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东窗事发
“少爷不去看看冯英?”
云昭闻言笑了一下,从盘子里抓过一把煮黄豆一粒粒的往嘴里丢。
“少爷如果能获得这个小姑娘的欢心,将来会少走很多弯路。”
云昭继续摇摇头,似乎吃黄豆比世上任何事情都重要。
“这就是老奴的小心思,少爷莫要恼我。”
云昭终于吃完了手里的黄豆淡淡的道:“我们家是强盗,这一点已经没有法子改变了。
蜀中秦帅是大明忠烈,这一点也是不会改变的。
我知道福伯的意思,你想让我跟冯英结成连理,将来就会有更多的可能。
你的想法是好的,问题是——我不愿意!”
云福摇摇头道:“与冯英结亲,不会辱没云氏。”
“我知道,冯英这样的女子不论长成什么样子,嫁给谁都算是下嫁,刚才已经跟你说了,我不愿意。
云氏既然是强盗,那就好好的把自己的强盗之路走下去好了,没必要在半路上改弦异张。
对我来说,我知道那条路才是最近的路,没必要跟随别人抄小路,那样的话,可能要走更远的路。”
“少爷认为秦帅会干预你?”
云昭点点头道:“这是一定的,而我讨厌别人干预我的事情。福伯,我困了,要睡觉。”
云昭说着话就拉开云福特意给他准备的毯子盖在身上,不大功夫就睡着了。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云昭就匆匆起身,带着钱少少去了汤峪,不是为了避开冯英,而是汤峪出事情了。
“有人追踪到了汤峪!”
“追踪谁?”
“还不知道!”
云昭才到汤峪,就从云猛口中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山谷口的温泉里倒着十一具尸体,云猛找人辨认过,这十一个人里面,有三人去过少华山。
“封锁边境!”
“已经做了。”
“那就发公告,告知我蓝田县每一个百姓,有恶贼来我蓝田县胡乱杀人,为了防止这样的惨案再度发生,请蓝田县百姓留心任何外地人,只要发现不妥,就要迅速报官。
告诉百姓们,这股强盗很危险,极度的危险,万万莫要独自抓捕,只要报官,就有银子拿,没必要自己冒险。”
云猛匆匆的去办事了。
钱少少在一遍遍轻声道:“要不要派人告诉那个冯英,问问是不是她的人干的?”
云昭摇头道:“我们可以不见她,不能冤枉她,这是礼数,看在那些前辈英灵的份上,我们也不委屈她。”
钱少少撇撇嘴道:“那个女人蠢的很,被我捉住丫鬟,她就现身了,没有半点城府。”
云昭认真的看了钱少少一眼道:“如果你被冯英捉住,且命悬一线,我也会露头的。”
钱少少不解的道:“你不该露头的。”
云昭怒道:“你知道个屁啊,我要是连你都不救,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我?
跟着我混,混着,混着连命都丢了,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不是说,钱给够了就生死有命吗?”
“话可以这样说,事情不能这么办,这么办事的人,最后的下场都不好,基本上都是被部下干掉的。
人人心里都有一笔账,欠钱而已,又不是欠命,就算是好人只要把欠你的钱还你了,也能走的心安理得,无牵无挂。”
“既然这样,我们就跟他们讲人情?”
“狗屁,处处讲人情,还要律法干什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情理法兼顾!”
“兼顾不了以何为尊?”
“法!”
这就是云昭跟钱少少之间的日常对话。
很多时候云昭都会把后世的一些道理讲给钱少少听,而钱少少的学习能力还是很惊人的,现如今,已经可以跟得上云昭的一些思维了。
温泉里的人被捞出来整齐的摆在地上,这些人死亡之前曾经受过很重的刑罚,其中一具尸体的骨骼被人用钝器砸断了不下十五根。
又有两具尸体的手指缺失了一半,其余的尸体上就没有那么多的伤口了,基本上都是一刀毙命。
“人家通过严刑拷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已经逃离了蓝田县。”
匆匆赶来的云霄表情凝重,分析尸体却分析的头头是道。
“何老三最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是昨天晚饭时分,他从家里吃过饭之后说是出来洗澡,然后就一夜未归。
按照这个时间计算,人家有时间逃离蓝田县。”
云昭绕着十一具尸体转了两圈之后问云霄:“现在能确定是谁干的吗?”
云霄摇头道:“不知道,雄风镖局开出的赏格很高,同时那些在张家口做生意的商贾们开出来的赏格更高。
为了这些钱,整个关中的刀客已经疯了,挖地三尺的找凶手,基本上,所有人都有可能。”
云昭想了一下道:“雄风镖局开出来的赏格这些发现线索的人能拿到吗?”
云霄摇头道:“不可能,他们领赏钱的时候,就是他们的死期!”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会这么积极寻找线索?”
云霄苦笑道:“只有实力对等的人才有拿到雄风镖局赏钱的可能,所以呢,那些小强盗找到线索之后,就会交给有实力的人去跟雄风镖局交涉,自己拿一点微不足道的赏钱就够了,这样他们才能拿到钱,还有机会活下去。”
“现在关中钱不值钱是吧?”
云霄闻言眼睛一亮,眯缝着眼睛道:“谁最有粮食呢?”
云昭笑道:“我记得我们县衙也发了悬赏文告是不是?”
云霄笑道:“不错,别人都是钱,只有我们答应给五十担粮食,而且蓝田县的县尊只有八岁,且是一个从不食言的人。
所以……这世上知道我云氏阴族存在的人除过我们自己,外人基本不知道。”
云昭跟云霄两人把话说透之后,就骑上马,快速的向蓝田县城狂奔。
中午时分,蓝田县大堂终于打开了,县尊今日要审案子,顺便处理一下县衙积压的公务。
县尊要审案子,这件事对刑名师爷来说有些奇怪,不过,一想到县尊只有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刑名师爷翻了卷宗之后,就特意挑选了几件他认为对县尊有教育意义的案子呈递了上来。
不得不说,大明朝的师爷水平都不低,至少,在专门负责断案子的刑名师爷身上表现的更加突出。
自从成了蓝田县的县令,云昭不知怎么的就成了蓝田县孝子的楷模,据说在冬日里给母亲温席是常事,只要有好吃的东西母亲不吃一口他就难以下咽,所以,刑名师爷给云昭的第一桩案子就是“不孝”案子!
听钱少少给他解说了其中的缘由之后,云昭就觉得母亲这人实在是太过份了。
这些事情一定是母亲编造出来给他扬名的。
玉山又叫王顺山,是著名二十四孝中王顺担土葬母的地方,天知道母亲是不是把她代入到了王顺母亲的身上,觉得自家就在玉山脚下住,自己的儿子就该是一个大孝子。
当云氏土匪代替的蓝田县衙役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婆子带到大堂上之后。
云昭觉得没必要问案子了,关中的婆婆大多彪悍,柔弱的媳妇在年长之后也会自动进化成凶悍的婆婆。
只要看看那个粗壮的婆婆不断地推搡她柔弱的儿媳,就知道这件案子该怎么判了。
云昭一边处理着手上的公文,一边吩咐衙役将这个小媳妇的丈夫,中年婆娘的儿子提到大堂上。
工作之余抬眼看了一眼这个畏畏缩缩的男子,就对刑名师爷道:“家务事最难断清楚,今日,本官不妨就做一个糊涂官,打了妇人她就没法子做人,用夹棍又会伤了手,以后没了生计。
既然家里的两个妇人都闹到本官的公堂上来了,定是家中的男子治家无方,
来人啊,先重责张氏男二十大板!”
云昭的话在云氏历来是一言九鼎,不由分说,就把男子按在地上脱掉裤子,抡圆了板子,就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此时,两个妇人才如梦初醒,想要跑过去救自己的丈夫儿子,却被衙役一把推开。
老妇人嚎叫着说不告了,云昭充耳不闻,继续手不停笔的继续处理文书。
二十板子很快就打完了,云昭放下手中笔对两个妇人道:“回去好好地过日子,不要才吃饱饭就给我弄出一堆事情来。
从今往后,你们家将由里长监督,婆婆虐待儿媳,打你儿子二十大板,媳妇不孝婆婆,就打你丈夫二十板子。
若是母亲不心疼儿子,妻子不怜惜丈夫,这样的男人活活打死也就是了。
来人,叉出去!”
第一一三章 天是黑的
县衙外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这是小县令第二次真正坐堂。
第一次坐堂的时候,打了一群人的板子,然后就轰出公堂,让百姓们第一次见识了自家县令粗暴的手段。
谁都想看看县尊大人该如何处理这种民间纠纷的时候,公堂里又是一顿板子响,还有两个妇人在哭嚎。
就在众人面色如土的猜测县尊大人到底打的是婆婆还是媳妇的时候,却发现婆婆跟媳妇搀扶着屁股烂糟糟的男人出来了。
撵这一家三口出公堂的衙役双手叉腰站在公堂口上对众人大喊道:“给爷爷听清楚了,县尊口谕,今后凡有婆媳吵闹者,杖本家男子二十,屡教不改者杖本家男子二十,满三次之后,依旧屡教不改者,说明,母子无亲,夫妻无义,杖婆媳各二十大板!”
瞅着跪了一地抱着拳头口称“遵命”的百姓,衙役脸上不屑之意几乎快要从脸皮上飞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人群矮下去之后,在这些人的后面,站着两个小小的姑娘,她们头上戴着锥帽,脸被白纱遮盖,看不清楚模样,衙役却不敢冒犯,心虚的朝两边看看,咳嗽一声就回到大堂上去了。
在钱少少耳边轻声嘀咕两句,钱少少脸上就露出笑容,轻声对衙役道:“我们等的不是她们。”
云昭对此一无所知,继续闷头批阅文书,顺便等衙役们将下一组人犯带上公堂。
“小姐,这头胖猪到底会不会审案子啊,你看看那个小媳妇,快要被婆婆欺负死了,他居然不惩处那个恶婆婆,反而惩罚人家儿子,这就是一个狗官!”
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女子轻声道:“小楚,你怎么还没有长记性?云昭此人出手不凡,昨日里若不是我在,他的那个书童一定会活活勒死你的。”
“他敢?”小楚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冯英皱眉道:“你只要回忆一下你跟那个书童是怎么打交道的,就该知道自从你辱骂了他的主人之后,他可曾对你有过半分的留手之意?
若不是我出声喝止,他真的会勒死你,从他娴熟的手段来看,你可能不是他想要勒死的第一人。
从仆人身上就能看到主人的影子,他的仆人不是好人,这位县令恐怕也不能称之为好人!
不过,这个案子倒是断的没错,婆婆就算有万般错,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明,媳妇没有逆来顺受已经有错!
惩处了恶婆婆之后,小媳妇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婆婆欺负媳妇的权力来自于儿子,所以从根源上处理这个没用的儿子,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以后不论在人前,还是人后,都不可说云昭的坏话,这些天我们在蓝田县走了很多地方,百姓的日子虽然过得劳累一些,清苦一些,在关中这个遍地盗匪,年年灾荒的地方,蓝田县已经是人间天堂了。
就这一点来看,他至少是一个合格的县令!”
小楚委屈的瘪瘪嘴,低下头轻声道:“我可以不说云昭的坏话,小姐,你一定要准许我报仇!”
冯英淡漠的道:“那是自然!”
云昭坐在公堂上,手下一边批阅公文,一边低下头瞅着一个跪在地上的黑衣汉子道:“堂下跪者报上名来!”
黑衣汉子抱拳道:“小人姓陈名方,乃是长安县蜂儿崖人氏,以贩卖瓜果桃李为生。”
云昭停下手中笔伸长了脖子再看看地上跪着的黑衣人道:“可曾缴税?”
黑衣人拱手道:“回禀县尊的话,进县税,城门税小人都不曾逃。”
云昭将身体靠在椅子背上晃荡着双腿道:“既然不曾逃税,为何在与乡民交易的时候偏偏要缺斤短两呢?
为这个事情坐牢,未免有些不值。
按照我《大明律》的律条来看,你要被大枷锁拿示众七日,这七天里,你所携带的瓜果桃李恐怕会全部腐烂掉,你明知是这个结果为何还要故意这样做呢?
如实道来,敢有半句虚言,大刑伺候!”
云昭话音刚落,站立在两边的云氏衙役就齐齐的用水火棍敲地,口呼“威武”!
黑衣人并不畏惧,仰起头朝着云昭拱手道:“小人并非要与乡民争利,而是特意进入牢房,准备将一场大富贵献与县尊。”
云昭闻言哑然失笑,拍一下惊堂木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肆意胡言?
莫非你在欺本官年幼不成?
来人,将这个刁民重责三十大板再问话!”
座下的衙役们大喊一声,就围拢过来,不由分说用绳子将这个黑衣人绑在条凳上,举起板子就准备行刑。
黑衣人见状连忙大叫道:“县尊手下留情,小人并非胡言乱语,是真的要给县尊一场大富贵的,这里人多口杂,请县尊带小人去后堂问话,小人定不敢欺瞒。”
云昭朝刑名师爷坐的位置看了过去,刑名师爷连忙起身抱拳道:“县尊不妨听听,如果他所言不虚,接纳便是,如果满口谎言,打杀他也算冤枉!”
云昭点点头,起身去了后堂。
刑名师爷也想进入后堂,却被似笑非笑的钱少少给阻拦住了,马上抱拳道:“学生孟浪了。”
钱少少笑道:“师爷大才我家少爷赞不绝口,只是此事有些蹊跷,就让我家少爷自己决断吧。”
刑名师爷陪着笑脸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云昭回到后堂,喝了一口水,对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道:“这里的人都是本官心腹,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如果属实,本官自然会有重赏,如果是虚言,刚才师爷的话你也听见了。”
黑衣人连忙道:“小人斗胆,请问县尊月前的悬赏还算数吗?”
云昭奇怪的问钱少少:“什么悬赏?”
钱少少笑着道:“少爷,您月前就发布了一道悬赏令,就是少华山雄风镖局三百多人被山贼屠戮,一万担米粮被人抢劫一空,本不关我蓝田县的事情,是西安府催得紧,您这才发布了悬赏,以五十担粮食收盗匪的下落。”
云昭皱着眉头看着黑衣人道:“你居然知晓贼人下落?”
黑衣人虽然被绑着双手,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冲着云昭大声道:“这是我兄弟六人冒死打探来的消息,不敢蒙骗县尊,只求县尊能兑现五十担粮食的赏格,至于县尊能从此事中获得多少好处,小人不敢问,也不问!”
云昭站起身焦急的问道:“你果然知晓吗?”
黑衣人嘿嘿笑道:“小人兄弟六人原本也没有想到盗贼会藏身在富庶的蓝田县,只是我有一个兄弟贯会看车辙测度车上的货物。
无意中在秦岭中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车辙印,据他测度,这些鸡公车上装载的东西该是超过了四百斤的东西。
若是只有一条,两条这样的车辙也就罢了,偏偏我这兄弟在扫去浮土之后,发现了这样的车辙印居然不下数百条。
小的兄弟六人就沿着这忽隐忽现的车辙印艰难追索了十七天,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东汤峪山口又找到了一些车辙印。
于是,小人就冒险进入盗匪盘踞的东汤峪,捉了几个盗匪严刑逼供后,才确定,做下少华山惊天大案的人正是原月牙山悍匪摧山虎!”
云昭缓缓坐回椅子,淡淡的道:“证据呢?没有证据你让我如何向府尊讨要兵马?”
黑衣人陈方得意的道:“证据小人已经为县尊准备好了,只要县尊给我兄弟六人五十担粮食,小人立刻将证据上手奉上!”
第一一四章我想早点长大
云昭笑了。
钱少少跟着笑了。
押解陈方进来的云氏衙役们也跟着笑了。
陈方觉得气氛不错,就向前走两步道:“县尊,这可是一桩泼天的功劳。
只要县尊一气拿下摧山虎,莫说雄风镖局跟山西人的悬赏,只要抄了催山虎的老巢,县尊就吃用不尽了。”
云昭点点头道:“好说,好说,既然你如此笃定,本官且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梁三,这件事交给你去办,该给的赏赐不要小气。”
被云虎派来保护云昭的心腹手下梁三躬身领命,就亲热的搂着黑衣人陈方离开了后堂。
云昭重新来到大堂上,继续审判刑名师爷精心准备的有趣的案子,每一个案子云昭都处置的很好。
这让刑名师爷对县尊的英明手段惊为天人。
傍晚的时候,云昭处理完毕了所有案件,也处理完了公文,朝刑名师爷拱拱手算是感谢了他的一片苦心。
刑名师爷心里暖洋洋的,还以为自家县尊少年成名,性子难免会孤傲一些,今日相处半日,才发现县尊不骄不躁,不媚上,不凌下,待下宽厚又不失威严。
回到家中依旧赞叹不绝,吃饭的时候看到自己贪吃的儿子,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抄起板凳就砸在儿子的屁股上……
从头到尾,刑名师爷都没有想起那个想给县尊一场大富贵的黑衣人。
既然这人被县尊带去了后堂之后就消失了,那么,这个世上就不该有这么一个人。
不存在的人,谈他作甚?
云昭回到县衙后堂,枯坐在客厅里等待了好久,也不见冯英主仆进来。
钱少少走进来道:“一个时辰前,冯英离开了县衙,回咱家的庄子上去了。”
“她还是不愿意见我啊。”
“少爷好像也不愿意见她啊。”
“她在跟我较量呢。”
“少爷没有跟她较量的心思?”
“没有,这个女人让我感到不舒服!”
“为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不愿意靠近她,给她准备的礼物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给她送过去,她的出身值得我们尊敬。”
钱少少出去吩咐人办事了,云昭就一个人来到公堂上,坐在高高在上的大椅子上,悬空着双脚,瞅着空荡荡的县衙大堂,以及大堂外边模模糊糊的行人。
脑子里空荡荡的,此时并不适合思考,只需要单纯的享受权力就好。
就在这座公堂上,云昭说出来的话很快就能变成政令,很快整个县的人都会围绕着他的政令忙碌。
一颗脑袋就能指挥全蓝田县近二十万颗脑袋,此时的云昭觉得自己变得无比的高大。
矮小的百姓们此时在他眼中变得更小,放眼望去,只有一个个巨人行走在太阳底下,同样的,这些巨人也都是由一个个渺小的百姓组成,由于身体变得庞大,视野变得宽广,野性也就自然而然的变得庞大。
云昭是一个新生的巨人,他依靠在更加高大的玉山之后,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庞大的身躯。
所以,他佝偻下身子,匍匐在玉山的阴影里,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看着外边的血肉战场。
迟早有一天他会从玉山的阴影里走出来,加入到这场血肉盛宴之中,现在,他只想变得更加庞大,更加的有力量。
不知不觉的,云昭捏着椅子扶手捏的满手心都是汗水。
在身上擦拭几把之后,云昭就坐直了身子,因为梁三从外面走进来了。
梁三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平日话很少,却让很多人畏惧。
云昭等到梁三走近,就低声道:“处理完毕了?”
梁三下意识的将手在大腿上蹭蹭,见手上没有血迹,遂抱拳道:“这家伙根本就没有说实话,他们一起偷偷进入蓝田县的人有九个,而不是他说的六个人。”
“消息被传出去了么?”
“还不知道,要等兄弟们把那三个潜藏起来的人捉到之后才能肯定。”
“以后要注意了,这蓝田县怎么跟一个筛子似的,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
告诉县境周边的里长,任何陌生人只要进了我蓝田县境,都要盘问一番,拿不出路引的人不许入境。”
“路引基本上已经没人用了。”
“可是吗《大明律》里写的清清楚楚,离家三十里就要有官府颁发的路引!
既然是朝廷规定的事情,我们就执行,现在啊,只要是来我蓝田县的人都是索取好处的,我们还没有富裕到支应整个关中的程度,”
梁三干点杀人越货的事情比较拿手,听云昭跟他说起政事他就有些云里雾里的了。
所以,他听完云昭的话以后就继续道;“陈方的兄弟都藏在蓝田县里,最远的一个在大洼村,走两步就到了长安县,就在等陈方的消息,稍有不对,就离开蓝田县跑去长安县再碰碰运气。”
“陈方呢?”
“还活着,他的六个弟兄死了五个!”
“活着的要明正典刑,毕竟,他们在汤峪杀了人。”
梁三拱手道:“小的明白!”
“那就去吧,做好准备,我们明日返回玉山。”
很多时候,家里的长辈们是不愿意让云昭接触太多的血腥场面。
就像云猛说的,云氏还需要子孙繁昌,需要公侯万代,所有的罪孽都由他们几个老山贼去背。
云昭必须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哪怕看起来干净也成,能哄骗的过老天就成。
对于这些长辈云昭是从内心里充满感激的,放在家族这样的事情跟前,他们堪称无私。
蓝田县县城很小,城墙低矮,门禁松弛,其实,也没有必要加强门禁,蓝田县的城墙不过是一道丈二高的土墙,身手矫健一些的飞贼不用工具就能如履平地。
云昭也没有重修城墙的意思,他不是很看重这个,加上蓝田县县城选址很糟糕,甚至说,他本身就是一个平原上的土围子,周边只有一条小河,防御工能很弱。
这样的防御体系甚至不如云娘在自家庄子口修建的那堵石墙。
钱少少端来了两人的晚饭,没什么好吃的,就是两碗面条。
云昭叹息一声端起饭碗吃了起来,平日里很美味的面条今天吃起来如同嚼蜡。
勉强把最后一筷子吃完,云昭就烦躁的将饭碗推开。
钱少少笑道:“人家不来,你有什么办法。”
云昭道:“肯定来了,只是看不起我这个小孩子,人家不愿意跟我谈!”
“你好几次拒绝跟冯英小姐会面,不也是看不起人家是个小姑娘吗?”
“我不愿意跟冯英谈事情的原因是,这么大的事情不能由两个小孩子来决定,这样做太儿戏了。”
“你一个小孩子跟秦帅门下的大人谈就不是儿戏了?”
云昭捡起筷子用力的敲着饭碗道:“我努力做的所有事情,就是为了让人们忘记我只有八岁这个事实。
少少,我恨不得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每天起床看看胯下还是没有长出毛来,就只好顶着一张嫩脸跟人赔笑脸。”
云昭笑了,无奈的丢下手里的筷子道:“我在梦里多过了几十年,所以对这具身体很不满意。
你如今衣食无忧,又有姐姐陪伴,为什么还要着急长大呢?”
钱少少道:“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可能没机会长大,现在有机会了,我就很期望看看自己长大的模样。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躲在姐姐裙子下面过活的,这事你还记得吗?”
云昭抬头想了一下道:“你能活下来,全靠你姐姐的那副驴脾气。”
“是啊,所以我想尽快长大,我如果不能长大,姐姐这辈子就完蛋了……”
第一一五章将军万里谋
云昭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长大!
尽管他已经表现的很好了,却被秦良玉派来的人给无视了。
他们宁可让同样年纪的冯英来跟云昭玩游戏,也不肯自己出面好好地跟云昭谈一次。
高门大户的骄傲在他们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云氏武库是一个说不得的秘密,哪怕是对秦良玉这样高山仰止的人,也应该保密。
可惜,这个宝库如同云福说的那样,不全属于云氏,尽管云昭已经拿到了武库,对于秦良玉,或者说冯英,依旧需要一个交代,必需要达成一个相互都满意的交易才好。
否则,一旦这件事传扬出去,后果严重。
或许,这就是秦氏来人高高在上的原因所在。
“石柱秦氏门下冯英见过世兄!”
云昭吸着气缩着肚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瘦一些,很有风度的拱手还礼道:“世妹千里跋涉,辛苦,辛苦。”
冯英没有解下头上戴着的锥帽,也没有撩起面纱的意思,轻轻落座在云昭特意准备的小一号椅子上用手触碰一下钱少少端上来的茶水就算是喝过茶了。
“小妹此次前来,不为别的,乃是为了先祖留下的一批火器!”
云昭坐在对面,松弛一下缩回来的肚子,用手指敲着桌面道:“因为斩杀奴酋的原因,这批火器已经归属云氏所有,世妹远道而来,也不能让世妹白跑一趟,来人啊。”
话音刚落,钱少少跟钱多多姐弟两就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放在云昭前边,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套金光灿灿的头面首饰。
“世妹虽然不是云氏血肉至亲,却与我云氏同气连枝,世妹前来云氏省亲,云昭欣喜若狂,见世妹行囊简单,就略备一些金银俗物为世妹添妆。
若世妹觉得浅薄,尽管提出,但凡云氏所有,无有不允之礼。”
冯英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她的丫鬟小楚似乎很想说话,却对上钱少少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竟然没了说话的勇气。
钱多多在一边啧啧赞叹着把箱子里的首饰一样样的拿出来摆在铺了绸缎的桌面上,每拿出一眼,就细细的给冯英讲解首饰的妙处。
云昭并没有看坐在对面的冯英,而是一直看着门口,就在此时,忽听得冯英轻叹一声道:“世兄莫要等人了,不会有人来的,这里能做主的人就是小妹。”
云昭并没有转过头看冯英,淡淡的道:“乱世将至,世妹如何自处?”
冯英道:“小妹虽然是一介女子,却秉承了父兄余烈,面对乱世唯力争上游而已。”
云昭皱皱眉头道:“秦帅没有给世妹一个交代吗?”
冯英道:“蜀中石柱,尚有我父兄们留下来的遗孤,冯英虽然托庇于老夫人,却自耕自食,日子虽然过的清苦,却无需老夫人照顾。”
“哦?这是为何?”
“辽阳遗孤不喜朝廷,若不是老夫人一力压制,几乎沦为匪类。”
云昭听冯英这么说,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辽阳遗孤们对朝廷非常的不满,而秦良玉却是一个性如烈火以身许国的人。
她虽然并不允许别人欺辱这些遗孤,却也不允许这股对朝廷有怨隙的人过于强大。
加上石柱一地原本是马氏故地,那里有这群人拓展空间的余地呢。
来到大明这么久,别的事情云昭没有弄明白多少,却对族群的认知极为深刻。
抱团生活在大明世界是人们的一种生活常态。
堂兄弟就是亲兄弟这毋庸置疑。
虽然偶尔内部会有一点利益纷争,可是,在对外的时候,他们一定是你最坚定的战友。
同时,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自觉维护家族权益的义务,如果不能维护家族利益,这样的族人基本上没有好下场。
很多时候,家族内部的规矩要大于律法,比如现在的云氏,云昭年纪虽小,已经执掌了对族人的生杀大权。
石柱马氏也是如此,家族中人不会因为秦良玉喜爱冯英,就容许冯英侵占马氏的利益。
当然,除非冯英融入马氏,成为马氏的一员,否则,她永远都没有可能在石柱一地自立门户。
“这么说,辽阳遗孤们已经不愿意继续在石柱一地待下去了是吗?”
云昭认真的看了冯英一眼,他还是不太相信冯英对那些遗孤们有什么约束力。
要知道冯英与自己不同,自己身边的人起初并非因为相信一个孩童才围绕在他身边的,而是因为,他云昭是独子,是云氏天然的家主,即便云昭后来表现的不那么出色,他一样是云氏的家主,只是没有这么大的号召力罢了。
冯英掀开面纱,露出自己精致的面容瞅着云昭道:“石柱马氏有自己的难处,养育辽阳遗孤多年,我们已然感激不尽。
现如今老夫人处境艰难,冯英不愿意再让老夫人为难,闻听世兄在关中的大展雄风,就想来看看。”
云昭点点头道:“兹事体大,世妹可以遣主事人与我商谈!”
冯英看着云昭的眼睛道:“小妹就能做主!”
云昭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世妹就在云氏多住些日子,容我们慢慢商议。”
冯英起身施礼道:“小妹等世兄回话。”
说完,就带着小楚回房间去了,临走时,小楚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那些美丽的首饰……
“把首饰送过去吧!”
云昭若有所思,还是让钱多多带着春春,花花抬着礼物跟着冯英去了内宅。
“你怎么看?”云昭问钱少少。
钱少少道:“别的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她们很穷。”
云昭笑道:“石柱秦夫人从未富裕过,马氏为国多年征战,男丁损失惨重,石柱一地也远非鱼米之乡,那里民风彪悍,诸族杂居,确实不适合一些老弱妇孺在那里安身立命!”
“少爷准备让她们来蓝田县?”
云昭摇摇头道:“人家也看不上我们,看样子人家想要独立于某一地,就是不知道她们看中了那里。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给冯英出主意的人就是秦夫人,秦夫人眼光毒辣,所图必然不小。
钱少少,把猛叔跟福伯请过来,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讨论一下此事的得失。”
钱少少迅速的去了,不大功夫,云猛,云福就来到了云昭的书房。
云昭把自己所思所想,以及秦良玉的筹划跟他们两人说了一遍,就靠在门框上道:“就是这个样子,秦良玉在京师的时候为袁崇焕说了两句话,就为皇帝所不喜,留下白杆军主将秦毅明拱卫京师,却让秦夫人回转蜀中,从今往后,秦夫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要被朝廷遗忘,直到下一次危机再起,皇帝才能想起这位老将军。”
云福呵呵笑道:“此事处理起来并不难,如果少爷愿意跟冯英结亲,所有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云猛听云福这样说,原本紧皱的眉头也迅速松开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云昭笑道:“如果只娶冯英过门,对我云氏自然只有好处而没有半点坏处。
问题是,我们如果跟冯英结亲,那就要接纳她背后的一大群人,这么一来,我娶的可不是冯英,而是一群人。
我们这样的人家娶亲,与其说是娶妻,不如说是嫁娶利益,如何将利益最大化,才是我们要想的事情。
就目前的形式来看,冯英并非最好的选择。
我总觉得秦夫人对我们似乎不怀好意,她老人家不允许辽阳遗孤们跟朝廷站在对立面,难道就允许我们继续这般为自己家谋划?
武库已经落在我们手中,这一点秦夫人是知晓的,她虽然看在咱家老祖以及冤死石门寨的那些先辈的份上,对我们隐忍不发,可是呢,能够装备一营人的最好火器,她不可能不考虑这东西的危险性。
冯英不一定就在石柱住不下去,是秦夫人希望她们能来蓝田县,不是为了投奔我们,而是为了监视我们。
我甚至敢说,只要我们跟陕北的那些贼寇一样起兵造反,这位令人钦佩的女将军,可能会下死手清理门户!”
第一一六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见云猛跟云福两个人长大了嘴巴,完全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云昭就在心底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云氏本族还是缺少人才……
这两个人打仗,抢劫或许还能算是一把好手,要靠他们干大事,估计折戟沉沙的可能性很大。
同样的一番话跟徐元寿说了之后,得到的反应绝对会不相同,可惜,这样隐秘的事情,没法子跟徐元寿多说,毕竟,他还有一位兄长在京城担任高官。
“小昭,我们家从来都没有过要造反的心思啊。咱们家之所以占山为王,就是为了多一条活路。”
云猛在听到自己被秦良玉盯上了,白毛汗都下来了,尽管秦良玉不在,他还是忙不迭的连口解释。
云福点了一袋烟,抽了两口就低声道:“不会的,当初我戚家军与白杆军同气连枝,战死的人不分彼此的丢在一个大坑里埋掉了,夫人不会这么对我们的。”
云昭轻笑一声道:“我们现在就这么点力量,又不是活不下去,造什么反呢?“
云猛连忙道:“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们家现在就好好地种地,好好地积攒钱粮,小昭你好好做你的官,我们慢慢地扩展地盘,称霸关中是迟早的事情。”
云福抬头看看云昭,又瞅瞅云猛,摇摇头,他觉得云猛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这个胖侄子。
“既然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冯英的事情就慢慢拖着,我更希望她能去玉山书院,如果能带来一些遗孤过来一同就学,就更好了,至于,她们想要全部搬迁过来的事情,以后再说。”
尽管云福,云猛什么意见都没有说出来,云昭还是做出了决定,并没有给云福跟云猛两人什么选择的余地。
就目前而言,不论是云猛,还是云福都没有替现在的云氏作出决定的能力。
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在云昭没有彻底了解辽阳遗孤到底是一群什么人之前,他不可能将他们都迁徙过来,云氏现在需要的是暗中平稳发展,绝对不能在初期就出现内患。
云娘很喜欢冯英。
关中人更加喜欢英武的女子,而不是柔弱的女子,在这片土地上求生不易,有一个好的健壮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相比之下,钱多多在云娘眼中就有些逊色了,像钱多多这样的女子,美的不吉祥!
老派的关中人崇尚不全,哪怕是有了新碗都要打破一个缺口,认为这样有残缺的饭碗才好用的时间更长,更不要说人了。
冯英的长相自然是比不过钱多多的,她脸上的表情不多,更多的时候神色冷清,完全不像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即便是吃饭,也很有节制,从小楚的吃相上就能看出来她们主仆过的日子并不好。
可是冯英哪怕是见到最喜欢吃的食物,也仅仅多吃一两口,绝不多吃。
云昭在见了冯英一面之后,便消失了。
冯英很想再跟云昭谈话,却被钱多多拖着去了玉山书院。
这个小女子,在见到玉山书院之后仿佛才活过来,见到一群群的学子坐在教室里听课,就学,清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渴望之意。
钱多多见状,咯咯笑两声,就带着冯英去了她在书院的屋子,不大功夫,两个头上扎着头巾的小小少年就出现在徐元寿的课堂上。
执着的人一般不容易沉迷于某件事情,一旦沉迷,基本上就没救了。
学堂,学问对冯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玉山书院最不缺的就是学问高深的大儒,最不缺的就是浓厚的求学气氛,这两样太对冯英的胃口了。
于是,冯英在玉山书院住了下来,每日里穿着男装,带着小楚出没于多个教室,且有乐不思蜀的模样。
云昭现在很少去玉山书院,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汤峪里,被陈方一行人杀掉的十一个盗贼的坟墓前摆着九颗首级。
对于强盗来说,什么样的祭品都不如仇人的人头这样的祭品来的实际。
首领的权威就是用一颗颗仇人的人头一点点树立起来的。
只有彰显了自己的强大力量之后,才会从者如云,并且让这些人知道,哪怕是自己为首领死掉了,自己生命的价值一定会获得更大的回报。
普通的,庸俗的献身理念就是这样慢慢生长出来的。
至于更高一级的,就需要一套更加繁杂且高明的手段,让人从被动献身走向主动献身基本上,这样的情况非常的少见,毕竟,这需要极高的主观能动性,需要实现思想的共鸣才成。
云霄这些天很忙碌,他在孜孜不倦的清洗蓝田县周边的零散盗匪群。
不论是打闷棍的,吃馄饨面的,还是背门板的亦或是包人肉包子的,他不准备放过一个,也不允许他们逃遁。
乱世里,这样的家伙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这对辛辛苦苦干活的百姓是不公平的。
当强盗就能吃饱饭,老实干活的就要饿死?
天理不该是这样的。
当强盗化身为正义的化身的时候,他们铲除邪恶的速度是惊人的,而且快速有效,对这些恶人的震慑力远远大于官府对他们的震慑力。
在完成这些事情之后,云氏很快就从盗匪逐渐向统治者变幻,且变幻的速度惊人。
云氏数百年来在蓝田县为祸一方,按照云昭的理解,可以称之为罪恶累累。
好在,关中自古以来多强盗,人们对强盗的存在早就习惯了,而云猛,云虎乃至向上几代人,都不敢顶着一个云姓为非作歹,大名鼎鼎的“摧山虎”大爷,名震关中,却很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名。
即便是巨寇刘宗敏一类的人,也仅仅知晓想要跟“摧山虎”打交道,必须先要找云氏这个地头蛇才成,而云氏专门跟盗匪打交道的人就是云猛。
这样的人,在很多大族都有,并不足为奇。
蓝田县整治盗匪,整治刀客的运动进行的如火如荼,蓝田县的百姓们发现,这一次县尊大人真的是要整肃地方,且信心坚定,于是,就有了无数人开始向县尊大人举报隐藏乡里的恶人。
到九月的时候,仅仅是蓝田县就地斩杀的恶贼就不下七十余人,而押解到西安府的罪囚则多达两百四十一名。
秋决大典一开始,西安府街头再一次被盗贼的血染红,西安知府张道理,以及有司衙门对蓝田县押解过来的罪囚,简单的询问过之后,就下达了秋决令。
这一场大屠杀过后,再无盗匪敢进入蓝田县,即便是刀客进入蓝田县之后也战战兢兢不敢生事。
本土县令一般很少这样做,不论他杀的是恶贼还是其余的什么人,都会引起乡民的厌恶。
云昭却是一个例外!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蓝田县的秋粮也获得了丰收!
秋粮与夏赋不同,这一次百姓们能留在手里的粮食就更多了。
对于很多百姓来说,夏粮除过口粮之外,其余的都要上缴赋税,而秋粮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情,只需要给主家四成,其余的都属于种田人。
家里有了存粮,人们就格外的担忧那些盗匪抢劫,现在,县尊大人一口气把所有强人都给抓起来了,杀了好大一部分,即便是有一部分没有杀,也被派到蓝田县永远也修建不完的水利工程,没日没夜的在鞭子底下干活。
云昭在蓝田县的强硬手段,终于引起了周围大大小小盗贼们的警惕,能距离蓝田县远一些的,就远一些,实在是不能走的就小心做人,小心做事,唯恐被蓝田县的那个小魔头给盯上。
一边是官府的强硬手段,一边是众盗匪的销声匿迹,在蓝田县周边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权力真空!
关中从来都不缺少强人,在百年难得一遇的权力空间出现之后,一些新的不知死活的盗贼就揭竿而起。
实力最强劲的就是长安县骊山贼寇郝摇旗!
第一一七章 蛟龙出洞
郝摇旗这个人云昭见过。
在他第一次进西安城的时候就见过这个喜欢掌旗,摇旗的汉子,他的一双臂膀格外的粗大,第一次见面就喜欢跟云昭炫耀他的一双粗胳膊。
只是当时云昭不要他!
乱世里,富贵人家都需要可靠地武力强悍的人来保家护院,然而,富贵人家的第一要素却是可靠!
不是说谁的武力强悍,就能获得主家的青睐,在这件事上,即便是再昏聩的主家的第一选择依旧是家生子!
跟遭遇强盗比起来,内贼更加的可怕。
所以,郝摇旗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工作,或者好的目标,在等了一年之后,他选择了聚众造反。
王自用等人都是杀了当地官员之后才名声大噪的,于是,郝摇旗也就学了那些人的做法,趁夜杀了长安县令,且奸杀了县令的老婆们以及他的女儿。
杀死官员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获得大量的钱粮,并以这些钱粮为坐大发展的基础。
可惜,郝摇旗搜遍长安县令的官邸,只搜出银一百七十两,钱四十六贯,头面首饰若干,至于粮食,县衙粮库里仅有存粮两百四十担。
郝摇旗见状不妙,呼喝众人开始搜劫长安县……
身为一个县令,虽然有百里侯之说,原本算的上位高权重,可以横行乡里。
但是,有几种县令却当得惨不忍睹,其中一种,就是县令治所与州府治所同在一地的,比如长安县!
长安县的县衙原本在西安城里,也不知道是哪一任县令无法忍受被忽略的痛苦,赫然搬迁到了城外。
在这里权势确实稍微大了一些,却自由了很多。
虽然比京城里的县令要好上一些,却好的很有限,至少,云昭这个蓝田县令不用被张道理等人当牛马一样的使唤,同时,还被人家把县库搜刮的一文不剩。
郝摇旗招揽的人都是些回乡的边军,这些人但凡能自律一些,也不至于被边军裁撤,回到乡里之后更是无恶不作。
现如今,被郝摇旗撺掇的没了理智,当郝摇旗一刀砍死县令张妙水之后,他们赫然发现,自己完全没了退路。
一路烧杀抢掠之后,就一头钻进了骊山。
张道理亲自签发的清乡文书很快就到了云昭的桌案上。
在这份文书里,张道理深入浅出的给云昭仔细讲述了必须歼灭郝摇旗贼寇群的必要性。
其中对云昭来说最是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不想让延绥兵进入蓝田县祸祸,云昭就必须自己想办法剿灭郝摇旗所部,同时,西安府也会派兵围剿,蓝田县团练必须断绝郝摇旗的骊山后路!
张道理说了很多必须剿灭郝摇旗的大道理,很多大道理对云昭来说都是真知灼见。
只是,他的文书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谈及长安县死伤过千人的事情。
或许,张道理以为,这是小事,云昭一介蓝田知县对长安县的百姓之死,没有多少责任,也没有义务知晓。
“这件事容易,郝摇旗麾下不过千把人,其中他能控制的人手不超过四百。
在长安县抢劫之后,一部分粮草,银两已经被人刮分了,现如今,郝摇旗手中的钱粮并不多,不足以支持这么多人在骊山盘踞。
更何况,骊山在很大程度上算是一座孤山,山上虽然有很多有钱人家修建的别院,以郝摇旗手里的那点兵力,并不足以占领整座骊山。
这样的地方不适合屯兵驻守,时间稍微一长,他的手下就会星散。
我们只要屯兵华胥就能阻绝郝摇旗进入蓝田县。”
云猛,云霄对于郝摇旗造反一事觉得很是诧异,这样的事情在延绥,陕北一地还可以做做,在关中的核心长安县这样做,就实在是不知死活,要知道半个西安府城都归长安县管辖。
“剿灭郝摇旗一定要调动边军回来么?如果必须有边军回来,那么,来的人会是谁?”
云昭想的更长远一点,既然云猛,云霄这样的巨寇都认为郝摇旗不该在这个时候杀官造反,那么,郝摇旗这样做的道理究竟在哪里?
会不会跟陕北那些正在跟官军作战的巨寇有关系?
“这一次郝摇旗起事非常匆忙,咱们家也有人跟着郝摇旗,直到事发,咱家的人也没想到郝摇旗准备造反。
开始的时候还以为郝摇旗不过是想劫掠一番就跑的,实在是没想到他居然带领众人上了骊山。
不管郝摇旗要干什么,明日,咱家的人就有消息传来,我们到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云霄实际上控制着云氏大部分的盗匪,所以他说的话,分量格外的重。
“华胥那边派人去了吗?”
云昭问道。
“去了,老虎去了,带了八百团练。”
“能确定击溃郝摇旗吗?”
“华胥一带的百姓们也参与了,足足三千多人呢,去年的时候,咱们蓝田县打造了很多武器,都分发给百姓了,现在一个个发誓要打死这些来抢粮食的贼寇呢。
莫说几百名贼寇,就算是来了上万人,这些人为了保护自己家,也有死战的决心。
此时军心高涨,我料定郝摇旗不敢来蓝田县的。”
“既然是流寇,那就要考虑到他们的流动性,不敢来蓝田县是应该的,他们会不会进入关山镇或者三原县?”云昭又问道。
云猛摇摇头道:“关山镇上有大明抚民厅,算是要地,那里有一千守军,三原县这几年虽然遭灾,毕竟是关中最富裕的地方,那里的百姓勉强能活,不会跟贼寇走的。
郝摇旗自陷死地,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云昭想了一会突然问道:‘这段时间还有谁造反了?我是说我们附近州县还有谁造反了?”
“乾县高一功,扶风左金王贺锦!都是一些小毛贼,成不了气候。“
云昭瞪大了眼睛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这些人都是在不适合造反的时候起兵造反的吗?”
云霄皱眉道:“很快就会被剿灭,就算当地官府绞杀不利,只要边军到来,这些人就会束手就擒。”
云猛笑道:“总归是要被剿灭的,谁来剿灭有什么关系?”
云昭在脑海中复习了一遍地图,又回忆了一下自己模糊的记忆,不由自主的道:“王自用,王嘉胤,高迎祥这些人恐怕是要跑路了。”
云猛听得一愣,连忙道:“往南?”
云昭摇头道:“不是的,他们可能要去山西了,陕北,延绥这些地方过于穷困,养活不了他们的大军,他们需要转移战场,寻找一个新的就食地。
我敢说,郝摇旗,高一功,贺锦这些人都与陕北贼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这一次在关中腹地作乱,目的就是为了调开围剿他们的边军,好空出一条路走。”
云猛不解的道:“他们要跑就跑好了,关我们家什么事,他们离开关中更好。”
云霄也点头道:“猛哥这一次说的很对,我们没必要阻拦这些人离开,他们离开了,我们家才有闪转腾挪的余地。
要不然,总是没个安宁,蓝田县就没法子休养生息,养精蓄锐。”
云昭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就对云霄道:“霄叔,不管这些人有什么目的,我们只需要阻拦他们不进入蓝田县就好。
张道理这个人很阴险,他可能想通过这件事来看看我们家是不是有别的野心。
我们按兵不动好了,只要郝摇旗不来我蓝田县,我们就不出动,大军,以保护家园为主,不得越境一步落人口实。”
云猛,云霄走了之后,云昭一个人在院子里看莽莽群山看了许久,九月的深山里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山上的树木还是翠绿的,只是偶尔有一些树木的树叶有些泛黄。
就等一场阴冷的秋风过来,漫山遍野就会披上黄金甲!
第一一八章都是真知灼见啊
十月,郝摇旗在骊山里的队伍彻底被官军击败。
官军阵斩贼寇六百七十三人,唯独不见了郝摇旗。
杀死贼寇的人是洪承畴的部将贺人龙!
此人统御精兵一千,就完成了这一伟业,虽然此人的官职不过是一位守备千户,还被知府张道理等人尊为“飞将军!”
云昭知晓,张道理以及他的一干属下文官们,不过是想让这位“飞将军”继续给他们卖苦力,无论如何要把乾县高一功,扶风左金王贺锦一起干掉。
贺人龙是万历年间的武进士出身,本家也是米脂县的豪门大户。
这些年随着洪承畴绞杀关中蟊贼立功不少,这才担任了领军千户。
张道理筹备了一桌酒宴为贺人龙庆功,同时,那个被张道理送了好几次怎么都送不出去的歌姬,又一次出现在酒宴上,咿咿呀呀的唱着让人听不懂的昆山腔。
看来,张道理今天就是想用这个妇人,来让贺人龙为他卖命,干掉高一功跟贺锦。
或许是第一次有资格跟张道理这样的高级文官坐在一个桌子上显得有些拘谨。
满脸毛发身高八尺的大猩猩一旦拘谨起来就没法看了,口中文绉绉的说着客套话,腰身却矮了半截,见谁都抱拳施礼,口称下官。
到了云昭这里,他不得不把腰弯的更低,如此才能跟抱拳的云昭形成对礼。
酒过三巡,张道理就对贺人龙笑呵呵的介绍云昭。
“云县令可是给“飞将军”带来好东西啊,将军不可不感谢云县令!”
张道理对云昭这个人满意极了,这一次虽说他极力邀请云昭出兵干掉郝摇旗,云昭并没有去做,却让张道理老怀大慰,由此一事,他已经断定,云昭此人不过是一介能干的守家之犬罢了。
一个对自己没有威胁且能干的官员,是他梦寐以求的,所以,在酒宴之上,他特意高看云昭一眼,让他以县令的身份坐在自己身边以示尊崇。
贺人龙听张道理这样说,慌忙站起身,端起酒杯才要说话,就听云昭笑道:“府尊这是要宠坏晚辈了,以前在府中,您是上官,也是长辈,我这个下官,晚辈自然是任由您发落。
今日有七天行路五百,三日布阵,一日克敌的飞将军在,您还如此为晚辈张目,会让贺将军笑话的。”
贺人龙端着酒杯只知道傻笑,张道理就接过话道:“阿彘此言差矣,五千斤色如黄金,味如蜜糖的新粮食也舍得拿出来劳军,本官自然要让贺将军牢牢地记住这份人情,让他知晓本地官员渴盼飞将军如渴盼甘霖一般啊。”
云昭见张道理的眼神诡异,就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对贺人龙道:“云某不擅饮酒,如今,为了将军在扶风,乾县剿匪顺利,先干为敬!”
云昭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大方的翻腕子,酒杯里的酒一滴不剩!
不等贺人龙提出异议,张道理与一干官员就在一边起哄,催促贺人龙饮酒。
贺人龙神色难明的喝完了酒,立刻引来了众人轰天般的叫好声。
一个好事的官员,居然跑到小戏台上,剥下那个小娘子的戏服披在自己身上,学着小娘子的模样咿咿呀呀的唱戏,那个**的小娘子在众人的推搡中,最终被张道理按在贺人龙的怀里。
小娘子似乎也不害怕,一支玉臂缠绕着贺人龙的脖子,自己满满喝了一口酒,就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要与贺人龙丁香暗度。
也不知喝了多少茶水,云昭起身要去如厕,没想到已经喝得半醉的张道理也跟着出来了。
在花厅中,两人还有说有笑的,醉意盎然,才出了花厅,两人身上的醉意一瞬间就没有了。
云昭担忧的道:“贺人龙接受的军令是剿灭骊山盗匪,乾县,扶风两地的盗匪还需要我们去剿灭,府尊,您说他会答应吗?”
两人对这墙角一起哗啦哗啦的撒着尿,云昭一边忧国忧民。
同样忧国忧民的张道理在打了一个寒颤之后道:“老夫堂堂知府陪着他一个腌武夫说尽了好话,连心爱的姬妾也亲手送进他的怀中,他如何拒绝?
更不要说这满堂的进士,太学生出身的人都围着他说尽好话,更有进士为了让他剿匪,安定地方,为了百姓疾苦甚至不惜扮起优伶讨好他贺人龙,如此苦心,容不得他不出兵!”
云昭系好裤带,干笑一声道:“就我不是啊。”
张道理同样系好裤带道:“等你年满十三,就能去南京国子监就学,以你的资质,两年后谁敢说你不是一个太学生?”
云昭连连点头道:“说的也是。”
两人再回花厅,其余众人都在,就是不见了贺人龙跟那个歌姬,花厅中也不复方才的喧闹。
正在吃残羹的西安同知彭玉见张道理跟云昭净手归来,懒洋洋的道:“心头的大事终于可以放下了,老夫今晚能睡一个好觉。”
张道理让丫鬟给众人换了新茶,也懒散的靠在椅子背上,慢慢的道:“在陕西当官,也不知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杀不尽的贼寇哟。”
通判周琪抱着茶碗似乎在感受茶碗里新茶水的温度,半晌才道:“老夫觉得这次关中闹起来的这些贼寇似乎造反的没道理。”
张道理笑道:“这是陕北贼寇们最后一击,这一击过后,他们就该荼毒山西了。
咱们总督的困敌之策终于起效果了。
这些贼寇吃光,吃空了陕北,延绥地,就算是他们想要吃草,也该去吃山西的草料了。
诸位,趁着陕西匪患将平,诸位都是有功之臣,现在啊,有门路的就该走走门路,能调任鱼米之乡的就赶紧调任,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一旦贼寇们又渡过黄河过来了,大家再想走,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我们这些人在陕西熬了五年,终于解脱了。”
云昭左看看张道理,右看看同知彭玉跟通判周琪,心底里散发着阵阵寒意。
周琪发现了云昭神色不对,噗嗤笑一声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异地调任来到陕西为官的,只要调任文书下来,背上行囊,带上老婆孩子就能脱离苦海。
你就别想了,好好地经营你的老巢蓝田县吧,祖坟都在蓝田县,你又能跑到那里去?”
同知彭玉指着云昭道:“趁着你蓝田县如今还有点积蓄,早早整军备战吧。
我们这些人走了之后,又会来新的官员,这些官员不知晓陕西贼寇的厉害,不知道应该给西安府存留一个产粮地,以为从此可以太平无事,到时候,你蓝田县最是富庶,他们盘剥的也就越发的厉害。
你蓝田县在富裕的同时,军力一定要强大!如此,才能拒绝上官的盘剥,如此才能抵挡贼寇的侵袭,最终才能在激流中站稳脚跟,等待到天时好转,等待到陕西风调雨顺。”
张道理将双手放在桌子上,瞅着云昭道:“明年是关键,关中明年一定会平静下来,你蓝田县一定要全力耕作,尽量的多种新粮食。
我们走之前,会把府库中的银子,全部花销干净,全部用来购置你蓝田县的粮食用来充实府库。
只要西安府库里的存粮在本官走之前,能够达到二十万担,本官不论走到哪里对皇上,对朝廷,对我恩师,乃至是对陕西百姓都有了一个交代。
阿彘,如果你办好了这件事,对我们这些困居陕西的官员来说都是莫大的恩惠。
只要我们能够离开,以后,不论我们在何处为官,都会成为你的臂助!”
第一一九章钱多多的善意
对于贺人龙,大家只想用他一次,所以,就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法子,让他就范。
对于云昭,对西安府的官员来说有着更加重要的意义。
所以,这些人就用了怀柔之策。
在官场中,越是诚恳的话语,挖的坑就越深,对别人的好处就越大,只是,对掉进坑里的人来说,没什么好处就是了。
云昭不好骗,也不能骗的太惨,要不然这个娃娃一旦发疯,大家都不好收场。
对于坑武夫,这些官员们没有半分愧疚之意,对于坑云昭,他们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难为情的,当然,也仅仅是难为情,并没有让他们停下坑云昭的脚步。
所以,他们就想出了大肆收购蓝田县余粮的主意,然后再把这些余粮装进府库,作为自己的政绩向朝廷交代。
第二天,疲惫的贺人龙就带领着人马携带着云昭赞助的五千斤红薯去了蓝田县。
西安到扶风县足足有三百里,到乾县也有两百里,不论贺人龙去哪个县剿匪,在全部都是步兵的情况下,都算的上是劳师远征。
好在这两个县挨着,如果贺人龙本事大,可以像推土机一样带兵横推这两个县的贼寇。
云昭不是很看好贺人龙,因为高一功跟贺锦很有可能是一伙的,既然是一伙的,合流的可能性很大。
不知道贺人龙能不能打败这两个传说中的巨寇,这件事云昭是不关心的。
在陕北巨寇们已经制定了跑路去山西的大方针之下,高一功跟贺锦不会长时间留在扶风,乾县的。
云昭回到玉山的时候,地里的秋粮已经收获完毕,广袤的田野里只剩下一些秋菜还长在地里。
云家庄子的人喜欢吃被霜打之后白菜跟菠菜,被霜打过的白萝卜,胡萝卜的味道也会变得更好。
根据这些经验,云氏庄子里的人还惊喜的发现,红薯叶被霜打了之后,吃起来有一种吃木耳的感觉……
冯英带着小楚背着背篓在秋菜田里寻找自己喜欢的美食。
胡萝卜才是小楚的最终目的,要是时不时的能从地里翻出一两个小小的红薯,小楚就会欢喜的大喊大叫。
不论是红薯,土豆还是胡萝卜,西红柿,辣椒,云氏对冯英的供应都很充足。
两个小小的姑娘却一口都舍不得吃,把种子积攒下来,准备带回去试着耕种。
蜀中石柱这地方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群山连绵,重峦叠嶂,峰坝交错,沟壑纵横的地方能种出什么好粮食来呢?
云昭很久以前参加的扶贫督促会上,总能听到石柱这个县名。
在极端强大时代里都没有脱贫的地方,现在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所以,贫穷是一定的,而事实上石柱马氏也从来都不是以富裕闻名大明朝。
很久,很久以前,石柱先民被中原人称为“蛮”或“夷”。
宋代以前,居住在武陵地区的原住民与其他族群的原住民一起,被称为“武陵蛮”或“五溪蛮”。
宋代以后,武陵蛮就单独被称为“土丁”、“土人”、“土民”或“土蛮”等。
反正没有一个名字是听起来悦耳的。
在很多地方,人活着的环境以及想要吃饱饭的难度,很难让人生出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生活条件恶劣的地方,民风总是彪悍一些的,很容易出一些吃苦耐劳的战士。
而石柱一地艰难的生活条件催生了吃苦耐劳的“白杆军”。
白杆军中将士人人以出征为荣,因为只有离开石柱这片贫瘠的土地,只有在战场上获得胜利,他们才能给家人带回来丰厚的战利品。
“小姐,这里的胡萝卜真甜!”
小楚从地里拔出一根指头粗细的胡萝卜,在衣袖上蹭蹭,就咔吧咔吧的嚼了起来。
冯英则从旁边的土地里抠出来一条梭子一般大小的红薯,欢喜的放进背篓。
这些天她已经打探清楚了,蓝田县的新粮食中,以红薯的产量最大。
“小姐,你说那个小贼今天还会不会给我们端那种好吃的肉过来?”
冯英直起身子,瞪了小楚一眼道:“你呀,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我们在这里有如此多的事情要干,你怎么每天都想着吃?”
小楚噘着嘴道:“那种肉就是好吃嘛,小姐你不是也多吃了一碗饭?”
冯英笑道:“等我们把这里的种子都带回石柱,我们自己就有吃不完的粮食了,只要勤快一些,猪肉也会有的,我们可以做多多的腊肉,挂在屋檐下吃一年。”
小楚忍不住吞咽了一大口口水,把手里的半截胡萝卜吃掉,就拿着小耙子跟着小姐,在田野里搜寻被云家庄子人遗落的红薯。
云昭掰开了一个烤的软乎乎的红薯,吃了一口金黄的红薯肉,被烫的疵牙咧嘴的。
钱多多正在往蒸锅里放一碗碗的条子肉。
云昭看了一眼就皱眉道:“你总是做这东西做什么?你就不怕我肥死?”
钱多多从板凳上下来,撇着嘴巴道:“又不是给你吃的。”
云昭道:“母亲跟姐妹们也不要吃太多这东西,你也一样!”
“是给客人准备的,是大娘子吩咐下来的,一定要把客人招待好,尤其是要吃好。”钱多多呼扇着漂亮的大眼睛说的合情合理。
“你不知道啊,还以为那两个小丫头在秦帅那里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呢,这些天接触下来才知道,她们的秦帅偶尔吃口肉都算是过年了。
咱们家今年人手足,因为红薯藤蔓爬的满地都是,为了不浪费叶子养的猪多,给客人多吃一点肉有什么不好的,你也太小气了。”
云昭又吃了一口红薯摇摇头道:“你呀,让我怎么说呢,害起人来没个够。”
钱多多怒道:“我怎么害人了?”
云昭瞪了钱多多一眼道:“早上吃热馒头夹猪油,中午是一大锅烩菜,晚上是一大碗条子肉跟米饭,你甚至准备了夜宵,给人家主仆二人一大碗油汪汪的条子肉跟一堆点心让躲在被窝里吃,你这是要把这主仆二人催成肥猪啊?”
钱多多笑道:“没有的事,你没见这两个小丫头刚来咱们家的时候瘦的快没人形了,现在才吃了几天呀,人家的小脸就红扑扑,肉嘟嘟的,尤其是那个叫小楚的丫鬟,简直就是一头猪,不论给她们多少吃的,第二天去看,就没有剩下的。
我每天又是糕点,又是换着花样给她们做好吃的,你居然埋怨我害人。
这世上哪里有用美食害人的,如果有,你找出来一个,我也愿意被人这样害。”
云昭发现自己居然无话可说,遂羞恼的恨恨捏了一下钱多多的鼻子道:“你小心报应到自己身上,我告诉你,厨子比吃饭的人胖的更快!
不信,你看看家里的厨娘就知道了。”
只要被云昭捏鼻子,钱多多就会傻笑。
“我每日里要练武,要跳舞,要干活,要上课,每天吃的东西都不够我补充体力,哪有多余的肉往身上贴?
倒是您的两位贵客,现在如同两只大松鼠,不断地从地里往回来弄种子呢。
少爷,你就不怕她们把咱家的好种子全部都拿走,送给秦帅?”
云昭抬头看看钱多多轻轻叹口气道:“你不明白,我从来没有打算把这些种子都隐藏起来独家享用。
只要是我大明人,谁来我都会给,只要多一个大明人吃饱了饭,我们的实力就强悍一分。
告诉钱少少,给冯英准备玉米种子五百斤,土豆种子五百斤,红薯种子一千斤,辣椒种子两斤,西红柿种子两斤。
我们不仅仅要给冯英种子,也要教会他们如何种植。”
钱多多吃惊的道:“你疯了?给秦帅送这么厚的礼物?”
云昭轻笑一声道:“送礼是一门学问,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送礼,那就一次性的送到收礼人手软。
否则,就干脆别送!”
第一二零章 兵者,国之大事(第一章求月票)
中午冯英跟小楚从野地里回来的时候,满怀欣喜等着吃条子肉的小楚没看见条子肉,满心的失望。
普通蔬菜里混着肉炒出来的菜,已经不能满足小楚那颗对肉食充满渴望的心了。
钱多多跟钱少少在吃条子肉,而且看起来皱着眉头对条子肉很不感兴趣。
小楚很霸道的将自己跟冯英的辣椒炒肉给了钱少少,然后就正大光明的换走了条子肉。
这碗条子肉很肥,全是肥油看不到多少瘦肉……
钱少少对吃什么东西从不挑拣,条子肉他能吃,辣椒炒肉他也没有问题。
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书本上。
喝汤的时候抬头见姐姐笑的眼睛弯弯的,再看看桌子上的菜,就无奈的摇摇头,觉得姐姐很可怜。
冯英对这碗条子肉毫无兴趣,倒是满足了小楚对肉的渴望,一个人吃掉了一大碗条子肉……
“可惜了……少少啊,你觉得那个冯英喜欢吃什么?”
钱多多眼看着小楚把肉全给吃掉了,就有些遗憾。
“不出三个月,那个丫鬟就能胖成猪,有这样一个猪一样的丫鬟,冯英只会被衬托的更漂亮。”
钱少少对女子们的争斗毫无兴趣,三两口吃完碗里的饭,就匆匆去了云昭那里。
贺人龙在扶风被高一功联合贺锦给埋伏了,路过一片松林的时候,松树倒了……
这一战,贺人龙损失了四百六十七个战兵,狂怒的贺人龙从松林里钻出来之后,再想寻找高一功跟贺锦,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为了不被洪承畴处罚,贺人龙在扶风县就地招兵,短短三日就招收战兵六百八十人。
闻听高一功,贺锦出现在乾县,贺人龙匆匆前往,等他到了乾县,高一功,贺锦又出现在了扶风县。
贺人龙准备带领兵马离开乾县的时候,又在黑风峡,被人从悬崖上丢了滚木石,乱军中,两边的草丛里箭矢齐发,贺人龙自己的脸上中箭,这一箭反倒激发了贺人龙的凶性,带领残存的军队,死死的咬住高一功,贺锦不放,两帮人马在十五里长的黑风峡鏖战了足足两个时辰。
直到天黑,高一功,贺锦这才有机会脱离战场,而贺人龙在点兵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麾下的军卒又战死了三百余。
凶性勃发的贺人龙用刀剑逼着乾县知县再一次为他征兵,还打开县衙武库补充损坏的武器。
两天后,贺人龙的一千大军再一次齐装满员。
就在贺人龙准备离开乾县,扶风这两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地方的时候。
半夜,他的军中忽然一片哗然,有贼人趁着黑夜,偷袭军营,由于贺人龙军中连续两次招收新兵,百夫长对部属不熟悉,在黑夜中挥刀斩杀了两个乱跑的军卒,也不知是谁在黑夜中喊了一句“高一功大队人马杀过来了。”
军营顿时变成了被捅的马蜂窝,黑夜中人人自危,刚刚被招收如军的百姓,纷纷抱头鼠窜,剩余的军将则相互残杀,人人都在战斗,在厮杀,却不知对手是谁……
贺人龙奋力呼喝,命心腹亲兵点起灯笼火球,自己站在光明处,希望部属能够向他靠拢,从而阻止这场乱局。
纷乱中一柄短刀没入贺人龙腰背处,贺人龙咆哮出声,单手掐住刺客的脖子,竟然生生的将此人的喉管拔了出来。
明军见主将悍勇如此,纷纷靠拢过来,逐渐稳住乱局,贼人见无机可乘,遂悄悄溜走。
待到天明之时,身负重创的贺人龙眼见军营中尸横遍地,狂怒中哀嚎道:“此生必不与张道理干休!”
而后便不顾乾县县令苦苦哀求,径直统领剩余四百余人回延绥去了。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冯英坐在最后面的位置上,跟随几位先生一起大声颂念文章。
先生说,读这样的文章,最好能诵读的大汗淋漓才好。
诵读盖世文章,是先生们每天都要做的早课。
为的是不忘初心。
先生们加上冯英,钱多多一起颂念这些文章的时候,其余的学子们就站在屋子外面倾听。
他们的年纪还小,还没有到学习这些内容精深的学问的时候,不过呢,先生们以为,久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久居芝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
小孩子们总是会受到环境影响的,比如孟母三迁就是求学的好例子。
如果可能,徐元寿很想把这个学堂搬离云氏!
强盗文化已经融入到了云氏族人的血脉中,他们不觉得当强盗有什么可耻的,哪怕是因为抢劫别人丢了性命,也只会怀念那个为了全家人而努力奋斗抢劫最终死去的亲人。
这不合夫子的微言大义。
在冯英,钱多多跟着徐元寿一干先生们晨读的时候,云昭骑着一头矮小的驴子上了玉山顶。
山下虽然也已经是一派秋风瑟瑟的模样,毕竟还算温暖,不像山顶早已是一片白雪茫茫的模样。
山顶上有一排房子,一个没了一只手的少年正靠在门框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烤红薯。
忽然见到云昭跟钱少少过来了,就欢呼一声跑了过来,先是跟云昭,钱少少打了招呼,然后就欢喜的从驴子背上取包裹。
瞅着不多的包裹,云昭多少有些伤心,他第一次上山的时候,带了这样的八个包裹,后来变成了六个,直到现在变成了两个。
当初被他送到玉山山顶的伤兵,在来到山顶的第一天,就死了三成,后来又死了三成,最后就活下来了四成,今天,云昭准备带他们回家。
重伤的同伴活下来四成,云福极为惊讶,在他的认知中,在战场上,尤其是夏日的战场上,重伤基本上等于死亡。
四成活下来的同伴,也大多留有很严重的伤残,断手的张春风,跛脚的雷平,少了一只眼睛的袁三,整日里咳嗽的赵老四,脑袋再也抬不起来的王原……
云昭准备把这些人都弄到家里去,交给云氏的新管家云旗干一些轻松地活计。
云氏大宅里的家丁全部更换了一遍。
云昭宣布这个消息之后,留在玉山顶上养伤的众人一片欢腾。
云福已经带着甲乙丙丁去了凤凰山,那里是蓝田县安置流民的大本营。
以前那里基本上属于商南县,自从洪承畴在那里打杀一通之后,蓝田县的界碑就把整个凤凰山都囊括进来了。
云福,云霄,云豹是云氏新军的指挥官,而高杰,云杨则成了这支军队的低级军官。
而甲乙丙丁四个家伙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军队的教官。
以前的时候,云旗总是对云娘有意见,自从云昭确定他成了云氏管家之后,他所有的愤懑跟怨气都化作烟云,走进云氏内宅向云娘磕头认主的时候,礼仪毕恭毕敬,再无往日的傲气。
不在其位不知道其位的好处,身在其位只要结果好,前途光明,哪怕这个位置不适合他的屁股,他宁愿用刀子削屁股,也要合合适适的坐下去。
军队的事情,云昭不认为自己能比云福强,所以,在他没有掌控军队战力的能力之前,只能掌控军队的后勤。
这件事可大意不得,云昭即便是再相信自己的这些长辈,在军权的掌控上,必须做的一丝不苟。
从成军的第一天最好养成这个习惯,免得将来后悔。
如果说玉山是云氏的老巢,那么,凤凰山就是云氏的军营,两者相距不过七十里,快马一个半时辰就能赶过来。
为了方便交通,云昭特意下令开始修建玉山到凤凰山的大路,这对沟通玉山跟凤凰山很有好处。
第一二一章倒霉的人都是有原因的
崇祯三年十一月初七日,关中大雪!
一夜之间,天气变得奇寒无比,寒风卷积着白雪堵塞了道路,即便是最耐寒的寒鸦,此时也缩在鸟窝里不敢露头。
钱多多却穿着绿色的棉袍,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在收集被冻僵的菊花花朵上的白雪。
“钱多多,你扫花朵上的白雪做什么?”
已经胖成球的小楚将一张圆脸从窗户里露出来,惊奇的问道。
钱多多笑着回答道:“菊花的冷香已经浸透了这些白雪,正好储存起来烹茶。”
“咦?菊花上的雪跟地上的雪烹茶有什么不一样吗?”
钱多多透过窗户瞅了一眼正在聚精会神写字的冯英道:“这自然是不一样的,原本梅花花瓣上的雪才是最好的,只是这里没有梅花,只好用菊花将就一下,总好过什么花都没有。”
“哦,钱多多,我们今天吃什么?”
钱多多靠近窗户,抬手捏捏小楚胖胖的脸蛋道:“吃了这么多天的条子肉,还没有吃够吗?”
小楚摇摇头道:“一辈子都吃不够。”
钱多多点点头道:“也是啊,去年的时候,家里想要吃一口白米饭都是难事,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年,家里就顿顿有肉吃了。”
小楚遗憾的道:“钱多多,等雪化了,路开了我们就要回石柱了,再也吃不到你做的条子肉了。”
钱多多再次捏捏小楚的胖脸道:“没关系,你们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们炸一些肉丸子留着路上吃。”
“钱多多,你真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钱多多咯咯笑道:“我也会记住你的。”
说罢就提着竹篮回自己的房间去捣鼓她的冷香水了。
小楚失望的回到冯英身边,瞅着已经收拾好的行礼,重重的叹了口气。
冯英抬头看看自己已经快没有人形的丫鬟吃吃笑道:“现在多存点膘,回到石柱以后,你还会瘦下来的。”
“小姐,你就看着我被人家喂胖是不是?”小楚一头钻到冯英怀里撒娇。
冯英抱着小楚小声道:“你是一个贪吃的,从小跟着我却没吃过几顿好的。
现在有机会了,让你美美的吃几顿也算是了了你的心愿。
吃胖点没什么,回到石柱又要被秦夫人督促练武,没几天你就瘦下来了。
现在,这个云昭啊他欠我们半个武库,我们自然要讨回一些好处。
在没有得到合适的补偿之前,我们在这里吃喝都要算他云昭的。
彭叔,鹞子叔他们不好出面,只能是我们姐妹来对付这个云昭,大家都是小孩子,不管怎么闹都不会撕破脸皮。
现在好了,我们虽然没有拿到半个武库,却拿到了好多新庄稼种子。
我请教过徐先生生,这些新庄稼都适合在石柱这种山地上种植,相比武库里的武器,我更想让家里的人都吃饱肚子。”
小楚躺在冯英怀里,将食指放在嘴里委屈的道:“我们种的粮食本来是够吃的……”
冯英叹息一声道:“大军开拔要粮食,大军打仗要粮食,大军去护卫京城还要粮食,别怪秦夫人。”
小楚点点头,又看着冯英道:“我们真的要离开石柱吗?”
冯英点头道:“是要离开了,已经有人对我们很不满了,如果我们还想继续在石柱住下去,那些已经长大的男孩子就要上战场,为朱明皇帝卖命。
母亲临死前告诉我,不准我们为朱明皇帝卖命,凡是给朱明皇帝卖命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我只想带着兄弟姐妹们好好地种地,过活,没想给谁卖命,这一次从云昭这里弄到了不少钱,我们可以在山里修建自己的寨子,加上这些新粮食,总能过活的。”
“可是,石柱的土地都是马家的,他们不肯给我们。”
“那就离开石柱,我们自己过活!”
两人说着话,就有两个青衣家丁抬着一个火盆走了进来,放在屋子里,又检查了通风口,没有发现问题,就退出了冯英的房间。
“这些人跟彭叔,鹞子叔他们一样,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小姐,你看,他们身上都有伤残。”
两个青衣家丁才离开,小楚就连忙向小姐诉说自己的新发现。
“云氏这样的伤残家丁有十七个。”
“小姐,你发现了?”
“我早就发现了,这些人都是同一时间来到云氏的,他们的伤残都是最近才造成,还不适应伤残的生活。
按照彭叔他们估计,一场大战下来,重伤的人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看样子云氏在今年夏日打了一场大战,死伤人数在两百以上。
就云氏目前的样子来看,这一场仗是云氏赢了,一场仗就战损两百余人,彭叔猜测,云氏至少出动了千人以上。
彭叔跟鹞子叔还说,云氏的实力已成,目前之所以对我们以礼相待,就是看在大家同为戚家军一脉的关系上。
所以,武库之事不能再提,在不得罪云氏的情况下,多索要一些好处,才是我们能干的事情。”
“他家好有钱,嗯,粮食也多。”
冯英笑着推开小楚沉重的身子道:“只要我们肯下力气种地,我们也会这么富裕的。”
火盆里的炭火哔哔啵啵的燃烧着,屋子里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小楚瞅着炭火小声道:“小姐,我们吃烤红薯好不好?今早,钱少少跟云昭就在书房里烤红薯吃呢,我闻见香味了。”
冯英笑道:“好啊,反正大雪天我们也没有事情干,就烤红薯吃,记得拿最小的,大的我们还要当种子呢。”
听到有吃的,小楚欢快的跑出去了拿红薯了,冯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瞅着风雪中的玉山喃喃自语道:“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云昭的书房温暖如春,主要是云昭喜欢用地龙,所以,他的书房里专门找人在冬天来临之前就铺设好了地龙。
铺设地龙很简单,只要把房间的地挖开,用青砖铺设烟道,然后将烟道用三合土覆盖好,最后又铺上青砖,在屋子外边架设一个炉子,只要在冬日来临的时候点燃炉子,不断地往里面丢煤炭或者柴火,屋子里的自然温暖如春。
云氏铺设地龙的屋子只有三间,分别属于云娘,姐妹们跟云昭。
福伯打死都不肯给屋子里铺设地龙,按照他朴素而固执的理念看来,这样做是一种僭越。
云昭不在乎这些事情,福伯却固执的厉害,于是,云猛这些人居住的屋子里也就没有了这东西。
“贺人龙被洪承畴重责了五十大板,还从守备降职成了百夫长。
这封信里,洪承畴对我们怨念很重,责备我不帮贺人龙,导致他被张道理那些文官给架在火上烤。”
云昭扬扬手里的书信,对正在小炉子上翻烤红薯的钱少少道。
钱少少将烤的吱吱作响的红薯翻了一遍道:“不关我们家的事情,我以为一份力都不该出。”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多烤点红薯,一会云杨,云卷,云舒,云飞,云树他们都回来了,这点红薯一定不够分的。”
钱少少的耳朵动了动,笑呵呵的对云昭道:“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云昭就听到院子外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云杨高亢嘹亮的声音就出现在院子外边。
“袁三,快些把我的马拉去马棚,多添一些好料,别忘了披上马衣,刚才跑了一身汗,别给冻着了。”
云昭把身子往床角挪挪,他知道自家的兄弟都是个什么德行,只要来了,必定是要挤到床上的。
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寒风卷集着雪花从门外涌进来,穿着羊皮袄的云杨,一进门就脱掉皮袄,一把将钱少少搂在肋下,狠狠地亲昵了一下这才顺手丢开,对坐在床上的云昭道:“我们去做一笔大买卖如何?”
云昭笑道:“偷雨不偷雪的规矩你怎么就忘记了呢?”
云杨哈哈大笑道:“家传的手艺,如果长时间不施展,我担心会忘掉。
钱少少,你六天前不是跟着小昭去了西安府吗?那个明月楼还能不能再抢劫一次?”
第一二二章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钱少少瞅着云杨脱掉鞋子上了云昭的床,忍不住道:“你的脚好臭。”
云昭抽抽鼻子道:“好汉屁多,英雄脚臭,这件事我忍了就是,等他成不了英雄我们到时候一并算账。”
云杨哈哈大笑道:“福伯停了冬日训练,所以我们都回来了,可是呢,又不能坐吃山空,小昭,我们总要找点事情干才好。”
云昭把身子靠在被子上笑眯眯的看着云杨道:“这么说已经有了目标,至于,明月楼什么的笑话就不要说了。”
“高一功跟贺锦!”
云杨蹲在床上,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云昭,他真的很希望云昭能够同意他们走一遭扶风县。
云昭闻言笑了,从床柜上取出一份官府文书递给云杨道:“王自用,王嘉胤,高迎祥已经离开关中,去了山西,如今正在攻打河曲。”
云杨看了看文书道:“这些大贼去了山西跟高一功,贺锦何干?”
云昭笑道:“高一功在扶风,贺锦在乾县,郝摇旗在长安县造反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三边总督派兵绞杀,好让王自用,王嘉胤,高迎祥这些人突出重围去山西。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说,高一功,贺锦这些人还会留在扶风,乾县这样的死地吗?”
云杨奇怪的道:“我听军中兄弟说,扶风县的盗匪如今日子过的好极了,吃的用的,都是县官给送的,如果县官不送,他们就打县官的板子。
我觉得我们可以赶走高一功贺锦他们,咱们自己人去当县官,岂不是美事一件?”
云昭用手指指脑袋道:“以后干事情之前先过过脑子,现在啊,大盗全部去了山西,陕西官军的实力大增,这个时候再乱动,只会便宜了官军。
你就好好地在家待着,去玉山书院读书,将来有事的时候再出来做事,到时候只要别不敢出动才好。”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动?”
云昭叹口气道:“等我们都长大了,等这天下变得更乱,更糟糕,就该我们兄弟出马了。”
云杨倒在云昭的床上,看看围拢在身边的众兄弟,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云昭道:“你快些长大,我们都等着你呢。”
云昭笑道:“所有人都在等着我长大……放心,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现在,我们做什么呢?”
云昭笑眯眯的道:“做生意,做盐巴的生意。”
“我们没有盐巴,怎么做?”
“明年我们就有更多的粮食了,自然就能做盐巴的生意了,有一个叫做范肖山的盐商,想跟我们用盐巴换粮食,价钱给的不错,只要我们每年支应范肖山两万担粮食,我们就有二十万两银子的利,范肖山还同意帮我们打通跟蒙古人的联系,可以重新打通西安到草原的商道,这条商道一旦开通了,我们两家的货物都能走,我仔细算了一下,就算是卖一些瓦罐铁锅一类的东西,一年下来利润也很丰厚,这件事可以做一下。”
“范肖山?等等,这个名字我为什么这么熟悉?”云杨终于肯用一下他如今满是肌肉的大脑了。
云昭,钱少少都笑嘻嘻的看着云杨,等着他的记忆苏醒。
“咦?我们上次在少华山干的那笔大买卖的货主好像就是这个范肖山啊。”
“没错,大贼寇们统统去了山西,所以呢,山西的粮道也就断了。他如果还想用粮食换取边军的盐引,就只能从陕西拿粮食,偌大的陕西想要大宗的粮食,只有我们蓝田县才有。
这个消息是云掌柜从西安传来的,范肖山的大掌柜已经找过他两次了。”
云杨猛地拍一下脑袋道:“真的好,我们可以收他们的钱,不给他们粮食。”
听云杨这样说,云昭立刻就绝了跟这家伙商讨事情的想法,让钱少少把烤好的红薯拿过来,邀请一干兄弟大吃一顿。
送走了云杨他们这群人,云昭就微微叹息一声。
钱少少道:“你不喜欢云杨?”
云昭摇头道:“相反,我很喜欢这些兄弟,他们单纯,忠贞,只要我一声令下,就算是最胆小的云树也会拼死向前。
有这样的兄弟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钱少少点点头道:“也对,忠贞的人就不会太聪明,太聪明的人就不可能忠贞,这就是徐先生给我讲的鱼跟熊掌不能兼得?”
云昭瞅着钱少少道:“你算是什么人?聪明人还是愚笨的人?”
钱少少坐在床沿上,把脚塞进云昭的被子里,伸长了身子道:“我跟我姐姐欠你一条命,我想还上。”
云昭落寞的摇摇头道:“不用还,不过说了你也不会听,你现在就去派人走一遭西安城,把云掌柜他们都请回来,我想把这笔买卖给做了。
还记得我跟洪承畴的许诺吗?”
“你要去草原上当马贼?”
“少少,我们没得选。”
“为什么没得选?”
“现在说出来为时过早,等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你的,现在去办事吧。”
钱少少忧心忡忡的走了,云昭很少有事情瞒着他,这一次少爷不愿意说,钱少少觉得事情可能不对,或者该是一件非常难的一个抉择。
钱少少走了,云昭就站在张贤亮制作的那幅《天下供应图》看了良久,最终叹口气将手按在山西的位置上,一把将上面的黑色丝线扯了下来。
大雪晴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不过,太阳才出来,这些白雪就有融化的迹象。
大旱的年月里,有这样的一场雪,天气虽然冷了一些,却让农夫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冯英要走了。
两个小姑娘,三辆马车,四个残缺的护卫,站在古道边上,有说不出的萧瑟之意。
云昭想要找人护送,被冯英拒绝了,那四个年纪很大的人也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似乎他们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护送冯英她们安全的回到石柱。
“有秦夫人的旗子,在蜀中,没人敢对我们不利,只是,这杆旗子我们用不了多久了。”
冯英站在马车前,看着云昭笑的灿烂,如同这难得一见的晴天。
“只要你不谈武库的事情,你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我有都会拿给你。”
云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没头脑的话。
不过,话说出来之后,云昭发现自己的心胸变得舒畅了很多,堵塞在胸口的那一口气终于吐出去了。
“世兄待冯英亲厚,冯英铭感五中,待我安定族人之后,会亲自登门感谢世兄。”
瞅着这个身材单薄的小女孩,自从彻底了解辽阳遗孤们的生存状态之后,云昭很想给她一个拥抱,她就像这大明世界的大部分女子一般,所求不多,却努力的活着。
“如果不能在异乡立足,可以来关中,这里地大物博,总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云昭发现自己的嘴巴似乎又不受大脑控制了,开始胡乱的给人家许诺。
冯英盈盈下拜,庄重的谢过云昭,就带着肥胖的小楚爬上马车,一个独臂老汉甩了一下鞭子,马车就缓缓地上了古道,不多时,就成了古道上的一串黑点。
“拿主意的是坐在车辕上的彭寿。”
云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云昭背后。
“这个人的身份跟你是一样的是吧?”
“不一样,戚家军也没有那么多的宝库需要人看守。
人家比较重情,虽然断了一条臂膀,却发誓要守护那些妇孺周全。”
云昭转过头看着云福道:“为别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你们这些人啊,真是奇怪。”
云福冷笑道:“等你的部下出现了我们这种人之后,你的大军也就到了所向无敌的程度了。”
第一二三章只要愿意等,总有美妙的事情发生
云昭的崇祯四年很快就到来了,对云昭来说,有些无聊,有些慵懒,也有些虚掷光阴的意思。
然而,对于大明朝来说,崇祯四年的到来,天下并没有变得更好。
贼人进入了山西,积极攻打河曲以为立足之地。
一月,河曲陷落。
河曲丢失后,晋兵大败,大量客军进入山西,向河曲一带集结。
朝廷为此设置山陕总兵杜文焕统一指挥调度。
延绥东路副总兵曹文诏率领关宁军进驻河曲以南。
巨寇王嘉胤据守河曲不出。
作战规模的扩大,山西对黄河的河防程度也在提高。
延绥的东部供给线断绝,加上南部、西部的运输不通畅,延绥物价达到了一石米六两。
这种情况下,不仅需要军饷,也需要赈济灾民。户部发银六万作为延绥军人春季的饷银,户兵两部联合发十万两作为赈灾银。
这十万两银子由吴带着去山西赈济。
没有大量的粮食进入山西,光有银子对山西百姓军队来说只是画饼充饥。
在洪承畴的建议下,吴转道蓝田县,向云昭购粮。
崇祯四年正月定边副总兵张应昌,左光先于保安斩杀巨寇神一元,可惜未能一战溃敌,余者依附神一魁,发誓要屠灭保安一地之人。
只是粮草不济,不得不追随王嘉胤,罗汝才,等人的后路,过了黄河进入了山西境。
李洪基,张献忠,在山西境内一边劫掠四方,一边与官军鏖战,也就是通过连场鏖战,李洪基终于获得了“闯将”之名,而张献忠也以“八大王”之名威震山西。
当整个延绥,以及山西河曲,河南北部,甘肃以东打成一锅粥的时候,蓝田县就平安的让人觉得无趣。
流民还是不断地进入蓝田县,尽管云昭下令封锁了边境,流民们还是寻找一切可乘之机进入蓝田县。
只要进入蓝田县,就纷纷投亲靠友,不惜代价请人帮助在蓝田县落下户籍。
崇祯三年十二月,云昭麾下不过两万四千余户,到了崇祯四年三月,蓝田县在册人数居然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三万五千户,蓝田县人口在一年之中暴增一万户,几乎是蓝田县原有户口的四成。
能通过各种渠道进入蓝田县,并且获得户籍的流民,就不能称之为流民,大多数人家都是上户,最不济的也是中户,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能负担蓝田县昂贵的上户籍的代价。
“当年汉皇迁十万户上户入关中,也不过是这种规模。”
徐元寿又看了一眼蓝田县的人口册簿忍不住叹息一声。
云昭道:“长安县被郝摇旗祸乱,高一功,贺锦又把扶风县,乾县弄得一团糟,我们背后的襄樊一地也是流贼四起,这天下百姓们想找一块安定的住所,还真是难。”
徐元寿道:“你只要富户,不准贫民进入蓝田县,这样做有伤天和。”
云昭摇头道:“先生错怪我了,蓝田县人口之所以会暴增,不是富人进来的多了,而是贫民进来了。
一个上户人家,可以携带三家下户一同进入蓝田县,才是蓝田县人口暴增的主要原因。
只不过富户进入蓝田县比较招人议论,而贫家小户是随着上户人家一起进入蓝田县的,所以人人只说上户人家家大业大。”
“你蓝田县的土地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就算你总是有事没事的把界碑向外扩,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
“我准备做生意了,这么些人全部去种地是不可能的,我没有那么多的土地,也不需要这么多人都去种地。”
“听说你联合了晋地商贾准备一同开拓塞外生意?”
“没错,这是一笔大买卖,做好了能养活很多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吃的米似乎就是你从晋地商人那里夺来的吧?”
“生意如战场,分分合合乃是家常便饭,先生本是一个豁达的人,现如今为何变得迂腐了呢?”
徐元寿摇头道:“我只是为那个跟你做生意的晋地商贾难过,什么样的生意伙伴不好选,偏偏选了一个强盗。”
云昭笑而不语,掏出六个钱,从路边的小贩摊子上买了两个麻团,一个递给先生,一个自己吃。
徐元寿抬眼看看街道两边长达两里地的草市子,再低头看看手里的麻团,咬了一口麻团对云昭道:“一个麻团三个钱?”
云昭的眼睛笑的弯弯的,举着麻团对徐元寿道:“先生,家里人都以为我获得武库,成了县令,才是我最大的成就,却不知让我们手里的麻团变成三文钱一个,才是我这两年最大的成就。”
徐元寿跟云昭两人站在卖麻团的摊子跟前,看着路人络绎不绝的过来购买刚刚出锅的麻团,脸上齐齐的浮现出满意之色。
“一柱香的时间卖了十二个麻团,得钱三十六。”
“拿着户籍册带着三十六个钱去粮库可以购粮六斤!”
“咦?蓝田县的粮价回落到了一斤六文钱的地步了?”
云昭摇摇头道:“没有,这里面门道很多,学生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这里面牵扯到很多算法,比如制作麻团需要白米,而白米又跟麦子,小米,糜子有不同的价钱,换算起来很麻烦。
不过,既然出现了一个麻团卖三文钱的生意,那么,一个麻团赚一文钱,是必须的。
这就是我让给百姓们的利益,也是他们养家糊口的活路。”
“为何是你恩赐的?”
“您知道外边的粮价一担几何?”
“直到,刘章兄刚刚从韩城省亲归来,那里的粮价快要价比黄金了。
对了,你就不担心有人拿着你的低价粮食拿去外边贩卖?”
“不担心,每一户人家能够买到的低价粮食是有数的,我们会保证百姓的口粮是低价的,他们不会有多余的粮食拿去买卖的。”
“麻团怎么说?”
云昭无声的笑了一下,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递给了徐元寿。
徐元寿仔细看了手上的铜钱,只见铜钱色泽金黄,字迹清晰,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不像别的铜钱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这是你私自铸造的铜钱?”徐元寿大吃一惊。
云昭瞅瞅自家先生道:“我从来都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陕西有铸钱局,这些钱就是铸钱局铸造的,而陕西铸钱局就在扶风,我出了一些铜料,然后获得了一批这种钱。
大明朝从洪武皇帝到神宗皇帝,总共十二代,铸钱的却只有六位,而且每次只铸造十九万贯。
自从神宗皇帝之后,年年铸造新钱,岁岁铸造新钱……然后大家都开始用银子了。
我觉得这样做不对,先生您如何看?”
徐元寿顺手把云昭的给一把钱装进袖子里,背着手瞅着玉山下的这个草市子,良久之后,才对云昭道:“早点长大吧,你现在的身体,已经装不下你的野心了。”
云昭笑道:“慢慢来,我其实一点都不着急,我甚至恨不得时间就停在崇祯四年,让我多几年的准备时间,这样,我们就能把事情做的更好,更加的妥当。
未来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们需要做足够多的准备,才能面对未来的风暴。”
“李太白曰:恨不能挂长绳于青天系此西飞之白日,云昭时光是停不住的。”
云昭笑道:“既然如此,先生愿意给我从濠境弄奴隶工匠回来了?”
徐元寿叹口气道:“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兄长替你买了很多,他不认为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反而认为是做善事,其中有两个耶稣会的教士,也会一同到来。”
“他们是谁?”云昭的大眼睛闪闪发光。
“邓玉函、罗雅谷,我兄长还来信说,你可以去拜访一下居留西安府传教的耶稣会会士金尼阁与汤若望。”
第一二四章 生意越是简单越好做
这就是高级科学家的作用。
一般情况下,科学研究不可能是独立的。
你发现一个科学家,就很可能发现一窝科学家。
徐光启的作用就在于此。
金尼阁这个人云昭没听说过,可是,汤若望!云昭还是知道的。
虽然他是一个神学家,是一个天文学家,这并不妨碍满清把他当火炮专家来用。
中国人是务实的,虽然天文历法很重要,在战争期间,一个火炮专家对国家的重要性更加的大。
为了获取西方的一些学识,徐光启可以加入耶稣教会,这是他个人为获得知识而做的一些妥协。
为了获得一些火炮知识,满清的统治者们可以许诺给汤若望高官厚禄,以及传教的便利条件。
为了让自己脑海中的大炮早点出现,云昭也准备做一些妥协比如绑架汤若望!
根据后世跟科学家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跟科学家好好说话纯粹是自己找虐!
尤其是真正有本事的科学家,在对待官府的态度上出奇的一致他们不把官员当人看!
一个严谨的农学家在考察了云昭带领农民自建的温控大棚之后,在发现云昭没有获得发明专利者的同意之后就自建了大棚,并且打算在村子里的扩建之后。
为了鼓励云昭这种行为,他把一杯茶水泼在云昭的脸上,然后把云昭的行为上告给了上级政府,还扬言法庭见。
上级政府给专家赔礼道歉,补上了专利费用,还严厉的批评了云昭这种行为,当然主要是批评他没事找专家给乡村土法大棚找技术支持的愚蠢行为。
从那以后,云昭见了科学家一般都绕着走。
面对一位神学家兼科学家,云昭觉得没法子用一般做事的方式请动此人!
而绑架毫无疑问,是最方便,最直接,可能也是最有效的一种方式。
西安人都知道,在六年前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异族人金尼阁在莲湖修建了一座神庙,叫做伯多禄堂。
两年后金尼阁病重,由一个叫做汤若望的耶稣会教士接替,在进士王征的资助下,又进行了扩建,建成之后的庙堂叫做天主圣母堂。
尽管这位教士心地仁慈,经常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分一些食物,给他们一些衣衫,甚至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在教堂留宿。
他并没有留下一个好的名声。
主要是西安的很多人认为,这个留着一脸大胡须且红头发绿眼珠的异族人好吃人心,那些小乞丐进了教堂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所以,汤若望的传教大业进展出奇的缓慢,即便是他招募的仆人也不愿意追随他信仰耶稣。
“少少,你信不信耶稣教?”
云昭问钱少少。
钱少少道:“少爷觉得我应该信耶稣教吗?如果需要,我当然可以信!”
“多多信耶稣教你看怎么样?”
“也不是不成,主要是看重要不重要了,如果重要,我姐姐会信的非常虔诚。”
“云杨呢?”
“估计有些难。”
“云卷,云舒,云飞,云树他们呢?”
“可以信,不信的话,少爷打他们一顿他们也就信了,少爷要不要信呢?”
“我就算了,我要是信了,家里一堆祖宗怎么办?谁祭祀啊?”
“我们要信这东西几年?”
“直到我理想中的火药跟大炮出来,就随你们的便了,说不定你们以后会很喜欢信耶稣。”
钱少少笑了,他觉得少爷的话现在越来越无聊了。
“金胜寺里有一个石碑,记得给我弄回来。”
“什么样的石碑?”
“大秦景教中国流行碑!”
“呀,金胜寺可能不准!你一定不肯给金胜寺布施,咱们怎么把那个碑弄回来呢?用抢的?”
“派一些流民去金胜寺,应该能把这个碑给带回来吧?”
“好的,我让高杰去弄,他的心思活络一些,先前少爷说还要绑架一个番邦和尚,谁去弄呢?”
“你跟你姐姐带人去吧,不过,要等玉山上的教堂修建好了之后再去。
以后啊,咱们这里要来很多番邦和尚,没有一个合适的寺庙也不好,我已经请玉山书院的冯奇先生主持修建,好在石料,砖瓦,木料,工匠都是现成的,西安城里负责修建天一圣母堂的工匠也在,两个月左右居住地就能修好,半年时间大殿就该修建好了。”
钱少少看着云昭道:“既然是我们姐弟俩出马,那就是骗而不是绑架是不是?”
云昭瞅着钱少少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只要人,以后还要来很多番邦和尚,我不要他们的神,我只想要他们肚子里的学识。
我们大明看不起奇巧淫技,却不知很多所谓的奇巧淫技对我们非常的有用,而那些番邦和尚对于奇巧淫技的研究已经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
钱少少点点头道:“好的,既然不是硬来,那么你需要给我一点时间。”
云昭耸耸肩膀道:“随你,我先告诉你,我在濠境买了一些番邦奴隶,再有两个月就要抵达玉山,在这些人到玉山的时候,我希望这个汤若望能够安心的留在玉山。”
“少爷,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玉山书院不能只有我们汉学,西学也应该有一些。”
“西学?”
“你还不懂,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去吧,干你的事情。”
云昭现在很少干一些具体的事情,就目前而言,云氏的一干人手把事情处理的很好。
这些人治理一州一县是够的。
蓝田县最大的事情依旧是种粮食,就算云昭很想开通商埠,也必须有粮食这种大宗货物来兜底,如此,才能把蓝田县变成一个真正的商埠。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八个字云昭理解的太深刻了。
吴的十万两银子按照市价只能买到两万担粮食,好在他支付的都是官银,没有火耗损失,这笔生意到底还是能做。
吴也极其的无奈,在来蓝田县之前,他带着银子从京师出发走过几十个州县,早就想把银子换成米粮,可惜,十万两银子能一次性买到两万担粮食的地方,只有蓝田县。
面对这个小小的知县,吴觉得自己身为一省参政,在他面前没有任何优越感。
蓝田县之所以能在三月天里还能拿出两万担粮食的依仗就是遍布蓝田县的大小水库跟水塘。
在蓝田县绝对没有多余的水被浪费掉,即便是来一场大雪,百姓们也会主动把雪丢到水塘里,下一场大雨,原本流淌的满地都是的雨水,也会被大小沟渠送进水塘。
一旦水塘里的水入不敷出,蓝田县的水库就会开闸放水,重新把水塘灌满。
到处是水车,到处是输送水流的木槽。
瞅着水渠里淙淙流淌的清水,吴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江南水乡。
“就这么简单,下官没有为了凑您需要的两万担粮食就搜刮百姓,没有因为这两万担粮食就逼迫的百姓铤而走险。
我们把银子拿出来,百姓们就拿出家里的存粮,过秤,拿银子然后您得到两万担好粮食。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不明白,大人缘何穿州过府的居然弄不到区区两万担粮食。”
吴蹲在水渠边上一边洗手一边淡淡的道:“本官经过的地方,百姓手中无粮。
粮食全在粮商,或者大地主手里,人家嫌弃我给的粮价低,不肯买。”
“粮食其实没有这么贵!”云昭凑过来也看着水渠里的水。
吴擦擦手道:“人心坏了。”
云昭点点头,深以为然。
只要水库,水塘里的水是满的,云昭就不太担心灾害,自古以来,蓝田县只会遭受旱灾,从未发生过水灾。
至于蝗灾……现在根本就不怕,灾民们在前两年的时候,已经快把蝗虫吃绝种了。
虽说“旱极蝗生”几乎是一定的,可是,陕西大旱这么些年,只有旱灾却没有蝗灾的主要原因就是蝗虫没了生存的根基。
第一二五章贪欲横行
金胜寺一名灵宝寺,因太宗皇帝驾崩之后,这里又成了安置嫔妃的地方,又名崇圣寺。
西安就这点不好,随便拖出来一处景致,便有连篇累牍的历史需要知晓。
但凡是游览这些地方说不出一两样历史典故,就会被人家嘲笑,归类于无知之辈。
金胜寺最出名的就是五百罗汉,以及盛唐时期皇帝在这里为新科进士们举办的“樱桃宴。”
金胜寺五百罗汉模样诡异,高鼻深目,与中原人的模样有很大的差别。
如果是云昭来了,他多少还能说出一些佛陀的来历,现如今,来的是高杰,他就对这些乌漆嘛黑的罗汉塑像毫无感觉。
山门口的韦驮抱着金刚杵,这意思是山门大开,迎四方僧侣来金胜寺挂单求学,讲经,并可以在这里白吃白喝三天。
高杰看看佛像,微微一笑,便快步走进了金胜寺。
他很快就找到了云昭需要的那座“大秦景教中国流行碑”,高杰对碑文不感兴趣,对上面的书法含义也没有多少兴趣,绕着这座碑转了一圈之后,就朝左近的小沙弥双手合十施礼道:“我欲拜见昙秀长老,小师傅可否为我引荐?”
正在扫地的小沙弥双手合十还礼道:“住持不在寺中,随张府尊去龙首原祈雨去了。
不知施主有何要事,住持不在,管院师傅在。”
高杰抬手摸摸小沙弥的光头,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柿饼放在小沙弥的手里道:“我该怎么才能把这块碑弄走呢?”
小沙弥正幸福的咬着柿饼,听高杰这样说,就连忙道:“给管院师傅十两银子。”
高杰愣了一下,马上蹲下来平视着小沙弥,又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鸡蛋,拍在小沙弥的手里道:“可是,我没有十两银子,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小沙弥迅速的将鸡蛋塞到怀里,小心的左右看看又低声道:“你可以给看后门的师傅一担麦子,他就会在天亮前放你们进来,趁着师傅们早课的时候,趁机把石碑拉走。”
高杰呵呵笑着从袖子里又摸出一两银子拍在小沙弥的手里道:“你长得清秀乖巧,人又老实,我想让你赚这笔钱,你看怎么样?”
小沙弥的呼吸明显的变得粗壮起来,瞅着高杰看了片刻,就丢下扫帚跑了。
高杰瞅着小沙弥远去的背影,一点都不担心,回过头专心的看云昭想要的这块石碑。
这块石碑高一丈,宽三尺,厚半尺,加上云头底座,重量不下一千斤,高杰琢磨了良久,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块石碑神不知鬼不觉得弄出金胜寺。
正在他想办法的时候,那个小沙弥气喘吁吁的来找高杰,站在高杰身边喘息半天,才斩钉截铁的道:“再加二两银子,明日天明之前,在西墙根取石碑。”
高杰无声的笑了一下,摸摸小沙弥满是汗水的光脑袋道:“好,一言为定,我再给你们加二两银子,给你们凑足五两。”
小沙弥的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半晌才道:“这四两银子我们要铜钱,洪武钱!”
高杰笑道:“没问题,我们说好了,明日天亮前,我在西墙根取石碑!”
小沙弥见高杰要离开,担心的低声道:“明天记得来啊。”
高杰笑着挥挥手。
“明天记着带钱来!”
高杰又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丢给了小沙弥,然后就出了金胜寺。
回到客栈,云杨正靠在门框上目不转睛的瞅着一个年轻的妇人,高杰回来了,他都没有发现。
高杰顺着云杨的目光看过去,就呵呵笑着来到妇人背后,在她的肥臀上拍了一巴掌,引得妇人一声惊叫。
高杰怒道:“吼什么吼?害得人家将爷爷当采花大盗。”
妇人上下打量一下高杰,惊恐的表情迅速变成了媚笑:“人家可是良人。”
高杰从袖子里摸出一两银子丢给妇人道:“陪我兄弟一晚!”
妇人忙不迭的接住银子,有些失望的道:“不是官人吗?”
高杰指指靠在门框上的云杨道:“那才是正主。”
说完话,就重新回到客栈,对一脸呆滞的云杨道:“你忙你的,明日天亮前我去一遭金胜寺。”
云杨瞅着含羞带怯走过来的年轻妇人,所答非所问的道:“你刚才说了些了什么?”
高杰笑道:“爷爷们到了这人世间,自然要过的快活,一个半掩门的妇人而已,喜欢了就去问,你什么都不说,她们可没胆子找上门来。”
眼看着有眼色的伙计把年轻妇人领去了云杨的房间,云杨忽然一把扯住高杰的脖领子道:“我可以胡来,你要是敢伤了秀秀的心,小心阿昭不饶你。”
高杰撕开云杨的手淡淡的道:“我什么女人没见过?不用你来告诫我。”
说完话拍拍云杨的肩膀道:“趁着没成亲,多快活几次,成亲之后,就没必要了。”
说完话,高杰就踩着轻松地步伐回房间了。
自从来到云氏,高杰觉得很舒服,不错,就是很舒服,虽说云氏的规矩多了一些,却上下一团和气,在这个集体里面,高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
心境也从最开始一心赚钱变成了喜欢在这里做事。
不是纯粹的贼寇这让高杰觉得快活,回想起自己差一点去了延绥找李洪基,就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
披着官府的皮敢强盗的买卖,是高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至今,他觉得自己还活在梦里面。
当了强盗,就要按照强盗的规矩行事,现在既然不算是强盗,自然没有必要把自己活的声名狼藉,免得将来给子孙留不下一个好名声。
这一夜,云杨累极了!
四更天的时候,他还是以强大的毅力从床上爬了起来,丢给那个睡眼惺忪的妇人一锭银子道:“回家去吧。”
妇人二话不说,捡起银子匆匆穿好衣裳就离开了客栈。
高杰坐在一辆两匹马拉着的货车车板上抽着烟,见云杨从客栈里出来了,就对其余的六个弟兄们道:“走!”
云杨跳上马车,高杰瞅瞅疲惫的云杨道:“男人跟女人就那么点事,你别着迷。”
云杨怒道:“我这不是起来了吗?”
高杰把烟锅子在车辕上磕一下道:“男人是要干事情的,干好了自己的事情,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这两者不可颠倒。”
云杨多少有些羞愧,低下头沉默片刻道:“我今天没忍住!”
高杰轻笑一声道:“现在没忍住没关系,以后要是在紧要关头没忍住,那就糟糕了。
我在镖局的时候就是没忍住,这才被人家从延绥追杀到西安,不过,那一次没忍住对我算是好事,没有那次的事情,我就没机会进蓝田县。
等这件事办完了,我想回一遭米脂县,把我老娘接回来。”
“不怕镖局追杀你了?”
“狗屁的镖局,听说都从贼了,现在我们是半个官,正好风光回米脂县。”
“没听说,你有老娘啊?”
“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没有老子娘,只是米脂那个地方太穷,出来讨生活而已。”
从客栈到金胜寺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云杨躺在车板上小憩片刻,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警惕的瞅着四周。
此时,寺庙的晨钟悠悠的响起,和尚们诵经的声音随着钟声一起回荡在寺庙里,有说不出的肃穆庄严之意。
西墙根上有一个狗洞,此时此刻被人扩大了很多,一个小沙弥披着单薄的僧衣,瑟瑟发抖的站在狗洞外边,见高杰一行人来了,就摊开手道:“钱呢?”
高杰嘿嘿笑了一声,就丢给小沙弥一个钱袋子,四贯钱的分量不轻,小沙弥却硬是抱住了这一袋子钱,打开袋子就着微薄的晨曦看过钱之后,就低声呼喝一声。
只听墙里面传来众人用力搬运重物的声音,不一会,那块高杰早就检查过的“大秦景教中国流行碑”就缓缓地从狗洞里冒了出来。
高杰等人立刻接手,用杠子抬着将石碑从狗洞里拔出来,最后齐心合力将石碑安顿在马车上,用绳子绑好,盖上油布。
小沙弥面色紧张的抱着一袋子钱警惕的站在狗洞前边,只要高杰他们有什么不对,他就会钻进狗洞。
高杰从怀里掏出一袋子柿饼丢给小沙弥道:“你要是不喜欢留在寺庙里,可以跟我们走。”
小沙弥躬身道:“阿弥陀佛,小僧已经以身许佛,不再有它念!”
高杰见小沙弥不为所动,便笑了一声赶着马车一头钻进了薄薄的晨雾之中。
第一二六章汤若望的迷惘
大秦景教中国流行碑运抵蓝田县之后,就被云昭安置在玉山山腰处的一个小山坳里。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山谷,一道白绢般的瀑布从断崖处落下,在岩石上撞成漫天珠玉,最后跌落进一个小小的水潭里。
到了中午时分,恰逢阳光灿烂,就会有一道虹横跨在瀑布半腰处,煞是美丽。
矮小难看的灌木被挖掉后,山坡两边就只剩下柔软的青草,在柔软的青草坡尽头,一座即将完工的哥特式石雕建筑矗立在青天下,美轮美奂。
一座不算高大的殿堂上却竖立着很多尖顶,就连雕花的圆拱门,细长的石柱,以及那尊三尺多高的耶稣受难石雕也已经初具规模。
大秦景教中国流行碑被云昭安置在教堂外面草地上的一个亭子里,这一次,云昭将这座石碑安置的如此结实,在石碑底部打孔,以粗大的铁条连接,深入底下一丈以上,再浇灌上糯米粥混合的三合土,将这座石碑牢牢地与玉山连接在一起。
徐元寿瞅着水潭里的花鱼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云昭指指骊山方向道:“郝摇旗祸乱骊山的时候,好多有钱人都跑了,虎叔最后上山的时候,从一些人家的池塘里找到了这东西,觉得我应该会喜欢,就给我送来了。”
徐元寿叹口气道:“一个传教士而已,值得你下如此大的本钱吗?”
云昭笑了,对徐元寿道:“先生有了妒忌之心?”
徐元寿道:“正是!你对玉山书院可没有这么上心!”
云昭道:“大徐先生将汤若望誉为西学东渐的第一人,还说对此人如何看重都不为过,这些话是先生前些日子才转告我的,您怎么就忘记了呢?”
徐元寿道:“你也跟我兄长一样认为,国人应该学一些西学?”
云昭道:“夫子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徐元寿怵然一惊,盯着云昭道:“你也认为国学不如西学?”
云昭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也从来没有看不起祖宗留给我们的学问,就像横渠先生说的那样,我们要为往圣继绝学!
而学问这个东西原本就是一个逆水行舟的事情,如果我们故步自封,或者闭门造车,被人家追上本就是应有之事!“
“你看重西学?喜欢西人?”
云昭看着有些慌乱的徐元寿道:“先生,自信些,西人跟我们比起来,依旧处在茹毛饮血的时代里,我们现在,只是国家有些衰弱,就让您没了自信,如果天下彻底分崩离析,先生,你将如何自处?
学点西人高深的东西没有什么坏处,只要是对我中国有用的,能让百姓变得富足,国家变得强大,我们拿来就是,在这些事情面前,还谈不到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再说了,我年纪还小,要什么脸面啊。”
徐元寿站起身道:“大秦景教中国流行碑你已经偷来了,汤若望什么时候来?”
“这要看多多跟少少两个人的了。”
“你让钱多多跟钱少少两个孩子去请汤若望?”
云昭摇头道:“我以前说过,可以绑架汤若望,可以骗汤若望,唯独没有说过邀请汤若望来玉山。”
徐元寿摇摇头道:“汤若望是耶稣会的狂信徒,否则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不远万里来到大明传教。
他不会放弃自己的信仰的。”
云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先生的手道:“这个世界上最好对付的就是君子,最好伤害的就是良善之人。
我,多多,少少都不算什么好人,所以,汤若望假如真的是一个好人,他就逃不出多多跟少少的魔掌!”
“你们小看汤若望了,他同样是一个聪明睿智的人,他或许有很多缺点,同时,他的聪明才智能弥补他性格上的弱点,多多跟少少两个人毕竟年幼……”
“不如我们打赌如何?”
云昭摊开自己的胖手,等着跟徐元寿击掌为定。
徐元寿果断的摇头道:“不跟你打赌。”
云昭笑道:“先生不敢吗?”
徐元寿摇头道:“不是不敢,我是害怕你狗急跳墙,用一些我根本就无法接受的手段。”
云昭无声的笑了一下,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嘴里的白牙露出来八颗,在徐元寿眼中,那双满是童稚趣味的眼睛逐渐变得凶恶,而八颗洁白的牙齿逐渐变得尖锐,最后沾染了血。
四月的西安是最美的时候,杏花,梨花谢了,桃花开得正艳,石榴花也开始含苞待放。
一场阴雨过后,天街小雨润如酥的场面出面了,只是杨柳早已绽出绿芽,绿芽也早已化作柳叶。
让这座昔日的皇城变得满城烟柳。
以青灰色为主色调的城市里一旦有了绿色,就成了一幅妙不可言的水粉画。
春天的阴云总是显得低沉一些,似乎只要站在高山上,就能触手可及。
青灰色的阴云底下,天主圣母堂高高的尖顶像是要刺破阴云,偶尔有一些两三斤重的乌鸦从教堂的尖顶空隙处飞出来,呱呱的叫着在教堂上空盘旋,这就让教堂显得怪而恐怖。
“你不要再吃了,一会那个教士来的时候要是闻见你一身的腊羊肉味道,咱们就露馅了。”
全身上下破破烂烂的钱少少蜷缩在教堂的拱门底下,担忧的看着缩着瘦小的身子大口大口吃腊羊肉的云卷。
“不会露馅的,我这瘦怎么吃都长不胖,换上乞丐衣衫,那就是一个小乞丐,如果不说话,就是一具合适的饿殍。”
云卷打了一个饱嗝之后,就换了一个姿势躺在拱门下面,不一会,居然睡着了。
同样躺在拱门下得孩子不仅仅是钱少少跟云卷,还有从玉山书院挑选出来的,带着各种穷形怪样的学子。
假扮乞丐都是很有经验的,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们不久前的生活。
所以,当这些孩子倒在教堂门口,就算是最没有良知的人,见到他们的模样,心情也会变得很差。
一身黑色衣袍的汤若望从城外走进来,他的双手缩在袖子里,头上带着兜帽,柔柔的细雨已经打湿了他的斗篷,他却毫无知觉,一个人默默地从空旷的城外走进了热闹的西安城。
此时,他的心情如同这天气一般阴郁。
大秦景教中国流行碑已经丢失快八天了,他才知道消息,匆匆的去了一遭金胜寺实地看过之后,他才相信对耶稣会极为重要的,甚至是耶稣会在中国合法存在的证明的大秦景教中国流行碑确实消失了。
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一尊一千多斤重的石碑居然在一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寺庙里,消失的毫无头绪。
在这期间,唯一可疑的就是金胜寺的西院墙被水泡倒了……可是,寺庙里的所有僧人一口咬定,在西院墙倒塌之前,那座对耶稣教会极为重要的文献碑刻,还在寺庙里,几个专门负责洒扫碑林的小沙弥一个个信誓旦旦的证明,西院墙倒塌之后,他们还见过这座碑……
如果是一两个僧人这样说,金胜寺的主持昙秀大师还会追问一下。
现如今,众口一词之下,石碑就是因为西院墙倒塌之后,才被人偷走的。
石碑消失了,很多神奇的传说也就在金胜寺流传开来,有人说看见石碑在夜里闪闪发光,最后“咻”一下就化作一道长虹向西边飞去了。
也有人亲眼看到,那座石碑肋生双翅,就那么呼扇着翅膀一点点的拔高,最后向西飞去了。
听了这些传说,汤若望掀掉兜帽,让雨水浇灌在脸上,自己一手握着银质十字架,一手在胸前画着十字胸中默默地祷告。
“主啊,请给你的仆人一丝明示,好让你的仆人在迷茫中找到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