第三十章:苏丹的工程师
法兰克人很顽强,伊哈姆承认这一点,城墙边的护城河被战死者填满,乃至堆高形成一堵新“墙”。高温让尸体快速腐烂,恶臭不堪,蛆虫在死人身上爬行,乌鸦和苍蝇争抢着流脓的肉块。战斗已经没办法打下去了,生病的士兵越来越多。他派信使跟法兰克人联络,要求停战以便掩埋死者。
信使趴在马鞍上回来,后背插着杆长矛,不死不休,这便是法兰克人对侵略军的回答。
恐怖的尸堆不单单是致人生病那么简单,还变相阻止了元素界的生物,召唤师请来的鬼东西有强烈的洁癖,拒绝在烂肉中作战。靠着泰拉牧师帮助,守军抵挡住了疫病,伤亡也没高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伊哈姆尚未在城头看见女人出现,加来港仍有一战之力。
港口到今天都没拿下,老苏丹的禁卫军并不爱戴他儿子,做为报复,哈坎便把精锐当炮灰使。老禁卫军破罐破摔磨起了洋工,硬把一场趁虚而入的突击拖成持续几十天的攻坚对峙。
将军突然理解了新苏丹,他需要这场战争立威,让整个帝国真正服从他。哈坎必须赢,万一败了,谁知道他那种马父亲有没有在哪里留下个野种等着上位。
奥斯曼的将军退出了前线,反正也没什么战斗发生,士兵们受不了那股臭味,他更无意去给壕沟的尸体增加高度。何况苏丹有了个新法子,对此,将军难得赞成他一回。
折腾了许多天,那玩意儿该完工了吧?伊哈姆决定亲自去看看。
“陛下这东西很精细必须每一个地方都得按照我的图纸去做如果错了我就不能保证成功……”
啊,地底侏儒,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光靠说话都能让别人窒息而亡的种族。要是小矮子真有本事把哈坎给说死,我得怎么感谢他们才好,伊哈姆忍着笑故意走得优哉游哉,卫兵搬开拒马恭请将军通过。就这么个必要措施,都是他违抗哈坎设置的,新苏丹不仅变态,还是个控制狂。
听说他后宫里有黑皮肤的精灵,哈坎为了安全享用异种族的绝色美人,专门挑断了她们的手筋。天呐,虽然找遍全奥斯曼也没有模范丈夫,但这种事太没底限了。他有点同情加来港的卡菲尔,城破之日,得有多少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五六个土黄色皮肤的小不点围着一架巨大的投石机跑来跑去,一顶凉棚设在不远处,迎风飘扬的星月旗说明了主人的身份。看见将军来了。哈坎热情的挥手,甚至主动起身,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当然了,伊哈姆充满恶意的想道,也可以理解成没皮没脸。
“伊哈姆,我的将军,快来看看我们新朋友的杰作!”苏丹满脸笑容,像极了刚得到漂亮玩具的小男孩。
“陛下。”伊哈姆翻身下马,严肃的鞠躬。穆拉德王子已死,没留下后代,眼前的胖子才是他的新主人。
一个地底侏儒跟在苏丹后面,喋喋不休,全然不顾周围发生了什么。
“……时间太赶了这部机器需要用上好的桦木并且风干半年才能做为发射杆刚砍下的树虽然能用但很快就会折断。”侏儒说得飞快,同时手拿炭笔对一个本子写写画画,即便是脚上的镣铐也不能阻止他追赶苏丹。一个亲卫的脸忽然涨成了猪肝色,年轻人试图跟上侏儒的语速,去理解他说出来的每个字,忘记呼吸的蠢货在侏儒来得及说完前便昏倒了。侏儒一句话的词汇量,顶人类十句不止。
明智的办法,是假装听,但千万别听进去,比如像苏丹默罕默德二世。陛下微笑着点头,仿佛他和侏儒心有灵犀,小家伙兴奋的跑去实践,很不幸被脚镣限制了速度,差一点摔倒。侏儒回过头,双眉紧皱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他或许是个钻牛角尖的工程师,但也是有感情的。好在一个突如其来的灵感占具了侏儒的大脑,他高兴的叫起来。侏儒走向同胞,用着脚镣能允许的速度。
黑暗精灵跟哈坎狼狈为奸,给了新苏丹不少帮助,献出本族女人只是见面礼。黑皮坏蛋抓到了一群地底侏儒,逼迫其成为奥斯曼军队的武器设计师。
让囚犯设计武器,比虐待战马还蠢。伊哈姆腹诽不止,表面上倒是毕恭毕敬。
哈坎喜怒无常,生性残暴,曾为了更滑稽的理由割掉嫔妃的舌头。但他却对这位侏儒工程师表现出了超高的耐性,才上了个镣铐,苏丹简直是和蔼可亲。
投石机太高了,伊哈姆曾经见过独眼巨人的骨头,深受震撼,连续几天做恶梦。这座机器有过之而无不及,得仰起脸才能一窥全貌。战争机器雄伟若此,与之相配的弹药也相当惊人,每个都有马车轮子大小。石弹中心被掏空,灌满了希腊火,巨型投石机总共有十二架,从扎营那天造到现在,算是接近完成。
假如同时发射,只需半天,城里就会变成凡间火狱。那之前的进攻,不管是爬城墙还是港口登陆,都是为了掩护这项工程,让法兰克人无暇他顾。
将军收回目光,无意中跟苏丹对上了眼,那张笑呵呵的胖脸上,狡黠一闪而过。
哈坎比我想象的聪明多了,将军再次鞠躬,这回的敬意多了几分。苏丹呵呵直笑,继续扮演大咧咧的君主。
“再过五天,我的战争机器就能完工。”
“五天?不不不不不……”负责的侏儒工程师一口气连说了太多的“不”,给了同伴机会捂住他的嘴,看来苏丹的仁慈也不太够啊。
“陛下,我会让弟兄们养精蓄锐,等待总攻。”伊哈姆神态肃穆,他不是来当败军之将的。
流氓炮灰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他伊哈姆的主力军,舍不得用来填壕沟。
“不,我要你接着进攻。”笑容瞬间消失,苏丹恢复了阴狠毒辣的本来面目,“绝不能让卡菲尔有机会破坏我的机器。”
夏日温度虽高,也不至于让奥斯曼的将军燥热难耐,连串的汗珠从头盔里流下来,打湿了他的大胡子。苏丹飘然而去,仆役抬着大号扇子为陛下遮阳,连背影都不留给他。
三伏天的,伊哈姆却感到了刺骨冰寒。君命难为,无路可退,原来苏丹想除掉的不止是他的弟弟们,还包括了伊哈姆这条哥哥的忠犬。
他已经很难称得上活着了,没有人可以少了一只胳膊还能健步如飞,但他每一步都超越了身体极限。靴底掉了,坚硬的石子戳进脚掌,男人没有任何停留继续往前跑。他的血早已流尽,只给绿地烙下一丁点不起眼的暗红。
他健步如飞,如同方圆几里内的同伴,这些人体态各异,年龄性别亦不相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侦查。
桑切斯本可以干得更漂亮点,讨伐战中他曾经一次操纵数百具尸体,但那得心无旁骛,而不是边照顾痴呆“老婆”边应付主人一家的各种问题。他的帝国口音也是个麻烦,比起战火不断的法兰克,帝国算是块净土,那里的人为什么跑来法兰克?他编了个带妻子走亲戚的烂理由,反正鲁比偶尔说的那么一两句法兰克语字正腔圆,都有着标准的卷舌音。
伪装成商人的黑袍巫师不得不一心几用,神经绷成一根细线。难民车队太脆弱了,他经历过大撤退,那次有军人护送仍遭到黑暗精灵袭击,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掉以轻心。要么法兰克的军队都在和异教徒作战,要么他们就不关心老百姓死活,没有士兵护送不说,难民中又以女人孩子居多,一支上百人的骑兵队就能让大家遭遇灭顶之灾。
宿营的时候他冒险把鲁比托给人照顾,走到树林中寻找想要的“东西”,兵祸连天的地方,尸体比路边的野狗都好找,才一会他就凑够了一支非自愿的“斥候小队”。
大地之母原谅我,桑切斯假模假式的祈祷,他真心实意相信泰拉是宽容的,能理解自己是为了更大的善,否则干吗不干脆一道闪电劈死他。
“利市提,奥付曼,勒,百喽冯,”
尸体先是猛地一怔,继而剧烈的颤抖,最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无神的双眼转向桑切斯在他身上定格。召唤个把尸体不算什么高难度魔法,小半截骨头,一句咒语即可。
是召唤恶魔还是召唤尸体更恶心,他始终没个定论,桑切斯挨个端详“复活”的人,心里说着抱歉。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迅速想象了奥斯曼人大概的模样。得到命令的活尸开始东张西望,在空气中嗅着,恐怖的探索似乎有了结果,它们无声无息没入夜色中。
“坎贝尔先生?”
他刚来得及遣走新招的“部下”,男孩就找上了门,是布鲁诺的大儿子乔尔。这家人好心照顾了他和鲁比一路,桑切斯也不能没有好脸色。
“怎么了?”他赶紧摸着皮带,装成在树林中小解。
“你妻子很不对劲,嘴里说她要走,我们竟然……”小伙子低下头,觉得很丢脸,“我们拉不住她。”
“她在哪儿?”桑切斯拔腿就跑,把乔尔甩在身后。鲁比对他有多重要,他才发现。
你可别丢了啊,我亲爱的……
第三十一章:无法忘却的记忆
体力活动历来不是隐士的专长,惊慌所提供的力量毕竟有限,乔尔轻松超过了他。桑切斯喘气的动静赶得上即将累死的马,小伙子干脆拉着桑切斯跑。鲁比并未走远,漂亮女人总是引人注目,有太多关切的眼睛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大家齐心协力,按住了这位力气傻大的“疯女人”。等桑切斯一到,疯疯癫癫的鲁比似乎恢复了神智,她眨眨眼,贴上桑切斯脸颊,颇为神秘的悄声说道。
“快到了,就快到了,在前面,就在前面,哈哈哈。”魅魔笑嘻嘻的跑开,后面追着布鲁诺的老婆和女儿,母女俩手拿毯子,苦口婆心的要魅魔披上。
桑切斯望着鲁比的背影发呆,如果她说得没错,那附近肯定有个相当强的死灵巫师,能发出让恶魔都无法抗拒的召唤。这感觉太糟糕,桑切斯顿时觉得头上长出角,成了老婆红杏出墙的窝囊废。
一只手重重落在肩头,着实把桑切斯吓得够呛。
“唉,我真为你妻子感到难过。”老布鲁诺意有所指,眼中的同情快要溢出,“天杀的异教徒!”他用力捏了下桑切斯瘦削的肩膀,长叹一声,负手而去。
“谢……谢谢。”黑袍法师莫名其妙,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布鲁诺是什么意思,桑切斯懒得解释了,反正类似的遭遇在难民中到处都是,他不算特别。
鲁比闹到半夜才睡,所谓的“集会所”刺激到她某根神经,魅魔又笑又叫,忘乎所以的穿梭在篝火与篝火之间。等她跑不动了,魅魔接过好事者递来的酒一饮而尽,仍觉不尽兴的魅魔放声高歌,唱的是法兰克民谣。她声音真好听,又一个桑切斯的新发现。
啊,英雄,啊,英雄,他被人们铭记在心。
我要告诉你,今天便是他归来之日。
热血被巨龙的咆哮唤醒。
奇迹将重回人间。
相信吧,坚信吧,英雄已经降临。
将我们拯救出这水深火热。
不畏艰难,不惧险阻。
光明重现,流芳百世。
……
歌词中有许多古法兰克语,在词字典上都找不到,但鲁比全唱出来了。人们打着拍子应和她,或者跟着哼唱。相传古代法兰克的英雄唱着战歌,奋勇直前,驱逐了毁灭旧帝国的恶龙。
从极北地的大公国,到最南边的亚平宁,这首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没人会用古语去唱,泡在书堆里的桑切斯自然不会错过这种细节。鲁比有着远比她脸蛋老得多的年龄与复杂阅历,他真是惊喜不断啊。
烈日当空,为了尽快脱离险境,男女老少宁可顶着烈日行军。众人挥汗如雨,不时扬起头,贪婪的喝着水囊中为数不多的存货。魅魔却缩进车厢盖上所有能找到的毯子,抖的如同癫痫病人。
“la sur ala fièvre.”女孩跟鲁比头对头,下了结论。“et alors?maman.”她向母亲求助,毕竟年龄小,凡事会先听父母的意见。
当妈的推开女儿,亲自上去试了温度,魅魔发烫的身体令她皱起眉头,家庭主妇拍拍桑切斯,“votre femme ala fièvre.”
黑袍法师的确在看她,可没有反应,主妇想到桑切斯的国籍,改口用起帝国语。
“先生,你妻子发烧了。”桑切斯无动于衷,他人在这里没错,但就是不回答。让娜无奈之下叫丈夫帮忙,男主人想了会,吩咐小儿子乔尔去附近的小溪打水。
离阿尔萨斯不远了,应该没什么危险。桑切斯对夫妇俩的交谈无动于衷,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幸好没人注意到他眼皮下乱动的眼球。
劫掠队竟然深入法兰克国境那么深,他简直不敢相信。法师在想象中瞪大了眼睛,召唤的死人马上照办,只是动作扭曲恐怖的多。腐烂的眼睑撑到极限,撕裂了鱼尾纹,却一滴血都没流下。
死灵对生者怀着强烈的憎恨和妒忌心,一旦看见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感觉到某种特殊的饥饿感,桑切斯立刻集中精神。据说活尸吃人的话,死灵法师也会感同身受,桑切斯打心眼里不想体会。
没错,劫掠队虽然不举旗,打扮上也向土匪靠拢。但那肯定是奥斯曼人,因为活尸的恨意超越了饥渴,几乎赶得上怨灵。被害人遇到了加害者,反应大抵如此。
活尸当然无所谓死亡,可以毫无顾忌乱打一气,但除此之外对普通人并没有太多优势。别的“斥候”远在数里之外,区区一个死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只好操纵活尸躲在远处窥视,桑切斯计算了难民车队跟突厥人的距离,结果并不乐观。敌人有多少来着?透过那双早已失神的眼睛,他根本看不清,营地中休息的突厥人只是晃动的光斑。
每具尸体根据死亡时间,会带给操纵者不同的观感。这具不行,脏器腐烂严重,远远谈不上“新鲜”。死人一摇一晃走向目标,不再顾及隐蔽。桑切斯忽略了可能的损失,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当事人也是一种解脱。
混成一团的光晕逐渐分散开,他数着,数字停留在二十三个,不多不少。帐篷里好像有哭声,篝火边也隐约可见女人忙碌的身影,异教徒不可能带着女眷出来劫掠。
这些人是俘虏,桑切斯没计算进去。
好了……回去吧,抢来的赃物堆满了驮马,加上那些女人,突厥人吃得够饱,还有点消化不良。己方车队的安全暂时无忧,至于那些可怜的姑娘,唉,愿泰拉保佑她们吧……
条件允许,他会对死人物尽其用。巫师操纵着尸体摇摇晃晃调转方向,极度的不协调,也极度的安静。
“papa?”
尸体的耳朵腐烂化脓,听觉不是太好,桑切斯没听明白。但他感应到情绪上有了一阵强烈的波动,并不是出于杀意。这种事非常少见,也绝非没有,巫师压制住死者的意志,强令他抬起腿,一旦活尸跑起来,很难有人追得上。
突厥人未必对一个“男人”感兴趣,趁早脱离为妙。
“papa, c’est toi?”
活尸的视线不再受控制,从空旷的青草地转回突厥人的营帐,随着一个女孩的出现,那股恨意成了浓重的悲伤。“爸爸,爸爸!”女孩丢下锅子,边哭边跑。突厥人终于动了屁股,他们没打算追,而是拿起了弓箭。
黑袍巫师呆住了,除了被死者的情绪感染,他也是个父亲。
“别,别过来……”许久未张开的嘴唇说话了,这是桑切斯的意志,女孩没听见。
她越跑越近,但无论如何也快不过射出的箭。年轻的身体猛地一滞,带着满脸的泪水,她倒下了。
“啊……啊!”活尸在嘶吼,在咆哮!
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线断了……
第三十二章:母亲(上)
汪汪活像只忠实的狗,围着克里斯蒂娜转来转去。而且比猎犬管用。狗头人有灵活的双手帮助精灵将脱臼的肩膀复位,这还不算完,它一头钻进树丛,找出了些味道古怪的植物根茎,加工成糊状物。汪汪比狗强多了,如果它没过度热情的舔克里斯蒂娜简直完美。
古怪的药草涂满左边肩膀,只一会就不疼了。
密林中,不止有恼人的蚊虫毒蛇,雨水说来就来。倾盆大雨浇熄了巨魔的火葬堆,留下一具焦尸,顺道将克里斯蒂娜和汪汪淋成落汤鸡。狗头人身高刚到克里斯蒂娜腰部,想扶也扶不了,好在精灵只是肩膀脱臼,腿没问题。她在汪汪的引导下,钻进之前看到的洞穴,
“大个子睡觉,休息,休息。”狗头人又回到雨瀑中,不知道这次它能带回什么惊喜。
她像个等妈妈回家的小女孩,被疲惫冲垮,合上了眼睛。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安东尼娅问过她,精灵答不出来,她摇摇头,女神的圣骑士历来分文不取,做好事不留名。
假如是里昂呢?记忆中红发高挑的俊朗青年逐渐消失,被一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取代。
“你不想要他吗?”巨龙循循善诱。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安东尼娅忽然不见了,她身处于再熟悉不过的都城,这是梦吧?
教堂敲响了大钟,一声连一声,惊到了广场上求食的白鸽,鸟儿拼了命往天上冲刺。看热闹的人鼓起了掌,让它们飞得更快了。
“走吧,精灵女孩。”泰勒爵士仍是平日的装束,只是少了盔甲,他抬起右手,长年累月养成习惯令克里斯蒂娜不由自主的搭上去。
他已经死了,精灵被动的跟上老爵士轻快的脚步,踏上了红毯。
经过前门与一条长长的走廊,泰勒带她来到教堂大厅,人们纷纷起立。等待已久的客人抛洒出玫瑰花瓣,粉白相间的美丽细碎占领了大厅。乐队吹其了曲子,克里斯蒂娜突然发现她每一步都踩着节拍。
我在干吗?她终于注意到了洁白的裙子,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众多宾客,随着红毯,直到尽头。
里昂在等,红发青年穿着裁剪得体的金黄夹克,腰间深棕色的皮带勾勒出挺拔的身材,克里斯蒂娜都忘了他有多么英俊。剑眉下的蓝眼睛闪着幸福的光芒,铁青色的脸颊有太多坚毅。哪怕隔着几十米,精灵也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快走吧,姑娘,你妈妈正等着呢。”爵士稍稍用力,引领发呆的精灵走向正轨。
“妈妈?”她知道这是梦,可依然问了。
“喏,就在新郎旁边。”爵士笑起来就像她记忆中的那样,鱼尾纹夹着太多岁月的痕迹,他胡子都白了。
在满是人类的大厅中,立于新郎身侧的那位精灵女子尤为显眼。垂到腰际的长发好似黄金组成的波浪,尖耳朵从浓密的金发中穿出,因为见到女儿兴奋的颤动。
母亲的双眼有着翡翠的颜色,绿意盎然堪比雨后的青草地。
“妈,妈妈……”眼泪夺眶而出,她颤抖的伸出手,想要触碰母亲。
不请自来的风吹乱了婚纱,教堂中的一切开始解体,椅子,圣坛,客人,里昂和泰勒爵士,以及母亲……一切都在消失,犹如烈日下的融雪。
“妈妈!妈妈!”克里斯蒂娜连哭带喊的跑向母亲,她有五十年没见过妈妈了。对精灵或许不长,可她是人类养大的啊!
精灵的速度怎么快得过风,渴望拥抱的双手只抓住了微不足道的沙粒。她哭的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你想她吗?”那声音出现了。
失去爱情,没了神眷,脱掉白甲,克里斯蒂娜已是一无所有。
“想……”
饥饿的人必定抓着胡萝卜不放。
“那来找我吧。”
巨魔死翘翘,汪汪当酋长!兴奋的狗头人四肢着地,模仿它的犬科同类,好以最快速度回到精灵身边。汪汪抓住了一只兔子,它叼在嘴里没舍得吃,急着要跟精灵分享。漂亮的大个子肚子饿了,又受了伤,汪汪会照顾她。因为汪汪是知恩图报的好狗头人,汪汪想当新酋长,就不能不讲道义。
雨水冲刷着洞口的藤条,形成一个小瀑布,起到了门帘的作用。汪汪改为用手提起猎物,大个子女人爱干净,狗头人记得。
里面空空荡荡,除了两排向外走的脚印,和一块被砸坏的肩甲。
死兔子掉在地上,被泥水弄脏也没引起汪汪的注意,大个子女人哪儿去了?狗头人跑出洞穴,抬头在空气中嗅着,大雨干扰了猎犬的本能,汪汪一无所获。
它并不死心,又俯下身鼻子插进地面,这么来回找了几十圈,雨水打湿了绒毛,泥土堵住鼻孔,仍不放弃。终于,狗头人找到了线索,它盯着密林深处,那是与部落相反的方向,汪汪想回家了。狗头人抖动身体,甩掉雨水污泥,它决定跟上克里斯蒂娜。
汪汪当酋长,大个子要帮忙。
“女士?”丹德里安一连叫几声,才得到了“嗯”的回应。
这比上次好太多了,黑暗精灵起码用拟声词搭理了他。
“该吃饭了。”
坐在山崖边的女人直起腰,她一旦转过脸,大诗人再次不争气的呆了那么几秒,看来玛雅并未继承母亲的全部美貌。何况玛雅衣着朴素,哪像她母亲,恨不得挂上能买下半座城的珠宝。欧菲莉雅声称她遭到囚禁,诗人难以苟同,比起遭了海难又虎口脱险的自己,她就像从宫殿中刚走出来的大理石雕像,美丽冰冷,一尘不染。
“石雕”微微伸出左手,丹德里安非常识相的奉上胳膊,领着主母走到篝火边。大家都在等着,她依然走的不紧不慢,这便是黑暗精灵贵族的派头。
欧菲莉雅在另一边落座,隔着火堆和女儿对视,仍然是玛雅率先移开视线。两个女人加起来将近五百岁,即便如此,漫长的岁月也没夺走她们的美貌。
莎拉搅动铁锅,把炖汤盛进小碗,奈奥米帮着打下手。两个女孩都害怕欧菲莉雅,做为唯一的男性,丹德里安被迫承担起和事佬的角色,给主母大人送餐。狗头人遗落的器皿都是骨质品,他只能祈祷手中半圆形的容器不是人头的一部分。
主母接过汤,难得屈尊看了大诗人一眼,丹德里安受宠若惊。
“我希望你没被那个蠢梦给迷住。”欧菲莉雅开口了。
“哦,当然,这还得感谢你,女士。”梦中的精灵向他做出诸多许诺,没等丹德里安答应下来,就被一巴掌打醒。
主母吹凉热气滚滚的浓汤,小口喝着,她一点都不介意疑似骷髅头的碗。
“明天,明天我们就进城。”
女孩们害怕的抱在一起,惹得主母横眉冷对。
“或者死在这儿,软弱的东西不配活着。”吃了一半的食物被她推回丹德里安手里,烫得诗人呲牙咧嘴。
主母的确不在意大家的死活。
第三十三章:母亲(下)
在帝国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除掉生理上的特征,她真不太像“精灵”了,言行举止与时间观念都被打上太多都城人士的烙印。这得怪她母亲,若非她坚持要求女儿入乡随俗,也许克里斯蒂娜能更“精灵”一些。
融入当地的同时,母亲又极力剥去故乡残留在她体内的印记。都城上流社会明明流行过东方服饰,虽说平日不穿但在化装舞会上颇受欢迎。总让她随大流的母亲一反常态严厉禁止,碰都不准她碰。
母亲给她起了个很帝国的名字“克里斯蒂娜”,唯独没冠以姓氏。对于孩子的疑问,妈妈如此回答。
“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就会有姓了。”
初潮都没来的小女孩怎么可能理解的了,后来才知道母亲不是说她,而是指自己。
漂亮女人不愁嫁,万中无一的精灵女人说价值连城也不过分。追求母亲的人多到踩破了门框,需要官方在家门外安排警卫,确保绅士们言行得体。小女孩不胜其烦,母亲似乎乐在其中,克里斯蒂娜曾经不太能理解,等遇到艾琳她才明白了大概原委。
所谓的“燕王”是她父亲,母亲不过是那位亡国之君的众多嫔妃之一。一男对数女她已无法想象,这次直接变成一堆,母亲大概在帝国才首次体会到了被爱的滋味,原来如此。
假如一切顺利,母亲会嫁为人妇,她则有了个能给她姓氏的父亲。即将到来的新生活令她既期待又害怕,眼看着婚期将至,母亲突然病倒,情况很快恶化到登门的名医也无能为力。精灵本是与世无争的慢性子,受到母亲病危的刺激,她的时钟从那一刻起才真正跟上人类的频率。
医生唉声叹气的告辞,保姆追出来要给钱,医生摇摇头没收。临出门遇到了可怜巴巴的克里斯蒂娜,医生硬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妈妈,你什么时候会好呢?”小女孩爬上床,伏在母亲身上。医生禁止她这么干,病来如山倒,再把克里斯蒂娜传染了怎么办?但现在医师走了,保姆是个心软的中年女人,经不住克里斯蒂娜哀求。女孩担忧母亲的举动揉碎了保姆的心,她捂着嘴走出卧室,留下母女独处。
“……妈妈?”得不到回应,女孩小心翼翼抬起头,母亲闭着眼睛,堵塞的鼻孔帮不上忙,全靠半张的嘴呼吸。刚经历过放血疗法,母亲的脸与脖颈白到能看见其下蓝色的血管。
给病人放血,好极端的办法,但医生至少还会试着做点什么,哪会像牧师那般无动于衷。泰拉的牧羊人原则上不干预生老病死,何况母亲拒绝信教,没有得到祝福的资格。
克里斯蒂娜不敢吵醒母亲,小女孩拉开被子的一角,母亲的身体好烫,像是着了火。她把头深埋进妈妈胸口,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第二天,妈妈会醒过来,告诉我没事的,一切都好……
雨水滴到她脸上,强行把精灵拽出一场乱七八糟的梦。绝大多数梦都留不下记忆,她甚至搞不清迷住眼睛的液体从何而来。喉咙干的冒烟,她索性大张着嘴任由雨水流入,以此缓解腹中的饥渴。精灵赶在被淋湿前缩回头,洞是某只小动物刨出来的,勉强够她容身。克里斯蒂娜没好意思夺屋杀主,只是赶跑了事,为此又冒险吃了一肚子浆果。
至于怎么在睡觉的时候从洞里滚出来,她没精力再去根究。
虚弱的身体扛不住盔甲,克里斯蒂娜挖坑埋了多余的部分,仅仅穿了副胸甲带上一把剑。
这套盔甲是泰勒爵士的礼物,对她有特殊意义,精灵在洞口做了记号,打算以后再来取。她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cristina”,精灵盯着洞口看,直到把形状印到脑中才离开。
昨晚刚刚睡着那个声音就出现了,虚无缥缈的悄悄话变成一个男性精灵。他给了克里斯蒂娜具体的地点,并保证她的朋友们都会那里等。
“欢迎来到旭日城,我的同胞。”虚幻的影像张开双臂,以灿烂的微笑结束了对他人梦境的打扰。
在丛林中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她昏头涨脑期间干了不少傻事,比如丢掉好向导汪汪。克里斯蒂娜只得接受建议,向旭日城出发。
男精灵让她觉得是曾相识,可她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那张脸。但无所谓了,梦中的只言片语哪比得了在前方若隐若现的母亲,妈妈在笑,妈妈向她招手。
“快来,我的好女儿。”
该死的巫师,天杀的幻术!克里斯蒂娜恨得牙齿发痒。等到了旭日城,她有话要跟“同胞“好好谈谈。
丹德里安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紧张的母女关系,但他之前也没见过战船大小的章鱼,会杀人的海妖,长着狗头的小怪物。
他没见过的多了,已经失去了大惊小怪的资格。
欧菲莉雅走在最前面,昂首挺胸,仿佛身后的人都是跟班。因为莎拉和奈奥米怕的要死,不敢正眼去看欧菲莉雅,丹德里安主动承担了替主母大人背包的荣誉,好让她走得更轻松。一个在帝国人人称赞的绅士之举,为什么做起来却有种屈辱感,也许是因为欧菲莉雅根本不会说谢谢吧。姑娘们走在他身后,经过最初的紧张两人学会了看路边的风景,她们轻声交谈,更为小声的咯咯笑,生怕影响到欧菲莉雅被她凶狠的瞪上一眼。玛雅自愿断后,只为了离自己母亲远一点。
黑暗精灵有着明确的目的地,然而却不是朝着她嘴里的“旭日城”走,反而往密林深处钻。浓密的绿色看得丹德里安想吐,缠绕在树上的毒蛇把女孩们吓得大呼小叫。人类过于丰富的情绪似乎刺激到了欧菲莉雅,她越走越快,让其余的人只有喘气的份。
景色不再单调乏味,出现了众多智慧生物留下的痕迹。诗人敢用他全部的财产保证,这绝不是精灵所为。古怪扭曲的图腾柱,树上挂着的骷髅头都表现了主人糟糕的品味。这跟精灵没半个铜币的关系,瞧瞧克里斯蒂娜,往那里一站便是个令画家流泪的艺术品。
鉴于黑暗精灵的名声,丹德里安不敢跟着主母一条路走到黑,他拉住欧菲莉雅准备问个清楚。主母的反应像是被踩到尾巴的毒蛇,一把拍掉他的手,按着皮带上的武器,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丹德里安差一点就道歉了事,只差一点点。诗人乃是平民百姓出身,放到平时他可以自我安慰不要跟女人计较。可这不是平时,他呆在一片只有泰拉才知道的丛林里,走得气喘吁吁,可那位“好伙伴”连去哪里都不说。丹德里安的忍耐早到了极限,欧菲莉雅恶劣的态度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怪物杀死船长,海啸卷走了伙伴们,很多人至今生死未卜。他最爱的琴也被遗落在船上,这会多半是沉入了大海,那可是跟了他整整十年,飞黄鹏达后都舍不得扔的老伙计。等到好不容易爬上岸,一个安稳觉没睡又成了狗头人的俘虏。而现在,这位体型只及少女,脸蛋也像的小女人还趾高气昂,把他当奴隶使唤。
滚一边去,我睡过的贵妇只怕比你见过的都多!不就是一个自称“主母”的破落贵族吗?!
恶从胆边生,诗人决定教给欧菲莉雅一些尊重别人的道理。他气昏了头只管往前走,完全不顾主母握刀的那只手。有那么一小会,主母好像被吓到了,她呆在原地瞪大了眼,一副不知所措的可怜样。
见对方服软,丹德里安立时有点后悔,他停下来酝酿着下台阶的话。黑暗精灵动作快的出人意料,她主动靠上丹德里安,右手伸出。
“别,不要!”玛雅无法再让母亲为所欲为,坐视丹德里安被杀,钉头锤不假思索的被她从腰带上拽下,血亲之间的仇杀是黑暗精灵传统,对此她没有一丁点心理障碍。
“唔……”欧菲莉雅堵住诗人的嘴,匕首则好好的别在她腰带上,玛雅愣住了,高举的武器悬在半空,把姑娘们吓得够呛。
“嘘!”她严厉的盯着所有人,示意大家闭嘴。
只要静下心来,火焰烧毁木头的炸裂声,以及战斗中发出的呼喊,就不可能错过。“嘭!”又是一声巨响,惊起了林中飞鸟,在头顶铺成一片五彩斑斓。
玛雅晃晃尖耳朵便将远处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她把两个女孩拉近,要她们陪着丹德里安。玛雅和母亲对视一眼,玛雅左手握拳,又放开,欧菲莉雅眨了下眼,往左边一偏头,彼此明确了各自的分工。母亲与女儿一个往左,一个向右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潜行。
黑暗精灵是在幽暗地域也能生存下来的坚强种族,这样的事她们已经做过无数次,熟能生巧。
第三十四章:心魔
从这里隐约能看见旭日城的轮廓,两人把营地设在路边,深更半夜摸进废墟很危险,他们决定第二天再行动。艾米莉啃了几口烤鱼倒头便睡,克劳斯站第一班岗,后半夜就轮到她了。
“来我这里,我会教给你永葆青春的魔法。”精灵满脸堆笑,口气倒是真诚,可她已经听厌了。艾米莉吹了口气把幻象赶走,这是她的梦,想怎么干都行。
连续几晚的梦都是同一内容,就算没脑子的兽人也会觉得不对劲,精灵在撒谎,那座城市是个陷阱。艾米莉没用多久便打破了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暗示术,这本也算不上强力魔法,类似于街头骗子,信不信全凭自愿。只要心智健全,识文断字,没有刚好太贪心,或者太悲伤。
克劳斯施罗德不幸陷了进去,骑士操劳过度导致身体虚弱,他还背负着一个极其强烈的愿景,简直是为暗示术量身定做的标靶。等到法师接班,骑士没了惯常的谦让,他裹紧毯子蜷缩在火堆边,不一会就打起了鼾。艾米莉原计划趁夜看书,可打架的眼皮让她很快放弃了职责,她设置好魔法陷阱便躺下了。骑士翻来覆去,梦话说个不停,在入睡前法师都被迫听骑士向他家人忏悔。
“对不起,对不起……”
艾米莉是被人摇醒,动作粗鲁害她咬到舌头。
“快起来,我们要出发了。”骑士俯身看她。这些天的磨难让骑士整个人都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层次不齐的胡须中夹杂着不少白点。
“去哪儿?”法师揉着眼睛,很有技巧的遮住嘴。如果骑士蓬头垢面,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旭日城!”骑士说的理所当然。
“哦……”艾米莉靠手撑着往后缩了几步才得到足以站立的空间,克劳斯靠得太近,超过了绅士应该保持的距离。
反常的举止不正是中了魔法的表现吗?解除低等暗示术无需浪费材料,念咒即可。
“蒂……”她念出第一个音节。
“你干什么?”克劳斯警惕性非常高,骑士退后一步,瞬间把剑抽出了一大半,剑刃在晨露中闪耀着寒光。
“麦格!”法师先于他出手,幸好只是三个音节的简单咒文。
步步紧逼的骑士当场跪倒,长剑划出了剑鞘跌进草丛,然而克劳斯并不关心他的武器。魔法给了他目标,而现在魔法又将之夺去,激烈起伏的感情带来了严重的眩晕感,他趴在地上吐了。
根据艾米莉的经验,以强硬面目示人的男性都不怎么擅长面对内心,克劳斯也一样。骑士才擦干净嘴半饥半饱也没什么好吐的,就提议去救被抓走的女孩。艾米莉同意了,她明智的没去问精灵给骑士许了什么愿。这属于个人**,她也不会告诉骑士自己差点吃下了“永葆青春”的饵。
犯蠢嘛,谁都会。艾米莉在心里替克劳斯开脱,何况骑士想什么她能猜得到,肯定跟死去的老婆孩子有关。
之所以能走到旭日城附近,全靠着精灵指引,如今要反其道而行之就没那么容易了。她把克劳斯丢到一边,抱着手想了会,从内袋捏出一小块猎犬毛皮。这东西可是连皮带毛,下面还有凝结的血块,没法师会根究材料是怎么来的。贩卖施法原料是个好生意,干的人多了。法师在帝国也算上流阶层,用不着为了点蝙蝠粪之类的东西撸袖子亲自上。
“师丹特,奥体,科里亚图纹……”
生物定位魔法,一个在大城市和乡村都垃圾化的寻人法术,用到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刚刚好。那块狗皮开始在掌心微微颤动,她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缓慢转动身体以找出反应最强的方向。
克劳斯守护在艾米莉身边,他乃正经八百的帝国骑士出身,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而非像个乡巴佬似的缠着法师要她解释清楚。艾米莉原地转了两圈,好像没找到目标,她干脆朝前走了几步,又往左边挪,在每个方向上都试了试。趁此机会,骑士回到宿营地旁的积水潭,整理下仪容。
水面映出的脸苍老,忧伤,频临崩溃,说是老祖父都有人信,然而他不过三十多岁。克劳斯伸手去舀水,水潭中忽然多了点内容。
女儿继承了他的金发,不像妻子满头红火,母女俩在水中,穿着与那天一样的服饰。他们在家门口告别,他们再也见不到彼此。
“爸爸?”女儿的呼喊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亲爱的!”妻子激动的想要拥抱他,一双手破水而出。
其实克劳斯早知道不对了,但他既不躲也不闪,无动于衷,任由那双苍白的手接近。
我欠她们,我该死……妻女的脸庞提醒了他,自己曾经是个多么懦弱的人。克劳斯跪在水塘边,放弃了活下去的打算。
艾米莉一脚把他踹开,闪着白光的魔法飞弹搅得水潭如同烧开的锅。不管那是水鬼,幽灵,或者干脆只是个障眼法,总之克劳斯的“家人”消失了。骑士保持了被踹倒在姿势,木然的看着这一切。
“给我站起来,像个男人那样。”艾米莉对破罐破摔的克劳斯说道。
随军法师的履历让她不会像别的女人,拉过对方按在胸口以抚慰一颗破碎的心。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矫情的懦夫只配去死。对于她的话语克劳斯无动于衷,双眼茫茫然没了闪光。
“我说了,站起来,立刻,马上!”
女人特有的尖嗓子让骑士一激灵,叉腰怒视的艾米莉看起来颇具权威,他本能的选择服从。艾米莉把克劳斯从头看到脚,直到他挺起胸膛才表示满意。
总共有两个地方对她的侦测魔法有了反应,她决定先去反应最强的那里。反正克里斯蒂娜肯定在其中之一,艾米莉想得挺好,她无意中忽略了一个问题,克里斯蒂娜不是人类,她只是沾染了太多人类的气息。
愈演愈烈的爆炸让隐蔽潜行变得毫无必要,主母拔腿飞奔,她的大计划已在脑中成形,怎么能允许半路冒出来的破坏者打岔。
欧菲莉雅见过这位黑头发的法师,她似乎比当初还要厉害点。地上倒毙着冒烟的狗头人,个把漏网之鱼也不是骑士的对手。他都没用剑,一次干脆利落的盾击便解决了战斗。剑与魔法配合的天衣无缝,小怪物没有机会,但密林里的坏东西可多了,一只巨魔赶开畏缩不前的狗头人,用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发起挑战。
打败十几个狗头人主母自信也能做到,可瞧瞧那只巨魔的块头,欧菲莉雅选择蹲在齐腰深的草丛中,而不像她那个笨蛋女儿,竟然从藏身处跑出,嘴里喊着泰拉女神的名字。
哦,傻孩子,亏我以前总觉得她有朝一日会杀了我,登上主母的宝座。她早听说过有同胞在地上跟人类相处的太久,变得软弱不堪。
主母抽出匕首,但她不急着出去,人类打赢巨魔,就有资格成为她的合作伙伴。那晚上她也同样不着急,一直等着女儿他们挣脱了绳索才露脸,适者生存,就这么简单。
巨魔没得到跟骑士肉搏的机会,激射而出的闪电把它打的连连后退,要不是林木挡着早就倒了。但这怪物生命力极其顽强,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它将一棵小树连根拔起,挥舞着示威。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静默,法师的魔法好像用完了。巨魔放声狂笑,笑声粗嘎而又低沉,用石头砸乌龟的贝壳也不过如此。
它将小树举过头顶,准备结束战斗。见首领占了上风,之前溜走的狗头人又涌了回来。
法师丢出的火球比巨魔的头都大,爆炸所产生的闪光晃晕了欧菲莉雅。等视力恢复,她看到巨魔的上半身被融掉,腰以下的部分吱吱作响,如同丢进油锅里的大虾。
是时候出现了,没等她起身,丹德里安先行越过她。诗人拿着那把可笑的刺剑,一路大喊大叫给自己壮胆,莎拉和奈奥米虽然怕得要死,但现在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她们也跟在诗人后面,用木棍当武器。意料之外的援兵奠定胜局,能动的狗头人跑了个精光。
人类搂搂抱抱的习俗真让欧菲莉雅恶心,特别是看到女儿也主动拥抱了法师,亲昵的举止加重了她心中的厌恶。只可惜形势比人强,堂堂第三家族的主母如今孤立无援,等人类哭哭啼啼拥抱完了,她屈尊伸出右手。
法师没接,投过来的眼神异常冰冷。
“是你。”法师丢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法师转去查看刚救下来的那些女孩,将后背暴露给主母,若是以往,一把捅进心脏的匕首是最起码的。时过境迁,欧菲莉雅忍下了屈辱,把匕首插回腰带,复仇对于黑暗精灵,是永恒的主题。
艾米莉卡洛特,主母记下了这个名字和那张脸。
第三十五章:旭日城的往昔
凯兰迪尔最大的爱好就是盯着镜子看,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而现在魔镜里的内容让法师激动的难以自制。
是那个女孩,她叫克里斯蒂娜吗?凯兰迪尔默念了一遍。只动了动念头,镜中的景象便拉近,好让他看清女孩的脸。她跟母亲长得不是很像,或许更像她父亲?金发在脑后梳成马尾,配合胸甲长剑,那股英气便是她母亲所不能及的。
管她呢,不要对替代品投入那么多感情。法师关闭了景象,他还有别的事要忙。蜡烛已经就位,只欠点火,凯兰迪尔不会允许再出现任何差错。
旭日城经不起又一次灭顶之灾。
重新看到人工建筑,而非棕榈树对克里斯蒂娜无疑是一种解脱。其实这不怎么“人工”,她从未见过也没听过人类为精灵立雕像的事。
两尊披甲武士像分别竖立在道理两侧,匕首似的耳朵以一种艺术的夸张伸出头盔之外,突出了穿戴者的种族。克里斯蒂娜瞪着雕像看了好半天,活到一百岁出头,可怜的精灵女孩从未见过同族男性。精灵在各个方面都跟人类很像,但精致的多,她看到脖子发酸,也没能在脑中成功勾勒出父亲的轮廓。
武士像兼具城门的作用,精灵从雕像脚边溜过,傲人的身高竟然还不及一只大理石雕刻的靴子。想想看城里会有什么样的奇迹在等,没准里面的同胞真能……
同胞,一个对克里斯蒂娜来说绝不意味着友好的词汇,可直率的艾琳让她逐渐忘了差点杀掉里昂,又划开梅林脖子的金眼刺客。
忍住,说出来就不灵了。怀揣着可笑的迷信,克里斯蒂娜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旭日城,看到了一座城市辉煌的残影。
她见过被战争摧毁的城市,死尸和大火是其中的主题,间或夹杂着失魂落魄的幸存者,在到处搜寻亲人的痕迹。他们对路过的“解放者”无动于衷,即便有抢眼的精灵女骑士,也换不回什么热情。
这地方则更人,生的气息压根没有,仿佛连本没有生命的砖墙都跟着死去。这些建筑物或许曾经五彩缤纷,密布的藤蔓之间依稀还能见到几点本来的颜色。克里斯蒂娜按着剑柄东张西望,城是死的没错,可不代表里面没有点别的惊喜。
“到这儿来,孩子。”一个幻象在街角朝她招手,等她跑到跟前,幻象又闪现在没了水的喷泉旁,重复着同样的话。
克里斯蒂娜被人牵着鼻子走,反正她也没有别的选择,无论她走到哪儿,连只老鼠都没看见,唯有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幻象领着她来到一个广场,规模大到让都城皇宫都相形见拙。正中央矗立的着一栋巨大的圆形建筑,在废城中算是少有的相对完整。
可惜没了屋顶,她边走边想。
金属制成的大门充当了守卫的角色,阻止精灵进去一窥究竟。她试着推了推门,像是在顶一堵墙。
“让我来吧,孩子。”不请自来的声音从身后发出,使用的是帝国语,幻象可不会给精灵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她旋身出剑,摆出了一个马上能置人于死地的姿态。这人穿着和帝国贵族没有二致的打扮,夹克,紧身裤,长筒靴,搭配着他飘逸的金色长发和尖耳朵,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他拄着根木杖,面对随时可能刺出的剑,精灵宽厚的笑了。他走过克里斯蒂娜,后者立刻移动,剑尖始终对着他。法杖清楚门框,金属大门无声无息的滑向两侧,这意味着城中部分建筑仍有一定程度的维护。
“芝麻开门?”法师转头对克里斯蒂娜笑道,“我相信人类跟你讲过这个故事。”
克里斯蒂娜一言不发收剑入鞘,她吞下了一肚子问题,精灵女孩没有和陌生人套近乎的习惯,既然对方“请”她来,那便该先做解释。
“不是个喜欢聊天的姑娘,嗯?”法师耸耸肩,主动在前带路,用空当大开的后背表示绝无加害之意。
在城里她不是没见过枯骨,士兵的还好,盔甲能起到遮丑的作用,给主人留下些尊严。平民的尸体就没那么幸运了,倒毙在家中或者街道上,卡进盆骨的腰带能反映出主人生前过得到底如何。
外面像是乱葬岗,这里完全不一样,所有死者都保持了站立的姿势,骷髅卫兵手持武器守着原处,至于那些光溜溜的,应该是文官。精灵法师不再刻意拖慢步子等克里斯蒂娜看个够,他整理下衣服,走向中央的石阶。上面坐着一具与众不同的枯骨,头上戴着顶王冠。
“陛下。”法师郑重其事的向变成骨架的国王行礼。
克里斯蒂娜站在过道上,强忍着不去看大厅两侧白森森的骨头。
“不来见一下太阳王吗?”精灵的表情是那样悲伤,克里斯蒂娜简直不忍心拒绝他。
不,她摇了摇头,即便不是圣骑士,她也依旧保有帝国骑士的身份,只向皇帝宣誓效忠。
“好吧,克里斯蒂娜。”精灵长叹一声,又看了眼王座才向她走过来,两人乃是这白骨王庭中仅存的活人。
“你知道我的名字。”克里斯蒂娜并不感到意外,一个能钻进你梦里的法师,了解姓名只算基本功。
“我还认识你母亲。”法师盯着她的脸,似乎没看出个究竟,他移开目光,“我是凯兰迪尔晨星,旭日城的首席法师。”
“哦。”被一个死城里的偷窥狂看遍了内心,克里斯蒂娜唯有用冷冰冰的态度来表现她的不屑。
套话的游戏玩不下去了,凯兰迪尔被迫直奔主题。先把她哄到家再说……法师打着暗箭伤人的念头。
“我听说城里有一面盾牌?”换成克里斯蒂娜发问了,凯兰迪尔饶有兴趣的听着,他乐意回答几个问题,做为安抚牺牲品的代价。
“能不能具体点,城里的盾牌可多了。”法师陪着笑脸。
“我想找大地之母,泰拉用过的那面盾。”
这问题凝固了法师虚伪的笑容,好半天都恢复不过来。克里斯蒂娜很高兴她扳回一城,精灵姑娘打算再接再厉,好好教训擅自使用母亲名头来骚扰她的混蛋。
第三十六章:被掩盖的历史
周人的战车军团拯救了矮人王和许多部落联盟的勇士,但他们还是来得太晚,没法救下泰拉。英雄的逝去撕碎了所有人的心,能走路的人都行动起来,却没人能找到女酋长身在何处。
莱茵部落的阿米尼乌斯成了部落联盟新的领导人,不是因为他有多强,只是他运气好,撑到了援军抵达而已。何况他能领导什么?战争已经胜利,各部落将回到原来的土地,部落联盟完成了使命,没有哪个酋长想再被一个陌生人管着。
阿米尼乌斯掀开帐篷,在晴空下伸了个懒腰,又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常。这本是一片多好的地啊,水源充足,远处的群山是天然防御。开垦了荒地再养上些牲口,男人不用冒险出去打猎,女人孩子也能吃饱。只可惜……唉,酋长瞪着漫山遍野的尸堆,胸中的愤懑无处发泄,他一拳砸中旁边的大树。树干应声折断,这棵树比他腰都粗。在帐篷外面晒太阳的人多了,却没一个为酋长的勇武喝彩。战士们议论纷纷,不止一人对着地上吐唾沫以驱散霉运。
整座森林在死去,树木腐朽到小孩也能弄断,这片土地被诅咒了,可怖的预言业已实现。山下无人收殓的死尸比蚂蚁还多,明明是食腐动物的盛宴,但别说乌鸦,苍蝇也不愿意靠近。在目力所及的天边,夹着闪电的乌云缓缓压来,山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面目全非。
就像死掉的食人魔所说,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人类,你……以为你们赢了?”食人魔巫师跪在地上,咳出了一大口血。
阿米尼乌斯止住跃跃欲试的矮人王吉姆利,酋长并非急着争功,他想听听人类大敌死到临头会说什么。
“我诅咒你们,诅咒这片土地,战争将不会有胜利者,因为……”他没能说完,矮人王一个干脆利落的重劈,将食人魔那颗大头砍成两半。
“废话太多了。”矮人抹掉满脸的血,在胸甲上擦干。
巫师虽死,可诅咒依然降临了。先从伤员开始,然后到了负责照看的女人,继而是打扫战场的新兵,活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像是场无形的瘟疫。想到食人魔临死前的话,酋长将营地由谷底迁到山顶,传染停止了,很多人得以保全性命。人活了下来,诅咒仍在戕害这片土地。他发过誓要找回泰拉的遗体,酋长不肯离开。
不同于他附近的死气沉沉,营地后方要热闹的多,间或夹杂着精灵语的交谈。那不是精灵,只是东方人。阿米尼乌斯暂时忽略了山脚下的狼藉,他要去送别老友。战士在酋长经过时纷纷起立,即便受伤的也努力的站起来。酋长按住了伤兵,拍着每个人的肩膀,叫出大家的名字。等他赶到,东方人早打包完毕,往造型古怪的战车上爬。
束发长须的周王没上车,他在等。黑发男人大笑迎上来,反倒酋长有些拘束,他记得东方人不喜欢身体接触。王出乎意料拥抱了酋长,金发大汉热情的回抱他。男人用力拍打着彼此的后背,送上临别祝福。
矮人王用特有的大嗓门插了进来,受制于身高,他跟王只能握手。
“和我们走吧,还来得及。”周王再次重复了几天前发出的邀请。
吉姆利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周人的王不怪他,岩石之子的顽固会持续到世界末日,直到最后一块岩石崩塌为止。王转向阿米尼乌斯,酋长笑着摇头,不止有矮人才懂得故土难离。
哪怕这片土地没有未来,我们也将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酋长与矮人王挥别了老友,周人将追随精灵的脚步,回归东方。
“真精彩,那后来呢?”奈特拍起了手,“我想听后面的故事。”
罗拉娜清了清嗓子,她极其不适应这套长裙和勒死人的束胸衣,人类服饰就像他们的历史,有太多的欲盖弥彰。比起墙外拖着步子哀嚎的不死生物,这本所谓的《圣典》更让她恶心,简直是胡说八道!把精灵在圣战中的努力一笔勾销,全族都被污蔑成背弃盟友的懦夫。
“快睡吧,明天再讲。”精灵女孩打着哈欠,勉强给了奈特一个笑脸,这孩子的母亲是个恐怖的黑袍巫师,可堂堂游骑兵总不能对小孩恶言相向吧。
奈特是她能活下来的理由,罗拉娜不是波修士王子,没有成为人质的价值。要不是巫师需要人照顾孩子,也许她早被杀了。镇上“复活”的死人成千上万,再加上一个尖耳朵姑娘岂不妙哉。
“不嘛,我要你现在就讲。”小男孩不过是在撒娇。
“明天吧,好不好?”带了一整天孩子,罗拉娜又困又乏。
活死人可不懂什么礼貌,精灵优异的听觉饱受折磨,嗅觉更惨,她想不通为什么小男孩对此毫不介意。
“求你了,求你了!”奈特真没恶意,只是像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那样求他的漂亮大姐姐。
屋外突然静了下来,许久不见的虫鸣压过了死人的哀嚎。罗拉娜汗毛倒竖,她赶快翻开书本。
“这……这个……”她太紧张了,满页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
进逼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了,死人会把我生吞活剥!眼泪打湿了书页,阅读变得更加不可能。
“别害怕。”小男孩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让它们伤害你的。”
恼人的哀嚎又回来了,在罗拉娜听来如同天籁一般。她满心感激的拥抱了奈特,极度恐惧中不慎毁掉了两页纸,她干脆用以前学到的知识补上,反正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充满了谎言与误导的梦话大全。
阿米尼乌斯目送周人离去,直到战车化为地平线彼端的黑点。矮人王吉姆利拍拍他的腰矮人以此取代拍肩的动作。
“老朋友,我真恨自己这么说,但你要不要找精灵帮忙,尖耳朵一定能做点什么……”吉姆利结巴了半天,才勉强拼出了“法师”这个词。矮人不信任魔法,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事物,无论好坏。
所以当矮人王都说要求助巫师,那情况已经遭到无以复加。精灵的战场在另一边,必须有军队负责挡住食人魔的帮凶,好让人类和矮人能在山谷中彻底歼灭敌人主力。
之前派过信使,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结果第三天中午精灵才到,而且这是精灵在听闻盟友的困境后,急行军的结果。
“这……这……这……”星辰咏者陶瑞尔一连开了三次口,每次都停留在同一个词。
山谷里的情形犹如火山喷发,唯独缺了滚烫的熔岩,无数片树叶大小的灰烬笼罩在半空中。没有生物,哪怕昆虫可以接近。山谷外虫鸣鸟叫,微风徐徐,然而只要敢踏进谷中半步,就会被铺面而来的飞灰淹没。之后由被沾染的部位开始,受害者便走上一条痛苦死亡的末路。
从体壮如牛的战士,到一具冰冷的尸体,仅需半天时间,无药可医。阿米尼乌斯被迫下令截肢,采取极端办法砍掉感染的部位,可仍然无法挽回部下的生命。关于诅咒的谣言生出了许多版本,也有人说当初应该跟着撤退。东方精灵不是承诺过吗?山的彼端是块流着奶与蜜的乐土,精灵乐于跟任何愿意徒迁的人分享。
若非星辰咏者来得快,松散的部落联盟就要解体了。咏者亮出泰拉的盾牌,提醒在座的部落酋长,一个女人所做的牺牲。冷冰冰的事实让这些大块头不安的调整坐姿,张口结舌,羞愧的说不出一句话。做为名义上的大酋长,阿米尼乌斯再次强调了找不回泰拉的遗体,他宁可死在这儿。
可说归说,问题总要解决。
没有风可以进去,灰烬以诡异的缓慢上下搅动,在山谷入口形成一堵看不透,没人敢于接近的墙。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陶瑞尔瞪着几十步外的迷雾,绿意盎然的青草地在那里嘎然而止。
“两天前,或许更早。”酋长想起那颗被他拦腰打断的大树,“刚开始只是一小块地方,外围的遗体还能抬走,之后很快扩展到没人能进的程度。”
“你说这雾会扩展?”星辰咏者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紧张。
“诶。”矮人王点头。
“假如是诅咒,那么或许食人魔巫师死掉的地方是源头。”咏者得出了结论,他抬起手说着矮人和人类无法理解的话东方精灵语,或者像迁走的精灵所坚持的说法,真正的精灵语。
迷雾被吹散,露出的地表让人倒吸一口气。草木岩石消失不见,平整的地表仅余下纯粹的灰色调,空旷到阿米尼乌斯家乡的大草原也无法与此地相比。
“走吧,先生们,让我们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星辰咏者带头往前走,“请不要离我太远,魔法制造的风毕竟有限。”
矮人与人类对视一眼,双方更愿意相信力量和钢铁,而不是似是而非的魔法,可他们没有选择。三族的领袖走进了迷雾,灰烬重新在谷口聚集,仿佛从来没人来过。
奈特终于睡着了,罗拉娜替小男孩调整了睡姿让他更舒服一点。精灵保姆走出卧室,带上了门。她上楼梯到了二楼,王子的房间正对楼梯口,里面没有光线透出。游骑兵靠过去抬起手,里面传出的啜泣声让她僵在原地。
哭哭啼啼的王子成何体统?罗拉娜按下心中的轻蔑,毕竟要不是为了救她,波修士现在正好好的呆在永恒森林呢。游骑兵按照训练的那样,脚板内侧发力,无声无息走回自己房间。
罗拉娜躺到床上,心里计划着如何逃出生天,精灵女孩把奈特也考虑了进去,小男孩太可怜了,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困意找上了女孩,她翻过身用被子蒙住头,尝试在窗外死人的哀嚎声中入睡。
第三十八章:逃出生天
三个活人,两大一小,姑娘拉着孩子,男人在前面开路。几步之外尽是些早该死去的人。活尸只要不处于攻击状态,走起路来便像个醉汉。闻起来也差不多,当然了,酒鬼是不会缺了某些器官,或者把肠子拖到地上。成年人彼此间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也见过这些面目狰狞的尸体一旦被“激活”将有多恐怖。
孩子倒无所谓,他的头转来转去,嘴巴问个不停。
“我们去哪儿啊?”
简简单单一句话,仅有五个单词,活尸的呻吟立刻停止,超过一百双腐烂的眼睛盯死了他们。
“去河边呀,奈特。”罗拉娜的声音悦耳动听,比跟他订婚的贵族女孩强多了。波修士记得那女孩最喜欢说的话是,“谢谢”以及“不用了”。
游骑兵拍拍奈特的手,硬撑着一张笑脸。女孩很坚强,但也有极限。死人走路摇摇晃晃,时不时就会跟她擦个肩,每次碰撞都让罗拉娜克制不住的颤抖。
“妈妈不准我走远。”奈特皱着眉头,语气充满了哀怨,“她总把我关在屋里。”
僵尸又站住了,仿佛一堵恶心的墙,波修士进退不得。他真想打掉活尸的头,踩烂流脓生蛆的眼睛,可他不敢。王子曾经在二楼卧室向墙外的尸体丢石头解闷,被击中的活尸盯着他房间看了一天一夜。谣传死灵极度怨恨生者,看来没错。
女孩哄了奈特几句,没什么效果,微微颤抖的声音与苍白的脸色哪有说服力。波修士也没办法,他没陪过奈特哪怕一个小时,罗拉娜哄不住,他更别提了。挡在死人与游骑兵和男孩之间,是他唯一能做的。
“这样好不好,你骑到殿下肩膀上,看看远处的风景。”罗拉娜来了灵感。
“可,可以吗?”奈特既期待又害怕,他知道王子殿下不像“漂亮姐姐”那般好说话。小男孩眼巴巴的看着王子,波修士以一个继承人应有的能力,将苦瓜脸硬扭成了微笑。
“当然了,奈特。”他弯腰举起男孩把他放到肩膀上。开玩笑,周围的活死人全是这小屁孩的应声虫,敢不从命。
站得高看得远,视线脱离了死气沉沉又臭烘烘的僵尸,奈特心情变好了许多,顽皮天性跟着发作,他干了件以下犯上的事,伸手去揪波修士的尖耳朵。
罗拉娜捂着嘴不敢吱声,那是王子,未来的星辰咏者。
波修士哈哈大笑,任由奈特揉捏,小男孩问精灵是不是兔子变的,他也没生气。王子表现的如此平易近人,宽宏大量。不像在水井旁对她上下其手,跟流氓没任何区别。现在不是算总账的时候,双方悬殊的地位注定了以后也不会有机会,游骑兵只能咽下这口气。
挡路的尸群散开了,死人哪有什么事要忙,失去指挥,不过一群无头苍蝇。
她用指头戳了下波修士的后背,朝远处的小河使了个眼色,王子会意,硬着头皮穿过了寥寥无几的活尸,游骑兵紧随其后。奈特很开心,他的生活中压根就没有过叫做“父亲”的角色,这会儿有个男人肯给他骑肩膀,小男孩开心都来不及。三人把尸群甩到身后,直奔前方的河流而去。
“死,死灵,不得过流水。不知,殿下听没听过。”游骑兵说起了古老的母语,因为长时间没有实践,她结结巴巴,像是含着口水说话。
“略有耳闻。”贵族家的教育好得多,波修士说起来一点咯噔都没。
王子看游骑兵的目光中除了异性之间单纯的吸引,又多了几分尊敬,平民出身的罗拉娜总能给他惊喜。
“姐姐?”奈特是个好奇宝宝,一分钟的空闲也不留,“你们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以后带你去哪里玩。”罗拉娜摸着男孩的手,“你会看到很多很多从未见过的美景,奈特。”
女游骑兵发自肺腑,句句属实。
意味着自由的河流就在百步之外,尖耳朵已能听到湍急的水流吹刷河岸,撞击岩石。前面没有活尸了,传说是真的,死灵无法靠近流水。对岸的梧桐树上,一只小松鼠钻出洞,以极快的速度啃食坚果。
生与死,以河水为界。
王子和他忠实的游骑兵相视一笑,波修士拉起罗拉娜的手,女孩没有拒绝,她的笑容真美,夺走了世间所有颜色。两人手拉着手跑起来,奈特在波修士肩头快乐的大喊,好个幸福的“一家人”。
河流越来越近了……
乔尔布鲁诺是父亲最小的儿子,童年享尽了哥哥姐姐的宠爱。小乔尔在街坊中无人敢惹,谁都知道他上面有三个哥哥,比他年长两岁的姐姐发起火来凶得要命,也不是好相与的。
等他到了十五岁,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儿子没有继承权。家中虽然不穷,光城外的磨坊就有两座,可他有三个哥哥,这点家产只够把大哥送去做侍从。联络好的骑士老爷因为他家是商人,一直在犹豫。哥哥们没前途,最小的弟弟更不用说。
如果大哥能当上侍从,升到骑士,他将爬上贵族阶层。而二哥和三哥之间,能力强的继承家族产业,稍弱点的当助手。姐姐订了婚,明年便会出嫁。
至于乔尔,他以后的道路从出生那一刻便决定了,父亲会给些田产,好让他组建家庭开枝散叶。乔尔不贪心,他安于现状,再大的雄心壮志,也需要相应的能力去实现。
但战争爆发了,不同于以往贵族老爷的游戏,那与平民无关,无论城堡竖起谁家的旗帜,不过是换个主子,普通人该干吗就干吗。异族入侵改变了游戏规则,以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奥斯曼人宗教信仰与法兰克人不同,打定主意要把泰拉教徒全变成奴隶。
父亲未雨绸缪,在奥斯曼军舰出现在加来外海的第一天,就带着全家人撤退了。老布鲁诺早早把钱存进圣艾迪安的银行,那座城市因为有矮人步兵守卫,两百多年没换过主人,真正意义上的坚不可摧。至于房子还有店铺,父亲交给老管家看守,许诺回来后给他一大笔奖金。
只要他有本事活到那天,这句话父亲与管家都心知肚明。
乔尔拉着缰绳,指挥坐骑往溪水边走。私底下父亲告诉儿子们,加来港绝对守不住,父亲已经计划把产业搬到帝国去发展。他说自己受够了五里一卡,十里一税,不同的老爷不同的价码。哪像帝国,皇帝陛下调整了税率,全国统一,老布鲁诺向往已久。
听说帝国给普通人机会更多,还有个女精灵骑士?乔尔希望新国家能成为他的福地。
少年翻身下马,从鞍座上解开木桶。溪水清澈无比,他先捧起水洗了把脸,才放下木桶灌满,他提着桶放回马儿身边,又拿起另一个空桶往水边走。
对岸多了两个人。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金发姑娘,一个满头黑色卷发的矮胖男人。事出突然,两边都楞住了。女孩最先做出反应,她丢下手里的铁锅,一脚踩进水里,水流很浅刚淹到她大腿。女孩挣扎着走向乔尔那边,几次险些失去平衡,胖男人追上来,一把揪住女孩的头发往回拖。
“救命,救命啊!”女孩厉声呼救。
热血涌上头顶,乔尔跳进水中跑到了对岸,矮胖男人揪住女孩的长发,一路往马上拖。女孩疼的尖叫,不停的拍打男人那双多毛的手。
“放开她,混蛋!”乔尔怒不可遏,他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土匪。
“!”卷发鹰钩鼻的家伙恶狠狠的瞪着他,右手亮出了弯刀。
奥斯曼异教徒!全法兰克都找不到弧度如此之大的单刃刀,即使印地来的佣兵也不用这东西。少年慌忙去摸腰带上的剑,拔了两次才抽出来。
异教徒丢下女孩,扑向了乔尔,弯刀当头劈下,少年勉强挡住。异教徒连攻击路线都懒得换,仗着体型优势连续下劈,打的乔尔只有招架的份。野蛮的力量迫使他必须双手持剑举过头顶抵挡,这让他中门大开,异教徒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抬脚踢翻了乔尔。
少年仰面倒地,长剑被甩到了几步之外。奥斯曼人踩住他胸口,让乔尔动弹不得。弯刀被举高,在太阳的照耀下寒光闪闪。
死,我会死!乔尔双手挡着胸口,这勾起了异教徒某种恶趣味。他一连换了几个瞄准地方,折磨着受害人。
弯刀最终对准少年的脸,只靠手是挡不住的。
“啊!”奥斯曼人突然惨叫一声,踩着乔尔的脚松开了。异教徒大腿根部插着把匕首,深的只能看见刀柄。女孩恐惧的往后退,她成了奥斯曼人新的目标。乔尔从地上抓起剑,看都来不及看,凭着本能把剑捅进异教徒宽阔的后背。他咬紧牙关往前用力,直到剑尖突然一松,奥斯曼人被捅了个透心凉。
在敌人的尸体边,劫后余生的人激动的抱在一起。
没等乔尔好好体会下英雄救美的感觉,新的要求又来了。
“异教徒的营地离这儿不远,那里有十几个被抓的女孩子,求你救救她们。”女孩握紧了他的手,生怕一松开乔尔就会跑掉。
少年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脱下外套给女孩披好,领她走回对岸。富商家养不出傻儿子,他要先回去搬救兵。乔尔先扶女孩上马,又跟着爬上去。少年最后看了眼奥斯曼人的尸体,和遗落的长剑。
一会再来拿吧,他搂住女孩的腰,这对于缓解紧张很有帮助。布鲁诺的小儿子带着救下的姑娘离开河边,快马加鞭往回赶。
第三十九章:不离不弃,见义勇为
这是夏末,河水温度怡人,第一步的感觉稍微凉了点,冷水灌进长靴让裤子变得异常沉重。不过王子很快适应了。小河只有几十步宽,刚没到膝盖。哪怕肩膀上扛着奈特,右手拉着罗拉娜,他也稳稳踩住河底的鹅卵石顺利到达对岸。
奈特整个人沉浸在绿树与青草地里,鼻子贪婪的嗅着新鲜空气,眼睛都不够用了。尸群被他们甩在身后,即便活尸有反应,那摇摇晃晃的动作也委实太慢了点。
重获自由的两人很谨慎,尖耳朵高高竖起(奈特笑着说兔子,被罗拉娜瞪了一眼赶紧捂住嘴),两双眼睛在前方树林中搜索可能的埋伏,同时防备追兵。活尸的确跟来了,他闻到了焦煳味,和某种东西起火燃烧又被丢进水中的声音。精灵王子转过身,见到了一副终身难忘的景象,摇头晃脑的活死人接二连三往河里走,河水像是灯油遇到棉芯一般把它们点燃,河流成了熊熊燃烧的火葬场,亮度甚至盖过了太阳,没有一具活尸能在烧尽前到达对岸。
被吓到的不止是孩子,游骑兵与她的王子呆若木鸡,忘记了趁机离开。过了好一会,直到风将浓烟带过来,两人才如梦方醒。波修士放下奈特,罗拉娜蹲在男孩身后,扳住肩膀让他面对自己。河水中的活地狱,不是十岁孩子应该看的。
“愿意跟姐姐走吗?”游骑兵替男孩拉好衣服,摸着他的脸颊。
他的巫师妈妈就在河那边的镇上,虽说不怎么回家,但鬼知道巫师有没有特别的法子。在她发现孩子失踪前,罗拉娜不清楚还剩下多少时间。但她就是想问,从一个母亲手中夺走她的孩子,即便是黑袍巫师,精灵也有道德负担。
小男孩怔怔的盯着河中的人形火炬,喉头有了一次明显的吞咽,他像是才发现自己身边曾经围着些什么东西。男孩咬着嘴唇点点头,他害怕了。
罗拉娜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起身牵住奈特的手。
“走吧?殿下。”
游骑兵看他,小男孩也在看他,女人和孩子惴惴不安,等着他的决定。如果没有波修士的担保,奈特进不了永恒之森。
“我们走,奈特。”波修士拉起男孩另一边的手,做了个很是刻意的微笑。
波修士能给难民打开结界,为了生死不明的同胞把自己置于险境,他又怎么会将一个可怜的孩子弃之不顾。何况他忽略不了罗拉娜乞求的眼神,游骑兵或许不如他的婚约对象美丽,没有光洁闪耀的长发,也没有惹眼的金瞳。两人手拉过手,罗拉娜掌心尽是老茧,粗糙极了。
可他喜欢上了这姑娘。罗拉娜勇敢,善良,任劳任怨,将那位贵族女孩衬托的矫揉造作,成了一具易碎的雕塑。他脑中有了个疯狂的念头,丢下永恒之森,效法私奔的妹妹,带着罗拉娜和奈特远走高飞。
一声凄厉刺耳的嘶吼由远至近,在镇上某处看不见的地方,大股烟尘迎风飞扬。波修士一把抱起奈特,他不打算等着看女巫又搞出了什么新名堂。奈特搂住了他的脖子,小男孩在发抖。
之前波修士从未见奈特害怕过活尸,跑吧,越快越好!罗拉娜把裙子撕开,直到大腿根,这比露出小腿要命的多,但波修士没多看一眼。
王子和他忠实的游骑兵以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脱离河岸,钻进了树林。
“你会用剑吗?”布鲁诺关切的问道。桑切斯握剑姿势很别扭,抓着剑柄的右手鼓起了青筋,一看就是外行。
这把武器比想象的重得多,超过了他遗落在血海的法杖。
“没事,我会学。”黑袍法师露齿一笑,僵硬的笑容进一步暴露了紧张情绪。
老布鲁诺拍了他的肩以示鼓励,走去指挥大儿子给同行的人发武器。自从乔尔带着女孩回来,难民车队便炸了锅。大伙儿因为异教徒入侵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现在几里外又冒出了突厥人的劫掠队,简直是要赶尽杀绝。听了女孩的哭诉,义愤填膺的男人叫着要去报仇。
难民大多随身只带了棍棒,镰刀之类的农具,除了少数的猎人和布鲁诺一家,没什么正经武器。老布鲁诺看着喊打喊杀的同伴,又瞧了瞧他们简陋的武器,止不住的摇头苦笑。他叫过大儿子史蒂文,打开了车厢里一个木箱,里面装着长剑。等他掀开另一辆马车上的稻草,下面全是崭新的长矛。
桑切斯惊讶的合不拢嘴,当家的耸耸肩,“都是铁匠行会欠我的钱,用武器做了抵押。”他如此解释。
桑切斯额外得到了一顶头盔,做为对朋友的优待。大儿子史蒂文竟然有全套盔甲,包括带面甲的头盔。剩下三个儿子则有胸甲,最差的乔尔也套了件锁子甲背心。等布鲁诺家武装完毕,大家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让我们狠狠的教训这帮异教徒,告诉他们什么是法兰克人!”
史蒂文在马背上挥舞着包裹在铁甲中的拳头,引起了一片热烈的回应。“法兰克万岁!”男人们喊着,女人也跟着喊:“杀光突厥狗!”
这些人受够了,一点就着。
女孩说了敌人不超过二十人,桑切斯自己就能对付,召唤点活尸,丢两个魔法,干脆利索结束战斗。可惜他不敢,法兰克人对巫师充满成见,偏偏他的大部分法术都跟“死灵”或者“恶魔”有关。
好吧,我们这边差不多凑出了五十多个男人,还不算留下保护女人孩子的。一人一口唾沫,异教徒也得死。
桑切斯加入了队伍,布鲁诺的儿子们骑着马带头出发,其余人步行跟上。女人孩子被留在临时营地,鲁比也是其中之一,她咬着指头冲桑切斯笑,就是个站街花痴。
看她的傻样,桑切斯只好吞下了“我老婆是帝国著名女剑士”的谎言。男人总归要保护自己女人的,他跟着大家吼了几嗓子,也找到了点热血沸腾的激情。
黑袍法师拍拍魅魔的脸,再次拜托布鲁诺夫人照顾好鲁比。他杀过鸡,宰过羊,亵渎过尸体,把恶魔召唤到凡间,可他从未这么紧张过。
一个用剑的巫师,想想看法师塔的老家伙会有什么表情。
第四十章:为了吾儿
没人见过它长什么样,不是有因为它隐身,强大的恶魔从不屑于做这种事。它模样每天一变,乃至一日三变,全凭心情。恶魔乃是混乱无序的生物,纯粹的混沌。大老板实在有过太多张脸,久而久之,部下就叫它“无面者”。恶魔王子欣然采纳,但要求在后面冠以“大君”,或者“殿下”的尊称。
白天的红日能晒到它脱皮,放眼前方,空旷无物,找不到任何能遮阳的存在,别说大树,就是被风蚀如同马蜂窝的岩石柱都没有。深渊魔域曾是片水土丰美的伊甸园,然而被万年血战毁了。塞维乌斯在罗马城大图书馆读到过这段历史,真是可笑,它的恶魔同胞都没几个人知道那段过去。
赛维乌斯严肃的考虑了是否施展防护火焰再脱离岩石群,小恶魔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王子对其他人的魔法很敏感,没准拧下它的头当点心吃。自打罗马灭亡赛维乌斯回到地狱,便一直跟着无面者,算得上恶魔王子的左膀右臂。可那又如何?这是能把正在给它生孩子的魅魔吃下肚的家伙,一个真正的恶魔。
还是别给无面者找茬的借口,小恶魔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扇动翅膀冲向旷野。烈日如刀,马上灼伤了它。狂风咆哮,赛维乌斯不止一次躲过了比身体还大的飞石。无面者的王座位于正中央,离四面的岩石群等距离。表达了王子不信任部下,时时刻刻保持怀疑的态度。
王座实际上是由近千个头骨组成的骨堆,在小恶魔看来,还不如自家一个木头椅子,但它明智的闭口不言。王子爱死这宝座了,上面每颗头骨都有一段温馨的小故事,比如它正拿在手里那颗,金光灿灿,亮如明盏,据说属于某位天使。无面者今天变成了人形,除了额头上两只角和黑炭般的皮肤,与普通人类无异。
塞维乌斯飞到王座前,扭动短胖的身躯向无面者鞠躬。
“都准备好了,我的大君。”小恶魔说道。
大君凝望着手中的头骨,看得入了迷,它伸出舌头舔着黑洞洞的眼窝,像是没注意到小恶魔的存在。塞维乌斯只得安静的等,听说某个倒霉的家伙被大君晾了一天一夜,时间长到太阳把它烤成焦炭。小恶魔衷心希望这一切别发生在自己身上。赛维乌斯想好了,要是大君实在想不起它来,就自报家门引起注意。被恶魔王子当成零食吃掉,也好过活活烧死。
王子又端详了头骨一会,将之塞到屁股下,因为坐姿的调整,它终于看到了小恶魔。
“你来啦?”大君的声音无比慵懒。
小恶魔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尽力忽略开始冒烟的后背,它将精神集中到法术上。赛维乌斯在离王子几十米远的地方召唤出一面镜子,转身领着无面者过去。
恶魔向另一个恶魔亮出后背是友好的表现,大君也不会容忍在离它那么近的距离发动召唤术。小恶魔的细心让无面者很满意,它挪动屁股走下王座,带起了数量惊人的头骨跟着滚。
黑袍女巫压下内心的躁动不安,任由精灵带走她的孩子。那女孩喜欢奈特,也很善良,蕾雅知道。通过僵尸的眼睛,耳朵,女巫不用接近便对房间里的动向了如指掌。她当然明白恶魔的帮助都是有代价的,在诸神拒绝复活凡人的当今,唯有神的反面,地狱住民愿意打破生死轮回,将至亲至爱带回人间。
前提是你付得起价码。女巫把意志向镇上投射,确保每个僵尸都得到指令。它们发疯似的冲向彼此,腐烂的**相互挤压,最终一座座恐怖的“肉山”成形了。
她为之添加了手脚,好让其能够移动。蕾雅想象着精灵王子的面容,释放了战争的猛犬。
毫发无伤的胜利大逃亡只会让精灵生疑,她必须给王子殿下增加点刺激。就算不小心假戏真做,她也只命令了活尸攻击王子,女孩和奈特都不在此列。
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定能够逃生的……
去吧,儿子,假如精灵不能治好你,妈妈还有别的办法。挂在墙上的魔镜突然震动起来,女巫飞快的擦掉眼泪,即将面对的谈话对象容不得半点软弱。
“你好啊,小美人儿。”镜中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挂着十足的挑逗,那双黑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仿佛只靠眼神就能给她脱衣服。
“无面者大君。”女巫拉起法袍边缘低头行礼。恶魔王子没有固定的面容,哪怕看到一条狗,她也得毕恭毕敬。
“听说你发现了精灵?”恶魔贴近镜子,把本来位于角落的小恶魔挤得彻底不见踪影。
“是的。”蕾雅绷着脸,跟恶魔谈话最好不要暴露情绪。
“他们在你手上吗?”无面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渴望。
“很遗憾,殿下。”蕾雅实话实说。
恶魔强行闯入凡间就得直面诸神的愤怒,或者捏着鼻子跟人类合作,被契约弄得束手束脚。要么让我帮你办事,要么你亲自来给我当狗。
黑袍女巫的算盘打得噼哩叭啦,她也没想错。无面者瞪了她一会,蕾雅毫不示弱的回瞪,地狱里不讲礼节,只凭实力说话。
“把精灵带给我,最好是活的。”恶魔咬牙切齿的说道,“然后……”它顿了顿,想在女巫脸上找出点能够加以利用的东西。无面者大失所望,女巫提前用魔法封闭了她的感情,只余下绝对的理智。
“我会给你那小崽子彻底的自由。”它只好把话说完。
蕾雅在镜子外的手抓出了血,恶魔用奈特做人质,她快要晕倒了。
“这是我们说好的,契约书写的明明白白。”女巫声调平板的过了头,都不像人类在说话。
“对,就如我们所说。”恶魔抬起一根手指,隔着镜子指向她,“别让我失望,蕾雅赛杜,否则你会得到来地狱侍奉我的殊荣。”
镜像传输中断了,跨越位面的通讯本就消耗魔力,何况是跟这么让人不愉快的对象谈话。女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瘫进了椅子里,力量离她而去,蕾雅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黑袍女巫不会认输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把鸡蛋全部放进名为“恶魔”的篮子里。
第四十一章:阿尔萨斯的统治者
他记得突厥人的营地,因为之前“亲自”去过。所幸他不用表现的太突出。有受害者跟随指路,渴望复仇的队伍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突厥人,或者说他们留下来的帐篷。帐篷都是空的,异教徒没舍得丢下俘虏和财物,都带走了。桑切斯在一处草丛里找到了他的“斥候”,身首分离的尸体下面压着一个女孩,基于不死生物的本性,他不太确定这位曾经的爸爸是想保护女儿,还是吃掉她。
女孩背上插着三支箭,成了练习的箭靶。
父亲被砍了头,没法再用了,女儿还行,她死在突厥人手里,生前受尽凌辱,假如有机会报仇,女孩会很高兴的吧。桑切斯差一点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和什么人在一起。
死灵术在任何国家都是绝对禁止的,至于普通魔法,最好别在动不动就画泰拉之矛的信徒面前施展。真可惜,他本来能够找到那些女孩的。桑切斯弯腰替女孩合上眼睛。
至少你见到了自己的爸爸……
“先生,我找到异教徒往哪里跑了。”一位戴着羽毛毡帽的中年人向史蒂文报告,态度非常恭敬。除了布鲁诺大儿子闪亮的护甲,跟他自己腰上挂着的崭新长剑也有点关系。
哦,对了,我都忘了猎人的存在。
法兰克这边全是男性,异教徒却拖着女孩和驮马,贪婪害了他们。追击只持续了大约两里地,步行的桑切斯看不真切,他突然听见布鲁诺家的男孩放声高喊,其他人瞬间就明白了。
报仇雪恨!这些人不再去想疲劳,或者死亡。人们一窝蜂的冲向前,异教徒的弓箭射倒了一马当先的史蒂文,小伙子表现出了过人的毅力,他马上从受伤的坐骑旁爬起来,步行冲锋。复仇的队伍扑向突厥人,加上被俘虏的女孩,对异教徒形成了五打一,甚至六打一的绝对优势。
等气喘吁吁的桑切斯跑到,战斗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幸存的突厥人有两个,被喝令跪在地上。史蒂文大概是骑士小说读多了,他不允许大家伤害俘虏,哪怕只是揍一顿都不行。
“我会把他们交给下一个地方的行政长官,由他审判发落。”年青人说的一本正经,男人们虽然恨得牙痒,也只能听他吩咐。老布鲁诺家的武器岂是白给?
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被解放的女孩捡起丢在地上的弯刀,围着俘虏没头没脑的乱砍。姑娘们边砍边哭,异教徒叫的没了人声。
史蒂文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阻止。突厥人早被砍碎了,成了地上两滩难以分辨的碎肉。女孩们丢下弯刀,抱头痛哭,只有泰拉知道可怜的姑娘经历过什么。一群大男人摇头叹息,这本是一场大胜,心猿意马的异教徒除了射死一匹马,划伤了几条胳膊,临时拼凑的讨伐队连重伤员都没有。
然而哭泣的女孩提醒了众人,他们都失去了什么。
远处扬起的烟尘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史蒂文大喊着下令,俨然把自己当成指挥官。高速接近的骑兵举着一面巨大的白底鸢尾花旗,是王室的旗帜。
要是在帝国,所有人应该收起武器,摆出恭敬的姿态。但这是法兰克,无人收剑,史蒂文甚至推搡着拿长矛的人站到第一排,摆出戒备的架势。
紧随着鸢尾花旗的是本地封臣的旗帜,一柄插进大地的剑,代表了统治阿尔萨斯的米奈希尔家族。为首的骑兵分成两路,把队伍围在中间。讨伐队的男人护住刚救下的女孩,握紧了武器。桑切斯悄悄捏住口袋中的白骨,死掉的突厥人有二十个,能稍微弥补下双方的实力差距。
骑兵分出一个空隙,让给后面的骑士,他掀起面甲,露出张须发皆白的老脸。
“我是泰瑞纳斯米奈希尔,统治本地的伯爵,我要求你们说明不经允许来到我领地的意图。”
史蒂文拨开众人,脱下头盔鞠了一躬,“我是加来城商人布鲁诺之子,史蒂文,见过大人。”史蒂文表现的不卑不亢,举止得体。两人又交谈了几句,看得出老头很欣赏他。地上那些黑卷毛大胡子的尸体和哭泣的女人足以说明问题,伯爵一挥手,骑兵散开了。
“年青人,你跟随哪位骑士?”史蒂文正要领着大家走,又被伯爵叫住了。
他脸红了,惹得伯爵哈哈大笑,等伯爵笑完,史蒂文的脸红到挤得出血。
“我这里需要好小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若非盔甲压身,桑切斯看史蒂文当场就要跳起来。年青人郑重其事在伯爵马前单膝跪地,恭敬的低下头,这引发了伯爵新一**笑。
“起来吧,小伙子,等我们找个正式的场合。”伯爵以和年龄不符的敏捷跳下马,拉起年青人大力拍着他的肩膀,“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不会刚好带着打火石吧?”
史蒂文疑惑不解,桑切斯也莫名其妙,只是黑袍巫师在队伍里太不显眼,没人留意他。伯爵的骑兵都带着火把,而且点燃了,可这会是上午啊。当兵的把突厥人的尸体搬到一堆,又分出人去找柴火,虽然莫名其妙,难民也搭了把手。闲着的士兵也不是真正闲着。他们拿着武器,尖端对准了尸体,仿佛那些死人随时都会跳起来。
这里有同行,很厉害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架势提醒了桑切斯。柴火找的慢了点,来不及阻止突厥人“死而复生”。两具尸体滑下尸堆,以极其别扭的姿势站起身,好像蓄势待发的毒蛇。
“啊!”女孩的尖叫比活尸本身更令人头疼,没等难民队伍反应过来,伯爵大步走向前,出剑与劈砍一气呵成。他解决了一具,为了给以后的领主大人留下好印象,史蒂文赶紧跟上,可他用的是与活人对战的办法,突刺洞穿了活尸的肚子,这并不能让突厥人再死一次。僵尸掐住史蒂文的脖子,张嘴欲咬。
桑切斯从侧面捅进了活尸的脑袋,目标太专注于攻击史蒂文,破绽大到即使法师兼乡村药剂师也能击中。
“必须打头。”黑袍巫师拉起了年青人,也为自己赢得了伯爵的注意。
“你是帝国人?”伯爵伸出了手,桑切斯糟糕的口音卖了他。
他赶紧把手递上,伯爵身份高他太多了。
“欢迎来到阿尔萨斯,我这里正需要勇士。”伯爵对桑切斯,也对其他男人说。
他这才注意到,并不是每一位骑兵的盔甲都是那么合体,头盔之下的脸庞也有长满了皱纹的中老年。伯爵发出的不是邀请,而是征召令。
第四十二章:安魂弥撒(上)
“请把孩子给我,夫人。”说话的女人彬彬有礼,被要求的人直往后缩,仿佛忘了是她自己坚持赶来歌尔德教堂给孩子受洗。听说是一回事,真等到面对面,那比红宝石都亮的大眼睛与漆黑的肤色着实吓人,两只尖如匕首的尖耳朵也于事无补。孩子母亲犹豫了好半天才将怀中的婴儿递出。
凡托牧师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早在仪式策划阶段,他就建议修女将这“无关紧要”的体力活交给别人来做,艾拉偏不听劝。花费大把金钱的弥撒要是在洗礼上闹出笑话,让他在巴里大主教那儿如何交代。
牧师将汗津津的手在袍子上揩干净,听说卡昂的路德主教已经完蛋了,他满心希望能借助这场弥撒更进一步。凡托把呼吸重新调整好,冲着不远处的圣骑士点头微笑。顶盔掼甲的伊莎贝尔也是仪式中相当惹眼的存在。牧师骑士分列与两侧,修女位于圣坛中央,站在盛满圣水的澡盆边。带着孩子参加洗礼的父母很多,队伍的尾巴排到了教堂外。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正好落在澡盆里,太完美了。只可惜彩色玻璃不是圣坛,桌椅板凳这些木匠能临时赶工出来的东西。光是把教堂清理干净,就花了两天时间。
教堂里坐满了人,屠龙勇者和他神奇的伙伴们在第一排,有乡下人很见不到的矮人,更有三位从传说中走出来的精灵。即使是国王陛下给王子举行的洗礼会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凡托牧师挺胸抬头,骄傲极了。
她活到一百四十岁,抱过的却婴儿屈指可数。黑岩城的种种她不敢再去回忆,生怕失去大地之母的眷顾。怀里的婴孩看着她,像是在分辨她和母亲的区别,有那么一瞬间孩子皱起眉头,似乎要哭了。艾拉大气都不敢出,她追求完美,忘了在婴儿洗礼会上哭泣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
孩子没哭,他朝修女伸出小手,对深色皮肤和异色眼瞳充满了好奇。修女把脸凑近,一触到那光滑细腻的肌肤,孩子开心的笑了。紧张兮兮的父母明显放松下来,说悄悄话的声音又回荡在教堂中。
不止是艾拉松口气,伙伴们都为她捏了把汗,甚至包括三位地表精灵。坦尼斯换了几次坐姿,蒂德利特放下捂嘴的手,也就年长的艾琳稍好些,她揉着忘记眨眼而酸疼的眼睛。
这还是仰仗了当众击毙大恶魔赢来的声誉,否则没人愿意把孩子托付给黑暗精灵。谣传她们会杀掉孩子,吞下受害者的心脏,在尸骸中跳舞。以里昂偶尔听艾拉提起的过去,传说大部分是对的,除了吃人。黑暗精灵都是美食家,他们不吃人,最多把俘虏赏给手下奴隶,总是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地精狗头人之流不会拒接鲜肉。
艾拉将婴孩浸入浴盆,任由水没过他的脸。人类对异种族的不信任又回来了,孩子父亲抓住母亲,防止她情绪失控干扰修女。丈夫捏着妻子的手发白,明显也没好到哪里去。
入水是一瞬间的事,等她把婴儿从水中举起,所有人都如蒙大赦。黑皮精灵的恶名只靠一两个人改变不了。
修女说完祷词,亲吻了婴儿的额头。里昂不记得洗礼上有类似的环节,不然流氓闲汉会在教堂门前大排长龙。这一吻很有效果,浑身湿透的婴儿咯咯笑个不停。
艾拉把孩子还给惴惴不安的双亲,全程保持了完美乃至迷人的笑容。
“下一个。”凡托牧师说道,催促那对夫妇尽快离场。身为驱逐恶魔的女英雄,艾拉的威名响彻十里八乡,大把的父母带着孩子来洗礼。以前做过的都要求再来一遍,这让凡托牧师面子有点挂不住。千恩万谢的夫妇俩抱着孩子走了,另一对马上补位,这次交接孩子的过程顺利多了,还有点迫不及待。
艾拉的表现欲之强出乎里昂的意料,他原以为修女是个内向的人。
安魂弥撒分为三个部分,圣歌,下葬,布道。其中只有最后一个环节需要牧师或者修女亲力亲为。何况本地有牧师,不知道艾拉为何非要坚持自己上。
里昂不了解黑暗精灵的文化,女性如果甘于平庸,下场便是一把插进后背的匕首。力争上游才是黑暗精灵女性生存之道。
她们不会效法地表肤色较浅的“姐妹”,将婚姻家庭当做避风港,黑暗精灵也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配偶,女性贵族将宠爱的男性立为“侍父”,这个职位并不固定。
受洗的人群终于见底,凡托牧师清清嗓子,做了番开场白,感谢勇者一行拯救歌尔德教区于水火之中。话一说完他便和伊莎贝尔走下圣坛。准备已久的唱诗班登场,里昂听见了不止一声惊叹,是啊,任谁能忽略白袍黑肤长耳朵的修女。她毛遂自荐担任领唱。其他姑娘站在她身后,甘为绿叶。
幸好她和两个白皮精灵关系太糟,艾拉和蒂德莉特也不信仰大地之母,不然拖上去凑数,这些人眼睛不得看爆了。嘲笑别人的伪君子突然联想到克里斯蒂娜,他的笑容僵住了。
克里斯蒂娜离家不归,他和公主乃是罪魁祸首。然而这种事总不能怪到女孩头上吧,虽然公主的确主动了点……
小娜,唉。他以三十岁老男人的心态妄自揣摩精灵,想当然认为克里斯蒂娜也能像艾米莉那样一笑而过。可人类忽略了精灵漫长的寿命,在那十年中克里斯蒂娜的心智几乎没有成长。
他觉得两人不合适,克里斯蒂娜却觉得正是热恋呢。湍急的河流与平静的湖水,终究不会流向同一个地方。
直到刚才,里昂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咯吱坦尼斯以此取乐的蒂德莉特点醒了他。艾琳虽然不信教,可她尚能摆出张扑克脸虚应故事。反观永恒之森的公主,在庄严肃穆的弥撒上都闹得起来,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私奔出逃?蒂德九十多,克里斯蒂娜一百零几,按照人类的标准,后者大概年长前者两岁吧?
可怕的顿悟让里昂如醍醐灌顶,他懂了。年龄超过一个世纪的克里斯蒂娜,心智水平仍然停留在二八少女。大概再过五十年,等她长到艾琳现在的年纪,应该会成熟一点。
而我,早已死去……里昂伍德注定等不到克里斯蒂娜成熟的那一天。
第四十三章:安魂弥撒(中)
不止一个人听得入迷,但面对现实吧,再好的曲子也是献给神的,难免在填词上束手束脚。即便有黑暗精灵修女压阵主唱,也拯救不了歌词单薄枯燥的毛病。一曲唱完,凡托牧师谢过唱诗班的少女们,宣布弥撒即将进行到下一步,为此次事件的牺牲者下葬。
蒂德利特第一个站起来,坦尼斯紧随其后。因为身份的问题其他人都刻意慢了一会,为精灵公主和忠实的护卫让路。很多人感动的热泪盈眶,精灵公主勇敢的面对恶魔,连参加个葬礼都如此用心,仿佛两千年前的光荣历史再次重现。
如果蒂德利特没在临出门时笑了一声,转身拉住坦尼斯的手,就完美了。公主既出,大家依次尾随。凡托牧师笑着欠身伸手,请修女先行,又让过了圣骑士,凡托跟在两位女士身后,对两侧让路的教民点头致意,表现的谦逊有礼。弗林特跳下长凳,他走的很慢,老化的关节不适合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姿势,必须慢慢调整。
眼见人越来越少,游侠也跟着站起来,与她相邻的里昂却无动于衷。大英雄在看着圣坛发呆,左手托腮不知道想些什么。
“里昂?”
他对游侠的轻声提醒没有反应,艾琳只好拍了拍肩膀。里昂楞了下,与游侠对视,好像刚发现自己身在何处。
“快走吧,大家都在等。”艾琳笑了。
这不是他头一回呆若木鸡了,考虑到他死而复生的经历(教会都写在小册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游侠能理解。她有些想当然了,女人如何明白得了身为人渣所背负的良心债。教堂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赶快站起来跟上艾琳。
人们围在新挖好的墓穴边,男人脱下了头顶的毡帽,女人则拉住孩子的手。空地上总共摆着四十多口棺材,除去战死的士兵,教堂里只拣出尚属完好的尸体十一具,还不敢保证每个部位都属于原主。艾拉手持橄榄枝往棺木上泼洒圣水,为逝者祈祷。来人中不乏遇害者家属,被教会的士兵闯进家中,不由分说抓走了家人,如今再见,已是阴阳相隔。
他们跟着艾拉在胸口画了泰拉之矛,泪水比手指更快的落向地面。绝大部分犯人是被苦行僧抓走的,但本地牧师也脱不了干系。哭声中不止有压抑的悲伤,也掺杂了愤怒。凡托相当紧张,他差不多是踮着脚尖盼里昂快点出现。屠龙勇者不来,谁又有资格宣布下葬。
赶快把这些人埋了,了解此事吧。凡托以从未有过的虔诚向泰拉祈祷。
“尘归尘,土归土,让生者重获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艾拉边向棺木上泼洒圣水,边念着祷词。看她走向最后一排棺木,凡托稍微松了口气。有这帮英雄压阵,半路又冒出了恶魔,受害者唯有咽下胸中的苦涩。
牧师将他的推理继续下去,猛然觉得正是恶魔的出现,证明犯人中确实有人跟地狱在打交道。不知不觉间,凡托牧师又恢复了挺胸抬头的姿态。
“愿大地之母拥抱你的灵魂。”圣骑士托着木盆,艾拉用树枝在里面沾满水,轻轻甩到棺材上。
“啊!”
她竟然听到棺材里发出一声惨叫。艾拉本能的伸手去拉棺材顶盖。专门对付恶魔的圣骑士拔剑出鞘,止住了艾拉。
“退到我身后。”圣骑士的长剑喷出了蓝光,她顺手把盆中圣水全部洒出去,白烟冲天而起,哀嚎声尖利刺耳。
恶灵以将棺材板炸上天的方式闪亮登场,围观人群震惊到想不起来逃跑,眼睁睁看着漆黑扭曲的东西从棺材中起身。
“终于可以大干一场了!”弗林特取下斧头,朝手心淬着唾沫。不像他的精灵同伴,盔甲也是矮人日常服饰之一。弗林特大吼着冲向前,赤手空拳的坦尼斯紧随其后。蒂德利特指着一副蠢蠢欲动的棺木,魔法能量蓄势待发。
教堂里弥漫着木头的清香,几十位木匠加上学徒共同努力,总算在举行仪式前赶制出上百把长椅和一座圣坛。中间的骨门怎么都弄不掉,火砍斧劈也没用,坚固程度超过了城墙。只能寄希望于安魂弥撒求得神恩将召唤门摧毁。但在此之前,教堂里仍然矗立着由受害者白骨做成的“艺术品”,未免有碍观瞻。
凡托牧师的解决办法是用几十块缝在一起的白床单将其盖住,如此一来就算教民看的奇怪,也只会认为是教堂里没完工的新摆设。凡托的主意很成功,或者说黑暗精灵修女的特殊存在分散了注意力,连最顽皮的孩子都没靠近那堆“东西”。
游侠走过那堆欲盖弥彰的白布,刮进来的风吹起床单,露出传送门的基座。头骨叠着头骨,黑洞取代了眼睛,无肉的嘴巴大张着,尽显逝去时的痛苦。
艾琳感到头皮发麻,加快脚步想将这堆憎恶甩掉。里昂却在她前面突然跌倒,直挺挺摔向地面,双手没做任何保护动作。
“里昂!”游侠跑上去要把里昂拉起来。
当年蒙古鞑子攻城,她和兵士抬着碗口粗的树干堵城门,与之相比里昂似乎更沉,她勉强给大英雄翻个身。
里昂摔断了鼻梁骨,鼻尖歪向一边,流出的血盖住了上嘴唇。口水则顺着嘴角与鲜血同流合污,一眨眼便染红了半个脖子。
她见过更严重的,知道这种程度的伤不该让一个壮汉人事不省。
里昂蓝色的眼瞳翻进了眼睑,只余下大片眼白,他浑身抽搐打起了摆子。艾琳跪下把他头搬到膝盖上,防止里昂咬了舌头。
教堂里一个人不剩,她望着门口正要大喊。又是一阵风,揭开白布,关紧了大门。上百颗头骨同时张开嘴,发出了艾琳这辈子听过最恐怖的嚎哭。一根又一根胫骨组成的门不再是个愚蠢恐怖的圆环,自中间而起凭空滴血。
那不是血,精灵非人的视力帮她看得一清二楚。所谓的血水铺满了白骨之间的空洞,显出了另一个世界。
“啊,里昂,好久不见……”门那一头,出现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第四十四章:安魂弥撒(下)
魔法能量在充盈,咆哮,顺着血管流淌,马上就要破体而出,可“闪电”两个字却说不出口。万一棺材里爬出个活人,那我不就成了谋杀犯吗?何况坦尼斯总在她的攻击路线上晃,严重干扰了瞄准。硬压下魔力比咽下呕吐物更恶心,她把脸憋得通红。
那“人”猛地顶开了棺材盖,死盯着蒂德利特,似乎打算感谢精灵女孩。
矮人的双手斧势大力沉,将活尸的头颅劈成两半仍收不住劲,顺带砸烂了棺盖。弗林特很注意保养武器,他的斧头不仅沉重,亦锋利无比,吹可断发。蒂德利特欣赏到完整的大脑剖面,可怜的女孩吐了一地,暂时不能用魔法支援正在奋战的圣骑士。
伊莎贝尔劈倒一个张牙舞爪的活尸,剩下的也从棺材里往外爬。圣骑士要分心保护修女,没时间跟僵尸过招,她握剑的手向左侧伸到极限,朝前一挥,蓝光如同火焰飘散开去,将尸体统统腰斩。
活尸是介于生死之间的低等怨灵,缺点一大堆,但并不容易消灭,要让活尸安息,非得打头不可。没了腿,它们还能爬。面对七八具支离破碎,仍然能动的尸体,伊莎贝尔一时有点慌了神。
“以大地之母的名义!”艾拉举起挂在脖子上的圣像,对付死灵,修女的作用超过了全副武装的骑士。
就算点起篝火堆把尸体丢上去,也不能得到这么夸张的反应。活尸凭空冒起白烟,随着一阵剧烈的抽搐,终于迎来了第二次死亡,暴起的活尸被尽数消灭。姑娘们表现抢眼,坦尼斯完全没得到机会,精灵不尴不尬的丢下半截木棍,这至少强过赤手空拳。
“啊,啊。”凡托一连开了几次口,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他见过恶魔,也勇于留下战斗,区区僵尸吓不倒他。牧师心疼的是仪式,围观者跑了一大半,剩下的几乎全是士兵,弥撒举行不下去了。
“来人把尸体堆到一起,就地火化。”伊莎贝尔临时当起指挥,被亵渎的遗体需要尽快处理掉。
没等别人对她的命令作出反应,原本被洒过圣水的棺木也有了异响,与刚才的骚动如出一辙。坦尼斯重新捡起木棍,伙伴们和坚守现场的士兵聚拢到一起,严阵以待。
没人想要对曾经的战友下手,但这并不是最辣手的问题,后院是一片墓地,埋葬了百年来许许多多歌尔德教区的逝者。
数百座坟堆在颤抖,一双双化为枯骨的手破土而出,邪异的场景如同世界末日。
“坚守阵线!”伊莎贝尔给当兵的鼓劲,在本以为都结束时来了这么一出,精神濒于崩溃的远不止一人。
“为了你们的女人和孩子!”圣骑士点出了问题的本质。
转身就跑或许有一线生机,但那只意味着丢下了跑不快的老弱妇孺,他们必须争取时间。
棺材中复生的新鲜尸体加上从坟堆中爬出的白骨烂肉,死灵对活人占到了压倒性优势。僵尸并不急着进攻,反而聚拢成墙,挡在教堂前面。
“给你,小伙子。”矮人递给精灵一把匕首。坦尼斯充满感激的接下,手中的木棍太让他尴尬了。
弗林特走到前面,拍拍伊莎贝尔的腰,圣骑士低头看他。“里昂和红头发没出来,而这些尸体偏偏又挡着我们。”伊莎贝尔将视线越过尸群,只能看到教堂灰色的砖墙。
“我们打过去。”弗林特提议,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矮人走出队伍,即便面对几百具尸体和骷髅,他的步伐依旧坚定。伊莎贝尔走在他旁边,圣光包裹着长剑,引得空气噼啪作响。然后是黑暗精灵修女,艾拉默念着祷词,祈祷泰拉看向这边。坦尼斯稍微慢了点,他要求蒂德利特退后,和凡托牧师呆着。
女精灵顽固的摇摇头,走在最前的矮人已经卷进尸潮,她失去了释放魔法的最佳距离,即便如此,蒂德利特也要跟着坦塞勒斯,与爱人共进退。
弗林特在尸群中左突右冲,大砍大杀,仿佛上百具尸体都不够看。矮人一次又一次的被活尸压倒,再咒骂着从尸堆中起身,投入下一轮战斗。圣骑士与牧师的组合更加可怕,没有哪怕半具活尸能靠近。英雄般的大无畏帮助士兵们找回了勇气,让他们呐喊着冲向尸群。
像是一根银箭射向黑色的池塘。
“里昂,里昂!快醒醒!”形势危急,艾琳没功夫再扮演温柔贤淑了。她摇晃里昂的肩膀,用力扇耳光,乃至凑到他耳边大喊大叫。
办法用尽了,大英雄就是不醒。与此同时,骨门已经完全成形,那个讨厌的声音有了具体的形态。看起来是个长着犄角的人类男子,好端端的坐在小山高的白骨堆上。
“怎么?叫不醒你的男人吗?”怪腔怪调的声音配合捉狭的表情,气得艾琳恨不得把它揪出来暴打一顿。
游侠放下里昂,站到传送门前,她两腿分开双手抱胸。
“你是谁?”艾琳的傲慢并非惺惺作态,她也曾是身份尊贵的赵府当家人。
长角的男子走下骨堆,也站到了传送门前,它的眼神让艾琳很不舒服。
“恶魔没有名字,不知道吗?小美人儿。还是说你们精灵忘了过去?”
她不是个爱读书的好学生,循规蹈矩的精灵女孩怎么可能被人类搞大肚子,但艾琳也没白痴到不学无术。无论是汉人的典籍还是故乡的图书馆对恶魔都甚少提及,然而现在不是讨论历史的时候。
对面的恶魔显然也有同感,他朝传送门伸出了手,那只黑漆漆的手竟然穿过来了,位面与位面间的屏障不复存在。
“感到荣幸吧,你将是无面者王子在两千年后亲自调教的第一个精灵。”恶魔说着又伸进了另一只手,他在试探。
艾琳拔刀的动作快如闪电,那双手明明跟人类没多大区别,但砍上去的感觉却像是劈到最坚硬的钢铁。游侠不顾被震麻的虎口,继续用力。
因为恶魔在惨叫,这把从永恒之森兵器库拿出来的武器绝非凡品,星辰咏者不是个吝啬的精灵。
第四十五章:界里界外
“愿逝者安息。”星辰咏者说完最后一句,结束了在葬礼上的演讲。永恒之森的统治者转身离开,精灵和人类拿起铲子朝墓穴上洒土。为了救援难民游骑兵部队死伤近百。活尸好像有毒,微不足道咬伤抓伤也能在几天内恶化,夺走一条本该延续几个世纪的生命。
墓地选在一块靠近边境的荒地,这里风和日丽,粗大的梧桐树环绕在四周,远处蓝色的尖顶隐约可见,迎面吹来的风不急不缓,好个安息之地。上回埋下这么多精灵时,他还不是咏者,只是继承人,在场绝大多数人也没出生。他们何其幸运,没见过帝国倾覆,诸神掷下着火的陨石,将天与地连成一线的豪雨里尽是鲜血。
末日的景象恐怖如斯,可真正折磨他的不是这件事,埋入墓园的人类不是第一批在永恒之森长眠的异种族。
巨龙的到来令军团重整旗鼓,背靠永恒之森的精灵盟友,罗马人找回了重新战斗的勇气。精灵慷慨提供了马匹车辆与补给,答应在军团突围时予以掩护。
罗马人喊着:“我们要回家啦!”永恒之森再好,也是异乡。
步兵主力为前锋,骑兵在两翼护住中间的平民车队。名叫安东尼娅的巨龙领着五彩斑斓的同胞飞向天空,与金属龙紧张对峙,大战一触即发。精灵本该做为后队,将罗马人护送出境,对魔法不信任导致蛮族无法对抗精灵巫师。
而我干了什么了呢?我说:“启动结界。”魔法屏障自地底升起,在天空合拢,永恒之森消失不见。蛮族趁机绕到军团背后,平民惊慌失措,负责掩护的罗马骑兵都是异民族辅助兵,战斗很快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前排步兵拼了命冲回来营救家人,阵型被彻底打乱。
在天空,金属龙在数量上有绝对优势,巨龙坠落的震撼,即便过了几百年也忘不了。魔法结界坚固异常,蛮族射出了遮天蔽日的箭矢,没一根能穿透结界,金属龙的魔法喷吐也不行。然而结界是透明的,为了让罗马人相信精灵会援助他们,咏者调集了将近五千人的军队。也就是说,五千人都成了这场屠杀的看客。士兵们低下头,选择了沉默,唯有一人冲向结界,想跟罗马人同生共死。
那是他的书记官,维康尼娅。
我老了,变得软弱,总在不停的回忆当年。没人不想在即将觐见造物主时干干净净,星辰咏者亦是如此。
莱格拉斯走向集结完毕的游骑兵,精灵不再使用魔法伪装,将举起旗帜光明正大的踏出结界。咏者真羡慕年轻一代,不像他的同龄人,都要背负沉重的良心负担。
“咏者,我们出发了。”凯兰崔尔自马鞍上鞠躬,向他告别。
除了颔首致意,莱格拉斯没再说什么,无声胜过有声。凯兰崔尔回到部下身边,游骑兵爬上马。他们来送别队友,而哀悼已经结束。
去吧,把我儿子找回来。莱格拉斯战胜了衰老的身体,站得笔直,目送马队从视线中消失。
“咏者,难民领袖想跟你说两句话。”书记官维康尼娅抓住机会,赶在咏者上马车前拦下他。
女儿私奔,儿子失踪,双重打击之下,咏者常常一个人站着发呆,自言自语着没头没尾的话。以精灵的习惯一两天独处不算什么,没有天大的事情都可以等。但人类耐性很差,维康尼娅深知这一点。丢在边上不管不顾,只会让人类做出过激举动。
“当然了,维康尼娅,我会抽空见见我们的客人。”咏者没有停留,仍在往马车上走。
书记官出乎意料拉住他的袖子,几百年对精灵也不算短,两人之间的地位有时会模糊不清。
“现在?”咏者苦笑,他拽不过秘书。
“现在。”维康尼娅朝远处努嘴。一位人类女子正快步走来,脸上挂着紧张的微笑。咏者听说过她,是男爵夫人的女儿,被游骑兵从尸堆里抬出来,奇迹般的没受一点伤。她母亲就很不幸了,遗体都被丢在外面。如今女儿代替母亲,成为这群主要由女人孩子组成的难民的领袖。
“seigneur,non, votre excellence.”女孩也看到了即将离开的车驾,她快速拉起裙摆,在行走过程中完成了屈膝礼,将对咏者的称呼从“领主”上升到“阁下”,女孩的随机应变让咏者很佩服。
“bienvenue, mademoiselle.”咏者致以问候,伸手指着马车,这里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太多坟墓,太多的眼泪,叫人如何能够冷静思考。
稍一犹豫,女孩回望了同胞,跟着咏者钻进马车。
游骑兵搜遍了附近,也没发现一具活尸。法师带来了又一个好消息,她的魔法明确指出了王子所在,而且不止一人。凯兰崔尔谢过法师,暗自庆幸又少了些阵亡者家属需要他去探访。
是谁呢?吉尔塞纳斯?拉夫特?罗拉娜?或者都在?一连几张脸孔出现在脑中,每张都很年轻,稚嫩。
“将军,快走吧。”
西悠瓦拉打断他的畅想,巫师拉下兜帽带头冲进森林。上百人的游骑兵全跟着法师行动,部队路过几天前的战场,地上除了血迹一具尸体也不剩。
下落不明的游骑兵共计八名,就算找不到活人,也得把尸体寻回来才能举行葬礼。凯兰迪尔命令其他人往前走,自己留在原地转了会儿,地面的脚印太多,已经分辨不出来游骑兵的长筒靴印。队长只得放弃,比起死人,他还有王子和数量不明的部下等着营救。
阳光透过密林在游骑兵草绿色斗篷上烙下斑驳的黑影,西悠瓦拉举起法杖,尖端的水晶球散发着冷冽的光芒。偶尔传来的震动为她指明方向,法师拉着缰绳,让马儿朝震动最强烈的地方跑。游骑兵跟着她集体转向,倚靠魔法精灵无需大海捞针。
他们明明已经跑了那么远,可当女巫召唤出来的怪物一开始移动,三层楼高的体型所带来的压迫感,让波修士想起了大象和蚂蚁赛跑的故事。无论蚂蚁跑得有多远,大象只需要一脚便能结束比赛。这是个糟糕的睡前故事,时至今日他也没搞懂保姆为什么要讲给他听。
没人想变成一只被踩扁的蚂蚁,唯有全力奔跑才有希望逃脱。波修士从生下来就没这么不要命的跑过,更别提被女孩拉着跑。他体力太差,还要抱着奈特,简直是雪上加霜。吓破胆的小男孩抱紧他的脖子,波修士快要被勒死了。
“殿下,加油啊!”罗拉娜比他强多了,不仅连拉带拽拖着波修士跑,还给他鼓劲。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长跑,波修士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恐怖的追兵每跨出一步都让大地跟着颤抖,王子不想被它踩扁。一只长耳兔子从身边窜过去,转瞬间就消失不见,波修士真羡慕它的速度,恨不得也变成兔子。
活水能拦住死灵,出于这种考虑也为了不迷失方向,他们沿着河跑。无数碎肉组成的憎恶并不像活尸那般怕水,踩进河里被烧得两腿冒烟也没停下。湍急的水流,密集的林木不足以挡住它,怪物缓慢但坚定的拉近了与波修士的距离。
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累赘,波修士松开罗拉娜,把奈特递给她抱着。
“殿下?”游骑兵脸色煞白,她的体力也到了极限。
“我们分头跑。”波修士勉强笑了下,回头找准了一条从巨型憎恶脚边溜过去的路线。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至少在死前给他们争取点时间。
“别走!”罗拉娜拉住他,“你听。”
水流的声音变大了,湖泊就在前方。有了得救的希望,沉重的身体又找回了力量,波修士甚至超过了罗拉娜。
前面一定有个大湖!
或者,一道瀑布。
精灵驻足不前,奈特吓得闭上眼睛。河流尽头确实有片湖泊,只要跳下大概五十米的高度即可。逃亡之路嘎然而止,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来时的方向树木被撞的连片倒伏,憎恶追上来了。
王子放下奈特牵住男孩的手,另外的手去拉游骑兵,成年人交换了沉重的眼神。
“奈特,跟着跳好吗?”
尽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快要哭出声,“好的,殿,殿下。”奈特依然说道。
三人走到悬崖边,拉紧了彼此的手。跳的话,还有一线生机,留下来……怪物在愤怒的嚎叫,伴随着羽箭入肉的闷响。波修士赶紧拉住奈特,男孩太听话了,耳朵又不如精灵好使。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他举高男孩,好让他看清楚。罗拉娜喜极而泣,女孩用力捂着嘴,唯恐叫出声影响到战友发挥。
每一枚射向憎恶的箭都在半空中被点燃,带着火苗撞向怪物,游骑兵密集攒射将它烧成了巨型火炬。魔法与钢铁完美结合,才是精灵的战法。
女巫的玩具被烧的七零八落,王子终于等到了他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