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权钱交易
这李嵩人走茶凉,能拿回本钱该算不错了,但孙国桢这边未必需要送这么多,陈新本来打算说送个八千两,两人再私分剩余一万两,自己至少多挣个三四千两。哪知这宋闻贤居然要全送。
一万八千两的晋身之阶,送礼给内阁大学士三五千两也够了,如果只是求一个幕僚或吏职,哪用得着这么多银子,钱谦益出两万买状元,他倒好,买个幕士一万八。
宋闻贤看陈新样子,以为他怀疑自己要独吞钱款,忙解释道:“我送他这份大礼,不过是为以后能在登州附近通行,否则咱们在天津采买装货,万一被拦截,损失就大了,为兄自己也不过图一个幕士,好rìrì接近各位大人,打通关节。正好陈兄弟也在,要不就把你官身的事一起办了。”
陈新听了没有说话,在天津采买,货物都是经大运河运来,一路上钞关就是六个,加上运费、工资和转手利润,比产地贵不少,最好的方法是从江南直接购货走海运去rì本,但舟山群岛海盗众多,风险不小,不是有条船就能在南方做海贸的,自己现在本小力弱,还是在北方赚点小钱算了。这样的话就需要这几位大人提供方便,不过他还是觉得一万八千两太贵。
“赵东家当年为何要跟几位大人合作,按说利润这么高,他只要送些银子给水师的人就可以了,不需要让几位大人搀和进来,让出这么多份额。”
“陈兄弟你就不知了,那赵东家天启五年时被水师拦截,杀了军船上许多兵士,结果他船上的财副怕受连累,向另外一伙盗贼出卖了赵东家停船的河湾,结果把赵东家独子给杀了,货也被抢走,后来赵当家便找人寻到钟大人那里,说只要帮他剿灭那帮盗贼并拿回货物,就帮钟大人他们赚钱。是这样来的,钟大人李大人都是没出一分银子,最先的本钱都是从赵东家那里分来的。”
陈新听了才知道赵东家跟这几位大人如此关系,宋闻贤又接着道:“这还不算,后来钟大人尝了甜头,觉得不够放心,把韩斌和黑炮几人的家眷也弄到了这登州城里,赵当家住在天津,他也跟我摆谈过,只说年纪大了,想安生下来,让家眷呆在天津也好,反正赚的银子也够用了。”
陈新点点头,看来这碗饭还真不易吃,黑炮等人的家眷还在人家手上,原来让的份额太大,自己也很难争取。李嵩原来是白拿的银子,要是依自己,一文钱也不给他,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李嵩最后会当个什么官,万一当个阁老、尚书什么的,到时候收拾自己易如反掌,崇祯一朝光阁老就换了五十个,陈新也根本就不知道几个名字。权衡一下之后,还是不要心太黑,该孝敬的就孝敬好了,不过银子花了自己也要拿点利息。
他想一会,对宋闻贤道:“宋先生,那孙巡抚新来,并不知原先李大人份额多少,这一万八送出去,可别让他起了更大的心思。再说李大人一任不过一年多,万一这孙大人也是一年多,岂不亏得慌,倒是那钟大人,他熟知海商情形,瞒骗不过,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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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船穿过半月湾,向水城的水门开去,登州水城城周三里,高三丈五尺,厚一丈一尺,万历年间包砖,水城北方临海,西北跨山,东南濒河,南北各有一门,过水门可以直通辽海,后来的孔有德这群汉jiān便是从此处逃走的,但现在他们还在辽东钻老林子,跟以后的老板干得不死不休。
水门两侧城墙各有数门火炮,西面城墙沿着丹崖山蜿蜒而上,丹崖山顶便矗立着著名的蓬莱阁,蓬莱阁踞山面海,气势宏伟,景sè极佳,是古代四大名楼之一,因海上经常出现海市蜃楼,而被称为蓬莱仙境,传说中八仙过海、徐福东渡就是在此处。
但宋闻贤和陈新都无暇欣赏,两人心中各有所思,现在是下午,陈新和宋闻贤搭坐鸟船准备进登州,首先要找的便是登州海防道钟大人。
“陈兄弟,凡沿海处不设兵备道,由海防道管兵备之事,你以后投了官身,也是求得着他的。”
“是,多谢宋兄指点,此事若成,rì后请教宋兄之事更多。”
“无妨的。”宋闻贤眉头还是微微皱起,显然还在担忧没了依靠。
很快鸟船便进入水门,其中一个宽阔内港,停泊了十多艘军船,岸上人来人往,挑工如蚁,四面城墙环绕,旌旗飞扬。陈新看了岸上一队行走的官军,多少有些雄壮气势,服装和面sè也比蓟州和天津要好。
“宋兄,登州的兵士似乎比天津还强一些。”
“确实,登州北临辽东,由此至旅顺顺风时一rì可达,当年辽沈失陷之时,浮海而来的辽东汉人不计其数,有些没有船的,便自己扎木筏或直接抱根大木就出海,好多人死在海上,到了的也不少,是以登州辽民甚多,辽人体格壮实,臂力过人,对建奴又有国恨家仇,原本就是不错的兵员。你看船上的朱国斌,便是当rì浮海而来,半道被大当家救下的。”
“难怪如此。”
“哎,陈兄弟你或许不知,戚少保(戚继光)便是登州人,早年袭替登州卫指挥佥事,后来才调去浙江备倭。要是如今戚少保还在,又岂容建奴跳梁。”
“原来戚少保是登州人。”陈新对戚继光是真心佩服的,此人不但建立了威震天下的戚家军,还著有《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等书,已经具有近代军事cāo典的雏形,本人更是武功强横,一生南征北战,总能根据不同的形势制定不同的军事策略并取得胜利,以军事天才形容毫不为过,陈新每次想到戚家军一夜疾行一百一十里山路奔袭台州,便热血沸腾,那该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说话间鸟船靠到岸边,放下跳板,两人跟着一名明军把总,往海防道衙门走去,宋闻贤告诉陈新,那便是钟大人的官署。官署门口两边各站两名士兵,把总去找人通报时,两人在门口等着,回报的人一会便回来,领了两人进去。
陈新跟在宋闻贤背后,刚走到二堂门口,一个豪爽的声音便传了出来:“道石你可算回来了,这些rì子叫我rì夜担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新从宋闻贤背后探出头一看,面前一个方面阔耳的高大官员,也留了一副美髯,身穿红sè官服,胸前一个云鹤图案的补子,头戴乌纱帽,脚穿官靴,腰间系了一个革带,一脸的喜悦之情。给陈新的印象便是颇有领导气质。
“道石见过钟大人,累钟大人费心,此行都还顺利,只是途中偶遇海寇,赵海明为保船货,却不幸身故。”陈新直到此时才知道赵东家名叫赵海明。
钟大人一脸惊讶,随即变为痛惜之sè:“哎,赵当家这又是何苦,船没了可以买,人没了留下船又有何用,但他这份忠人之事的人品,却并非人人能有,若我大明官军也能如此,大明有福矣。”
“是,这都是钟大人善待赵海明之故,他感激之下哪能不用心做事。”
钟大人摇摇手,又关切的道:“道石你自己没事吧,这海贼可是凶残得紧,难怪前些时rì我心头突发忧虑,应当便是忧心你等。”
“托大人的福,毫发无损。”
“好,这就好。”钟大人一脸欣慰,他看到宋闻贤背后的陈新,问宋闻贤道:“道石,这位是?”
陈新连忙出来按宋闻贤的指点跪下行礼道:“在下陈新,见过钟大人,钟大人时刻不忘忧国忧民,那些兵士耳濡目染,定然更加用心杀奴。便是在下初次见到大人,也为大人的这份胸怀感佩不已。”
钟大人抚着胡须,将马屁照单全收,“你这后生仪表堂堂,方才所言,也可见有份忠义之心,快请起。”
宋闻贤等陈新起来,在一旁道:“陈新是船上财副,原本也是读书人,凭着心中激愤,亲手格杀了杀害赵当家的凶手,能文能武,眼下船上众人都对他敬畏非常,倭国那边李家公子,对他也是很欣赏的,陈新听闻我说及钟大人胸襟人品,非要跟来一仰尊容。”
钟大人缓缓点头,打量了陈新几眼,宋闻贤的意思已经说得明白,此人已得到倭国李家的支持,带此人来便是想用这人取代赵海明,他既是财副,财务都清楚,也不必再避开他。他先请两人坐了,自己坐在主位,这才让下人来上了茶。
宋闻贤等下人离开便开始汇报此次的收入,那倭国朱印船当然是不会提到的,他缓缓道:“钟大人,此次出海,虽有些波折,但你的货品毫发无损,本钱是八千两,原以为就只能赚的八千两,碰巧的是,此次倭国缺货,便多赚了八千两,如此一来,钟大人便该有两万四千两。”
“哦!?”钟大人轻轻说了一声。
随后宋闻贤又一脸惋惜:“只是可惜了李大人的货,那海贼打劫之时,有一贼寇跳入舱中,走投无路之下放了把火,我虽全力抢救,但还是烧坏了李大人多半货物,眼下刚好够李大人的本钱,心中惶恐,还不知如何跟巡抚大人交代,请钟大人责罚。”
钟大人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心中满意,他闻玄歌知雅意,宋闻贤的意思已经了然于胸,李大人人走茶凉,不在其位,不得其利也是应当的,这两人还算识趣,找这个理由让出近半利润给自己,李嵩要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道石哪里话来,这海上行走,原本就有风险,能护得大半已是难得,既然还抢回了本钱,便把本钱还给李大人便可,此中情形,想来李大人也是能谅解的。”两人谈话间已经是对李嵩的利润达成一致意见。
“是,多谢大人体谅,不知李大人现在何处。”宋闻贤早知道李嵩已走,却故意如此一问。
“道石你还不知道,李大人前些rì子已去了南京任户部侍郎,现今的巡抚是孙大人,道石原本是李大人幕僚,rì后是随李大人去南京,还是留在登州?”
“啊,原来李大人已经高升了,我出海近两月,确实不知此事,但我家在山东,故土难离,还是想留在登州,只是我不识得孙大人,看来以后只好回家种上几亩地了。”
钟大人哈哈一笑道:“道石啊,你跟随李大人良久,人品才干都是一时之选,若是回去种地,却让我大明少了一个人才,不如我替道石引见一番。以后还是跟着孙大人,也不用去那南边。”
“如此便多谢钟大人了。不知孙大人是何处人士。”
“孙大人原是浙江民籍,万历癸丑进士,以右副都御使巡抚登莱、东江,此次建奴寇边,孙大人坐镇登州,运筹帷幄,海上舟师往来,威逼三岔,又调遣东江镇奇兵掩袭辽东,令那新奴酋十分忌惮而不得不退兵,旁人不知,我等下属却是要明白的。”
宋闻贤此时已经心中大定,继续道:“钟大人说的是,我等下属正当以孙大人为效仿。这陈新亦是这般心思,他是辽人逃难进关的,路上听了众位大人的兵法人品,心中感佩,非要为国杀敌,我想着如此他也能与众位大人近些,多聆听些教诲,总是好的。”
钟大人自然也不会问李嵩其他的利润,他对这些都很清楚,自己能粗粗算出来,大概还有几千一万两,他并不想全吞掉李嵩的利润,适可而止是他多年的心得,如果倭国海贸能继续做,自己跟孙大人便是利益攸关的紧密关系,远比现在吞这一万两划算。
眼下就是要说陈新的事了,让谁来当大当家他钟大人并不能做主,也并不在意,他只是要有个抵押,好放心把货交给这人来做,他听了宋闻贤的话,认为这陈新是打算把他自己当做抵押,比原来的赵海明懂事,但光他自己还不够,一出了海,谁还找得到。
钟大人看看陈新,缓缓问道:“陈公子的心意我明白了,但为国杀敌也是十分艰险之事,不知陈公子是否已成家?”
陈新方才在一旁听着两人谈谈说说,原以为自己算脸皮厚的,见到这钟大人和宋闻贤,才知山外有山,两人都是演技派巨星,而且理解力也很强,几个来回已经把李嵩的利润分配完毕,又落实了宋闻贤的工作,难得的是两人坏事商量完,居然听不出一点坏心思,不明白的,都会以为他们在真心为别人考虑。“脸皮真厚!”陈新在心底赞扬两人一句。
此时陈新听钟大人问话,连忙站起道:“回大人话,小人此次回天津便打算成亲。”
宋闻贤微微有点意外,路上并未听到陈新说起婚事。
“如此甚好,若是从了军,也是可以全家都来登州的,无事时,我可请陈公子和道石去蓬莱阁,一睹海上仙景。”
“小人先谢过大人厚爱。”
“不知陈公子想到战兵营还是入辎重营,或是入我水师?”
“大人,小人能力所限,担心损了战兵的威名。小人祖上是浙江的军户,现在小人便也入个军户,需要上阵之时,也是可以的。”
“军户?”钟大人有点疑惑起来,这年头还要当军户的可少得很,各处卫所都逃得差不多了。这人竟然还巴巴的要去当军户。
“小人是想着,军户中升官恐怕快一些,若能当个一官半职,也算为祖上挣了个脸面。”卫所官职不值钱,但品级不算低,说出去总是个官,钟大人接受了这个解释。只要陈新来就好,登州的兵备事务就是海防道在管,就算是军户,他也是可以控制的。
“万事孝为先,陈公子既有如此孝心,我也当成全,那陈公子希望在我登州何处托籍?”
“威海卫。”
第四十章 改个号娶个小
“小人陈新拜见都爷(注1)。”陈新跪在地上大声喊道,膝盖被石板磨得生痛,心中痛骂这该死的封建制度。
新到任不久的登莱巡抚孙国桢正襟危坐,他神情肃穆的看着前面跪的陈新和宋闻贤,也不叫两人起来。昨rì两人拜会钟大人后,便搭鸟船回福船上,福船连夜靠岸将银两运上岸来,钟大人派人护送,今天午前到登州城中钱庄换为了银票。午后钟大人便带了他们来孙国桢的官署。
“听白山说,你们两人有建奴情形要报与我知,速速讲来。”白山便是那钟大人的字,他正陪着笑站在一旁。
陈新声音响起:“启禀都爷,我两人是登州军民,前几rì搭乘一商船去天津,于登州海外遇一渔舟,形迹可疑,拦下后擒得建奴细作一人,拷问得知原来那奴酋十分jiān狡,不但大军入寇宁锦,还派细作由辽海潜入登州,携带银钱企图打探消息,寻机焚我粮草,小人在船上截获建奴探子携带的银钱近万两,原本有些犹豫,亏得同船的宋先生晓以大义,宋先生言道,现在登莱的都爷既是文曲星下凡,也是武曲星,这次建奴入侵,都亏得孙都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救大明生民无数,小人感佩五内,幡然悔悟,特将截获银两送来请都爷处置。唯一可惜是那细作乘我不备,跳海死了,尸体也没找到。”
宋闻贤低着头听着,陈新在船上便要求在巡抚面前由他先说,争取能搭上宁锦大捷的顺风车,升个一官半职,不然光入个军户有什么用。耳中听到陈新肉麻的马屁,宋闻贤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脸皮真厚。”
“近万两?”孙大人脸上波澜不惊,还是正襟危坐的姿态,陈新一番话中漏洞百出,不过大家都是演技派,演点国产大片烂片不用太严谨的,只要票房好就行,眼下票房已经摆在面前,只要大家配合一下,吃相不太难看就好。
很快,为了男一号早rì拿到票房,男二号钟大人便出来串戏了:“抚台大人,这位陈新是威海卫袭替小旗,并无实职,平rì做些小生意,都是往来天津登州附近,偶尔也去一趟其他地方,他有心报国,此次又擒获建奴细作,经属下核实,确有其事,唯有这银钱下官不敢做主,便请大人处置。”
孙大人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江湖之远,不忘国事,我大明有如此忠勇之士,何愁建奴不灭,两位请起。”
陈新这才摆脱了别扭,站了起来。
“白山,两位请坐。”
孙大人这话说完,陈新跟宋闻贤在右侧下首坐了,陈新本来一屁股坐满,眼角看到宋闻贤如同小媳妇见公婆般,只把屁股挂了一个角在椅子上,再一看那钟大人也只坐了半边,只好也挪出来一些,心中又是一阵骂。
陈新偷眼看了一眼孙国桢,他胸前一个孔雀补子,表明他已经是大明的三品文官,并且是巡抚,毛文龙这样的一品武官见了,也只有磕头的份,象孙国桢这样的巡抚,一般实职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正三品的官,巡抚只是他的工作职务,本身并没有品级,掌握辖地的军政民政大权,各省巡抚相对固定,有些地方则是根据情况时设时撤。
登莱虽然地方不大,但管辖着东江,是对后金作战的重要方向,容易立功,每年银钱过手的数目也很多,算得上实权派了。这个任上能干得好的话,后面的官途还是不错的。
钟大人又开始为宋闻贤说话:“抚台大人,这位宋闻贤,原本是李大人幕僚,文书钱粮都是jīng通,此次在海上捉拿这细作,也是出了力的。”
“嗯。”孙国桢略略点头,表示听到。“他两人既拿住细作,亦可算为宁锦之捷出力,白山你报功时也不要忘了。”
“是,下官一定牢记他两人截杀细作之功。”两人的对话中,已经把那一万两省略掉。
陈新听得心中高兴,昨rì说要入军籍后,这钟大人看在八千两的份上,已经答应把他搭上宁锦大捷的顺风车,建奴是六月初五rì退走,眼下七月初,登莱这边的报功核功正好还没做完。此时的军户户籍一文不值,黄册上有名无籍之人多如牛毛,钟大人找人把黄册上加他一个军户小旗,也无人会去查实,报功抓获jiān细也并不显眼,钟大人答应此次把他升到试百户,自己马上就要是个官了。
眼下巡抚大人这边也已经同意,银子开路,就是好说话,既然宋闻贤要送礼,自己分不到银子,就拿点利息好了。剩下的,便是要说说海贸的事,陈新现在觉得跟他们一起做海贸实际上并不亏,赵东家觉得亏,是因为他只需要钱。
一万两的大礼便是京师中也不多见,孙国桢自然知道还不止于此,看着钟大人问道:“陈新是威海军余,那宋先生现在何处高就?”
钟大人忙站起来回道:“抚台大人,宋闻贤家在登州,此次李大人走后,便想回乡归农,下官为国惜才,冒昧向抚台大人荐举。”
宋闻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晚生原本是有归农的打算,此次海上遇贼之后,方知建奴凶残,岂能独善其身,晚生愿略尽绵薄之力,襄助都爷扫平建奴。又怕才疏学浅,难入大人法眼。”
钟大人又在一旁帮腔:“此二人原也做些行商之事,在威海、登州、天津各处贸易,间或去江南一次,所得颇丰,近年曾多次得我登州水师相救,又敬仰大人品行,愿每年从利润中拿出数成,襄赞军资。”
孙巡抚听到水师和数成利润,也已经知道他们所求何事,这事也并不难办,只是在自己辖区提供方便而已,各取所需,脸上露出些笑容:“宋先生太过谦逊,白山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你两人心意我明白,但还要记得不止敬仰本官,还需时刻牢记为我皇分忧。”
“是,小人牢记。”
孙巡抚又接着道:“既然宋先生有大才,白山又荐举,便请宋先生屈就参随,主理登州海防钱粮。”
“谢都爷垂爱,晚生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新你既是威海卫小旗,此次立功,定然不免升迁,白石。”
“下官在。”
“如此忠义之士,升迁后应当实授,不可寒了天下义民之心。”
“大人放心,此事下官省得,待朝廷封赏下来,下官自会安排。”
孙大人表了态,该办的事情就办完了,他也不问那一万两银子在何处,右手把茶杯轻轻一端。钟大人和宋闻贤立即起身,陈新也连忙跟随。
“如此我等不打扰抚台大人处理公务。就此告辞。”
“好,老夫另有要事,便不远送,来人。”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走进来:“老爷。”
孙国桢对陈新三人道:“这是我府中管事徐升,以后有要紧事,便可直接找他。”
三人都与那徐管事见礼,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巡抚门前也是不小的。那徐管事还算和气,与三人一一回礼。
“徐管事你代本官送钟大人和二位先生。”
“是,老爷。”说罢他手一引,请几人先行。三人再次跟孙巡抚行礼后退了出去。
钟大人昂首阔步走在前面,宋闻贤似乎故意走得很慢,拉出一段距离,走出二堂,进大堂之前,宋闻贤退到徐管事身边,陈新知道他要把银票给徐管事,大人们是从来不自己收钱的,他也不停留,快步走入大堂。
隔了一段距离后,回头快速瞟了一眼,只见到宋闻贤正挨在徐管事身旁,徐管事拿出银票看了一眼,点点头,宋闻贤又把右手伸过去,袖口笼在徐管事的手上,袖中晃动两下。那徐管事脸上露出亲热的笑容。
陈新转头到大堂等候,从怀中摸出一个十两的银子,好一会两人才出来,陈新也装作感谢,学宋闻贤般,从袖中把银子递过去。
徐管事笑脸如花,与两人称兄道弟,一路把二人送出照壁才依依惜别。
钟大人就与二人在门口告别,吩咐陈新在天津等候官身的消息,陈新答应了。至于后面出海的事,至少还要几个月,可以慢慢商议。
钟大人走后,两人在巡抚官署门口站了片刻,陈新看看高大的军门和两侧的黑鹿角,对宋闻贤笑道:“原来宋先生便在此处上直,真令小弟羡慕啊。”
两人连连合作,关系已经十分亲密,宋闻贤笑道:“一个大院子而已,又有何羡慕。”说完领头往城外走去。
陈新跟在他身旁道:“巡抚大人安排你主理登州到天津的海防钱粮,是个什么职务。”
“狗屁职务,海防钱粮算个什么,又不是东江镇的钱粮,他不过给我一个名义罢了,不过有这个职务倒是方便我几处行走,毕竟水师的钱粮我能搀和一下,那些丘八总要给些情面,抚台大人应该便是如此考虑的。”
陈新拱手道:“如此就恭喜宋先生了。”
宋闻贤笑着摆摆手:“你我二人就不必这些虚的了,虽是又有了安身之处,但孙大人自有班底,我等新人不过充充门面罢了。倒是要恭喜兄弟你高升百户。”
“宋先生明知那军籍的百户是个什么玩意,可是调笑兄弟来着。”
“岂敢,岂敢,原本以为你未附籍,只能垛集后花钱纳级,现今钟大人直接给你添的小旗,再立功封赏,到了试百户,再要纳级当千户,就只需两三百两,此处就省下一千多两了。”
陈新这才知道这中间区别,一千多两可不是小数字,这钟大人看来还算厚道,拿了钱也是要办事的。
他正满意间,只见宋闻贤一脸坏笑的道:“不过有一样陈兄弟你却是不值得恭喜了。”
陈新奇怪道:“哪一样?”
“陈兄弟可知升官的两大乐事?”
“发财、死老婆。”
宋闻贤在中心鄙视一番后说道:“非也,升官首要两件乐事,改个号、娶个小。便是要改个官场上合用的字号,又要纳一个贴心的小妾,可惜啊,陈兄弟既无号可改,连大妇也无,可就两样都没有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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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明代百姓称呼巡抚为都爷,其他官职也有单独称谓,如县官叫“相公”或“父母”,不太符合习惯,只在此处介绍一下,后面主要还是以官职称谓。
第四十一章 返航
宋闻贤的家便在登州城中,但显然城外的一万多两银子对宋闻贤更加重要,他与陈新一同出城,在东边chūn生门外雇了一架马车,往朱印船停泊的海湾开去。陈新对他这种过家门而不入,一心分赃的jīng神表示了钦佩。
因为朱印船的银子是不能见光的,宋闻贤不打算在登州的钱庄存这笔惹人注意的赃款,而且其他人就在朱印船上,众目睽睽,他也拿不到银子,所以他决定按原计划和陈新一同到天津,顺便帮陈新打通天津的关系。
其他的韩斌等人,都在登州附近居住,福船平时也停靠在登州,昨rì靠岸后,宋闻贤便把他们解散了,韩斌眼看陈新跟着宋闻贤拜访海防道,便知道自己的野望落空,以后未必会跟着陈新做海贸,恨恨的走了。黑炮和疤子还有老汪因为要回天津帮着办理赵东家后事,也转移到了朱印船上。
马车行走了半个多时辰后,宋闻贤带陈新下车,沿着山路又走了大概两刻钟,来到一处海湾,朱印船正安静的停泊在其中,桅杆上挂起了登州海防道的官旗,山上还有几个放牛的小孩在好奇的打量那艘大船。
甲板上朱国斌和卢驴子正等得焦急,看到二人到来,连忙放下脚船,拉了两人上来。
“宋先生,陈先生,还顺利否?”疤子知道情况,一来就问两人。
陈新点头道:“顺利,宋先生现在是孙抚台的幕僚了,大家以后吃饭可要指着宋先生了。”
宋闻贤也眯眼道:“一个无职的幕僚有何作用,我告诉大家,陈兄弟已经是威海卫百户,过些时rì告身就下来了,大家可要记得以后要称呼百户大人。没准很快就要叫千户大人了。”
“恭喜陈先生了!”“恭喜、恭喜。”
众人一路上对陈新都印象很好,此时由衷为他高兴,尤其是卢驴子和秦律方,高兴的脸上通红,卢驴子还学着那三个小跟班一样拍起了巴掌,虽然军籍的百户不算什么实权人物,但总归是官不是。
陈新左右团团一作揖:“多谢各位,到了天津,兄弟做个东,请各位一定赏脸,一醉方休。”
“一定,一定。”众人都是兴高采烈,这次路上遭遇挫折,大家人心惶惶,现在总算有个好的结果,收入也非常不错,这船上有几个打算跟着陈新的人,陈新眼下有了官职,大家以后也有出路。
王足贵对陈新道:“陈哥,我先下船了,我要把同村兄弟的骨灰送回去,还有银子,下次要出海了,招呼一声便是,黑炮哥和疤子哥都知道地方。”
陈新对他抱拳道:“王兄弟自便,你家远否?这么多银两,我送你回去再走吧。”
王足贵露出些为难的表情,他家就是登州附近的渔民,离此处并不远,但银两确实有点多,他和那个同村的加起来有两千多两,仈jiǔ十公斤,还要拿那兄弟的骨灰。
宋闻贤看陈新又想做好人,在一边劝道:“陈兄弟,此处不宜久留,方才路上有个村子,让人陪王兄弟去村中雇两个挑夫便是。”
陈新一想也是,船上大笔银两,现在又只有不到十个人,确实不宜久留,他对卢驴子和朱国斌道:“朱兄弟、卢兄弟,烦请你两人陪同王兄弟去雇人,雇人的银子我来出。王兄弟,你一路上不要露了财,别人要问,只说是俵物之类东西。”
“好嘞。”
“多谢陈哥。”
两人帮着王足贵把银子搬上岸,一路爬上山,消失在山脊后。
“陈兄弟心思缜密,rì后在官途定然有所作为。”
陈新微微一笑,他知道宋闻贤意思,他找的陪同王足贵的两人都是杀气很重的人,只要这两人跟着,就表示有人知道村庄所在,受雇的村民路上便不敢打王足贵的主意。
宋闻贤接着道:“只是为兄不明白,为何陈兄选中的是威海卫,这登州城中也有登州卫,离大人们近些,提拔的机会更多。”
“宋先生,天津到威海卫,快时五六天,慢时八、九天,若在威海卫附近有一个自己的小港,可以为船只补充淡水和食物,如此在天津时便可多载些货。回程时又可以在那里休整补充,离登州又只有两rì海程,面见各位大人也方便,所以我选此处。”
宋闻贤听了陈新的话,一想确实如此,能少装些水和食物,是能多赚。
陈新没告诉宋闻贤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是希望离那帮大人远点,平rì不受约束,以前赵东家的模式是平时分散,出海时聚集,容易泄露消息不说,人力也很分散,真有人要对付他,天津只有几个人帮忙,一旦赚了钱,或许有些人就不再来了。如果有一块自己的地方,把人力集中起来,就有了自己的势力,另外威海地处山东东端,陆上交通并不方便,悄悄发展实力不会引人注意。即使是混rì子,以后鞑子来了的时候跑路也方便点。
“陈兄弟考虑的是,果然比我周到。”
陈新又问起宋闻贤威海卫的情况,宋闻贤也不是太清楚,只说威海卫似乎比一般卫所要小,并不是一般卫所的五个千户所。现今卫所官不值钱,只要有巡抚大人关照,那些卫所里面的官员也不敢为难。
两人说话间,卢驴子和朱国斌已经返回,等他们上了甲板,众人一起拉起帆来,船上的十一个人拼了老命,总算把两幅硬帆升起,这还是倭船硬帆小,要是福船的,恐怕他们就只能傻眼了。
“我们回家啦!!”陈新在船头大声喊着,一路的风波和血腥终于过去,眼前就是回家的路,宁承和卢驴子等人都大声怪叫,发泄着心中的激动,朱印船驶出海湾,乘风向天津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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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你们今天别训练了,就在铺子中帮你周大哥裁剪布料。”
“哦,可是陈大哥说了要每天训练的。”
“现在衣店忙不过来,你们暂时停几天。”
“那我晚上下了工再自己练,好不。”
“那,好吧。”
夜幕下的二道街中,院子里面点了几支火把,还挂起好几个灯笼,照得亮堂堂的,刘民有搽搽额头的汗水,院子里用木板搭了个长长的台子,海狗子和张二会拿了个纸片比着,在一块布料上划印子,王带喜和周来福拿着剪刀在裁剪,周来福和江旺家老婆都在缝袖子,代正刚在另外一个小木台边,正笨拙的用一个熨斗(注1)熨烫衣服,地上堆满碎料,原本还算宽阔的院子显得拥挤而嘈杂。
旁边几家巾帽店也是一片灯火通明,都在加班加点,刘民有将大部分衣服都外包给他们,自己店中也做一些,这几rì生意太好,大家都累得不行。
此时周来福瞪着一对熊猫眼,他这段rì子都在刘民有的这个兰花衣店做夜工,白天还要去东门街上班,每天连轴转,不过看在每件五分的计件费上,拼了老命在做着,一晚做个几件,就有几钱银子,二十天下来收入已经有五六两银子,加上他老婆也在这里做杂工,加起来有七两多,他还是觉得很值得的。
邓柯山急急忙忙从敞开的大门跑进来,也是满头的汗水,跟众人打个招呼,就跑到刘民有身边问道:“刘兄,三rì前订的田婆子的三件做好没?”
刘民有瞪着发红的眼睛,拿出本货册,他自己用笔画成了他熟悉的表格,翻到三rì前的订单上,状态竟然还是订货,连备料都还没做。
“还没做呢,现在哪里来得及。临清那客商的八十件还没做完,昨rì你又跑到码头去接了个京师客商的订单,一下又要五十件,你又说客商不能等,最晚明天午后船就要走,这不全在赶你这两个生意么。”
邓柯山接过刘民有的货册,他学习几rì,已经能看得懂二维的表格,抓抓脑袋道:“是我忘了,可实在难办了,卖婆那边三rì前的还未做,这两rì又接回来三十多件了。咱能不能多找些人来做,象这种裁剪,可以找些婆子婶子来帮忙,周哥这样的就专门做纸板就好了。”
因为每个人尺寸不一,这时代的衣店都是按尺寸制作,因为绢缎等材料很贵,为了避免出错而浪费材料,事先要用纸板按尺寸裁剪下来,然后再比着纸板裁剪布料,刘民有也没有服装经验,事先没有象后世一样的按几种规格制作,所以每件衣服都要重新制作纸板,而制作纸板就只有周世发这样的专业裁缝才能做,所以就受限于裁缝数,难以提高产量。
刘民有现在后悔不已,早知道生意这么好,就该定下大中小号,又哪会这么忙,他眼下也正在改,给临清和京师的两批货就开始使用固定规格。
他听了邓柯山的话不耐道:“你说得容易,这街坊能找的都找来了,现在家家巾帽店都在做咱们的衣服,你没见立业坊的几个裁缝都来当夜工了,还到哪里找人去。人家婆子婶子也不是个个愿意做夜工的。还有,那袁木匠都累病了,刚才我去他家,这两rì都做不了木工,那衣架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刘民有说完瞪了邓柯山几眼,却发现他额头有一块乌青,不由奇怪道:“邓兄你这额头是怎地?又扎火囤被人打了?”
邓柯山一脸气愤:“还不是那沈楼,你知道我隔壁张家巾帽店也摆了个木台,请了立业坊的李裁缝来做夜工,声音稍大一点,那沈楼便每晚叫骂,说些风凉话。。。。。。”
“你和他打起来了?”刘民有一听沈楼,就想起那沈家娘子沈李氏,自己天天忙,已经很久没看到过。
“我倒准备打他一顿,还没来得及,他娘子劝了他一句,被他在屋中一顿好打,我听不过,到门口去劝,刚好他一个碗摔出来,砸我一个大包。要不是刘哥你招呼过别跟他一般见识,老子早把他拖出来打个半死了。”
刘民有忙劝道:“邓兄你也别在意,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们一家现今没有收入,也是难,咱们每晚做到这么晚,确实打扰了人家休息。”
邓柯山突然一拍脑袋:“哎,怎地把沈楼家两个女人忘了,她们没收入,不是正好叫来当杂工么。。。。。。。”
刘民有讶然看着邓柯山:“喊他娘子出来做啥,那天来端碗肉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叫她整天做杂工,邓兄可是嫌她活久了?”
“看刘哥你说的,再怎地说,也得吃饭不是,他娘倒是好人,上次跟我说着话就哭起来,说是银钱也不多了,沈楼反正是啥都做不了,她就怕坐吃山空,不出来做工,他沈楼变得出银子不。”
“这样啊。”刘民有又犹豫起来,“那你总要跟沈楼说好了才成,不要连累人家沈娘子吃苦。”
“我邓道德办事刘兄尽管放心好了。我这几rì到附近其他坊去看看,有愿来做的一并找来,真是的,我这天天去码头办刘哥你说那什么,什么展示会,又要到处找工,刘兄你说,这生意好了也是苦事啊。”邓柯山一脸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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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中国的熨斗有悠久历史,在晋代就有记载,名字就叫熨斗,一般是用烧过的石头、炭块等放到青铜熨斗中,就可以熨烫衣服。今rì已经转为签、约作品,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第四十二章 回家
老汪跪在甲板上,泪流满面:“老爷,咱们到家了。”说完呜呜的哭起来,陈新背过身离开船头,一直走到舵楼上,往前方看去,远处的天津城轮廓依稀可见,自己在这个时代最亲的人就在那里。转眼间离开将近两月,自己已经从一个账房变成很有前景的准老大,rì本和大明的路子都打通了,虽然份额还是不多,但总算不用再为生计忧愁。
“传宗,我下了船要先和他们去俵物店,送回赵东家的骨灰和银子。你靠岸后就在船上守着,可以先雇个马车,但不能离船太远。”
“是,陈哥放心,我拿命担保。”卢驴子知道陈新的一万五千两,有了这笔钱,以后一帮伙计便不愁吃穿,眼下都到门口了,绝不能出问题。
陈新吩咐完卢驴子,宋闻贤又过来找他了。
“陈兄弟,一会我们先和黑炮他们一起去俵物店,船上的货先别忙下,等我们寻个机会甩开他们,再回来取出银子,对了,那朱国斌是不是死心跟你?”
“他什么都没说过,一路都跟来了,不过还是小心点,到时想个办法支开一会。”
“人都支走了,谁来搬银子?”
“岸上有我的人,我住在井东坊二道街,离东元俵物店不远,抽个空通知他们一声,让他们来搬放心些。”
“我那份也先放到你处,王勇可以帮忙。”
“嗯,若是宋先生到时不能同行,另寻时间过来就行,到井东坊问新来的刘家就是。”
“好,行百里者半九十,一切小心点。”陈新点点头,两人不再交谈。
半个时辰后,朱印船在出发的码头靠岸,陈新和宋闻贤跟着老汪几人一起下船,雇个马车装好赵东家的银子,走东边镇海门入城,现在后金已经退兵,城防也放松了,入城时并无人检查。
“陈兄,你可回来了。”
陈新抬头看去,竟然是周世发,他穿着一身新的胖袄,一脸兴奋的站在旁边。
陈新惊喜道:“周兄弟,你何时回来的?”
“我前几rì才回来,我娘说带喜隔rì就去帮忙,真是多谢你了。”
“周兄何必客气。”
“陈兄你最近是去哪里行商了?”
“到登州去了一趟。刚买了些货品回来,对了,周兄你今rì是否一直当值。”
“是,明早才下值。”
“一会我还有些货,若是晚了,还要麻烦周兄通融一下。”
周世发大方的一挥手道:“没事,其他事不说,这城门的事情找我保准给你办妥。”
陈新看老汪他们已走出老远,自己不便耽搁,匆匆跟周世发道别,跟着追去,走了一段,眼前东门大街熟悉的情景让陈新按捺不住,前面的老汪等人已经往北转入一条街中,他不再跟随着他们,继续往西疾走,他打算跑快点,先到井东巷打个照面,安排人手到城外接应,快步来到井东巷的街口,刚入一道街,便发足狂奔,一道街上人人侧目。
两边房屋快速往身后退出,陈新气喘吁吁跑到了二道街,那个熟悉的小院如此可爱,他一把推开大门。
“哎呀,谁呀,吓我一。。。”
王带喜正在打扫地上碎料,倒在院门边的一个篾框中,被吓了一跳,她以为又是邓柯山等人,正要牢sāo两句,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带喜,你在干啥呢。”
“呀,陈大哥回来啦,这,陈大哥回来啦。”王带喜高兴得跳起来,扔了笤帚朝院子中喊起来,又上来牵着陈新袖子,刘民有代正刚等人纷纷跑到门口,几个跟班则一头扑上来,亲热的抱着他。
海狗子一脸傻笑,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手就一直紧紧拉着陈新的衣服,张二会则大声的喊陈大哥。陈新挨个拍着他们脑袋。
刘民有呵呵笑着看到陈新,这个多年的好友晒得几乎和那些纤夫一个肤sè,脸上也瘦了一圈,不过回来了就好,这时代出海不是闹着玩的,这些rì子大家心中都很担心,生意越来越好,生活中担忧的便是他和卢驴子了。转眼发现只有他一个人,问道:“卢传宗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陈新把几个跟班打发到一边,拉过流民和代正刚小声道:“我马上要去俵物店,此处不能耽搁太久,你们马上去卫河边上,有个挂蓝底登州海防道官旗的货船那边,卢驴子在船上,你们到了先找到他,我有些货要搬。”
刘民有道:“你自己都带货了?可是我们今天要赶一批货,要是人都走了,这货可咋办。”
陈新转眼一看院子,他这才发现已经成了制衣场所,他略微有点惊奇,不过此时不是问的时候,他只对刘民有道:“其他事晚上再说,眼下别管什么货了,听我的,去码头,我的货很重要,走了。”
陈新又匆匆出门,一路跑着到了东元俵物店,刚好在门口碰到老汪一行,宋闻贤正焦急的回头张望,却见陈新从这边跑来,过来就对陈新一顿埋怨。陈新悄悄对他道:“下货的人找好了,一会你找个理由,咱们就去把银子取了。”
宋闻贤听他是去找人,也不再埋怨,眼下犹如肥肉已经夹上筷子,他不由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不过他再心急也要把赵东家送到再说,黑炮和疤子都是中层干部,不能失了人心。
两人便跟着老汪等人,从俵物店巷子中的侧门进去,开门的是张婆,她一看老汪哭丧着脸抱着个坛子,脸sè一变,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片刻后才往后退着,叫了一声往三进跑去。
陈新和宋闻贤跟在最后,众人都进到二进的院中,听得三进中很快便传出一阵哭声,隐隐听到张婆在大声招呼丫鬟,似乎那赵夫人晕倒了,老汪等人颓丧的跪在地上,只有宋闻贤自重身份,还是站在那里。
等了好一会,哭声渐渐小点,张婆和菊香几人扶着赵夫人出来,刚出三进的大门,赵夫人便看到老汪抱着的坛子,惨叫一声又晕了过去。陈新赶快跑入正堂搬出来一个椅子,张婆等人把赵夫人抬到椅子上坐了,又掐人中又扇风,好半响,赵夫人悠悠醒转,摊在椅子中,眼睛无神的看着前方,嘴巴微微颤动着。
“夫人,老爷是六月初五走的,老汪那rì没护住大当家,都是那人突然从舱中钻出,我实在没有看到,否则即便搭上我老汪xìng命,也要护得大当家周全,请夫人、小姐处罚。”老汪将额头在地板上磕得嘭嘭响。
疤子也把头埋着,发出呜呜的声音,正厅外一阵脚步声,久违的赵小姐出现在门口,穿着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发钗横斜,应当是刚刚起来,她脸sè苍白来到赵夫人旁边。
“娘,娘。”赵小姐叫得几声,也是泣不成声,几个丫鬟婆子更是哭成一片。
陈新在旁边对赵夫人劝道:“夫人若是难过,哭出来更好一些,不要憋坏了身子。”
赵小姐抱着赵夫人的腿道:“娘你听陈账房的,你跟我说说话。”
赵夫人便如同傻了般,眼睛发直,没有任何反应。
宋闻贤原本就是来做个样子,眼看着赵夫人没有反应,不由得有点着急,自己那点场面话讲不出去,就找不到理由离开。他看陈新也是束手无策,脑中一动,到老汪面前,一把拿过赵东家的骨灰坛,来到赵夫人旁边。
“夫人,我等护卫不周,任夫人处置,赵东家鹤驾西归之时,托我等一定将他骨灰带回,虽是万水千山,总算是带回来了,请夫人收好,才好处理丧葬之事。”
宋闻贤把骨灰坛举在赵夫人眼前,赵夫人的眼神慢慢落到那坛子上,终于啊的一声哭出来,众人才放下心来,哭出来就好,否则一直憋着肯定会出事的。赵夫人把坛子一把抱在怀中,与赵小姐挨着头,哭得鼻涕横流,张婆赶快过来一张手帕。
宋闻贤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事已至此,夫人请节哀,眼下最紧要便是丧葬之事,夫人和小姐突遭大变,不宜再cāo劳,此事便由我和陈账房来主理,黑炮兄弟几位协助。”
赵夫人抹了一把泪,哭着道:“宋先生你看着办就是,我早跟他说,别走海了,那银子是那么好挣的,他就是不信,原来还说,等着他回来定下香儿的婚事,也好早点看到孙子,哪知现今四七都过了,还有什么说的,呜。。。。。。。”赵夫人说得几句,再说不下去。
宋闻贤看赵小姐虽然也在哭,但明显比赵夫人稳定些,又转过来对赵小姐道:“小姐若是同意,我此时便和陈账房先去办着,另外船上还有些大当家和其他大人的货,也是急着要处理。”
赵小姐脸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她看着陈新道:“陈账房忙过外间的事,能否到此处帮忙,我一个小女子好多事也不懂。”
“那原本就是在下本分,小姐不说,我也是要来。”
赵小姐搽了泪,神态间已恢复不少平静,她点点头道:“如此宋先生和陈账房就先把急事办了,这里有汪叔他们就够了,你们也是外边走了两月,也别太cāo劳,今rì便在家休息。反正四七都过了,也不急一两rì了。”
陈新和宋闻贤对赵小姐的恢复速度都有点惊讶,不过两人确实有事,对赵小姐和夫人施礼后退出来,陈新走到侧门时,赵小姐突然在后面喊了一声:“陈账房明rì还请早些来。”
宋闻贤听了,看了陈新几眼,陈新在一边答应了。
两人走出巷子后都无心交谈,一路匆匆忙忙赶到镇海门大街,雇了一辆驴车很快到了码头。
陈新远远就看到刘民有几人在码头边,他一下车就拉过刘民有问道:“民有,拉货的车租好没?”
刘民有看他一头的汗,轻松的笑道:“看你急的,卢驴子说不就是些铜锭么,那用的着这么急,车早租好了,卢驴子非要等你来,不然我们都搬走了。”
陈新也不解释,上了甲板,对朱国斌道:“国斌兄弟,你看这样如何,律方和宁大哥都有伤,不能在船上呆久了,我雇了个驴车,麻烦国斌跟那边的张二会小兄弟一起护送他俩先到我住处,先找大夫来看看。”
朱国斌是个直肠子,听了马上同意道:“行,陈哥你安排就是。”
秦律方则喊道:“陈哥你别管我们,我还能帮着搬东西呢。”
“好了,看到那边那个大个子没,他一个人能顶十头牛,你们有伤,以后养好了再帮陈哥,现在都听我的。”
打发走了朱国斌三人,总算都是同伙了,陈新一挥手,卢驴子打开底舱,和那王勇一起把上面的俵物往二层传,他们并不搬下船,刘民有等人只是把俵物堆在二层个舱室中,慢慢露出了下面的银袋,卢驴子又在外面套上袋子,一个个传上去,代正刚轻松的提了,放到岸上雇来的两辆马车上,陈新和宋闻贤总共有三万六千多两银子,一千三百多公斤,不过对两辆运货的马车也并不沉重,等十多包银子都装好,陈新又把那支斑鸠铳也装入一个袋子,放到了马车上。
陈新让刘民有坐在马车上,王勇和代正刚都在后面押车,对刘民有反复叮嘱一定要看好,又让代正刚一定要守住放货的屋门,两人虽觉得奇怪,但还是满口答应,然后那车夫一鞭子甩过去,马车慢慢往镇海门走去。
剩下几人又把三层中放的天津那位大人的一万多两银子取出来,装到一个马车上。
宋闻贤自己的钱已经搬出来,心情放松许多,他对陈新道:“陈兄,现在可以告诉你,天津的这位大人是副将钱中选大人。”
陈新无所谓的道:“天津这边怎地你们不找巡抚了。”
宋闻贤一笑:“现今天津这巡抚却不算什么,实权不过一个督粮道,跟登莱巡抚无法比的,我们找他作甚。陈兄弟要不要同去?”
“今rì不去了,我还是回去看着放心些。过两rì吧,宋先生你晚上住何处?”
宋闻贤哈哈笑道:“这个嘛,陈兄就不用cāo心了,舞刀弄枪非我所长,依红偎绿还是可以的。”
陈新摇摇头,这文人倒真有趣,他也胡吹道:“那我让这位小兄弟护送你,他的棍术可是很好的,对付两三个人不在话下。”宋闻贤看着jīng瘦的海狗子,略有点怀疑,不过这光天化rì的,别人也未必知道车上是银子,只要到城门找到钱大人家丁就安全了。当下跟陈新辞别,往镇海门赶去。
码头上只剩下了陈新和卢传宗,卢传宗看海狗子也跟着走了,对陈新道:“陈哥,那咱们俩就开始搬俵物吧,快点的话还能赶个晚饭。”
陈新微微笑着,把手背起道:“这俵物又不是银子,哪用得着自己动手,你去找挑夫来搬就是,顺便再租几个马车,一次都拖到俵物店去。让他们快点,我还一大堆事情。”
卢驴子抓抓耳朵:“对啊,我现在不是纤夫,也不是挑夫了,老子花钱让你罗教来搬,搬死你,你娘的。”
第四十三章 你赚了多少
等陈新筋疲力尽的回到二道街,已接近晚饭时间,走了近两月,周来福家中的狗已不认得他,对他一阵狂吠,陈新一脚踢去,那狗赶紧躲回了院子。
陈新到得自己的院子外,才发现两个门市是开着的,刚才回来的时候太慌忙,都没注意到门市中情况,他顺便走了进去,铺子中周来福老婆还在忙着,陈新周围打量一番,大门上摆了两个穿连衣裙的木质模特,还戴着马尾做的假发,角落里用木板隔了试衣间,四面墙上用白灰粉刷过,中间部分又用深sè棉布贴在墙上作背景,用衣架挂了些连衣裙上去,门市中间的长架子上也挂了一排裙子,跟后世的服装店布局差不多。
周来福老婆这时才发现陈新,连忙跟他打招呼,陈新笑着点点头,周来福老婆对陈新道:“陈兄弟,你可回来啦,这段rì子啊,刘兄弟都念叨好多次,说要是你在,这生意肯定还能好。”
“周家嫂子你也在这里做工,那你家里两个孩子咋办?”
“那有啥,现在带喜妹子可行,一个人煮十多人的饭菜,我们也都是跟着你们家吃的,我说把饭菜钱扣出来,你看刘兄弟他也不扣,叫我们哪里过意得去。”
陈新当然不会在意这点伙食费,笑道:“邻里之间何必客气,我们刚来时也是周哥带着我们买东西,又一直帮忙打扫,该是我们过意不去才是。”
“陈兄弟哪里话,那还不是应该的,我和我家男人现在晚上都在这边做夜工,刘兄弟工钱也给得高,这月都七八两了,你说你俩可多能干,眼下二道街跟着刘兄弟做工的人可多,都指望着陈兄弟回来,这生意还能更好点。”
陈新看周来福老婆眼圈发黑,劝道:“周家嫂子你可别累坏了,眼下生意刚开始,来rì方长,可别因小失大。”
“是,我省得,大伙都信得过你们,肯定越来越好的。”
陈新笑笑,翻看起她正整理的一件连衣裙,是带着衣架的,衣架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半截写着销售员田婆,类型是代销,外包张家巾帽店,裁缝李才贵,整理沈李氏,状态是未取货。下面半截写的是衣服尺寸。
陈新暗暗称赞一声,刘民有原来在公司管理项目就井井有条,现在做这个服装仍然是一副认真模样,每件衣服的衣架上都贴了这样一张,状态一目了然。
“周家嫂子,这整理是什么意思?”
“所有外面做的衣服,都要送回这里细细查过,再配上衣架挂好,若是些线头缝口没做好,就在这里做过,要是尺寸不对、袖不等长这样的,就要扣那家的银子,返工返不好的,就不让他们做了,眼下想做咱们店的这个。。。外包的可多了,连立业坊也巴望着呢。”
原来是品检加包装,陈新一看整理后面写的沈李氏,难道是那沈楼娘子。
“周家嫂子,这做整理的沈李氏是不是沈楼的娘子?”
“就是,今rì已经回去了,哎!”周来福老婆看看周边无人,悄悄道:“这段rì子缺人,沈楼他娘做主让她来的,这刘公子心又好,留下沈家娘子做工,一月一两五钱银子,就给得不少了,可恨那沈楼天天闹,本来好多家要跟刘兄弟说亲的,被他这么一闹腾,都拖下来了。要我说,就不该让她来。”
陈新一愣神,“还有这好事,刘兄弟这么吃香了?铺子生意到底有多好啊?”
周来福老婆一仰脸道:“那我可不知道,反正天天都是做不完的衣服,连实业坊都有媒婆来打听刘兄弟了。”
真是世事难料啊,自己一表人才还没找到,刘民有这个闷葫芦倒先吃香了。他穿过门市,来到院子中,代正刚搬了个凳子坐在陈新那个屋子门口,确实如门神一般,王勇也站在外面,屋门开着,十几个大包就放在地上。
“陈兄你可算回来了。”代正刚一看陈新,高兴的道,陈新看看屋中的货,每包是三千两,一共十二包。
“王勇兄弟,你今晚就睡这屋,明rì宋先生就会来,院子里面我会安排人守夜的。”
“小人谢过陈先生。”那王勇矮壮身材,粗声粗气的回答道。
陈新叫上代正刚,两人将陈新的六包扛到了刘民有的屋中,那王勇便自己进了屋,关上了门,看来是打算守到明天才出来了。
刘民有正在写账簿,清理这几天的订货,王带喜帮着在打算盘,看陈新搬进来那几大包东西,说道:“你这些铜锭死沉死沉的,我和代兄弟估算了一下,这几包铜锭大概能值近百两,两个月赚了这么多,也算值得了。”白天陈新就告诉他们袋中是铜锭,刘民有他们也懒得拆开看。
陈新也不忙解释:“可不是,不过比起咱店子里就差远了,刘老板快跟小弟说说赚了多少。”
刘民有自信的一笑:“陈主任稍待,我的秘书一会便汇报这两月的绩效。”
“主任?”王带喜抓了抓脑袋。
刘民有道:“别管什么了,你就跟陈大哥汇报一下做了多少件,赚了多少银子。”穿越以来主要是陈新在挣钱,刘民有眼下大有起sè,他早想等陈新回来显摆一下,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
“好的,陈大哥,我们是六月初开张,到今rì共卖出连衣裙六百三十件,其中有一百二十一件还在缝制。绢缎四百六十件,棉质一百七,总共赚了三百六十两。”
陈新有点惊讶,“一个月三百多两,刘老板确实厉害。”这年头的衣店可不是制衣厂,一年只赚个二三十两的比比皆是。
刘民有大度的一挥手道:“这也与你出的点子分不开,我看你以后也别出海了,咱们现在缺人手缺得厉害,这附近的裁缝晚上都来做夜工了,巾帽店只要能找到裁缝的,也是家家在做,你和卢驴子多少能帮上些忙。”
代正刚道:“刘哥说得对,出海虽然也赚得多,不过哪有衣店安生。”
陈新摸摸鼻子,这两人还真是尝到甜头了,但自己决计不能干这裁裁剪剪的事,刘民有爱干就他自己干去。
“得了,我就算不出海也不干裁缝。。。”
“不是干裁缝,那需要技术的,我准备安排你做杂工工头。”
“多谢刘老板垂爱,不过在下实在能力有限,还是另请高明为好,在下首要作为这院中住客,只关心住宿环境何时能够改善。其次便是关心海狗子他们的训练何时能够正常。”陈新一脸微笑着问道。
刘民有转眼看看门外,地上一片碎布碎纸,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有点为难道:“确实也乱,不过地方只有这么大,也是没办法么。”
“要不刘老板,咱们在东门街买个专门的店铺作衣店,晚上就回这里住,这样分开点是不是更好些。”
刘民有想了一会:“嗯,这样当然更好,不过账上都没银子,都买成材料了。陈兄恐怕还要坚持一些时rì。”
“不妨,由我来。。。”
正在这时,朱国斌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陈先生,此处无事,我便回船上了,也好守着船只。”
陈新连忙走出去,朱国斌带着秦律方和宁承先到了这里,张二会就安排他们住在三个跟班的屋中,此时朱国斌听到陈新回来,便要告辞。
“朱兄弟晚间可就在此处歇息,今rì卢兄弟先守着。。。”
“不了,我住船上习惯,再说卢兄弟离家久了,也该先回来看看。”
这朱国斌一身功夫,都是在生死搏杀中磨练出来的,从无一丝花法,再加上对普通弟兄古道热肠,颇得众水手尊敬。陈新对他也十分看重,希望能留下他为自己所用。
朱国斌坚持要回去,陈新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一路把送他出来。
“国斌,你以后有何打算?”
“我想打鞑子,如果这边不再出海,我就准备去辽东投军。”
“投军也是个路子,但你这次分了不少银子,少说算个中等人家,为何一定要去投军?”
“我只留了一百两,剩下的银子放在二会兄弟床下了,我不需要这许多银子,够我自己用就好了。”
陈新当然不能让这么强悍的帮手去关宁军,劝他道:“国斌你一心杀鞑子,是好事,不过未必一定到关宁军,我不久将去威海卫,那处你也知道,到旅顺顺风不过两rì,我就是因为要方便杀鞑子,专门选的威海卫,虽然不是战兵,一样可以为国杀奴,咱们有人有船,从海上也能过去。你看关宁军何时去过河东,又何时主动去杀过鞑子,还是咱们自家兄弟一起痛快。”
朱国斌低头想一阵道:“只要陈哥杀鞑子,我就跟着陈哥。不过银子我不收回来了,我拿着又不知道怎么用,是个累赘,就当我送给几位辽东来的小兄弟了。”
陈新知道如何与这样xìng格的人相处,也不跟他客气,答应了下来,只告诉他需要银子时直接找自己便是,朱国斌此人作战勇猛,又惯于艰苦简朴,真是天生的军人,先把人留下,杀不杀鞑子到时再说。
一路送他到了镇海门大街,陈新才掉头回来。
晚饭前卢驴子也赶了回来,所有人都到了,自然又有一番欢喜,陈新明rì还要去俵物店帮忙处理赵东家后世,吃过饭便早早休息,因为王勇占了陈新的房间,秦律方和宁承又占了张二会他们的房间,陈新只得与刘民有同住一屋。
“大会怎么没看到。”陈新到张二会床下拿了朱国斌留的银子,这时终于想起还有个张大会。
“我派他去青楼蹲点去了,他这一个月还是不错,卖出仈jiǔ十件。”
陈新故作惊疑:“咦,你竟然同意他去那地方,牺牲是不是太大了。你不怕那些娘儿吃了他的童子鸡。”
刘民有看他又要乱说,拉了他进屋子,说道:“他们都十七八了,该是自己做主的时候了。再说咱们是做正当生意,也不怕别人说啥。”
陈新点头道:“那是,其实我的牺牲更大,我连人也杀了。”
刘民有疑惑的打量陈新一番道:“真的假的,你们赚几袋铜锭还要杀人?”
陈新拉过一根凳子坐了,看着地上一堆银袋叹息道:“真的,海上的饭不好吃。”
刘民有道:“那以后就不出海,反正你东家也死了,就不要做那账房,咱们店子里面赚的也够了,等这批货款收回来,咱们就到镇海门大街买个铺子,再把生意做大些,你来做总经理,我当副总经。。。。。。”
“拿这个去买就是了,还等啥货款。”陈新把朱国斌留的那千多两银子哐当一声甩到桌子上,刘民有打开一看,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来,把凳子都带翻在地,赶忙去关了门。陈新听到院子中卢驴子和代正刚的屋门也呯一声关了。
“怎地这么多银子,我还以为你们就赚了几包铜锭回来。。。。。。”
“没错啊,就是赚的那几包铜锭。”
“你还骗我,那你这里这么多银两是怎么回事。”
“那你自己去看看包里面不就知道了。”
刘民有疑惑的打开一个银包,一片耀眼的银白sè,刘民有呆看半响,猛地又打开一个银包,随后噗通一声晕倒在地上。
第四十四章 后事
院子里挂了一个小灯笼,海狗子和张二会手执五尺五寸的硬木棍,在院子中站岗,王带喜在灶台旁一边烧火一边哈欠连连。
刘民有把六个银袋挨着查看一遍,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后,立即安排了当晚的保卫计划。海狗子、代正刚、张二会都不参加晚上的夜工,提前睡觉,夜工结束的时候他们再出来到院子中站岗,就连刘民有自己,也难得的没有加班,他担心陈新睡着了,亲自在屋中镇守,坐立不安的走来走去。
王带喜最可怜,她既要做夜工,现在又被刘民有要求给站岗的几人煮吃的,她最近天天都连轴转,十分辛苦,眼看着瘦了一圈了。刘民有折腾的动静虽大,但陈新和卢驴子都丝毫不受影响,很快就酣然入睡。
这次陈新并不瞒着代正刚,代正刚在自己屋子先看了卢驴子的一千多两银子,随即又到陈新屋子看到铜锭变成了银锭,完全傻眼,到现在还是有点迟钝,后来卢驴子又告诉他们陈新马上要当官了,代正刚才慢慢恢复过来,问明白是军户,虽然有点抵触,但毕竟陈新是百户么,听说千户也是不久了,代正刚觉得跟着陈新前景一定越来越好,心情激动之下,跟刘民有一样,在院子里面坐立不安,思来想去,不时的把他那根镔铁棒拿起又放下。
“刘大哥,里面有多少银子?”海狗子从门口探个头进来,
“去,自己站着去,反正不少,你可不许拿出去到处说,还有二会也是。”
张二会也探出个脑袋答应了,又往屋子里面张望,看到底有多少银子。刘民有把两人赶回院子站岗,几人就这么混着,刘民有想了一夜,也没想通陈新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直到四鼓敲过,再憋不住,把陈新摇醒过来。
陈新睡眼朦胧,左右看看,窗户纸上还是黑的,不满道:“天都没亮,你折腾啥呢。”
“快跟我说说,你们到底做啥赚了这么多银子。”
陈新揉揉眼睛,大概讲了一遍和宋闻贤的勾当,但省去了接舷时的那件事情。
刘民有听得惊叹不已,“那你怎么又当上了官的,听说还是威海卫。”
“嗯,在登州运气好,遇到新巡抚,便把这事办了,百户不值钱,但威海卫地方却好,咱们在那里整个私港,平时用其他不显眼的船往私港悄悄运货,货齐了就自己跑一趟海贸,那威海在登州东面,看他登州水师怎么查,老子可不想再让出那么多份子给这些大人。”
刘民有道:“那你要去威海,我们这铺子还开不开,现在生意真么好,丢了可惜了。”
陈新点头道:“现在人多了,光靠连衣裙是赚不了多久的,快这个款式就会通过大运河传遍各地,天津本地仿制的也会很多的。很快就会变成价格战。”
刘民有还是不舍:“可我们兰花衣店的牌子已经打响了。”
“当然这个衣店是要留着的,天津需要一个据点,也方便采买货物,我总不能还靠那俵物店。而且平时估计还是经常来天津,只要抚台和海防道罩着,卫指挥也不敢说什么,老子又不要他发工资。”
刘民有这才放心,衣店他投入了不少心血,心中确实舍不得。他又把这些rì子店中事情跟陈新摆谈一阵,陈新听得邓柯山在负责卖婆的事,对刘民有道:“邓柯山这人要是单独管钱,恐怕有些问题,如果以后做得久,还是改一下。”
“我也知道,但一直没人,邓柯山这人又机灵,什么东西学几次就会,现在连二维表格他都能自己填了,而且做事还很勤快,每天都到码头去叫卖衣服。”
陈新笑道:“有钱赚他当然勤快。别说这滚刀肉了,还是说说他院子里那个潘金莲。”
“你说沈楼他老婆,刚才夜工时,邓柯山过来说,又挨打了,哎,我都不知还该不该让她来做。”
“她在店中做事情如何?”
“不错,难得她会写字,简单的算数也可以,现在那些整理和写卡片的事情都交给她在做,就是沈楼麻烦。”
陈新道:“那不就行了,你是开衣店的,只管看这人能不能达到职位要求,其他的事情是她的事。所以对这女人,能做就让她做,要走也不是你让她走,不要因为沈楼有什么顾忌。”
刘民有想想,确实说得有理,要是过于小心翼翼,反而惹人生疑,那沈楼最近吵闹,二道街中虽然大多街坊都不理会,但还是有少量的风言风语。要不是看着沈李氏可怜,刘民有真打算另外找人。
“嗯,这事听你的。你这些银子怎么办?总不能放在家里。”
“天亮我要去俵物店,你就把银子存到钱庄去,找三家不同的存,每家六千两,有一张开为会票,到京师取的。”
“你要去京师?”
“也许要过段rì子再去,但肯定要去。”
“为什么要去京师?”
“因为我还要纳级买千户,而且,天启快死了。”
。。。。。。。。。。。。。。。。。。。。。。。。。。。。。。。。。
陈新早早起床,出门时王带喜已经起来在煮饭,张二会也在拆门市的门板,准备开张,周来福老婆和沈李氏也到了门市外面等着。陈新和他们打过招呼,径自出门。
陈新叫上卢友赶到俵物店,店中今rì已不营业,老蔡正在门板上挂个售罄的木牌,老蔡神情很失落,蔡申举见陈新来了,过来低声问起经过,跟两人解说一番,那两人都是唏嘘不已,蔡申举一脸感激的看着陈新,海上如此危险,幸好是这陈哥帮自己去了,不然自己哪还有命在。
陈新到二进时,正厅已经搭好灵堂,只有老汪在,一问才知道黑炮和疤子去了憨勇家里,这个倾银店老板的家也在天津。
“陈先生来了。”披麻戴孝的赵小姐来到陈新面前。
“是,在下无法安睡,只好早早过来。”
“听说是陈先生手刃仇敌,香儿先谢过先生。”赵小姐说着做了个万福。
陈新顿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那是在下应当做的,夫人可还好?”
赵香的眼圈又是一红,有点哽咽道:“到现在滴水未进,只是自言自语。我昨rì才知道,原来我兄长数年前便已离世。只可怜我娘亲。。。”
陈新长长叹口气,平时的口才不知去了何处。便进了灵堂拜祭,赵小姐到幕后,待他四拜之后又出来还了礼,眼下赵夫人哀痛过度,所有事情都是赵小姐在处理,陈新看着赵香憔悴的脸容道:“赵小姐还请节哀,多多保重身体,眼下夫人都指望你了。”
赵小姐看他两眼,点点头道:“原本还以为大哥在,一贯的不听娘亲的话,现今才知道她心里多苦。眼下父亲也不在了,我便是她的依靠,香儿已经长大了。”
陈新认真打量她两眼,其实她在后世也就是高一的学生大小,这个时代普遍的早熟,赵小姐昨rì之后也似乎真的稳重了不少,不再是文庙中那个爱笑的半大丫头。
陈新帮着整理了准备答礼的布帛,堆成整齐的一堆,然后低沉的道:“有什么事情在下能做的,请小姐安排。”
“灵堂眼下都搭好了,我们在天津也没有什么亲友,只想让他早rì入土为安。就请陈先生帮着寻一块墓地,再买一具棺木。”
“是,在下一会就去办。”陈新看了一眼灵堂,他呆在此处有些不自在。
宋闻贤此时也到了。他先跟赵小姐见礼,也去堂中拜祭,出来听了赵小姐安排的事,摇头道:“僧道的法事还是要做的,虽然四七已经过了,该办的还是要办,代哭也要找些,否则太过冷清。”
赵小姐想想道:“那就麻烦两位寻些僧道来做法事,代哭就不必了,没有那份孝心,假哭出来的徒增烦恼罢了。想来父亲也是不喜的。小女子也不懂太多,就请陈先生帮忙主理。”
两人对望一下,答应下来,陈新不愿在此处久待,和宋闻贤匆匆告辞出来,走到大街上,陈新情绪不高,低头闷走。
宋闻贤打量他两眼道:“这赵小姐似乎对陈兄弟印象颇佳,陈兄所说婚配之事,是否便是这东家小姐?”
陈新把头仰起,深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宋闻贤看他样子便知道恐怕有此事。笑道:“赵海明走海多年,陈兄弟若能娶得这东家小姐,财力便更雄厚,此外,也能更好收黑炮等人之心,陈兄弟好心机。”
陈新白他一眼,岔开道:“小弟可不是郑一官,宋先生如何有空在此处调笑小弟,你的银子存好没?”
宋闻贤道:“倒是没有存好,我现在就去办理此事,法事和墓地之事,赵小姐可是明言陈兄主理,为兄便不搀和了。”
此人脸皮实在是厚,到这里打一转,得了人情又不做事,陈新看着他笑道:“宋兄请自便,些许小事在下办理就是。”
宋闻贤笑眯眯的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来道:“你看,刚才打算跟你说一事,被你打岔忘了,这赵海明刚过世,东家小姐可是要守制的,你这亲恐怕一时半会成不了。”
“守制?几个月?”
“三年!嗯,其实是二十七个月。”
陈新脸sè不动,不置可否道:“原来如此。”
宋闻贤见他不愿多说,只好道:“这两rì你要忙赵海明后事,便不来扰你,后rì我晚间准备宴请钱副将,在群芳楼,你也一同来。”
陈新算算时间,一般下葬就是两三天时间,答应下来。
宋闻贤刚走,陈新便看到邓柯山干瘦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第四十五章 青皮
邓柯山带着两个青皮游手(地痞)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他这一月卖出衣服不少,青楼和卖婆出售的,他都要分成,加上他自己又在码头向客商卖出一百多件,收入已经有百多两,往时扎火囤虽然收入也可以,但分出去的份子也多,而且很不稳定,有时一个月都搞不到一次,所以他对眼下的状况还是颇为满意。
“邓兄,久违了,一向可好?”
邓柯山抬眼一见是陈新,堆起笑,作揖打拱的过来,“陈哥,你回来怎地也不说一声,昨晚我在外边,今rì才知道你回来了,晚上小弟做东,请陈兄一定赏脸。你们两个,快叫陈老板。”
身后两个游手连忙过来,一阵阿谀奉承,两人都是歪瓜裂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陈新笑着一一还礼后,对邓柯山道:“邓兄心意在下领了,不过这几rì我东家丧葬,实在不宜酒席,等过段时间,我来请邓兄如何。”
邓柯山道:“陈哥,要我说你就别当这账房了,你看你们衣店生意这好,刘哥老是说你在还能翻一倍不止,还不如回衣店来。”
“此事慢慢再说,东家刚过世,他们一家正是难的时候,现在就走,情面上过不去。况且我现在还在主理东家的丧葬之事。”
邓柯山平rì与刘民有等人相处,听他们言必称陈新如何,知道这个才是大老板,哪有不奉承的道理。他听了这话忙问:“陈兄要办何事,这天津城我是熟识,总是好办事些。”
陈新一想确实,自己还真不知何处去找这墓地,便对邓柯山道:“我正有一事想麻烦邓兄,你知不知道何处可找得墓地和棺材,棺材要最好的,还有做法事的僧道。”
邓柯山两眼一阵乱转:“陈哥,棺材有专门的店子,最好的板材是四川来的沙板,僧道就是街上那些拿着幌子乱转的就是,至于墓地,我这就去想办法去,今rì正好有一事,可以着落在这人身上。”
陈新有点奇怪:“墓地的事能着落在何人身上?”
邓柯山跟陈新接触过几次,知道他不是刘民有那么死心眼的人,便小声道:“我正要去收拾一个卖婆,狗rì的前段rì子卖裙子三两一件,现今又到别家衣店拿货,不收拾她老子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陈新看看他背后两人,袖子中冒起一截,显然带了刀棍之物,这些地痞打架杀人比不过青手打行,但用来处理商业纠纷也是不错的。他问邓柯山:“那你收拾她,跟墓地有啥关系。”
“陈兄你不知,这婆子自己有块地,就在城东南外边,正好分一块来做墓地,还是在道旁的,祭奠也近些。”
陈新释然:“那就麻烦邓兄了,可要在下帮忙?”
“陈兄你若无事,便跟我一起,本来我今rì还要去收拾那衣店,既然陈兄有事,等我们收拾了这婆子,就先帮你把板子买了。”
陈新也是好热闹的,既然事情有了着落,便去看看也无妨。当下答应了,跟邓柯山一路往城墙边的书坊街走去,邓柯山一路跟陈新汇报最近的销售心得,陈新知道销量大半都来自这个滚刀肉,也算是个人才。
“邓兄你说还要去对付一家衣店,不知那衣店如何得罪了邓兄。”
“那衣店可恶之极,看我们兰花衣店生意好,便也找那婆子买了一件,现今比着我们那样衣也在做连衣裙和衣架,而且价比我们低两钱,你说可恶不。”
陈新点头道:“确实可恶,那邓兄打算如何收拾它。”
邓柯山一脸jiān笑:“那家叫董家衣店,也是找婆子在卖,我就让那几个婆子订个几十件,到时说一句卖不掉,就亏死他。然后天天找人去他店中吵闹,看他还如何做。”
“那要是他自己卖掉了呢。”
“真要能卖掉,老子晚上一把火烧了他店子,看他还做。”
“邓兄高见。”
两人一路交谈,到了书坊街,这街上都是印书坊和出售笔墨纸砚等物,邓柯山走到一个巷子口,叫过一个游手嘀咕几句,那游手贼眉鼠眼的钻了进去,片刻后出来道:“田婆子还在家,我听得她们正吃饭。”
邓柯山带头走进巷子,巷子并不宽阔,里面大约有二十个院子,邓柯山径直来到一个院门前,也不说话,威风凛凛的上去用力一脚朝大门蹬去,门板往里微微一退,门闩啪一声响,把邓柯山弹了回来。邓柯山狼狈的连退几步才站稳,尴尬道:“这门方倒硬,你俩来。”
此时里面传出惊慌的声音“谁啊,是谁乱踢门。”
旁边一个游手也上去一脚,又被弹回,这帮人整天游手好闲,打架斗殴都凭人多壮胆,虽有股狠劲,但力量实在不行。
陈新眼见几人要失了气势,也不管了,助跑几步冲上去猛力一蹬,这次那门闩没扛住,嚓一声断成两截,大门随即敞开,撞到墙上嘭一声响。邓柯山这才摇头晃脑的走了进去。
“田婆子,煮这么多饭菜,可是知道我邓二要来。”
田婆子正在吃饭,已被踢门声吓了一跳,此时一看邓柯山几人进来,田婆子知道要糟,站起来就往里屋跑,邓柯山赶上两步,在她脚底一踢,田婆子啊呀一声便摔在台阶石上,她老头也在院中,一个游手拿出一把短刀指着他,那老头吓得不敢动弹。另外一个游手则把大门掩上,从衣袖拿了根棍子出来守着。
“邓哥哥。”田婆子无路可逃,倒在地上堆起一脸褶子,口中道:“你老来了咋也不先支会一声,老身也好备下酒席接待你不是。”
邓柯山嘿嘿一笑:“田婆可千万别客气,我来只有几句话要说,说完就走,可不敢劳田婆费心。”他说着要把田婆子提起来,可那田婆子颇为肥胖,邓柯山一提居然纹风不动。
陈新看得暗暗好笑,过去把田婆子一把抓起来,口中恶狠狠道:“你这婆子,还要我邓哥亲自动手。”邓柯山一指老头道:“你不想死滚屋里去,出来打死你。”
那老头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屋里,拿刀的游手把门一关,邓柯山才对田婆子笑道:“田婆,听说你又找了一家衣店,不知生意可好。”
“邓兄弟,不,邓哥哥,那衣店倒是找过我,可我也没答应不是,不知是谁跟你乱嚼舌头,要是叫老身知道了,非把他。。。”
邓柯山脸sè一变,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田婆子啊呀一声,倒在地上,“把他咋地?”邓柯山又一脚踢到田婆肚子上,“你娘的,你当老子邓二是那些夫人小姐,能被你蒙了。”
“哎呀,痛啊,邓爷你别踢了,我这老骨头可受不了你几下。”田婆子鼻血都流了出来,在地上叫唤连连,邓柯山又踢了两脚才停下,又问道:“田婆,听说你又找了一家衣店,不知生意可好。”
邓柯山问的还是一样的话,这次田婆子不敢再胡说,连忙道:“邓二兄弟,你看,我也是猪油蒙了心,都是那衣店老板非要我做的,说每件让我多赚几钱银子,我就答应了,这事不赖我啊,都怪那董家衣店老板坏啊。呜呜呜!”
田婆子假惺惺抹泪,邓柯山毫不怜惜道:“董家衣店老板自然是坏,你也不是啥好东西。”
“邓二兄弟啊,我一时糊涂,本xìng却是好的啊。老身今rì开始,决不再卖他董家衣店的裙子,否则不得好死,邓二兄弟,这总可以了吧。”
“可以了?你田婆子从我这处拿的一两六钱一件,卖出去三两一件,你娘的,老子才赚三钱,你要赚一两四,你当老子是什么。”
田婆头一抬,又要否认,邓柯山眼一瞪过去,她又把头缩回去,嚅嚅道:“邓二兄弟你啥都知道,这多出的一两二钱,老身与你平分如何。”
“平分你娘的平分,老子贪银子是贪,但答应了别人的却不能不算,老子跟衣店刘兄弟说好一两八钱,跟你也是如此说的,你非要搞些怪,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老子分了,你这婆子平rì便最不是东西,要不是看你老了,非把你卖暗门子才解恨。”
“邓二兄弟,那多卖的银子都在屋里放着呢,老身这就去拿来。”
田婆子说着就急急去里屋拿了银子出来,巴巴的交到邓柯山手里,邓柯山掂量了一下道:“算你还识相,不过这可不算完,你还得给我做件事。”
“二爷你吩咐,只要是老身能做的,哪怕是暗门子也去。”
“你去暗门子谁要,你到那董家衣店订二十件裙子去,就说人家赶着要的,订金要见了裙子才给。”
田婆子一听就知道邓柯山要干嘛,一脸为难道:“邓兄弟,这可是骗人的勾当,我田婆子可从来没做过,要不,这事就算了吧。”
邓柯山jiān笑着小声道:“原来这勾当没做过,那不知杨家的三娘跟望海坊漆器店那老板的yín奔勾当是谁在勾连,那徐员外家二闺女的打胎药是问谁买的,还有。。。”
田婆子一脸正气打断他:“邓二兄弟,那董家衣店着实可恶,我这就去订它二十件,等他做好了,那客商一准走了,也不能怪我。”
“这才对嘛。”邓柯山说罢将手中银子又分出一些,递给田婆子,田婆子一脸惊喜的接了,“田婆你卖东西还是不错的,一时糊涂人所难免,以后不犯就对了,这银子你拿回一些去,另外,你东门外那块地,我要分一块给人做墓地,田婆你咋说。”
陈新在一边微笑着,看邓柯山收拾那卖婆,他现在更觉得邓柯山是人才,打一棍子又给块糖,这田婆以后就还愿意给他卖衣服,顺带着把董家衣店和墓地也解决了。他最欣赏的是邓柯山为商业利益不择手段的作风,这才是这个时代需要的,要是刘民有来做,就绝达不到这效果。
“成,不就是一块墓地么,邓二兄弟要,只管用就是。你看,你还客气的给什么银子,快拿回去,老身以后决不敢瞒骗邓兄弟,一定好好帮邓兄弟卖衣服。”田卖婆一边把银子装入怀中,一边假惺惺客气道,她鼻血已经被抹成一团,此时笑起来颇为滑稽。
“好咧,这事就这么结了,田婆你们继续吃饭,兄弟我就不打扰了。”邓柯山一路笑着退了出来,几人走出巷子,邓柯山给两个游手一人扔了五钱银子,两个人千恩万谢的接了。
邓柯山又把剩下银子托到陈新面前道:“陈哥,这是这卖婆多卖的,便全部交给你。”
陈新微微一笑道:“邓兄此事处理得好,多半能打垮那董家衣店,便当做是邓兄的奖金好了。”
“奖金?”邓柯山微微一愣,这手上也是十多两银子,陈新竟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随即反应过来,道谢后收了银子。
“陈兄,那我们去买棺材去。只是,你带够银子没有?”
“够了,我带了足足三十两。”
“这,陈哥,四川的沙板棺材可没有八十两以下的。”
“啊!这么贵。。。”
第四十六章 正式百户
接下来两天,陈新便帮着安排丧葬之事,还和老蔡守了一次夜,看那些请来的和尚做法事,老蔡说俵物店可能开不成了,赵夫人原本就不喜这铺子,眼下更可能会关掉,他很担心自己的饭碗。陈新很委婉的表示自己可能会做海贸,老蔡他多少知道陈新他们这次赚了不少回来,神态当即就变为了下属,放下先生的架子,给陈新倒了两次茶。
第三天下午终于把骨灰下葬,赵夫人哭得死去活来,赵小姐的表现则很坚强,令陈新看到她的另外一面。此后俵物店便继续开张,赵夫人再不喜这店子,这次买来的俵物和倭刀总要卖掉,陈新也天天去店中一趟,但并不再坐到下班。赵小姐则每rì都要来店中一趟,与陈新说会话。老蔡等人似乎也觉察到了,从不打搅两人。
店中的俵物都低价处理,京师来进货的客商大批买进,已是处理得差不多了,赵夫人无意再继续经营,卢友也打算过段rì子到陈新的衣店上班。
唯一让陈新失望的便是宋闻贤取消了那rì的青楼宴请,因为钱大人马上要调到五军营任副将,作为实用主义信奉者的宋闻贤便不再花那冤枉钱,只是找了个水师的千总,解决了船只的停泊问题,然后宋闻贤便告辞回了登州。
刘民有七月底在镇海门大街花八十两买了个铺子,专门作为衣店,院子里面的居住环境还是好了很多。衣店的生意却慢慢开始少了,一月还不到百件,虽然邓柯山全力打压小衣店,但有些衣店他也惹不起,各家都在做连衣裙,已经变成价格战,刘民有整天的伤脑筋,他梦想中的名牌效应终究没有产生。
rì子就这样平淡如水的过着,一直到了八月中秋之后,这rì陈新正在院中跟卢驴子和秦律方说话。
“传宗你和律方带两百两银子,到京师买一个不显眼的院子,有三五间屋子,几十两的就行,平rì低调些,,买好后传宗你先回来,律方暂时留在京师,帮我打探一些人的住址。”
秦律方就一直住在这里,他银子也多,原本打算买个院子,后来听说陈新马上要去威海卫,就打消了这个主意,此时他听了陈新的话问道:“陈哥,咱们是到京师做生意不?打探谁住址呢?”
陈新笑笑:“是做生意,不过不是卖衣服,打探的事出发时告诉你,你们明rì便走,带好刀子,一路小心。”
陈新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包银子,卢驴子道:“陈哥,我还有银子呢。”
“那是你的,这生意上的事,怎能用你私人的银子。对了,你银子给家里带回去没有。”
“带了,我分了五百两给代大哥,他明天回阳谷一趟,把银子带回去。”
“那你让他快些回来,过段rì子我要去京师,要请他一起。”
卢驴子答应道:“知道了,陈哥。”
陈新交代完,刚走出门外,一人挡住去路,他抬头一看,竟然是宋闻贤。
“宋先生,你可来了,想死小弟也。”陈新已等了他一月,终于盼来了这个厚脸皮书生,惊喜之下连忙把他请了进去。
坐定之后,宋闻贤呵呵笑着,他带来了陈新期待已久的百户告身敕牒、军籍户帖以及两套百户官服,因为孙巡抚当时一句话,连那个“试”字都去了,实授威海卫左千户所百户。陈新拿在手中翻看,那百户官服上绣着些一寸大的小杂花,胸口一个腾云驾雾的彪形补子,不过陈新看着那叫“彪”的动物全身斑斑点点,似乎是个金钱豹一般,他拿起在身上比试一番后连连道谢。
陈新高兴道:“宋先生,封赏何时下来的。”
宋闻贤得意道:“就这几rì,你这官服我则是早就领到。”
陈新摸摸那官服,问道:“朝廷这次封赏了不少人吧。”
宋闻贤点头:“宁锦大捷,全赖厂臣体国忠诚筹边胜算,已叙首功,兵部王之臣王大人,荫一子锦衣卫指挥佥事。”他说罢降低声音:“辽东巡抚倒以病去职了,只有吏部给他加了个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职衔,其他啥都没有,也不知是何原因。”
陈新倒是知道点原因,袁崇焕去职的直接原因,是他在建奴攻朝鲜和锦州时,拒不救援,被认为暮气难鼓,便让他以病去职,有人为他鸣不平,说该按旧例封赏,天启皇帝的批复是袁崇焕私自议款,老子没收拾他就不错了,还好意思按旧例封赏。(注1)可见天启实际对袁崇焕最不满的是私自议款一事。
宋闻贤只是一个幕僚,当然不知道这些,他继续道:“陈兄弟,威海卫的情形我已问过,与一般卫所不同,只有三个千户所,定制三千多人,逃亡甚多,每年凑齐蓟镇班军都难,实在是个穷地方,那指挥使姓杨,也没什么背景,到时我陪你一同去,总要分一块靠海的墩堡,谅那姓杨的也不敢不听。”
“那到时就要麻烦宋兄了,不过我这里还想升一级,当个千户,至少当个副千户,纳级的事宋兄帮我问过没有。”
“问过,眼下威海卫的纳级文书已经帮你出好,但纳级的事还得通过山东都司府,然后才是到京师户部交银子,最后才能到兵部武选司纳级。”
“武选司?职务不是职方司来定么?”
“别管哪个司了,纳级一事一直就是武选司在管,万历年间停过,后来慢慢又有一些,万历时百户升千户不过三百两,现今恐怕还要贵一些。”宋闻贤接着道:“陈兄还未到任,便想着要纳级,是不是稍等一下,反正那卫所官职不值钱,有钟大人关照着,rì后慢慢升迁便是,何必花这许多银子。再说纳级千户前面的‘纳级’二字也是不易取掉的,终究不是实授。”
陈新摸摸鼻子道:“总是大一级不是。”
宋闻贤埋怨道:“当初叫你去标营你不去,那里面当个管队,再有宁锦一般的大捷,升个署职千户不是更容易。”
“宋先生,眼下木已成舟,我就还是在卫所里面混吧。”
宋闻贤没好气的看他两眼,陈新笑嘻嘻问他道:“宋先生在巡抚衙门可站稳脚了?”
“银子打发过去,不熟也有几分情面了。还是多亏倭国一趟,否则手上哪有如此宽裕。我在钟大人那处,也挂了个参随,以后船上用这登州海防道的官旗就更方便了。”
陈新听他说到倭国,想起钱副将走后,分出去的份额又少了一份,对宋闻贤试探道:“宋先生,倭国的份子,钟大人和孙抚台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意思。”
宋闻贤抚着胡子,眯眼道:“抚台大人并不知原先份额,钟大人却是门清,他给我这告身时,暗示他的份额要按上次的数,抚台大人那边,也是按上次的数。至于天津这边,他是不管的。”
钟大人这人心够黑,他分掉原来李嵩的一部分,剩下部分才给孙抚台,而且即便孙抚台知道了,也只会认为是陈新和宋闻贤吞了,但孙抚台能得这样一笔意外之财,应当也是满意的。这样一来,天津这边钱大人的份子陈新就可以吞下,最多再分一点给宋闻贤。
陈新点头道:“如此我俩就可以多出一些份额来,宋先生此来天津能盘亘几rì?”
“想几rì是几rì,我那参随是既不参也不随,我在幕僚中也不过混个脸熟。”
“如此,宋先生能否帮我办一下纳级的事,我对山东都司府两眼一抹黑,实在不知从何着手。”
宋闻贤知道要多拿份子,就要给人多跑腿,答应下来。
“那就请宋先生辛苦一趟了,明rì我有一个帮手去临清,先生可与他一同坐船,他也好一路护送你。等山东都司府这边办完,我打算自己去京师纳级,宋先生若无事,可随我一同前往,路上也好跟宋先生多请教。”
宋闻贤哈哈笑道:“同去便是,你我二人还谈什么请教。”他转转眼睛,问陈新:“钟大人曾问及陈兄何时成亲,到时他也要略表心意的。”
陈新知道钟大人是要问何时把家眷送去做人质,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淡淡道:“快了,快了。”
宋闻贤脸上露出惊讶之sè:“赵小姐不守制。”
“我从来没说过是和赵小姐成亲,这可是宋先生你说的。”
宋闻贤嘶一声,“原来陈兄弟还有其他红颜。”
陈新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嘿嘿笑道:“宋先生到时就知道了。”
说罢他站起对宋闻贤道:“我今rì还要去俵物店一趟,宋先生可就在我处暂歇,晚间我在福来酒楼请宋先生喝酒。”
宋闻贤摇摇手:“晚间的事你就别管了,你知道我爱去什么地方。你要得空,可来找我。”
陈新知道他有钱后每晚都在群芳楼,他自己来了好几个月,一直没碰过女人,倒真是憋得慌。不过他自己有很多想法,银子虽多,也不敢乱花,当下拱拱手出来,往俵物店方向而去。
经过邓柯山院门前,陈新上去对着院门一阵拍。
“来了,来了,这是谁敲门呢。”里面传出邓柯山的声音,一开门见是陈新,忙点头哈腰道:“原来是百户大人,快里面请。”邓柯山已经听说陈新可能当百户,最近都如此称呼陈新。
陈新拱拱手,走进院子,这邓柯山家住了三户人,他自己住一间,连个正厅也没有,两人只好在院子站着,陈新低声问邓柯山道:“那事情办得如何了?”
“陈兄放心,那二两月钱有几个人能出得起,几个匠户都答应了,都盼着早rì走呢。只是他们要求走之前要见见大人。”
“见就是,他们就是图个安心,但你可要问清楚了,没做过鸟铳或兵器的不要。最好有能做铠甲的。”
邓柯山点头道:“百户大人放心,我都打听清楚的,里面一个唐作向,就是专门做鸟铳的,还有一个夏什么,打制过甲片,反正不误大人的事。”
陈新对这个百户大人坦然受之,虽然是个军户,但也是六品不是,他点头赞许道:“邓兄弟你做事不错,现在衣店的事情还在做没?”
邓柯山一脸无奈:“去得少了,眼下已是家家衣店都在做连衣裙,听说京师和临清都有了,好些卖婆也不愿卖了,又回去卖胭脂花粉。所以,哎。”
陈新知道他又收入锐减,笑道:“这衣服算什么,以后有的是生意做,邓兄用心做事,我也不可亏待了你,以后每月在我处领三两月钱,其他的衣店提成在外。”
“啊,多谢陈兄,不,百户大人。”邓柯山高兴之下,声音也高起来,他收入经常暴起暴落,平rì用钱又大手大脚,家里断炊也是常有的事,眼下陈新给他月钱,可算是有了生活保障。
“吵,吵,吵,每rì作死的吵。”沈家的屋子里面传出沈楼的声音,邓柯山脸上一怒,就要回骂过去,陈新拉住他,轻轻摇摇头。
“邓兄弟不用理会他,把匠户的事办好,多找几个也是可以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邓柯山殷勤的把陈新送出门,直到陈新转过拐角才回去。
陈新径直来到俵物店,老蔡一看到陈新进来,就巴巴的赶过来,“陈先生来了。”
老蔡也是个颇为jīng明的人,最近赵小姐几乎每rì来店中与陈新说话,他和卢友都猜是对陈新有意思,他眼见俵物店开不下去,陈新若是和赵小姐成亲,以后这赵家的家产都得姓陈,以陈新开衣店的能耐来看,没准能做得更大,所以现在他不敢再当陈新的先生,反而叫起陈新先生来。
“蔡掌柜,今rì店中可忙?”陈新也适时的改了称呼,也免得老蔡客气。
“店中还有什么好忙,俵物和上等倭刀都卖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些倭扇和差些的倭刀,陈先生你都是知道的,那东西能有几人来买。”
陈新赞同道:“确实。”
蔡掌柜道:“夫人方才来过,这店子八月开过,下月就不开了,哎,她跟我说我父子两可留下一个作管家。”
老蔡说这话就是想看陈新能不能提供什么职位,陈新对老蔡倒是有一份感激,此人虽然有点市侩,但对自己确实不错,做事还是很认真的,以前的赵东家能信任他,说明还是靠得住,而且大家互相都熟悉。那蔡申举就算了,百事不勤的人,做不得什么事。
他想想对老蔡道:“蔡掌柜,你若不嫌弃,可到我衣店先作个账房,至于这边管家,可以让蔡申举做着,这样两边都不落下。”
老蔡躬身感激道:“rì后就要多多仰仗陈先生了。”
“当rì若非先生帮扶,我还不知在何处流落,蔡先生万勿如此。”陈新对这老蔡还是有些感情,况且还曾整得人家拉稀,多少有些内疚,便当还他一个人情。
此事定下,老蔡便改换门庭,他告诉陈新:“方才小姐来过店中,看你不在,又回去了。”
陈新便自己找地方坐了,店铺中间的货架上没有多少俵物,原来海鲜的腥味淡了很多,墙上零零落落挂了几把倭刀,陈新在这里坐了不过两个月,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但看着眼前的冷清模样,还是有些唏嘘。
坐了一会,二进的门响了一声,老汪出来看到陈新在店中,过来道:“陈先生,夫人请你去说话。”老汪与陈新出海一趟后,对陈新的表现也颇为佩服,关系近了很多,对陈新也尊称为先生了。
“夫人请我?”陈新微微一愣,赵夫人自葬礼后一直未曾露面,听赵小姐说每rì都在流泪,不知如何会叫自己去谈话。他马上道:“烦请汪兄带路。”
到了三进,陈新还是第一次来,三进中有一个小池,中间一个小花园,种了些花树,比之二进多了些生活情趣。他悄悄朝西厢看了一眼,那是赵小姐的闺房,他随老汪来到厅屋门口,一眼看到赵夫人,几乎认不出来。
赵夫人原本只是略略有些白发,一月不见,已经是满头花白,脸上满是皱纹,两眼布满红sè的血丝,无神的看着屋顶,连两人进来都没留意到。
陈新暗暗道一声作孽后,对赵夫人行了个礼。老汪在一边轻轻道:“夫人,陈先生到了。”
老汪连喊了两次,赵夫人才微微一抖,目光汇聚一下再落到陈新身上,她沙着声音道:“原来是陈先生到了,快请坐。”
待陈新坐定,她又挥挥手,让老汪退下。
半响后,她开口了:“陈先生,老身有一事想问,还望陈先生不要见怪。”
陈新一脸严肃的道:“赵夫人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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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熹宗实录》卷之八十七:兵部署部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霍维华奏:抚臣袁崇焕置身危疆六载于兹老母妻子委为孤注劳苦功高应照例荫录。。。。。。得旨:袁崇焕谈款一节,所误不小,朕不加谴责,尚著叙赉,分明念久在危疆,姑使相准耳,恩典出自朝廷,霍维华何得移荫市德,好生不谙事体。
第四十七章 天启驾崩
天刚麻黑,院子的正屋中,陈新在桌边端着碗面条,桌上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刘民有坐在对面也同样端着碗面。
“民有,等代正刚和宋闻贤九月回来,我便要去趟京师,卢传宗、代正刚、朱国斌、海狗子我都要带走。”
刘民有有点惊讶:“你已经派了一个秦律方去京师,还要带这么多人,去打仗还是咋地。”
陈新把口中面条嚼两下,说道:“跟打仗也差不多,天启要死了,我不记得是几月,反正是今年,我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你不就是去交钱纳级么,天启死了还能咋地,你能把魏忠贤抓出来杀了不成,再说店子里面也要人手,你都带走了,我这里又怎办。”
陈新端过面汤喝一口,舒服的叹口气才道:“那么简单就好了,你店子里面不是有周来福老婆和那潘金莲么,对了,我答应老蔡和卢友了,以后都让他们来衣店上班,这么多人总够了吧。”
当一声,刘民有端的碗掉在桌子上,“你,谁让你招那么多人的,衣店这个月才百件不到的生意,大多是棉的,也就赚三四十两银子,你前几rì又给邓柯山定了三两的保底,现在再加两人,我们还赚什么银子。”
陈新不慌不忙把刘民有的碗放平:“老蔡二两,卢友一两,有什么关系,邓柯山在天津能办事,那也是该给的。”
“不是几两银子的问题,店中能有多少事,你弄这许多人来,又没有事情做。整天无所事事干嘛。”
“刘兄别急嘛,我们总不是做一辈子衣店,以后有很多其他生意要做的,现在先培养班底,以后要用的时候,才不至于人才不足。”
刘民有直直的看他半响,突然站起身,到门口嘭一下关了门,又回来坐下:“你今晚非得说清楚,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别把我当傻子蒙在鼓里。”
陈新一副无赖样,又伸手去端汤碗,刘民有抢先一步,把汤碗端到一边。
陈新摊摊手笑道:“那好,但你听了可别笑话我。”
“说罢。”
陈新清清嗓子,开口道:“我要争霸天下!”
哐当一声,刘民有从座位上摔下来,他又迅速爬起气急败坏道:“你还要争霸天下,你不过就是一万多两银子,你凭什么争霸天下,这天津城里做运河生意的商号谁不是身家巨万,他们都没去争,你凭什么去争。”
陈新连忙把他拉坐下来:“刘兄别急么,我就叫你别笑话我,你非让我说。”
“陈兄,咱们能不能不折腾了,现在咱们有条船,有银子有生意,老老实实过rì子不行么。我看该早给你安个家你就安生了,二道街几个婶子都来说过亲了,要不我让你先成亲行不。”
陈新耸耸肩道:“安生得了么,鞑子来了呢。”
“你不是在威海有私港么,咱们先跑到威海,再跑到台湾,实在不行就琉球。在海边还怕啥。倒是你这么折腾,还争霸天下,说不定鞑子还没来,你就把我们全折腾进去了。”
陈新一脸苦笑着道:“刘老板,这争霸天下现在只是一个梦想,还没有路线图来实现它。”
刘民有怒道:“你早有路线图了,你只是瞒着我们,从你进俵物店那天起,你就有路线图,你只是没想到这次能赚这么多,现在有了银子又有地盘,就迫不及待了。梦想也是有代价的,没看那马丁路德金,刚说完我有一个梦想就被人杀了。”
“刘兄先别发火,听听我的理由如何。”
“那你说。”
陈新换上职业的微笑试探着道:“如果我说是为了拯救中华文明,不让它被野蛮所中断,你相信不?”
刘民有毫不犹豫:“不信!”
“嗯,那我其实是在拯救文明的同时,实现一些个人的价值,比如说获得更大的舞台。。。”
“得了吧,你就是权力瘾发作,就如同你在公司里面一样,找董事女儿结婚也好,与潘总合作也好,都是为了权力。”
陈新连连点头道:“刘兄真乃我的知己,说得一点不错,这权力的味道一旦尝过,是要上瘾的。”
刘民有眼睛一瞪,陈新忙改口道:“好了,说真的,大乱就在眼前,天津威海都不是世外桃源,既然躲不掉,何不奋起一搏,改变代正刚海狗子这些人的命运,也改变中国的命运,我来主政,总比满清那半奴隶半封建半殖民的怪胎好吧。”
刘民有怀疑的看着他,“什么叫半奴隶半封建半殖民。”
“满清八旗不过是军事氏族统帅下的半奴隶制结构,入主中原后通过军事优势建立民族隔离的殖民地社会,但一番乔装打扮之后,外表与中国一贯的zhōng yāng集权政权一样,就是所谓的封建社会。它便如同一颗寄生树一般,缠绕在华夏这棵大树身上,掠夺它的营养,到两百多年后,中国已经变成一个羸弱愚昧的怪胎。”
刘民有沉默一会,陈新或许说得都很对,但未必是他真实的原因,自己虽是他好友,但也是很容易被他骗的,“还有呢。”
“第二,我觉得我们有机会成功。。。”
刘民有终于抓住他弱点:“有机会成功,还有机会杀身成仁呢,你又不会炼钢炼铁炼玻璃,也不会打仗,如何能斗得过建奴。”
“咱不会,可以学嘛,这些是不会,不过我比他们多学了几百年的知识,这些可都是工业革命后的产物。。。”
刘民有再次冷冷打断:“咱们两就是多读了几本数学物理化学,到现在全还给老师了,我连六十度的余弦值都不记得是多少,抛物线公式你记得?微积分你记得?元素周期表你记得?你每天搽那把枪,用的火药配方你知道?更别说炼钢炼铁,我就只看过钢水,其他都不知道。”
陈新张张嘴,半响才道:“还真不记得,不过皇太极和李自成也不会啊。”
“他们都不是一般人,能青史留名的,不管坏名好名,不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能比的,皇太极自小就跟着老奴打仗,这么多年下来,普通资质也成了合格将领了,就我两这样一直读书的,需要多少人命才能换来这个水平。海狗子他们跟着我们,不是为我们卖命的。”
“那刘老板你想想,如果我们没来,他们会是什么命运,还不是在时代的大cháo中起伏,可能参加流寇,可能参加官军,可能死于屠杀,谁能躲得开改朝换代的血腥?”
刘民有还是坚定的道:“但他们在我眼前,不是历史书上的数字,我宁愿带他们流落海外,也不愿他们为此送命,我也不喜欢满清,但我没有能力改变大势,你也没有。”
陈新悄悄看刘民有一眼,微弱的油灯下一脸的严肃,陈新眼珠转转,手一摊:“刘兄一席话,惊醒梦中人,我决定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从今以后我就老老实实当个官,咱们做点海贸,赚点钱,不过以后既然要去海外,还是得多找些人一起,不然在那些荒岛上怎么生存,我打算在威海卫整块地盘,多收些流民,以后鞑子来了,咱们带上他们一起跑路。”
刘民有虽然不全信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至少他表了态,这才放过他:“那好,那你可记得你自己说的话。”
“记得,记得,刘兄苦口婆心,我岂能没心没肺,不过京师还是要去一趟的,先纳个千户,眼下离鞑子进关还有十多年呢,咱们总要把这十多年过舒坦一点,到时候去海外做了野人也有想头,这辈子总当过官了不是。”
“你这官瘾啊!”刘民有叹完气,又问他:“既然你打算安生些,那你要不要那些婶子做个媒,早些成家?”
“不用,我自有安排。等升了官再找个漂亮的。”
刘民有多少知道他和赵小姐的事,哂笑道:“是不是赵小姐那边定下了?”
陈新点点头:“他妈前几rì跟我说了,说她希望我做他们家上门女婿,给赵家留个后。”
刘民有一听,一脸欢喜道:“那就快些定下时rì。。。”
“定什么时rì,他家又没儿子,就女儿守制,考虑到赵香年纪大了,他妈说只守一年。”
“那你岂不是还要等一年才行。那赵小姐漂亮的,她来过我们店中,你艳福不浅。只是可惜了,你又要当上门女婿。”
“你想什么呢,我可没答应当上门女婿,只答应第一个儿子姓赵。”
刘民有搓搓手道:“那就太好了,比你上辈子好。以后不用端洗脚水。”
陈新笑嘻嘻的,也不生气,躺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一丝温馨:“赵香还是不错的,每rì跟她说会话,看着她笑,心情就很好,现在又不流行野蛮女友,我就算想给她端洗脚水,她也不敢同意。”
刘民有看着这个好友名草有主,打心眼里高兴,心中甚至已经开始计划起怎么给陈新办婚礼,虽然还有一年之久。
大门突然砰砰的响起来,陈新走到院子时,海狗子已经把大门打开,邓柯山忙忙慌慌跑进来,一看到两人就急急的说。
“陈哥,刘哥,听说没有,皇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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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
第一章 合作关系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rì,天启皇帝朱由校驾崩,时年二十三岁。朱由校比他那短命的爹还活得短,不过好在当了七年皇帝,他爹只当了两个月。若是按陈新的标准,天启这辈子也不算太亏。八月二十四rì其弟朱由检便即位,定明年年号崇祯。
皇帝死了,大家就是传播一下,议论一番,也没人在电视上泣不成声,反正是他朱家天下,老百姓也不能选个皇帝出来,rì子还是照常的过。别人都不着急,唯独陈新天天的在门外看着街口,盼着宋闻贤和代正刚回来,几乎变成了门口的望夫石。卢驴子在京师买好房子,九月初十回到天津,刘民有的制衣店生意起sè不大,虽然比起其他制衣店好一些,但与他心目中的三宅一生就差太远,所以他每rì早早去到衣店,听说在开发新产品。
这一等就到了九月三十,陈新照例在门口张望,终于等来了风尘仆仆的宋闻贤和代正刚,陈新一见两人,兴奋得跳起来,连忙迎上去,宋闻贤一脸得意。
“陈兄,幸不辱命,山东都司府的文书都办妥了。”宋闻贤刚一坐定,便拿出包袱中的纳级文书,陈新瞟了一眼他的包袱,随手接过文书。
宋闻贤叹道:“我也是在路上听到皇上驾崩,听说新登基的是熹宗的胞弟,年方十七。”
陈新想着这个朱由检,登基开始就没几rì舒坦过,鞑子走了流寇来,阉党走了东林来,走马灯一般换了五十多个阁臣,还是无济于事,从他当了皇帝就厉行节约,虽说衣服打补丁的传说太过夸张,但确实在后面几年困于财政,连宫中银器都全部给了银作局化为银锭,一生勤勤恳恳,也没享什么福,最后还落个几千万两银库的谣言,他这末世皇帝当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相比之下,他的木匠哥哥虽然短命,也算逍遥了。
但眼下倒不是同情他的时候,这位立志当尧舜之君的少年天子现在正在踌躇满志,从他对付魏忠贤的从容和冷静来看,他的心机权谋也是有很高造诣的,如果天下无事,做个太平之君,这帮朝臣多半还斗不过他。
陈新收好文书,对宋闻贤道:“宋先生你和代兄一路辛苦了,但我最多让你们歇息一天,我急着去京师。”
宋闻贤急道:“此时京师恐怕未必急着去,一朝天子一朝臣,京师形势未定,我等去了,万一殃及池鱼怎办。”
陈新笑道:“那我先放火就是,既然是少年天子,说不定励jīng图治的变革旧制,过段rì子万一停了纳级,我又去哪里叫苦。乘着现在各部都是旧人,先把事办了。”
“新人不是一样办事么?”
“宋先生久在幕府,应是清楚的,你也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知道官位不久,能办的事就会赶快办,钱嘛,能收多少是多少,这要是等个新官上来,人家花了银子升上来的,少了就不干了。”
宋闻贤恍然:“原来陈兄就是急这个,这事倒是陈兄看得透彻。那为兄便听你的。”
代正刚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那陈哥很快就是千户了。”
陈新呵呵笑着:“到时代兄也跟我一同去威海,我定然要让你们也有个前景。”
宋闻贤道:“代兄弟实在是天生神力,人家推个板车上坡,几个人推不动,他一个人就推上去了,陈兄既是从军,便该带上代兄弟,假以时rì,必定是吕布、张飞一般的猛将。”
代正刚连忙谦虚一番。
陈新笑道:“代兄岂止天生神力,人品也是很好的,现今也很会写些字了,所以我倒不希望代兄只当个猛将。”
宋闻贤有点惊讶的看着代正刚:“原来代兄弟还能写字,实在难得。”
代正刚脸微微一红,好在脸比较黑,不容易看出来:“刚学了两三百个字,写得还见不得人。”
陈新和宋闻贤都笑起来,这段rì子衣店生意少些之后,刘民有晚上便又开始教几人认字,意外的是王带喜学习成绩最好,认字认得快,算盘现在比陈新还顺溜,颇有成为女账房的潜质。而且每rì学习之时,几个人都非常认真,或许是这时代的教育资源太少,很多人一生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画押的时候打叉画圈的比比皆是,所以几个人都特别珍惜学习机会,从来没人说因为累了不想学习。唯一就是张大会,平时都在青楼打杂卖衣,几rì才回来一次,已经少学了许多字,现在青楼的业务也少了,陈新正打算让他回来。
陈新笑完才道:“写字方正就好,我们又不是书法家,只要能认得出来就行。”
代正刚对自己的字一点自信都没有,赶快绕开这个话题:“陈哥,这趟我回去时有些原来的一起做纤夫的兄弟,也想来跟着大人到威海,我想着这事大,没敢贸然答应。”
代正刚他们这伙做过纤夫的人,都是陈新认为最好的兵员,他们多半是见卢驴子和代正刚赚了钱,眼热之下也要来跟着自己,人当然是要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陈新短短考虑了一会道:“愿意来的都要,不过要分批,刚去一定是辛苦的,有家眷的可能照顾不过来,第一批就三十人,只要光棍,并且你要事先言明,可能要送命的,伤了死了都是三十两银子抚恤。”
“知道了,陈哥,我这就去码头让那同乡带信回去。来不来就看他们自己了。”代正刚说完就忙忙出门,往码头而去。
宋闻贤眯着眼悠悠道:“陈兄弟格局不小,恐怕不是只要个纳级千户吧。”
现在只剩下两人,都是一丘之貉,陈新也不顾忌,淡淡道:“东虏猖獗,正是男儿立功之时,此时不博又待何时。”
宋闻贤看着眼前这个陈新,以一账房出海,拿把枪躲着杀人,倒杀出了威望,人情世故也懂,在官场上没准还是有前途,但他非去当个卫所官,实在让宋闻贤有些费解,此时又说要想靠武功得功名。
想了想后,宋闻贤还是决定劝劝他:“陈兄弟,那建奴不是那么好打的,自老奴以七大恨起兵以来,我大明几无胜绩,总兵副将都死了无数,咱还是不趟这浑水的好。”
“去年有宁远之捷,今年有宁锦大捷,辽东还是大有可为嘛。”
宋闻贤生怕这个合作伙伴去送死,急道:“陈兄是否明知故问,那朝廷的纹饰之词岂可当真,所谓宁远大捷,只看那首级数,陈兄理当知道是个什么玩意,自古可曾听闻斩首两百之大捷,只说觉华一地,便是上万军民,辽西墩堡十去八、九。这次宁锦之战,大小凌河也让人拆了。。。”
陈新在一边补充道:“黄台吉顺便把冬小麦也帮关宁军收了,要说人家还是厚道的,大老远跑来帮忙。”
宋闻贤赤的一笑:“当然要收,不然人家朝鲜回来休息都顾不上,图个啥,也不知是谁大捷,咱们现在说笑可以,真去打建奴岂是说笑的,陈兄万勿轻信邸报之言”
陈新看宋闻贤一脸焦急,不由笑起来。
“哎呀,陈兄弟你还笑,朝廷一年三百万辽饷投下去,养着关内兵关外兵十一二万(注1),东江镇两三万(注2),这么多兵都打不过建奴,可知那建奴之凶残。咱们要功名,未必要如武夫般拼命。”
“那小弟有一事不明了,宋先生既曾中过秀才,为何却不走科举正途博个功名,反而要如我等武夫一般出海拼命?”
宋闻贤张张嘴,没说出话来,半响后,他望望门口,确定无人后,对陈新悄悄道:“眼下我也不再瞒你,你知道就是了,我这个秀才也是假的,但不是我考不过别人,实在是运气不佳而已。”
陈新见他终于承认,心下满意,自己一直便心存怀疑,这宋闻贤一副热衷权力的模样,要是有个功名,绝不会如此甘于当个幕僚,他以前说什么中过秀才,都是骗人的,不过他说有秀才的实力,陈新倒是相信。
宋闻贤揭穿陈新一次,陈新也揭穿他一次,两人算扯平了,再次证明两人是真正的一丘之貉。宋闻贤倒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悠闲的喝起茶来。
陈新也没有笑话他,收了笑脸沉吟道:“宋先生你看我现在若做海贸,和赵海明有何区别?”
宋闻贤微微一愣:“陈兄弟文武双。。。。。。”
“宋兄就别客套了,我现在和赵海明没有区别,说得难听点,就是海上的青皮打行,在船上还算齐心,一上岸就是乌合之众,各自散去。若是在威海有地盘立足,人心一聚,格局便大为不同,同样的海贸,可以一条船,也可以三五条船,可以去rì本,也可去江南,又岂止赚这点银子,所以,无论宋先生当幕僚也好,博功名也罢,你我互为声援,才是长策。”
陈新并不会分份额给宋闻贤,虽然多出了钱中选离开后的份额,但以他一个幕僚的能量,还不足以拿那么多银子,正常情况下,每次给他的银子不会超过一千两,除非是象这次抢到船,但抢不到的时候是大多数。陈新与此人合作最大的原因就是宋闻贤对登州官场的熟悉,而陈新的力量和海贸分成,也是宋闻贤在巡抚衙门地位的有力支持,所以陈新乘着此时要与他明确这样的战略伙伴关系,好让他认真帮自己做些事。
宋闻贤老jiān巨猾,很快明白过来,但他心中主要还是看重海贸利润,有这东西,他在巡抚衙门的地位就十分稳固,至于陈新所说的声援,他倒没看上,宋闻贤多少也感染了些明代蔑视武将的风气,一个卫所纳级千户,在文贵武贱的现在能声援个什么。
宋闻贤当然是欣然答应,他也希望陈新能把海贸做大点。海贸并非运河,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出海,江南和福建的大海商一般每年跑两次rì本,大多结伴而行,六七月顺着向北的洋流季风去rì本,八、九月又顺着向南的洋流返回,九月后去rì本的,时间用得长,加上自己采买货物的时间,一般就要等过了冬才回来,以前赵海明有时一年也只跑一趟,如果多一条船,利润就能翻一倍。
但是船好找,水手不好找,水师的人手都不敢用,用渔民就得慢慢培养,一旦遇到上次般的血战,损失的人手也是不好补充的,如果有了地盘,招收些流民,人手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宋闻贤想到这里,对陈新问道:“黑炮和疤子打算跟着你没?”
“疤子来找过我了,说要跟着我,眼下他在码头附近租了个铺子,他和朱国斌都住在那边。黑炮还在帮赵东家守墓,他说要守一年。”
“疤子和黑炮两人颇得人心,好多水手听他们的,你要出海,得用上这两人。”
陈新答应了,想起另外一个船上的人:“宋先生,那韩斌平rì就在登州,此次他失了势,回去后有无异动。”
宋闻贤哼一声:“韩斌此人心胸狭小,待人刻薄,除了他几个同乡,也没人愿听他的,他此次回登州后每rì都在青楼赌坊,他那三千多两银子用不了多久。”
陈新沉吟片刻后,轻轻道:“若是他银子用完了,宋先生就更要留意一下,船上的事他全知道,钱用完了没准会动什么歪脑筋。”
宋闻贤冷笑道:“我会让王勇盯着他。。。”----------------------------------------------------------------
注1:关内关外兵,天启七年兵额十一万七千,实在兵数就难说了。
注2:东江镇额兵两万八千。
第二章 张家湾
北运河中,河水自北向南滚滚而行,八根纤绳在河面上晃晃悠悠,八名纤夫匍着身子,拉着一艘双桅内河船在堤岸上行走,深秋的气温已经有些寒冷,他们还是光着身子。
“正刚,传宗,为什么他们不穿衣服,这秋寒来了,停下来如何受得了。”陈新在船头看着岸上的人影,对旁边两人问道。
代正刚和卢驴子都是纤夫出身,自然知道了:“陈哥,若是穿着衣服,两三天就磨得稀烂,都没有人穿衣服的。刚开始拉纤的时候肩膀磨得出血,就自己找块破布垫着。”说着卢驴子把自己的棉衣拉开,肩膀上还隐约可见一些伤痕。
前方有一段水流稍急,八名纤夫喊起了号子,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河面上,陈新看着露出些笑,如此艰难的环境中,生命仍然如此的坚韧。
“那冬季再冷些,他们还不穿衣服?”
宋闻贤也在船头处,抚着胡须道:“北运河冬季结冰,到时都没有漕船来的。”
卢驴子也赞同道:“确实如此,我们去冬就在天津帮人走陆路运货,开chūn解冻才拉得短短rì子,就被那唐龟公逼走了。”接着他咬牙切齿道:“老子那时要是有这把刀,早把他砍了。”
代正刚劝道:“别整天砍砍的,那唐龟公虽不是东西,但还不至于杀人。”
“怎地不至于,他还叫人来想砍我手。。。。。。”
卢驴子大声和代正刚争执起来,他出海回来后,也不是那么听代正刚的话了,虽然他对代正刚还是颇为尊敬,但意见不一的时候就要争了,现在只有陈新说的话他从不质疑。
陈新不理会两人争吵,目光落在两岸,暮秋的北方一片萧索,大地蒙着一种灰sè的sè调,田地中散落着一些农人,在忙着补种冬小麦。
陈新他们一行五rì前从天津出发,坐过路的粮船北上,今rì便要到通州,陈新带了一大群人,代正刚、朱国斌、卢驴子、宋闻贤、海狗子和张大会,加上一个已经在京师的秦律方,总共有八个人,队伍在慢慢壮大。
“宋先生,我们今rì能赶到京师否?”
“今rì恐怕不行,晚饭前才能到张家湾,从张家湾到京师六十里,今rì无论如何到不了。”
“北运河不是到通州么。”
“只有运粮船可以继续去通州,我们这些乘客必须在张家湾下船。”
陈新点点头:“如此我们今rì就住张家湾。明rì租几个马车,六十里一rì便到。”
代正刚已经和卢驴子争执完,听到这里说到:“陈哥,我们走路就是,你和宋先生坐马车就好。”
陈新笑道:“代兄节俭,确是美德,不过出门办事,该坐车时就坐车,办事要紧。”
卢驴子也道:“陈哥说得在理,代大哥,咱也一起坐吧。”代正刚只好答应下来,海狗子和张大会从未坐过马车,听到大家都坐车,挤眉弄眼的兴奋起来。
到了下午,前方河道渐渐开阔,水流也减缓了,纤夫的身子也不用伏得那么低,宋闻贤告诉陈新,张家湾要到了。陈新虽然是天津人,但对张家湾并不熟悉,清末京九铁路建成后,大运河的地位便渐渐衰落,到陈新出世的时候,张家湾码头已经变成了片片农田。几百年间,沧海桑田,河道也多有变迁,张家湾的河道就东移十公里,即便是后世张家湾土生土长的人,来了也只有抓瞎。
张家湾很快便远远出现在眼前,它在北运河与郭水(卢沟河的支流)交汇处,水流平缓,河道十分开阔,很利于停泊漕船,在元朝时因漕运官张瑄首先发来的船队停泊于此,得名张家湾,是明代运河上重要的商货和客运码头。
拉纤的纤夫眼见通州不远,也高兴起来,边走边唱歌,陈新听到远远的传来嘹亮的山歌俚调,细细一听:“瞒人结识私情要放乖,弗要眉来眼去被人猜,面前相见同还礼,狭路上个相逢两闪开”(注1)唱罢后,几个纤夫一阵哄笑。
陈新听得哑然失笑,这教人偷情注意事项的山歌,便是改革开放后也不是能到处传唱的,这明代倒好,连些纤夫都能唱出来。“好!”陈新在船头鼓起掌来,岸上的纤夫都看过来,有一个还略略做了个拱手礼的样子。
卢驴子一听陈新喜欢,不甘示弱,嬉皮笑脸的也唱起来:“贪花新做头巾插朵花,姐儿看见就捉手来拿,拿花弗着吃郎摸子nǎi,郎贪白nǎi姐贪花。”这卢驴子就成了耍流氓了。
张大会和海狗子听得大声叫好,特别是张大会,到青楼一呆就是两三个月,陈新刚让他回来,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学习心得,此时他听得心痒,也干嚎起来:“姐儿生得好个白胸膛,情郎摸摸也无妨,石桥上走马有得亻奢记认,水面砍刀无损伤。”荒腔走板的公鹅嗓音在河面回荡着,他的就比卢驴子更流氓一点,意思是反正摸摸nǎi女人也不损失什么。
“好!好!”这次倒是宋闻贤最先叫出来,这人一副坏书生的模样,特别有钱之后,每次到天津都是到青楼过夜,张大会都在群芳楼碰到他好几次,在陈新的跟班中倒跟宋闻贤最熟。
卢驴子大声道:“大会兄弟你在青楼摸过多少白胸膛。”
“三个,都没给银子的。”张大会一脸得sè,竖起三个手指。
陈新在他头上一拍:“摸归摸,回去可别乱说,你刘大哥知道了非骂死你不可。”
张大会陪笑道:“我摸娘儿关刘大哥什么事了。”
几人一阵轻笑,岸上的纤夫也叫了阵好,又起个头正要唱,船舱里面的船主出来了,对着岸上一阵乱骂,直骂得几个纤夫狗血淋头,只好认真拉纤,不再敢乱唱。
“神气什么。”卢驴子等船主回了船舱,口中啐道,以前他拉纤时也被船主骂得够呛,看到类似情形,当然是站在纤夫一边,其他几人被扫了兴,都觉无趣。
陈新不愿多事,也不再招惹那些纤夫,问身边宋闻贤
“宋先生,我从没来过通州,不知大运河为何会选在此处作为起始。”
宋闻贤道:“通州四水会流,距京师不过四十余里,又有通惠河直达京师,作为北运河的起始正是应该。”
“那为何漕粮又不直接从通惠河运到京师呢。”
宋闻贤皱皱眉头道:“似乎是通惠河水量不大,要层层修建船闸,每到一闸便要换一次船,所以只有皇宫用的粮是通过通惠河运送,其他的都要走陆路。”
陈新恍然道:“原来如此。”
宋闻贤又补充道:“张家湾此处,每年南来北往的人都是从这里上下船,但商品却未必比河西务多,但张家湾漕粮仓库就远远多于河西务了。”
两人说话间,纤夫已经拉着船到了张家湾,张家湾的市镇是在西岸,郭水也在西边,郭水两岸和运河西岸舟船相接,岸上店铺林立,行人如蚁,总体上与天津和河西务的运河两岸相差不多,但码头数量却明显多于后两地。
北运河是从北向南流动,从通州往天津是顺流,不需要纤夫的,拉纤的船都是天津过来的,一般从东岸走,要在张家湾下货的,就先拉到上游,然后调头回来停靠,但几人所乘的是个粮船,不去张家湾,只好在东岸下船,还要坐渡船去西岸。
陈新下船环顾一番,东岸一片低矮的茅草窝棚,便与代正刚他们原来住的那种类似,棚户区外面,一群小孩眼神呆滞的看着码头这边,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甚至有赤膊的,个个骨瘦如柴,脸上一块块的黑sè污渍,偶尔走出一个女人,也是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倒下,与陈新在电视上看过的非洲难民营差不多,与西岸的繁华形成强烈的反差。
“陈哥,通州和张家湾的纤夫五六千人,都住这种地方。”代正刚看着这曾经熟悉的场景,对陈新道:“再过十来rì,这些船都要南下,纤夫就没了收入,家近的便要回去了,远处的和无处可去的,便只有留在此处,能有八成活过这个冬天就不错了。”
陈新微微诧异的问道:“要死这么多人?”
卢驴子嗯一声:“运河一般要明年三月才开冻,封冻的几个月都没有收入,官府怕他们闹事,冬天每rì发一次粥,清得能照出人,女人和小孩还不能吃完,都要分一些给男人,不然明年男人拉不动纤,一家人更要饿死,每年冬天都死掉好多人的。”
“他们为什么无处可去?”
卢驴子道:“我上次拉通州的时候,碰到几个,他们好多都是流民,要么是河南、山东的,要么就是辽东流落进关的,不做这事还能做啥,有些一家流落出来的,都指着男人家干活,反正也是苦的。”
陈新看着自己刚才乘坐的那条船,纤夫已经继续拉着前进,船主今天还要赶到通州,纤夫整齐的喊着号子,步调一致的弓身行走,陈新脸上浮起职业的微笑。
宋闻贤看陈新样子,问道:“陈兄可是看上了这些人?这些人里面白莲、闻香、罗祖可都是很多的。”
陈新点点头道:“是看上了,不过一口吃不下,有邪教不要紧,如果我有一千人,招来一百人,最后就一个白莲也没有,但如果我只有一百人,招来一千人,那就全都要变成白莲了。”
宋闻贤点头道:“是这个理。”
陈新有些话没说,其实最重要的,只要能给他们吃穿,什么教也没用,只要进了军营,把邪教头子一踢,封闭化管理,洗脑几个月,再加上有吃有穿,控制家属,绝大部分不会再去想什么教。所以一次确实不能吃太多,只看这些纤夫喊着号子步调一致的拉纤,他们就是最好的兵源。朝廷要是动点脑经,别让他们毫无意义的死去,而是集合成军,加以训练,绝对是一支可战之兵。
“国斌,你看这些人当兵如何?”陈新突然问身后没说话的朱国斌。
朱国斌道:“百户大人,按戚爷爷的选兵法,这些人大部分都能当好兵。”
陈新沉吟了一下,那自己到时带走多少呢,陈新看着那群棚户外衣衫褴褛的孩子,有多少能度过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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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三首俚歌均出自冯梦龙《山歌》,山歌中收录歌曲很多涉黄,呵呵,可见晚明的风气之开放。
第三章 京师
“等京师事情办完,你与我一起来此处招五十人,如果我没来便由你主理此事,秦律方襄理,最好就要无处可去的那种,每月一两银子,田地到了威海再看。以屯田开荒的名义来招。”陈新想了片刻,先安排了这事。
朱国斌见陈新将此事交给他,便有让他率领此五十人的意思,他一直不想当水手,总想从军杀鞑子,当军官就更好,他心中激动,赶紧答应下来。
宋闻贤听出了点其他意思,代正刚和卢传宗都是纤夫,陈新却不让他们来带领这些人,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纤夫,与这些人有种天然的亲近,但是阳谷也要来一些人,又跟代正刚他们是同乡,如果都是跟他们亲近的,对陈新的领导就不一定有益,所以陈新要让朱国斌来负责此事。“一个破百户就要搞平衡了。”宋闻贤在心中嘀咕一句,不过对陈新更加高看一眼,现在搞平衡总比失衡之后再调整要好。
代正刚和卢驴子都茫然不觉,他两人都是体力劳动者出身,对这些事完全不敏感,但陈新也并非是防备他们,只是出于一种权力配置的本能。
几人一同坐船过河,到了西岸,略微转了转,仅仅附近的布店便有上百家,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只转一会,便有七八个牙行上来打听,几人不胜其烦,不再闲逛,找了一家旅社投宿。
一夜过去,几人早早起床,租了三辆驴车,往京师而去,一路上两侧田地仍然是那种灰黄sè,看不到一丝绿sè,官道路况还算不错,就是尘土重了些,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众多。海狗子和张大会坐在最后一个驴车车上,在摇晃的车上嘻嘻哈哈。
一直走到下午,两边的房屋店铺渐渐多起来,特别有桥的地方,便有一集市,田地中每隔不远便有田庄和村落,田中播种冬小麦的农夫也更多,行人所穿的衣服也越来越好,各种sè彩都有,连皇帝用的明黄sè都看到好几次。一些集镇的热闹已经不逊于天津,京师周边的富庶大大超过陈新的预料。但另一方面,乞丐也比其他地方更多,路旁插草卖身的也时时可见。
陈新屁股被这驴车抖得生痛,车夫在后面使劲推着,他所坐的是一种独辕车,限载两人,而且两人必须对着坐,不然就要侧翻。陈新小心的调整了一个坐姿,向对面的宋闻贤道:“宋先生,京师周围已是如此热闹,城中该是何种景象。”
宋闻贤倒没觉得惊奇:“京师自嘉靖时修筑外城,到现在怕不下百万人,不过城中也无甚看头,与天津大同小异。”
陈新听了觉得也对,便如后世的大城市一样,外面看着热闹,去了真说哪里特别好看好玩,也不见得,况且现在的故宫什么的花钱也进不去。
这样走到未时过,路旁的房屋已是连绵不断,等到马车停下时,陈新已经被抖得头晕脑胀,这时代的车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他下车来舒展一下手脚后,抬头便看见眼前高大的广渠门。
明代京师分外城、内城、皇城、紫禁城,内城是朱棣的时候修的,在原来元大都的基础上,往南移了一段距离,重修了皇宫,内城套皇城,皇城套紫禁城。相当于是三环的结构,后来土木堡之变,发现城外的百姓无从保护,嘉靖时便扩建外城,原本打算象后来的běi jīng摊大饼一样,再包一个四环,苦于财力不够,外城就只修了京城之南,转抱东西角楼,长二十八里,门七座,广渠门便是外城东城门。
广渠门也建有瓮城,城门洞在北面,敌人要进城就需要先绕到北面,门洞上有一个闸楼,竖着一个千斤闸,若遇敌袭时,可以迅速放下千斤闸,阻止敌军进城,瓮城外面城墙上则是一个箭楼,共有四排shè孔,可以对越过护城河的敌人shè击,瓮城、箭楼、闸楼使城门成为一个坚固的防御点,配合城外三十米宽的护城河,京师就是这个时代大明最坚固和完善的防御体系。
城楼附近的京营官兵衣着颇为光鲜,城头也有大炮,但城门附近的乞丐和卖身的人就更多,一些管家和富绅模样的在其中挑选。
陈新看看卖身的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有,无一不是骨瘦如柴,两眼无神的等待着挑选,陈新摇摇头伸个懒腰,后面的代正刚朱国斌等人纷纷下了车,卢驴子坐的脸sè苍白,只有朱国斌还是一副淡定模样。陈新拍着张大会肩膀问他:“还吵着坐车不?”
张大会已经吐了两次,说不出话来,闻言连忙摇手,陈新嘿嘿一笑,现在马车没有任何减震手段,张大会又不象朱国斌这样经常坐船,当然是要吐的,海狗子也是一样,不过脸上还带着傻笑,应该不算太难受。
陈新自己去结了头口钱,打发走了车夫,卢驴子稍稍歇息一下,来到陈新身边道:“陈哥,我们买那院子在崇文门外,走广渠门就最近了。”
陈新点点头,他一个多月前已经派了秦律方守在此处,等张大会他们恢复一点jīng神,几人便走过护城河上的石桥,走进广渠门瓮城,走出瓮城门洞后,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广渠门大街出现在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显示了京师的繁华。
宋闻贤显然来过京师,他对陈新道:“陈兄弟,其他地方的十字街都是街道平直,唯独这天子脚下的京师外城,因是先有街道,后又城墙,所以大多都是弯弯曲曲的。”
陈新开他玩笑:“宋先生定是来过京师多次,这次要不要再在京师青楼征战一番。”
宋闻贤呵呵一笑,低声道:“京师青楼,多在崇文门和宣武门的西河沿一带,若是事情顺利,我也是要去故地重游一番的。”
陈新被他说得心中痒痒,这时卢驴子赶上来在陈新耳边道:“陈哥,我们的院子在崇文门外街,到内护城河往西便到。不过,只有四间屋房。这许多人,不定住得下。”
陈新道:“无妨,你带海狗子和张大会去住,其他人都住客栈。”
卢驴子一愣:“那买个屋子干啥呢。”
陈新笑道:“用来逃命的,不过未必用得上,到时再说吧,地址不要告诉其他人。”
“没说,按你吩咐的,谁都没告诉。”
“干得好,到客栈住下后,你先去找秦律方,让他来见我。”
“嗯,知道了。”卢驴子低声应了,退了下去。
宋闻贤看两人神神秘秘的,不满道:“陈兄可是有何好去处,打算自己独自去玩乐。”
陈新摇头道:“兄弟从来没来过京师,如何会有好去处,我带他们来京师,打算留下一两人,在此建一商铺,自然要安排一下,以后宋兄若有急事,也可带信来托他们办理。若是自己来了,就到他们住处落脚。”
宋闻贤好奇道:“那倒是方便很多,陈兄在天津的连衣裙颇让人刮目相看,不知在京师开一商铺,又打算做什么生意。”
陈新嘿嘿一笑:“还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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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到客栈订了房后,陈新甩下宋闻贤几人,带着卢传宗、海狗子和张大会来到秦律方买的院子。“陈大哥,按你吩咐的,那院子在正东坊,两面都有胡同,胡同中又有数条岔路小巷,都能通到大街上。”秦律方在陈新住的客栈房间中低声汇报着。“出了正东坊,就是崇文门外街,此处人流拥挤,饭馆茶社众多,打听消息也容易。”
陈新赞许道:“地方找得好,秦兄弟可能要在京师留些rì子,纳级之事若是顺利,你就寻一门市,我再派人来换你。”
“那,陈大哥,我现在要做什么。”
“那崔呈秀的住处在何处?”
秦律方道:“在西城鸣玉坊,上直在兵部,在正阳门里棋盘街那边。你上次还叫打听的温体仁,京师没这个当官的。”
陈新皱皱眉,难不成温体仁还在基层?不是说毛文龙贿赂他么,不在京师当官,贿赂个什么劲。“那就先别管他了。”
卢驴子站在边上道:“陈大哥,咱们是不是要杀崔呈秀?”海狗子就木然的听着,似乎杀人也不算什么,张大会则现出兴奋的表情。
陈新沉默一下,笑着摇头道:“不是,人家堂堂兵部尚书,还别说杀不到,就算能杀,咱杀他干啥,那样倒是帮了新皇帝的忙,不过这皇帝绝对会砍了我们,好给九千岁交代。”
“九千岁。。。”秦律方额头有点冒汗,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做的事情能和堂堂九千岁联系起来,听陈新的意思,似乎自己做的事连皇上都能知道。
这里的四个人都是对陈新言听计从的人,朱国斌和代正刚虽然功夫最好,但他们对陈新还没到言听计从的程度,宋闻贤只是合作关系,陈新都没叫来参与这事。
“律方,这几rì有没有御史弹劾崔呈秀或魏忠贤?”
秦律方皱眉想了想,答道:“倒是没听到消息。”
“狗子,明rì你和大会都出去打听消息,看看是谁弹劾他们,找到他住址。”
卢驴子舔舔舌头:“陈大哥,咱们要杀那个御史么。”
陈新翻翻白眼:“谁说打听住址就要杀他。”
“那,咱们是?”
“假装要杀他!”
第四章 平静
第二rì陈新打发了卢驴子海狗子几人去打听消息,宋闻贤也打算出门,去找以前同做过幕僚的一个旧识。陈新本想与代正刚、朱国斌谈谈练兵之事,但心中对京师之行还没底,也没有心情谈及这些事情,便随宋闻贤一起出门,往崇文门过去,准备到běi jīng内城看看。
běi jīng内城城周四十五里,共有九门,后来满清那个九门提督就是指内城,崇文门在内城东南方向,是明代八大钞关之一,在此设有宣课司,每年收的商税近九万两。京师通天下之货,而崇文门内外又是京师商业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主街两侧是明初便修建的廊房,由大兴县专门租给商家经营,周围胡同中则多是某类商品的专业市场,很多胡同也由此得名,比如铁锅胡同、母猪胡同、船板胡同等等。
大街上人流汹涌,车马塞道,陈新四人被堵住好几次。“你娘的,有城管就好了。”陈新再次被几辆马车堵住后,心中骂了一句,连回到明朝都要堵车。几人从两侧好不容易挤过去,在门洞中又堵了一阵后终于进入了内城。
刚松了口气,哪知前面的崇文门大街也是拥挤,一群群的人头看得陈新头痛,转头问宋闻贤道:“宋先生你往何处去?”
宋闻贤搽搽额头的细汗:“我去东堂子胡同,只得顺着这大街走。”
陈新对这些胡同没有概念,想想问道:“官员多的地方在哪里?”
“陈兄弟若是要打听纳级的事,不如就去棋盘街,兵部就在大明门(在现在**广场前面的位置)西面,那里官员也多。”宋闻贤说着往前面一指道,“在前面东交米巷往西走,便能到大明门。”
陈新便在东交米巷和宋闻贤分开,往西而去。他所走的这东交米巷就是后来著名的东交民巷,就在两百多年后的这里,“我大清”非常有创意的跟十一国宣战之后,派了几万人攻打各国使馆,更有创意的是,面对几百洋兵,几万人打了两个月硬没打下来,而且边打还边给人送水送菜。攻打使馆区已经是空前,没打下来恐怕要绝后了。陈新每次想起“我大清”干的这些破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眼下的东交米巷却只是个巷子,因为原来在这里的河边收漕粮,所以叫这么个名字,道路宽得比得上天津的大街,两侧有很多米粮店铺,路上也是人来人往,几人顺着东交米巷一路西行,这一趟走下来约有两三里路,走完后便到了大明门外。
“你娘的,终于到地方了。”几里路走得陈新一身汗,终于走出巷口,这里就是棋盘街了,周围打量一番,短短的棋盘街街道十分宽阔,南边是气势恢宏的正阳门,北边是毫无气势的大明门,东西两边全是商铺,让陈新傻眼的是,人比崇文门还多。
“陈哥,棋盘街可是京师最繁华的所在。”代正刚在身后道,“我拉纤的时候都听过,你说多出名。”
陈新点点头,难怪běi jīng户口值钱,原来明代人就多。他看看那猥琐的大明门,就如同一个大号山神庙一般,门后面用红墙围了一个长条状的千步廊,千步廊尽头就是后来的**了,但那里还不是皇帝的住所,只是皇城的入口。千步廊的两侧,就是明朝廷的核心权力部门,六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都在这里。
陈新看此时已快是午饭时分,便选了一个中档的饭馆进去,在大厅要了个靠边的桌子坐了,坐下没一会,棋盘街附近的官吏纷纷下值,出来吃午饭,一时间街上到处是官服,文官是禽鸟补子,武官是猛兽补子,满目尽是衣冠禽兽。陈新他们所在的餐馆也很快坐满了人,大堂中一片喧闹之声。
陈新身后坐了两个人,却没有穿官服,陈新也未在意,只听着周围官员谈论,却都是些不着调的风花雪月,正在失望间,突然听身后两人谈话声音突然高了一些。
“。。。豺狼当道,岂能避而远之,圣天子在位,我等天子门生不言,更待何人。眼下陆万龄这败类已然下狱,正当一鼓而击之。”
陈新的注意力立即集中到身后,代正刚和朱国斌确是浑然不觉,认真的对付面前的饭菜。
只听另一人低声道:“钱兄万勿高声,我为何今rì一意阻拦于你,钱兄可是忘了东林六君子之事,那厂臣手下的田尔耕、许显纯岂是等闲,朝堂之事,上有内阁诸公,下有言官御史,我等监生不在其位。。。。。。”
先前那钱兄打断他:“魏忠贤一手障天,仗马辄斥,荼毒缙绅,蔓连士类,举天下之廉耻灭尽。世风渐降,莫此为甚。”
另一人语带焦急劝道:“满朝皆知,上月二十四,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所修弹劾本兵崔大人,还被皇上斥责。”
“杨所修弹劾四人,崔呈秀不过其一,况且其所劾不过夺情非制,隔靴捎痒,如何不被斥责,崔呈秀自为本兵,其弟任总兵,我朝何时有此例,更可恶者,以尚书之尊,认一阉人为父,真乃斯文丧尽,若我上书,当直捣黄龙,弹劾魏忠贤。”
“周大人、王太监请辞,皇上也是一一挽留,在在可见皇上仍是要重用厂臣,钱兄你若是不明圣意,贸然上书,恐有不忍言之事。”
那“钱兄”沉默片刻后道:“我等读圣贤书所为何事,非求光宗耀祖位极人臣,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严兄好意,在下心领,然此事势在必行,无复他言。”
“钱兄你可想过,我等监生并无上书之权,若是你违制上书,即便邀天之幸参倒了那人,你也难逃罪责,这又是何苦来。”
钱兄毫不犹豫,语气坚定:“虎狼食人,徒手亦当搏之,举朝不言,而草莽言之,以为忠臣义士倡,虽死何憾!区区罪责何足道哉!”(注1)
严兄叹口气,不再劝他。
陈新没有回头看,这钱兄是个不怕死的,颇有点万历年间那些言官的劲头,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命都可以不要,对他们什么杀鸡儆猴之类的招数一点不管用,这种人不可以常理劝导,任你严兄舌绽莲花也拦不住。
今rì已经是十月初九rì,陈新知道魏忠贤今年会完蛋,那就是说,时间不多了。听刚才两人所说,朝臣把目标对准在崔呈秀身上,崔呈秀是魏忠贤在外廷的最大帮手,又是兵部尚书,眼下风向不明,大家不敢直接对上魏忠贤,这个崔呈秀便成了最好的靶子,拿来测试皇帝的意向。
一众官员很快吃完,回去各部,陈新也再无兴趣停留,出得门来,见正阳门紧闭,只好又循原路返回,一路东游西逛,又去崇文门附近的灯市转了一圈,才回到客栈。
晚饭前宋闻贤一脸轻松的回来了。到了陈新屋中,跟陈新说起他打听的消息,“陈兄弟,我今rì去找了一个以前的同僚,他现在给一个京官作管家,他说熹宗驾崩前,还把崔大人升为本兵,眼下皇上对九千岁信任有加,京师看来是太平无事了。”宋闻贤一脸轻松的说道。
“皇上八月二十四rì即位,厂臣九月初一请辞,皇上便未准。兵部尚书崔大人、吏部周大人(周应秋)、司礼王太监(王体乾)请辞,皇上也都未准。不但如此,王太监和厂臣还各荫一子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据说熹宗驾崩前告诉皇上要重用厂臣,现在看来,你担心要停止纳级应当是不会了,不过既然来了,纳级的事就还是快些办完的好。”
陈新就在屋中慢慢来回走着。宋闻贤打听回来的消息,显然比秦律方在茶馆和菜市场听的可靠些。
宋闻贤很乐观,但陈新自然知道崇祯不会放过魏忠贤,陈新的目标便是从逆案中谋利,获得崇祯的注意,rì后升官发财大大滴,但是一旦cāo作不好也十分危险,崇祯的策略是先稳住魏忠贤,然后温水煮青蛙,这火候都是崇祯自己在掌握,自己要是突然去玩火,搞不好打乱了崇祯的步骤,没煮死魏忠贤,倒把自己搭进去。熹宗驾崩前突然任命崔呈秀为兵部尚书,肯定是出于魏忠贤之意,可知魏忠贤也有所预备,一言不合是要与崇祯拼命的。
原本他打算贿赂温体仁,送他一笔几千两银子的大礼,顺便就能获得些朝政的信息,温体仁是崇祯年间当首辅最久的一个,一直到崇祯十年才下台,早点结交上,对自己以后大有好处,这人虽然入了jiān臣传,但那又关陈新什么事,在他还没得势之前送银子,总是划算的,可惜的是秦律方没打听到京师有此人,后来请宋闻贤问了一下,原来还在南直隶。
陈新看一眼宋闻贤,这个坏书生跟自己还不是一条心,这些事也就不敢跟他商量,如果他死心塌地跟自己干,倒是一个不错的军师。自己现在烂军户一个,如果不是海贸的利益,这坏书生估计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
“宋先生说得有理,不过纳级之事既然不停,便可稍缓几rì,我等难得来一次京师,便在附近游玩一番,慢慢再办。”
宋闻贤此时也不急了,听了道:“这京师有有何游玩,陈兄弟若是要看商铺,就明言罢了。”
陈新也不解释,笑笑道:“确实要看商铺,rì后倭国的俵物我不要了,倭刀也未必要用,正好在京师看看有没有其他门路。”“这俵物利润太低,卖得又慢,不做也好,我也到处帮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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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钱嘉徵原话,据说此人是吴越王二十四代孙,崔呈秀被免后,以国子监监生身份上书直斥魏忠贤十大罪状,给崇祯提供了最重要的炮弹,崇祯朝没做到什么大官,南明时曾经做过部郎,回乡一年后去世。他弹劾魏忠贤这些罪状是否都对,暂且不说,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利益驱动,这种文人傲骨和不怕死的劲头值得佩服一下,所以让他在这里出场露个相。
第五章 小小波澜
随后的几天,陈新依然打发大伙出去打听消息,他自己又去了一趟买的院子,仔细观察了一番环境,确实如秦律方所说,前后都有胡同,胡同中住户大半是外地人,很多是在崇文门附近做生意的,以浙江居多(注1)。据秦律方说,邻里关系比较疏远,互相之间交往不多,外面崇文门外街人流密集,陈新对这院子周围环境十分满意。他在附近转了两圈,记下了道路。
其他时间,他便带着卢驴子在都察院、兵部附近转悠,也在崇文门周围看了些店铺。海狗子和张大会就在棋盘街附近打听消息。宋闻贤等了几rì,已经有些不耐,催着陈新赶快办理纳级之事。
这样一直到了十月十五rì,陈新在客栈中还未出门,张大会急匆匆跑回来,对陈新道:“陈,陈大哥,昨天有个叫杨维垣的,上疏弹劾崔呈秀。”
“你在哪里打听的消息?”
“你给我的二十两银子,我全给了一个出宫采买的小宦官,听他说的。”
陈新沉吟道:“他说的可准?他在宫中作何差遣。”
张大会道:“应当是准的。昨rì才识得他,他原来是王体乾手下的领膳厨役,以前由几个大太监轮流给熹宗皇上供膳,现在这新皇上进宫后,改为尚膳监供膳,新皇帝要做啥,大伙都还不太明白,他说大家生怕跟错了人,整rì在打听动静,所以有什么消息,也不难知道。”
陈新赞道:“这事办得好,可问清了弹劾的内容?”
张大会为难道“这倒是没有,他也不清楚,只是知道此事而已,还有杨维垣是御史。”
陈新很想说一句“再探”,然后手下就急急而出。但他知道不行,以现在的资源,很难准确知道那些奏章的内容。但是只要是弹劾就好了。
“你问的时候以什么名义问的,他有没有起疑?”
张大会嘿嘿笑道:“我说我也想进宫当宦官,托他打听一下跟那个老公更好。然后慢慢问到崔呈秀身上。”
陈新也笑:“你进宫也挺好,那里面白胸膛多的是,随便摸。”
说罢他想了一会,对张大会道:“咱们不等了,不管他弹劾的啥,就找他动手,你先去都察院附近,跟着这杨维垣,寻到他家后立即来通知我。”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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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七rì的下午,内城北的方家胡同中,两个轿夫抬着一架小轿慢悠悠走着,一名管家随在轿旁,云南道监察御史杨维垣在轿中一脸深沉,他十四rì弹劾崔呈秀(注2),被皇帝斥责,作为魏忠贤的打手之一,他很清楚眼下局势的微妙,如果崔呈秀一直在本兵的位置上,皇上对魏忠贤就不会真正放心,所以魏忠贤告诉他弹劾崔呈秀时,他也理解了魏忠贤的意图。
皇上驳回自己的奏疏,可能是要安厂臣的心,或者是怀疑只是厂臣的试探,眼下厂臣已然决定牺牲崔呈秀,通知自己还要再上奏疏,让崔呈秀承担一切罪责。
他揉了揉额头,自崇祯上台一月多来,只有杨所修上奏了一本奏疏,不痛不痒的弹劾崔呈秀该守制,杨维垣十四rì的奏章最重要一条,弹劾崔呈秀自任本兵,其弟任浙江总兵,算是涉及到了敏感内容,已经满朝皆知,不少人对他颇为敬佩,大赚了一把名声。
今rì第二本弹劾崔呈秀的奏章又递交上去,杨维垣倒很是乐意干这件事,任何一方得胜,这件事都对自己有利。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jiān笑。“咱这脑袋,稳妥了。”杨维垣在心中满意的叹了一句。
“杀!”突然一声暴喝。
杨维垣一个激灵,轿子外面的管家惨叫一声,然后便是倒地的声音,杨维垣慌张的正要掀开轿帘,两名轿夫也发出两声惨叫,轿子啪一声歪倒在地上。
杨维垣脑袋撞到木方上,外面传来一阵路边行人的惊呼,杨维垣头晕脑胀的从轿子中爬出来,眼角一扫,前面的轿夫正倒在地上呻吟,周围一片逃窜的路人背影。
“杀!”旁边闪出一个jīng瘦的身影,挥起一条扁担呼一声砸在杨维垣扶轿杆的手上,咔嚓一声,杨维垣指骨断裂,他惨叫一声,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猛地跳起来,往家门方向跑去,
刚跑出十来步,后面脚步声响起,又一扁担打在他背上,杨维垣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他转过身子,恐惧的看着身后赶来的三人。三人都用黑布蒙了脸,只露出眼睛,两边的两个人手持扁担,中间一人手执一把雪亮的短刀,一身杀气的逼了过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我乃都察院。。。啊呀”
杨维垣话未说完,旁边一个持扁担的又一下砸在他腿上,立时就把腿骨打折了,杨维垣痛的话也说不清楚了,“别,各位大爷别杀,杀我”。
中间那持刀的蹲下来看着他道:“如果不想死,就老实答话,你前几rì弹劾崔大人,是受了谁的指使?”
“没,没,我没弹劾。。。啊。。。”
那持刀者一脚踢在他断腿处,杨维垣痛的眼泪横流。
“我说,是厂,厂臣。。。”
持刀者嘿嘿冷笑一声道:“厂臣,你骗谁,崔大人是厂臣义子,厂臣会自断臂膀?谎话连篇。”
旁边一个持扁担的看看周围逃散的人群,提醒道:“大哥,赶快了断他,久了兵马司的人该来了。”
持刀者微微点下头,在杨维垣惊恐万状中,突然高举起手中利刃,大吼一声:“叛徒受死。。。”
“妈呀!!!”杨维垣惊声尖叫,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极,只听嘭一声,持刀者跟着一声闷哼。脚步往后噔噔噔几声响,然后他问道:“你是何人!”
杨维垣死里逃生,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身边一双黑鞑靴,再抬头一看,一个身穿百户官服的人昂然站在那里。
只听他淡淡道:“光天化rì,天子脚下,岂容你等宵小行凶。”
对面三人互相看一眼,大喊一声冲上来。
杨维垣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百户不是对手,他忙喊道:“大人小心。”
“哎呀!”“啊!”
谁知那百户轻轻一挥拳,把当先的持刀凶手打得连退三步,百户身影连晃,堪堪躲过两根扁担,接着突到持扁担凶手跟前,近身搏击,拳拳凶猛,把三人打得连连败退。
“虎将啊!”杨维垣感叹道。那百户毫不停留,追着三人一顿猛打,三个蒙面人连滚带爬,丢了扁担狼狈而逃。
“这位大人,快抓一个活口。”杨维垣眼见形势有利,提出了新的要求。
“好。”那百户大声答应,追着三人去了。杨维垣断了腿,在原地动弹不得,管家和两个轿夫这时才慢慢爬起,过来准备扶起杨维垣。
“滚,没用的废物,老爷我差点被人杀了你们可知道,要不是那百户正好在,老爷现在已经血战五步。滚,滚。”杨维垣大声咒骂着几人,那管家唯唯诺诺,不敢辩解,也不敢过来扶他。
杨维垣骂完之时,那百户已经回来,手上还被砍了一刀,染红了一截衣袖。杨维垣此时才忍住疼痛,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百户,只见他身材高大,朗目俊眉,身穿着百户官服,颇有威势。
那百户来到杨维垣面前,对杨维垣道:“这位大人,那几名凶手还有人接应,在下未能捉得一人。请大人见谅。”
杨维垣见他受伤,哪还好意思责怪,忙道:“这位大人,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还累你受伤,何来见谅之说,还未请教尊姓。
陈新装出一副武夫的样子,大咧咧拱手道:“下官陈新,威海卫左千户所百户,此来京师是来纳级的。”
杨维垣听了,原来此人是山东来的,虽然不太看得上武夫,但好歹人家刚救过自己的命,他还是感激的,当下邀请道:“本官乃都察院云南道监察御史杨维垣,寒舍离此不远,陈百户可愿随本官同去,也好请来大夫为陈百户治伤。”
陈新看看他的腿,还是大咧咧的道:“皮肉之伤,我一介武人,是不怕的,不过下官担心这些坏人去而复返,还是护送大人先回府。”
杨维垣求之不得,他躺在这大街之上,手足断裂处疼痛难忍,管家和轿夫都不靠谱,他心中也是怕凶手还有其他同伙,当下答应了,陈新和管家一起,扶起这杨维垣,小心的放到轿子中。
轿子一路晃晃悠悠,杨大人就在里面哼哼唧唧的呻吟着,一路来到了杨维垣的府上。要说这御史工资也不高,但府邸还是不错的,大门看着就很光鲜。
管家远远就在喊,里面的门子跑出来两人,看了这个情况,马上又有一人回去叫人,一会又出来两三个仆人,大家一起把杨维垣抬了进去。
陈新落在后面,看管家急急忙忙出去请大夫,拉住那管家,对他道:“你快去北城兵马司告备,就说有人要杀你家大人,让他们来保护大人。”那管家连声答应,出门而去。
等陈新追上去时,杨维垣正大声提醒几个仆人,不要碰到他的伤口。
“轻点,啊,叫你别碰到腿了,你这狗才,手指也别碰到。。。啊。慢点,慢点。”
在杨维垣的骂声中,好容易才把他放到了床上,陈新跟着一路进来,三进的天井都十分宽阔,已经不算是四合院了,可算豪宅,三进的花园中假山鱼池,花树参差,可见杨维垣跟着阉党搞了不少外快,不然以他一个御史的工资哪里买得起这么好的府邸。
杨维垣刚放好,几个妻妾就跑进来,围着杨维垣抹眼泪。
“滚出去,没看这里有客人,要不是陈百户,你们就该哭丧了。”几个妻妾又赶忙对着陈新道谢。
等杨维垣躺下喘息一阵,才对下人吩咐道:“快给陈百户安个坐,今rì多亏陈百户了,方才陈百户说是来纳级的,本官在兵部也还有些情面,若有何难处,尽管跟本官说。哎呀。。。”
他腿痛得厉害,说几句又要呻吟一番。
陈新道:“大人安心养伤,下官的些许小事岂敢来麻烦大人。”他看看事情差不多了,这杨维垣的作用就是如此而已,只需要传出自己的名字就够了。
陈新又对杨维垣道:“方才大人说你是都察院杨维垣御史大人?”
杨维垣艰难的点点头,陈新突然激动站起来大声道:“原来你就是弹劾崔呈秀的杨维垣御史,晚辈何其之幸,能为大人出力。”
“啊?”杨维垣有点茫然的看着激动的百户。
“杨大人不畏权jiān,弹劾崔呈秀,京师人人说大人可比东林六君子。”
杨维垣一听不对,忙制止陈新道:“陈百户,这事是这样。。。。。。”
陈新决然道:“杨大人不必说了,今rì定是那崔呈秀挟私报复,找人暗害于大人,下官虽为一介武人,也知天下大义,必定帮大人讨还一个公道。”
说罢他也不等杨维垣说话,几个大步就跨出门去。
杨维垣呆了一呆,可惜又站不起来,只得口中大喊道:“陈百户,不是那样的,万勿冒失啊。”
陈新的声音远远传回来:“大人放心,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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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万历年间,于慎行著《谷山笔尘》,记述京师居民构成:四方之民,十得六七。就四方之中,会稽之民,十得四五。可见当时在京的外地人中,浙江人占了大半。
第六章 如此上书
在这微妙的时候,弹劾崔呈秀的出头鸟受人袭击,杨维垣管家报到了北城兵马司,第二rì便传得满朝皆知,五城兵马司自然知道这事情的严重xìng,马上派了人保护杨维垣府邸,当rì就开始调查,很多人都认为是崔呈秀所为,但听说杨维垣没有指证崔呈秀,同时传出来的,还有一个山东来的百户,一人击退三名凶徒,救下了杨维垣,听说还受了伤,不过大家对他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此时的陈新正在崇文门外正东坊僻静的院子中,听着卢驴子的讲述。
“昨rì我们出了方家胡同后,先到扁担胡同,路上换了外袍,然后从一道胡同到崇文门,又到灯市后绕回崇文门大街。路上都按大哥你说的,三人分散行走,相隔十步。中间调头三次,没有发现有人跟随。到这里的时候也是间隔一段时间才进来一个。”
“换下的衣服处理好没?”
秦律方道:“我走宣武门入内城,扔到崔呈秀所在的鸣玉坊附近了。”
“好,你们都干得不错。”陈新赞许道,“我们现在对付的人都是朝廷权贵,凡事都要小心,宁可多费些事,也要稳妥第一。”
张大会和海狗子也点点头,毕竟他们都知道殴打朝廷命官是重罪,而且陈新叫他们途中换衣,分散行走,并在人最多的灯市绕行,是为了消除可能被调查的特征,让三人都觉得十分新奇。
“从今rì起,你们三人都在这里不要出门,律方。”
秦律方答道:“啥事,大人。”
“你每rì买吃食只可买一人份量,其他人的吃食可预先备好了。”
“备好了,按大人说的,到京师后隔几rì多买些,没引人注目,不过只够三人吃一个月。”
“够了,律方你也干得不错。你还是按你原来一样,每rì出门喝茶看戏。不要有不同。”
“明白了,大人。”
海狗子一脸傻笑问道:“陈大哥,我们都不出去,你一个人要是遇到青皮啥的,怎办呢。”
陈新嘿嘿笑道:“大哥一人打你们三个,还怕青皮”
四人知道他说昨rì之事,都笑起来。
陈新笑完才道:“还有代正刚和朱国斌,放心吧。”
卢驴子有点疑惑的问陈新:“大哥,咱们这么打那杨维垣一顿,有啥作用?是不是大哥救了他,皇帝要升你官?”
陈新摇摇头:“皇帝没那么容易升你官,大明各项升迁都有典制,也不是想升就升。”
“大哥,那咱们不是没好处了么。”
“有的,不过还要做一件事。”
“啥事?”
“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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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步廊西侧的兵部官署,分武选清吏司,车驾清吏司,职方清吏司,武库清吏司,每司各有郎中、主事,各职司都是文官。明初曾设五军都督府,负责全国卫所的管理,出兵时由兵部临时任命统帅,授予将印,出征归来交印,自明中以后,卫所糜烂,且文官地位早已压制武官,武军都督府的职位都成了武官的署职,军政权力尽归兵部,甚至直接干预前线统帅指挥,已是大明武装力量的最高管理和指挥机构。
此时刚到午后,兵部大门和大堂中身穿各类武官、文官服的官员来来往往,似乎与平rì也没有不同,表面十分平静。
八月新皇登基后,开始时并未更换官员,但从阉党连续的试探中可以看出,形势仍然微妙,虽然阉党占据大部分权力部门,但皇帝占有道统,崇祯登基一个多月后,优势在慢慢转移。风口浪尖上的兵部尚书崔呈秀已经两次提出辞呈,虽然皇帝没批,但兵部各司官员都是官场老麻雀,知道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十七rì突然下旨,升武选司郎中江士英为浙江提举副使,职方司郎中刘嘉遇为湖广副使,这两个司是兵部最重要的部门,提举虽是肥缺,但毕竟只是副的,明升暗降,而且既然下了旨,说明内阁和司礼监都无异议,大家都猜测或许厂臣是要放弃崔呈秀。
而且昨rì恰巧杨维垣再次上书弹劾崔呈秀,下班路上就遇刺,这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在眼下的敏感时期,大家都认为崔呈秀有很大嫌疑,按惯例,崔呈秀恐怕又需要上疏自辩并且请辞。一些御史听说此事后,已经开始准备再次弹劾。
新任的兵部武选司主事钱元悫在武选司大堂中养神,江士英调任,武选司便暂时由钱元悫主理,这个职位是个肥缺,他已经做好了发财的准备,不过要发财发得长久,还得懂政治,站对位置很重要,钱元悫也没下定决心,他打算再观望一下,但崔呈秀似乎可以打了。
门外脚步声响,钱元悫眯着眼瞟了一眼,一个高大的穿百户官服武官带着笑走了进来,斯斯文文的,倒没有一般武夫的暴戾之气。
“粗鄙武夫!”钱元悫还是在心中骂了一句,又把眼睛闭上养神,这样的六品武官,在他眼中和扫地煮饭的也差不多,虽然自己也一样是个六品。
旁边一个书办懒洋洋的道:“这人有何事?”
“下官武职纳级。”陈新笑着拱手道。
那书办问道:“何职纳级?”
陈新心中暗骂,明明是百户官服,瞎了狗眼了,不过他还是和气的道:“下官是实职百户,想纳级为千户。”
“嗯,文书可出具好了,户部纳银回执可在。”
陈新从怀中摸出拿出文书,双手托了,送到那书办面前。文书伸手一接,在下面摸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他摸摸大小,大概有五两,这百户算是识得大体,淡淡的点点头,悄悄接了。
书办把文书翻看一番,无甚问题,他给陈新使个眼sè,头轻轻朝钱元悫一摆。口中道:“这位是武选司钱主事,纳级之事便是钱大人主理。”
陈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原来是钱大人,下官匍到京师,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失礼了。”
钱元悫眼都没睁,从鼻孔里面嗯了一声。这个千户还算知道文贵武贱,也不叫他起来,淡淡道:“文书虽说齐备,但官品事涉职科官体,即便袭替,也要考弓马论军功,非有德才者不可。”
钱元悫所说都是明初的事,那时候武官有田地有人口,位高权重,欺负文官的事时常发生,但现在已经是明末,还有个屁的考弓马,陈新大声道:“下官弓马娴熟,倒是没读过多少书,rì后是要向大人多多请教的,但下官确有一颗忠君报国之心,望大人成全。”陈新一边说着,一边把文书恭敬地递上去,文书下的手中夹了那颗骗来的东珠。
钱元悫还是闭着眼,头靠在椅背上面悠然道:“rì后武职举用,千户以下纳级不许任千户以上实职,你可想清了?”
“想清了,下官的心思也不过为祖上争个脸面。”
钱元悫这才慢悠悠的拿过文书,摸到下面的珠子,他脸sè丝毫不动,这些六部京官工资都不高,都盼着升职或外调一个地方肥缺,每到有实缺的时候,就要大把花钱,所以那时有朝官说,每年的官员升调之费用,便是几个辽饷。
钱元悫微微一摸,知道是颗不错的珍珠,乘着看文书的时候瞄了两眼,好像还是东珠,这东珠都产于辽东,眼下被鞑子占了之后,关内东珠价格涨了不少,钱元悫还算满意,因为陈新文书齐备,只是个手续问题,有个价值几十两的东珠就算很给面子了。
“虽说千户以下纳级不许任实职,不过也非一概而论,只要有德才,也是有例外的。”钱元悫口气微微放松,抬眼看到陈新还跪着,大度的让陈新起来了。陈新每次跪这些人都是一肚子气,最恼人是脸上还得装出欣然之sè。特别眼前这个破文官,跟自己一样是个六品,那架子比三品的巡抚还大。
钱元悫翻看这文书,看到文书中威海卫三字,正要让书办去拿军籍黄册核对,突然想起这两rì传言,不由问道:“陈百户,你是山东卫所军籍?”
“是,下官威海卫左千户所百户。两年前才垛集到威海卫,因功升为小旗,今年宁锦大战中,下官因擒杀建奴细作,升为百户。”报给兵部的黄册是三年前做的,宋闻贤专门嘱咐过陈新,要说是两年前垛集的,这样就可以解释黄册为什么没有他名字。
“哦,如此就不必拿黄册核对了,”钱元悫对这个问题并不在意,他停顿一下后试探道:“陈百户是何rì到京,可曾听闻昨rì北城之事?”
“钱大人可是说杨御史遇刺一事?下官昨rì正好在场。”
钱元悫眼睛睁开一点,认真打量了陈新一番,也不说好坏,问道:“原来那百户便是你,听说你还受了些伤?可重否?”
陈新捞起右手袖子,包扎的棉布上还看得到点血迹,口中道:“劳大人下问,些许小伤,不碍事。”
钱元悫现在相信了,不过他仍然没有认为此人有什么了不起。
他坐在椅子上装作漫不经心问陈新:“你这百户倒是有些武勇,当时那些贼人可有留下线索?”
陈新道:“下官也不算勇武,只是激于义愤,理直气壮,他等凶徒理曲则气绥,自然不是下官对手。可惜没抓住一人,下官听到那贼人质问杨御史为何弹劾一位大人,还骂他叛徒。下官估计,定然是那位大人雇凶报复。下官若是能上疏,也是要弹劾他的。”
钱元悫不敢再问,悄悄收了珠子,他眼睛转转,对陈新道:“说得好,此事还要交与侍郎定夺,你便回去等待消息便是,一般几rì也就下来了。”
“谢过钱大人。”陈新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钱元悫等他出去,才把珠子摸出来,在桌子下面细细观看。突然,他听到兵部大堂突然传来那百户的一声大喊。
“崔呈秀,你这jiān贼!!!”
钱元悫的眯眯眼猛地睁得溜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