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斑鸠脚铳
福船在平静的辽海航行,水手们不时根据方向调整着风帆的方向,一路也遇到多艘船只,大家互不理睬,即便赵东家是亦商亦寇,也不敢在内海乱来,况且还挂着登州海道的官旗。
离开海岸稍远后,甲板上几名水手扯开蒙布,几门火炮出现在陈新眼前,船舷每侧共三门火炮,靠船尾方向的两门大弗朗机(注:不是千斤弗朗机),炮身旁边放了七八个子铳,子铳尺寸也不小,母铳装填口的后面还插有一个铁闪,用于安装子铳后的固定,是原始的炮闩。
最让陈新眼前发亮的是靠船头的一门火炮,他走过去细细查看,几名炮手模样的水手也不管他,此炮长约七尺(220厘米),陈新用手掌大致比了一下炮口,内径约11到12厘米,身管与炮口的倍径为二十,倍径似乎偏小,但炮身具有红夷炮前细后粗的典型特征,炮身上有四道加固的铁箍,炮身中段两侧一对炮耳,应当是明朝仿制的红夷炮,另外炮身下还有一个矮小的炮座。两舷各有一门炮,船头车关棒旁边也有一门,全船是三门红夷炮和四门大弗朗机。
他看过一些红夷炮的图片,并不记得具体形制,看旁边有几名炮手,便打起几人主意。陈新对旁边一名炮手道:“这位兄弟,我能摸摸不?”
那炮手嘿嘿笑道:“陈先生摸就是,你们读书人还喜欢这玩意?”
陈新有求于人,自然要奉承一下:“我这读书人最喜欢与兄弟这样的好汉交往,要是人人都象兄弟你这般能放炮,那鞑子如何能占了我老家。”
那炮手是个憨厚人,听了好话,也不知如何回答,摸着脑袋笑着,明代的识字率不高,普通人对读书人还是很敬重,方才那赵东家介绍陈新时又颇为客气,所以大部分人对陈新还是有种尊重。
“那先生你摸就是,摸不坏的。”
陈新伸手一摸,感受着炮管上的金属质感,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还从未接触过这么大型的兵器,想到自己抚摸的是一门火炮时,似乎是在感受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兄弟,能不能问问这炮有多重?”
“这个俺也不知道,总得有几千斤吧。”
“用药多少?”
“一铲子!”
“一铲子?那铁弹多重?”
“老重了,好几斤。”
这兄弟看来是个半吊子,陈新只好换个角度:“那你咋瞄准呢?”
那憨厚兄弟傻傻一笑:“瞄啥,老子抵着他打,看他跑得掉。”
陈新彻底无语,这人整一个山寨炮兵,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好跟这个炮手随便攀谈起来,得知这炮手叫王足贵,山东人,原先是个渔民,跟着赵东家很久了,陈新发挥特长,一会功夫就和此人热络起来。
“陈财副可是喜爱火器?”旁边一个yīn测测声音想起,又是那惹人厌的二当家韩斌,陈新转过头,回道:“确实如此,不过尚未用过。”
韩斌嘿嘿笑着:“陈先生既是读书人,刀口舔血不太合适,不如就试试火器如何?万一遇到个海贼什么的,也好防身。”他见识过不少读书人,以前那个老蔡软蛋一个,这陈新今rì落了他脸子,他便想让陈新出个丑,这样在船上地位自然就会降低,到时再慢慢挤兑这破账房。
旁边那炮手王足贵接口道:“那陈先生拿个鸟铳就是,那东西轻便。”
韩斌狠狠盯他一眼,王足贵憨头憨脑,也不知道何处不对,只听韩斌怒道:“你个傻子乱说甚,陈先生如此高大,当然要用大的,再说那鸟铳已分完了。”
王足贵抓抓头道:“那还有啥火器大哩,难不成要陈先生用红毛炮?”
韩斌笑着转身一挥手,背后一个手下也是一脸嘲弄神sè的过来,递上一把粗大的火枪。火枪枪身在五到六尺之间,靠近枪托的枪管上支着一根夹火绳的蛇杆,枪口看着能放进一个指头,至少有半寸以上,管壁也甚厚,看着怕有近二十斤。
陈新一看就明白了这韩斌的心思,他定是当陈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看他拿不起这火铳出丑,这时的读书人也确实大多如此,象熊廷弼和卢象升这样的文武全才毕竟是凤毛麟角,其他的多半都是羸弱得很,最多带把剑附庸风雅,又极为鄙视武人,古时文人所追求的上马为将下马为相已无人再提。
此时甲板上剩下的人都是看过来,海上行船是这时代最凶险的事之一,水手都是最重勇力,都要看看这新来的账房有多少斤两,卢驴子也不知陈新力气如何,生怕他受欺负,踏前一步,口中说着:“我来试试。”,便要去拿枪。韩斌一个手下猛地上来挡住卢驴子,狠狠道:“二当家说过给你吗?”
卢驴子毫不示弱的回过去“大当家说过不给吗?”,直接贴到那人面前,两人斗鸡般顶在一起,鼻子快挨到一堆去,此时赵东家和几个小头目都去了船舱,只有那不知底细的宋先生,笑眯眯的在一旁观看,看着也不打算管闲事,其他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无人上前劝说,眼看要打起来,耳边传来陈新的声音:“如此好的火器,正该我来用。”
斗鸡的两人回头看去,陈新已在众人注视之下单手接过那把厚重的火铳,二十斤的重量不算什么,但单手握持,还要靠较强的腕力维持枪身平稳,周围一帮子水手轰然叫好,宋先生也是点头微笑,卢驴子惊喜万分,他没想到陈新看着斯斯文文,手上却如此有力,王足贵更是赞不绝口:“陈先生真不是一般先生,一手就能拿动这斑鸠铳。”
陈新虽是从未练武,但作为现代人,成长中的饮食营养不是明代可比,读书时也经常参加体育运动,工作后办了一年几千元的健身卡,力量在同龄人中算中上水平,打架杀人可能比不过这帮海寇,但比力气未必差了,那二当家以明代的读书人水平来估计,当然大大失算,反让陈新获得不小的人气。
陈新微笑看着对面韩斌那气得发黑的脸,志得意满的拿了一会,还是觉得沉重,反正目的已达到,改为双手拿枪,低头细细看起这枪来,他方才刚一看到时还以为看花了眼,但从外形和现在感受的重量来看,都应该是这时代欧洲著名的MUSKET重型滑膛枪,却不知如何会出现在东亚海船上,刚才王足贵说是叫斑鸠铳,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注:斑鸠脚铳详细介绍和图片见作品相关。)
他摩挲着枪身,还是如抚摸火炮般,如同拥有着一种强大的力量,都说男人心中有爱枪情结,陈新的理解是男人的力量崇拜,他人生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枪,而且极可能是十六到十七世纪的名枪MUSKET,今rì看到的几样东西已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韩斌看着陈新脸上流露出的享受表情,微觉奇怪,不理解这个表情啥意思,看来这个账房真不是那么好对付,想到这里,黑着脸转身就走。
“二当家请留步。”
韩斌回头道:“你想如何?”
陈新微笑拱手道:“二当家给一枝如此好的火铳,在此谢过。”
韩斌冷笑道:“哼,拿得动可还得用得来。”
“正是,所以我刚发现二当家还忘了给我几样东西。”
“啥东西?”
“火药、铅弹、火绳,还有叉棍,没有叉棍却如何打得准?”
韩斌原本就没达到目的,哪肯老老实实给这陈新,“药弹自己找,没有什么叉棍。”,他干脆耍起赖。陈新呵呵笑着道:“二当家可是事情太多,忘了还有个叉棍,想来这么个棍子又不能吃,二当家肯定不会贪墨的。”
韩斌气极,右手猛一指陈新:“你。。。”
“我带你去找叉棍。”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陈新一看,是开始孤单坐在车关棒上那人,靠在桅杆旁淡淡看着自己,陈新方才就曾留心到他,只觉得他气势沉稳,有点渊渟岳峙的感觉,此时细细打量,见他面目英挺,神sè间有一种不同于其他海贼的正气。
韩斌连丢面子,不愿再呆在此处,怨毒的看看那人,说道:“朱国斌,我记下了。”,说罢带着几个手下回了下仓,甲板上十多个水手发出一阵轻轻的哄笑,陈新摇摇头,这韩斌气度狭小,为人浅薄,看样子在船上也是不得人心。
陈新对朱国斌道:“多谢朱兄弟仗义。”
朱国斌挤出点笑:“举手之劳。”,说罢直接从舱口跳下,也不走梯子,不一会又出现在舱口,右手在甲板上一搭,微借点力,轻轻一跃,又跳上甲板。陈新拍掌叫好,这朱国斌果然是个练家子,朱国斌左手递过来一个带铁叉的棍子道:“就是这东西。”
陈新道过谢后接到手上,木棍底尖,高四尺多,正好适合此时明代一般男子支枪瞄准,对陈新稍微低了点,不过也可以将就,陈新拿着棍子和枪按着原来看过的一些方法比划了几下,即便是在不夹火绳的情况下,cāo作也很不方便,很多时候需要单手举枪,看来自己臂力都还需要专门练习。
朱国斌只是淡淡看着,不知懂不懂,还是王足贵过来,大略给陈新讲解一番。他当然不会如莫里斯一样分解成四十三步,只是说个大概,另外一个炮手热心的拿来两个药壶,陈新在他们指导下开始装药。
先倒了一些粉末状黑sè火药在引药锅中,药锅在枪管右侧,上面有一个可以水平转动的铁皮盖子,锅内的枪管上开了一个小小的引火孔,倒好后陈新把盖子转过来盖好,然后竖起枪身,王足贵换了一个壶,却不直接倒入枪管,而是倒在一个木管中,陈新看到这次倒出的不再是粉末状火药,而是米粒大小的颗粒,心中暗暗赞叹,颗粒火药在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中已记录有制作方法,但这些海盗能知道定装也很不简单,至少比大多数官军专业。
王足贵装满一管后递给陈新,陈新一股脑倒入枪管,又接过铅弹,在手中试了一下,大概五十多克,磨得还算光滑,也装进枪管,手感略略发滞,比较合口。陈新从枪身下抽出木质通条,从枪口使劲一压,王足贵忙喊道:“陈先生,这捅条不可太用力。”
“哦,为啥?”
“压死了打不远,捅条还容易断,略微压实就好。”
陈新连忙受教,王足贵虽然理论不太懂,但实际cāo作看来还是很有经验。若压得太死,发shè药会因为缺氧而燃烧不完全,大大减小shè程,自己方才一激动,确实忘了,当下减小力道,感觉到停顿后,又轻轻压了几下。
陈新把枪放到支起的叉棍上,万事具备,只欠火绳,王足贵和另一炮手两人拿出火石、火镰、火绒,放在甲板上敲起来,冒出烟后把一截火绳点燃,这火绳就是麻绳用醋浸泡晾干,他们点燃一头后小心的夹到蛇杆上面。
陈新看了这个过程,不由有点疑惑的问道:“要是打仗,人家快到了才用火石,万一不燃不就死定了?”
王足贵满不在乎道:“咱们海上多远就能看到,来得及的。就算点不燃,拿刀干死他就是。”
旁边朱国斌突然道:“军中火器队,甲长队长都要带好火种罐,交战时灭了是要杀头的。”其他人并不在意,陈新却注意到了,此人似乎曾在军中,否则如何得知,不由多看了朱国斌一眼。
王足贵装好火绳后,轻轻扳一下扳机,试了一下位置,此时的引药盖没打开,没有走火的危险。做完这些,王足贵对着火绳又吹了一口,火头变亮后,几人都退开几步,陈新便装模作样瞄准起来,这山寨MUSKET管壁厚重,应当没有炸膛的危险,所以也不太担心,甲板上一众水手看这边几人搞得热闹,又围过来观看,也包括那个宋先生,笼着双手站在边上,只等陈新shè击。
视野中一片汪洋,空荡荡的,陈新也不知道瞄什么好,正好几只海鸟在前方飞过,陈新急忙扳开引药盖,肩抵枪托,对着照门准星,三点一线瞄准,右手扣动了扳机,蛇杆一沉,引药锅中火光闪现,随即一声巨响,枪身向后重重的一退,引药锅和铳口猛地喷出一股浓重的白烟,白烟中一道长长的桔红火焰闪亮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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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宋闻贤
黑漆漆的船舱内鼾声如雷,陈新双眼圆睁,他虽然神经还算粗大,但在这种黑暗、吵闹又空气污浊的环境中,也没那么快适应,听着舱外传来的轻轻浪花和船身吱吱声响,久久无法入睡,还好他不晕船,不然更加难受,。
摩挲着怀中沉重的斑鸠脚铳,一丝笑意又浮上嘴角,下午那一枪打出去,毫不意外的没打到海鸟,倒把底舱的赵东家等人惊了出来,狠狠挨了一顿批,顺带着王足贵等几个帮忙的也挨了训,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宋先生竟为他说了好话,最后没有没收火铳,只是要求他们不到外海不许再乱放。黑炮和疤子悄悄竖起拇指,赞他厉害。
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一个布包,里面放了两个药罐、木管、一包铅弹、一截火绳和一套火石,这是火铳的配套装备,现在都暂时归他使用,回想下午的装填过程,陈新还是觉得太过繁琐,cāo作难度很大,战场上两分钟一发都不容易,而且发shè时火绳被爆烟从蛇杆上冲掉,火头也熄了,重新装填的话还要清理药锅,重点火绳,并不比第一次打放省事。也难怪欧洲军队中还要配相同数量的轻型火绳枪手。
胡思乱想间,不知多久才沉沉睡去。天快亮时,甲板上值夜的人下来,带起一阵喧闹,陈新再睡不着,跟着卢驴子一起起床,这间舱室共住了六人,老汪也在此处住,不知是否是要照看陈新。
上到甲板上,陈新用力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海风吹过甲板,一夜的疲倦顿时散去,甲板上有二十人左右,倒有四五人在舵楼的右侧排队。
“厕所也太少了。”陈新暗骂一声,这福船唯一的厕所就在舵楼边上,舵楼这一层有一部分是在船身外的,所以拉屎就直接落到海中,免了打扫。船舱的二层也有马桶,但陈新估计从来无人清洗,实在不敢坐上去大便。
他到角落里去抓了几张草纸,卢驴子也拿了纸跟在陈新背后。这时其他一些水手开始搬一些东西,有长矛、挠钩、弓、箭、刀、鸟铳、飞爪、飞钩等武器,哗啦啦扔到甲板上,王足贵在红夷炮边摆了个木盒,里面装了四颗铁弹,朱国斌在中间那根桅杆上爬了两次,往望斗中放入了两把弓和一把箭束,然后就呆在了望斗里。陈新羡慕的看着他猴子般上下,正好朱国斌看过来,陈新笑着向他微微点点头。
“这海上行船,陈先生可过得习惯?”,身边突然传来说话声,陈新一看,是那宋先生,正神清气爽的站在旁边,昨rì幸好他帮忙说话,否则那火铳还未必留得住,忙客气的施礼回道:“劳宋先生挂怀,已是习惯了。”
宋先生还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在下宋闻贤,字道石。此行只是押货而已。”
陈新自然知道他不只押货这么简单,也赶紧道:“晚生陈新,还未谢过先生昨rì帮助。”
宋闻贤眼中闪过一丝狡猾,接道:“陈兄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只是没料到陈兄一个读书人,却对那火铳一学就会,实在难得。”
“是,晚生原籍辽东,身负国恨家仇,是以对这些兵凶之器多有留意,让先生见笑。”
宋闻贤微微摇头:“何来见笑,原说君子六艺,其中便有shè,现时倒没有几个君子拉得开弓,能用用火器,也勉强算得上,但昨rì那火铳确实大了些。”
陈新回道:“宋先生说的是,不过这火铳虽大,威力也大,这要打中了,可比弓箭厉害。”
宋闻贤道:“应当如此,且这枪弹去得快,看也看不到,实在比弓箭厉害。”说罢他又一指朱国斌所在的望斗,“可为何望斗中只见搬上弓箭,却不见搬上火铳,陈兄能否解我之惑?”
两人一问一答都很大声,周围人又留意起来,也包括刚上来的赵东家、黑炮、疤子等人。大伙反正无事,这陈账房又颇有点不同,大家都想听他能说出什么道道。
陈新低头想起来,周围人都静静等他发言,他吊一会胃口才说道:“晚辈不才,觉得原因有三,望先生指正,其一为桅杆位高风大,极易吹跑引药或吹熄火绳;其二,望斗中空间狭小,火铳长度在五尺以上,装填多有不便;其三,若遇敌船,两船相接之时,火铳打放一次,弓箭已发五六支,故望斗中还是用弓箭为宜。”
宋闻贤还没说话,那黑炮倒是开口了,他哈哈笑道:“狗rì的你这个读书人硬是不同,倒真是这么个理,老子其实也明白,就是没你这么说得清楚。”
宋闻贤拍手道:“陈财副见识不凡,只是一个望斗,便可说出这许多道理。”说罢又转头对赵东家说:“大当家当真了得,手下既有勇士,又有如此账房,不知在哪里寻得,待我回去也要去看看。”
宋闻贤说话也是比较讨喜,周围水手哄笑一阵,赵东家脸上也露出点笑,这宋闻贤算起来其实是外人,能得外人称赞自己手下,自然也面上有光。
口中还是谦虚一下:“我哪懂何处找人,门口贴个榜,自己寻来的。”
宋闻贤摇头道:“那就只好羡慕赵兄运气实在好。”
他这一番说话,既赞了陈新,又赞了其他水手,顺带还捧了一下赵当家,看他整天这笑眯眯的,颇有点陈新的风格,此时终于轮到陈新上厕所,他告声罪,连忙上了舵楼,在厕所中吹着海风,一边看着底下白sè的浪花,一边大便,实在也是种奇特经历。
这一整天陈新开始做自己财副的正事,按当时老蔡记的账簿,在各舱中挨个检查货物,大概有三成货物是赵东家自己的,其余都是由宋闻贤押的货,清货时宋闻贤和老汪就陪着陈新一起,但不知道真正老板又是谁,陈新根据船上挂的登州海道的官旗,估计就该有这位大人。
这些货物中生丝和丝绸织品为最多,其中白生丝六十担、黄生丝二十担、白绸一万七千匹、纱绫一千二百匹、纶子七千匹、红绸五千匹,以及少量的天鹅绒等物,底舱有一些作为压舱石的瓷碗盘,总载重量在四十多万斤,货物把二层水手舱室占掉不少,三层也到处堆满货物。船上所载与陈新以前了解的贸易货物差不多,基本都是丝绸和瓷器,只是没有见到棉布和糖制品。
这些丝绸类产品到rì本的利润据说有十倍,但陈新一直比较怀疑这个数据是文人的夸张,中国古代文人对数量的记述通常都喜欢用十、百、千、万之类,文学效果不错,但作为参考数据恐怕就不太靠谱。所以他一定要自己走一趟,考察清楚。正好他作为财副,所有售价到时都会知道,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其中的七成货物是宋闻贤押送,陈新粗粗估值已在三万两以上,跟他自己比起来,已是绝对的大老板,想想自己一路坑门拐骗,才搞了一百来两,卢驴子他们当纤夫一年最多十两,可见贫富差距古今都是一样巨大。这七成中又是分过的,货总册上写的甲先生多少、乙先生多少,一直到了丙先生,总共是三个,不知道宋闻贤是老板还是跟自己一样的帮工。
舱室中货物堆得满满的,也不可能挨着点,陈新只是按舱号大致查看,在货总册上做一些自己的标注,又在每个舱室门边隔仓板上用拼音写下该舱室货物数量,宋闻贤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如观天书,不解问道:“陈兄所写何字,为何我不认得?”
陈新恭敬回道:“这东西是我自己乱作的记号,先生自然不认得了,我用这符号标注,以免有人乱改。”宋闻贤会心一笑:“陈财副也太小心了,就你要防的那人,识不识字还难说得紧,遑论乱改了。”
陈新知道他是说二当家,不由笑道:“宋先生说的是,不过我既是做的账房,银钱货物都差不得,小心无大错。”
宋闻贤摸着胡子点头道:“陈财副做事用心,脚踏实地,总有奇思妙想,并非如那些眼高手低之徒,平rì高谈阔论,用时一无是处。我痴长几岁,便称你一声贤弟,你也别再见外称我先生。”
陈新客气道:“这如何使得,宋先生是大当家的贵客,在下自当执晚辈之礼。”
“陈财福总不会交朋友还要听大当家号令吧。”
陈新哈哈一笑,拱手道:“宋先生既不嫌弃,在下就冒昧称先生宋大哥。”
宋闻贤道:“这才对,听说陈兄弟还中过秀才,当知孔子所说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智,益矣。为兄最多算个直友,陈兄弟却是文武双全,rì后要借重陈兄弟多智的时间尚多。不知陈兄弟以为如何?”
陈新不太听得懂,当下含糊道:“有什么事宋大哥只管吩咐就是,小弟必定竭尽所能。”
宋闻贤听了,笑眯眯的点着头,两眼中又闪过那种狡猾的神sè。
第二十六章 暗夜
如此走到第四天上午,他们的海船通过登州外海的庙岛列岛,陈新知道,北边就是旅顺。后金在天启五年曾攻克旅顺,旋即撤走,此时的旅顺还在东江镇控制中,渤海仍然是安全的,一路不时可以看见登州开往旅顺的军船,他们这条船打着“登州海道”的官旗,没有遇到任何查问,但陈新怀疑只要一入黄海,他们只需要把最后一个字改一下,“登州海盗”恐怕才是他们的真正旗号。
到第五天下午rì落时分,福船顺着山东海岸驶出渤海,进入黄海海域,陈新在船头眺望远方夕照下的黑sè海岸线,按那些水手所说的,这就是山东陆地最远处,那么就该是威海卫了,当然还远远不是后世的那个著名军港。陈新最先听说这里,也是从北洋舰队的覆灭,这一战不但击碎了中国的海军梦,也将满清王朝的虚弱彻底暴露在世界面前。
后世的人们总结了许多北洋舰队失败的原因,或快炮、或航速、或训练,不一而足,陈新却觉得只有一个原因,即经过满清两百多年奴化统治,中国人已经变得毫无活力和尊严,以如此的社会土壤,又怎能培养出具有强烈荣誉感和冒险jīng神的近代海军,即便买来了两艘萨克森,也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卢驴子坐在一边甲板上,耍着手上一把倭刀,右手拿着根借来的竹烟杆,叭叭的吸着烟,他是船上伙夫,每rì煮两次饭,其实也没什么好煮的,都是馒头蒸饼,再烧些开水。想到赵东家许诺的几十两银子,卢驴子还算是干得不错。
坐了这几天船,他开始的兴奋劲已经过了,船上活动空间有限,人也不太熟悉,现在很是觉得烦躁,其他水手也差不多,时间稍久之后,各种情绪开始蔓延出来,烦闷后就要饮酒,酒后脾气更大,今rì光打架就已有两起,甲板上闹成一片,所为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太阳很快就沉下海面,满天星光出现在天际,晚上卢驴子轮到在甲板值夜,还有黑炮等五六人也在甲板,陈新担心韩斌耍小动作,也陪在甲板上,身上带了一把倭刀。看着黑炮用一块牵星板对着海平面比来比去,这时的航海导航主要靠罗盘和牵星板,牵星板用在晚间维持航向,船上有夜间专门负责值班观星的人,后世海军一直沿用的值星官就是如此来的。
船舱的穴梯轻轻作响,赵东家出现在甲板上,来查看有无人偷懒,看着几个吸烟的,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他走海多年,知道水手的感受,如果限制太多,会适得其反,只要不在船舱里面吸烟,也就不去管他们。
他跟黑炮嘀咕几句,背手站了一会,又吩咐黑炮夜间小心后,就要回下层。他一转头发现陈新也在甲板,有点意外的问黑炮:“为何安排陈财副值夜。”
黑炮忙道:“陈先生是来陪卢兄弟的。”
陈新抱拳道:“东家说同舟共济,在下自当出一份力。怎好意思一直让各位兄弟守夜。”
赵东家点头道:“甚好。”
黑炮在一边也说道:“陈先生够义气,要我黑炮说,这样的读书人才叫读书人。”
赵东家听了,看黑炮两眼,突然对陈新道:“陈账房你随我来。”
两人走到船头车关棒的位置,有一名水手在这里坐着,赵东家用脚一踢,骂道:“滚开些。”那水手赶忙滚开,去了中间。这福船长十丈,也就是三十一米多,赶走这人后,十米内再没有其他人,赵东家背着手,看着前方海面,陈新也随他看去,船头的视野非常开阔,海上波光粼粼,苍茫的大海和无际的星空让人越发感觉渺小。
在船头上等了半响,东家还是没说话,陈新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但肯定不是要和自己演泰坦尼克,心中还在想着是不是要跟他说说货物等事。
终于,赵东家开口了,声音很低沉:“陈账房可知,这船上的第一个财副最后去了哪里。”
“晚生不知。”
“我把他捆在这铁锚上,晒了五天,百多斤的人,剩下不到六十斤。”
赵东家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陈新心中猛地一紧,温柔安静的夜sè如同忽然危机四伏。脑中快速回想这几rì经历,除了开那一枪外,似乎并无什么过错。一边暗暗戒备,一边用眼角关注赵东家的双手,见到还是在背后,略略放心。口中回道:“那定然是这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赵东家并不看他,还是淡淡道:“他收了外人银钱,以致我独子被杀,你说该不该死。”
陈新听老蔡和赵小姐都说过这小东家,都说是出门好多年,原来已经死了,难怪他们那么惯着赵小姐,口中回道:“既是不守本分,也怪不得东家,只是可惜了少东家,他定然是如大当家一般顶天立地的豪杰。”
赵东家对他的马屁毫无反应,还是淡淡的口气叙述着:“有相士说我杀伐过重,必祸至后人,如今果然如此,独子早夭,便只剩下一女能侍奉左右,但女大当婚,还要留着便是一个难事。”
陈新听了心中开始明白,一定是赵小姐回去后说了招自己为婿之事,赵东家才会跟自己说这些话,但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一时也不知如何解说。
赵东家淡淡道:“你想不想当我女婿?”
陈新心念电转,不知道这东家到底什么意思,小心的回道:“不知东家可是听谁说了什么,但晚生自离开铁岭,一直居无定所,来东家店中,不过求三餐一宿,自食其力,没有过其他想法。”
“你既是铁岭来的,知否铁岭四门叫何名?”
陈新措不及手:“在下,在下。。。”
赵东家双目直盯着陈新,“你以为你说的话骗得了老蔡,就能骗得过我?便只看你记账用笔,也不是秀才的能耐,若非看你银钱上还算老实,亦不会让你来当这财副。”
陈新的额头慢慢沁出汗珠,他少有如此被动的时候,被人当面揭穿,而且还不敢胡搅蛮缠。赵东家的声音继续响起:“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这船上大半人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但你要做我女婿,也不是不可以,钱财之物,给你才是你的,若我知道你有欺诈jiān猾行为,我也不怕再挂一个人到铁锚上。”
赵东家完全占据上风,陈新毫无准备,他平rì不经意的习惯会暴露他许多与这个时代的不同,显然赵东家早已对他起疑,而他对这时代大多数常识仍然不甚了了,身世和口音更是硬伤,若别人真要问到底,终会露馅,更何况东家在这船上就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存在,连狡辩都不敢。此时不是耍滑头的时候,只好用个拖刀计。
“晚生身世确实有所隐瞒,却是有些苦衷,但我从未对东家一家有任何坏心思。至于女婿一事,在下更未奢望。”
赵东家转头看着前方的海面,打断他道:“这也由不得你,只看我愿不愿意,我亦不会亏待你,账房有账房的cāo守,上门女婿有上门女婿的本分,若守不了这本分,我的手段就不是今rì这般与你说话。”
赵东家最后看着陈新的脸道:“记住,你的命就在老子手上,还有你两个所谓表弟的命。”
星光下,赵东家脸上三道模糊的刀疤更显狰狞。陈新人在矮檐下,不敢在此时争那无意义的面子,低头行礼道:“那晚辈一切听东家安排便是。”
赵东家转身离去后,陈新慢慢把头抬起,冷冷看着赵东家的背影,第一次被人以生死来威胁自己,他心中最开始的微微慌乱之后,代之而起的是从未有过的愤怒,自己可以当上门女婿,却决不能当毫无尊严的人,更不能做一个连xìng命都要别人来决定的人,自己爹娘给的xìng命什么时候成了他一个海寇的手中之物。
漫说一个区区海寇头子,就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也从没有卖命的觉悟,等赵东家消失在舱口,陈新眼中慢慢露出渗人的寒光。
第二十七章 接舷血战(一)
“真难吃。”卢驴子一边吃着风干的肉干,一边抱怨。
陈新嘴里嚼着茶叶,没有说话,脸上还是带着那种职业的微笑,卢驴子并不知道那晚他们在船头说了什么,只以为是东家有事情交代陈新。而陈新似乎没有受到那夜的影响,仍然如常的与众水手打成一片,既然赵东家还有意招他做女婿,暂时他也不担心什么。
这是在船上的第二十天,他们昨rì经过朝鲜济州岛,没有走济洲海峡,而是从济洲岛西边继续南下,来到长崎往南的航线附近,今rì桅杆上每个望斗都安排了人,一直在望斗中到处张望。这时船身左边的侧风吹来,水手们急忙调好帆面,又把右侧披水板放下,减小横漂,侧风吹在宽大的船帆上,船身微微摇晃。
卢驴子并不知道航向什么的,陈新也不会看牵星板,几次想学,黑炮等人几句话敷衍过去,并不愿教他。昨rì经过济洲岛后,有了个参照物,他勉强找到点方向。知道此行还算顺利,已经快到rì本了,一路没遇到大的风浪,也没碰到其他海贼,二十天过去,也不知道此时的宁锦大战如何了,还有刘民有的服装店。
几乎所有水手都到了甲板了,人人都在身边放好了武器,主要是刀、长矛和挠钩,还有一些飞爪,王足贵等炮手将两桶火药搬出来,正在给大弗朗机的子铳装药弹,朱国斌还是在中间望斗中,双眼炯炯有神,打量着海面,他黝黑肌肤上布满汗水,阳光一照,油亮油亮的,赵东家也在腰上插了把倭刀,带着二当家韩斌等人在船舷便张望。
这个时代的海商,他们可以在任何合适的时候瞬间转化为海盗,而没有丝毫技术上的障碍。尤其又是这条船,船上的货物大半是别人的,水手若要丰厚的收入,最好的来源就是抢劫其他船,过济州岛后,离rì本唯一的通商口岸长崎已经不远,遇到其他商船的可能很大。
甲板上气氛比往rì明显不同,除几个积年老贼毫不在乎的闭目养神外,其他水手jīng神显得十分亢奋,坐立不安,时常把手中刀抽出来半截,又放回去。卢驴子吃完肉干后,似乎也觉察到了,正要开口问陈新,陈新已经低声在他耳边说话了:“卢兄弟,今rì若是遇到其他海船,恐怕就有仗打了,咱们不是来拼命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冲到前面去,保住xìng命要紧。”
卢传宗大大咧咧道:“知道了,陈哥你放心,舍了这条命,也要保你平安。”
陈新有点感动,海狗子和张大会兄弟也曾如此说过,虽然并没有验证过,但他相信他们是真心的,他其实所给予这些人的并不多,甚至有一些欺骗,他们的回报已远远超过自己的期望,这时代人的淳朴是他原来没有想到的,如果换位而处,他自问自己做不到这个程度,面对着他们,不由暗暗有点惭愧。
卢驴子掏出烟筒递过来,陈新这几rì也开始抽烟,船上就这么点大地方,久了之后是人都有点烦躁,抽点烟确实有放松的作用。
正要接过火石敲打,只听到中间桅杆上朱国斌突然大喊了一声。
“前面有船!!”
甲板上哗啦啦一阵乱响,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赵东家几步并一步的跳到舵楼上,一把将一个正要上厕所的水手掀回甲板,自己在舵楼上站了,用手遮住阳光,往朱国斌手指的方向望去,远方海面上果然有一个黑点,还看不太真切,对舵楼下两个掌舵的水手道:“给老子靠过去看看。”
两人马上调整航向,韩斌也带着其他人改变船帆方位,以便更好的借风,甲板上绳索纵横,每次调整船帆都要解开又系上,并非是一项轻松的工作,顿时人声喧哗,忙成一片。
一切调整好,福船已是和远处那帆船斜向并行,赵东家又到了船头,自己上了前桅望斗,不时从望斗中发出号令,调整方向,两船距离迅速接近。
陈新在靠近船头的右舷占了一个视角不错的位置,此时已经可以看出对面那艘船的大致结构,身后几个水手挤来挤去,想到前面来看,黑炮和二当家韩斌就在他身边,黑炮和韩斌虽是平rì不对付,但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两人都是认真观察。
那艘船正又西南向东北航行,必定是从中国沿海或南洋返回的,共挂了四个船帆,船头是首斜桅,斜斜向前伸出,挂着一个白sè软帆,船尾挂一个西洋式方软帆,但两个软帆面积都不大,中间两个桅杆上挂着跟福船一样的折叠式平衡纵帆,桅杆没有望斗,船头则是带有木栏的“大和型”船头,就如同一个东西方帆船的杂交品种。船上看得到有人走动,主桅的顶部有一个人影,应当是在往这边眺望。
韩斌开口对黑炮道:“是倭国的朱印船。”
“没错。”赵东家已经从前桅望斗下来,到两人面前说道。
憨勇也走过来:“大哥,看这吃水,货该不少,干不干?”
“干,为啥不干,不干出海作甚。”
黑炮猛地转头对甲板上众人大喊一声:“抄家伙做买卖了!抢下船来每人一百两,砍一个脑袋一百两,想分银子的就他娘吆喝一声。”
憨勇也大声喊道:“多拿飞爪,别用火瓶。”
甲板上一片鬼哭狼嚎的欢呼声,兵器碰撞着当啷作响,连卢驴子听了百两银子也兴奋异常,众水手叫唤过后,开始进行准备,他们把长矛、挠钩、飞爪等物都拿到右舷放好,不少人拿出简易的皮甲开始穿戴,几个用鸟铳的人已经在开始装弹,陈新对那东西不太感冒,药弹都是三四钱,威力太小。
王足贵等炮手把大弗朗机装好子铳,又在子铳后插好铁闪,然后便开始给那门红夷炮装填。装填的过程和火铳并无区别,只是用的工具更多,他们撤开炮座下的木楔,向后移动炮身,然后王足贵拿着一个长杆的装药铲,从火药桶中铲起一铲火药,从炮口装进去,然后从地上木盘中取出一个大约六、七斤重的铁球,填入炮口后,用一个圆头推杆压实。最后在火门上倒上一些引药,装填就完成了。似乎比那斑鸠脚铳还快不少。
陈新回到二层,拿好了自己的斑鸠脚铳,他知道对面那种朱印船,德川家康为发展贸易,给rì本海商发放朱印状,同时也发放给中国海商,它的全名叫“异国渡海朱印状”,持有它的,才可以到长崎入港,有朱印状的都可以叫朱印船。
甲板上纷纷乱乱,陈新到三层后不忙上去,就在穴梯旁先把药弹都装好,又把那柄倭刀插在腰上,虽然他不想拼命,但也要有所准备,大海上又不比陆地,无处可逃,真到了紧急时刻,也只有拼了。
一转头间,突然见宋闻贤在他的船舱中,竟然悠然自得的坐在一个木桌旁,半眯着眼正慢慢喝酒,看陈新在,把杯子举起笑道:“陈账房何急如此,可要喝点酒,以壮胆气?”
陈新一笑,过去接了酒杯一饮而尽。用袖子抹抹嘴巴,对宋闻贤道:“宋先生处变不惊,小子却还没这个修为,只是两船交战,万一败了,宋先生所押货物定是荡然无存,为何不阻止大当家?”
宋闻贤还是半眯着眼睛,对甲板上喧闹之声充耳不闻,向陈新说道:“在下只是押货的,只管货,管不了船,就算拉下老脸去阻止,断了大伙财路,惹一身怨恨,又有什么意思。”
陈新道:“事关xìng命,宋先生就一点不怕?”
“富贵险中求,大当家身经百战,想来也败不了,若是赢了,见者有份,在下也可以分一杯羹不是。”
这宋闻贤一个读书人,说起话来倒是毫不掩饰,陈新哑然失笑,:“先生果然非同一般。小子佩服,一会若交战,先生可到二层暂避,更安全一些。”
“多谢陈兄弟提醒。”宋闻贤笑咪咪的一拱手,又端起酒壶倒起酒来。
陈新回到甲板时,对面的船感觉到了福船的不怀好意,已经改变了方向,掉头往东偏南的方向开去,看样子想跑,但速度又不如福船,距离仍然在逐渐缩短。现在还是上午,他们若是想拖到晚上脱离,恐怕很难。
此时的风向又有变化,与两船的航向比,已是逆风,但并非完全的逆风,是略微偏左的逆风,将帆面调整到与风向平行方向略略偏过一点,就仍然可以借到部分风力,福船又放下了右侧的披水板,三块平衡纵帆在此时优势尽显,倭船的前后两块软帆则完全只有反作用,都已经放下,只剩了两块硬帆。
一个时辰后,福船已追到不足一里之内,双方xìng能上的差距显而易见,朱印船大概也明白了跑不掉,没有继续转向。距离迅速又拉近到两百步,福船比朱印船略高,陈新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对方船上的人和几门火炮,还有晃动的长矛、挠钩,阳光下的甲板上不时有刀光闪动,朱印船主桅上站着那人还在对着自己这边大声叫喊,不知在叫些什么。
随着距离的接近,福船上的水手手执武器发出声声怪叫,对面船上也同样传来大声的叫骂声,听着嘈杂的声音,陈新有点紧张,手心微微出汗,又暗暗观察赵东家,见他神sè冷静,目光一直没离开对面那船。
接战在即,陈新到人少的左舷准备点燃火绳,一动起来,手竟然有点发抖,敲了几次火石没点燃,还是卢驴子过来帮忙,两人才把火绳点好。卢驴子已经把两把倭刀都抽出来,看着脸sè发红,也是紧张。
王足贵等人已把船头的红夷炮装填好,另一人拿了个前端分叉的点火杆站在旁边,两个叉上各缠了一根燃烧的火绳,准备好后,王足贵转头看着赵东家,但赵东家还是静静看着对面,没有任何表示。
前方朱印船可能也看到了这边的火炮,,想把船身打横在前方,要用船舷的几门火炮还击。赵东家终于微微点头,点火杆随即落向火门。
“轰”一声巨响,炮身猛地一退,甲板一阵颤动,船头上烟雾弥漫,福船继续前进,穿过那片白sè的烟雾,浓重的硝烟味充斥鼻孔,陈新眼睛被熏得有点想流泪,随着炮响,心口咚咚的狂跳起来,紧紧抓住手中的斑鸠脚铳,手握的部分已满是汗水。
炮声一过,赵东家的大喊声传来:“往左转舵!”
福船迅速也开始转舵转帆,航向指向朱印船斜前方,与朱印船并排前进,同时又拉近距离,福船占了速度优势,朱印船的每次调整都处在被动状态。
“轰”,对面朱印船的左舷喷出一团白烟,一个黑sè的铁球带着尖利的呼啸从福船前方掠过,远远的落入左舷外的海面,“哗”一声带起大股的水花,此时福船已完成转向,王足贵等人又用右舷的红夷炮还击,铁弹落入了朱印船身后,同样还是没有击中。
“我今天会不会真死在这里。”听着响起的炮声,陈新脑海中突然跳出这样的问题,他穿越几百年来到明朝,会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一场打劫中,茫然间抬头四顾,烟雾萦绕中,赵东家的身影站立在船头,纹风不动。
第二十八章 接舷血战(二)
“传宗,你只有刀,没有接舷之前不要露头,别冲前面。”
“知道了。”
对面的朱印船左舷两门火炮各发两发,无一命中,王足贵也用右舷的红夷炮打了两发,同样没中,再次装填后双方都没有发shè,这个时代的铁炮都无法连续发shè,虽然装填速度并不慢,但连打三发后,就要等它散热,一个小时不会超过八到十发。双方都留下最后一发,等到距离更近的时候使用。
福船上十多个水手手执长矛和挠钩,脚边放了飞爪,在右舷边严阵以待,还有七八名水手拿着鸟铳,其他水手多手执倭刀、腰刀、短柄斧、钢叉等短小兵器,散布在甲板各处,双方帆船上都有很多缆绳纵横,除了刚接舷的时候可以用长矛交战,一旦跳帮后就不适合长兵器,。
陈新吩咐完卢驴子,等了一会,没有动静,从护板上探出头去一看,朱印船已在五十步外(明代一步为5尺,为156厘米),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一个黑sè的铁球冲出白烟,向自己方向急速飞来。
陈新全身发麻,还不及反应,就听得“嘭”一声,陈新右手约五米处的护板突然炸开,铁球挟裹着无数的毛竹碎枝横扫那一段甲板。一名长矛手就在护板后,被铁球直接命中,随着一声闷响,长矛手瞬间变为了无数块碎裂的肢体,向周围飞散,一阵血雾喷洒在周围甲板,那铁球余威未尽,撞破左舷护板跌入海中。
片刻后,几名受伤的水手才开始惨叫起来,他们被毛竹碎片钉了一身,其中一人被那名倒霉长矛手的血雾洒了一身,马上又被十多块大小不等的碎块击中,血流如注,整个人如同从血水中捞起来一般,倒在地上长声惨嘶,身上的剧痛令他的身体蜷成一团,剧烈的翻动痉挛着。
陈新怔怔的看着眼前一截带肩膀的手臂,胃中一阵阵抽搐,这块东西撞到左舷后,被毛竹弹回到自己面前,肩膀的断裂处残留着丝丝泛红的肌肉,仍然在缓缓流出血液。
“啊!!!”“啊!!!”
非人的声音终于让陈新从麻木状态中开始恢复,他吃力地把目光从眼前的残肢上移开,看看甲板滚动的几个伤员,不知应当如何做,他脑袋的反应远远没达到平时的程度。
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那名重伤员的叫声戛然而止,赵东家用左手将头颅随便的扔到一边,又提刀朝另外一个嚎叫的伤员走去,那伤员左眼插着一根碎片,满脸血污,见了赵东家过来,连忙摇晃着手,把衣服抓起放到嘴唇咬住。赵东家见了,淡淡说道:“再叫一声,就要你命。”
那伤员点点头,死死咬住衣服,不再出声,另外一个是个轻伤,见这个情形,也赶快闭嘴。赵东家神sè如常,一脚踢开地上一截大腿,来到被打坏的右舷护板旁,两船相距只余四十步,对面一个铁炮手(rì本火绳枪手)对着赵东家开了一枪,打在了船身上,被二寸五分的船板轻松挡住,在移动的船体上用滑膛枪shè击移动物,是不可能有jīng度可言的。
赵东家不为所动,转头对众水手大吼一声:“杀他娘的,赚大钱了!”
“杀!!!”
“轰”“轰”“呯、呯”
福船右舷的一门红夷炮和两门弗朗机同时开火,七八名鸟铳手也开始shè击,对面的朱印船被接连命中,传来阵阵惨叫,它已经打完了火炮,一时不能再发,陷入挨打的境地,福船的红夷炮炮身滚烫,也不能再发。
王足贵等人用弗朗机快速发shè,三人一组的炮手配合娴熟,打过一炮,一人拉出铁闪、一人提起发shè完的子铳,另一人填入新的子铳,开始那一人便又插入铁闪,比鸟铳手还快得多,虽然大弗朗机弹丸不到一斤,但近距离威力仍然不可小视,打得对面那朱印船的左舷木屑横分,很快一片狼藉,护板残缺不全。
等到弗朗机打完所有子铳,双方相距不足二十步,火铳手又开始互相对shè,望斗中的朱国斌等人开始连连发箭,他们居高临下,等到相距二十步才开始shè击,又以朱国斌箭术最准,虽然桅杆顶部的晃动比甲板大,shè了五箭,仍然命中两人,箭支力道十足,插在木板上嗡嗡的发出震动声,朱印船没有望斗,在这个距离上完全处于劣势,逼得甲板上的水手找了些木板顶着,挡住望斗中的弓箭,只有几门火铳和弓箭在甲板上无力的反击,其他人东躲xī zàng,狼狈不堪。
陈新此时心跳剧烈,喉咙发干,卢驴子在他旁边,趴在护板上露出个头,看着对面的甲板,发出沉重的呼吸声,那半截手臂仍然在陈新眼前,时刻分散着他的注意,陈新鼓起胆气,猛地一把抓住那手臂,使劲甩向外面海中,扔出后手上残留着一点凉凉的感觉。
卢驴子在旁边道:“陈哥,快打那边,好近了,一个一百两。”
陈新这时才想起自己也是个火枪手,慌忙站起来,腿有点发软,眼前的朱印船已在十步左右,木质护板残破不堪,双方火炮都不再shè击,福船火铳手稍多,又有望斗的弓箭手,完全压制了对面甲板,陈新深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调整好火绳位置,把火头吹亮后,开始寻找目标。
朱印船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声,有惨叫,也有发号令的声音,福船上赵东家也在大喊,总共四十余名水手全员上阵,在甲板各处待命,老汪、憨勇、黑炮、韩斌等人都是神sè如常,拔出兵刃安静的等待接舷时刻到来
黑炮看见陈新端着把大火铳,瞄了半天也没动,其他人都是填好就打,这账房估计是吓呆了,忘记咋开枪了,不过也比原来的老蔡好,至少敢上甲板干仗,那老蔡上次是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抓”
赵东家话音刚落,七八个飞爪越过两船间五步的距离,钩住了朱印船的船帮和护板,还有一个飞爪正巧钩到了一个倭国水手的肩胛,福船这边使劲一拉,飞抓便深深的钩进倭国水手的背部,将他拖出朱印船的船舷,他身体一沉,眼看要落入海中,背上飞爪的绳索猛地拉直,勾着他的肩胛骨将他掉在半空,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手足乱动乱抓,脸上涕泪横流。
抓住飞钩绳索的人都是发力,两船的距离从五步猛地接近到了两三米,朱印船护板后一声大喊,突然站起七八个水手,举起长矛和挠钩刺杀过来,福船也同样如此。
一时间,护板上长矛纵横往来,锋利的长矛毫无阻滞的破开他们的衣甲,有几对厮杀的对手都是同时被对方刺中,一名福船水手被刺中咽喉,仰天倒在甲板上,用手捂住脖子,想要大喊,却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咕咕的声音,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流出,这一轮中,双方各有数人中枪倒地,另一些人伸出挠钩勾住对方船舷,脚下用力蹬着甲板,拉近距离。陈新在船头位置,与朱印船并不相接,依然没有开枪。
“嘭”,两船的船舷终于撞在一起,船身猛烈的摇晃了几下,陈新连忙用左手扶住护板,片刻后船身又趋平稳,双方甲板上同时杀声震天,朱印船上木板纷纷推倒,露出后面手执兵刃的水手。
其中一个倭国武士打扮,头目模样的人口中大喊大叫,挥着手中的倭刀,刚刚站起,福船上突然一声枪响,震耳yù聋,那头目胸前血花一闪,喊叫的声音被生生截断,他如同被一个铁锤砸中一般,胸腔突然塌陷下去,头下脚上的仰天摔倒,一只鞋子飞起老高,还未落地便已经断气,斑鸠脚铳的巨大威力显露无遗。
黑炮大喊一声:“陈账房一百两啦。后退者死!!!要拿银子就跟我上。”
福船上的水手嘶声大喊,纷纷涌到接舷的部分,与倭船水手隔着护板互相砍杀,船舷边血肉横飞,不时腾起团团血雾,密集的人从让所有人都无法闪避,只是凭着本能将刀枪向见到的敌人杀去。扔飞抓的水手将尾端的绳索捆在火炮或桅杆上,两船已经连为一体,双方都没有了退路。
朱国斌在望斗中连发三箭,shè中挨着的三人,弓箭深深插入三人体内,那三人非死即伤,露出一段缺口,憨勇正在这段,看准机会,猛地带头跳过船帮,向两边砍杀,福船上其他水手跟着蜂拥而上,一起冲过船舷,朱印船甲板一片混战。
福船大概有四十人,朱印船损失大一些,只有三十出头,双方在狭小的甲板上生死相博,面对面的冷兵器搏斗瞬间便造成巨大的伤亡,甲板上的血水迅速汇聚,从船舷的缝隙中一股股流向大海。
卢驴子的背影在眼前一闪,陈新赶忙伸手也没拉到,看他在船舷边拼杀一阵,也跟真跳入朱印船,陈新暗暗着急,方才近距离一枪命中后,jīng神上好像突然放松了许多,反应也快了不少,他也没有感觉到恶心或呕吐什么的。陈新打算就呆在福船上放放冷枪,先安然度过第一次的战斗,自己就不再是战场新丁,以后即便再遇到战斗,生存的概率就会大很多。
此时也没有其他办法,朱印船上刀光剑影,自己追过去未必帮得上忙,陈新只好加快速度装填,先把火绳取下,手还是有点抖,但比开始好了很多,勉强装好药弹。对面杀声震天,各种各样的嚎叫声不绝于耳,陈新心中担心卢驴子,边装弹边观察,几次看到卢驴子的身影,一闪又淹没在人群中,朱国斌的身影最为显眼,他行动迅速,招式简单直接,砍杀之时势大力沉,已经连连击倒数人。
陈新从枪身下抽出捅条后,几次都没能对准铳口,只得把火铳贴在胸腔,手也贴在胸口保持稳定,才插进去,略略压实,几滴血珠飞过船舷,落在陈新脸上,他也不及去搽,专心的装弹完毕,最后又重新夹好火绳,位置略略调整,对准了引药锅。
一切做完之后,已过去了大概一分半钟,陈新才又拥有了攻击能力,他心中一松,似乎已在慢慢适应这种战斗气氛,他把枪直接架在护板上,寻找最近的目标。
视野中一个彪悍的身形纵横开阖,赵东家手中倭刀疾如电闪,与一个倭国武士杀在一处,那倭国武士也不弱,同样势大力沉,两人都是优良的倭刀,刀口都互砍出不少缺口,一时分不出胜负。老汪忠心的护在侧后,寻机相助赵东家,让那倭国武士的侧翼始终处于受威胁的状态,不得不一点点向船头方向退却。突然朱印船的右舷护板外跳入一个倭国水手,要夹击赵东家侧后,老汪连忙上去敌住,那水手也颇有两下,很快就成了捉对厮杀。
赵东家听得动静,却丝毫不惧,面前的倭国武士已处于下风,两人身形很快,陈新一直想shè击那倭国武士,却难以对准,赵东家略占优势,杀得那倭人往船头退去,眼看那倭人避无可避。
突然陈新眼角中发现,赵东家身后的船舱口冒出来一个穿朝鲜棒子裤的人,纷乱中,他并未注意到只露出头的陈新,往船头看一眼后,捡起地上半截长矛,向赵东家背后扑去,陈新把枪口对准他,两船贴在一起,陈新离这人不过几步距离,他有九成以上把握击毙他。
那朝鲜人瞬间到了赵东家背后,赵东家全神贯注在前面的对手身上,老汪也未发现,船上其他人打斗正酣,谁也没注意到船头位置的变化,陈新打开药锅盖,手指放在扳机上,透过照门准星对准了朝鲜人的身影。
正要扣动扳机,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夜星光下赵东家狰狞的丑脸,一时间,赵小姐灵秀的面容和赵东家丑陋的刀疤在脑海中交替出现。
“你的命在我手上,还有你所谓表弟的命。”
“听说你还中过秀才?”
“我娘原本是要找上门女婿的。。。”
“他收了外人银钱,以致我独子被杀。。。”
朝鲜人右手往后一拉,再猛力一送,锋利的矛尖向赵东家宽大的背影急扑而去。。。。。。
第二十九章 街头群殴
“噗”
长矛狠狠的刺入赵东家背部,赵东家身形一滞,前面的倭国武士乘机也一刀刺入他小腹,血水顺着血槽喷涌而出,赵东家大声惨叫,几声惊呼同时响起:“大哥!”“大当家!”,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赵东家身上,无人注意到护板后的陈新。
“呯”斑鸠脚铳终于响起,一枚重一两五钱的铅弹毫不费力的撕开朝鲜人的身体,在他的后腹部打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朝鲜人被击得往侧边倒去,撞到船舷后又软软的弹回甲板,血洞中鲜血泉涌,夹杂着一些内脏的碎块。
倭国武士将刺入赵当家腹中的倭刀使劲一搅,再猛地抽出,赵当家满口吐血,颓然倒地,老汪黑炮等人此时才赶到,看得目赤yù裂,那倭国武士已是强弩之末,气喘吁吁的不敢停留,其他的倭国水手完全处于下风,被福船上的水手分割包围,结局已定,这武士刚才杀了对方大当家,明知已无生路,只是一心要多拉几个垫背的,乘着黑炮等人未到,翻身跳过船舷护板,到了福船甲板,跳下时一个趔趄,脚下无力,差点没站住。
刚刚看清甲板情况,面前一个黑乎乎的长东西已经飞到眼前,那武士连忙挥刀一挡,那东西竟是把大火铳,十分沉重,武士力战之后握持不住,倭刀脱手飞出,随即一把倭刀横扫过来,倭国武士体力耗尽,退让不及,被砍中肋下,但入肉不深,对面那人跟着下面猛出一脚,踢中他下腹,力道平平,但这武士此时也再顶不住,被踢得向后连退数步,跌倒在甲板上,这样一耽搁,黑炮老汪等人已经赶到,他们围着那手无寸铁的武士挥刀乱砍。
陈新踢倒那人后没有逼上,刚才用刀砍杀的时候他心中其实也发虚,手软软的使不上劲,看着老汪等人的刀不断挥舞,带起的血珠挥洒得到处都是,那武士惨叫一阵之后慢慢没了声音。那几人依然不依不饶,直到那武士被砍得血肉模糊,四肢断裂,内脏肠子流得到处都是。
此时朱印船上胜负已分,倭船的水手只剩下不到十人,几乎个个带伤,全部跪在地上投降,其他的都已经变成了甲板上的尸体,陈新在站立的人群中看到了卢驴子的身影,他**的身上也满是血迹,但看他行动,应是未受重伤,陈新终于放下心来,庆幸自己是在强大的这方,安然度过了第一次战斗。
“陈兄快与我一起去看看赵大当家。”
陈新转头一看,宋闻贤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陈新狐疑的看他两眼,如果他是早来到甲板,是否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但宋闻贤神sè如常,陈新更不敢问他,只好点点头,赶忙跳过船舷,把宋闻贤接了过去。
甲板上满是血水,脚下一路打滑,陈新抓着一根缆绳,扶着宋闻贤来到赵东家身边,疤子正把他抱在怀中,用一件衣服死死按着赵东家的腹部,衣服已被沁成红sè,血水汩汩的从指缝中流出,赵东家脸sè苍白,眼睛无神的看着前方,宋闻贤一把握住他的手,带着哭腔道:“大当家,你这是,这是。。。”
老汪、黑炮韩斌等人也回到这边,看他伤口,已是没有生机,纷纷哭着跪倒在地,陈新两眼发红,泪水也快要流出,宋闻贤抹一抹眼睛,哽咽着道:“大当家放心,我们赢了,方才伤你的两人都被陈账房击杀,你只管好好养伤,不要,不要多想。”
赵东家听了,眼睛恢复点神采,望向陈新,嘴唇动了两下,没说出来。
陈新彭一下跪在赵东家身边,涕泪横流,口中断断续续道:“小子晚了一步,累大当家受伤。。。请大当家责罚。”
老汪和黑炮也同样哭着道:“请大当家责罚。”
赵当家轻轻摇摇头,目光比平rì柔和许多,那宋闻贤还是握着他手,口中说道:“大当家安心养伤,船上事务,请大当家安排一人暂理。”
赵当家嘴唇微动,声音很小,二当家韩斌刚想凑过去,宋闻贤却把头伸到赵当家嘴边,把耳朵贴在他嘴上,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好半响,他抬起头道:“在下明白了。”
。。。。。。。。。。。。。。。。。。。。。。
天津城,二道街的院子中,代正刚跟刘民有说着他打听到的消息。
“前几rì有运粮的海船回来,听说鞑子打宁远没打下来,掉头又回去打锦州了,陈大哥果然说得很准,看样子这次建奴只能自己退去。”
刘民有放下心来,代正刚在路上也听说了鞑子入侵的事,很担忧这几个兄弟,加急赶路回到天津,才知道陈新和卢驴子都出海了,两人闲时说起关外的战斗,刘民有把陈新原来说得告诉了代正刚。陈新本来就知道结果,现在当然应验,但代正刚对陈新的佩服又增加一分。
王带喜和三个跟班正在收拾两个铺面,他们请周来福做了几件连衣裙,正用衣架挂起来,门角还放了一个人形的木质模特,这是陈新根据后世的样式请木匠做的,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一些迷信,不能做成无头无脚的,那木匠做了很久才把它做好,用费比预算多了一些,因为一直打仗,珠子也没当,银钱一时有些吃紧。
自从战争开始后,天津一度人心惶惶,市场萧条,但二十天过去,没看到鞑子进来,大家情绪慢慢平复,市场活动也在恢复,刘民有决定现在该把服装店开业了,好让大家都有事可做。
这段rì子代正刚正好也在,训练几个跟班的任务就让代正刚做着,这代正刚对这些队列之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尤其听说是陈新定下的规则,执行得一丝不苟,即便以刘民有这个军盲的眼光看来,海狗子等人都有了一种军人风范,行走坐立都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连带着这代正刚的气质也有些变化,他现在坐在石桌边也是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代兄,我打算明rì便把服装店开起来,除了店铺外,我到书坊印了些传单,准备让卖婆去闺中宣扬,不知代兄是否认识卖婆。”
代正刚大摇其头:“刘大哥你可问着了,我还真是从来没接触过卖婆,农村里面就有点稳婆,货都是担郎挑来,天津这边就更别说了。”
刘民有想想也是,这代正刚一个外地人,跟自己也差不多,哪里找得到什么卖婆,心中估计了一下,应该周来福和江旺知道,一会晚间可以去找他们。另外陈新还说过jì院的营销,自己从来没去过那种场合,就更不知从何着手,也没想到找谁去做jì院的业务。
这时二道街上传来一阵喧哗,听着有人在追打一般,两人对望一眼,同时起身,到院外一看,却是那邓柯山一路狼狈的跑来,后面跟着十多个手执刀棍的人,邓柯山口鼻流血,帽子也掉了,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
刘民有连忙上去扶他,身后十多人转眼追到跟前,挥起棍子就打,邓柯山一闪身躲到刘民有身后,那几人也不管刘民有在前面,照样打来,代正刚一看不妙,大吼一声,右手猛地抓住一人,轻轻松松的拦腰抱起,朝其他几人扔过去,将前面几人撞开,口中对院中喊道:“海狗子拿棍子出来。”
那几人被这么一挡,眼看代正刚铁塔一般,凶焰略减,带头的一人看着两人道:“我们只找这骗子,其他人多管闲事,就别怪我手辣了。”
海狗子几人拿着棍子冲出门来,人人手执五尺五寸长的硬木棍,海狗子还带出了代正刚的那根斌铁棒,费力的递过去,代正刚铁棒在手,底气更足。
他也懒得和对方说话,想起陈新那套法子,心中正想看看效果如何,口中大喊道:“列阵。”
“杀!”
代正刚和海狗子四人排成一排,间隔三尺,每人左腿在前右腿在后,侧身而立,同时齐声大喊,将棍子斜上前方,几人动作整齐划一,顿生一股肃杀之气,那边前面几人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脸露惊容,海狗子几人心中油然感到一种自豪。
二道街上其他一些街坊此时也赶了过来,手中都是拿着棍棒之物,一些买东西的人在远处看热闹。
刘民有眼看要打起来,担心伤人,连忙站到中间,向对面那十多人拱拱手道:“在下是这二道街街坊,不知各位为何追打邓公子?大家可否坐下好好说和,不要动手。”
那边出来一个中年人,对刘民有道:“这骗子找了个丐女,勾引我家少爷干了那事,然后冒充那丐女的相公,敲了我家少爷一大笔钱不说,他几人还把少爷打了一顿,我们可找他好久了,今天我等一定要将他抓回去,让少爷解气。”
刘民有一听顿时觉得束手,这邓柯山作为街坊倒是还行,平rì见着了,多远就喊着刘哥,但大家都知道是骗子,自己要是帮他,岂不是帮着害人。
那邓柯山见刘民有面露犹豫,生怕把自己交了出去,忙探出头来向对面骂道:“你们几个行商的,仗着人多,要欺负咱天津卫的人,这里这么多街坊,你说我骗你家少爷,证据有没有?证人有没有?那丐女又到哪里去了?”邓柯山这话就给街坊提了个醒,这些人都是外地来的,不怕报复,现在虽然有十几人,但不会增加太多。
街坊们自然知道邓柯山多半是骗了人,但也是站住了道理,见官都要个证人证据,你总不能空口白话就来抓人,当下有两个和邓柯山交好的就鼓噪起来,此时的街坊渐渐多了,有了七八个男的,一看是外人来打街坊,都拿了棍棒在手上,与这边对峙。
刘民有见了这状况,邓柯山也说的有理,自己若是全然不管,以后街坊中便无法立足,当下对那十几人道:“若是这位邓兄真骗了你们,各位大可去清军厅告官,同知大人如何审理,我等自然没有话说,但这般无凭无据的拿人,我们这些街坊却万万不许,各位见谅。”
那边的中年人还待再说,他旁边一个壮汉眼见街坊慢慢越聚越多,拖下去恐怕不妙,对其他人大喊一声:“别跟他们啰嗦,这狗骗子欺负咱们少爷,抓了他回去领赏钱了。”说完带头猛冲过来,那十几个人反应不一,有快有慢,冲在最前面的倒只有两三人。
“两人一组,杀。”
随着代正刚的大喊,海狗子和张大会一组,对付左边一人,张二会人小,就由代正刚带着,几人同时喊声杀,前腿微曲,后腿一伸,手中长棍作枪,迅疾刺出,分取对方胸腹,他们每rì就只练两招,一个是刺,一个是劈头一棒,每rì几百次练下来,每次刺杀都带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凶猛气势。
那带头的壮汉本以为两个半大孩子一棍就扫翻,岂知出手就是这般威势,反而慌了手脚,前面两根木棍一左一右,一刺胸一刺腹,来势凶猛,他手中一根棍子还高举在头上,冲得又快,此时稍一犹豫,还没考虑好挡哪个,已经被两根长棍同时刺中。
这是后世的双人刺刀战术,简单有效,关键是两人的同时发动,腰腿手一起发力,因为刺刀杀伤力甚强,都强调一击制胜,气势非常重要,陈新知道一点这个战术,也用来训练几人,此时见到成效。
“啊呀!”
壮汉一阵剧痛,捂着肚子蜷成一团。那边代正刚和张二会也把另一人戳翻,两人这一倒,后面跟着的人乱做一团,只有两边还各有一人冲来。
“杀!”“杀!”
四人又是同时暴喝,海狗子等三人叫得尤其大声,叫完似乎确实能增加一些力气。两侧上来的两人又是倒地。地上转眼间就倒了四个人,滚着叫痛,对方其他人似乎吓傻了,都呆了一下。
二道街的街坊们也呆住了,邓柯山眼睛睁得圆圆的,他以为依靠代正刚,这人力气不同于常人,但万没想到的是,这么几个半大小孩居然将四个壮汉轻松放倒,他不愧是老江湖,马上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敢欺负我们街坊,大伙揍他们啊!!”
这些街坊都是几十年在一起,在他们看来,街坊间情谊远比对错重要,只是对方人也多,所以也有点担心,此时见到刘家这几个人如此厉害,有了主心骨,街坊中的男子胆气大增,都大喊着举起棍棒冲过去与那帮人打起来,街上一阵大乱。
代正刚一看,也别列队了,口中喊道:“两人一组,冲啊。”
“杀!”
海狗子和张大会兴奋的满脸通红,他们练了许久,整天是些莫名其妙的走队列、俯卧撑、组合刺杀,练得jīng力旺盛,又无处发泄,天天都有种想跟人打架的念头,方才的一幕让他们充满成就感,陈大哥教的这些简单东西,真有如此效果。
眼看打成一团,几人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嘶吼着冲杀过去,两人一组的组合在混战中更显威力,对方本就是乌合之众,靠着人多壮胆,现在既被众街坊牵制,又根本无法应付那种组合刺杀,转眼就被打得狼狈不堪。
邓柯山捡了地上一根棍子,跟在四人背后,找到地上躺着那个带头的壮汉,一顿乱打,一边打还一边骂着:“叫你打我,叫你打我,刚才打我打得开心不。”
刘民有也捡了根棍子,转来转去,帮不上忙,他从来没打过架,拿着棍子也不敢打人,眼看邓柯山把地上那人打得头破血流,连忙过去拉住他,不让他再打,邓柯山丢了那人,又跑去打其他地上的。
“大伙跑啊!”对方带头的中年男子头上也挨了好几下,自己这边已经倒在地上七八个人,慌乱之下也顾不得了,转身就跑,剩下几个还在抵抗的一听,也撒丫子就跑。
海狗子和张大会杀得兴起,嚎叫着带领几个街坊追过去,刘民有急得没法,这地上躺着的都七八个了,好几个还在流血,不知如何收尾。转眼看到邓柯山还在打人,气不打一处来,过去一把拉住他手,气道:“邓兄你想杀人还是怎地。”
邓柯山一听他口气不善,眼珠转转,停了手,陪笑道:“刘兄,这厮刚才差点打中海狗子兄弟,我一时气愤,看我这xìng子。”
刘民有知道他是个滚刀肉,说的话没一句靠谱,心中担心追过去的海狗子等人,往一道街那边赶去,走到半路,海狗子等人就回来了,张大会头上流着血,但脸上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两个街坊还抓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拖着往这边走来。
第三十章 人才
地上七八人大多已经都坐起来,流血的自己捂着脑袋,街道上街坊们站了一圈,七嘴八舌的责骂他们,特别是十多个家庭妇女,骂得唾沫横飞,海狗子他们把抓到的那个公子也扔到地上,这就是方才那十多人的少爷。
那人看到邓柯山,一脸愤怒,站起来指着邓柯山道:“你这个骗子,快还我钱来。”扑上来就要厮打邓柯山。众人见他还要行凶,也不用棍子,围着一顿拳头又打倒在地上,刘民有知道这人其实是受害者,不忍看他挨打,上前拉开众人。
那公子挨了打,终于认清形势,害怕的看了一眼围绕的人群,他本是个外地人,送一批货去京师的,到天津停留的时候到处招摇,结果挨了邓柯山的骗,跑回船上叫来家仆,找了三天,终于发现仇人,这才发生追打邓柯山那一幕。
要说这公子也算倒霉,他平rì锻炼不良,跑得慢,等手下开始逃跑,才气喘吁吁的赶到一道街,还想着怎么痛扁邓柯山一顿,却正好看到了溃退的手下,正要开骂,一个家仆喊了声“少爷快跑”,结果被张大会听到,一看这是正主,劈头一顿打,总算有个忠心家仆回来救,张大会冲得太快,没有了海狗子配合,反被那人打了一棍,等大伙赶到才抓住这王公子。
邓柯山洋洋得意的对那公子道:“王公子,你敢到我们二道街来行凶打人,可是当我们二道街街坊都是死人?”
周围街坊听了觉得脸上有光,反正现在是痛打落水狗,都是又骂又吐口水。那王公子露出畏惧神sè,期期艾艾的不敢应声,方才刘民有阻拦众人打他,他便下意识的往刘民有这边挪了挪。
邓柯山见他不说话更是得意,他自己当然也绝口不提骗过人,只是指着张大会流血的头说道:“王公子你今rì打伤我们这么多街坊,你说如何了结,天津清军同知就是我娘舅,要不要一起去清军厅走一趟?”
刘民有听着这话,再看看邓柯山表情,便与陈新当时骗那个蓟县的胖子一般无二,先用些没影的权势压住受害人气势,接下来应该就是要找这王公子私了吧。
果不其然,“你若不愿去,就看你如何让我们街坊满意了。”
“大哥,赔,我赔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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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柯山拿着个夹剪,笑眯眯的给帮忙的街坊发银子,帮忙打架的都发了一两,包括张大会在内的两个受伤的得了二两,连帮着吵架的几个大婶也得了五钱银子,他把那王公子和几个家仆全身搜了个遍,得了六十多两银子,连个铜板都没给人家留下,又逼着王公子写了个认罪书,承认是来二道街无故打人,然后才放他们走了。
这些街坊拿了银子人人高兴,这时的一两可是够买一百多斤粮食,他们互相吹嘘着自己刚才多么威猛,当然顺带也表扬一下刘家几个人,刘民有也得了一两银子,他很不愿意成为邓柯山骗人的后盾,但方才的情况几乎成了二道街的卫国战争,此时若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肯定会起反效果。他虽然心地善良,但也不是个榆木脑袋,随大流收了银子。
等大家慢慢散去,刘民有几人也转身进了院子,那邓柯山却屁颠颠的又跟了进来,他贼眉鼠眼的看看周围,把院门关上,到石桌边把剩下银子都取出来,代正刚倒没什么,让王带喜带了张大会去包扎伤口,他自己就在一边陪着,海狗子和张二会蹲在石桌边,羡慕的看着桌上几十两银子。
刘民有看着他烦,虽然这人和陈新手法都差不多,但不知如何,就是看他不顺眼。当下冷冷对邓柯山道:“邓兄你这火屯怎地把自己扎进去了,要不是今rì街坊帮忙,看你如何收场。”
邓柯山把瘦脸抬起来,奉承的道:“可不是,多亏今rì大伙帮忙,尤其是这位用铁棒的大哥和几位小兄弟,方才街坊多,有些不便,现今就是要来多多酬谢各位的。”
他把桌上堆的银子细细分了,除去刚才发的战斗奖金,还剩了三十两的样子,他分为大致相等的两堆,然后对刘民有一拱手道:“刘兄你选一份,今rì若不是你们这几位兄弟,我定然要大吃苦头,别客气。”
刘民有一脸严肃:“邓兄,我可不是帮你扎火囤的,你不必分我份子,我也做不来这种事情,以后如果有人追打邓兄,可别往我这里跑。”
邓柯山滚刀肉一个,他早知道刘民有是这种人,也不生气,笑着道:“这岂是扎火囤,刘兄看不上我这等人没关系,这银子总没错,就当我给几位小兄弟一点伤药费、劳苦费,方才辛苦了,也要吃点东西补一补不是。”
刘民有还是一脸官司,又要数落他时,旁边代正刚过来,选了一份银子收入了自己怀中,刘民有愕然的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意思。
代正刚对邓柯山一拱手道:“邓兄弟,在下代正刚,我等正好缺银子,便替刘兄领了这份心意,但我们不是收的份子钱,是领你街坊的情。”
邓柯山有了台阶,本来也是看他们武力强横,打算跟这几个人打好关系,管你什么名义收的,反正是收银子。也呵呵笑着道:“代兄弟这样就好,街坊间千万别见外,几位受累,好好歇息一下,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刘民有无法,只好也拱拱手,做了面子上的礼节,要送邓柯山出门。哪知道那邓柯山转头看到门市里面摆放的连衣裙,竟然咦一声,自己就跑了进去,拿起一件就翻看起来,他拿的是一件紫sè的绢质连衣裙,套头穿入,布纽扣在颈后。
刘民有拿这滚刀肉毫无办法,脸皮而言,已经远超陈新,只好跟着进去,看着他别让他搞坏了。
“刘兄你们这是要做衣店?这挂衣服的架子可巧得很。”
“是。”
“为何这种衣服我未见过,不过看着却像官员的常服。”
“常服?也是这个样子?”
“看着像,实际又不是,常服还是右衽,只是领子套了个裹巾,远看起来没有衽,实际是有的。”
刘民有放下心来,如果真是原来就有这种样式,又没有流行,就是接受度不高,市场前景堪虞。
“那刘兄你们就在门市中卖么?”
“门市中要卖,也要找些卖婆。。。嗯!”刘民有说着说着,突然仔细打量贼眉鼠眼的邓柯山,哈哈笑起来。
邓柯山摸不着头脑,不解道:“刘兄可是觉得我那处不对?”
刘民有连忙拉着邓柯山到院中,给他端来把凳子:“邓兄你看这衣服如何?”
“很好啊。”
“你说买的人多不?”
邓柯山抓抓头奉承道:“多,那肯定多的,刘兄你做出来的哪能不多”
“邓兄你看,我这里有个法子,可以帮你多条财路,也不耽误你扎火囤。”
“帮你们卖衣服?”这邓柯山果然是一点就透。
“对的,一件给你一钱银子的工钱,虽说不多也是个稳妥钱。”
邓柯山眼珠转一转,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道:“刘兄你们一件卖多少钱?”
“嗯,缎和娟的,我打算卖一两三钱左右,棉的四、五钱,按用料大小减补,除了店里卖之外,还要找些卖婆和青楼。。。”
“一两三钱太少了,不好分,这衣服这么好看,咱先在青楼卖,那些挨刀的多的是钱,卖一件比你铺子多几倍价都可以,这衣服咱在青楼最少卖三两一件,就到最好的群芳楼,给鸨儿五钱,龟公两钱,娘儿五钱,咱也有一两八钱多。刘兄你看,好些娘儿是只有饭吃,没钱收的,咱这么一来,她们还不拼命撺掇piáo客买衣服,鸨儿龟公都有分润,当然就不会阻拦,对了,咱还得找个人在里面收钱,别给那鸨儿收去,拿回来就难了。我想想谁去好些。。。”
刘民有张口看着他唾沫横飞,暗道自己还真是找对人了,自己哪知道青楼的这些道道,听他说青楼谁去收钱,确实也麻烦,街坊都是老实人家,男的女的都不合适,若是让邓柯山去收钱,自己又不太放心,一时也踌躇起来。
旁边的代正刚突然道:“可以让张大会去,他肯定能行。”
刘民有确实没有其他人可用,几个人中,张大会油滑一些,也没有成家,唯一担心的是他在里面学坏了。
“就是怕他在里面每rì看些风尘之事,万一学坏了怎办。”
邓柯山笑道:“男的怕啥,不学也是坏的,学一学没准生儿子更快。”
刘民有不理他,代正刚看他犹豫,劝道:“刘兄,我有句话,说了你可别多心。”
“代兄弟你说。”
“大会和海狗子实岁都十七,若非鞑子毁了家,早已成家生子了,陈兄和你还把他们当做小孩,似乎不妥,况且虽是去青楼,但只是卖衣服,应也无妨。”
刘民有哑口无言,真要按这时代的标准,张大会和海狗子早就是成年人,自己和陈新虽然也知道,但按着思维的惯xìng,往往把他们当做高中生看待。
他呆了半响,终于道:“那我问问大会意见,如果他愿去,就让他去。”
说罢起身进了张大会的屋子,海狗子和张二会跟到门口,听见刘民有问张大会:“大会,这里有件事,大哥想听听你意见。”
张大会咧着嘴笑着:“刘大哥,我去,我都听见了。我早想去那地方看看了,嘿嘿。”
刘民有:“。。。。。。。”
第三十一章 五岛列岛
长崎和平户的外海,散落着一连串的岛群,因其中有五个大岛,而被称为五岛列岛,嘉靖年间,“净海王”汪直曾占据此处,被明朝官方称为倭寇头子,后来胡宗宪招降汪直后,因朝廷一些官员质疑,毁约杀了汪直,但在五岛地区汪直的影响力仍然存在,直到21世纪,有一位rì本人跑到汪直家乡给他修了个墓,但因为当年倭寇头子的定xìng,转眼又被两位南京的爱国人士赶去砸了。
五岛列岛岛屿众多,离长崎和平户很近,在明代一直是海寇很好的藏身处,也有许多私港存在,一艘福船和一艘朱印船正在这片海域缓缓航行。
宋闻贤、韩斌、黑炮、疤子、陈新五人坐在船头,每个人头上包了个白sè的绢带,宋闻贤眼圈微红,黑炮和疤子jīng神萎靡,两眼无神,韩斌沮丧中带着一种不平,而陈新只是低头不语,其他一些水手在甲板上呆坐。甲板上已经冲洗过,但很多地方还留存有暗红的血迹,下仓不时传来伤员凄凉的惨叫声。
前rì一战,朱印船上全部四十一人都被杀死,包括投降的十人在内,福船水手死九人,伤十一人,其中重伤四个,朱印船上装满南洋购回的胡椒、龙诞香、rǔ香,还有一万一千两的白银和少量黄金。货物粗略估值超过六万两,到rì本售卖的价格肯定会更高一些。
收获虽然很丰厚,但最重要的是,赵东家和憨勇都战死了,没有了领头的人,人人心中都有点迷茫,而老汪从赵东家断气开始,就一直跪在尸体旁,到现在滴水未进。
宋闻贤转述赵东家的最后遗言,竟然是让宋闻贤挑头把这趟走完,因为最后说的什么,只有宋闻贤一人听到,虽说他是外人,但身份超然,代表着背后的权力人物,韩斌虽然是二当家,当在船上人缘奇差,黑炮等人根本不服他,也没敢出来提出异议,宋闻贤最妙的是并不一人决定,而是找了黑炮、韩斌、疤子这几个有影响力的人,又以陈新击杀两名凶手为名,将陈新也拉入决策圈子,如此一来,大家看他不是抢权,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各位,大当家鹤驾西归,我等人人心中都是难过,然则船上还有众多兄弟,现今该当如何,我只是外人,虽然受大当家临行托付,还是要听听各位意见。”宋闻贤打破沉默,声音低沉的开始说话。
韩斌两眼左右看看,抢先道:“我觉得眼下还是要先出货,把银子收了,再说其他,否则带着两条船,人也少,万一再碰着其他船,说不得被人抢去。”
疤子看一眼黑炮道:“我听黑炮哥的。他说啥就是啥。”
几人便都看着黑炮,等他说话,他看着甲板,半响才抬起头:“我十三岁跟着大当家,出生入死到了现在。”他猛地拉开上衣,露出一身的疤痕,“大当家救我三次,我这条命早就是大当家的,船算啥,银子算啥,此时一心想着这些的,不知是个什么玩意。”
韩斌脸上微红,怒道:“我又没说没想着大当家,然则人死不能复生,要是能让大当家活过来,这银子和船不要都行。”
黑炮看也不看他,继续道:“我的意思,大当家遭逢不测,家眷都不在,我等没护佑好大哥已是不该,现今首要的是如何保存大哥遗骸,否则如何跟夫人交代。”
韩斌道:“难不成现在就掉头回天津,交易不了,没有银钱,那又如何跟宋先生交代。”
疤子猛地站起来,对着韩斌狠狠骂道:“你娘的银钱,银钱,你他娘除了银子有其他东西不。即便有银钱也是给夫人小姐的,轮不到你来分。”
韩斌也站起来道:“那也不是你疤子说了算,这里还有宋先生,你叫个啥。”
宋闻贤连忙起来拉开两人,一边劝着一边坐到中间,把两人隔开,口中道:“两位万勿伤了和气,大当家尸骨未寒,真是起了争执,我如何对得起大当家的托付。”
好容易安抚下两人,他看陈新一直未说话,对着陈新道:“陈财副虽是刚来不久,但击杀两名凶手,又是大当家看重的人,你有何意见,可说出来大家一并参考,请勿惜言。”
陈新看看宋闻贤,他当rì担心宋闻贤看到那一幕,这两rì相处下来,似乎宋闻贤并无任何异样,放下些心事。那rì战后,船上死尸纵横,断肢如麻,着实恶心了两天,只吃了少许东西,脸看着也瘦了一圈。
“我觉得两位说的都有道理。”陈新开口先是一把稀泥,韩斌虽对陈新印象不佳,但听了这句总算对他稍稍改观,黑炮和疤子也转头看过来。
“大当家都是我等恩人,想我陈新自辽东流落进关,得大当家赏识,给以重任,终于得以在天津安身,若无大当家,哪有我陈新今rì,这知遇之恩不知如何报答,我跟各位一样,恨不得以身代替,换回大当家一命。”
陈新富有磁xìng的声音缓缓述说,比单纯的嚎叫更有感染力,黑炮和疤子眼圈又一红,甲板上其他水手也慢慢靠过来。
“然则天不遂人意,要收了大当家早rì成仙,我等唯一能为大当家做的,便是照顾好大当家家眷,如何算是照顾好了,首要一条,活的人都要个念想,咱们必须得带些东西回去。不知各位以为如何。这事做完,便可依二当家所说,早rì处理货物。”陈新说半天,其实还是把韩斌的意见放到后面。
黑炮也不问韩斌了,开口道:“陈兄弟说的我听得,你就说说如何带法。”
陈新道:“各位,现在是六月,这海上又cháo又热,今rì已是第二天,若是回天津,至少十余rì,万万来不及,要是坏了大当家尸身,我们就是更大的罪过。即便带回天津,我们又如何敢让夫人和小姐来看。”
黑炮和疤子对望一眼,知道这也是实情,海上以前死的弟兄都是扔到海里,没有能带这么远的。
宋闻贤看其他都不说话,接道:“如果大家都没意见,此事就不可再拖,若依陈兄意见,是火化还是海葬,只留衣冠?”
黑炮和疤子抢着道:“火化,总有骨灰,那衣冠算得什么念想。”
韩斌大声道:“船上如何可火化,总也要到了李家私港再说。”
宋闻贤踌躇道:“到人家地方,万一不许又如何。”眼睛又看向陈新。
陈新暗骂这宋闻贤,他一个挑头的,事事都是让其他人决定,自己不担任何责任。想想说道:“找个小岛,用柴水船上去,找来柴火火化。”
韩斌对陈新没好气的道:“那要多长时间,烟火一起,遇到其他海寇又怎办。”
“我rì你老娘!”疤子猛地将韩斌扑到地上,两手不停打下去,韩斌赶紧护住头脸,陈新坐在位置上没动,这韩斌实在讨厌,而且一点不会看火候,活该挨打。甲板上水手见打起来了,纷纷围过来,卢驴子受了轻伤,过来看陈新没事又回去坐了。
宋闻贤叫来朱国斌,好不容易拉开两人,韩斌被打破了鼻子,还流着血,隔着宋闻贤还不停叫骂。
宋闻贤突然大吼一声:“够了!二位要是还要打闹,我便让你二人来做挑头的人。”
这两人看宋闻贤发怒,终于是不再说话,韩斌人缘很差,但毕竟也有几个贴心手下,憨勇和黑炮也管不住他们,除了宋闻贤,他们还真找不出挑头的。
宋闻贤怒气冲冲看两人一眼,才对几人道:“此事就依陈账房说的,找个有树木的小岛靠岸,打来柴火为大当家火化。。。”
陈新突然插话:“宋先生,方才我还没说完,除了大当家,其他知道住处的阵亡兄弟也要火化,都要送回家,不知道住处的,就安葬在小岛上,做好标记,rì后若能寻得家人,总要落叶归根。当rì许诺的抢下朱印船的一百两赏银和人头赏银,还请宋先生做主,先发到各位兄弟手上,正好朱印船上也有现银,这是各位兄弟拼命得来的,理当发放,以安人心。死难的各位兄弟,知道老家的,等回去了把赏银和人头银送到各家,至于其他的是否还给补偿,就看几位来定。”
所有围观的人同时愕然的看着陈新,他们从来没考虑过其他几名死亡的人,包括水手们,以前死去的水手都是扔进大海,因这次有大当家和憨勇阵亡,所以还全都留着,只是没人会认为应该送他们回家。
韩斌气得脸发红,他本就认为火化耽搁时间,容易暴露船只所在,现在陈新居然要全部火化,那得多打多少柴火,多挖多少坑。好在刚才疤子那一顿打,他也不敢再乱骂,只是冷冷道:“陈账房这个主意好,但你可知如此要多出多少时间,万一中间被其他海贼发现,你可负得起这个责任。”
宋闻贤眯着眼睛,没有说话,陈新还是淡淡的说着:“这船上每个人,都是娘亲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几十年含辛茹苦,谁又没有爹娘兄弟姐妹,难道二当家认为他们就不该有个念想。”
韩斌道:“他们倒念想了,你把船上剩下的兄弟摆在何处,万一被其他海寇发现,累大伙送命,他们家人又哪去找念想。”
“那二当家能保证不火化就不碰到海寇?我等都是自愿出海,生死有命,若是这怕那怕,还不如在家种地。我陈新做事只凭良心,人家爹娘几十年辛苦养育的,死在这边荒之地,我们就不能花半天时间让他们安息?若真为此送命,那我陈新也认了。”说罢,他站起来转头对甲板上围着的水手道:“大家都听到了,你们愿不愿意有一天死去时,无人安葬你的骸骨,无人带你的魂魄回家?死去的都是你们朝夕相处的同伴,要跟我一起去安葬同伴的,站出来一步。”
朱国斌毫不犹豫站出来:“陈先生,我跟你去。”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十多个水手不顾韩斌恶狠狠的眼光,纷纷站出一步,王足贵对陈新道:“陈先生你说得对,里面有个我们村的,我要带他回家。”
韩斌气得脸sè发白,正要跟宋闻贤投诉,却听得宋闻贤在旁边大声道:“不愧是大当家带出来的义气兄弟,也算我宋道石一个。另外,按陈财福说的,把众位兄弟的赏银先发了。”
韩斌瞬间成了化石。众水手却一片欢呼,船上沉闷的空气也为之一新。
第三十二章 小岛黄土
两艘柴水船载着八名水手靠在了岸边,本来福船有两艘柴水船,朱印船一艘,那rì接舷时撞坏一艘,就剩下两艘,两艘小船跑了两趟,运上去十一名船员和九具尸体。死去的九人中,只有三个知道老家,都要火化,其他六人便就地安葬。
朱印船抛锚停在海岸不远处,福船上留了近二十人,陈新让黑炮等人用竹竿挂上衣物,搭了些假人放在甲板上,在稍远点的地方戒备。
陈新、疤子、宋闻贤、朱国斌、王足贵、黑炮都在十一人中,还有一个jīng神恍惚的老汪,他坚持要陪着大当家的尸身,上岸后众人便拿着斧头到一处山丘砍伐木柴,天气炎热,大家都是**上身,只有宋闻贤不顾汗流浃背,仍然穿着衣服,朱国斌拿了大斧头对着一棵树猛砍,其他人拿着短柄斧,砍些小点的树枝。等到朱国斌砍倒一棵树,就上来两人抬着往海滩走去。
“哗”一声,又一棵小树被砍倒,宋闻贤对陈新道:“陈兄弟,我们两人抬这株如何?”
陈新点头答应,跟宋闻贤一起抬着往海滩走去,宋闻贤身体单薄,年纪又大些,抬着很是费力,停了两次才抬到沙滩上,陈新让宋闻贤稍稍休息,去找块石头架起,用短柄斧开始砍截树枝,此时老汪在远处守着几具尸体,附近海滩便只剩下他两人。
宋闻贤衣衫全透,坐在原地不停搽汗,坐了一会后,看着陈新忙碌,口中问道:“陈兄弟方才一番话,尽得人心,不知以前家中是否有人为官吏?”
陈新当然不能说当过办公室主任,一边砍,一边笑着道:“先生说的哪里话,我家中都是行商的,从未出过官吏,我也只是凭着良心做事,没想过什么得人心。”
宋闻贤感叹一声:“那陈兄便是天生口舌便给,我便不成了,家中虽是出过举人,到我这辈,便只得替人做些押货之事,真是对不起先祖。”
“宋先生文采斐然,定是中过功名的,为何愿出海做这凶险差事?”
“说来惭愧,确实中过秀才。”
“那为何宋先生不继续考个举人?”
宋闻贤摇头道:“在下得中秀才,便出门游历,途经河南山东等地,所见都是连年旱涝,一路耕地荒芜,蒿草人高,农村人家只余十之六七,少者十之三四,想那朝廷诸公,地方父母,皆是科举高中之人,却为何不见孔孟所言之盛世。”
陈新听他说及敏感言辞,微觉奇怪,按理说这宋闻贤一路表现得颇为圆滑,丝毫不像个交浅言深的人,不由停下来,反问他道:“那宋先生是否觉得孔孟之道无可学之处?”
“倒不尽然,于身或是至理,但却未必有用于国,现今执异议者也众,是以我又游历泰州,学习阳明心学。”
“那宋先生又有所得?”
“非也,不论理气之说还是心即理,都不是我要找的,万千百姓,衣食住行,林林总总,纷纷扰扰,世间万象是否一个理字道得清,道得清又是否做得来。我或许是天分太低,道不清也做不来。心灰意冷,也不愿再去学些道不清的东西,但苦于无钱吃饭,干脆作了个幕士,这才来了这船上。”
陈新看他流汗太多,递过刚打来泉水的水壶,一边说:“这些东西或许只有阳明先生这样的天才才能明白,宋先生何必执着如此。便如这火铳,我只需提出要求,百步杀人,至于如何炼铁炼钢、打磨铳管,是工匠的事,我就不需要懂。”
宋闻贤猛灌几口山泉,呵呵笑道:“陈兄总能说出些不同的道理,现今大当家一过,陈兄以后有何打算?”
陈新道:“现在还没想,等回了天津再看,如果还是走海,到时还要请宋先生多多照看。”
“陈兄弟文武双全,定非池中之物,他rì一飞冲天之时,请陈兄照看才是。为兄有一句话不吐不快,当rì上船之前,大当家曾请我考校陈兄,可知我如何跟大当家回话。”
“不知。”
“我对大当家说,陈兄弟确是读书人,却未必中过秀才,但为人可靠,心思灵巧,做事沉稳,可堪大任。”
陈新讶然道:“宋先生太夸奖了,但为何说我未必中过秀才?”
“无论陈兄弟有没有中过秀才,我也当陈兄弟是好友,在此不妨提醒陈兄一二,陈兄虽识得许多字,但以陈兄用笔的手态,不像长期用笔之人,我看大当家也早有所怀疑,后来陈兄与我互道姓名时,未说自己的表字,凡中过功名者,鲜有无字的。”
陈新确实没想到这些,这便是自己习惯上的硬伤,而宋闻贤专在这个没有旁人的地方讲,可见并无恶意,苦笑着对宋闻贤道:“多谢宋先生提醒,在下身世确有难言处,不便相告,若是还有什么错漏,请先生一并指出。”
宋闻贤接着道:“后一rì,我与你在舱中点货时,曾说‘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智’,是我故意说错的,此语其实应当是‘友直,友谅,友多闻’,出自《论语.季氏篇》,陈兄若是考过秀才定然应当读过,但陈兄并无诧异之sè,由此可见陈兄这秀才。。。”
陈新心中暗暗叹气,表字还可以编一个,这些东西就没办法了,自己总不能把这时代的科举教材背下来,看来以后还是不要乱冒充读书人的好,免得漏洞太多,这段rì子相处下来,接连被大当家和宋闻贤识破,也不敢再小看古人。
拱拱手对宋闻贤道:“多谢宋先生了,宋先生对大当家的回话也是用心良苦。rì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要先生一句话,在下绝不推辞。只是宋先生从上船便对我关照有加,不知在下是如何入了宋先生法眼?”
宋闻贤笑眯眯的,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陈兄弟谦逊好学,善与人相处,才思敏捷,武可上阵杀敌,文可识字算数,或许其他文人眼中都是微末之技,但为兄恰恰认为都是经世致用之学,这个世道,光会吟诗作赋有个屁用,以后若为兄无钱吃饭,来投靠老弟你的时候,还望记得为兄才是。”
陈新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中年人,感觉似乎有点喜欢上了这个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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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人用了两个时辰,砍好了柴火,架成三堆,又在山丘上用了一个时辰挖好六个坑,因刻字确实太耗时间,陈新请宋闻贤用毛笔在六块木板上写了墓碑,十人一起动手将六具尸体入土为安,死得最惨的那个是被铁弹打成碎片,众人用一段白绢草草包成一团,也放进坑中埋好,陈新收买人心,装就装到底,挨着给每人磕个头,口中喊着:“兄弟上路了!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其他人也学着陈新跪了,送每位水手上路,宋闻贤没有跪,拜了一拜。
这边收拾完,几人又到海滩将赵东家和憨勇等人的尸体摆上柴堆,在柴堆上洒上些桐油,老汪跪在沙滩上呆呆的看着他们忙碌,疤子拉了他几次也不起来。
这老汪平rì沉默寡言,其实心地还不错,但这种人最爱钻牛角尖,陈新心中有些担心,便走过去对老汪道:“汪大哥,你也别跪着了,人死不能复生,天津还有夫人和小姐需要照看,你要是急坏了身子,没把夫人和小姐照顾好,rì后见了大当家你如何跟他交代?”老汪一听到夫人和小姐几个字,身子轻轻抖了一下,迷蒙的眼睛中开始慢慢恢复些神采,口口喃喃有词。
疤子佩服的看陈新一眼,看到老汪总算有点反应,有过来扶老汪,老汪跪了一天多,膝盖无法打直,陈新等几个人过来架起他,放到一块大石上坐下,陈新把他放好后又对他道:“老汪,你记着,大当家虽然走了,但他走以前给你安排了两样事,你要做好了,不然到时他要责罚你的。”
“啊,大哥给我安排了啥事?”这是老汪两天来说的第一句话,他两天如同苍老了十岁,又滴水未进,嘴唇全部干裂,声音也是十分沙哑。
“大当家走之前告诉宋先生,其他人他不放心,一定要让老汪把他的骨灰带回天津,然后照看着夫人和小姐,直到他们百年,到时你才能跟他们一起去见大当家。”
宋闻贤也帮腔道:“是啊,我亲耳听见的,大当家吩咐说要你一定做到。”
“好,好,大当家安排了,我老汪一定做到。”老汪双眼中散发出神采,从陈新的描述中,似乎大当家只是出了远门,安排他招呼好家中事情,他以后的人生就是要照顾好夫人小姐,然后等着大当家回来。疤子等人都佩服的看着陈新,他们都劝了老汪一天了,丝毫没有效果,这陈账房三言两语就搞定。赶忙拿来水壶和蒸饼给老汪,老汪口中喃喃有词,一边吃一边念叨着。
一支火把将四堆柴火挨着点燃,三人的尸体在慢慢焦黑,疤子等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边哭边大声喊着:“大哥,升天做神仙了,要记着保佑我们啊。疤子下辈子还跟你出海。”
火光中陈新嘴唇微动,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着什么。
第三十三章 李旦的儿子
福船在狭窄的入口水道中小心的航行,这是一处条件极佳的天然港口,入口狭窄,两侧岩石上有岗哨走动,周围群山环绕,是优良的避风处,内中又十分宽阔,眼中所见已有五艘船只停泊,岸旁有几个码头,可供福船停靠,岸上山势陡峭,岩石嶙峋,一处山头上还有几门火炮,在码头边一片平坦的地方建了不少木质的房屋,居然有很多是商铺,还有一些砖石结构的仓库模样的建筑,外边人来人往,看着似乎一个小镇般,宋闻贤黑炮等人显然是来过多次,神sè平静,卢驴子则一路好奇的东张西望。
码头木桥上站了七八人,带头的一个男子大约三十来岁,长身玉立,容颜俊伟,身后的随从中有两人是倭国武士打扮。待福船驶近,他眼见护板破碎,又人人捆着白sè的头巾,脸上露出差异之sè。
船上扔过缆绳,岸上人帮忙把福船缓缓停靠好,下锚后搭好跳板,宋闻贤带头走了下去。那带头男子迎上去对宋闻贤拱手问道:“宋先生,你们这是。。。”
宋闻贤简要说了经过,那人摇头叹息道:“咱们海上讨活的人,难免这一天,赵叔当年回大明的时候,我想着他该能少点危险,一年走两次也不多,谁知还是如此。”
或许是见多了生死,那人随即便恢复常态,与黑炮韩斌等人一一见礼,直到陈新走到他面前,宋闻贤在一旁介绍道:“李公子,这位是船上新来的财副陈新,难得的是文武双全,手刃杀害大当家的凶手,为大当家报了这血海深仇。”
他又对陈新道:“这位便是此处私港的主人,李公子。”
陈新躬身行礼:“陈新见过李公子。”
李公子也回个礼:“在下李国助。陈财副气宇不凡,rì后定非池中之物。”
陈新当然不会把这客套话当真,微微一笑,退到一边,李国助身后站着一个满脸jīng悍的武士,黑炮和韩斌跟他道:“新右卫门兄。”那人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李国助当下安排自己的人手帮他们安置伤员和水手,他自己拜过赵东家骨灰后,带了宋闻贤几人往山上一处大院落走去。走到门口,看着是一处中国式的院落,进到里面却如倭国一般的布置,在榻榻米上摆了一个长长的条桌,众人分主客坐下,那新右卫门并不入席,坐在李国助背后。
几名穿着和服的侍女端来酒水,身上确实有老蔡所说的香味,其实也是沉香、rǔ香等混合,南洋到rì本的香料是每年较大宗贸易。到了此处,rì本的俵物便不再是稀奇东西,各式菜肴都是海鲜,让陈新大快朵颐。这帮人没说要为赵东家斋戒,黑炮等人也是照吃不误。几人在船上吃了二十天面饼、肉干,早就淡出鸟来。
酒过三巡,李国助稍微吃一点就停住,微笑着等几人吃过一阵,对宋闻贤道:“此次你们带来多少货?”
宋闻贤回道:“陈财副处有账簿,大多是缎绢之类,作价近十万两。若李公子还是全收,价也可少一些。”
韩斌在旁边补充说:“还有一艘倭船,停在南边海湾中,上面的货也不少,估计也是好几万。陈财副,是不是。”
陈新回道:“二当家说得差不多,那船上太过狭小,无法清点,总是有几万两。”
两人说的已经是十多万两银子,这李国助看起来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陈新不由对他的实力开始重新评估。但此处离平户和长崎都很近,宋闻贤为何不自己进港售卖,却要让此人做中间商。
他算过福船上的货物,购买价大概是五万两左右,听宋闻贤的意思,应该是卖十万,利润率不过一倍,虽然也十分可观,但远远没有传言所说十倍那么夸张,而且从rì本回去的时候,还可以带回倭刀、漆器、折扇、俵物等东西,还可以再赚一些,其中的俵物利润率低,但倭刀利润可以达到三倍。
李国助淡淡的点点头,对韩斌道:“这次赵叔都走了,你们船上的货,还是老规矩,我全都收下,也就不少价了,那倭船的事不要和其他人说,过两rì等那两艘船走后再进港,你们这几rì可以先选好要带回的货品。反正要等那两艘船走,也不急于一时。”
他说完略略转头,对身后的新右卫门吩咐道:“他们船的伤员都安置到别院。找两个大夫来看看。”新右卫门应了一声。
韩斌这个讨厌鬼在李国助面前很老实,态度十分恭敬,脸上带着献媚的笑,与面对陈新等人时大相径庭,宋闻贤听了李国助的话,对陈新问道:“陈兄,有三成货是大当家的,售出后大致是三万两,你们是否要买成货物回去?”
陈新没想到会问自己,楞一下后回道:“此事还是听宋先生和黑炮哥的,我刚来不久,所知不多,似乎不太合适拿主意。”
黑炮对宋闻贤道:“我和陈兄商议一下再说,夫人原本就不太愿开那俵物店,如今大当家不在,她是否还愿留在天津都难说。”
李国助插话道:“赵叔在天津是现成的路子,这趟拉些货回去,总还能赚些,光带银子就实在不划算了。”他自然希望他们能带货物走,这样他能少付现银。
黑炮听了心中有所动摇,当即与陈新商议一番,陈新建议把福船上的货款买成货物,朱印船上的货物变卖后留一些银子,这样能赚到些利润,如果夫人临时要用钱,也不至于全在货物上。黑炮对这方面本来就没什么主意,也就答应了。
韩斌见这两人也不跟自己商议,完全把自己当个外人,不由心中不快,脸上不自觉的又流露出来,以前赵东家所掌握的资源中,rì本这边是李国助,大明这边是宋闻贤背后的人,眼下赵东家一过,这个事情还能不能做得成,就看谁能得到这两边的支持。有船的人很多,能真正做海贸并掌握利润的人却实在不多。
他讨好的对李国助连连敬酒,一边说道:“李公子,不知南边那人最近如何了,若是李公子要动手,有用得着我韩斌的,一定效劳。”
李国助的两眼眯起,寒光一闪,陈新感觉他身后的新右卫门也微微动了一下,显然韩斌说的话是他十分敏感的问题。他很快恢复原状,摩挲着手中杯子对韩斌道:“二当家有心,只可恨那人现今势力大涨,既勾结荷兰人,又网罗了一群海寇,船近千条,我眼下唯有先观其动静,静待时机。”
黑炮道:“现今我们虽不是李公子手下,但李公子有朝一rì清理门户之时,若需要我们效力,只管招呼一声。”
疤子也骂道:“这姓郑的不是个东西,听说那颜思齐当年还喜yín童美男,两人定是有苟且之事。”
黑炮和韩斌等人都嘿嘿的yín笑一阵,那李国助也淡淡一笑,又恨恨说道:“他先是吞没我李家大量财货,当年我父过世不足两月,颜思齐亦在小琉球(当时台湾的称呼)离奇死去,郑一官又统领了颜思齐部属,如此巧合,我一直甚为怀疑其中另有隐情。”
陈新听到郑一官几个字,猛地想起了眼前此人是谁,这李国助便是明末大名鼎鼎的海商李旦之子,李旦是个真正的传奇人物,也是真实的开台第一人,他早年在菲律宾,是当地华人首领,1603年西班牙屠杀华人的直接起因据说就是因为他,后来被罚在西班牙船上当奴隶,一干就是九年,后来逃出跑到了长崎,成为东亚海面上首屈一指的大海商,势力十分强大,并开始在台湾笨港进行移民和开发,荷兰人和英国人称他为中国船长(也称为甲必丹李旦)。
李国助口中的郑一官,就是后来更加有名的郑芝龙,此人在rì期间是李旦的义子,郑芝龙当时先是派给荷兰人做通译,后来在台湾负责李旦南洋的生意,他做生意很有一手,渐得重用,天启五年李旦从台湾回平户的路上生病,到rì本后不久就去世,郑芝龙便吞没了李旦在台湾的银钱和货物,李国助这个李旦的亲子当然就对这个义子气愤难平,当年的九月,台湾的另一海盗头子颜思齐也莫名其妙死去,郑芝龙被推为严派势力的首领,不过二十出头的他势力暴涨,为成为后来的东亚海上霸主奠定了基础。
郑芝龙后来在东南沿海屡败荷兰人,让中国抵住了这一波西方殖民浪cháo,但中国却没有抵挡住北方来的更加落后和野蛮的殖民者,郑芝龙在这帮野蛮人面前也完全没表现出任何民族气节,连jīng明都没有了,后半生可以用窝囊和狼狈来形容。
如果排除他是郑成功他爹的因素,陈新对他没有特别的佩服或厌恶。但现在同处一个时代之后,如果自己要做海贸,便必不可少会与此人打交道,按陈新所知的历史,郑芝龙也并非一帆风顺,直到他受招安后,仍然要在福建沿海与原来的一众同伙混战几年,才能确立霸主地位。而且自己并不认识他,眼前的李国助却是现成的人脉,李旦在rì本经营多年,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和势力,也不是现在的郑芝龙能随便对付的,要如何做才对自己最为有利呢。
陈新默不作声,耳中一边听着几人谈话,一边飞速思考起来。
第三十四章 你为何不当官
“去年以来,他与荷兰人多有冲突,听说他想要招安,但朝廷似乎并无多大诚意。他也只得个海寇的命。”
李国助说完仰头喝了一口,韩斌当然是附和他,口中道:“李公子说的是,就凭他郑一官也想要当官,差得远了。”
“二当家此言差矣。”
韩斌一看,又是陈新,这人昨rì一番忽悠,慷大家之慨,让人人分了赏银,又亲自动手安葬了几名丧生的水手,全船人对他佩服不已,连看他的目光都大为不同,韩斌对当初给他斑鸠铳后悔不已,否则这人怎能因为格杀凶手而地位高涨,同时心中愤怒,自己在船上与这些人相处数年,从未如此得人心,他一个财副,区区二十天,就已经取得和自己一样的地位。现在自己附和一句,他也要来反对一下,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那陈账房有何高见,即便是净海王,朝廷当年招降也是假的,朝廷眼中何时把我等海商放在眼中过。”韩斌故意以账房称呼陈新,便是提醒李公子,此人不过一个算账的。而他提到的净海王汪直,也是招安后便被胡宗宪毁约杀死。从此海寇往往拼死力战,给当时的戚继光和俞大猷增加许多麻烦。这事凡是海商都是知道的。
陈新不慌不忙道:“二当家所说是嘉靖年间,朝廷确实没有安心招安,但现在是天启七年。”
韩斌怒道:“天启也是他朱家天下,又有什么不同。”
李国助也静静看着陈新,看他能说出什么。
“嘉靖年间,九边相对稳固,又有戚少保和俞大遒这样的猛将,自然不屑于招安一个海寇,万历四十六年,奴尔哈赤以七大恨起兵以来,大明在辽东节节败退,此次新奴酋再攻宁锦,威逼神京,西南又有奢安之乱未平,这两处已让朝廷应接不暇,你说若此时这位郑一官再在福建闹起来,朝廷会如何办?”
韩斌呆一呆,还没想好如何回答,陈新已经继续讲道:“若是条件合适,朝廷便会真的招安,此人既能让李公子这样的人杰如此看重,定是十分jīng明之人,手上又有如此强悍的实力,一旦他受招安成为大明官军,必定势大难制。”
李国助终于皱起了眉头,郑芝龙此人他十分熟悉,一表人才,jīng通闽南语、荷兰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rì语,受过天主教洗礼,也拜妈祖、佛主,甚至会弹西班牙木吉他,与各方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为人很jīng明,脸皮也很厚,如果真成为官军,应该是很能混的。宋闻贤看着陈新,左手扶着美髯,若有所思。
韩斌兀自不服:“官军又如何,老子杀过的官军。。。”
黑炮咳咳两声,韩斌才想起宋闻贤这位官方代表还在这里,虽说是一路的,但背后都是官面的人,面子上总不好看。
宋闻贤眯着眼,当着没听到。陈新乘机打压:“此处都是自己人,二当家说说不妨,若回到大明,却要慎重一些,不要惹出无谓的烦恼。”
黑炮道:“陈兄弟此话有理,二当家可要把嘴把严一点。”
疤子这几rì正看韩斌不顺眼,也说道:“原来二当家还杀过官军,这抓住了可是要杀头的。”
韩斌气得满脸通红,黑炮和疤子一样杀过,说起他来倒是义正言辞,又不好发作,李国助看看几人,笑着给韩斌敬了一杯酒,算是让韩斌含混过去。
李国助心中其实还在想着刚才陈新的话,自汪直之后,鲜有海寇招安,一是明朝廷对海寇一贯的强硬政策,二是海寇本身对明朝廷的疑虑很重,偶有招安也是互相防备,不能长久,所以他一直也认为没有这种可能,现在陈新却指出大明主要威胁是北方的后金,对海寇极可能改为宽松政策,自己远在倭国的,也不用招安,但一旦郑芝龙招安,自己再找他算账便颇为不利。
李国助对陈新拱手说:“陈财副方才的话发人深省,若依陈财副之见,我该当如何对付此僚。还望不吝指点。”
陈新装着不是太明白的表情,看看宋闻贤,宋闻贤颇解人意,跟陈新解释:“陈兄或许不太清楚此中曲折,这郑一官按说是李公子的义弟,以前深得李公子先考的器重,但为人不堪,乘着李公子在倭国处理先考的后事,吞没了李家外地资产,进而在福建外海称霸一方。”
李国助恨恨道:“吞没财物不算,此人担心我的报复,多次遣人潜回倭国,试图暗害于我,又在福建拦截我的船只,我与他已是不共戴天。”
陈新知道李国助说的多半是实话,郑芝龙在天启五年突然崛起,一年前他也不过是荷兰船上一名通译,通过吞没李旦财物和接收颜思齐势力后,成为福建外海最强的势力,当时他不过二十一岁。因为他有个老婆姓严,所以有人猜测他是颜思齐的女婿,当然也有恶毒些的,就如疤子刚才说的,颜思齐有龙阳之好,郑芝龙是靠着男sè得到器重。但李旦在笨港的财货才应当是郑芝龙最大的收获,李旦经营数十年,以他东亚最大海商的能力,笨港的资产至少有数百万银两之多,可惜都让这个yīn谋家夺走了。拿了人家东西总是担心别人来要,这郑芝龙为了不再担心,派人来对付自己的义兄,也是情理之中。
陈新想着数百万两白银,几乎要流出口水来。好容易把口水吞下去,一本正经的看向李国助说道:“如此不义不孝之徒,人人得而诛之,能为李兄稍尽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
韩斌无限嫉妒的看着陈新,这人靠着两张嘴皮子,一路抽混打科,在船上随时和水手吹牛打屁,上到宋闻贤,下到煮饭的厨子,谁都能说半天,这李国助见多识广,居然也被他几句话引得如此关注。
陈新想了想措辞,开口道:“李公子,我们首先确定一个问题,你的目标是报仇还是要成为最大的海商?”
李国助犹豫一会,终于道:“报仇。”
“报仇便是取他xìng命或夺回财货,眼下我先说说李公子和郑芝龙的优劣之势,若是有不妥处,请李公子见谅。”
李国助亟不可待:“陈兄请说。”他此时称呼已经变为陈兄。
“李公子所依仗者,一是令尊在倭国留下的资产,以令尊多年经营,也不会弱于笨港多少,二是在倭国的地利,李公子的力量在倭国远强于郑芝龙。他郑芝龙一千条船,能开来倭国的不过几十条。而李公子的劣势也是两个,第一,缺少货源地,第二,在福建的势力不能与郑芝龙相比。”
李国助边听边点头。
陈新接着道:“郑芝龙的优势有三,其一,福建海外众寇云集,他既有吞没的资产,又有得自颜思齐的船只人马,眼下众寇推他为主,势力远远超过我方。其二,他占据的福建外海是贸易重要的货源地,良港众多,不做倭国贸易也可以与南洋交易,还有为荷兰、英国、西班牙、弗朗机等国做货物中转,仍然能赚到大笔利润。其三,便是靠近大明,以大明如今的形势,招安的可能是存在的,一旦招安后,便成为大明官军,若他交际官绅,得到大明官方的支持,再统合各部海寇,就是一个亦官亦盗的集团,李公子你想想,既有贸易利润,又有自己的大批人马,还有大明官方的支持,这样的对手怎么对付?”
李国助眉头紧锁,若真出现这种情况,郑芝龙就是下一个净海王,而且比净海王还要可怕,陈新原来的时空郑芝龙正是这样一个存在,当然其中的过程要曲折得多,郑芝龙招安后,原本的手下都脱离他和他开战,打了八年才一统江湖。但现在的李国助无法知道这些人会跟窝里反,根据眼下的情况,出现陈新所说这种形势的可能是有的。
忽然他眉头一展,笑着站起来道:“陈兄抽丝剥茧,说得明白,虽是意犹未尽,但今rì各位远来辛苦,便都到别院早些休息。”
韩斌黑炮等人有点愕然,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要叫休息了,但李国助既然已经站起来,也只好起来告辞。宋闻贤和陈新都知道李国助是怕人多耳杂,定然还要另外来单独找陈新的。
李国助送他们到门口,对自己的一个随从道:“你安排宋先生和陈兄他们到别院休息,受伤的人也安排在那里。”
那人答应了,李国助又对几人道:“几位就先到别院休息,但别院住不了许多人,除伤员外,其他人都最好留在船上,以免倭船的事流传出来。”
黑炮答应道:“李公子放心,这是我省得,我下船前就吩咐好了,晚间我也在船上,不会让人溜出来。”
陈新等一起施礼与李国助道别,那新右卫门一直紧跟在李国助身后,手随时放在刀柄上,看来李国助所说的刺杀确实有过。
一行人跟着那个李家的随从来到另一处院落,是个两进的院子,外进八间屋,二进是六间,几名伤员都住在外进,二进就安排的宋闻贤等领导。几名侍女还在屋中忙着整理被褥。
四个重伤员和几个轻伤员都运到了这里,重伤员中有一个肚子被刺破的,撑着到了这里,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被竹片炸坏眼睛那人伤口也化脓,估计难以活命。两个断腿断手的好一些,陈新坚持用开水把棉布消毒后再包扎,使得他们伤口没有太过恶化,今rì到私港后李国助派来一个大夫,配了些药,可能能活过来。
陈新找来一名侍女,让她把棉布用开水煮过再晾起,准备明rì给那两人换,那眼睛受伤的人一直在屋中哀嚎,大家听了都有些不是味道,总要让人想起那rì的血腥。
宋闻贤等那侍女离开后,拉过陈新到一边,低声道:“陈兄弟,这李公子的先考是李旦,在这倭国是有名的人,若是能得他相助,你以后做海商可有许多便利。”
陈新知道他提醒自己要好好帮李国助出主意,也是好心,笑着答应了,他也问宋闻贤:“宋先生,看这意思,我们是不到长崎了?就在五岛就要把货交了么?”
“是,我们的船没有朱印状,李公子虽是旧识,但这东西也是不愿借的,我们货给他,他赚一些,我们赚一些,也省事。”
“每次都是如此么?”
“都是如此,这处私港到长崎不过半rì路程,他就要赚去一截,不过谁叫他有朱印状呢。”
陈新想想道:“那朱印船上不是有朱印状么。”
宋闻贤笑道:“那上面写了船主姓名,长崎奉行的手下人应当都是认识这些船主的,我们去了跟人家如何说?”
陈新听了笑笑,他也是随便一问。
宋闻贤看看周围,神神秘秘问道:“陈兄弟,那朱印船上的货物清点过没有?”
陈新看他模样,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也压低声音:“船舱中狭小,只是大致猜的,别人问我我都说无法拿出来点数,反正品种就是胡椒、龙诞香、rǔ香、丝绸有一点,还有些没见过的布。”
宋闻贤点点头:“朱印船上的货,也是李公子买,这倭船账簿我那rì便已经扔了入海,现在是没有的,都是由你来做,陈兄弟若是做得好,你自己做海商的本钱都可以挣出一半来。”
陈新知道宋闻贤意思,就是要让些价给李国助,然后陈新做个假帐,他与陈新两人吞掉部分货款,陈新看他说的直白,也毫不脸红:“宋先生放心,我省得如何做,到时少不了先生一份辛苦钱,只是点货时还要先生在场,以封他人之口。”
“自然,我估计李国助还要来找你,若是方便,到时你可以先与他说好这事。若不方便,就由我去找他。”
陈新一边点头一边看周围,这宋闻贤看着斯文,其实也是一肚子坏水,难怪他学啥好学问都是落个道不清。两人一路货sè,几次试探后已经狼狈为jiān,最妙的是现今这两个管事的都不是货主,正好勾结起来。
而此事宋闻贤一人做不了,必须陈新这个财务配合,陈新一个人也别想独吞,必须宋闻贤这个挑头的来封他人之口,陈新不知道赵东家临终到底跟宋闻贤说的什么,当rì其他人都在悲伤的时候,宋闻贤就首先寻到倭船账簿,并扔入海中消灭了证据,然后又在海岛上说当初曾在赵东家面前为自己美言,跟自己拉近距离,如果宋闻贤在赵东家受伤的短短时间内就已经计划好了今天的收入,那他的心机其实远在自己之上。
陈新见到卢驴子从一间屋子走出来,他当时右膀子挨了一刀,不算重,也一起送来了这里,陈新正打算过去,旁边宋闻贤却突然又问了一句:“陈兄弟你说郑一官招安做官军有许多好处,你为何自己不弄个官军当当呢?”
陈新愕然转头望着他,喃喃道:“对啊”。
第三十五章 最关键的人
果然如两人所料,晚饭前来了一个李国助的随从,没有进屋,让侍女悄悄进来请了陈新和宋闻贤,只是宋闻贤没想到自己也被邀请一起。两人分头出门,跟着那随从又到了中午的那院落中。
这次李国助在门口等候,见他们来了,远远的就抱着拳迎了上来,那新右卫门仍如尾巴般跟在后面。
李国助客气的将两人迎入,这次换到一个小点的房间,侍女来倒上清茶,李国助挥退侍女后,对两人客气的道:“打搅两位休息,实在不该,但今rì陈兄所说实在令我辗转难安。因为陈兄是财副之故,现在你我正在交易中,未免给陈兄引来疑虑,又特别请宋兄作陪,冒昧之处请多谅解。”
说罢对着两人鞠躬,宋闻贤忙道:“李公子客气,你我多次合作,我们都是了解的,陈财副的人品连赵当家以前也是赞不绝口,我在不在都一样。”他口中如此说,但是也没有走的意思。
李国助客气完毕,迫不及待的对陈新道:“陈兄下午所说郑一官招安一事,我按陈兄的条理一想,确实大有可能,这次奴酋攻打锦州,虽然结果还不知道,但朝鲜今年被攻下后,奴酋确实能将更多兵力用于大明。大明江南富庶,财赋重地,是决计不能乱的,一旦郑一官在东南作乱,朝廷确有可能进行招安,便如陈兄所说,有钱有兵,又有了官身,便再难对付他。如此想请问陈兄,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
陈新知道郑芝龙后面的事,算是开了金手指,此时早已智珠在握,他最想做的是维持好眼前这个李国助的关系,因为他只认识这人,而不认识郑芝龙,如果眼前坐的是郑一官,让他对付李国助,他同样会答应,只要能对他自己有利。
陈新从容的一笑,淡淡道:“李公子此时想的是否是尽力阻止这郑芝龙招安?”
李国助微一错愕:“是。”
“那小弟建议李公子,现在该做的是,乐见其成。”
李国助猛地站起,又坐下,想了想道:“陈兄意思是招安未必如我们所说般好?”
陈新点点头:“郑一官的招安可死可活,却要着落在另外一人身上,先问一句,李公子认为郑一官最大的劣势是什么?”
李国助果断道:“根基不固。”
“正是,郑一官最大的缺点是根基不牢,他一夜暴富,年少成名,吸引了大批贼寇在身边,但这些海寇都是桀骜不驯之辈,他们会服一个靠男sè上位的人?不会,他们只是因为利益结合在一起,一旦郑一官招安,这些人会纷纷复叛,到时候郑芝龙的实力就会在内斗中大大削弱,一旦他没了实力,大明对他的态度也会有所变化,李公子你的机会便来了。”
李国助两眼寒光闪动,这群海上的贼寇头子确实都是这种人,陈新说的是很有可能的,郑一官太过年轻,真正服他的人并不多,他又问道:“那我真的是什么都不做?这另一人又是谁?”
陈新又摇头:“要做,不过不是李公子来做,是那个最重要的人来做。这个人在,郑一官的招安便是危局,这个人不在,郑芝龙便全盘皆活。”李国助露出严肃的神情:“请陈兄指点。”“李公子你在福建的官绅中应当有内线,或是极有影响力之人,他便是最重要之人,李公子远在倭国,福建发生任何事,都不及反应,而此人能在最短时间内了解讯息,若是能力强,甚至能直接抓住机会动手。不知李公子有无此人。若是有的话,无论如何,要保住此人,不可让郑一官暗害了他。必要时可以让他撤往福州等地,只要保住xìng命,等到郑一官稍露破绽,就可给他致命一击,他郑一官也只是凡人,岂能无往不胜?”
李国助嘴角露出笑,淡淡道:“陈兄果然高才,若没有这样的人,先父如何能成为最大海商。”
陈新道:“李公子请一定通知此人,现在万万不可与郑一官硬碰硬,稍稍退避,时机很快会到来。到时李公子召唤一声,万水千山我也赶来助李公子除此jiān徒。”
其实陈新说的最重要的人叫许心素,是李旦在大明的代理人,也是盟友,现在在福建买了个把总的官职,但影响力远不止一个把总,此人在李旦在世时能量极大,多次担任大明官方和荷兰人之间的调停人角sè,也经常走私货物给荷兰人,与福建大小官吏都有良好关系,并且有自己的货物网络,可以组织货源并销售舶来货物。天启六年曾经成功策划杨六杨七投顺,使得这两人与郑芝龙反目成仇。所以在对付郑芝龙的问题上,许心素其实远比李国助直接有效。李国助在暗,许心素在明,两人也早已在对付郑芝龙。
原先的历史上,就在天启七年的十月,郑芝龙攻打中左所(厦门)时杀死了许心素,才一帆风顺的招安成功,并发展壮大,只要能保住许心素,凭他的多年经营,郑芝龙即便招安,这人也能给他找一堆麻烦,若是郑芝龙稍有失利,更可以拿来大做文章。
福建外海势力繁杂,后来的发展证明,杨六杨七、钟斌、李魁奇、刘香之流都是些不甘于人下的货sè,不管郑芝龙招不招安,他们间终不免一战。
所以陈新强调此人的关键,就是要给郑芝龙安一个钉子,让他无法完全获得官方的支持,从而一统东南海寇,,只要李国助能活着,自己就能有一条相对稳固的贸易线路,郑芝龙便不能垄断rì本贸易,否则自己还要给他交过路费,历史记载是三千两银子,来去两趟不就六千了。陈新要保下许心素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许心素的货物网络。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建立起来的,如果能和这人搭上关系,东南的糖类、茶叶自己也就能做一些,现在只要结交好李国助,到时候自然有机会和许心素合作。
陈新给李国助出完馊主意,心中十分自得,李国助想了一会,脸上露出笑,对陈新大加赞扬,宋闻贤眯着眼附和道:“陈兄弟大才,也是赵当家赏识的,赵当家多次跟我说过,以后想让陈兄来负责船上,只是考虑到陈兄弟刚来,资历太浅,后来走的时候太过突然,也没指定陈兄弟来当大当家。”
李国助静静听着,没有插话,他知道宋闻贤一定会有其他话说,这些文人就是如此,铺垫很多,不到最后你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宋闻贤继续絮絮道:“眼下船上还是二当家说了算,李公子你知道,福船上的货多半不是赵当家的,我也是不能做主,陈兄弟便想着那倭船上的钱款卖出来后,能多分一些给赵东家家中,毕竟孤儿寡母的。。。”
陈新站起打断他道:“宋先生不可如此,不要令李公子难做。我还是另想他法。”
李国助忙拉住陈新,对两人道:“是否那韩斌一意阻止?”
宋闻贤也不说是,只是摇着头道:“没想到赵当家刚走,人的脸就可以变得如此之快。”
李国助怒道:“他如此忘恩负义,看我以后如何收拾他。”
陈新忙劝道:“此事还是不要闹大,眼下船上人心惶惶,实在不宜再生事端,所以我和宋先生想了一个法子,盼着能悄悄给赵东家和十几位死伤弟兄多争些口粮。只是需要麻烦李公子,这事虽是好心,但做法却见不得光,怕污了李公子的英名。”
李国助走南闯北,已经知道两人憋的什么屁,今rì这陈新的表现很让他看重,再者宋闻贤是他北方航线的重要助力,他就陪着两人演出一阵,商量好了那法子,倭船的货让利一成,李国助只付九成的款,但是明面的帐上只有六成,中间三成归陈新和宋闻贤,这两人也是打着为赵东家家眷争取的旗号,三人各有利益,李国助得了一成,陈新宋闻贤得了三成,都是婊子和立牌坊都做了。
倭船上的总价值陈新估算应该是八万到十万两,三人各能得万两左右,当下三人又商议一番,定下下货的时间和办法。
几人心照不宣,商议完毕后李国助亲自送他们出门,今rì他既赚了不少银子,又得了几个不错的主意。心情非常不错。这次之后,三人关系近了不少,陈新看重的是这两人的资源和人脉,从眼前形势来看,自己很可能得到他们支持,从而取代赵东家的位置。过万两的收入就更加不错,这次交易一完,韩斌的野望也就只有落空了。
李国助派一随从送两人回到别院,时间尚早,宋闻贤邀请陈新到他屋中坐坐。陈新一直在想宋闻贤所说的当官军的事,穿越后他也有过投军的打算,但九边他都不愿去,陕西和宁夏很快要和流寇乱战,也没有多少发财的路子,山西宣府这边过几年要面对后金,自己白身一个跑过去,当了炮灰太不划算,是以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宋闻贤一提,他倒觉得在山东或天津当个官军,有个一官半职,倒能得不少好处,也比较安全。郑芝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坐下对宋闻贤问道:“宋先生说的当官军一事,我思来想去,确有益处,不知应当如何施行。”
宋闻贤打来一壶茶水,给陈新倒上一杯,一边道:“陈兄眼光长远,短短时间颇得李公子和众位兄弟的敬重,今rì听你说及郑一官之事,突发此想,若是能得个官身,对你我都大有裨益。”
陈新认真听着,宋闻贤接着道:“好处陈兄今rì已说过,北方海贸虽不能与江南、福建相比,但每年得利也不算少,眼下你我朋友相交,我也不再瞒你,赵当家船上货物中,登州两位大人,天津一位大人。”
“这个官身是否就要着落在几位大人身上?”
“然也,赵当家在时,虽是为几位大人做事,但并非十分情愿,钟大人几次想自己派人做海贸,但与倭国这边没有路子,李国助也是言明只认赵当家。”
陈新低头思考,这几位大人就是提供大明的方便,李国助提供倭国的方便,若是到几位大人手下得个官身,说不定就成了人家棋子,连现在三成的货也没有了。又觉得此事不可行。
宋闻贤jīng明非常,看他表情已知他所虑,接着劝道:“陈兄也不必担心,条件都是可以谈的,现今赵当家不在,李国助明显倾向于你,只要我在几位大人面前说合一下,你大可成为新的大当家,海上还不是你说了算。条件么,总是可以谈的。”
陈新脸上微微带笑,看来李国助对自己是个关键,好在已得到他好感,只要rì本的路子在自己手上,就可以和几位大人谈条件,自己来做对宋闻贤也有好处,他书生的底子,时间长了未必镇得住这群海寇,自己好歹动手杀过人了。
“那宋先生,我若是要得个官身,应该走什么路子?”
“眼下的官身说来也容易,若是要文官,可以先捐个监生,若是要武官,可以当兵,也可以当军,就看陈兄如何定夺。”
陈新想起冒充秀才的漏洞,决定道:“武官好了,这兵和军不是一样么?”
“兵是募兵,军是军户,九边那些战兵营就是兵,到处的卫所就是军,陈兄弟你还未附籍,两样都是可以的,若是当兵,可以到巡抚大人的标营,花点银子打通关节,升个把总千总不难,若是当军户,银子还少一些,就到登莱附近卫所或天津左右卫,我也都可以帮忙打点,只是若要得个官职,也是要花银子纳级的。”
“军户?”陈新听着这个名字有点头痛,明朝的世袭军户制度恐怕可以列为最蠢的制度之一。“若是当募兵,平rì是否要住在兵营。”
“不定,看大人安排了。有官职的话,可以自己买房,也可以住在兵营。”
“有没有自己的兵营?”
“没有,巡抚标下,左右营和中军营三个营头而已,除非陈兄做到参将,才会有自己的兵营。”
“军户呢?”
“军户都是分开驻扎的,便如村庄一般。有些田地和住所。”
“嗯,田地。。。”
第三十六章 有钱真好
三rì后,别院中一片喧哗,二十多名水手都在院中胡吃海喝,海上漂了二十天,又被关在船上三天,一放出来便如饿虎出笼,朱印船静静的停在码头上,卢驴子等三人还守在船上,此时的私港中只有他们两艘船和李国助的三艘。福船的货物这两rì已经全数搬到了李国助船中。
有私港的地方,赌档娼寮都不会缺,李家私港中有两三家jì院,李国助找来十多个jì女,中国、rì本、朝鲜的都有,陪着这帮水手在院中喝酒,水手们憋久了,抓住一个就抱在身上乱摸。这些jì女见多了海员,夸张的大声叫着。
陈新端着酒碗挨个敬酒,碗来即干,他原来的职务经常做接待工作,喝惯了高度酒,耐受度很高,对这时代的低度蒸馏酒(20度以下)和米酒都没感觉。他又特别关照韩斌,拉着他连干多碗。宋闻贤则笑眯眯的浅尝则止,海上历程一直jīng神紧张,又遭遇血战,人人都在借酒发泄,直喝的人人脸上发红,黑炮疤子和韩斌等人也是东倒西歪,一些水手直接抱起女子进到屋中,门也不关就开始办事,到处是****。
李国助派来的人适时赶到,大声道:“李当家的船马上要走,你们快来人把那船上的货下了。”一院子的人根本无人理会他,韩斌倒是听到了,可惜喝得太多,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歪在一边,他举举手,指了那李国助派来的人一下,一头倒在了地上。
宋闻贤站起来,对李国助的人道:“这位兄弟,你看到了,我们这里人都醉了,怎地突然说要下货?”
“宋先生,是李当家吩咐的,有一艘船马上要走,正好带着一起。”
宋闻贤一脸无奈,看了看一群人,对陈新道:“陈财副,你可还能点数?”
“可以。”
“那你再找两个未醉的,我们一起去船上,这位兄弟,我们去几个人清货,下货的人就只好请你们代劳了。”
李国助派来那人答应了,陈新抓起喝得最晕的疤子,又让李国助的跟班扶了一个韩斌一伙的,一起到了码头边。一到那边,陈新把疤子一放,疤子就摊在地上,口水长流。韩斌那伙的人就更加不堪,背靠在一块大石上,吐得满身都是。卢驴子也已经把船上两人灌得半醉,他自己也手脚发软,眼神恍惚。
宋闻贤对那随从道:“好了,兄弟,我们加快些,好让你们的船早些出发。”
那李国助的随从忙去喊了些人,就开始下货,陈新便在甲板上摆了个桌子开始记录,那些人从朱印船上背下一包包的胡椒,给陈新点数后再装到旁边一艘船上,宋闻贤找了个凳子坐在岸上,笑眯眯的看着。
这一搬就搬了两个时辰,好容易点完,陈新揉揉发酸的腰,站起身来,跟刚来的李国助汇报。
“李公子,福船上白生丝六十担、黄生丝二十担、白绸一万七千匹、纱绫一千二百匹、纶子七千匹、红绸五千匹、天鹅绒三百斤、瓷碗一千五百件,与贵属计价银十万零八百九十两。”
李国助看看随从,那人点点头。李国助便又示意陈新继续。
“今rì倭船胡椒一千三百担,交趾吉贝布一千六百匹,朝霞布三百匹,胡丝两百担,加上沉香、rǔ香、龙诞香香料,计价银九万九千一百两。”
李国助在与随从核实一遍后,让随从退下,自己拿了账簿,开始拿个算盘打起来。核算完后,低声对陈新和宋闻贤道:“二位,便按我们前rì商议,福船货按全额,十万零八百九十两,倭船货价九成,我凑个整数,就给九万两。你们这两rì选的沙鱼翅、海参、干鲍和倭刀、值银两万八千两。我总计给十六万两千八百九十两,你们账上的事便自行处理。”
宋闻贤和陈新满口答应,李国助又问:“银两放到何船?”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道:“都装。”
一担担的白银从仓库搬出,装入两船,俵物和倭刀全数装入朱印船,登州两位大人的银两装在福船上,赵东家的货物和倭船货物变卖的银两都装在倭船上,两人的计划是,只安排五六人在倭船上,都是相对亲近陈新和宋闻贤的人,这样减少其他人发现多出三万两白银的机会,回航时与福船一道,也可以保障安全。到登州后,福船就不再前行,打发韩斌等人回登州,朱印船直达天津,宋闻贤也随船到天津分赃。
陈新已告诉宋闻贤自己打算做海贸,这破烂的朱印船修理一下,还是可以用的。只是到天津后要停靠,还需要宋闻贤找那位天津的大人打通关系。
两人点完银子,不敢离开,就在船边守着,陈新到舱中拿了一块李国助的银锭出来,成sè还不错,但也不是十足的白银,夹杂了少量其他金属。宋闻贤看他样子,笑道:“这倭国丁银成sè算不错了,比我大明市面的大多银两足sè,往年间‘吹拔南钌’就更好,可惜这些倭寇不准再用。”
陈新有点惊奇道:“原来还有更好的银,不知这倭国还有何好东西?”
“其实铜也是不错的,倭国铜多,运回去做成铜钱,又可收数倍之利,可惜这几位大人对此并无兴趣,每趟都要收现银回去,失了一大财源。其他便是铅、硫磺,倭国铅中提炼不足,存留有一些银,拿回去再提炼一番,还可得一些银子,不过总是多一次手脚,还需把铅变卖,几位大人也是不屑的。”
陈新听得大有兴趣,这趟他自然不敢买铜回去,因为本钱都还见不得光,下次却可以,李国助这条路子利润大概是100%,但回程的俵物利润不高,倭刀虽是利润可达三倍,但受限于销量,毕竟倭刀不是菜刀,而如果运铜回去制成铜钱,又可得几倍利润,唯一的问题是发售铜钱没有渠道,那些兑钱的钱庄都是皇亲官绅在做,回收周期也长,估计那几位大人也是有此顾虑。
“此事宋先生可帮我留意一下,若是以后我来做,便可在回途中带上一些,宋先生也可以分一杯羹不是。”
宋闻贤呵呵笑着答应了。陈新拿出几张纸放在桌子上,计算结余,前几rì给水手的赏银,四十八个人,夺船赏钱四千八百两,有六个找不到家人的暂时不给,就是四千二百两,杀人赏钱三千一百两,总计是七千三百两,朱印船上有一万一千两现银,剩下三千七百两。
福船上的货款不能分,能分的就是倭船上的九万两,其中三万两是陈新和宋闻贤的,每人一万五千两,都放在了底舱最下面,上面压了层层叠叠的俵物,不等到下货,谁也别想找到。另外明面上的六万两就放在二层船舱中,反正这两rì就要分掉。但这六万两怎么分,就要等宋闻贤召开扩大会议,大伙来商量,这钱是大家拼命搏来的,要是大当家在,当然大当家作主,现在自然只有听大伙的,宋闻贤的初步意见是留出一部分给赵东家家眷,其他的再分。
陈新自己有两百两人头赏,还有一百两夺船赏,在加上私分的一万五千两,收入非常不错。这六万两再分一点,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翁。宋闻贤靠着官方背景,动动嘴巴,动动脑筋也拿了差不多的数量。
陈新把玩着手中的丁银,想起天津的刘民有等人,要是自己拿回这么多钱,王带喜海狗子他们该高兴成什么样,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暗暗感叹一声:“有钱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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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真好。”刘民有拿着几两碎银子,满足的道。
代正刚也满脸的笑,前几rì邓柯山分给他们的十多两银子解决了急用,门市第二rì就开张,王带喜拿着书坊印的传单,在二道街到处发给来买巾帽的人,三天来卖出了八件连衣裙,三件绢缎的,五件棉质的。今天关门后一清点,回收了七两多银子,其中赚的有二两多,但于两人来说已是不错的收入,代正刚原先拉一个月纤也没有一两,青楼的业务邓柯山还在跑,也不知谈好没有。
“杀!!”
院子中传来一阵暴喝,刘民有听得心口一跳,不由有点恼怒,三个跟班从那天威武了一把之后,每天训练都如同打了鸡血,每次刺杀都是如此嚎叫,周来福已经过来抗议过一次了。但三人丝毫不受影响,现在下午的训练都是门市关门后才开始,代正刚减了一半的量,训练时间不长,因为晚上还要上文字课,刘民有成了小学语文老师兼数学老师。他选了几百个常用字,一个个与繁体对照了,晚上便教他们学习。
代正刚脸上带笑,他跟这几个大小朋友一起,每天仿佛都充满了活力,特别是在海狗子他们身上,能看到家乡小孩所没有的希望,晚上他也跟着学习写字,现阶段对他来说,笔杆子远比镔铁棒还要沉重。
又一声“杀”之后,代正刚按捺不住,跑去院子一起练习,他已经在开始研究三人和四人刺杀战术,陈新也只知道双人战术,所以并未教过,代正刚对这东西似乎很有天赋,按着双人的特点摸索,已经有点头绪。
刘民有无奈,到院中看几人发泄着过剩的jīng力。王带喜升起火,坐在灶台前的小凳上正在煮饭,她现在已经是个熟练工,简易厨房一会便冒起炊烟。
代正刚正带着张二会,与海狗子和张大会对抗,是今rì才开始的双人组对抗,四人在棍头包了厚厚的棉布,正在进行对抗,他们的对抗没有过多的来回,冲上来就是不顾一切的刺杀,绝无被动防守的意识,刺杀动作经过每rì练习,早已十分娴熟,经那rì一战后,气势更加凶猛。但代正刚毕竟身手强悍,虽带着小点的张二会,但几轮比试下来还没输过。
又是一轮,中间隔着十步距离,海狗子和张大会低声商议一阵后,转头齐喊一声“杀”,海狗子随后口中低低的喊着号子。
“一,二,进。”
张大会闻言缓步跟进,两人步调一致,如一人般逼过来,这次代正刚和张二会口号失误,只好停在原地防守,气势上立处下风,海狗子两人一致的动作让代正刚也觉得有种压力扑面而来。
“你娘的。”代正刚暗骂一句,这两个破小孩居然能让自己有压力。
海狗子两人缓步走了三步,双方接近到七步距离。
“一,二、快”
两人步幅加大,代正刚眼睛一眯,正面接近的人不好测算距离,而且这两人还在变速,双方是一样长的棍棒,在最合适的距离发力刺杀才能获胜,在枪对枪的正面搏杀中,时机非常重要。对面的突然加速让张二会已经有点慌乱,。
四步,“冲!”海狗子猛喊一声,两人脚下同时用力,速度陡增,张二会再忍不住,也不等代正刚,手中长棍猛地刺出,却判断错了距离,力道用尽时,海狗子才到棍头处。
张二会连忙要收回再刺,就这短短时间,海狗子和张大会很有默契的不理张二会,直扑代正刚,代正刚已经成了一对二,两人一左一右,海狗子大喊声杀,两根长棍就要刺出。
“嘭嘭嘭”
大门一阵猛响,几人都停了下来,代正刚忙道:“我去开门,我去。”
他走到门口,暗暗抹把冷汗,海狗子这两人都不强壮,但天天光练这么两招,刺杀速度已经十分惊人,而且默契度很高,两个同时刺来自己难挡,这敲门声正好,不然自己这不败金身就可能破了。
以后不能跟徒弟一起练了,他在心里暗暗说一句后,到门口开了门。邓柯山的一张瘦脸出现在门口。
“刘哥、代哥、几个小兄弟,带喜妹妹,大家都在啊,哟,饭也快好了,真是赶的巧,代哥正练功呢,有空也教教小弟,那青楼的事啊。。。”
第三十七章 惊闺
刘民有只听声音便知道是邓柯山来了,这人一身**气,在天津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三姑六婆、青楼jì院、光棍游手无所不知。刘民有虽对他印象不佳,但现在毕竟是一起共事,赶快请他进来,三人到门市中坐了,王带喜又端来三杯茶。
邓柯山一脸得意,对两人说道:“刘兄,代兄,两件事,青楼和卖婆,先说青楼,这青楼的事总算定下来了,我跑了三家,还是群芳楼最好,那鸨儿是我熟识,前两rì她非要一两,我磨了两天,总算是谈成了八钱,我们就卖三两五钱一件,不过她要大会兄弟在大厅帮忙倒茶。”
这鸨儿倒是好主意,卖不卖得出都不亏,眼下盼着赚钱,也只好答应,问邓柯山:“那何时可以开始?”
“今晚就行,他们的花魁叫思桂儿,按刘哥说的,送她一件衣裙,鸨儿把尺寸都给我了。”
刘民有接过纸条,自己收了,又有点担心道:“三两五钱是不是贵了点,那些客人能愿意么。”
邓柯山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刘兄就不必担心他们没钱了,青楼可不比勾栏,群芳楼红花魁一晚是十五两,还他娘的不包括唱戏和酒席,这天津城内城外,多的是京师的官绅豪商亲眷,好点地段的门店都是他们的,他们一rì所费,当我们一年不止,不多赚点,良心不安。”
刘民有和代正刚都听得一愣一愣,
邓柯山接着道:“方才说的是青楼,三两五钱一件,然后便是卖婆,我找了八个。”
刘民有惊奇道:“邓兄可真是交游广阔,连卖婆也认识如此之多。”
“八个算什么,三姑六婆我认得多了,要找都还有,这八个里面五个卖婆,三个插花婆,好些还有把柄在我手上,也不要跟她们太客气,咱们定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哪由得她们多拿。”
代征刚道:“卖婆还能有啥把柄,不就是卖东西的么。”
邓柯山一脸jiān笑:“代兄你这就不知道了,这帮子三姑六婆没几个好东西,老子要收拾她们,一堆的法子。”
刘民有忙劝道:“邓兄,我等还需要她们用心做事,你给的太少,她们不用心做也是枉然。”
“是,是,刘哥说的是,我还是听你的,要不咱今天就把份子定下来,我也好跟她们安排。”
刘民有知道他是要明确他自己的份子,想想道:“那卖婆就统一卖一两八钱,我们得一两三钱,卖婆得两钱,邓兄你拿三钱,邓兄意下如何?”
“成,就按刘哥说的。那要不要每个卖婆拿个样衣去?”
“拿,现今只得五件,你就先给五个利落点的卖婆,其他的过两rì才有。”
“好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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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
东元俵物店旁,一个卖婆敲打着惊闺走在后巷中,敲完后在侧门边等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丫鬟。
“婆子,我家小姐问你有没有好的花粉。”
田婆子堆起一脸褶子,也不管这丫鬟才十多岁,讨好的道:“这位姐姐,花粉只是普通的,但我这里可有个新的衣裳,你家小姐要是穿了,一定舍不得脱下来。”
那丫鬟嘴一撇:“就你们卖婆那张嘴,什么东西都是好的,我可是刚派来伺候小姐,要是东西不好,累我挨骂,我可要拿脚踢你。”
“哪能呢,姐姐你不知道,凡是我田婆子卖的东西哪有不好的,要是不好,我一早就给他退回去了,真要是累你挨骂,以后把我田字倒过来写。”
“那好吧,你跟我进来。”菊香让开门,领了田婆子进院。田婆子一路跟着到了三进,接着又要往西厢的闺房进去。
“菊香,你带的何人。”菊香转头看见是夫人带着张婆在回廊中,忙过去回道:“夫人,是外面的田卖婆,有新衣服带来小姐看看。”
赵夫人打量一番田婆子,对那田婆子说:“你卖东西就卖东西,可别弄些乱七八糟的事出来。”
“夫人放心,老身绝不做那等事。”
赵夫人点点头,放她两人去了闺房。等她们进了屋,张婆在一边道:“夫人可要吃些点心。”赵夫人缓缓摇头,又叹口气,张婆接着劝她:“夫人也不必担心,东家出门又不是一两次,眼下鞑子都退了,到处也太平,不会出什么事的。”
“如何吃得下,他走了一月有余,可这段rì子我这心头突然烦闷不已,总觉着怕有什么事,所以连香儿也不让她出门,哎,这走,行商的人便是如此,一出门便是许久,让人牵肠挂落的。”
张婆道:“那夫人总也要用些吃食,若是饿坏了身子,老爷回来老身可如何交代。”
“老爷回来,这东西便吃得下了,此处无事,你且去忙吧。”
张婆叹口气走了。
闺房中赵小姐贴在窗户上,听了赵夫人说完,又站立一阵后,沉着脸掀起珠帘出来,菊香和田婆子等在外面,田婆子正在认真打量高几上一个插花瓶子,菊香看小姐出来了,说道:“小姐,刚才在外边敲惊闺的是这位田婆子,她说有好看的衣服,我便领了进来。”
赵小姐无jīng打采问了一句:“又是比甲褶裙?”
田婆子过来行个礼,口中道:“却都不是,保管小姐没看过,我田婆子卖的东西,一定是要配得上小姐这神仙般的人儿才是。”
赵小姐听了奉承话,终归开心些,笑道:“你这卖婆,东西还未拿来,就光是嘴上了得,你一天要见多少神仙来着。”
田婆子一边放下背篓,口中道:“小姐这样的神仙岂是随便见得,要不是老身今rì走这巷子,怕是一辈子也看不到,小姐不光人长得清丽脱俗,屋中陈设幽雅,连那插花的手艺,也是了得,不是神仙人儿又是什么了。”
赵小姐格格一阵笑,这卖婆的口才恐怕比得上那个小人家,不过她天天走街串巷,当然能练出来,这陈账房一个读书算账的,又不知去哪里学的。
“那你便说说插花如何好,说对了我便买你两件,说不好,就不让你拿出来了。”
那田婆子刚打开背篓,正要拿出来,听了这话只好放回去,还是不慌不忙道:“小姐开了金口,那老身便说说。”
赵小姐和菊香都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这几rì她们都被赵夫人关在家中,这卖婆口舌便给,全当是个乐子。
“堂厅宜大,卧室宜小,小姐这鹅颈瓶七寸有余,正是小瓶,合用闺中,花出瓶口八-九寸,长短正应了古人之法,瓶身纤瘦,小姐便一高一低插法,低枝又捏弯,错落有致。要不是小姐这般心思灵巧,如何做得出这样的雅致插花来。”
菊香笑道:“田婆子你哪去学得这些,难不成你在家也插花。”
田婆子道:“还不是听那些小姐夫人们说的,都是我东西好,她们买了心中高兴,便留我多说会话,你看我这蠢笨模样,就是记得了,又哪里插得出来。”
赵小姐经她这么一阵谈话,心情好了不少,笑着道:“既然是小姐夫人们说的,那她们都是会的,定然也能插出这等花来。好吧,便算你说对了,把你的衣服拿出来我看看,若是做工还行,就买你两件。”
田卖婆好话说尽,费了许多口水,终于到了戏肉,连忙小心的拿出一件连衣裙来,抖开了给两人看。
一件白sè的缎质连衣裙展现在两人面前,前面没有开衽,领口是高领,一朵淡雅的荷花完整的绣在正中,腰身也不同于一般深衣,略略收紧。
赵小姐眼前一亮,一把抓过,在身上比起来,菊香也转过来细细看着。
“小姐,这衣服没衽,好看倒好看了,怎么穿得进去。”
田婆子一边帮着拉袖子,一边道:“菊香姐姐你就不知道了,这衣服是套头的,纽子也是在颈后,穿上身可比深衣漂亮,午前我卖的那一件,那小姐穿上就不肯脱,说是连睡觉都要穿,要不让小姐试试。”
赵小姐正有此意,赶快和菊香一起掀开珠帘,到屏风后换衣服,一阵悉悉索索之后,走了出来。一袭白sè的连衣裙,走动间腰肢如柳,裙摆摇曳,胸前荷花映衬着娇美的容貌,真是淡雅如仙。
田婆子和菊香一时也看呆了,赵小姐也没想到这么合身,看两人呆看自己,有点脸红,微怒道:“这连衣裙穿上如何,你们倒是说说看。”
田婆子这才回过神来:“好,好,真是好看,连我这么老的婆子都看傻了眼,要是叫男人家看了。。。。。。”
“嗨,你这婆子胡说什么。”菊香听她有些胡说,赶紧叫住她。
“是,是,反正就是太好看了,我看月亮里面的嫦娥也不过如此。”
赵小姐心中高兴,调笑那婆子道:“你这婆子还是乱说,嫦娥是配猪八戒的,你可把我当做了什么。”
田卖婆看她表情,知道是说笑,也笑着回道:“看我这嘴,小姐怎么也是配唐三,不,不,是配玉皇大帝,小姐你可得多买几件,换几种颜sè的,真是,看看这漂亮的,这一出门还不把那些花魁羞死了。”
菊香也在旁边道:“真的,小姐穿起来真好看,这衣服腰身窄些,怎地一下好看如此多。”
赵小姐一阵得意,就不计较田卖婆把她和青楼女子相比了,也不问价,大方的道:“那就买三件好了,我要两件,给菊香也买一件。”
“真的?”菊香高兴得跳起来,立即跑过去翻田卖婆的背篓,里面却只有一堆胭脂花粉和一个奇怪的木架子,再无衣服。
“怎地没有了?那你还叫小姐多买几件?你这婆子骗人来着。”菊香失望之余,对这婆子发起火来。
“哎呀,菊香姐姐你这话可错怪我了,这衣服不比胭脂花粉,每人尺寸不一,都是看了样衣,我帮着量了尺寸带回去做好再送来,今天却是巧了,这件就真这么合了小姐的身。”
“哼,那你要做到何时。”
“这,老身也不知,老身已经卖了十多二十rì,每rì都有订的,三天前订的都还没有做好,光今rì就已接了三件,衣店也不知还排了多少,总之一定帮两位催快点。对了。”田卖婆突然想起一事,在背篓中拿出那个木头架子,对两人道:“小姐你看,这衣服都是绢缎所做,挂钩上别弄坏了,每件衣服还配一个,这个,叫衣架,用这个套了再挂在挂钩上就不怕了,你说说,这多好。”说着便接过裙子挂在衣架上。
“真巧。”赵小姐拿着那衣架左右看看,赞叹起来,虽然衣架是十分简单的东西,但初次见到,还是新奇。衣架上还用彩笔画了一朵漂亮的兰花,写了个兰字。菊香也看得啧啧称赞,她转头问田卖婆道:“这衣店老板真是能人,衣店是开在哪里的呢?”
那田卖婆不肯说,怕这些人自己去了店中购买,嚅嚅道:“老身也不清楚,都是别人送过来的。”
“你这婆子,你还能卖一辈子这衣服不成,我家小姐说了买三件就是三件,你不说我可真自己去找了,这天津城巴掌大点地方,还不信找不到了。”
田卖婆这才不情愿的道:“那小姐可说好了,这裙子二两八钱一件,衣架二钱,可得从我处买。”
“得了,这件现成的我要了,订的那两件每件给你一两银子订钱。总行了吧,快说。”
“是井东坊的兰花衣店。”
“井东坊。”赵小姐轻轻念了一声,听老蔡讲,那小人家也是井东坊的,那里尽出些古灵jīng怪的人,那rì回来就跟娘说了觉得陈账房不错,娘亲也有答应的意思,好像娘亲也跟父亲商量了,从那以后,似乎对这人有了一丝牵挂,他和父亲一起出海四十多天了,已经到了倭国没有,海上风浪有没有吓着他,父亲又对他观感如何。
一时心情又惆怅起来,抬眼间,看到回廊下娘亲的背影,纤弱而孤单。
第三十八章 换老板了
“阿嚏”陈新在船头重重打了个喷嚏,“难道刘民有又在念叨我?!”
“陈哥,总算要到家了。”卢驴子陪在陈新身旁,看着远处黑sè的山东海岸,语气中露出欣喜之情,他已经自然的把天津那个院子看成了自己的家。
“嗯。”陈新看看前方航行着的福船,脸上又带上了职业的微笑。下完货的第二天,韩斌听得朱印船上货物卖了六万两,有点狐疑,质疑了两句,陈新拉出了宋闻贤做大旗,同时还有当时醉得不省人事的疤子和韩斌一伙的水手,那两人稀里糊涂的,好像又大概记得有此事,加上宋闻贤诈唬了几句,韩斌没敢再问,到朱印船上转了一圈,只看到二层的六万两银子,其他地方到处看了,也没找到还能藏银子的地方,他没有办法,只好接受了这个数字。
最后宋闻贤召开扩大会议,商量如何分配,原本赵当家出发时许诺过从他的利润中给每人一百两银子,但现今他不在了,又有了大份的收入,大家都决定不要这基本工资了,并从六万两中拿出一万五千两给大当家家眷,给憨勇的家眷五千两。
其他的四万两加上朱印船上剩下的三千七百两现银,就有四万三千多两,宋闻贤、韩斌、黑炮、疤子、陈新五个常委每人三千两,伤最重的两人当晚死了,也找不到家人,总共便只剩下三十七人,除去几个常委,是三十二人,每人九百两,还剩了一千六百两,陈新建议给两个重伤员各加三百两,剩余一千两全部给王足贵同村那个阵亡者的家眷,大家都同意了这个方案,只有韩斌不太高兴,他这趟出来总共就只分到三千多两。
上船时宋闻贤安排了卢驴子、朱国斌、王足贵三人和一个叫王勇的一起上了朱印船,那王勇会看牵星板,可以帮助导航,以免和福船走失,陈新留意到他和宋闻贤有两次眼神交流,应该是宋闻贤的人,不过自己没有其他心思,也不用管他。最后陈新为了收买人心,把另外两个断了手和腿的重伤员也带上了自己的朱印船,在甲板上用淡盐水给两人清洗伤口周围,换了包伤口的棉布,福船上的人看了,对这个账房已经佩服到了极点,不但会算账写字,还会杀人,对兄弟们又极好。
船出港后,陈新放下心来,只要宋闻贤没有坏心思,不在登州附近做手脚,这底舱的一万五千两自己就算到手了,想来他不至于如此短视,自己如此配合他,又得到了李国助的欣赏,后面一起赚钱的机会多的是。
想到这里,不由看了一眼那王勇,他正在船尾掌舵,自己现在可以确定他是宋闻贤的无间道,他不在甲板时必定呆在二层,而且在最靠近底舱舱口的隔间内,其实宋闻贤也只是担心自己把他甩了,毕竟三万两银子都在朱印船上。
断了手脚的两人,一个叫秦律方,才得二十岁出头,左手被齐腕砍断,伤口十分整齐,倭刀在这类海上搏杀中的凶狠可见一斑,另一个叫宁承,大概快三十了,被砍断了一截左腿,也是倭刀的伤,两人在李家私港中治疗了几天,陈新又一直用开水给棉布消毒,每次都亲自给他们换,伤口已经结疤,命是保住了,只是当rì流血太多,jīng神还是不太好,只能帮忙做些简单的事,陈新担心他们得坏血病,一直要求他们每天咀嚼茶叶。这两人知道陈新帮他们多争取了三百两银子,又一路得他照料,已经对他感激涕零。
“陈哥,你以后还出海不?”秦律方也看到了大陆的海岸线,心中高兴,说话也有了些力气。
陈新笑道:“还不知道,秦兄弟你还愿出来?”
秦律方道:“我也想,就是断了手,帮不了多少忙。”
宁承坐在一堆银子上,他原本分到一千一百两,后来陈新帮他又争取到三百两,总共一千四百两,他分到钱后便一直带在身边,随时不离开视线,睡觉也压在下面当枕头,其他人也与他大致类同,陈新只是担心他如何把这四五十公斤银子运回老家,此时这宁承懒洋洋道:“能捡一条命你就知足吧,还出海,你那手都没了,给陈哥添麻烦不是。老子这个瘸子就知道这点,不出来丢人,这趟回去买些地,买几个丫鬟家奴,每天伺候着老子,不出来了。”
秦律方有点不好意思,呐呐道:“那,那我也。。。”
“秦兄弟不必担心,这事看你自己意愿,愿意跟着我,不出海也可做其他事。若是愿意出海,我也用得着秦兄弟这样的勇士。宁大哥你回乡也挺好,但rì后若有困难,找到我陈新,我绝不推辞,都是共过生死的兄弟,不要客气。”
“我老宁除了服大当家,就只服你陈账房,大当家那是豪杰,咱服他,陈账房你是文武双全,做事公道,又不嫌弃人,我服你,老宁要是脚没断,铁定跟着你干。现在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我老家在临清,下船时我把地址告诉你,来了临清就找我老宁。”
“好,一定,那秦兄弟你老家又是哪里的?”陈新又转过来问秦律方。
宁承也不等秦律方,就抢答道:“他哪还有啥老家,他老家辽东凤凰城的,早成了鞑子窝了。”
陈新好奇道:“原来秦兄弟也是辽东来的,我有几个小兄弟也是,都在天津,你们倒是可以亲近亲近。”
秦律方有点委屈的往北方看了一眼,又看看在调整风帆的朱国斌,对两人说道:“那又不是我丢给鞑子的,朱哥还不是辽东逃出来的,我和他都是自己扎了个木筏浮海出来,被赵当家救起来,咱们原先老想着打回老家去,后来广宁一丢,再连辽西都差点丢了,大伙都焉了。今年听说朝鲜也被打下来了,这老家恐怕真回不去了。”
宁承不屑道:“老子就不信那鞑子那么厉害,老宁我要是没断腿,非要去砍一个鞑子脑袋回来看看,你们他娘的辽东几百万汉人,打不过鞑子几万人,你们咋打的。”
“我,我。。。”秦律方半天说不出来,这几百万人又不归他管,宁承老冲自己发什么火。
陈新看秦律方委屈的表情,拍拍他肩,安慰他道:“秦兄弟别多想,宁大哥也是心直口快,咱总有打回去那一天的。若是你没有其他去处,便跟我一起去天津,你也有银子旁身,在我家附近买个院子住下来,住我那里也行,我那里有你几个小老乡,平rì间也好照料到你。”
秦律方听了,很快便忘了刚才的不快,高兴道:“那我就跟着陈哥,我信得过你,你是好人。我还有一只手,我可以干活,不用人照料。”
“好人,是的,我是好人。”陈新一脸亲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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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rì后,两艘船到达登州(现烟台)附近。上次路过并未停留,这次却要把银子交回,必须停下了。
登州位于山东北端,自明初便是向辽东运送军需的重要港口,因战略位置重要,由州升为府。登州城池周九里,高三丈五尺,厚二丈,城门四个,水门三个,四个城门皆设瓮城,最大不同是,在城北建有水城,即宋代之刀鱼寨,洪武九年设登州卫后,为方便海船运送辽东军需,在城北挖土筑城,倭乱时改名为备倭城。天启元年为应对后金崛起,于六月增设登莱巡抚,总理征东军务,驻地就在登州,首任巡抚为陶郎先,东江设镇之后,加巡抚东江。是明朝廷控制辽海和维持东江镇的重要枢纽。
登州附近水师船只众多,不久便碰到一艘明军的鸟船,福船悬挂着登州海防道的官旗,鸟船只是慢慢靠近,没有其他有敌意的动作。
陈新看到福船下了锚,随即放下一艘柴水船往鸟船过去,船上似乎便是宋闻贤。过了一会,柴水船又返回来,却是往朱印船开来。陈新远远便看到宋闻贤脸sèyīn沉,心中不由悬了起来。
“陈兄弟,李大人卸任了,转任南京户部右侍郎,现在的巡抚是孙国桢。(注1)”
宋闻贤一登船就把陈新拉到一边,低声告诉陈新这个消息,陈新看宋闻贤这幅哭丧脸,估计他便是那李大人的幕士,现今老板换了,他这个高级白领当然有点危险。出海时已经是五月十五,估计这李大人没来得及通知宋闻贤,否则他定然是马上变卖货物,不会再拖这么一个多月。
陈新对这两个大人都是一无所知,但既然自己不知道,以后就肯定不会是大佬,他试探着说道:“那,要不咱们把这福船的银子拉着跑了。”
“那怎么能行,这鸟船就在旁边,都是钟大人手下,再说,我全家老小都在登州,又如何跑得掉。”
陈新摸摸鼻子,压下自己心中的贪念,问道:“那李大人现今走了没有?”
“走了,留了几个家人,还等着把银子收回去,他倒是好,走了还收银子,我却不愿跟他去南直隶,孙大人我也不认识,也罢,有这次赚的,便做个富家翁。”
陈新看他样子,其实还是热衷权势的,否则以他此次将近两万两的收入,作个富绅绰绰有余。他看看鸟船道:“那鸟船上是谁的人?”
“钟大人的。”
“钟大人现在听谁的?”
“当然是新的巡抚孙大人。”
“李大人有多少货款?”
宋闻贤无力的回道:“李大人便是账簿上的甲先生,他的货你都知道。”
“那现在便是三万五千两,宋先生,你看这样如何,把本钱一万七千两还给李大人,赚来的一万八千两。。。”
宋闻贤眼睛一亮“赚来的银子给孙大人,如此也不至于得罪李大人太过,孙大人这边也有了晋身之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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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李嵩,天启五年十二月任登莱巡抚,天启七年五月转任南京户部右侍郎。接任者为孙国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