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添香
十月初,文登营放了两天假,所有士兵进行修整,但不得离开文登营新旧寨堡的范围,士兵们纷纷涌入文登营旧堡消费,大家多少听到些风声,今年可能要打建奴,所以大多数单身汉都选择把银子用掉。
文登营的新营区和墩堡带来了好几千口人,随着冷兵器工坊的迁移,用工也开始多起来,虽然很多屯户还没有太多收入,但一些基本生活用品还是要消费。旧堡已经rì渐繁华,周洪谟自己就开了酒铺、食铺和一个勾栏,余知县有一个盐店,郑典史和主簿等人也陆续都派了亲属来开店。文登营一放假,食铺和勾栏等地方都是人满为患,周世发每rì带着镇抚在各处巡查,防止士兵闹事。
骑兵营只有一半人休假,一个旗队在文登到莱阳的各条道路上勘测地形,呆在莱阳的聂洪源源不断的传回信息,他们已经掌握了余大成的主要活动地点,余大成正在悄悄打制兵器,准备在大年的时候起事。
陈新自己带着海狗子几个亲兵,回到了麻子二墩,和刘民有对一下最近帐目。刘民有看着账簿长长出一口气,“总算把你的铁甲都凑齐了。”
陈新撇撇嘴道:“才五百多副,现在唐作相那边都有水力钻管了,王胡子怎地没有点进步出来。”
“他们倒是做了个水锤,我打算让他们安装到文登营去,抱龙河水量足些。”
陈新今年的装备已经齐备,这些问题便留给刘民有慢慢解决,他看到刘民有桌子上的火枪问道:“这就是唐作相他们弄出来的燧发枪?”
刘民有继续看陈新的下月支出计划,头也没抬的说道:“就是这枪,原来还有一种钢轮打火,发火率也不高。这是新做出来的。”
陈新拿起刘民有桌案上的一把火枪,扳开击锤,里面的机芯轻轻响了一声,他随意的一扣扳钩,竟然没扣动,手指把力量逐渐加大,击锤上的燧石终于啪一声撞在火镰上,发出一片火星。
陈新有些欣喜的摸着枪身问道:“这枪测试过没有?还有什么问题?”
“训练队派人来测试过,发火率还是低了些,只有五成,如果用颗粒火药作引药,就更低一些。”
陈新看看击锤,又把枪管翻过来看了,摇头道:“打击力不够,簧片还得做粗,这唐作相光是空径一致了,管壁还是不一样,还得让他再继续改进,年轻工匠的培训要加快,你教的教师速成班第二期好了没有?好了就派些去教那些工匠,再给我分一些。”
刘民有一听他说教师就不满,没好气道:“这次你别想了,我宁愿让他们留在麻子墩教工人和小孩识字。”
陈新嘿嘿笑着,上次的十五名教师被他抠走了十个,成了军队的训导官,“他们也是教士兵读书,这些士兵以后退伍了,可以到你的学校当老师,不是一样嘛。”
“我不是说教书的问题,上次我到文登营,黄思德正在跟士兵讲话,全是你的英勇事迹,你在辽东杀哨兵也不是杀一个了,现在是杀的三个,还是巴牙喇,在兵部舌辩群儒,群儒至少二三十人,肖家花是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通天梁与你大战几十回合,被你斩于马下。”
陈新毫不脸红的笑道:“这只是控制军队的办法而已。”
刘民有停下笔,对陈新道:“所以我担心的不是学校没教师,只是担心黄思德某一天会弄出一本红宝书来。”
陈新站起来去倒水,一边道:“这是过了些,但红宝书不至于,我会去跟黄思德说说,作宣传不能太夸张,不然跟不作一样。”
刘民有自然不相信陈新不知道此事,但此地也无法验证,只是说道:“黄思德功利心重了些,而且见风使舵,在我班上时rìrì都说的是民生维艰,屯户辛苦,现在每次见面皆说士兵辛苦,典型的屁股决定脑袋,你还是不要太放手了。”
陈新又拿起桌上的枪,翻看一会才道:“战争年代,军人地位高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普鲁士不是也曾经有过这样的阶段,叫做是拥有国家的军队。”
刘民有不满的问道:“那德国后来的结局如何?我觉得还是协调发展好一些,农民如果没有了指望,会不会成为卫所军户一般,现在东江逃难来的快六千,文登营的屯堡原来就是三千多口,我们下面将近一万口人,土地只有两万多亩,如果还要优先军队,我担心他们没了动力。另外你军队大多都是单身汉,土地给了他们,谁来种?”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而且还有一条,若是士兵都有了田地,他们就有了退路,不光是靠月饷过活,上了战场,拼命的心思会不会少了些。”
陈新摇头道:“他们土地也在我们控制下,跟月饷是一个道理。”他沉思了一下道:“既然土地这么少,还是主要分屯户,但你得留出至少五千亩,如果有士兵受伤退役的,有地方安置。以后屯户中分了田地的人,要帮助没有劳动力的伤兵做重体力活,把这个作为分给他们田地的条件之一,每五户或十户帮扶一个这样每月我可以少发一些抚恤金,省下现银来。这样刘兄觉得如何?”
刘民有拿着账册,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想了一会,答应道:“这样可以,但是只限于伤兵,其他的正常退役怎么办?”
“正常退役的还早,至少这几年不会有,我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兵,哪有那么容易让他退役,这事以后计划周详了再说。”
刘民有没问陈新的计划,叹气道:“咱们养的人太多,田地又少,每天就算一人一斤,也要一万斤粮,就是近一百石,一年三万多石,威海和文登两万三千亩,每亩一石二三斗,至少今年还是要花几千两银子买粮才够。”
“今年不太缺银子,你只管买就是,人还是养着,人力才是生产周期最长的资源,永远比其他都珍贵。”
这时门响了几声,刘民有喊道:“请进。”
门一推开,一个穿着白sè棉衣的女子走进来,陈新仔细一看,竟然是王带喜。
“陈大人也在。”王带喜见到陈新,高兴的招呼了一声。
陈新有段时间没见到王带喜,那个黄毛丫头般的女孩如今也是漂亮少女了,而且还是麻子墩的女账房,很能帮上些忙。
陈新当即让王带喜坐了,跟她拉了会家常,王带喜其实才十五岁多,这两年当帐房,做的事情多,见的人多了,气质也从容了很多,显得十分早熟。
谈了一会王带喜就起来告辞,她账房的事情很多,她把一本账册放到刘民有面前道:“刘大哥,这是铜钱作坊上月的用料和费用,你先看看。”
刘民有抬头答应道:“好,我今rì有时间就先看看。”
“嗯,不着急,你别累着,我都审过几次,你慢慢看就是。陈大人,我走了。”
王带喜出门后,陈新一指门口,就对刘民有神秘道:“她叫我大人,就是跟我划清界线来着,叫你大哥,就是要。。。”
刘民有不耐烦道:“去去去,你回来没事就看你小妾肖家花去,少在我这里乱嚼舌头,那么小个女孩子你也要调侃一下,才初中二年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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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进大院的正屋内,陈新正在看一幅简要的地图,上面标出了莱阳的主要山脉河流和驿道,旁边香炉中冒出袅袅轻烟,又迅速溶解在空气中,屋中充满沉香的香气,如同身处在一个开满鲜花的花园。
一双柔荑轻轻搭在陈新肩头,陈新没有回头,笑着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左手。
赵香的声音响起道:“还要看这劳什子鬼画桃符,也不知是些啥。”
陈新放下手中地图,舒服的靠在椅背后的狐皮靠枕上,赵香轻轻给他按着额头,一边关心的道:“听说你们文登营的兵都要练疯了,没见过你这么折腾丘八的,你自己可别跟着他们累坏了。”
“这是军队,自然是要折腾的,你不用担心我。最近家里事情可顺利?”
赵香嘟嘴道:“其他事情都好,就是那个肖家花,竟然在厨房偷东西吃,被厨役看到,抓住打了一顿。”
陈新几乎快忘了肖家花,听了道:“实在不好管的话,就别让她做丫鬟,找个可靠人家嫁了。也省得你们看着她心烦。”
赵香哼了一声,“现在满墩堡的人都以为她当过你小妾,虽然一些老墩户知道怎么回事,新来的就是道听途说,越传越离谱,现在谁敢娶她。”
“不是都说了是丫鬟嘛,还有什么好传的?”
赵香不满的道:“还不是宋闻贤那狗儿子,他到处吹嘘他当时被扣在巡抚衙门的事情,连带把肖家花一并说了,好多人都以为她是小妾。”
陈新听说宋闻贤的长子,随口问道:“他吹嘘什么事情?”
“孙国桢当时不太放心手下的眼光,自己去看了肖家花一次,宋闻贤那狗儿子悄悄对肖家花说了一句话,后来便把孙国桢气走了,而且孙大人也信了肖家花。”
陈新不由来了兴趣,转头看着赵香问道:“他说的什么话。”
“他事先跟肖家花说那孙国桢是新请来的管家,肖家花几句话就把孙国桢气跑了。你说那肖家花得多招人厌才能办成这事。”
陈新哈哈笑了着道:“宋先生这长子不错,果然是虎父无。。。”
赵香在他额头轻轻一拍,陈新赶紧改口道:“老鼠儿子会打洞。”
赵香对宋闻贤的儿子十分不满,说来就生气,也不帮陈新按摩了,看香炉的烟很淡了,过去揭开炉盖,观察了一下之后,拿起桌上的一个小镊子,把那小块的沉香取出,扔到一个小陶缸中,再取出云母板,下面是一些带着火烬的炭块。
陈新笑道:“不必换了,我一会就不看了。”
赵香又换了一个小铲子,轻轻回道:“不看了到时再灭了就是,这香能提神。你一向在军营多,别太累着自己,有时间多回来些,家里啥不比那丘八窝好。再说。。。再说咱们也该早些要,要个孩子。”
赵香的脸又红起来,他们成亲近一年,肚子还没动静,她忙低头用铲子换掉原来的炭火,另外从火炉里面弄来几块,然后再把云母片盖在上面。
现在陈新的势力慢慢大了,周围想跟他攀亲的人不少,她听说成山卫指挥级别的人都想把女儿给他做小妾,所以她急着想要孩子。她是大妇,如果长子也是她的,地位就十分稳固,那时就不怕纳妾了。
她停了一下道:“要不然,过段rì子,你把菊香纳了,她原本就是陪嫁丫鬟,迟早也是这样,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早些。”
陈新有点惊讶的看着赵香,没想到还能有这好事。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赵香的意思,这小女子在抢占后宅权力的先手,菊香必定是跟她一条战线的,先占住小妾中的前面位置。
赵香终于换好沉香,又盖上了盖子。回头问道:“小人家,你觉得如何?”
“嗯,没问题。”
第十四章 莱阳
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三rì,陈新站在莱阳的清水河边,河中漂着些小块浮冰,河上的小桥十分狭窄。这里离莱阳县治只有二十多里,他的背后是长长的行军队列,每部之间间隔一百步,最前面的第一部第一局正准备过河。骑兵队的哨骑已经在前方五里之外,塘马没有传回敌情,但文登营仍然按作战条例一丝不苟的执行。
二十多名架梁马已经先行过河,过桥后散开往附近的丘陵而去
陈新看着骑兵奔跑的背影,心情居然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战斗的恐惧,因为敌人实在太弱。
聂洪等人十rì前在莱阳县衙告发,接着赵宣就告诉余大成,官府已经知道他们的事。莱阳闻香教大掌柜余大成只得提前起事,很快挟裹了超过五千名教众,这些乌合之众大多拿着锄头扁担,少部分闻香教的核心成员有兵器,不超过五百人,这些人都参加过天启年间的闻香教之乱,有些战斗力,但装备只能算和土匪差不多。他们的组织力度很差,准备也不充足,起事后在腰山附近抢劫大户。
余大成准备积蓄粮食之后,再攻打莱阳县城。招远的许汤受余大成连累,也只得马上举事,但人数只有两千余人。莱阳县总共只有五十多名三班衙役,知县虽然惊慌,还算有些能力,马上向登莱海防道告急,同时紧闭县城四门,在城内清查jiān细,又征召乡勇民壮守城,但面对五千多乱民,仍然岌岌可危。
王廷试现在是山东布政司登莱道员,兼着海防道,他听说辖区内有乱,也怕再闹出徐鸿儒那样的大事,一旦莱阳或招远被攻陷,他的官可能也就当到头了,马上命令各卫所和登州总兵张可大尽快出兵,文登的三卫一营也在调遣之列。
文登营所有官兵已经悄悄集结到文登与莱阳的交界处,其中还包括临时征召的一些役夫和马夫,陈新只留下部分骑兵在营区,等待登州的命令。十月十七rì登州的调兵令到达,进入战时体制,所有征调兵马都归登州总兵张可大统一指挥,给文登营的命令是先严守边界,防止乱民向文登扩散,等登州大军到达后,合击乱民。登州正兵营一千余人将从栖霞进入莱阳,原来的巡抚标营只剩下几百人,将被调往招远镇压许汤。
周洪谟一听说要打仗,有些不知所措,他这一年赚了些银子,家丁达到了三十人,但主要的还得留着去送礼和做生意,他原本以为周围无事,三十个家丁足够应付小股乱民,现在既然有几千人,只得来找陈新。
陈新立即出发,但他以挣军功的名义请周洪谟一同前往,周洪谟对陈新手下的战斗力很有信心,带着二十个家丁跟随出发。
文登营哨骑四出,加上赵宣传回的情报,确认余大成已经前往莱阳县治,两人也不管张可大的命令,直接进入莱阳县境内,越过招虎山和昌水河,经五rì行军便赶到清水河边,明rì就可以与乱军交战。而登州正兵营才刚刚从登州出发。
余大成到十九rì才拖拖拉拉到了县城,事先还去招降了一遍,被知县赶走了使者,然后他们便准备攻城,花了两天砍了树木制作梯子,二十二rì开始攻城,这群乌合之众被城头一顿石头打退。守城的市民都有了信心,越发坚定起来。
此时过河的骑兵已经纷纷站上山脊,展开绿sè的小方旗。按文登营的行军条例,凡遇险阻、河流、谷口、山高林密等处,必须派出杀手队或架梁马搜索,戚家军在南方追击作战时,连稻田都要留人清查,那种一声炮响被几千伏兵包围的事情,对戚家军是基本不可能发生的。
刘破军在陈新身边站着,扫视一遍山头,点过旗数对陈新道:“大人,架梁马全部就位,附近无敌踪。步队是否开始渡河,请大人示下。”
“开始过河。”
“是,大人。”
刘破军对身边的旗手一示意,中军蓝旗往第一部的千总旗方向一点,然后往过河的方向倾斜,第一部的千总蓝旗往自己方向一点,随即开始向把总旗分发命令,片刻后第一局的步鼓响起,第一杀手旗队当先过河,待火器旗队河推进一段距离后,第一局摆开鸳鸯阵。
第一部后续的队伍也开始源源过河,过一局便摆开一局,第一部的六百多人全部过桥后,在对岸全部展开。接着是第二部和中军,中军之后是辎重和分遣队,最后是第三部。
中军过河后,前方跑来两骑塘马,到刘破军那处交了情报,陈新看过之后,派出中军塘马通知各主管到中军。
三部千总和朱国斌很快都来到中军旗下,这些主官都有马匹,往来方便,陈新招过他们,刘破军拿出一幅地图,几人便围过去。
刘破军指着地图道:“各位大人,过了清水河,前面就没有什么大的山川,哨马已到辛格庄,发现少许抢掠的妖人,按原定计划没有继续前进。昨rì收到的闻香教情报,他们就在莱阳城东北扎营,估计明rì就会与他们交战。”
卢传宗道:“那咱们是不是按原计划在辛格庄宿营。”
朱国斌不太同意:“辛格庄太近,而且已经发现零散妖人。还是就在这里附近扎营,明rì行军二十里,下午就能交战。”
代正刚干脆道:“要不就今rì急行军,乘天黑后攻袭他们营地。刘破军,他们的营地是否坚固?”
“情报没说,不过应当没有什么坚固,就是些窝棚。”
他们对击溃妖人都没有丝毫怀疑,陈新同样如此,但他不打算用袭击方式,马上就要面对比妖人凶悍百倍的建奴,这些妖人练手可是十分难得的机会。他还是希望能以战阵交战。
“今rì就在此地扎营,明rì直抵城下,余大成便跑步掉了。”
四人同时拱手答应,刘破军道:“请大人定下中军位。”
陈新看看前方,约一里外比较平整,说道:“中军旗前行一里立营,刘破军带亲兵发各部表旗位,各部及分遣队按表旗立营。骑兵架梁马待扎营定方收回,”
四个主官立正敬礼,上马赶回所部。陈新的中军缓缓前进,约行一里后,立下中军旗,刘破军带了两个亲兵,丈量好位置,给各部发下表旗,大致成一个三角的营盘。等他们回到中军回报后,四名亲兵各拿了个斑鸠铳,不装弹向四面各鸣一枪,中军掌号吹摆队伍喇叭一声。
喇叭一响,各部便向自己的表位过去,开始立营,安静的队列开始发出些纷乱的声音,军官的呼喝声到处响起。辎重队的大车分到各部,从上面取下许多五尺长的标枪,三根一束捆起来便是简易的拒马,每小队捆六个,将铁尖深深插入地面,然后各司派出一个旗队在附近砍伐树木,搬来后将树干横放在拒马上,这便是他们野营的营墙。
然后各杀手队的长牌手从长牌正面取下一串串的铁蒺藜,沿营墙外布下,这种铁蒺藜为四个铁尖,每六个为一串,每串长一步,两头各有供手抓的铁头,布放和收起都很快捷。总体来说,他们的下营仍然很简单,杀手在外,火器辎重在内,没有挖壕沟或立坚固的木墙。
等到各部都立营完毕,陈新派出旗牌军士,到三边各门候命,等亲兵到位,中军一通鼓响,各队的火兵纷纷到营门排队,等旗牌亲兵点过数后,往附近砍柴打水去了。亲兵点数完毕后,仍然等在门口。陈新一看朱国斌的马队,因为放出不少,现在只有五十多骑兵,已经等在东边营门。刘破军笑道:“这些马都饿坏了。”
陈新笑着挥挥手,中军升起绿旗和黑旗,骑兵旗sè定的绿sè,黑sè为水,表示骑兵可以出营饮水吃草,骑兵也在营门点数后,依次出门喝水吃草,等他们回来后,三门的亲兵回到陈新的中军旗下交数,核对之后没有遗漏。
随即两名亲兵出门,提了锣沿营墙边走边打,绕行一周,着甲的士兵纷纷把甲衣脱下,火兵开始架锅升火。
中军掌号笛亲兵接着就吹起唢呐,各营主将、分遣队队长、军需官、总军法官、总训导官纷纷前往中军营帐听令。陈新的中军营帐也十分简陋,不是那种富丽堂皇的类型,比一般帐篷大些,众人进来后,略有些挤,营帐外面的唢呐一直吹到各官到齐才停止。
陈新高居上座,发出第一支令箭:“步队第一部千总卢传宗,步队第一部出伏路军八十,每面二十人。”
卢传宗大声答应,上来接了。
“骑兵队千总朱国斌,骑兵队出每面夜不收远哨五人。”
朱国斌也上来接了令箭。
陈新继续对众将道:“今rì夜令为‘莱阳除妖’,夜间每司保留一杀手旗队着甲,凡营门营墙,无令牌一律不得出入,违者即刻斩首。急事出门者,到中军领令牌,中军值夜官为刘破军。夜间凡有人入营墙十步之内,不听喝阻者,即行用箭shè之。言行怪异或体格强壮之人,可以火枪打杀。若遇夜袭,各营各守信地,不得喧哗乱走,其他皆依条例执行。中军天黑前分发最新情报,明rì饭前各旗队完成简报,卯时三刻开始做饭,辰时出发。明rì之战,不要俘虏,战时务必听中军旗鼓号令行事。击灭妖人,保境安民正是我辈军人职责,各位共勉。”
“是,大人!”
第十五章 乌合之众
莱阳县城东北边一片纷乱的窝棚里,赵宣带着几个手下,从大掌柜余大成那里回来,闻香教的营区臭气冲天,垃圾遍地,两旁窝棚中不断传来女子尖叫,一些教众在外面烧火煮饭,大声谈笑着,他们已将附近的大户抢劫一空,至少最近不用担心吃不饱饭。虽然登州的官兵随时可能把他们剿杀殆尽,也顾不得了。
一路上认识赵宣的教众都跟他行礼,赵宣昂首挺胸,最多微微颔首。教众大多都识得他,就是因为他熟悉教义,口才也不错,经常给教众讲经。
白莲教由来已久,最早可到南宋初年,教义源自佛教的天台宗和净土宗,发起人是一个叫茅子元的和尚,当时的组织类似于佛教净业团体,自称为白莲菜,教众如佛教徒一般吃素念经,但是可以成亲生子,经常搞教众聚会,被佛教正统视为外道。
白莲会元代被作为邪教禁断,但暗地却越来越普及,元末的白莲教又与明教融合,推翻元朝政权的红巾军便是白莲教义军,刘福通、彭莹玉都是白莲教徒,韩山童以弥勒下生自居。明太祖朱元璋当时也是红巾军,但他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教权必然与政权冲突,朱元璋也没搞政教合一那套东西,直接宣布白莲教为左道邪术,从此白莲教就和明朝政权干上了,即便是洪武和永乐这样控制得力的年代,一样有不断的白莲教起义,中叶之后社会矛盾激化,这个地下组织更加强大。
因为白莲在官方被禁绝,他们纷纷改头换面,派生出许多分支,有闻香、涅槃、罗祖、净空、无为、红阳等等十六种。赵宣的哥哥便是看到派系的纷乱,假冒万历年间浙江白莲教首赵古元的后人,自己编造了两份《弥勒佛说红阳十尊宝卷》和《指南经》,宣扬红阳劫尽白阳当生。由此获得了部分教众。
而赵宣现在所在的闻香教,原称山东大乘教,创始人是徐鸿儒的师父王森,王森原本只是个皮工,后来他自称得到妖狐异香,而取闻香之名,后来被抓捕,死于京师囚牢。这个教派最喜欢使用暴力,教众近两百万人,而且最可恶的是,徐鸿儒也让军队戴红巾,民间称他们为红巾军,足够把朱元璋气活过来。
虽然他们自己都声称天神下凡,但组织度仍然无法与官方相比,赵宣眼前的嘈杂场面也让他更加觉得邪教不可靠,文登营进攻他山寨的时候,他见过对方的作战能力,与这些乱民完全是天壤之别。
他们几人一路走回赵宣住的地方,他好歹是个先锋,又有会头的名号,所以占了附近一间民房,他只带了一个人进屋,其他几人就在门外守着。
刚一关门,赵宣立即把挺直的背弯下来,对身后的随从讨好的说道:“聂大人,那余大成今rì又要攻城,陈大人到底啥时候才到,可别让余大成真把莱阳打下来了。”
装扮成随从的聂洪抬起脸,露出他凶光四shè的眼睛,对赵宣道:“就你们这样的妖人,还想攻陷县城,你以为是我们文登营?”
“是,是,小人失言,聂大人勿怪,小人只是担心大人到得晚了,这余大成万一见势不妙,跑了就不好抓了。”
“大人何时到,自有他的安排,你只需盯紧余大成和李盛明,不可让他失了行踪。”
赵宣担心的道:“我也不能随时在他旁边,毕竟不是他最心腹之人,万一。。。”
聂洪冷冷打断他:“没有什么万一,要是丢了他们踪迹,我亲手砍掉你脑袋给大人交差,连带你嫂子和侄子。然后才是大人砍我的脑袋。”
赵宣额头冒出冷汗,声音也有点颤抖起来,“小人一定尽力。只是,只是跟着他两人,后面又如何?”
“最好在战阵上抓到他们。如果没抓到,咱们就得一路跟着他,就让他往招远或者栖霞跑,总之是登州方向。”
“为何是招远?”赵宣担忧的问了一句,莱阳到招远县治足足一百五十里地,如此远的距离,他实在是怕余大成跑丢。
“原因不是你能问的,你嫂子侄子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能耐了。”
赵宣搽搽脸上的汗水:“莱阳到招远、栖霞,路途都上百里,沿途多山地,山中小路又多,如何才能让陈大人他们跟上来。”
“这事自然由我来做。临时再看情形,若是他身边没有心腹手下,我便先擒住他。”
赵宣对这个聂洪十分惧怕,但他又不得不多问一句,因为现在说的都是侄子嫂子,他自己的命还没说到,当下试探道:“大人,若是此事了结,陈大人对小人是何安置,是否跟聂大人透露过?”
“你可在我文登营当屯户或文书,你侄子嫂子也与一般屯户无二。若是想安生过rì子,这次的事情,不得与任何人说起。”
赵宣稍稍放心,仍是有些担心陈新不讲信用,不过他也不敢直接质疑,正要继续旁敲侧击,外面站岗的随从推门进来,在聂洪耳边嘀咕了两句。那随从也是陈新亲兵假扮的,聂洪听了马上站到门口,往南边看去,只见远处一些零散的教众正在没命的往这边跑来,一路还在慌乱叫嚷。
聂洪转头看着赵宣,冷笑一声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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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阳县城城墙上欢声雷动,一支官军自南边辛格庄而来,四周哨骑呼啸往来,剿杀落单的闻香教乱民,后面大批的步队源源开到,杀手队的黑sè铁甲和火器队的红sè棉甲交织,遍布东边原野,前锋正在展开,所有士兵都头戴明盔,从城上看去,满目都是跳动的红缨。
莱阳的官民从未见过如此整肃的军容,一边喝彩一边惊奇是哪里来的大明军队。这时一名身穿锁子甲,插着背旗的中军塘马直抵城壕之下,对城上大声道:“请莱阳知县答话。”
城上一人答道:“知县大人去了北墙,我乃县丞张文光,有事可先说与我。”
“我家大人乃文登营哨官陈新,今rì奉登州海防总兵张大人之令,剿杀闻香教妖民,特来告知。”
张县丞大声道:“那陈大人可需要我等出城夹攻之?”
哨骑也大声回道:“陈大人请莱阳各位大人守稳城池便是。”
那哨骑说完就往中军回去,陈新带边角的六尺中军红旗也到达了城外,中军旗定之后,不断发出旗号和鼓乐,指挥三个千总部陆续展开,左翼为第一部,中间第二部,右翼第三部,分遣队、一个骑兵旗队和中军卫队留在中军位置,作为预备队。
中间的第二部将两个司平行展开,每司的正面摆开三个局,每一局前面是水平排列的两排火器队,后面是两两排列的杀手队鸳鸯阵。因为敌人战力低下,他们的阵型并不厚实,而是展开成了一个宽大的正面,以便让更多的士兵身处一线。
两翼的第一部和第三部,各派出一局往两翼更远处移动,作为疑兵惊扰妖民的军心。
陈新看着远处涌出的乱民,对身边的刘破军和海狗子道:“这些乱民怕是不经打,他们崩溃后,让中军卫队追击余大成和李盛明,能抓活的最好。余大成和李盛明,这两人以李盛明为重要,余大成是奉他为主,叫做什么灵宝。还有,狗子你的眼睛可要睁大一点,别伤到了聂洪他们”
海狗子傻笑道:“那个赵宣呢?”
陈新道:“我既然答应他放他活路,也尽量别伤了他。这人能办成此事,还算不错。”
刘破军答应了,此时三部皆发来旗号,刘破军对陈新道:“大人,全军就位,是否前进。”
“再等等,等那些乱民排好阵再说,机会难得,让这些士兵在一线多呆些时间。”
与文登营的轻松相比,对面的闻香教就十分狼狈,他们没有骑兵,一些马也是被会头传头自己拿来摆威风,对文登营的到来没有丝毫预jǐng,直到附近打劫教众看到,才仓促出击,大小头目带着各自教众,也大略排成一线,闻香教的组织除了掌柜、先锋这样的称呼之外,还有总会、开示、经头、头会等等组织头目,组织程度比之一般的流民要强一些。
赵宣带着自己的五十多人,匆匆赶到李盛明和余大成所在的位置,混在掌柜的队伍中,因为太过仓促,阵型原本就是拼凑的,谈不上严密,所以他得以近距离监视两个目标。他前面二十步外就是李盛明的大旗,上面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弥勒佛,莱阳闻香教的灵宝李盛明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由八个人抬着一路招摇着过来,沿路的教众纷纷跪拜。
聂洪也只得跟着跪下,看着装模作样的李盛明,一边暗暗咒骂,一边也觉得这人确实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长得童颜白发,手中还拿了一把鹅毛扇,一副从容模样。
他在赵宣耳边低声问道:“你哥哥是不是也长这模样。”
“嗯,这个,我哥是年轻人,可能比他好看。但是要骗人的话,还是李盛明这模样更好。”
“你们他娘都是一群骗子。”
赵宣他们站在后面,从稀稀拉拉的人从从,看得到对面的阵列,前排的火器队都是红sè短罩甲,腿甲也是红sè,再配上头顶的红缨,如同在地平线上修了一道红墙。
赵宣看到他们就想起文登营攻打山寨时的凶悍,他要不是见机投降得快,怕是早被他们砍了,现在居然又在他们的敌对方,既担心被误杀,又担心跑了李盛明二人,紧张得又出了一头的汗。
聂洪看他模样,不屑的道:“有我在你怕啥。你只要别到第一排去就是,文登营火器厉害,听到喇叭声,你就蹲下。。”
又过了一刻钟后,乱民终于列成一个乱糟糟的阵型,也是左右翼加中军,五千多人的正面却还不如文登营两千多人。文登营的数十骑兵在两翼游走,将乱民的两翼更压往中路。
赵宣前面的李盛明鹅毛扇一挥,两个闻香教壮汉敲响大鼓,闻香教众挤在一起,战战兢兢的开始前进。
第十六章 击溃
“弥勒降生,佛现石佛!”
李盛明身边的铁杆带头喊起口号,教众如同中了魔法一般,突然jīng神一振,五千多人和着鼓声,喊着口号往前走去。
聂洪耳朵被震得嗡嗡响,乘着口号暂歇的时候,对赵宣问道:“石佛是啥东西?”
赵宣低声道:“两个意思,一个是闻香祖师王森是滦州石佛口人,闻香教都相信弥勒佛会降生在石佛口,这李盛明就宣称自己是从石佛口来的。另外还有个意思,我刚来的时候,为了获得李盛明相信,出了个主意给他,在腰山最大的树下面埋了个石头佛像,是我去宁海州买来的,我自己刻了这八个字上去,又加了一句‘李花开是皇帝’,然后夜间派人放火,做出圣光的样子,等天明再让村民去查看,让他们自己挖出来,从此以后,他们就更相信李盛明了。”
聂洪听得头大,骂道:“亏你想得出来,你这王八蛋才真是个骗子。”
赵宣不敢还嘴,只是盯着前面的李明盛,闻香教教众此时士气如虹,喊声震天,衣衫破烂的教众手执农具,坚定的向对面走去,两军之间还有一里的距离。
文登营阵线中,陈新看看对方气势不错,对身边周洪谟恭敬的道:“大人,这些乱匪倒有股气势,大人身经百战,可有何妙计指点小弟。”
周洪谟看着对面叫花子一般的军队,撇撇嘴不屑道:“这些闻香教乱民,聚集数千便敢号称十万,没有上阵时以为弥勒俯身,气焰冲天,不过真要打,我看只要陈兄弟你的火枪打几排过去,士气一灭,他们就得逃命。”
陈新一脸佩服道:“周大人所说有理。如此小弟就不担心了。先把他们气势压住再说。”
周洪谟满意的看看陈新,这人虽然把他架空,但好处是分够他的,而且平rì也对他十分尊重,有大事都要请示汇报。这次剿灭闻香教,自己说不得要占有主要的军功,谁让自己是文登营的主官。
陈新转向朱国斌下令道:“让两翼骑兵开始袭扰,你再派两队骑兵加强,但不得冲击敌阵。”
朱国斌领命,指派两队骑兵从两翼绕过,分别加强到两翼,文登营中军绿旗挥动,两翼的三十多名哨骑开始逼近敌阵,这部分人大多是从东江兵中选出,会骑马和shè箭,这些东江兵大多有过和建奴作战的经历,在这种敌人面前十分从容,对面的闻香教众则没有任何远程攻击武器,这些骑兵都在五十步外下马,每五人留一个马桩子,其他几人便从箭插取出大箭,对着外围的妖民拉开弓。
一阵嘣嘣的弓弦响,二十多支棱形箭头的大箭破空而去,乱民的破衣烂衫挡不住锋利的箭头,两翼的惨叫声接连响起,靠边的乱民喊声一乱,气势减弱不少,骑兵紧接着又shè出一**箭。又有十多人被shè倒,他们没有盾牌,人群又极为密集,基本上只要shè出就没有不中的。
两翼受到攻击的教民顿时没有jīng力再去叫喊,乱纷纷的往中间挤去,一些凶悍的传头见势不妙,大吼着带领一群教民往骑兵冲过去,离着二十三步,骑兵各自收起弓箭,去马桩子拿了马,往更远处散开,那些教民追赶不上,距离拉开后,散开的骑兵又下马对着追兵shè箭。那些追击的人眼见周围同伴接连被shè中,士气全无,赶紧又往大阵退回。那些骑兵也不乘势追杀,只有几名能在马上shè箭的人,催马追在后面,用开元弓(骑弓)又shè中几人,其他骑兵很快也凑到近前sāo扰,两翼顿时士气全无。尤其是几名使用蹶张弩的士兵,他们shè出的弩箭杀伤力远超弓箭,只要他们的弩弦一响,闻香教乱军就一片惊叫,乱军的两翼已经被完全压往中间。
两翼的混乱很快便波及到中军,号子也喊不起来了,陈新看这样子,如果把一百骑兵全部放出,恐怕都能击溃对方。这些骑兵也是每rì训练,同样按十二人一队,目前全部是冷兵器,以镗钯、刀棍、快抢、没有象戚继光的骑营一样编制骑马火枪手,否则这些乱民更受不了,明末的乱民经常是几万被几千官军追打,除了他们组织度差之外,武器的差距也是重要原因,乱民最缺乏的就是弓箭这样的远程武器,往往还没接战就被削弱士气,稍稍一短兵相接就士气崩溃。
陈新对刘破军道:“伏兵前出两翼。”
中军代表第一和第三千总部的旗帜挥动,千总旗接令后,左右各一局的伏兵开始向对方两翼运动。
文登营骑兵来来往往,将闻香教两翼sāo扰得混乱一团,五十步外的步弓有一定杀伤力,但要shè死人也不易,倒在地上的总共也就百余人,但所起的作用远超过杀一百个人。这样一路追来追去,他们总算来到一百多步外,就要进入火枪shè程。
sāo扰的骑兵停止sāo扰,往外围推开,闻香教众刚刚松一口气,便发现两翼出现了官军的步兵。乱民的阵列现在几乎成了一团,五千多人被两千多的官军围住了三面。
赵宣早料到打不过文登营,却没想到还没交战就已经成了这样,他虽然也没有经过大的战斗,但看教众的混乱就知道必输无疑,周围越来越拥挤,聂洪连连推搡附近的人,不让他们过于靠近。
一脸横肉的董大成在前方大声指挥,会头传头喝骂连连,总算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董大成派出几个得力的头目,赶往两翼,带着教众往两边推进一些。阵型比刚才稍好。
赵宣身边也松了一点,他眼睛一直盯着李盛明,这人十分狡猾,走着走着已经落到后面。这人可是他和侄子的保命符,赵宣决不能让他走脱。
闻香教乱军走入百步,李盛明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中鹅毛扇一指,教众看到高高站立的李盛明,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呐喊。大鼓一阵急响,闻香教的士气突然又攀到高峰,董大成的大旗往前一指,他们也不理会两翼的伏兵了,大小头目带领着教众往正面冲锋,五千多乱民如cháo水般涌过中间的空地。
赵宣也紧跟在董大成和李盛明背后,前方一片晃动的背影,聂洪在他旁边说着什么,但周围嘶声力竭的叫声让他什么都听不到。
刚跑了十多步,对面突然一声长音喇叭,赵宣猛地想起聂洪的提醒,但此时也不敢蹲下,否则必定被后面的人踩死,连忙斜跨一步,躲到一个大个子的背后。
一连串鞭炮般的爆响,前排同时响起许多惨叫声,接着就是惊叫,后排的人要让开地上的伤亡者,都绕开几步,影响了后排的线路,整个冲击势头都受到了影响。
李盛明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从太师椅上窜了下来,赵宣减慢脚步,跟在他的附近,他太过注意李盛明,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挂,摔倒在地上,他赶紧爬起,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胸口中弹的教民,正把头微微抬起,把手伸向赵宣,口中不断吐出鲜红的血沫,似乎希望赵宣救他。
赵宣吓得有些呆了,手足无措之时,一个铁钳般的大手拉起他,聂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活命就跟紧。”
他一听活命两个字,脑袋立即清醒不少,他被聂洪拖着,跟在人流之后,他又重新看到李盛明的身影,却已经脱去外跑,里面穿的是一件和普通教众一样的破旧衣服。
第二声长音喇叭响起,又是一样的重复,前面又倒下许多人,鲜血和惨叫声对周围人形成了强烈的影响,一些教众已经丢下锄头,转身逃走。到了五十步,第三轮齐shè到来,前排许多人亲眼看到同伴倒地的惨状,一心要想后退,后面的人还在继续涌来,两边互相堵住,在文登营阵线前方四十步乱成一团,第四轮齐shè适时响起,两百多支合机铳在四十步的距离上齐shè,给拥挤的人群造成巨大的伤亡,持续的打击使得闻香教士气彻底消失。
第四轮齐shè之后,对面响起一声短音喇叭,几息之后又响了一声,聂洪知道是摆开队伍喇叭,杀手队已经展开,马上要开始前进,赶紧将赵宣提到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前面突然如惊雷般接连爆响,前方的教众如割草般倒下无数,一个大铁球在右侧轰开一条血路,跳动着落到侧后几十步外,聂洪耳膜轰鸣,赶紧张开嘴,他也是第一次正面面对虎蹲炮的打击,而且比平时训练的八十步要近很多,即便前面有许多教众挡着,还是让他惊心动魄,其他教众则完全陷入了疯狂状态。
聂洪大喘几口气,对晕头转向的赵宣大声道:“大军马上就要冲击,给我盯紧李盛明。”
赵宣总算反应过来,赶紧点头,这时响起一阵有节奏的鼓声,接着就是整齐的脚步踏地声响。最前方乱民惊恐的看着面前的敌人,红sè的人墙已经退到后排,替换成了手执冷兵器的官军,他们身着寒光闪耀的铁甲,手执各种利刃,沉默的压过来。
他们很快进入三十步,鼓声一变,变得急促起来。所有官军都加快脚步,开始冲击,剩余教众们看着迎面而来的坚甲利器,最后的一点宗教狂热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他们来时一样,所有人嘶声大叫逃命,往后面撒腿急奔,许多人被撞到在地踩踏而死。
赵宣和聂洪几人混在人群之中,跟着逃跑,赵宣被炮声震得昏天黑地,但眼睛始终盯紧李盛明,李盛明的身边还有一些核心教徒,董大成也在一起,后方的文登营阵列传来中军大鼓的声音,杀声震天,聂洪知道是追击开始了,他也不敢跑在最前面,四周的游骑已经在截杀跑在最前面的人。
李盛明已经戴好一个毡帽,董大成和几个手下搀扶着他,一路往北边跑,这李盛明果然也是骗人骗惯的,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算太慌乱,始终保持在中间的位置,而且已经换好衣服,若不是赵宣早有准备,肯定已失去踪迹。此时他看到个空子,呼喝着几个手下,往一处没有骑兵的地方快步奔去。
听着周围的大喊逃命声,赵宣舔舔干燥的嘴唇,“李盛明,你可别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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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rì文登营阵斩乱民一千三百余人,其余教众全部逃散,陈新几乎把所有兵种都试了一遍,一rì击溃两倍的妖民,文登营士兵几乎人人见血,眼下也是信心十足,但又略微感觉没有打过瘾,特别是杀手队,毕竟这些人基本已经被火器打垮了,他们基本是从背后杀人。
当rì晚上莱阳缙绅纷纷到军营劳军。第二rì,文登营就开始向招远进发,哨骑在路上见到了聂洪几人。很快带到了陈新面前,陈新寻了一处民房接见几人,陪同的还有周世发和黄思德。
赵宣高举着董大成的人头,对陈新小心道:“大人,昨rì赖大人神威,击破群妖,小人寻机杀了这妖首,报效大人。”
海狗子上去一把抓起人头上的头发,翻来翻去看了一遍,然后望向陈新,陈新摇摇手,刚才聂洪已经跟他汇报过,知道是真的匪首。这个赵宣在可留可杀之间,此人这次能打入敌人内部,完成这件事情,能力算是有的,在闻香教安钉子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不必一定要灭口。
“李盛明和董大成的脏银都在何处?”
“大人,李盛明被聂大人活捉,昨晚我们就问清他脏银在腰山山顶一个洞里,董大成的就在他老家刘家庄。也是聂大人逼问出来的,多亏聂大人武艺高强,否则小人也不知能否活捉李盛明。”
陈新一笑,对聂洪问道:“李盛明身边没有他的手下了?”
聂洪两眼凶光收起,低声回道:“这赵宣是个那啥,随身都有蒙汗药,乘着烧水,把一帮人全部弄昏了,不过他胆小不敢动手,都是我和两个手下杀的,董大成有些武功,小人怕出意外,没敢留活的。”
陈新听了点点头,对赵宣说道:“这事你办得不错,一会先带骑兵去把腰山和刘家庄的脏银取了,以后便让你留在文登,只要你不再搞那劳什子邪道,保你安生。”
赵宣连连磕头:“谢大人恩德,只是小人不会种地,不知如何才能养活一家人,不过小人识字,此次识得大人神威,才知世上有大人这样天神般的人物,想在大人手下谋个差事。。。”
黄思德突然道:“大人,属下想让他来我训导队,我那里人手紧缺,还需要些人,正好此人识字,口才也不错。”
“训导队?”陈新对这个曾经的邪教份子颇有些担心。
黄思德无奈的道:“大人,刘先生已经声明绝不派新的先生来,现在这十人也有几人不安心,现在每人负责两个局,跟士兵谈心、帮他们写信之类就把时间耗光了,实在差人。”
陈新看看地上这个脸sè苍白的年轻人,对黄思德道:“那你得把他看紧点,如被我知道他还在讲弥勒佛、无生老母之类,只需要一次,就先砍了他,再把你解职。”
赵宣低着头听了,连忙答应道:“大人恩德,小人绝不再讲那些邪道东西,小人早对这东西厌恶不堪,所谓经卷、燃灯、佛祖、弥勒、红阳、白阳,不过是人编出来骗些蠢夫愚妇,小人知之甚深,是以一直担惊受怕,如今能过寻常人的rì子,决不会再说半句此事。”
陈新脑中一动,这人对白莲体系教义和内幕都十分清楚,完全能拿来做典型,只要用好了,可以彻底根除军队中出现邪教的可能,当下一脸和蔼的笑了一下,“本官也相信你,不过你暂时还不得单独做事,等我文登营回营,你挨着做巡讲,给士兵说明你们是如何编造经卷,欺骗那些山野村夫,士兵都知道这白莲教的底细后,才能让你单独负责,到时就可拿全饷银。”
赵宣感激的应了,等他出去后,黄思德对陈新道:“大人,眼下匪首都已抓住,咱们还去不去招远?”
“当然去。”
黄思德眼睛瞅瞅周世发,陈新笑道:“只管说就是。”
“大人,仗都是咱们打的,但算军功怕是大半要被周洪谟占去。咱们何苦为他做嫁衣,反正登州的命令只是防守文登。”
周世发和聂洪都脸sè冷漠的听着,陈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好半响才道:“黄训导官时刻为我文登营着想,甚好,此事我自有计较,先往招远前进。”
几人出去后,文登营便继续前进,与此同时,一支比文登营庞大十倍的军队也在行军,他们悄悄到达了喜峰口西侧边墙,长城各个关口已经在他们一rì路程之内。
第十七章 狼烟
十月二十七rì凌晨丑时,蓟镇长城龙井关的水关城楼上,几个昏暗的灯笼北风的呼啸中摇晃着,水关外的黑暗中,远远响起一声狼嚎,过了一会,近处又响起几声(注1)。水关上的几个老弱明军连头都懒得抬,缩在城垛后继续打瞌睡。
龙井关是蓟镇长城重要关口之一,澈河在燕山山脉中穿行,经龙井关的水关入长城,过汉儿庄之后汇入滦河,一向是蓟镇的边关重镇之一,戚继光经营蓟镇之时,在边墙建立了完善的预jǐng体系,长城沿线墩堡和烽火台林立,遵化、三屯营等地驻扎有强大的机动部队,二十年间无人敢入长城一步。到了现在,许多墩台废弛,已经不复当年的威势。
塔克潭跟随在狗熊般强壮的伊兰泰大叔身后,潜伏在水关百步外的黑暗中。
他们十月二rì从沈阳出发,取道辽河套,往科尔沁方向前进,一路汇合奈曼部、敖汉部、扎鲁特部、巴林部蒙古部落,十五rì汇合了最大一股盟友科尔沁,科尔沁部落共派出二十三名台吉,由土谢图汗率领,共计两千多甲兵。其后大军直入喀喇沁蒙古,又有土默特等部落加入,他们以束不的部落为向导,二十六rì终于到达蓟镇口外。
塔克潭所在正蓝、镶黄、两白旗称为八旗左翼四旗,这次的镶黄旗跟随皇太极行动,他们左翼便剩下三旗,由三贝勒莽古尔泰率领,攻击龙井关。进军途中,塔克潭展现了强悍的体力和适应能力,是他们牛录五十多人中状态最好的十几人之一,被牛录额真选中执行夜袭,指挥他们夜袭的是正白旗旗主阿济格。
北方的冬夜,寒冷异常,大多夜袭的人都穿了两件棉甲,外面再套上锁子甲或铁甲,体形十分臃肿,脸上也蒙上厚厚的棉布,只露出两个眼睛。
一个蒙古人当他们的向导,牛录额真低声发出几声叽叽的叫声,塔克潭压住心中的紧张,开始往前移动,伊兰泰大叔的模糊身影显得十分坚定,给了塔克潭不小的信心。
一百余名后金兵摸到城墙下,悄悄竖起几架长梯,梯子的上头包了厚布,靠上城墙时几乎没有声音,他们的脚步声也被呼啸的风声遮掩。
伊兰泰大叔是他们的领催,也是巴牙喇,理所当然的当先锋,他取下脸上的围布,把云梯刀衔在口中,轻手轻脚的往墙头爬去,塔克潭隔了几步跟在他身后,梯子叽叽的轻响中,他们很快攀上城墙。
伊兰泰大叔在墙垛上探头左右一看,城楼中有火光,隐隐传来说话声,外面有几个明军靠着城垛睡觉,轻轻取下云梯刀摸到那几个明军身边,等另一个长梯上来的其他几个巴牙喇也到了另一侧,伊兰泰左手一挥,几人同时动手,卡住那些明军的脖子,手中云梯刀对着他们心口猛刺。几个明军此时才惊醒,多数在睡梦中就被这些身经百战的巴牙喇杀死,只有一个明军被杀偏,一时未死,想要挣扎,他被巴牙喇铁钳般的大手卡着脖子叫不出来,两眼鼓得老大,看着这些如鬼魅般的敌人,露出惊恐万分的眼神,喉头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那名巴牙喇用穿铁甲的上身堵在他嘴上,很快就又补一刀,几名明军便无声无息的死去。
塔克潭此时已经与其他十几人站到城楼门的两侧,他们都手执轻便的顺刀或云梯刀,另外一些人已经悄悄顺着城梯往城下走去,准备打开水门,放大军顺河床入城。
塔克潭的牛录额真手一挥,一名巴牙喇猛地撞开大门,十几人蜂拥而入,里面的十几名明军猝不及防,他们正围着一张方桌赌钱,还没反应过来,伊兰泰狗熊一般的身躯已经直撞过去,云梯刀直刺入一名明军的腹部,那明军发出不忍听闻的惨嚎,伊兰泰推着他抵住桌子,连带推着桌子一起往后面撞去,桌子周围的明军都被带翻在地上,伊兰泰利用这桌子瞬间把屋子中的明军分成了几个部分,并腾开了进入的空间,后金兵迅速进入,明军还不知道敌人是谁,凶悍的女真猎人就已经挥刀砍到他们头上,制作jīng良的顺刀带起一蓬蓬血雨,惨叫声在城楼中连连响起。
塔克潭看到一名反应最快的明军跳起,往后翻到炕上,利用长炕阻挡了一下扑来的一名巴牙喇,接着就将炕上一张小桌一脚踢向那名巴牙喇,使得那名巴牙喇再次被挡住,那明军再往后一跳,去取墙上的一把刀。
塔克潭不及细想,敏捷的跳上长炕,几步赶到那明军面前,一刀当头斩去,那明军刚刚抽出刀来,死命一挡,塔克潭的全力一刀竟然被他挡住,顺刀也被崩出一个缺口,塔克潭底下猛出一脚,踢中那明军小腹,将他踢得撞到后面墙上,顺刀接着又一刀横斩对方颈部,那明军疼痛中仍是吃力的用刀竖着当住,塔克潭两次必杀都被对方挡住,蛮劲上来,猛冲一步,贴到那明军身前,丢了手中顺刀,将明军摔倒在炕上,右手一拳砸在那明军脸上,凶猛的力量将那明军满口牙齿打掉,那明军被贴住,腰刀已经无用,只得也丢了刀,用手遮挡后面接连而来的重拳,塔克潭将他压在炕上,占有位置优势,借助着体重连连重击对方面门,那明军抵挡不及,鼻梁也被打断,几次之后已经双手无力,塔克潭低吼一声,右拳死命一拳砸中对方太阳穴,那明军双手终于软下去,口中发出一些低低的呻吟,塔克潭毫不停留,接连十多拳打去,将那明军面门打得血肉模糊,鼻骨塌陷眼珠爆出,已经没有多少气息。
其他人已经杀光了明军,墙上满是飞洒的斑斑血迹,他们都不理会塔克潭,自顾自的开始在那些明军身上搜起来,摸到银钱一类,都自己收了,牛录额真挨着给明军补刀后,见塔克潭还在打,一把拉开塔克潭,一刀斩了那明军血肉模糊的脑袋。
他这才转头对塔克潭道:“塔克潭,杀人也要省些体力,要像你伊兰泰大叔那样,战场上随时可能有新的敌人,这样才能留着力气应付。”
塔克潭呼吸粗重,听了点点头,回头捡起自己的顺刀,心痛的看着上面的一个口子,伊兰泰大叔拿起明军丢下的那把刀,随手扔给塔克潭道:“这刀是戚刀,打造不错,比你那把顺刀还强些,留着吧。”
塔克潭接了,那把刀果然不错,刀身微弯,映照着屋中的灯火,寒光四shè。
牛录额真接着就称赞他道:“塔克潭不错,你杀这明军多半是个家丁之流,要不就是个队总把总,不然没有这么好的刀用,身手也不会如此好,他身上东西都是你的,去搜。”
塔克潭终于笑起来,他第一次有了收成,他在那明军身上一摸,果然摸到几两银子,还有些烟丝,这也是好东西,他阿玛最喜欢抽,特别是冬天。他小心的收拾好,放到了怀里。
这时城楼下的城门吱呀乱响,接着城楼下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满语的叫嚷声逐渐响起,牛录额真喊道:“进城了,都别搜了,这些明军都穷得很,赶快进城去抢那些商户,女人银子都多,去晚了就没了。”
一众人等都齐声答应,顺着城梯下了城墙,汇入从水门进入的左翼大军,往城内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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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化城外兰花衣铺中,只有一只手的秦律方无jīng打采的坐在里面,他接受陈新的命令后,便在北直隶各处布点,辎重队的人陆续来了一部分,在各地屯粮,刚到十月他就来到遵化,留意边关情形。遵化城外也有一些自发形成的街道,聚居着一些商民,平rì往来的人流也不少。
这个衣店有名无实,买了些布转卖,也没有什么生意,每个月花着五钱的租金,后院中还栓着两匹马,这里的总投资大概七十多两,里面的伙计是一个骑兵营来的,两人呆了二十多天,那骑兵是东江镇过来的,秦律方正好也是辽东凤凰城的人,所以相处下来已经是熟识,两人正在百无聊赖的抽烟。
“秦大人,你说咱们到底呆这里干啥?我都好久没练骑马了,这样弄几个月,回去朱大人考核如何能过。”
秦律方现在是给了个水师把总的内部职衔,所以这大人也当得,他吐出一口烟气,有点无奈的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陈大人相信建奴今年要入寇蓟镇,让我等在这里,有消息要马上传回天津,天津专门等了一条船,要传消息到登州。”
那骑兵还是第一次听说建奴要来,两眼放光的坐直起来,“建奴真的要来?”他接着皱着眉头道:“前些rì子蓟镇也有传闻,说束不的已经正式投靠建奴,一起去打了锦州,还有最近的传言,说是建奴已经到喀喇沁的。按咱们看到的边军,那副风都吹得倒的样子,怕是不堪一击。”
秦律方摇头道:“说啥的都有,不是还有说毛帅当时要投降后金议的么。哪能全信。”
那东江兵眼睛微微一红,毛文龙在这些东江兵心中无疑是再生父母一般,不过这事皇dì dū有定论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东江兵怔怔的吸口烟,仰头吐到空中,眯眼看着消散的烟雾,口中说道:“反正我现在听陈大人的,他让咱干啥就干啥,除了毛帅,我就服他,从来不克扣军饷,教官和训导官都说咱们的粮饷是陈大人自己发的,朝廷从来没有发过一两银子。这烂朝廷,毛帅在东江的时候多苦,粮饷从来没足过,还有人说他私自贸易,周围都是建奴,除了貂皮人参,有啥好贸易的。一年又能赚多少银子。这鸟朝廷咱懒得理它,不过狗rì建奴要是敢来,老子还是要跟他们干。”
秦律方也赞同道:“谁理那朝廷,我跟着陈大人好久了,有些事不能跟你说,但陈大人绝对是好官,不当官的时候就是讲义气的好汉,现在对属下也很好,那刘先生也是好人,这天下间也就威海还能呆。”
“秦哥,听说江南也满好,你去过没有?”
“没有,那地方太远,等灭了鞑子咱两一起去看看。”
东江兵正要答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叫,接着就是人群慌乱奔走的脚步声,匆忙的人影在门口不断穿过,秦律方也注意到了,赶快跑到门口,满街的店铺都在关门,但挑子的担郎和农民也都在收拾担子,一些落在地上的瓜果也无暇去理会,满街都是忙乱的行人。不远处的遵化城墙上开始敲起紧促的铜锣和梆子。
他奇怪的张望一番,看到周围一些人正抬头看北方天空,他略略抬头,眼光越过遵化的城墙,北方天际上挂着几道黑sè的狼烟,秦律方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你娘的建奴真敢来。兄弟,咱们有机会杀鞑子了。”
东江兵也跑到他身边,也发了一会呆,然后迟疑着问道:“辽东啊,千里之遥,走到这里没有人知道吗,会不会是西虏虎墩兔之类。”
秦律方看着黑烟原来越近,已经可以分辨出是一处五股,万人以上的入寇,他赶忙对东江兵道:“快去你买通的那个把总那里打听消息,快些。”
东江兵赶紧出门,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秦律方在屋中等得焦急,来来回回的走着,心情既期盼又惶恐,期盼是建奴来,自己好有机会报仇,惶恐则是对蓟镇边军没有丝毫信心。
等了约两刻钟,东江兵才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兴奋道:“真是建奴,狗rì的跑这么远来找死来了。”
“有多少人?从哪里入口的?”
“早上破了龙井关,刚才他们看烟柱,从大安口到洪山口、龙井关,几十里长的边墙同时发jǐng,龙井关有人逃来,肯定是建奴,去京师报信的塘马已经出发了。”
秦律方脸sè通红,挥了挥拳头,对东江兵道:“我要立即去天津安排,你再守几天,打听清楚建奴的人数。不过不要冒险,如果建奴逼近,就早些走,走之前记得点把火,还有把我买的砒霜丢到街东头水井里面去。”
那东江兵抓头道:“一包能毒死几个建奴哩。”
“我买了五斤,毒死一个也好。”
秦律方说完也不耽搁,进屋拿了一个早准备好的包袱,回后院牵了马就出门,上了往蓟州的官道,路上已经出现第一批逃难的人,都是些外地行商模样的人,秦律方纵马疾驰,在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黑sè烟柱直冲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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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八军之将,昏夜屯聚,只以禽兽声相问答,出自《建州见闻录》,并非什么特种兵技能。
第十八章 待机
招远县文登营的营地中,火兵正在杀猪宰羊,文登营二十五rì从莱阳出发,四天后赶到招远,一rì之内又击溃许汤的闻香教乱民,许汤逃走,陈新便以追击残匪的名义前进到招远与黄县的边界,此处离登州不足百里,文登营已经在这里休整了几天,。他们击败许汤后,扫荡了附近乱民聚居的村子,得了几十头猪羊,招远当地的缙绅也出了些物资慰劳,加上莱阳带过来的,他们最近的伙食都不错。
周洪谟派人去登州报捷,并同时送去董大成的人头,陈新暂时没有交出李盛明,只说仍在追捕之中。
登莱道王廷试和总兵张可大收到捷报大喜,周洪谟的捷报上说莱阳仍然有残匪活动,他们便没有召回派出的正兵营,而王廷试的抚标营则还没出发,他很快又收到了招远的捷报,令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闻香教的这次暴动被迅速镇压,没有出大乱子,王廷试对文登营印象大好。
王廷试对文登营的情况比较清楚,知道都是陈新的兵,陈新今年给的仪金远超周洪谟,这次文登营的表现,也让他对陈新高看一眼,毕竟算保了他的官位。这次镇压闻香教,他打算让陈新升一级,验过董大chéng rén头后,他派出了人去招远验其他的人头。他本人也打算去一趟招远,和陈新拉近些关系。
王廷试一直还盼着登莱巡抚能恢复,他绝对是最可能被任命的人,他自己也在朝廷上活动,希望达成此事,这次的镇压闻香教不啻是重重的一个砝码。如果真能担任登莱巡抚,文登营这支强军将是他的重要借助。
陈新在营中安排了接待王廷试的事情,由黄思德负责,本来这些事情宋闻贤最合适,但现在不在此处。这次王廷试过来,缴获的脏银是必定要吐些出来的。
他翻开董渔带回的文册,两队骑兵带着赵宣从腰山和刘家庄抄来了脏银,还有军法官和军需官随行监督,总共有七千多两,都是李盛明和董大成多年坑蒙拐骗来的,闻香教的教众每年正月要交会费,加上他们作乱以来打劫的财富,都被陈新缴获。招远的许汤脏银更多,招远此地盛产黄金,很多缙绅和官员在当地有矿洞,而且他们也不交税。许汤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一路打劫过来,大半又被陈新打劫了。光从许汤的营地抄到的就有一千多两黄金。
王廷试久在登莱,也曾经管过东江的钱粮,知道每战之后必有缴获,至少要给到千两银子,自己这军功才稳当,还有张可大和验首级的按察司吏员也要打点,但陈新也让董渔把损坏的兵器和损耗粮草列出,准备让王廷试补充,反正他也是用朝廷的东西,总是要换点好处回来。
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陈新眉头微微一动,在军营骑马的除了千总以上军官,就只有塘马和报信的哨马。他立即站起来,外面值守的海狗子拿进来一封信。
陈新拆开一看,正是秦律方从天津发来的,只写了一行字,“建奴二十七rì攻克龙井关,兵力不明”,这一行字对陈新现在已经足够,这样他就能决定到达登州的合适时间,他等待了一年多的时刻终于到来。
“狗子,咱们要去杀鞑子了。”
海狗子一脸傻笑看着陈新,“我跟大人一起去杀。”
陈新看他样子,笑着道:“你就一点不怕?”
“鞑子有啥怕的,我又不是小孩了。”
陈新仔细看看这个小跟班,两年军律磨练,已经长得五大三粗,除了那一脸的傻笑外,再看不出原来小乞丐的影子。
“狗子你十九了吧。”
“是张大会帮我算过,前年十七,今年,今年就是十九。”
海狗子费劲的计算了一番,他这方面的资质很差,学习非常吃力,识字到现在还不足百个,到现在也只是初级教官,陈新自己定的军律,原来是识字五百才能升迁,后来人数增加太多,教师不够,改为两百个,都是些数字、兵种和颜sè之类,就这样海狗子还是达不到。陈新也没法提拔他,只好一直带在身边当亲兵。
“有没有屯户给你说媳妇?”
海狗子抓着头道:“有哩,都好几个辽民了,我不想成亲。”
陈新拍拍他脑袋,“十九岁差不多该成家了,给你家留个后。”说完又问他道:“周洪谟这两天在忙何事。”
“他带着家丁去那些乱民家里拷问黄金去了,我听他家丁说都搜了几十两黄金出来。”
“你去通知他,就说许汤逃入黄县,咱们要立即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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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金兵潜行千里后发动对蓟镇的突袭,后金满洲八旗和蒙古左右翼全部出动,并沿途汇合蒙古臣服部落兵马,加上随行的包衣奴才,总兵力超过三万人。拿着超过一半国家财政收入,处于他们正面的辽西关宁军,对敌人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动一无所知。
后金的攻击线路并未如陈新等人所料从滦河河谷进入,而是集中在喜峰口以西的边墙,以洪山口为中心,西起大安口,东至龙井关,分三路向遵化合击。
十月二十七rì凌晨,左翼军率先开始攻击,阿济格率军偷袭龙井关,破城后又斩杀赶来救援的游击王纯臣、参将张安德,左翼军天明后挥军直抵汉儿庄城下,汉儿庄不战而降。
右翼军正红、镶红、镶蓝三旗在济尔哈朗和岳托的带领下,同样于二十七rì凌晨潜攻大安口,一战而下,大安口西侧的马兰峪和马兰口更加不堪,建奴只是派人去招降了一下,还未受攻击就投降了。皇太极自领的中路军发动时间稍晚,在二十七rì白天一战攻克洪山口城。
攻击线上的长城关隘一rì之内尽失,后金军损失极小,各路明军望风披靡,潘家口、罗文峪、马兰峪、马兰口、汉儿庄、沙河、喜峰口皆是不战而降,主将带领全体城民剃发出迎,曾经盛极一时的长城防线几如不设防一般。
蓟镇赖朵颜蒙古为藩篱,久不经战事,防线早已残破,今年又经一次汰兵,不但未作加强,反而更加削弱,再加上拖欠军饷,边军皆如乞丐一般,根本无力也无心作战,与其说是后金战力强悍,不如说是明军太过羸弱。
参战的后金军队士气大振,原本还有些彷徨的蒙古人也信心倍增,皇太极出于对明军战力的极端蔑视,他相信后金军能轻松攻克任何边墙关口,所以连这些已经攻克的关口都不派人留守,直接任命原来的明朝降将继续留任,只不过把他们的头发都剃了,再换了一个官职名称,他两天之内便完成地方政权建设,继续他的自助游。
十月三十rì后金大军兵临遵化城下,袁崇焕闻jǐng后,匆忙派出赵率教入援,赵率教带领四千骑兵三rì疾驰三百多里,赶到三屯营后,蓟镇总兵朱国颜竟然不许他入城休整,赵率教得知遵化还未陷落,又赶往遵化救援,后金军对于山海关方向的援军早有预备,严阵以待,赵率教十一月四rì被后金全歼于遵化城下。这位宁锦之战中把皇太极磨得没有脾气的名将,成了皇太极这次入寇的第一个重大战果,紧接着他便强攻遵化,遵化城内一些被裁汰的边军心存怨恨,乘机抢掠,又在城内放火,又是一rì便被攻克,巡抚王元雅回官署上吊自尽,还是保持了最后的气节。
二十九rì京师闻jǐng,十一月初一rì京师戒严,京畿地区风声鹤唳,传言四起。崇祯命令兵部尚书王洽必须守住关口,放一骑入畿辅就要治罪,王洽刚刚上任不久,涉及他的脑袋,也顾不得许多,紧急征调宣大、昌平、保定等地军队勤王,更远的陕西三边、宁夏镇、山东和四川石柱兵、也在征调之列,不过他们路途遥远,一时半会也指望不上,就连宣大也差点被察哈尔牵制住,还是冒险前来的。
北直隶其他各府没有多少兵员可调,官员们无计可施,甚至建议征调天津巡抚标兵营,天津巡抚的职权一直很低,只相当于督粮道,标兵营数量不过几百,真把苍蝇也当做肉了,这些大人平rì从来看不起丘八,现在却急切的需要军队。
文登营十一月四rì到达登州二十里外,陈新谎称在此地发现许汤踪迹,陈新自己到登州拜访了王廷试和张可大,说自己的军队损失颇重,需要他们补充一些器甲,还有希望登州水师能帮助运送军队回文登。
他这次送了王廷试一千两,张可大五百两,王廷试满心欢喜,立即从武库调了一批冷兵器送到文登营的营地,答应安排船只运送,他留下陈新多呆几rì,陈新也满口答应下来。
十一月七rì,勤王令终于抵达登州,王廷试看着勤王令一筹莫展,王廷试在登州呆久了,对建奴发自内心的恐惧,他的抚标营和张可大的正兵营同样是欠饷严重,战力低下。于是他想到了正好在登州的陈新。
这次的勤王令比秦律方的详细一些,送信的兵部官员说满清八旗都有出动,还有蒙古左右翼,加上一些科尔沁和喀喇沁的部落,兵力却不详,有说十万有说两万。
陈新听了后故作迟疑,王廷试则极力劝说陈新去勤王,因为对于他这个文官来说,勤王是一个政治问题,必须有态度,但京畿毕竟不是他防区,陈新是不是真能打得很好,与他关系不大,甚至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重要,只要王廷试派了兵去,他政治上就能过关。
陈新吊着王廷试胃口,乘机又要了些兵器、铠甲和弓箭,这些冷兵器损耗比火铳还快,特别是腰刀一类,拼砍几次下来就不堪使用,多要一些准备替用,弓箭就更是如此,他自己也不生产这东西,有机会就得多要一些。王廷试满口答应后,而且答应补陈新三个月的军饷,陈新勉强的答应下来
陈新快马回到文登营驻地,立即找到了周洪谟,请了周洪谟到帐篷说话。约说了一刻钟后,周洪谟便慌慌忙忙带着家丁离开营地。
聂洪看着周洪谟的身影,在陈新身后道:“大人,还算他识相。”
“如此不好么,我把李盛明的人头给他,他也有一份军功,他自己也怕去打鞑子,就以追杀李盛明的理由走几rì,两下方便。”
“大人说的是,他方才略微犹豫时,小人的匕首已经抽了一半出来。”
陈新轻轻一笑:“他若是不识抬举,便不能怪我,现在这样最好。”
十一月八rì,文登营全部到达登州,王廷试调集的登州水师九rì到齐,部分文登营开始登船。此时的后金,已经在遵化呆了数天,把周围扫荡一空,皇太极甚至已经把喀喇沁各部落的人打发回家,并洋洋得意的派人回沈阳报捷,明军的衰弱使得他下定决心,直扣京师。
十一月十rì,王廷试终于凑足了船只,六十多艘军船商船,运载着两千多军队,开出水门,扬帆往天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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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潜越
十月十二rì,崇祯一脸yīn沉的看着手中的揭帖,原本今年是很好的一年,逆案定了,辽东的建奴没闹出什么大动静,西南奢安之乱基本平定,东南的郑芝龙和他的老下属打来打去,总体来说也比去年稳定。陕西略有些民乱,但也是小打小闹,眼看可以过一个好年,建奴却直接叩关而来。
五rì遵化陷落,王元雅自尽,接着三屯营守兵自溃,那位不准赵率教入城的朱国彦总兵总算有点骨气,把逃跑的官员名字写成大字报,往街上一贴,也上吊了事,他倒是有骨气了,但对崇祯毫无用处,在崇祯眼中反而是罪人一个,他如果放赵率教入城,有这数千机动兵力,加上赵率教这个守城专业户,必定变成一个坚定的钉子户,建奴便只有暂时止步于遵化,崇祯就能有更多时间召集勤王兵马。现在三屯营一失,建奴再无牵制,他们距离京畿平原只有一步之遥。
好消息是宣府和大同的勤王兵已经到达,大同总兵满桂带大同镇jīng兵五千驻顺义,宣府侯世禄驻三河,昌平和密云兵也先后赶到蓟州和三河。消息传出之后,京师人心稍安。
他看着手上袁崇焕的揭帖,“。。。此時只以京师为重,径领jīng骑先从南取道倍程以进,步兵陆续分附各府县以联血脉,而屯扎蓟州藩屏京师,京师巩固而后东向,此为万全。。。。。。五百里而六rì驰到,入蓟城歇息士马,细侦形势,严备拨哨,力为奋截,必不令越蓟西一步。。。”
蓟辽督师袁崇焕率领关宁军骑兵于初十rì赶到蓟州,后面大批关宁军的步兵陆续部署到迁安、永平、丰润、玉田等府县,畿东的形势看上去稳固了许多,崇祯接报后心情稍稍放松,但五年平辽言犹在耳,夷马已薄京畿,再加上擅杀毛文龙一事,他对此人已不敢全信。
崇祯看完抬头看着对面的孙承宗尊敬的说道:“孙师傅,为何必守三河顺义。”
已经六十六岁的孙承宗须发皆白,睿智的脸上容sè沉静,多年官场沉浮,加上辽东的军旅生涯,使得他早已处变不惊。这次边关告急,崇祯想起了这位辽事老臣,请他到京襄助,主理京城内外守御事务。孙承宗恭敬的道:“皇上,守三河可以沮西奔,遏南下。现入援之昌平、密云、关宁、宣大各军齐聚通州蓟州周边。蓟辽督师把守蓟门,满桂驻顺义,侯世禄驻防三河,关宁和宣大军乃九边jīng锐,尤以满桂敢战,蓟门城高墙厚,以督师之能,守之无虞,顺义三河互为犄角,配以宣大jīng锐,战守兼备。建奴远道而来,势不能久,若是他们绕城不攻,这几处便互为守望,前后追夹,四面围打,建奴疲于应付,军心必会动摇,奴酋便不敢直抵京师。”
“若是建奴南下呢?”
“皇上,建奴既已破边墙,东边迁安永平各府、南边玉田、西边蓟州,处处可去,然处处设防力有未逮,眼下已是最好之方略。”孙承宗颇有点敷衍,他心中对这样的部署自有另外一番看法,反正建奴已经攻破遵化这样的重镇,即便建奴攻破香河、永平,也不过又一个遵化。但建奴如果直抵京师,政治意义又完全不同,所以布防都以阻西奔为要。但这样的想法却是不能宣之于口,万一建奴果然南下杀人放火,rì后就很容易被人当做攻讦他的把柄,他相信崇祯和袁崇焕其实也是懂的。
果然崇祯也不再问这事,他转而问起建奴如何会从蓟镇入口。
孙承宗从容的道:“皇上明鉴,蓟镇护翼神京,是以知兵者皆知守辽必守蓟,蓟镇原赖朵颜蒙古屏护,察哈尔既已西遁,喀喇沁各部归附建奴,便该早作修补,却未想仍是残破如斯。”
崇祯翻出九月的一封奏疏,怔怔的看了一会,喃喃道:“四镇十五万三千兵,马八万一千匹,一年本sè折sè四百八十万,竟然还挡不住建奴悬师千里之一击。建奴到底有多少人,竟然还能有余力叩关。”崇祯说话声音稍小,孙承宗低眉顺眼,当做没有听到,崇祯只得对孙承宗道:“现今蓟辽督师屯兵蓟州,总督勤王兵马,孙师傅老于辽事,还有何叮嘱,朕让兵部一并送与督师知道。”
“如此,便请皇上带两句话与蓟辽督师,第一句‘能战方能守’,第二句是‘远行侦察,预为筹交’。”
他刚说完,就有一个宦官送入一本奏疏,崇祯匆匆打开看了,脸sè一变,赶紧递给孙承宗,孙承宗看了会,抬头时一脸的惊讶:“建奴兵锋在望,为何遣归密云昌平各兵,这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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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三rì,蓟县九龙山山脚下的小村中,村民们将家中物品收拾好,能带的都带上,互相帮助着往山上爬去,一个药农拉着两个孩子,走在前面。
建奴叩关的消息传来后,他们都十分惊慌,但好歹前面还有遵化,村民都是当地土著,地理位置还是知道的,去过遵化的一些村民也告诉其他人,说遵化城高墙厚,建奴定然打不过来。
结果昨天出去的人回来说,遵化被打下好多天了,连石门驿都投降了,大家这下慌了神,赶紧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山上躲藏些rì子。
他们在几个猎人和药农的带领下,选了一处山峰,上到山腰一处平整些的地方,这里只有一条路可以上来,村中一些青壮就可以守住,周围树木茂盛,山洞中又有泉水可供饮用,是个理想的避难所。
小孩们不知道忧虑是什么,对于山上野营感觉十分有趣,追来追去的嬉闹着,大人们全都面有忧sè,一边砍伐树木搭建窝棚,一边担心山下的家当。
药农安顿好自己的行李,往山顶爬去,走到半路就遇到一个村中的少年,那少年大喊道:“叔,快去顶上看官道,鞑子来了!来了!”
药农心头一紧,加快脚步来到山顶,这里已经聚集了一些村民,他们躲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大石后,探出头去指点着山下的官道。药农凑近前去一看,官道上一些小黑点正在缓缓移动,部分背上还有三角形的小旗,他们或单骑或三五成群,行走在官道附近,有一些黑点已经顺着田间道路往梨河方向过去。
“八百户。”药农轻轻说了一句,他儿媳就是那边八百户村的,希望亲家已经提前上山。他所在的九龙山在梨河河谷的北面,河谷南面的山地有许多山口可以向南到达平原地区,一出那些山口,就是一马平川。南面的山脚下便分布着许多村落,名字从一百户到十百户,十百户就已经离蓟州不远。
“叔,好多鞑子!”旁边的少年人一声惊叫。
药农往马伸桥方向一看,一群密密麻麻的黑点沿着官道而来,他们队形严整,越过山下后往蓟州而去。
少年人随着那些骑兵转动着目光,吸着凉气道:“娘哎,起码几百人。”
药农心头狂跳,搓搓手道:“听说袁督师九rì到了蓟州了,几百人不怕他。”他刚说完就脸sè一变,眼睛直直的盯着马伸桥方向,官道上的行军队列一眼望不到头,如细长的黑sè河流源源涌来,淌过山脚后流向蓟州。
山下的黑sè河流中,塔克潭和张忠旗前后走着,远处的蓟州城墙已经在望。塔克潭自己牵马,张忠旗推着一个抢来的小车,上面装满了布匹、衣服和粮食,身上穿了一件崭新的棉衣,是塔克潭在遵化城抢来的,这个主子对张忠旗不错,分了一件给他,在两件棉衣的温暖下,张忠旗的鼻涕终于不流了,他一路跟随着塔克潭,穿越寒冷的喀喇沁草原,展现了小强一般顽强的生命力,竟然安然抵达了边墙,然后便是跟着他主子抢东西。
皇太极虽然发了一道软绵绵的旨意,要大家不许烧杀抢掠,并且把缴获交公统一分配,但各旗都没有理他,交出少量东西敷衍,其他的都各自留着,塔克潭这样自行随来的,全看着这点缴获,自然更不可能上交。
张忠旗边走边媚笑着对塔克潭道:“少主子,咱大汗真是英明,要不是他一力主张,咱们在喀喇沁就回去了。”
塔克潭满脸自信的表情,点头道:“听说二贝勒和三贝勒当时是担心入了长城被围着,谁知道比辽西还弱。也害我白担心一场。”塔克潭想起在喀喇沁时候的波折,代善和莽古尔泰两人突然觉得入边不靠谱,去找皇太极要求退兵,当时营中传言纷纷,庆幸大汗坚持住了,否则他不敢想象就此打道回府将如何度过这个冬天。后来的过程证明大汉是正确的,塔克潭亲眼看到一个个城池投降,投降的官员和汉民剃了头发趴在路边迎接大军。他现在对明国已经不屑一顾。
塔克潭毕竟是小兵一个,无法理解两大贝勒的心思,代善和莽古尔泰在位多年,斗争经验还是有的,他们要是真反对,就不会走到喀喇沁再反对,很明显到了这里不可能空手回去,他们只是要预备好一旦失利,把责任全推到皇太极头上,也包括这次站在皇太极那边的几个小贝勒头上。
张忠旗一脸向往,“主子,听说咱们还要去京师,要是抢的东西多了,小人一个人就搬不动了,要是还有好东西,这些布匹就不要了。”
塔克潭看看马背上的口袋,里面已经装了上百两的银子,都是他在遵化抢来的,他们正蓝旗攻城的时候分在南面偏东的城墙,这个坚固的大城被一鼓而下,正白旗率先登城,塔克潭跟着伊兰泰则是正蓝旗最先登城的人之一,他们入城早,选到了好宅子抢掠,塔克潭这样的都得了上百两。
塔克潭道:“不要忙着扔,牛录额真大人说我这次不错,要把我升为甲兵,如果掠了人口,也会分我一些,到时让他们推着,以后你就管新来的包衣。”
“谢主子!”张忠旗要不是推着车,就要磕头谢恩。
建奴的户下人比那种完全的奴隶稍好,主子好一些的,户下人可以拥有少量资产,也可以成亲,但他们的子女同样属于主子所有,买卖婚配都得主子说了算。在户下人中也有层级,张忠旗就一向羡慕那些庄头,至少能盘剥一下其他包衣,平rì也有新包衣伺候着,要是塔克潭主子多立战功,当上白甲或领催,有一个庄也是可能的。
如果当了庄头,他的生活又会好很多,张忠旗对未来又多了一份希望,他自己的怀里还放着一锭银子,是他跟着进遵化的时候在一个大宅边捡来的。可能有十两多,少主子好说话,等回了辽东,把银子给少主子,或许可以托他把哑巴买回来了。
他们又走过一段,前面的牛录旗往左边一转下了官道,进入一条小路,向南边的十百户的山口走去。
张忠旗转弯前看了一眼蓟州,官道那头,两百多名后金骑兵威风凛凛的站立在蓟州城下,与上万的关宁军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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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卫面朝大海的三进大院后进里,赵夫人正在拷问赵香,“香儿,肚子有动静了没?”
赵香无奈的摇摇头,赵夫人带上点忧愁的道:“也怪这姑爷回来太少了,你们都成亲一年多了,还没有子嗣,若是有了小的进来,先得了长子,以后这rì子就够你斗的了。”
赵香今年也才十九,不过在这个时代已经不能算女孩子,她听了扁扁嘴道:“那我有啥法子,前些rì子让他把早些菊香纳了,他也应承了的,不过接着就去打那闻香教,也不知何时回来。”
赵夫人叹气道:“菊香是不得已才想的法子,还是自己有长子可靠些,实在不行,你就住到文登营去,也别在这地方陪娘了,反正现在家里婆子丫鬟都多,你也不需担心。”
赵香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点点头,这时三进的大门嘭一声被撞开,菊香跌跌撞撞跑进来,累得话都说不清。
“夫。。人。”
赵夫人白了她一眼,不满的训斥道:“都要嫁作官家小妾的人了,还那么疯跑作甚。”
菊香脸sè通红,喘息道:“不,不好了,是。。。老爷。。。去,去”
赵夫人吃惊的站起来,抓着菊香的手一脸惶急:“姑爷偷偷出海去倭国了?”
菊香另外一支手使劲摇晃着,表示否认。
赵夫人大大松了一口气,骂道:“死丫头想吓死人咋的,只要不是出海,还能有啥急成这样。”
菊香终于缓过气来,大喊一声:“老爷去京师杀建奴去了。”
赵夫人疑惑的问了一句,“建奴?姑爷不是说打了妖民就回来了,你听谁胡说的?”
赵香也道:“别听人胡说,那建奴离京师老远,老爷走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是打闻香教,那些妖民有啥好怕的。”
菊香着急的解释道:“报信的塘马刚刚回来说的,建奴入寇京师,老爷奉命勤王去了,听说十几万鞑子兵,老爷才带了两。。。快来人啊,夫人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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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百态
京师右安门外,张大会带着几块砖头,和一些行人一道匆匆走入门洞。京师初一开始戒严,但并非完全不能出入,他曾经打点过这处的守城官,那人也不搜身过问,让他进了瓮城。
瓮城里面的砖石已经堆积成山,张大会把砖头扔在一处石堆上,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那个文官出的馊主意,每个进城的人都要带一块石头,否则都不让进,害得他每次出入都需要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找石头。
张大会走出右安门城门,门口人声鼎沸,挤满了想要出城的人,五城兵马司的官员和巡城御史在门口一一鉴别,凡带家眷者一律不放行,几个乔装成男人的女子被发现,全都跪在地上连声哭求,求这些把门的官员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似乎已经认定建奴将会一举攻克京师。
一片的吵闹声中,京营的士兵维持着秩序,那些京营兵同样瘦弱,在张大会看来远远不如威海的兵。护卫京畿的兵都是这副模样,也难怪建奴能打到京城来。
张大会捂着坏中的钱袋,拼命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出来的时候帽子都掉了,他骂骂咧咧了几句,也不敢掉头去找,只得光着头继续赶路,一路过去,街道上店铺大多关门,路人都是行sè匆匆,不时能看到锦衣卫和五成兵马司的巡城兵在巡逻。
张大会走了大半个外城,到了崇文门外街,到巷口时里面突然一声惊叫,接着就是打斗叫骂声,张大会戒备的站在巷口,没敢进去,过了一会里面跑出来三个男子,其中一人抱着一袋米,张大会立即知道是抢粮的人,拐弯处转出一个女人,边追边喊着:“抓贼啊!我家的救命粮啊!”
三人很快跑到张大会面前,其中一人还拿着刀子,张大会毫不犹豫的闪到一边,看他们逃进了对面巷道。后面那女人跑到巷口体力不支,看着人已经跑了,一屁股贴墙坐下,放声大哭起来,周围的行人已经见怪不怪,自顾自赶路。
张大会若无其事的绕过女人,径自回到那个小院,宋闻贤来开了门,等他进来坐好就问道:“消息送出去没有?”
“送了,现在东边不通,只能走良乡这边了。”
宋闻贤脸上也有点忧虑,他来此处已经几月,维持着温体仁和钱元壳的关系,另外在张大会结交的一些京营官中,他也选出几个重点打点了一番。眼下建奴果然如陈新所料,跑到京师来了,他既吃惊,又多少有些害怕。
“宋先生,这两rì京师情形如何?”
“还能如何,人心惶惶,内阁几位阁老亲自检查城防,器械竟然缺额甚多,多处崩坏的城垣没有修复,工部被免职了好几个人。”
张大会倒是颇为轻松,笑着道:“好歹还有那么多京营,这么高的墙,难道还怕那几万建奴。”
宋闻贤摇头叹道:“京营你结交良久,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兵额十多万,但空饷、买闲、占役除去大半,能战之兵不论,就算实在的,怕也最多三四万人。”
张大会赞同道:“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都大致如先生所说,要说能打仗,怕是只有御马监管着的四卫营和勇士营。”
“也是勉强而已,我看咱们文登营远强过他,大会你来这边久了,现在这陈大人练兵,可又比往时还严厉了。”
说到文登营,张大会又来了兴趣,“宋先生,陈大哥准备走哪条线路过来?他们也该到天津了吧。”
“他当初跟我说的是走良乡过来,这几月没见,也不知他改了没有。”
“也不知他何时能到。”
“这到的时候是有讲究的,据兵部的人说,建奴已经到了通州,城中传言四起,大多都是对蓟辽督师不利的,督师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必定是要急于撇清,最好的法子就是立些军功,他现在还总督着勤王兵马,若是陈大人来早了,万一督师拿他去攻建奴,拿咱们的人命换别人的军功。来晚了,就少了影响。”
“那宋先生觉得什么时候最好?”
“也不是我觉得,还是陈大人定的,他认为建奴一旦抵达京师,袁大人多半要下狱,那时候再来便是。不过我和他那时都想简单了,奴马刚到通州,京师往东所有消息都断了,照这样看,建奴抵达京师之时,这京师周围的消息也要断,我又如何能把这时机通知到陈大人。况且建奴哨骑四出,远至数十里,陈大人那点兵,万一被发现,如何逃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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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九rì,天津镇海营,天津水师的乞丐兵呆呆看着码头,几十艘帆船在木桥上源源吐出士兵,这些士兵都很强壮,但jīng神略有些萎靡。有几艘大帆船甲板上还有一些马匹,同样jīng神不振。
陈新登岸后,派出海狗子带着亲兵去通知秦律方,镇海营的营官腾出些营房,给这些勤王兵休息。陈新则直接向这个水营都司问起建奴情形。
那营官满带忧虑的大致跟陈新说了,建奴十四rì潜越蓟州,已经突破朝廷寄予厚望的蓟西防线,怕是要到京师了。前几rì子袁大人带着关宁军经河西务回援京师,结果河西务的人都以为建奴要来,全部吓得往天津跑,连天津城外的人也纷纷南下,标兵营和他的镇海营都跑了将近一半的兵。
陈新看着这个无jīng打采的水师营官,估计建奴真来天津,这营官也是要开溜的。他们在海上漂了八天才到天津卫河入海口,部分掉队的船只还没到达,人马都十分疲惫,急需休整。
文登营两千余人,住进营房的有半数,其他都只得在空地搭建帐篷,陈新自己也十分疲惫,但作为主官,他只能比士兵更晚休息。
看着天津卫的方向,陈新心情略微波动了一下,那里面的街坊至今让他记忆深刻,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个的数字。他知道这次鞑子不会来,但天津终究不会是乱世中的乐土。
刘破军很快排好了营房,许多士兵一躺下就入睡了,在这个时代的船上呆七八rì,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军官当中最忙的就是董渔,董渔到中军借了一个司的士兵,帮忙搬运辎重,主要是火药和备用冷兵器,还有扎营用的标枪。文登营的火药都是自带,他们严格按纪效新书的配方制作,cāo典的用量也是以自己的火药味为标准,明军的火药拿来并不适用。
朱国斌是第二忙的人,他们的马在摇晃的船上极不适应,已经死了几匹,其他的也非常衰弱,他带着兽医给病马一一诊断,又用黑豆喂食,希望他们尽快恢复。
这样等了一个时辰,海狗子带着秦律方赶到,陈新马上让他和董渔进了中军所在的营房。秦律方一路看到文登营的军队,兴奋中带着焦急,对陈新道:“大人,建奴真来了,真来了!”
陈新拿出一张粗略的京畿地图,招过秦律方,不及寒暄直接问道:“建奴兵力有多少?”
“前几rì宋先生从京师送来消息,兵部收到的塘报很混乱,有说十万,有说五万,也有说三万,但兵部一些老吏员都认为在五万左右。后金八旗全部出现过,但真夷不会超过两万人,还有蒙古左右翼,科尔沁、喀喇沁、土默特各部蒙古,破边墙之后陆续进入一些蒙古小部落,总人数应该不超过五万。”
“蒙古小部落不算,他们是来成火打劫的,不会跟随后金大军行动。皇太极也不会允许他们跟着捡便宜。”陈新一边说一边计算,“后金二百四十左右牛录,每牛录披甲一百,也才两万四,东江军毕竟还在,他们不可能倾巢而出,出动一万应当差不多,蒙古左右翼两千多甲兵,也不可能全部出动,就是说建州本部战兵一万出头,臣服蒙古部落难以估算,不过他们战力低下,不足为惧。”
秦律方道:“估计兵部估算的时候加上了他们的包衣,这些人也不足为惧。”
“说说这几rì情形。”
秦律方两眼放光,指着蓟州的位置:“原本在蓟州附近的密云和昌平军队,被调回原地,结果建奴攻破遵化后,停了几rì,十三rì突然绕过蓟州,往三河方向去了,关宁军未与之交战,绕道河西务往京师回援。连蓟州竟然都敢绕过,这建奴实在太不把关宁军放在眼里。”
秦律方去过蓟州,了解那里的地形,所以对建奴的大胆有些吃惊。
“袁大人把京畿当成辽西了,京畿平野之地,岂是守住几个城池就行的。”陈新早知道潜越之事,毫不奇怪,皇太极完全是无后方流窜作案,对他们而言不存在战略要地一说,后金八旗强大的野战能力就是他的城墙。明军野战太差,每次一接仗就是全军覆没,基本只能守城,没有丝毫攻击力的战略要地,也就失去了它控遏周边的作用。
董渔看着地图问道:“大人,建奴往西去了,他们在遵化和三屯营肯定有留守,他们抢掠所得应当有大半还在哪里,大人看咱们是去京师勤王还是去遵化,要是去京师,咱们两千多人正当建奴兵锋,怕是。。。”
陈新毫不犹豫道:“去京师,咱们是来勤王的。律方,沿途的物资如何。”
“天津、东安、永清、固安、良乡、河西务的铺中皆有存粮,每处两百石,足够大军五rì实用,每处有少量猪羊。”
“飧饭备好没有?车马情况如何。”
“备好了,每人十rì份,天津的驴车马车买了十驾。”
陈新轻轻拍拍桌子,“董渔,安排军粮,每兵自带十rì份飧饭,辎重队接手车马,再带十rì份普通粮食。”
董渔皱眉道:“大人,十驾驴车怕是不够,每车不过载几石而已。。。”
“你和朱国斌带人去天津城外征用。”
“大人,这个时候都要逃命用的,他们怕是不愿卖。”
陈新头都没抬:“我说的是征用,还管他卖不卖干啥,你带的刀子是杀鸡的?”
董渔吞了一口口水,不敢再问,他一向长于账目和调度,这样打劫的事情确实不会,一脸的为难样子。
陈新看看他模样,摇摇头改口道:“不必朱国斌了,让聂洪和周世发去,你只派人把马车看管好,征用的事让他两做,两rì内备好车马粮食。”
秦律方问道:“大人,去京师路多,咱们是走往东通州方向,还是往南走固安,经良乡和卢沟桥到京师?”
陈新看着桌子上的地图,关宁军一溜烟跑去了京城,通州附近只剩下宣大军有战力,现在多半也被建奴打跑了,自己如果去通州,已成孤军,万一走通州过去,被建奴主力两三万人发现,平野之地四面合击过来,他连骨头都剩不下。而固安在京师之南,这线路相对安全些,但也不排除建奴往南走一段。
他只知道关宁军和建奴会在城下打一仗,但对于建奴进攻京师的具体过程并不清楚,而陈新也并不急于快速赶到京师城下,眼下袁崇焕还总督勤王兵马,先是破口后是潜越蓟州,这两件事不论什么理由,都是重大失职,若是按现代军制,负责对建奴作战的主官、情报官、参谋全都应当上军事法庭。所以袁大人现在应当是急于立功,至少要表明他不是传言中与建奴勾结议款,自己这时巴巴的送上门去,不当炮灰才怪。
他的打算是袁崇焕下狱,关宁军逃归山海之后,那时京师必定是彷徨无措,只要成为第一支到达的勤王军,就能振奋京师人心,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极大的政治收益,到时再打一仗,要是得些人头就更好了。只要崇祯对他有了这么深刻的好印象,到时就可以要来很多特殊政策,下面的官员也会大开绿灯。
“走南边。”
第二十一章 细作
十一月二十九rì,北直隶yīn沉的天空下,凌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大地,固安东南二十里外的官道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和马车,不时传来妇女和孩童的哭叫,此前盛传附近已经出现鞑子,使得到处人心惶惶,似乎鞑子马上就会来到面前,固安城门紧闭,附近村镇的人也在逃亡,食物更加稀缺,便于携带的面饼馒头价格已经是平时的十倍,抢夺财物随处都在发生,尽管如此,人们扶老携幼,唯恐人后,在严寒中拼尽全力往南,带不动的物品扔了一路,路旁已有很多因病或体力耗尽而倒毙的尸体。
官道右侧外一片田地中,文登营整齐的坐在地上,屁股下垫着自带的棉被,他们每行进十里,就要进行一次这样的休息,五十余辆驴车马车停在后面官道右侧,每辆车上面站了一名辎重队士兵,防止有人抢夺军资,几名军法官带领着镇抚军士在四处巡查,训导官则抓紧时间作一些鼓动,越接近京师,士兵的情绪逐渐紧张,训导官需要作更多的工作。
官道上的难民们提心吊胆的偷看这些官军,眼神既带着希望也带着些害怕。
陈新、几个千总主官以及刚赶回的朱国斌围在一起商讨军情,中间围的是一个路边捡来的凳子,上面放了一张地图。
现在京师的消息全部中断,陈新现在对京城周围的情形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他那个jīng心设计的计划完全无法付诸实施,甚至连建奴现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只得减慢行军速度,小心翼翼的前进,另外派出哨骑查探,如果建奴主力往南而来,他就只有先转进一下。
这两rì越来越多的人往南跑,从难民口中打听到的信息都很不准确,大多互相矛盾,但有一条是众口一词,就是勤王兵都被打败了,建奴正往南边而来,沿途抢掠人口财物。
朱国斌指着地图上画着固安两个字的地方,汇报道:“大人,固安南面城墙附近传闻出现鞑子哨骑,我派出一队夜不收伪装成驿传信使,在固安周围转了一圈,并未遭遇敌骑。倒是抓到几个正在打劫难民的关宁军溃兵。”
陈新jīng神一振问道:“审过他们没有?京师战况如何?”
“建奴十三rì越过蓟州直扑京师,关宁军十四rì才出发,绕道河西务,十六rì就到了京师东南角,建奴是十七rì到的,宣大军也是十七rì到德胜门瓮城休整,但皇上没有准许关宁军进入瓮城。二十rì建奴兵分两路,与宣大和关宁军大战,这两军都被击溃,损失惨重,根据宋先生送来的情报看,京营更不足为凭。我们抓的这几个溃兵是二十六rì乘夜逃走的,当时宣大军仍在德胜门,关宁军在左安门外,两军仍与奴有零散交战,估计对鞑子的牵制已经很有限。二十五rì的时候建奴往南行来,几个关宁兵说大约驻扎南海子,估计正在畿南抢劫。”
陈新一脸yīn沉,建奴抢掠东西他倒毫不在意,他们东西抢得越多就越没心思拼命,关键是建奴主力跑到南海子的话,自己从南方到京师的路就是一段非常危险的旅途。
他还是不死心的问道:“这里叫什么地名,从此地到京师道路情况如何。”
“我们现在这里是西市,离固安县治已是不远,再往前走一段是刘村,从刘村顺固安城墙往北是吕家营,往西是十里铺。再往前十多里,路上就没有多少人了,固安以北道路上只有少量还在逃难的人,官道情况与现在这段差不多。”
“除了桥外,浑河(卢沟河)上的冰层能不能通行?”
“可以,人马都能过,大车应当也能过。”
“建奴的哨骑往哪个方向多?”
朱国斌停顿一下回道:“这,这个不清楚,我们的人没有遇到建奴哨骑,据几名逃难的人说,有人看到一队鞑子曾围着固安城池查看。”
“按你的估算,到固安附近的鞑子斥候如果回营,最晚什么时候回去?”
“如果鞑子大营还在南苑附近,午时就得往回走。”
陈新点点头,虽然朱国斌的报告不够详尽明确,但文登营骑兵和夜不收都少,情报收集能达到现在的程度已经不错。
陈新把头转向代正刚等人:“各位,该如何行动,听听你们意见。”
代正刚道:“鞑子既然从北面移营到京师南面,那良乡和房山很可能成为鞑子攻打的目标,也可能已经在向南往固安、涿州移动,咱们不如就近进入固安,一来保一方百姓,二来可以有城池依托,不至于在野外遭遇大队建奴。”
朱国斌也道:“鞑子此次深入京畿,没有固定城池,且宣大关宁两军仍在,分兵可能不大,又随时可能移营,因此哨探的范围不会太远,据那两个关宁兵说,他们到京师之后停了两rì,我估计他们的哨探时间便是每次两rì,固安离京师百余里,我判断固安附近都是哨骑,他们上午已经出现在固安附近,应该是昨天就出来的,今rì必定返回,如果他们带回的消息认为固安很好攻击,那固安很可能成为鞑子的攻打目标。”
陈新头微微压下,把手抵在下巴上摩挲,他不但担心建奴的攻击,还担心到京师之后的情况,宣大和关宁两军战力大损,只要有军队到达,必定被那些想当然的文官逼着去飞蛾扑火,光凭温体仁未必能挡得住,原先的预想缺少了这一节,他正在重新考虑去京师的时机。
建奴的兵力到底有多强,他突然有点没底,现在建奴移师畿南,如果真的有建奴哨骑出现在固安附近,建奴便可能要抢掠固安或涿州,自己如果继续往前,就很可能与敌人在野外遭遇。大军离建奴已经不远,随时可能被发现,风险太高的话,他宁可放弃这次政治投机的机会。
陈新问道:“国斌,固安的城防如何?”
“十分残破,多处被雨水冲塌的城墙都没修补。墙头的人也不多,大部分还是普通民户,怕是既不固,也不安。”
陈新抬起头,决定继续前进一段视情决定,对朱国斌和蒲壮吩咐道:“放出所有骑兵和夜不收,我部周边十里内,遇敌斥候,立即攻击,尽全力争取捉生。”
说完又对其他几个主官道:“中军卫队负责清理路面,大队一刻钟后出发,按战地行军模式,全部披甲,各火铳队备好火种,今rì到刘村扎营,中间不休息。通晓全军,现在开始,军法官和主官按战场纪律执行军纪。”
“是,大人。”几个军官都神情严肃,开始执行战场纪律,原来有些打棍子的,现在就是斩首了。
代正刚应命后,对陈新道:“大人,为何不到固安城下扎营,这样更利于防守。”
“一到城下,看见的人太多,我军行踪便无法保密。”陈新有些敷衍,其实他最担心是到了城下不好逃脱。
“可明rì又如何行动,继续前进一旦被发现,野外被建奴大军合围,可就。。。”
“明rì原地驻防,先不要行动,将所有旗号收起,打听清楚建奴行踪再说。”
几人正商议着,他们旁边的官道上发出一阵吵闹声,朱国斌转头看过去,在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旁,一个车夫模样的人正在于马车上的人争吵,似乎是他不愿再赶车。
只听那车夫大声道:“通州出来就说好的,老子把你们拉这么远了,附近也没鞑子,你自己赶车,老子要跟这群官军去杀鞑子。”
车上的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看着像是商人,那商人指着车夫骂道:“你个杀才,你流落进关的时候,要不是我收留,你早饿死了。”
“老子白吃你的?给你做牛做马三年,工钱都没有,也该还了你个人情了。实话告诉你,就算鞑子不来,老子也早不想干了。”那车夫年纪不大,一边说话一边从拉车的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背到背上。
“你个辽东来的白眼狼,活该你一家被鞑子抓去。”
那车夫狠狠看着商人道:“再敢骂一句,老子就。。。”
商人也脾气上来,他东家的气势还在,骂道:“就咋地?你还敢杀人不成。”
车夫竟然真的从包袱中取出一把短刀,眼睛狠狠看着东家,等那东家脸上微微露出慌乱神sè,才道:“老子就把你两匹马捅死,看你一家会不会被鞑子抓去。”
那商人有点退缩,口气变软,答应给车夫些银子,再送他们往南一程。
陈新没有兴趣看热闹,又转头看着地图,朱国斌正要转回来,眼角突然留意到向南的人流中有一个牵着马的人正在往北而去。他戴着皮帽子,脸上还包着厚布,头低着默默行走在官道的左边路面,与右侧的文登营隔着路中间的行人,要不是那车夫吵架,多半不会留意到他。
朱国斌轻轻对陈新道:“大人!那人有些问题。”
陈新顺着他手指一看,确实形迹可疑,如果是塘马,不会下马如此低调,而普通人一般不会此时往北走。
陈新招过聂洪,吩咐几句后,聂洪就带着五个卫队士兵过去,朱国斌也取了步弓在手上,跟着往官道走去。
那人虽然低着头,但眼睛一直留意这这边,看到那几个官兵往他的方向而来,突然从长袍下抽出一把直刃刀,往他旁边一名妇女的颈部猛砍过去,噗一声,那妇女头被砍断,脑袋飞出几步,脖子上鲜血洒出老远,周围顿时一片尖叫,人群像炸了窝的马蜂,四处乱串,那男子接着就大喊一声:“鞑子来了!!!”然后立刻又收起刀,跳上马往人最多的地方钻过去,企图借着乱跑的人群掩护逃离。
朱国斌一眼认出了他的兵器,兴奋的大喊一声:“鞑子的顺刀,抓住他!”同时离开混乱的官道,进入外侧田地中,打算绕到外围人群稀疏些的地方截住那人。一路跑一路观察官道,官道附近到处是乱晃的人头,还不断有人边哭便叫“鞑子来了,鞑子来了”,体弱者被撞倒在地,随即就被无数双脚踩过。那人俯身在低矮的马背上,在人群中时隐时现,已经跑到前面二十步外。以蒙古马的身高,朱国斌根本无法在人群中shè中他。
朱国斌心中焦急,那人的位置,肯定看到了文登营,决不能让他逃走报信。
第二十二章 消费
身后有隆隆蹄声传来,应该是剩下的骑兵队出动了,但纷乱的人群阻挡了他们的速度,朱国斌在左侧的空地上急追,右手将大箭取出,但一直没有找到空挡,那人伏在马背上转头冷冷看过来,即便隔着二十多步,在人群的缝隙中朱国斌也能感受到那种狠毒。
官道上的人纷纷逃往两侧后,那人的马速越来越快,离朱国斌已经三十步,朱国斌不敢再等,顾不得误伤不误伤,停下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弓,略略估算一下,猛地松开弓弦,大箭嗖一声疾飞而去,眼看要命中那人坐骑,半路突然窜出一个难民,大箭将他脸颊shè个对穿,带得他往右边摔倒。
朱国斌暗暗叫苦,那人在马背上匆忙打量一下前方,路面上的人都跑散了,他正要再加快一下马速,突然后背上衣服一紧,接着一股大力往左侧使劲一拉,他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生生拉下马来。
他背心地面撞得生痛,还不等他看清情况,一把短刀就朝他面门杀来,他下意识的把脸一偏,刀锋擦着脸噗一声扎在地上,一个人接着就扑到他身上,一只手压住他的脸颊。
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乘扑来的那人还没调整好,右手手肘猛地往左边一顶,借着上面那人的惯xìng,将那人撞到了左侧地上。他赶紧往右边一翻,双手一用力,已经站了起来,接着右手抽出顺刀,往地上那人斩去。
岂知那人也十分敏捷,往侧面一滚也站了起来,正是那个与东家争吵的车夫,那人起身后几个大步直本那匹空马,在马股上用刀尖一刺,马儿如触电般往前狂奔而去,然后又手执短刀又扑过来。
此时人群已分散,聂洪带的人已经赶到十步之外,没有了马,那个骑士知道无法逃脱,左手从右侧抽出一把短的云梯刀,右手顺刀一挥,逼退那马夫,背后脚步声响起,他赶紧回头,一根粗重的狼牙棒带着风声横扫而来,顺刀拼力一挡,被那粗重的狼牙棒打得脱手飞出,一个体壮如牛的人猛撞过来,他又用云梯刀砍去,被对方挥起铁臂手轻松挡开,接着他的胸口被对方的肩膀撞中,身子被撞飞跌倒在几步之外,口鼻流血,脑中一片空白,等他缓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几个壮汉死死扣住手脚。
落马的骑士此时肠子都悔青了,他是正蓝旗一名甲兵,昨rì他们甲喇奉命随蒙古左右翼出兵,因为会说汉语,被总兵官乌纳格安排哨探固安和涿州,为了马跑远点,他穿了一件棉甲就出发了,他们一行二十多骑今rì上午在城北查看城池后,其他人都到周围乡间搜掠,唯独他改扮后绕到城南,他认为城北抢的人太多,一个人到城南应该收成更好,随即发现了几名驿传打扮的人,直觉告诉他这些人很可能也是改扮的明军哨骑,于是他顾不上搜财物,混入难民一路跟随,发现了文登营大队人马,这支军队与他原来所见明军明显不同,只看他们坐在地上,也是军容整齐,还有一种他没见过的大型鸟铳,人数约在两千多人,发现这样一支军队,定会被称赞哨探得力,回去跑不了军功赏赐,等朱国斌发现他时,周围全是难民,马根本跑不起来,他才冒险制造混乱,眼看着逃走有望,谁知最后被一个车夫坏了事。
这名甲兵手脚和头都被死死扣住,半点动弹不得,等几人把他手脚捆好拉起来,朱国斌一把扯开他包在头上的棉布,露出一个光秃秃的乌青头顶,朝天鼻下的两唇张开,露出几片磨损严重的黄sè板牙,下巴光溜溜的,上嘴唇上留着十几根老鼠一般胡须,脑后一根细细的金钱鼠辫来回摇摆。周围的难民如同见到怪物一般,纷纷尖叫起来。
那车夫哈哈大笑,骂道:“真是鞑子,好啊好啊。”
聂洪上来好奇的看了,笑着道:“这就是建奴啊,原来是这个样子。”他对着那个撞人的壮汉夸奖道:“蒲壮干得好,先记一功。”
“蒲壮不愧是我亲卫队的第二猛将。”背后响起陈新的声音,周围几人赶紧敬礼,那个叫蒲壮的壮汉咧嘴笑起来,他一副粗豪模样,也不谦虚几句。
陈新到了那鞑子面前,一把揪住他小辫把他的脸拉起来,那甲兵看着周围一圈的明军,露出害怕的神sè,陈新口中啧啧的道:“太好了,要好好消费。原来鞑子也懂得害怕嘛。”
周围几人都不懂消费的意思,但陈大人肯定是有用,等着他安排。
“先让训导队所有训导官来参观。参观完后,朱国斌负责审问情报,亲卫队出两个手狠点的,不管用什么刑,反正要把鞑子的军情问出来。”
聂洪嘿嘿笑道:“那我亲自动手,大人,审完能不能弄死。”
“不能弄死,审问完我还要消费。”
陈新接着就对朱国弼道:“建奴哨骑竟然已经到了我军附近,骑兵侦查有漏洞,现在开始,遇有从南往北行走之人,全部勒令回头,形迹可疑言辞不对者,立即攻击。”
朱国斌一脸羞愧的应了,乘着参观还没开始,马上去安排骑兵侦查。
几个亲卫追回了那匹空马,把上面的褡裢取下,连着那鞑子身上的东西,一起摆在地上清理,一个军法官在监督,董渔则派了一个军需官造册,黄金白银都不少,还有些沾着血的女人首饰。
他们正清点着,总训导官黄思德带着一众训导官到达了。
黄思德一看陈新手上沾了血迹,再一看那鞑子的脸上,他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掏出一张白布帕,就要上来擦拭,口中一边道:“这,这真是,大人吩咐我等便是,何苦自己动手,这鞑子血说不得有个毒啥的,伤了大人可如何是好。”说罢对那甲兵狠踢两脚,狠狠道:“你这狗鞑子,作恶不说,还要脏我家大人的手。”
陈新笑着挥挥手,自己拿过帕子擦了两下,问黄思德道:“方才大喊鞑子来了之时,军伍可有影响。”
“大人明鉴,开始微有波动,但眨眼又军伍整肃,全赖大人训练得法,待兵如子。”
陈新道:“既然微有波动,还是大家对鞑子心中有惧怕,自有东事以来,我大明对东奴胜少负多,人人皆闻鞑子二字sè变,方才大家所见,一个鞑子吓得上千人狼奔豕突,可怜可叹,各位身为训导官,眼下就是一个良机,一个马夫擒获一鞑子,各位认为应当如何向各军士宣导?不用举手,想到就说。”
旁边的聂洪听陈新说是马夫擒获的,有点疑惑,但看到陈新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忍住没说话。
一个训导官道:“该告诉士兵,这鞑子也不可怕,不是三头六臂,活的都能抓到,也是杀得死的。”
陈新点头:“这条不错,大家都要记下。”
“连个马夫都能杀,我威海战兵也可以。”
“这条也可以。”
“应当把这鞑子让士兵看熟悉了,以后碰到就不会害怕。”
陈新抬眼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正是随队见习的赵宣。
“很不错。”
赵宣终于得了表扬,赶紧抱拳行礼。
陈新赞许道:“从士兵的立场出发,从小处着眼,正是合格的训导官该做的。”
黄思德对陈新恭敬地道:“赵宣自入我军中,路上表现都不错。”
“赵宣你好好做,以后多帮总训导官做些事”
赵宣连忙答应,回道:“为大人分忧,是卑职本分。”
陈新又转向其他训导官:“各位还有其他意见没有?”
众人眼见赵宣得到大人称赞,心中羡慕,又想乘机多挣表现,立即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等这些训导官看完后,聂洪和蒲壮就把那个鞑子一把提起,朱国斌和几个亲卫一起带了那人到一处民房里面拷问,片刻后就传出阵阵惨嚎。
半个时辰后朱国斌出来了,聂洪落后几步,一边走一边用块破布擦着手上的血迹。
朱国斌过来道:“大人,那建奴招了,建奴二十五rì到南海子扎营,前天推进到永定门和左安门之间,周边已被他们抢掠一空。”
刘破军在地图上标了一下,陈新对朱国斌问道:“他如何到固安来的?”
“奴酋打听到有一支运送红夷大炮的运炮队,已经要到京师,他打算派蒙古左右翼拦截(注1)。配了一个正蓝旗甲喇监视,并另调了一些白甲兵,正蓝旗出兵大致四五百人,蒙古左右翼一千余,还有敖汉和科尔沁一些部落人马,领兵的是鞑子的总兵官乌纳格,但是抓到的这个鞑子自己都搞不清多少人,他估计是三千人不到。”
后金部落一般的体制本来就混乱,那个鞑子兵搞不清人数也在情理之中,卢传宗担心的问道:“他们拦到了没有?那红夷炮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有,大队昨rì才从南海子出来,并没有直奔固安,而是往涿州和固安之间行军,被抓的鞑子是出来哨探的,没有在这边发现红夷炮,他们绕固安一周后,领头哨探的白甲认为固安能攻下,大队来的机会很大。”
陈新一掌拍在地图上,对周围几个军官道:“三千人,咱们跟他们干了。明rì到固安城北开始布防,所有骑兵都要外出哨探,不允许再出现鞑子走到身边的情况。你们审问那个鞑子如何了?”
“还活着。”
“让救护兵给他治伤,我要留着他继续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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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文登营开始前进,周少儿跟随自己的鸳鸯阵边走边看,地上扔满方才难民丢下的行李被褥,一片狼藉。刚才四处大喊“鞑子来了”的时候,队伍中略有恐慌,周少儿心头也有些紧张,后来旗队长命令备战,大家都手执兵器列阵,才稳定下来。
前面官道边一架马车上立起一根木桩,上面吊着一个鞑子,几个亲卫守在木桩下,等他们司走到马车边时,把总那破锣般的独特嗓音传来:“全体立定!!”
全司立定后转向纵队长方向,总训导官黄思德站到前排,拉开他的破锣嗓子嚎叫起来,周少儿认为他们的破锣嗓子都是因为说话太大声造成的。
黄思德往后一拉那鞑子的辫子,让他抬起脸来摇晃两下,:“老说咱们要杀鞑子,大家都没见过鞑子长啥样,有人说鞑子都是牛头马面,眼睛有碗那么大,一个人可以打一百个汉人,狗屁,今天就让大家看看,上面挂的这玩意就是鞑子,看见没,没头发,后面拖根猪尾巴,丑不丑。”训导官一边说,一边拉着鞑子的脚转了一个圈,好让所有人都看见那根辫子。
“这坏种被抓前还杀了一个无辜女人,他咋被抓到的的,被前面这个马夫兄弟拦住的,这马夫兄弟啥功夫都不会,就是敢拼命,鞑子又咋样,还不是一样要死。我文登营都是好汉,每月好吃好喝,月饷从未少过,为啥,咱们就杀鞑子的,不要连个没训练的马夫兄弟都比不上,那还算个屁好汉,回去你还有脸上你老婆床不。”
训导官口水飞溅,周少儿细细看那鞑子,脸一道道口子全被割烂了,身上许多小伤口,到处是血迹,但是都粗粗包扎过一遍,除了那个辫子,其他跟自己差不多,也不见的五大三粗三头六臂,既然那马夫都抓得到,自己也一定能杀死他,看起来鞑子也就这么个货sè,以前原来都白怕了。
黄思德还在继续嚎叫:“还有人心里想着,我们文登还远着啦,打不过就跑回山东去,我告诉你们,先不说跑不跑得掉,那文登营也一点不远,今天我们不挡着鞑子,这些鞑子就要到山东来,到文登来,到威海卫来,到时你往哪里跑,他们今年不来,明年也要来,抢光你家的粮食,抢光你家地,抢光你家银子,还要抢你姐妹老婆女儿,杀了你年老的爹娘,就像今天对这些逃难的人一样,最后还要把你抓去给他们当奴才,儿子女儿子子孙孙都要给他们当奴才,这还不算完。。。。。。”
训导官一口气说太长,停下喘口气,有几名士兵已经气得脸sè通红,如果不是军纪约束,早就骂出声来,周少儿也气愤不平,这鞑子也太可恶了,现在好容易陈大人给大家好rì子,他鞑子凭啥一来啥都要抢完,居然还要自己子子孙孙都为奴。
“这还不算完,他们还要干什么,还要逼你们剃头,背后跟他们一样留一根猪尾巴,只能穿他们的鞑子衣服,以后等你们死了见了祖宗,你们祖宗都要问你是谁,谁家有留这猪尾巴还穿鞑子服的子孙。还有脸去见祖宗不。”
黄思德对自己脸拍几下:“没有了,那我们要咋样做,他们怎样才不会来抢东西,只有一条,杀了他!打仗就要死人,但就算你战死了,你总保住了你爹娘媳妇的命,保住了你子孙不当奴才,你死了也见得了祖宗。况且,有陈大人照顾你们家里人,有抚恤金,每年还有固定供养金,还怕个啥,要是这样都还要怕这小孩都能杀的鞑子,那就是连个猪狗都不如了。两条路,一是当个没种没脸的奴才,二是豁出这条命,跟大人杀鞑子,跟着大人谋个好前程,博个富贵出来,你们说选哪条路?!”
“杀他娘的鞑子!!”“杀鞑子”“跟着大人杀鞑子”文登营的士兵愤怒的呐喊着,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幸福生活被夺走,现在他们都有月饷,一些人的家眷在威海做工,有些屯户已经分了田,小孩可以识字,连老婆姐妹有些也可以进厂干活,挣得很不少,眼看生活比周围军户民户都高出来,这鞑子凭啥要拿走。国家民族啥的,大家都不懂,但谁要抢咱家的东西,必须得跟他玩命,再说这鞑子也不是杀不死,就这副德行还要抢咱文登营。
真要象训导官说的,鞑子一来,大家可没有活路,陈大人许诺了战死的抚恤,如果当逃兵,最后还是会被砍头不说,抚恤金也没有了,这两头一堵,大家实际上也没有别的选择。虽然他们都是普通军户,但他们都不是傻瓜,训导官在来的路上也把这些道理都说明白了,军律也是背熟了的,没有人再存逃跑的心思。
等黄思德讲完后,陈新对他笑道:“动员不错,没有虚的,都听得懂,而且刚才总结的几个要点都说到了。”
黄思德忙应道:“是,也是亏大人教属下的法子,先在训导队里面讲,后来跟一个队讲,一个旗队讲,慢慢还是练出来了。”
陈新笑笑道:“黄思德你做得不错,现在士兵都普遍认同了训导官,都是你自己的努力,此仗之后,我准备给你增加些重任,你以后可要更辛苦些。”
黄思德一听,知道陈新是要增加训导官的权力,心中十分高兴,连忙回道:“为大人分忧,有何辛苦可言。”
黄思德心里高兴,他看着那个鞑子兵,对陈新道:“大人,这鞑子没用了就杀了吧?”
“不,还要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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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满文老档》:天聪三年十二月档:“先是,遣蒙古两旗兵堵截明运炮兵。至是,遣人来奏汗,攻取固安县,尽歼其军士。”根据同时的明朝记录,猜测皇太极拦截的应当是葡萄牙人的第二批雇佣兵,他们是由两广总督李奉节在澳门招募,共31人,头领就是后来很出名的公沙的西劳,运送了铁质红夷炮7门、铜质红夷炮3门赴京,就在此时刚好走到固安西侧的涿州,听说建奴入寇后立即在涿州布防,并试炮数发。这帮人就是后来孙元化登州练兵的火器教官。应该是皇太极截获了明军的文书或塘马,所以派兵拦截这些高科技武器。
第二十三章 防线
十二月初一清早,固安北门城墙上,一群群的民壮好奇的看着城壕外面安营的明军,他们正在忙碌的搬运一些砖石木头,还在城壕中敲冰取水。
卢传宗对着城楼呸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的道:“你娘的,要不是军令在身,杀了老子也不给你守城。”
陈新充耳不闻,表面上十分平静。那个固安知县不但不提供粮食和役夫,居然连让他进城都不准,也不出来和他说话,只让人带话给他,让他不得进城。虽然陈新并没有进去守城的打算,但心中还是非常不满。要不是担心影响政治投机,他甚至想拖几门虎蹲炮给他城门来几炮,这时了还在歧视武夫。
好在秦律方存在刘村店铺中的两百石粮食还在,取出部分补充了军粮。至于扎营,文登营就只得用战兵了,这使得战兵的休息时间少了许多。
被抓住的鞑子仍然被捆在马车上示众,已经奄奄一息。陈新收回目光后对面前的马夫道:“李涛你也是辽东来的?”
“是,小人祖上是四川的,但小人生下来就在辽东,广宁失陷之后先到山海关,后来到了通州,因为小人会骑马养马,进了个车马行,已在那里做了两年。”
“为何走到此处又不想做了?”
“这东家太黑心,因为当初收留我,他总认为我欠他一条命,从不给我工钱,只管吃食。”
陈新失笑道:“那是黑了些。”
“我一路从通州送他到了这里,鞑子也在背后了,也算还了他恩情,小人shè箭用刀都凑合,想跟大人一起杀鞑子。”
陈新军中许多东江兵和辽民,他们的惨事听多了,也不想多问这李涛与建奴什么深仇。
“你跟着祝训练官,听他安排,如果有违抗命令之事,不管你杀多少鞑子,都不会收你,记着了。”
“是,大人。”
陈新打发走了这个李涛,这次能擒住那个建奴细作,这个马夫起了很大作用,当时的表现有勇有谋,朱国斌听说他会骑马,希望留下,回去后进入骑兵营。陈新答应了朱国斌这个要求,让随军出征的祝代chūn管理,这次训练队也一起随来十人,陈新让他们重点观察,根据实战总结出训练的改进办法。
安排了这事后,陈新看着西北方向,固安西北面远处几道黑sè的烟柱清晰可见,在灰sè天幕下更显压抑。鞑子的哨骑已经与文登营遭遇两次,因为文登营知道敌人临近,哨探时都是一队十二人一起,重点也在西北方向,所以每次都占有人数优势,鞑子哨骑自己离开了。
文登营在西北方向展开了所有骑兵,陈新亲卫队中会骑马的也派出了,布置了两道骑兵防线,第一道在十里外,由两队夜不收组成,既侦察敌方,也组织敌人侦察,第二道在五里外,由六队骑兵和十名亲卫组成,另有一个局的步兵占领了那个方向三里左右,找了一些房屋作为据点,为他们撤退时提供掩护。
建奴没有想到这个方向的力量会突然增强,他们的哨骑没能进入到能看见文登营营地的范围,使得文登营能安安静静的安营扎寨。
陈新贴着城壕下了个长方的营地,利用固安的北墙作为一边,正面宽两边窄,如同天津一样的算盘城。从左至右依次排开三个千总部,他这次打算修建一个牢固些的营地,但冬季挖土十分困难,他派人去拆除周围的房屋,取来土石木材开始在营地外围修筑胸墙。
胸墙并不连贯,每十一步有一个缺口,这是一个火器小队的展开宽度,缺口用来给鸳鸯阵纵阵通过,而建奴没有严格经过战阵训练的队伍只会在这种缺口挤成一团。
各队火兵到处打柴,在胸墙五十步外的距离架起大锅开始烧水,每烧开一锅,就有士兵飞快抬起,泼到地面上。
一群群的文登营士兵忙碌着,如同一群群蚂蚁在搬运东西,下午时胸墙基本修好,在此期间夜不收与建奴哨骑爆发两次前哨战,文登营一死一伤,斩建奴首级两个,但后金的哨骑在逐渐增多,夜不收已经退到五里外的防线,和骑兵一起又顶住一轮侦察。
陈新只需要他们顶过今天,工事修筑完毕,士兵休整之后就可以了。其实建奴的士兵跨行千里,同样存在体力问题,他们说到底也是人,另外明军虽然很弱,但毕竟是身在敌境,不见得心情很放松。所以陈新觉得他们其实也很疲倦,现在他们抢掠了不少,那种赤脚不怕穿鞋的心思可能降下去了,拼命的心思肯定也减弱了,现在与他们作战,肯定比刚破关时要容易一些。
利用他们轻视明军的惯xìng,陈新打算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用他们的人头作为自己更上一层楼的敲门砖。
根据朱国斌从东江难民中收集的情况看,蒙古左右翼大多是逃到后金的蒙古人,皇太极要求他们的衣着、习俗全部要按女真人,外形上已经与八旗无异,军律也同样十分严格,他们的战斗力比起那些外藩蒙古强得多。
天命七年之后,投靠的蒙古人越来越多,基本都是原来臣服于察哈的科尔沁、乌鲁特部落,还有部分喀尔喀蒙古。奴尔哈赤于是将其编为两旗,名义上与八旗固山额真地位相等,实际上只是满洲八旗的附庸,大政上从来没有他们的发言权。这次领兵的乌纳格是在天命初年就投奔后金,是最早投靠的蒙古人,宁远大战攻陷觉华岛,屠杀上万人的就是他。如果陈新不出现在这里,或许固安就又成为乌纳格升官的踏脚石了。
中午过后,胸墙基本修建完成,各千总部开始在防区前设置距离标识,刘破军对陈新问道:“大人,如果只修胸墙,是不是单薄了些,最好前面加一道壕沟,壕沟后加设拒马。”
“不用,要是修得太坚固,他们就不会来攻。我必须打这一仗,在城下交战对我们是最有利的了。”
刘破军答应了一句,他也知道文登营的战术机动能力完全无法与全是骑兵的建奴相比,如果建奴不攻他们,就很难找到机会和他们作战。
陈新又问身边的聂洪道:“中军卫队休整好了没有?”
“都休整好了,只有一个体力不支。”
“那个中军的第一勇士?”
“大人明鉴,属下以后再也不招太壮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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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第二旗队的宿营地里,战兵已经完成工事修建,都是抓紧时间休息,周少儿靠在自己被子上,眼睛看着帐篷外面一个磨刀的壮实背影,关帝庙在他身边道:“哥,这陈大个子傻了不是,每天停下来就不停磨他那匕首。”
钟老四也道:“看这架势是要拼命去的,老子一会还得给他说道说道,别打起来阵型都不顾了。”
周少儿赞同着说:“对,不然因为这个被军法官砍了脑袋多亏。”
关帝庙道:“哥,俺还是怕,那鞑子听说要吃人。”
钟老四一脚蹬过去,把关帝庙蹬得歪倒一旁,口中骂道:“怕就滚,自己去周杀才那里领一刀。”
关帝庙拍拍屁股上的脚印,傻笑了两下,周少儿没说话,但他自己心中同样也有些紧张,鞑子自从起兵一来,很少吃败仗,即便败了也大多跑掉,而明军每次一败就是几万十多万的全军覆灭,任谁心里也怕。
周少儿眯着眼睛半天,一点睡意都没有,既有点担心,又有点亢奋,实在睡不着,干脆坐起来,习惯xìng的清理自己的装备。
他仍然是个伍长兼刀盾手,武器是按戚家刀改良的腰刀,长三尺二寸,十分锋利,重量只有一斤十两,然后是防御的圆盾,直径三尺,这是他主要的武器,其他还有匕首一把、椰瓢一个、鞓带一根、锁子甲一副。圆盾兵要求十分灵活,有时候甚至要弯腰作战,所以他们的铠甲都是不影响肢体灵活的锁子甲,其他杀手队的都是铁鳞甲,比锁子甲笨重许多。
周少儿清出来后,也在外面拿来一个石头,开始磨匕首,那匕首用钢制成,磨过之后十分锋利。在教官的演示中,近距刺杀可以轻松破开闽铁做的铁甲。
钟老四已经呼呼的睡着了,关帝庙也睡不着,他把身上的存单拿出来看了看,口中说道:“哥,咱存了七两银子了,都存在军需处,要是俺被鞑子杀了,你记得跟俺娘说一声,别忘了去取。”
“嗯。”周少儿一边磨一边敷衍了一句,他心中有些不是味道,这关帝庙是文登的流民,好歹还有个老娘和一个哥哥,战死的话银子还有用,自己要是战死了,存的十多两银子可是屁用没有。
这时帐篷帘子一响,他们局的训导官走进来,在地上摆好一张纸,对他们几人道:“谁是队长?”
周少儿一指打呼噜的钟老四。
训导官也不叫醒他,低声道:“这里有件事,上了战场刀枪无眼,你们老兵都知道,每次战前写遗书,写过的就不用写了,没写过的有没有遗书需要留下?”
周少儿一看周围,只有陈瑛和关帝庙没写过,叫过他们两人说了,陈瑛沉默了一会,对训导官问道:“我没有家眷,银子都存在军需处,没有领过,要是我死了,这银子能不能给其他东江来的孤苦流民。”
训导官看了他一眼,他也认识这个陈瑛,已经在一些局巡讲过,他说道:“这里有个儿童基金,若是没有家眷的,你们的银子将用来收养一个流浪孤儿,以后他们长大后将随你们的姓,作为你们的义子给你们供奉香火。”
“真的?”陈瑛漠然的眼中突然出现了神采。
“真的!这是黄总训导官想出来的,咱们军中象你这样的很多,如果你的银子要做这个事,你就把你祖上的名字、祖籍地址再详细点跟我说一遍。多半也没有事,只是预备万一而已。”
“陈瑛,辽东人,祖籍山东东昌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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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rì文登营完成了工事建设后,战兵都获得了休息时间,未时末刻,建奴的哨探加强,两三百将文登营的那点可怜的骑兵轻松赶回了固安城下,文登营骑兵不敢与他们交战,撤得很快,双方的互相试探总共只死了五个人。
骑兵和掩护的步兵都撤回了营地,此时天sè已晚,建奴没有直接到城下,陈新也找不到他们的扎营地点,派出两倍的伏路军戒备,或许是建奴对所有明军都很轻视,他们也没有夜间来sāo扰,一夜相安无事。
十二月二rì清早,出了一点太阳,文登营的骑兵在周围两里巡查,辰时刚过不久,外围的骑兵纷纷往营地回来,从各个通道进入营内,朱国斌的马从步队的间隔中穿过,所有步兵都坐在地上休息,黑压压的一片。
陈新身穿一身jīng良的山文甲,站在一个马车改的指挥台上,周围旗帜都没有竖起。所有方向的骑兵都在撤退,显然是建奴在逼近,他渴望的一战就在眼前,他有严格训练的强军,对方是身经百战的jīng锐,到底谁更强,今rì就能见分晓。
刚刚巳时,第一个后金哨骑穿过薄薄的晨曦,出现在陈新的视野中。他远远的站在一里之外,静静的打量着这边的营地。
第二十四章 挑衅
那名后金哨骑策马缓缓的靠近,他的身后渐渐出现更多骑马的身影,他们来到两百步外,不再逼近。大概五十多骑分布在文登营阵地四周,倒似乎把两千多的文登营包围了一般。
文登营的胸墙前面还有两队夜不收,剩下二十二人,这些全军选出的jīng锐胆气十足,与对面越来越多的哨骑对峙。
海狗子把红sè绣衫拿来,陈新抬起手,让海狗子帮他绑在肩上,海狗子接着把他的卫足、顿项和卡簧鞓带再次检查了一遍,然后对陈新道:“大人,我先帮你把铁臂手戴上,我马上自己也要穿了。”
陈新点点头,海狗子将铁臂手给陈新戴好,陈新手伸出来后略微活动了一下,调整了位置,这套山文甲三十多斤,制作十分jīng良,甲叶有点类似奔驰车的标识形状。密密麻麻的连接在一起,比普通铁鳞甲更轻便,也具有更好的防护力。身体部分除了甲叶外,胸口还有一个圆形的护心镜,腹部一个铜质豹头样护腹,两肩有护膊,脚面有卫足,手上有铁臂手,完全一个闪亮的铁人。
陈新摸摸鞓带上挂着的改良戚家刀,暗暗祈祷自己不要使用它,正想着,海狗子就把一把匕首插到了鞓带的插鞘位,陈新眼睛白了一下,要是他都用到匕首,也就完了。
“狗子,那东西准备好没有?”
“好了,就藏在马车下,一百斤火药。我把药线都装好了的。”
陈新自己系着兜鍪(山文甲头盔)的系带,一边低声对他道:“万一真是败了,别让鞑子把我抓走,要是我动不了,你就帮我把火药引爆,老子死也不做鞑子的奴才,就是连带你也活不成了。”
海狗子傻笑着道:“陈大哥,反正我跟你一起。”
陈新有些感动的看看海狗子,已经是个大人了,还是那样傻傻的,既不怕什么,也不追求什么,不过这样挺快乐,陈新原本一直逼着海狗子学写字,现在他突然觉得就让他当一辈子快快乐乐的亲兵,或许对他更好。
陈新自己的遗书已经留在天津,没有他在,威海那点东西迟早是各位大人的口中之物,没准还要搭上刘民有一条命。所以如果他战败身死,他希望刘民有按他原来想的那样去台湾,或者带着那些人去某个小岛,zì yóu自在的过完一生。
海狗子给陈新穿好后,下台子去自己戴铁臂手去了,陈新开始缓缓打量自己的阵地。
他的营地左右两侧,第一和第三千总部各自向两侧展开了一个局,两侧的正面都很狭窄,而且他们从两翼还要遭到城墙上的夹击,虽然陈新估计城墙上很无力,但建奴未必敢冒险。
所以一切的重点在正面。胸墙高度经过特别的设计,胸墙外五十步到六十步外地面泼水结冰,这一段最利于弓箭的距离上,只要地面打滑,建奴借不到脚力,弓箭威力就会大减。
胸墙前面是二十门虎蹲炮,炮手自己用门板搭建了一个低矮的防箭盾,两名炮手就蹲在后面,各主炮手已经备好点火叉棍,另外一人准备好了火种和整装弹药,它们将在四十步到八十步距离提供火力补充。
胸墙后是四排火器队,后面是四排纵阵排列的杀手队,近两百步宽的正面第一线上展开了十三个局,每部后面还有一个局的预备队。两个斑鸠铳分遣队在正面胸墙后的左右边角各列了一个十排十列的小方阵,他们将使用斑鸠铳的远shè程提供斜shè火力支援,并压制对方两翼的机动。
中军卫队和骑兵为总预备队。全军是一个厚实而密集的阵型,陈新料定建奴没有火炮,所以也不怕密集一些。
黄思德的训导官已经到了正面防线之后,观察士兵情绪,周世发带着镇抚军士在各处巡视,指挥台两侧的马车上是中军旗帜,号鼓在指挥台下,刘破军所带的参谋在陈新身边,聂洪带着三个中军士兵,每人拿了一块长牌,随时准备给陈新挡箭。
这时车身传来轻轻的震动,远处渐渐响起由远而近的闷雷般的声音,一道黑线开始在地平线上出现。
陈新收回思绪,深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刘破军道:“开始应旗。”
“步队第一千总部,中军蓝旗,开始应旗。”
台上的蓝旗竖起,往第一千总部点去,远处的第一千总部千总卢传宗和亲兵旗手站起,第一部蓝旗竖立,往它自己的方向一点,中军的红旗和黑心白边旗又开始与第二和第三千总部应旗。
三部千总旗应旗后,开始向把总旗应旗,六个把总旗升起,然后开始向百总旗应旗,这次升起了十八个百总旗,,十八个百总旗开始与旗队长应旗,旗队长纷纷起立,取下身后的背旗挥舞,阵列上顿时一片旗帜飘扬,如同飞舞着无数的蝴蝶。
城楼上的民众看得傻傻发呆,他们第一次看到正规军的军容,原来是如此模样。
三个千总旗对中军旗回旗后,刘破军对陈新道:“大人,应旗完毕。”
陈新对刘破军道:“全军起立!”
“中军掌号鸣孛罗。”
一声低沉的孛罗号声响起,轰一声,两千多步兵齐刷刷的起立,如同原本的阵列突然长高一截。
“虎!”全军齐声高呼一声,城墙上的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齐喊吓了一跳,隔得近的几名后金兵的坐骑也受了惊吓,头一扭往后面跑去。
“全军备战,检查装备。”
旗号一层层传达后,各队都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火器队的火枪兵早已装填好弹药,此时把火绳一圈圈绕到手上,队长挨着给他们点燃后夹到龙头上。
第一排火枪手全部踏前一步,站在胸墙之后。
火枪兵们占了最好的视角,第一千总部的副千总石平利在第一排,负责指挥本部正面所有火器队,他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站得笔直看着前方,对面的后金军队如黑sè的cháo水漫过大地,上万只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如天边逼近的滚滚雷声,人马喷出的白气汇成一片,虽然只有数千人,确实有千军万马动人心魄的感觉。
中军两名东江来的参谋陆续确认两个蒙古固山旗帜和一个正蓝旗甲喇旗帜,还有一些蒙古部落兵,满洲本部军中中间夹杂着一些包衣。估算总人数在三千以上,但战力最强的后金本部兵只有两千左右,其中女真真夷三四百。
后金军终于在两百步外停下,开始从容的整队。双方都互相打量着,掂量着对方的斤两。
刘破军看着对方几千人马,对陈新笑道:“建奴可别不敢来攻啊。”
陈新嘿嘿一笑:“那就想个法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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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纳格冷冷看着对面的军阵,心中颇有些犹豫,他参加了奴儿哈赤几乎所有的大战,经验十分丰富,对面的军阵军容严整,绝非易与。
原本哨马回报固安城池残破,可以攻克,他便带领大军前来,准备攻克后向主子邀功,结果行进中哨马多次遭遇对方拦截,虽然哨马间交锋不多,但对方表现出了旺盛的攻击yù望,只要一有机会,这些人就想来咬上一口,完全不像其他明军对后金军的望风而逃,结果他不得不派出两百多人的哨骑,才逼退了对方。
现在近距观察对方,仍是步兵为主,在一道矮矮的墙壁后面,前排一片红sè,看不到他们的武器,后排隐约可以看到铁甲近战兵种。
这支明军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见过,但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他虽然是总兵官,但是他很怕出现大的伤亡,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这次所统帅的蒙古两翼实际上并不是单独编制,都是从满洲八旗中抽调的蒙古牛录,这四十个蒙古牛录分为八个甲喇,分属满洲八旗,所以他也并不是真的旗主,连个固山也算不上,皇太极上台后提高蒙古待遇,想要分离蒙古牛录,但目前还不能完全办到,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就是出征时让他们单独成一军。
乌纳格对身边一个女真人道:“甲喇额真大人,你看对面军阵如何?”乌纳格虽然名义比这个甲喇官职高,但人家是女真人,乌纳格还是懂的,他每次决定大事之前都要征求这个监督的甲喇额真的意见。
那正蓝旗的甲喇额真细细打量一番,说道:“似乎不太好攻,那道墙甚为可恶,你细细看,火枪可以打放,我断定他们前排必是火枪无疑。shè箭却举不到那么高,除非前后手都抬高才能shè出,可是那样放出就无力了,若是冲到墙边,我们的弓箭便无用。若是隔远shè,多半都要被那矮墙挡住。而且墙上似乎泼过水,一时怕是也推不倒。”
两人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同时发现了那道矮墙的用途,虽然他们都是野蛮人,但是他们生活中只有战斗一件事情,多少年下来,培养出的战场观察力是很不错的,所以军事天才也经常会出现在野蛮人中,文明社会中聪明人的jīng力往往被其他文化所分散,所以在冷兵器时代对阵野蛮人常常落败,这也是原因之一。
乌纳格听了点头道:“如果不能破这个军阵,固安是攻不下来的。”
甲喇额真也道:“那是自然,若从其他三面攻,他们直接进城上城墙便是,咱们还没到他们就先到了,若是一定要打下此城,还是先破军阵为好。”这两人都没想到固安的知县会不许援军进城,以他们的知识程度,当然不会理解那固安知县的独特理论。
乌纳格再细细看了看军阵,有些退缩,他认识前排的虎蹲炮,这炮在合格炮手使用下是个令人恐惧的东西,无论几层牛皮的盾牌也挡不住,死状相当凄惨。
他试探着说道:“老汗当年曾嘱咐我等不要妄自攻击坚固城池,攻之不克,反堕我威名,前几rì大汗在京师城下也说过,若攻坚处,军士被伤虽胜无益(注1)。这支明军多为步军,引之到平野之地围困更佳,甲喇大人以为如何?”
那甲喇心里也有些赞同,但看着后面的固安县城,心中又有点舍不得,毕竟建奴入关以来未逢一败,jīng气神都非常高,连关宁和宣大jīng骑都不是他们一合之将,何况这莫名其妙的一支步兵。
乌纳格看他犹豫,在一边没有说话,反正自己是把问题扔给他了,打不打都由这个甲喇来做决定。万一真死伤了人,也有人分担。
甲喇也有点怕损失太大,他们悬师入寇,最怕伤员太多,那会成为行军的重大负担,正要答应退兵,对面的中军旗位置的一辆马车上突然倒挂起一个人来,那马车慢悠悠的从中军位置往前排开来,甲喇额真的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到那人的头下面吊着一根细细的辫子。
甲喇额真的脸sè一下变得很难看,不用说这就是一个被抓住的女真人,周围的后金军队也一阵sāo动,他们自老汗之时起就是几百人追着明军几千人打,从未有明军敢如此挑衅。
马车到了前排的矮墙缺口终于停下,几个强壮的明军将那俘虏解下,按跪在地上,一个满脸横肉的明军拿着大刀比在那俘虏的颈子上,狞笑着看向这边。后金兵全都看的清清楚楚,队列中响起嗡嗡的声音,要不是后金军律森严,怕是早已骂起来。
那明军比划了一阵,猛地一刀挥起,刀光闪过一颗人头落地,那个建奴终于被消费完了,持刀的明军得意洋洋的一把提起辫子,高举着人头在矮墙外大摇大摆走了起来,明军阵列中响起一阵“杀鞑子!”的欢呼声。
甲喇额真咬牙切齿看着,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乌纳格总兵官,要是大汗知道我们就此走了,咱们两人是受啥处罚。”
乌纳格死死看着对面那个得意的明军,对身后亲兵狠狠道:“让科尔沁的希讷明安戴青、伊儿都齐、鸟克善三位台吉来中军接令,左右翼甲兵下马披甲,火器兵准备火器。”(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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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满文老档》天聪三年十月档,“汗率诸贝勒及少数随从,往视进攻之处,云、入处坚队。若我军士被伤虽然胜何益?总之,此乃溃散之兵,对於我等又何足为患?遂引军还。”其实建奴最怕攻坚。
注2:建奴并非全冷兵器,他们军中一直有部分火器,天命六年老奴要求“不能佩弓之人,悉令执三孔炮及铳枪”。皇太极攻德胜门宣大军时,十分狡猾,“令我炮手近前发炮火。俟敌官炮毕,蒙古兵及红旗军由西面进击,黄旗军,由侧面冲入。”,用自己的火器引诱明军开枪,然后乘他们装填时发动冲击。
第二十五章 对射
没有披甲的后金甲兵纷纷下马,一脸麻子的塔克潭在张忠旗帮助下套好锁子甲,从马上取下一把步弓,又在身上挂好两袋箭插,一袋轻箭,一袋重箭,最后把大刀扛在肩上。
他们这个正蓝旗甲喇在阵线右翼位置,对着明军的左翼,同在右翼的还有科尔沁蒙古一部,中间是蒙古右旗,左翼是蒙古左旗和敖汉等小部落。
他心情非常放松,入关来的明军都是不堪一击,他相信固安城下也是一样,他们甲喇的三百人都在这里,还有其他旗调来的五十多白甲兵,在塔克潭的眼里,只需要他们这三百多人就足以击溃面前的几千明军。
他前面的伊兰泰大叔也在从容的穿戴铠甲,塔克潭赶忙上去,帮他把银白sè的巴牙喇铠甲整理好,他非常羡慕伊兰泰大叔的这套铠甲,银光闪闪,而且十分坚固,他相信没有什么能击穿它。
伊兰泰嘿嘿一笑,他左耳边那道可怖的刀痕被挤得更加恐怖,“塔克潭,这城里好东西一准被遵化还多。”
“为啥?”
伊兰泰低声道:“这明国的京师太富了,那些有银子的多半都往城里躲了,这城里绝对有好多银子女子。等把这股明军杀光,让你先登城,我跟牛录额真说说,给你留几个奴才。”
塔克潭连忙道谢,他对伊兰泰问道:“伊兰泰大叔,咱们是不是直接冲过去就是。”
伊兰泰摇摇头道:“这股明军怕是要强些,甲喇大人自有安排,杀光他们不在话下,最多是多费点功夫罢了。这股明军一去,后面那城墙挡得住个啥。”
塔克潭道:“登城的话,那我的大刀就不拿了。”
“你是轻甲,主要用弓箭,不必拿大刀,前面的甲兵都是长枪大刀,他们冲散过后你跟着杀就是,顺刀便够了。”
塔克潭赶快把大刀放回插袋,对张忠旗交代道:“你看好马,等会破城后腿脚快点,跟着进城拿东西。”
张忠旗眉花眼笑的答应了。
塔克潭不再理他,摸出自己的鹿角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轻轻拉了下弓弦调好扳指位置。左侧传来马蹄声,他看向总兵官中军方向,几个科尔沁和敖汉的台吉正在离开中军位,在阵线前面跑过,直奔两翼。
过了一会,两翼传来隆隆声,各自奔出一百多蒙古部落骑兵,往对面冲过去,进到一百步,对面仍是毫无反应,骑兵慢慢提速继续前进,刚跑进六十步,几名骑兵突然摔倒,马匹脚下打滑,人马都摔出去老远,有几匹马冲得快的,在地上摔得打了几个滚。后面的骑兵一调马头从两旁跑过,岂知还是有部分马匹跌倒。后续的骑兵纷纷减慢速度,在六十步的地方停下来。
明军的前排火枪仍然无一shè击,塔克潭露出些奇怪的神sè,以往他所见的明军都是老远就开枪放炮,十分热闹,等冲到面前他们倒没有弹药了,这支明军确实有些不同。
对方胸墙缺口后面闪出一些弓箭手,开始向停下的骑兵发箭,文登营的杀手队不需要号令,只要敌入五十步,杀手队中会shè箭的人便可以还击,步弓在五十步对骑弓有绝对优势,对方又是停止的骑兵,目标很大。
很快有七八个骑兵被shè中,他们大多没有铠甲,箭支对他们威胁很大,几匹被shè中马吃痛后乱跳狂奔,把骑手摔下马来,科尔沁的骑兵乱成一团,他们赶快策马跑散,分为几人一队。
他们缓慢的跑过结冰的那段,进入五十步之内,在正面横向策马疾奔起来,他们几人一组,在正面三十步外穿梭往来,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熟练的用骑弓斜向抛shè,箭支借着马速高高飘起,上百支轻箭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往文登营的阵地落下。发出一阵击中铠甲的声响,中间夹杂着几声惨叫。
科尔沁骑兵也不好受,明军的每个缺口都有几名箭手,对着阵前跑过的骑兵shè击,战阵上箭支穿梭往来,不断有马匹摔倒在地上,步弓威力远胜骑弓,那些科尔沁人一直处在下风,他们shè出的箭虽然多,但对明军的铁甲基本无效。
蒙古部落是来打劫的,他们的作战意志并不坚强,对shè不利之后,越退越远,不一会已经退过五十步之外。
乌纳格的中军一声鸣金声,科尔沁的骑兵终于解脱,忙不迭的跑回两翼,明军的矮墙缺口也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被shè中的科尔沁蒙古兵在战场中间,伤重的都在地上嚎叫,轻伤的手脚并用,拼命往自己的阵线逃回去,一匹蒙古马被三箭shè中,在地上挣扎几下后站起来,吃力的走了两步,前腿一跪又匍在地上,在数千人注视下咴咴的哀鸣起来。
乌纳格一脸yīn沉的看着那匹马,第一轮试探没有引出看出明军的虚实,自己这方损失还大些,他等几个蒙古台吉来回报后,对旁边的甲喇额真道:“五十步左右地面有些冰。这些明军在那段地上泼了水,不过并不太宽,或许是他们柴火不足。”
“咱们昨rì便该大军疾进,让他们根本没时间搞这些诡计。不过也不需怕他,咱们在七八十步漫shè,引诱其火枪打放后,抵近四五十步平shè。之后甲兵从缺口冲阵。”
“这支明军沉得住气,怕是不会随意打放。”
甲喇额真不屑的道:“那又如何,只要冲到近旁,火铳有个屁用,他们胆敢如此挑衅我大金,本官必取那敌将人头,其余军士也是一个不留。”
那甲喇虽然觉得对面的军队比一般明军强,但多年来的轻易胜利已经让他对明军的蔑视根深蒂固。他绝不认为有明军能抵挡住后金勇士的肉搏冲击。
乌纳格想了半天,他其实想做盾车,但周围并无大片树木,制作费时,而且他自己也对明军的鸟铳并不太惧怕,那东西往往炸膛,装填又十分麻烦,即便打响了也不能打穿后金兵的铁甲。
他终于点点头,下定决心,“两翼各留下两百甲兵,其余压上冲阵。。。”
“不必留,全部冲上。”
“甲喇额真大人,最好还是留下两百人,万一攻之不克,两翼可以阻止明军追击。”
甲喇额真如同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哈哈笑了好一会才道:“明军何时追击过我大金勇士。全力冲击,一举破阵,那城墙上的民夫必定吓破胆,或许不用攻城就会投降。”
乌纳格对此事颇为坚持,他稍稍让步一下,两翼各留下建奴本部兵一百人,然后便派出几名传令兵,向各军传令。
甲喇额真也离开中军,回到右翼本甲喇位置,召集了几名牛录额真安排战阵。
伊兰泰他们的牛录额真回到他们牛录后,对拨什库和甲兵们吩咐任务,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都一脸平静的听着,牛录额真也讲得很简单,不外乎是八十步停下shè箭,然后四五十步无冰的地方再shè一次,最后冲阵时轻甲退后等等。牛录额真最后专门说到了结冰的地段。并不太宽,只让他们通过的时候稍慢一些。
牛录额真说完之后,伊兰泰鼓励的一拍塔克潭,抄起自己的大刀返身上马,退到后面巴牙喇的位置。
塔克潭跟着其他轻甲弓手来到最前面,他排在轻甲弓手第二列,然后是几层甲兵,最后是巴牙喇兵,除了本甲喇五个牛录的三十多巴牙喇外,还有其他各旗调来的五十多人,总共有八十多人,他们全部骑马,由甲喇额真亲自率领,将在最重要的时刻投入战斗,给敌人致命一击。
鼓声响起,塔克潭左手拿着合力弓,和伙伴迈开步子往前走去,等他们走出一段后,后排的甲兵开始前进,响起铁甲甲叶互相碰撞的叮叮声。阵线上人头耸动,密集的铠甲和头盔在清晨的阳光映照下反shè出无数光点。
一些零散的后金兵手执三眼铳和鸟铳,先冲到五六十步向对面开火,在中间跑来跑去,引诱明军shè击,但明军阵线静悄悄的,没有人。
后金兵阵线慢慢前进到一百步,对面明军响起洪亮的口号声,一排黑sè的火枪架上胸墙,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这边,仍然没有一个人开火,那些明军只露出一个个戴着明盔的脑袋,塔克潭在人缝中看到对面墙头飘动的一片红缨,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一声鸣金声响起,牛录额真一声大喊,塔克潭等人同时停下脚步,这里离矮墙大概七十多步,根据后金军的经验,这个距离上明军的火器是没有杀伤力的。
塔克潭往后稍稍退开一点,熟练的拿起一根锐头轻箭,将箭尾夹在虎口位置,右手拇指用戴着扳指的地方扣住弓弦,食指和中指压在拇指上(注1),左手抬高,箭头斜斜指向空中,右手开始缓缓的拉开弓弦,周围的其他轻甲弓手也同样姿势,复合弓身的竹胎发出连绵的咯吱咯吱声音。
一声苍凉的海螺号,建奴战线响起无数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响,有如巨大的蜂群飞过,密密麻麻的箭支同时升上天空。
塔克潭拇指猛地松开,弓弦顺着扳指的光滑面划出,竹胎上积蓄的能量瞬间释放在箭尾,轻箭在弓弦的嗡嗡声中急速飞出,桦木箭杆因为巨大的受力而在空中扭曲,如同蛇身一般扭动着,它飞过最开始一段后,桦木杆慢慢停止扭动,箭身在尾羽的平衡下变得平稳,它和其他上千支轻箭划破空气,汇成风吹树林般的声响。
当它飞过最高点,开始向明军的阵地俯冲,下面的明军军阵鸣响一声天鹅音。两百步长的正面胸墙火光连成一片,伴着爆响发出浓重的白烟,从空中看去,犹如凭空变出一条白sè烟龙,一百五十多支合机铳同时击发,直径六寸的铅弹瞬间飞越七十步的距离,轻松撕裂弓手的棉甲和锁子甲,在他们身体中变形解体,形成空腔效应,伤者的血液顺着那些孔道向体外激喷而出,化为一股股血箭。
塔克潭面前一名同牛录的甲兵被击中,昂贵的锁子甲丝毫没有能挡住那枚便宜的铅弹,他捂着肚子在地上拼命挣扎,发出非人的大声惨叫,里面的肠子被铅弹搅得稀烂,流出的血水和着花花绿绿的粪便颜sè。
第一次遇到强敌的塔克潭听着周围嘶声力竭的嚎叫,双手轻轻抖动起来,下身不由生出一阵阵尿意,他前面的那人倒地之后,塔克潭就直面那道矮墙,他从未想过火铳会如此厉害,他现在害怕这样傻傻站着,害怕那道墙后会突然冒出白烟和火光,因为根本无法看到子弹,一种强烈的对未知的恐惧袭上他心头。
后金军这一轮倒下近五十人,这个命中率远远低于文登营的训练成绩,但仍然使得整个后金军队都受到了震动,不再是开始的井井有条和从容不迫。一名拨什库在身后大声叫骂,让士兵快速shè击,塔克潭收回目光,忍住心中的紧张,刚要拉开弓,对面的胸墙后又是一轮排枪。
后金阵线响起更多惨叫声,塔克潭侧前方当一声响,一名弓手胸部护心镜被一颗铅弹击穿,他如同触电般抖动一下,直直的倒在地上再不动弹,身下大股血水源源流出。
第二轮轻箭shè出,对面也同样响起惨叫,显然也遭到损失,等到他shè出十支箭的时候,对面又还击两轮,明军这一次的两轮shè击不如第一轮和第二轮整齐,他依然幸运的没有被打中,但后金军前排弓手在四轮齐shè中损失惨重,一百七十多人被打死打伤。后金军也shè出了近万支轻箭,连那面矮墙都插满箭支,如同刺猬一般。
插了几支轻箭的文登营指挥台上,陈新轻轻推开几个掩护的长牌手,文登营还击动用的是前面两排火器队,后面两排一直没有shè击,陈新将把他们留到最关键的时刻。
看着后金阵线上倒下的挣扎的伤兵,心情比开始更放松,建奴的弓箭不过如此,这种轻飘飘的轻箭对铠甲基本无效,纵阵部署的杀手队有盾牌和铁甲遮蔽,并未受到什么损失,火器队有胸墙掩护,但抛shè线路高,仍然有数十人伤亡,大多不会是致命伤。
这样对shè的交换比后金是不能忍受的,他们的人力远远不能与大明相比。
很快,后金军的中军就敲起大鼓,轻甲弓手纷纷退后,重甲兵开始出现在前面,第一排是密集的盾牌手,建奴踩着鼓点开始前进,盾牌线如一堵墙般直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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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东亚复合弓均使用蒙古shè箭法,用拇指扣弦,详细见作品相关图片。
第二十六章 冲击
听着对面的鼓声,周少儿的心跟着狂跳起来,刚刚完成shè击的两队火枪兵正从他身边往后退去,胸墙后面还蹲着两排,火器旗队长根本不看迎面而来的建奴,脸转在一边,看着侧面副千总的令旗。
周少儿探头出来,前面视野很好,一排排的盾牌正在移动,有些上面还画有鲜艳的猛兽图案,他使劲憋出一口口水,滋润了一下干枯的喉头,身后的陈瑛发出粗重的呼吸,这个东江兵刚才在缺口shè杀一名蒙古骑手,周少儿看见他在自己的腰牌上刻了一画,估计是还在计算建奴差他家几条命。这时钟老四在旁边对众人道:“摆开后先把墙推倒。”
周少儿使劲点点头,目光越过两排蹲着的火枪兵头顶,看向那道胸墙,泥土中露出木头和石头,靠内的一边根本没有泼水,只需要几个人合力就能推倒,杀手队的出击不会受到胸墙的影响。
陈新从来没想过被动挨打,正面所有的胸墙都只在正面泼了少量的水,装出坚固的外表。让建奴认为文登营只会防御,现在建奴的两翼只留下了左右营蒙古各一百人,在陈新看来他们小心之余还是极为轻视自己,这种轻视就是他要利用的。
建奴的盾牌阵慢慢推进到六十步,基本维持着整齐的线列,后排的长枪大刀高高竖起,如同移动的森林,左中右的阵线之后都有骑马的驻队(预备队),特别是建奴右翼的驻队,一身银白sè铠甲,正是东江兵多次强调的巴牙喇,这些人无一不是多年的老战士,战技娴熟装备优良,而且意志坚定。
陈新身边的刘破军脸sè通红,看着对面的密集人从,眼中露出深刻的恨意,辽东失陷后多年的苦难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建奴小心的走到结冰地段,离五十步的距离标识越来越近。
陈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虎蹲炮预备!三四排火器队预备!杀手队预备!”
刘破军嘶声喊道:“点变令炮!掌号手准备,掌号笛手准备。”
“嗵”一声变令炮响,所有主官的眼光都转向中军,等待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命令。
五十步的标识被建奴阵线遮盖,陈新大喊一声:“虎蹲炮shè击!”
“掌号笛吹唢呐!”
两个唢呐手同时吹起难听的唢呐,声音越过战兵传遍阵线。
文登营正面二十门虎蹲炮同时发出雷鸣,八两重的火药化为艳丽的红sè火焰和浓重的白烟,将总计一千枚一两重的小弹丸和二十枚压子铁弹泼洒向两百步宽的后金阵线。层层叠叠的铅弹争前恐后的窜出炮口,慢慢分散,如密集的雨点般撞入一面面盾牌,轻松的破开牛皮和木板,变成扁扁的一片之后,如铁锤般砸上盾牌后面甲兵的铠甲。
后金前排如同被大风吹过的草丛,齐刷刷的倒下上百名甲兵,无数血箭从他们身体中喷出,同时响起无数的惨叫声,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其他的甲兵乱成一团,完整的盾牌线被打得支离破碎。
塔克潭大张着嘴,耳中尖锐的鸣响让他听不清周围慌乱的嚎叫,他惶恐的看着前面血泊中挣扎的甲兵,这些身经百战的jīng锐跨越千里而来,竟然在廉价的铅子面前如此虚弱,眼前的一切已经将他入口以来建立的信念全部打碎,周围其他甲兵同样受到这巨大打击的影响,阵列已经停滞下来。
还没等塔克潭耳中的轰鸣声消失,对面又传来喇叭的长音天鹅声,塔克潭对这个火枪齐shè前的声音印象深刻,下意识的低了低身子。
对面胸墙上立即爆发出比最开始更猛烈的火焰,后排火枪兵将合机铳举在前排的间隙中,前后两排火绳枪兵的三百把合机铳对准五十步外的建奴集火shè击,残破的阵列上又倒下一百多人,飞溅的血雾洒在塔克潭的脸上,他也不及去擦拭,他的头脑一片空白,茫然的看着对面,那道矮墙已经完全淹没在浓重的白烟之中。
爆响声仍旧连绵不绝,两侧的斑鸠脚铳方阵以十人一组,快速轮转齐shè,斑鸠脚铳一两五钱的重弹无坚不摧,每次齐shè都有数人被命中,持续的打击下,建奴的阵线已经乱成一团,建奴的中军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直没发出任何指令。
文登营中军连鸣两声摆开喇叭,纵阵排列的杀手队全部展开为四排横阵,shè击完的火器队全部退到后排。
文登营中军大鼓缓缓响起,第一排杀手队开始前进,他们一起用力推倒胸墙,越过自己的阵线,身后的三个局预备队也同时开始向前移动。此时的斑鸠铳方阵已经完成掩护shè击,火器队全部安静下来,忙着装填弹药,装填完后他们也将向前移动,阵线上只剩下鼓点和建奴的惨叫。
六百多名杀手队士兵穿出白烟,出现在建奴混乱的阵线之前,黑sè的铠甲镶嵌在白sè的背景之中,分外显眼,建奴的中军也响起大鼓,各级军官大声喝令,让甲兵们准备迎战,他们从未想过明军敢于出阵肉搏,这支奇怪的军队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观念,所有的士兵都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自浑河之后,他们再一次在一支明军面前感到了恐惧。
文登营的中军鼓点越来越紧,杀手队的阵列开始加速,他们仍然如训练时一样,下意识的保持着整齐的步伐,发出轰轰的踏步声。
他们很快接近到三十步,建奴那边shè过来零落的箭支,因为混乱,大部分人已经没有了shè箭的机会,他们必须准备马上到来的肉搏,那时他们信念中最后的优势。
一声喇叭响起,六百名杀手队士兵大声齐呼“虎!”。
三声之后,鼓声一紧,文登营全线开始小跑,跳动的甲叶映着上午的阳光,闪动着无数耀眼的光点,文登营的中军大鼓很快达到最高频率,杀手队保持着平直完整的阵线如墙而进。
后金军在军官的嚎叫声中奋起余勇,同样大声呐喊,后排的大刀长枪纷纷放平,往明军迎去,他们指挥已经陷于混乱,一部分在前进,一部分仍然留在原地,阵列变成了锯齿一般的形状。
两股黑sè的洪流迎面而来,陈瑛死死盯着他正面二十步之外的一名甲兵,两人都是手执长枪,那名甲兵进入十步之后突然加速猛冲过来。陈瑛毫不避让,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手中长枪猛地刺出,他和另外一名队友同时刺中那名后金长枪兵的铁甲胸口位置,矛尖发出刺耳的钢铁摩擦声,矛杆中部向上微微拱起,点钢的矛头借着冲击的惯xìng顺利刺穿铁甲,破入那名甲兵的胸膛,后金兵手中一丈二尺的木杆长枪在陈瑛面前停住。
那名一脸凶恶的甲兵被两人推动得向后退后两步,他丢下手中的长枪,双手无力的抓住两根枪杆,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脸上已经扭曲得面目全非,陈瑛两人一起抽出长矛,那名甲兵立即颓然倒地。
陈瑛旁边传来一声惨呼,他们队的一名镗钯手被一支长枪刺中腹部,陈瑛踏前一步,长矛迅疾刺出,又将那名长枪甲兵杀死。他刚刚收枪,那长枪甲兵身后又冲出两名刀盾手,两人手执圆盾护住身体,弓身往前急冲。
陈瑛敏捷的将右手抬高,左手放低,矛尖顶住一面盾牌,这是长矛的标准防御刀盾动作,那名甲兵近身的企图落空,盾牌被长矛的阻力带得一歪,他收势不住,竟然打了个转跌倒在地,还不等他爬起来,侧面一根长矛已经将他颈子杀个对穿,矛尖抽出后,他捂着脖子在地上无声的挣扎起来。
另外一名刀盾兵没被挡住,他弓低身子,一脸狰狞的用左手盾牌的上沿顶起矛杆,准备顺推着进入长矛的死角,他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只要进入这个距离,明军无一不是转身就逃,然后他就从背后将他们一一杀死。
他刚刚迈出一步,后排的一只长枪从前排缝隙中刺出,猛力刺中他露出在圆盾下的小腿,甲兵一个趔趄停顿下来,他虎吼一声,顺刀猛地砍向下面的枪杆,将枪杆一刀斩断,他挥动之时露出了右侧空挡,一根镗钯袭来,这名甲兵敏捷的往侧面一滚,再起身时仍然保持着盾牌向前的姿态,他凶悍成xìng,不顾受伤还要继续进攻,一根粗大的刀棒夹着风声猛地砸在盾牌上,带着铁头的大棒借着挥舞的惯xìng爆发出狂暴的力量,“嘣”一声将圆盾的木板砸得四分五裂,那名甲兵半个身子都被震得发麻,半坐在地上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后排一根长矛迎面而来。。。。。。
文登营杀手队面前排列着密集的兵器,镗钯和大棒配合着前后排长矛的突刺,建奴突前的甲兵每每要遭到数只兵器攻击,运气好能冲近的,也被大棒和刀盾兵击退。后金残缺的甲兵阵线根本无法应付前后排长短兼备的攻击,出现第一批伤亡之后,开始节节后退,多处地方没打出小缺口,露出后面一脸惊恐的轻甲弓手,面对重甲长兵的杀手队,他们的单手顺刀毫无还手之力。
陈瑛如同狂暴的野兽,凶猛的攻击每一个在他长枪范围内的敌人,他面前终于出现第一个转身逃走的后金兵。钟老四大声呼喊,挥动着旗枪加快攻击,剩余的甲兵也开始撤退,缺口越来越大。
正在这时,一队身着银白sè铠甲的后金兵出现在陈瑛面前,两翼也开始响起隆隆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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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白甲
面对一**长短兵器的密集攻击,后金甲兵节节败退,接近崩溃的边缘,几轮火器打击让他们死伤三百多人,肉搏开始后伤亡又在迅速增加,或许是后金对明军胜利太多,他们从来没有过撤退的概念,在这种心理优势的惯xìng下才维持到现在。陈新则成功利用他们的轻视,先用优良的火器打了后金一个措手不及,火力打击后立即派出杀手队短兵相接,使得犹豫的后金军失去了主动撤离的机会。
后金左右翼的主官都是久经沙场,看出正面可能崩溃,几乎同时派出了预备队,两翼外侧留下的一百蒙古旗骑兵出击牵制杀手队两翼,并寻机迂回杀手队背后,建奴步战的驻队也已派往各段,以稳定形势,左翼和中军的驻队都是蒙古旗甲兵,右翼却是八十多名满洲巴牙喇。
银光闪耀的巴牙喇全部下马,这些从多年征战中活下来jīng锐是后金的顶尖武力,每牛录不过十余人,八十多人已经可以击败几百上千的普通明军,他们的目标不光是阻止崩溃,还想反把明军阵线击破,直击对方已经移动到原来胸墙位置的中军,他们在甲喇额真和一些领催带领下直奔阵线,他们选中的地方正是陈瑛他们打开缺口的附近。
此时正面后金兵的阵线慢慢到了五十步的结冰区,应付着攻击的后金兵顾不了脚下,慌乱之中在冰上跌倒无数,杀红眼的文登营挥舞着各种兵器对着一地的敌人一通乱刺,流淌的鲜血在冰上几乎汇成小溪。
塔克潭手足并用的爬过结冰段,转头间惊慌的看见,一个只穿棉甲的弓手跌倒后刚从地上站起,便被数把长矛连续刺击,全身鲜血飙飞,生命瞬间被带走,他软软的跪下,刚落下一半时,又被一支镗钯杀中颈子,将他挂在镗钯上,他的后颈透出一小段镗钯的中锋,漓漓的滴下一串血珠。
塔克潭终于无法忍受,大喊一声跟着一群弓手往后狂奔,刚跑了二十多步,前面一片银sè耀眼的东西迎面而来,耳中听到兵刃入肉和弓手们的惨叫声,几名逃在前面的弓手身首分离。
甲喇额真的怒吼响起:“后退者死!”
塔克潭一个寒战,再次记起了后金的严酷军律,对巴牙喇和军律的深刻恐惧占据了上风,一群甲兵弓兵被逼着返身冲向明军,塔克潭看到地上有其他甲兵丢弃的长枪,连忙去捡,既然逼着拼命,至少这个比顺刀好,他还没拿到,便被旁边一人抢先拿走,后面巴牙喇的脚步越来越近,塔克潭也不敢耽搁,只好拿了旁边一面盾牌,抽出顺刀跟着冲去。
后面的巴牙喇同时加速,跟在他们的背后,一边砍杀跑在最后的人。寒光点点的枪锋让塔克潭腿脚发软,最前面的几名甲兵jīng神已经崩溃,这群生死夹缝中的人嘶声力竭的大喊,缓解着心中的绝望恐惧,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撞上对面那密密麻麻的锋利兵刃。
凄厉的惨嚎不绝于耳,一群甲兵无一例外的全部被刺中,塔克潭离明军的攻击距离也只剩下两步,他心中充满绝望的看着那些甲兵,等待命运的降临。
还不等明军抽出兵刃,塔克潭身边呼一声冲过一排巴牙喇,他们手持长盾猛冲而来,顶住那些快死的后金兵往杀手队直撞过去,这些强壮而凶猛的巴牙喇借那些炮灰遮挡了杀手队的视线,此刻如同坦克一样将文登营的阵线撞开一个裂口,前两排许多士兵被他们撞倒在地,持盾的十几人都冲入了杀手队阵中,杀手队的长矛和旗枪都变得毫无用处,这十多名白甲兵随即便挥起手中短柄斧头和单手大刀,娴熟的开始砍杀周围明军,jīng良的凶器带起一蓬蓬血雨,后面的巴牙喇同时冲上,用长枪、狼牙棒等重兵一起攻击,将这一段阵列搅得一片混乱,明军左翼受此一击,加上外侧出现的骑兵,进攻的势头缓慢下来。
塔克潭在最后关头捡了一条命,他被一名冲过的巴牙喇带倒在地上,他靠着最后的一点清醒,往旁边翻开,躲过了随后而来的几十双脚,他再从地上抬起头的时候,身上脸上都沾满了粘稠的血液。
那些巴牙喇们打破这一处短短的阵线,地上倒满明军和巴牙喇的尸体,后续的巴牙喇则开始冲击挨着的明军,塔克潭在人从中看到了伊兰泰的背影。
伊兰泰一刀劈倒一名刀棍手,眼前一开,入目尽失一片耀眼的红sè,他匆匆打量一眼,五十步外排列着十多个火枪阵,他们正在和明军的中军大旗一起前进,中军位置还有近百人的亲兵,两翼各有一个混编的小方阵和一个单独的火枪方阵,两翼靠里一侧还各有几十名骑兵。
伊兰泰知道那些骑兵是去应付两翼的蒙古旗骑兵,而他自己有更紧迫的需要应付,他面前二十步外就有一个小方阵,他迎头撞上的是第一千总部的亲兵和一个局的预备队。
甲喇额真带着一群巴牙喇从缺口冲入,绕到阵线之后,准备从后面袭击一线的杀手队。卢传宗早已注意到巴牙喇的方向,带着亲兵和预备队在后面严阵以待,等这群巴牙喇冲出缺口,第一队和第二队同时齐shè。
他们漂亮的白甲也不能抵抗二十步的火枪齐shè,立即倒下七八个巴牙喇,伊兰泰身边另一个巴牙喇脖子被打中,鲜血喷得伊兰泰满脸都是。即便是伊兰泰这样凶悍的巴牙喇,也对这支明军的火器着实胆寒,他身经百战,知道害怕也无用,听到甲喇额真大喊着“shè箭!”,冷静的停下脚步。
伊兰泰取出步弓,夹起一根重箭第一个shè出,二十多个巴牙喇兵娴熟的快速shè出几波重箭,火器队的棉甲根本抵挡不了,明军后面两队火器队连连倒地,只打出了零落的十多枪,然后赶快躲到后排装弹,露出了四个杀手小队,他们小跑着对冲而来,这些巴牙喇也被迫放下弓箭再次面对近身肉搏。
巴牙喇这两轮对shè同样损失惨重,前面的十多人死伤,甲喇额真心痛不已,这些巴牙喇都是各牛录的宝贝,也是他地位的保障,而且还有其他各甲喇和各旗抽调的人,损失如此之大,回去如何交代。
对面明军的千总旗挥动,后面的四个火枪方阵加快赶来,甲喇额真环首一看周围,除了后面那个小小缺口,自己这点巴牙喇几乎被明军包围,他心中后悔冲进来,应该见好就收,用这些巴牙喇掩护正面有序撤退,他冲进来才发现根本没有可能击破明军的中军,现在想撤也不行,四个杀手队已经冲到面前,与巴牙喇们交手起来,缺口两侧的明军不但没有逃跑,竟然也开始向那些守着的白甲兵反攻。
虽然投入了驻队,正面其他战线的后金兵丝毫没有挽回颓势,建奴正面全线崩溃,一群群甲兵布满城外的原野,他们一路丢盔弃甲,拼命往后跑去,建奴的督战队也弹压不住,跟着一起逃跑,他们跑回停马的地方,随便抢了一匹便狂奔而逃,后金中军终于接受战败的结果,毫无意义的鸣金一声,通知正面的所有士兵撤退。
正面压力一松,左翼缺口两侧明军纷纷合拢过来,将巴牙喇围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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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阵两翼蹄声如雷,每侧一百名蒙古左右旗骑兵,领着近两百部落兵在侧翼穿梭往来,不断有零散的甲兵下马步shè,部落兵还是几人一组,用骑弓sāo扰。
文登营两侧分遣队方阵不时齐shè出白烟,阻止大股骑兵靠近,被命中的骑兵和马匹身上鲜血迸飞,,被击中的几匹马在地上翻滚嘶叫着,拼命的蹬着四蹄,身下血水遍地。
斑鸠铳一两五钱的重弹能轻松撕裂人马的肌肉,被它命中基本没有救活的希望,但火枪对付这种游走的少量骑兵并不占上风。两翼不可避免受到影响,速度减慢应付这些骑兵,文登营的阵线变成中间凸起两翼拖后。
陈新兴奋得脸sè通红,他实际上已经取得战斗的胜利,正面的建奴甲兵崩溃,只有左翼的那群白甲还在和几个杀手旗队厮杀。
但他们也拖累得明军整个左翼不敢前进。如果中间和右翼杀手队继续追击,他们的两个侧翼都得不到很好的掩护,陈新看着两翼那些骑术娴熟的建奴,知道建奴也很聪明,他们的骑兵并不上来直接冲击侧翼步兵阵列,而是不断的小兵力sāo扰,大股骑兵待机而动,牵制着文登营两翼行动。
陈新再看看建奴中军,仍然在原来的位置,那里还有一片骑兵,大概一百多人,自己的杀手队如果追击溃散的甲兵,一旦脱离两翼的掩护,极易被这几股骑兵侧击,一不小心可能会造成重大损失。骑兵的机动力决定了他们可以选择最有利的时机交战,步兵在这方面永远是被动的一方。
眼前留下的满地尸体让陈新基本满意,几百颗脑袋已经可以让他获得投机的资本,当然最好还加上那几十名白甲兵和那面甲喇旗帜。
“正面停止前进,围歼那些巴牙喇。”
一声金声响起,没有交战的杀手队士兵立即停止追击,全体留在原地,开始整理队形,有弓的取弓在手,防止敌人sāo扰。
第一千总部正面的建奴已经溃散,一线抽调出几个杀手队围攻那些巴牙喇,中军卫队也来到这里,参与最后的歼灭。
明军投入预备队后,巴牙喇被困在缺口周围,周围的明军越聚越多,伊兰泰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放眼尽失密密麻麻的兵刃,身边满是他的巴牙喇同伴,即便是在浑河边,他也没有如此绝望过,这些明军战之不退,密密层层杀之不绝,倒下一个后面就补上一个,似乎毫不怕死一般。
不等他仔细思考,两名明军箭步冲前,一把旗枪和一支长矛同时杀到,伊兰泰眼疾手快,手中大刀连连挥舞,一边格挡一边退后,直到他的背撞上其他巴牙喇。他匆忙间一回头,所有的巴牙喇被压缩成一团,已经退无可退。
他停下脚步,嘶声力竭的发出嚎叫,手中大刀舞得飞快,连续挡开几只长矛和镗钯的刺杀,连续多次之后,体力已经有些不支,
很快被一支旗枪刺中大腿,停顿之间,一把镗钯又迅疾杀到面前,他不及闪避,双手丢下大刀,猛地抓住镗钯前面横着的横股,不顾手掌被横股上的尖锐棱刃刺穿,靠着一身蛮力阻挡了中锋刺入身体,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支长矛猛地刺入他的小腹,伊兰泰手一松,镗钯也刺入他胸膛,这个最凶猛的巴牙喇方才曾杀死多人,周围愤怒的明军叫喊着一次次把兵刃刺向他,直到他身上布满密密的孔洞。
一轮轮的刺杀中,中间的巴牙喇越变越少,他们围在甲喇额真身边,没有人投降,其他溃逃的后金军乘着他们的牵制,在骑兵掩护下已经逃远,只看得到无数晃动的马股,和在后面狂追的包衣背影。
后金剩下的三股骑兵也退开一段,远远看着这边的杀戮,文登营阵列严整,他们其实也已胆寒,根本不敢来救,一直看到那面甲喇旗帜倒下,他们也调头狂奔,很快便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