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章堂堂老百姓
应天府的事情对史可法来说是灾难性的。
他成了愚蠢,昏悖的代名词。
张峰,谭伯明这两个人的所作所为,把史可法送进了十八层地狱,且永世不得翻身。
不过,史可法还是坚持着活下来了。
只是不再见外人,包括同病相怜的陈子龙。
祥符县其实就在开封城里,史可法在开封城里是有寓所的,只是他一般喜欢居住在乡下。
今天,在老仆的陪同下,他不知不觉得就走进了开封城。
李弘基攻打开封的时候,把正面的城墙破坏了好大一片,现在,因为防洪的需要,蓝田来的官员在开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修建了城墙。
说实话,有城墙的城池,与没有城墙的城池带给人的安全感完全是两重天。
即便城墙这东西对于城市的发展很不利,人们还是喜欢居住在城墙里面,好像有了这道墙,大家都能过得更加安全一些。
不在乎城墙的只有关中人。
尤其是蓝田县人。
说真的,在蓝田县,乡下似乎比县里更加的平安一些,阡陌交通,鸡犬之声相闻的乡下,只要有事,一瞬间就能站出好多全副武装的团练。
这是一群只恨自己没有施展本事的机会,绝对不害怕任何强盗,盗贼,飞贼,各种贼人。
很明显,开封城还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开封城依旧显得非常整洁。
高大的城门上不再悬挂人的首级,城门边上也没有张贴害捕文书,只有一些商业广告张贴在城门边上的木栅栏上,由于广告纸张上的**描绘的非常传神,引来很多人观看。
史可法也驻足片刻,然后笑着摇头离开了。
开封人身上到底还留存了一些前宋的繁华与奢靡。
这本就不是一座以武力见长的城市,这里的人更善于创造一些让人觉得舒服的东西,比如,眼前穿着一条七间破裙子的少女。
少女走路走的如同风中的杨柳稍,七间破裙在行动间往往会露出一丝丝春光,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在她的前边,走着一个穿着两色鞋子的中人,两人一前一后,引来无数观瞧的目光。
身为开封人,史可法对这一幕并不感到陌生,穷人家的闺女生的好模样,全家老小供养祖宗一般的把娇滴滴的小娘子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又下了大工夫教会了自家闺女一手好茶饭,一手好绣活,就期望这闺女能进入富贵人家,伺候贵人,给全家带来一个很好的生活。
看这闺女略有些羞涩的模样,这该是一个刚刚出来见世面的闺女。
来到大街上,把自己的风韵,自己的美貌展现给别人看。
一般情况下,这种闺女应该是很抢手的。
果然,一个面无二两肉的婆子出现了,先是上下打量一下这个闺女,然后就与中人带着闺女走进了路边上的一家小铺子。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中人肩上就搭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而那个小女子却珠泪涟涟的随着那个瘦峭的婆子走了。
史可法抬头朝二楼看过去,果然,那里坐着一个摇着折扇的老叟正色眯眯的看着那个娇俏的小女子,还不时的对边上的同伴哈哈大笑两声,极为得意。
“根据蓝田律所言,家中女婢即为雇工,不得淫辱,如果违反,若女子告官,你将发配台湾种甘蔗十年!”
史可法等那个中人走远了,这才笑眯眯的对楼上那个老色鬼呵呵笑道。
楼上的老叟见史可法身材高大,双目中炯炯有神,不敢轻易得罪,就拱手道:“这位兄台,听你口音也是本地人,既然是本地人就该知晓这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买卖。
如何能算得上淫辱呢?”
史可法笑道:“蓝田律最是死板,且没有通融的余地,每一个律条在典章上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违反了那一条,就会按律治罪。
说让你去台湾种十年甘蔗,就绝对不会只让你种九年回家。
这位兄台看起来有六十了吧?
也不知道你在烟瘴之地能否活过十年。
色是刮骨钢刀,那是少年人才能玩转的东西,我兄年过花甲,慎之,慎之!”
史可法的一番话,让楼上众人面如土色,别的他们不知道,但是,蓝田律法的严苛他们这些天可是见识过的……
老叟真想找史可法这个明白人再询问两句,却发现这个白发老叟背着手已经走远了。
城市里的人被李弘基祸害了很多,这三年,开封城又接纳了很多的流民,导致这座城重新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旧模样。
只是,街市上的人贩夫走卒为多,衣衫褴褛者为多,前宋冠盖云集,锦衣风流的模样终究看不到踪影。
婆婆丁的香药饮子也应为材料不全,喝起来不如旧日顺滑。
妙香楼下的曹婆婆肉饼也是只见饼子不见肉馅。
只有热气腾腾的白面大馒头堆积的跟山一般高……
史可法掏出六个铜子,买了两个大馒头,一边在街道上漫步,一边啃着馒头,馒头很软,也很香,他很是满足。
“老爷,您是堂堂的……”
不等老仆把话说完,史可法就笑呵呵的道:“你家老爷我现在是一个堂堂的老百姓!”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就连史可法自己也愣住了,抬头看看青天,然后掀掉自己的帽子道:“对啊,老夫现在就是一个堂堂的老百姓!”
重复了这句话之后,史可法站在大街上哈哈大笑起来,有些佝偻的腰身,在这一刻也挺得笔直。
将手里吃了一半的馒头拍在老仆的手中,背着手高歌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一路走,一路高歌,高歌到气昂处,甚至解散了发髻,挥舞着宽大的袍袖,载歌载舞,乐不可支!
老仆不明白自家老爷在发什么疯,好几次拦腰保住史可法,不断地哀求自家老爷清醒过来,史可法却依旧大笑不已,拍着老仆的脑袋道:“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开封知府不是别人,正是史可法的老熟人——张峰!
对于史可法这种需要重点监控的对象,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处在张峰的监视之下,今日,史可法突然进了城,自然有人一路跟随,并且将他的一举一动记录在案。
傍晚的时候,张峰在忙碌了一天之后,正准备休憩的时候,开封府监察部的头目赵志匆匆的走了进来,将一份文书放在张峰的桌案上,然后就站在一边等张峰看完。
张峰一目十行的看完文书就轻轻合上,皱着眉头道:“有什么不妥么?”
赵志道:“吟唱《正气歌》招摇过市,这是在为朱明招魂!”
张峰目不转睛的瞅着赵志道:“吟唱《正气歌》怎么就为朱明招魂了?”
赵志傲然道:“府尊只需下批文,是不是为朱明招魂,问过史可法之后,自然清楚。”
张峰缓缓站起来,来到赵志面前道:“我没记错的话,你该是玉山第九期的吧?”
赵志拱手道:“下官确实是第九期的,不如学长第三期的名头来的显赫。”
张峰点点头道:“玉山书院第九期怎么就教出来了你这种玩意?”
赵志赫然变色道:“学长慎言。”
张峰冷笑道:“这句话莫说在你面前可以说,即便是徐山长面前,张峰也照说不误,不仅如此,我还要问问徐山长到底有没有教过你‘文字狱’一旦盛行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
赵志见张峰面色铁青,却也不惧,冷声道:“监察部监察天下!”
张峰重新回到座位上做好,将赵志的文书丢给了赵志笑道:“我不下批文,你就继续好好地监察天下好了。”
赵志握着文书瞅着张峰道:“你这是在纵容逆贼。”
张峰嘿嘿笑道:“纵容又如何?
反正没有我的批文,你就只能看着。
另外,我还准备给你们钱部长去公文,打算问问他怎么就给我派来了你这个一个玩意。”
赵志摇头道:“欢迎府尊上书质疑,不过,我赵志能做到目前这个位置上,也不是依靠拍马溜须上来的。”
张峰皱眉道:“这一点我信,我只是不明白,你真的不知晓‘文字狱’会给我蓝田带来什么后果吗?”
赵志道:“若是普通百姓,赵志必定付之一笑,问题是吟唱《正气歌》的人是史可法,从他的看似癫狂的歌声中,我能听到浓浓的不甘……
此人名头太大,不可不防,必要的时候,下官可以防患于未然。”
张峰摇头道:“没有必要,此事就此作罢,同时你也必须调离开封,你这样的人应该去监察国境之外的人,不适合监察国内。”
赵志怒道:“为什么?”
张峰掀掀鼻子道:“我从你身上嗅到了酷吏的味道,陛下如今正在对我大明施行仁政,断然不能允许你这样的人留在国内。”
赵志哼了一声,握着文书径直走了。
张峰微微叹口气道:“怎么一个个还如此紧张呢?天下已经安定了,不能再杀戮了,真的是一个都不能杀戮了……”
第一五三章尽五湖四海之水洗不去的遗憾
乱世用重典,这是为了迅速恢复社会秩序。
整个大明已经被贼寇李弘基,张秉忠之流劫掠了一遍,又被云昭麾下的大军梳子一样的梳理过一遍之后,该杀的早就杀了。
剩下来的人,对目前这种安稳的社会现状很满意。
就算是还有结果心怀不轨的,也大多是对别人家的财产,别人家的闺女,老婆之类的心怀不轨,至于说对云昭的天下心怀不轨,那可真是冤枉他们了。
玉山城有一座秃山,秃山上有一座纪念堂,纪念堂里放着很多的酒盏!
每一个酒盏都是崇祯年间不可一世的人物的头盖骨。
据说云昭只要遇到让他愤怒的事情,就会来到这座阴森的殿堂,召来他的左膀右臂们,一起坐在殿堂里用那些昔日的枭雄的头盖骨做的酒盏饮酒。
一起商议下一次该把谁的头盖骨制做成酒盏。
还听说,玉山上白雪飘飘是一个光明世界。
而玉山旁边的秃山,则整日里云雾缭绕,电闪雷鸣的宛若地狱。
每当云昭待在玉山的时候,天下就会平安无事,百姓们就会有数之不尽的好日子可以过。
每当云昭来到秃山……那就完蛋了,一定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局面。
因此,很多百姓在拜佛的时候都恳求菩萨,让云昭多停留在玉山,莫要去秃山。
很多时候,百姓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
张峰在应天府的时候杀的人就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那个时候,他认为那些害群之马就该除掉,所以下手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手软。
现在不一样了。
杀人应该是律法的事情,绝对不能由人的意志来决定谁该死,谁该活着。
让律法彻底的自动运转起来,才是张峰这个知府应该做的事情。
不知道自己躲过一劫的史可法安然的回到家里,且乐淘淘的,这让他的妻子以及老母非常的惊诧。
他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属于老仆的地还给了老仆。
然后就变卖了在开封城的寓所,买了两头牛,就带着全家搬去了乡下。
到了乡下之后,他就挥毫在自家门楣上写下了“耕读传家”四个大字。
家人被史可法的行为惊呆了,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得了失心疯的时候,史可法却瞅着隐隐的南山道:“这才算是活着。”
张峰来的时候,史可法正在耕田!
他耕田的手艺并不好,犁沟弯弯曲曲的,且深浅不一。
即便是这样,他也拒绝了家人的帮忙。
因此,一个人在田地里的忙碌的史可法就显得有些悲壮了。
身为世袭锦衣百户之子,史可法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超卓的读书天赋。
对于农事,他非常的精通。
不过,这种精通指的是书本上的精通,而非实际操作,在实际生活中,他从来没有下过地。
现在,他准备给自己补上这一课。
一个人种地就很麻烦了,尤其是耧车将种子播下去之后,就该有人在后面覆土。
史可法不用家人帮忙,所以,一个人就要干两个人的活,干的慢不说,还不好。
张峰看到这一幕,就脱掉外袍,留下单衣,默默在跟在史可法背后帮他覆土。
史可法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张峰一眼,并没有觉得惊讶,只是笑一声,就继续干活。
一亩地,一个上午才种完。
在种地的过程中,没人说话,就是默默地干活。
给最后一块地种上之后,史可法就来到田边的柳树底下,轻摇着草帽把挂在树上的水葫芦丢给了张峰。
张峰喝了一口又递给了史可法。
自己坐在田埂上从靴子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了递给了史可法,史可法接过烟,抽了一口道:“比以前在南京的时候抽的烟要好。”
张峰给自己也点了一枝道:“没法子,那时候没有这种高级烟的配给,现在是知府了,我的杂项福利中,就有抽烟钱这一项。”
“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我知道你不是来嘲笑我的。”
张峰道:“早就该来拜访,就是不知道见到了你改说些什么话。”
史可法挠挠头发道:“真的很难说,你要是早来几天,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认为你是在嘲讽我,现在,无所谓了,嘲讽就嘲讽吧,在应天府的时候,我真的很蠢。”
张峰道:“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就是蓝田官员,干的就是恢复家国天下的大事,本该问心无愧,你表现得越蠢,我就应该越高兴才对。
可是,后来呢,我发现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明明做的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却总是觉得问心有愧。”
史可法笑道:“是对你们在应天府做的事愧疚?”
张峰摇摇头道:“因为你。”
“因为我?”史可法奇怪的用食指指指自己。
张峰道:“骗好人的滋味不太好,哪怕出发点是正义的。”
史可法笑道:“看来我做人做的还不算太失败。”
张峰丢掉烟蒂拍拍单衣的下摆站起来道:“明公,有出仕的想法吗?”
史可法摇头道:“我现在就想当一个堂堂正正的百姓!”
“心如死灰?”
“错了,老夫现在生机勃勃,不论是心,还是身体都是如此。”
“做学问?”
“做什么学问啊,先把农田里的这点事弄清楚,一个好农夫,就能让我学一辈子。”
张峰怔怔的看着笑容满面的史可法良久,发现他是真的高兴,清澈的双眼中神光很足,且没有任何情感杂质。
“咦?返璞归真?”
“谈不到,就是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通透。”
张峰叹口气道:“这就没法子说了。”
“不用说,不用说,是我想通了,且一通百通,如果我现在还是应天府的知府,你不可能蒙骗的了我。”
“明公这就是准备老死荒村?”
史可法笑道:“老夫在的地方就不可能是荒村。”
张峰笑道:“我信!”
史可法摆摆手道:“走吧,以后不要再派人跟着我,我喜欢现在的大明。”
“你知道?”
史可法笑道:“大街上的每一个人的面庞都是那么生动,有欢喜的,有焦虑的,有忧愁的,有希望的,有谄媚的,有阴险的,更多的还是毫无表情的。
我看的很清楚,不管我走到那里都会有一张别有意味的面庞出现在我左右。
如果我还不知道自己在被你们监察的话,那就真的该死了。”
张峰低着头踢飞了一个小石头道:“有功夫就去玉山看看,哪里的变化很大,蓝田的变化也很大,出现了很多新的东西,也出现了很多新的事情,很多新的人。
你去了那里,会发现世界已经变得让你不认识了,今日的玉山,就是日后的大明,这一点我笃信无疑。”
史可法笑着摇头道:“不不不,我现在正在研究蓝田律,从这本律法中,我就能看出很多东西出来,总体上,看到现在,大多是好的东西。
不过,云昭的野心太大,他居然想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我觉得他是在做梦。”
张峰笑道:“如果我的目标是青天,那么,我爬上高山就不算什么,如果我的梦想是高山,我就只能爬上土坡。
人就是这个样子的,从来都不知道何为满足,所以,我们一定要把目标定的高高的,这样才能在攀登青天的时候,不知不觉超越了无数高山。”
史可法想了一下道:“还不错,还知道量力而行,只要云昭没有想着一下子就达到最高目标,他的王朝就能延续下去,挺好的。
帮我告诉云昭,看好天下百姓,保护好天下百姓,珍惜他的天下百姓,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全在人心。”
张峰摇头道:“云昭不这么看,他不会听的,他是一个极度自私自利的人,任何属于他的东西他都会看的很好的,保护的很好的,珍惜的好好地。
至于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可就没有这个心了。
另外,云昭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真理只在火炮的射程之间。”
史可法哼了一声道:“贼心难改!”
张峰笑道:“他本来就是一代巨寇!”
田地远处走过来了一个妇人,史可法看了一眼边对张峰道:“我夫人来给我送餐饭了,没有多余的。”
张峰吧嗒一下嘴巴道:“应该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好了,我走了。”
史可法目送张峰离开,直到他的马车消失在大路的尽头,这才对身边的夫人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夫人道:“是您的故旧?”
史可法打开食盒,取出一碗米饭吃了一口道:“是一个王八蛋。”
夫人点点头道:“既然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就莫要来往了。”
史可法停下手中的筷子,瞅着张峰离去的方向道:“其实我也挺想当这样的一个王八蛋,就是那时候太蠢了,蠢的冒傻气,没了当王八蛋的机会。”
夫人没好气的道:“哪有您这样骂自己的?”
史可法猛猛的往嘴里刨了一些饭食吃了下去,才低声道:“我生不逢时,有些嫉妒了。”
夫人给史可法倒了一碗羹汤笑道:“别嫉妒了,那个人坐的是官车,您可不适合当官。”
史可法乐不可支的道:“终于被你发现了,不容易啊,此生,就把这个堂堂的小老百姓当好,也不枉此生!”
第一五四章统治的基础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相似的,好像又是不同的。
没有错,生是人的起跑线,死亡是终点线。
在时间的维度相同的状况下,人们只能争取生与死之间那点小小的不同。
很多人将这点不同称之为一生,也有人认为中间的过程不过是旅途,视野再开阔一些,就不算什么。
就像白马过隙这样的比喻。
这样说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们的生命过于短促,以至于我们没有办法爱的长久,也没有办法在短短的一生中真正认清一个人的面目!
“我看不透你!”
钱多多如是说。
“等我发明一种可以看透人的五脏六腑的机器之后,你就能看清楚我的心肝脾肺肾了,到时候你会在我的两个腰子上看到,一个上面写着钱多多的名字,另一个写着冯英!”
云昭忙着看绝密文书,随口胡扯道。
“为什么不是刻在心上?”
钱多多对云昭走肾的行为非常不满。
云昭合上文书瞅着钱多多笑道:“心不够大,已经写满名字,你跟冯英就只好安排到肾上了。”
“心上刻得是谁的名字?”
钱多多虽然知道这样问话,得到的结果一般都不太好,她还是压抑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问了出来,并且做好了自取其辱的准备。
“有祖先的名字,母亲的名字,云彰,云显,云琸的名字,大明这些名臣勇将的名字,以及那些为了大明的将来付出生命的人的名字,甚至还会有很多位卑不敢望国的人的名字。
你看,这么多人的名字都刻在我的心上,自然就没有刻画你跟冯英名字的地方了。
把你们的名字刻画的太小,我又不甘心,所以呢,正好我有两个腰子,你们一人一个,地方大,可以写的漂亮一些……”
祖先一定是要记住的,这个钱多多不能争。
母亲一定是要记住的,不能做白眼狼,这个钱多多也不争。
三个孩子本身就是云昭的心尖尖,也是钱多多的心尖尖,这个没什么好争的。
至于名臣勇将,阵亡的将士,以及乡野里那些默默支持丈夫的贤达,钱多多也不觉得自己有争的必要。
最后算下来,一个男人能把老婆的名字刻在腰子上,已经难能可贵了,这确实没有什么毛病。
“我要我的腰子!”
钱多多喷吐着燥热的气息趴在云昭的怀里媚眼如丝……
想要一头牛,尽快的怀孕,首先就要给牛创造一个合适的生育环境。
这个环境主要包括送走小牛。
云彰,云显被送走了,云琸整天跟着把她宠到天上的祖母,不喜欢跟着多事的母亲跟繁忙的父亲,所以,云昭夫妇三人在后宅能做的事情不多……
天亮的时候,钱多多又检查了一下属于她的那个腰子,觉得冯英占不到自己的什么便宜,这才作罢。
云昭今天要接见一群非常重要的人,必须精神焕发,可是,不论他怎么修饰,最后看起来还是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所以,他大清早就洗了一个滚烫的热水澡,这才恢复了几分英气。
看过文书之后,他就有些后悔昨晚的胡闹行为了,因为,这样好像对将要接见的人物非常失礼。
一个贫穷的失去丈夫的妇人,依靠自己那点微薄的收入,硬是将自己的四个儿子,两个闺女统统送进了玉山书院,中间她吃了多少苦,对孩子们付出了多大的心力,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这样的英雄母亲,云昭不但要接见,还要给她颁发英雄母亲的匾额。
按照秘书监的说法,比这位母亲把孩子教导的好的,日子没有这个母亲这么窘迫,也没有这个母亲送进去那么多。
如今,大明需要大量的读书人,这个母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应该表彰一下。
云昭深以为然,大明百姓今后必须从纯粹的体力劳动者向高级劳动者转变,智慧在以后的劳动中将会占据更大的份额,这是大明日后兴盛的一个标志,所以,这个母亲被秘书监排在了第一位被接见。
妇人的年龄在云昭看来不大,到今年也不过才三十四岁而已,见面之后,云昭觉得这个妇人的年纪至少应该有五十岁。
不过,她身边的六个孩子确实出彩!
尤其是齐齐的穿上玉山书院的招牌穿着——雨过天青云***青衫之后,即便是小女子,也显得朝气蓬勃。
尤其是她的三子陆欢,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有了鹤立鸡群之像,哪怕是见到云昭也笑嘻嘻的,毫无畏惧,这一点,比他兄弟姐妹要强的多。
从他一开始就紧紧守在母亲身边就知道,这是一个有想法,有担当的孩子。
这个妇人从十五岁嫁给了一个叫陆成的男子,她们夫妇在共同生活了九年之后,她的丈夫给她留下了六个孩子,便撒手人寰,如今,她将要带着自己的六个孩子觐见人间的帝王。
这是无上的荣耀。
陆周氏!就是她的名字。
或许是自己优秀的孩子给了这个妇人足够的勇气,所以,在一个秘书监女官的陪同下进入厅堂的时候,她表现的很是镇定,行礼应答不卑不亢,这很不容易。
当然,这也跟云昭表现的如沐春风有关,一盏茶的功夫,云昭还是从这个妇人口中知道了很多消息。
首先,她是周至县的人。
很早以前,这个县就被蓝田界碑给吞没了,所以,周至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算是一个好地方。
也是蓝田土地政策最早落实的一个县。
安定的环境,严厉的律法,平均的土地,以及私塾系统的建立,这才给这个妇人创造了,依靠一己之力不但能养活六个孩子,还能供养他们上学的原因。
就因为有这些条件,他们才能平安的生育六个子女并且把他们养大,并且教育成材。
文化这东西自古以来就是奢侈品!
就因为蓝田县在很早以前就设立了免费的私塾,这才给了这些最底层百姓一个突起的机会。
这就是最起码的公平,也是云昭孜孜以求的公平。
自从隋朝建立起来的科考制度,不论他有多少弊病,然而,他给了底层百姓一个向上攀爬改变命运的机会,这是不用质疑的。
所以,云昭以为,大明日后的考试制度一旦建立起来之后,这个最起码的公平,一定要保证,并且要在这件事上设立红线制度,谁逾越了,那就伸手砍手,伸腿剁腿这没什么好说的。
跟陆周氏交谈的很愉快。
云昭不但询问了六个孩子的名字,还过问了他们的学业,以及志向,这些孩子都对答如流。
云昭见陆欢似乎还有话说,就笑着问道:“小陆欢,你才七年级,莫非已经有了想去的地方?”
“回禀陛下,他没有!”
陆周氏的长子陆孝咬着牙说的斩钉截铁,他今年就要毕业了,已经进入了库藏部开始观政了,说话的时候多少带了一些官家的强调。
陆欢很明显的屈服在了长兄的淫威之下,陪着笑脸对云昭施礼道:“回禀陛下,学生如今只想好好求学。”
云昭一笑了之,因为这家伙一边行礼完毕的时候,一根拇指却是朝下的,很显然,这是在告诉云昭,他哥说的全是屁话。
这是一个知道尊重权威,却又知道变通的小伙子,是皇家最喜欢的大牲口人选。
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伙子。
一盏茶的时间,不能再多了,毕竟,云昭今天还要接见六个人。
给陆周氏的匾额上书——劳苦功高!
土是土了一些,不过,大明人就是喜欢这种宽一尺半,长四尺的大奖牌,不喜欢云昭以前设计的一些漂亮的金属奖牌。
目送陆周氏一家扛着匾额高高兴兴的走了,云昭就对秘书张绣道:“没有设立什么物质奖励吗?”
张绣面无表情的道:“至高无上的荣耀,添加钱财未免会玷污这样的荣耀。”
云昭吧嗒一下嘴巴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一些钱财奖励会更加的动人心呢?”
张绣摇头道:“能被财帛打动心田的人,没有资格进陛下的殿堂。”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昭只能点头赞同,毕竟,自己若是表现的比秘书还要市侩,这也是不妥当的。
“说说看,下一位又有什么功绩?”
云昭喝了一口茶问了一下。
“前边是文,接下来自然是武!”
云昭皱眉道:“这件事可以这样做,却不能这么说,在我蓝田皇廷,文武是一般的待遇,没有高下之分,这一次你把这种类似五子登科的文放在前面,下一次记得,要把武放在前边。”
张绣回答一声‘知晓了’,便继续道:“陈武,生五子,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积极弘扬我蓝田的好名声,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挪动我蓝田界碑。
曾经创下在一天一夜的功夫挪动蓝田六块界碑十五里的记录。
现如今,五个儿子中的四个在我蓝田军中,两个在李定国军团麾下效力,且英勇善战,战功卓著,一子随云福军团南下进入了两广,如今驻扎在广州,最后一子随已故的云猛将军进入了交趾,如今还在丛林中与野人交战。
陈武还说,留下一子不是留着给他养老的,而是看,大明哪里再发生战事了,好让最后的一个儿子补上!”
云昭听得愣住了,然后摇着头道:“把茶撤掉,既然是英雄之家,怎可无酒?”
第一五五章血色《楞严经》
见到满脸横肉如同屠夫一般的陈武两父子,云昭多少有点失望。
说实在话,这样的人不好拿出去宣传。
在确定了人家的职业就是屠夫之后,云昭端起酒杯邀饮。
原本还有些局促的陈武,在喝了三杯酒之后,就一把扯过自己瘦弱的小儿子,极力向云昭推荐,这是一个当兵的好材料。
见云昭有些不信,就准备让这个瘦弱的儿子脱掉上衣,去把云昭宫殿口的石狮子举起来走两圈给皇帝看。
云昭瞅瞅那一对高度足足有一丈,重量足足有三万斤的汉白玉石狮子一眼,觉得这个瘦弱的孩子可能举不起来。
关中人喝点酒之后,基本是什么话都敢说的,最要命的是,他们在喝了酒之后,就真的认为自己可以办到那些吹牛的事情。
举石狮子,举青铜鼎用来彰显武力的事情多的数不胜数。
就连赫赫大秦的秦王都有举鼎被砸死的,普通人胡乱举石狮子,青铜鼎,千金闸之类重家伙被砸死的人就多的数不胜数。
孩子看起来很腼腆,还是莫要造孽了。
云昭就主动切换了话题,询问起陈武当初挪动蓝田界碑的光辉往事。
提起这件事,陈武立刻声如洪钟,笑如惊雷,云昭的耳朵嗡嗡的响,根本就听不清这个口沫横飞的家伙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人家有嚣张的资格!
以前,他带着五个儿子帮蓝田县通过挪界碑的方式开疆拓土,现在,他的四个儿子扛着枪,在大明的各条战线上为国家开疆拓土,算是持之以恒了。
也算是不忘初心。
就算他们表现的粗俗了一些,云昭也不在乎,毕竟,云氏还是祸害了关中上千年的强盗呢,谁又能比谁高贵几分呢?
遇到能说话的人就说话,遇到不能说话的人就喝酒,这才是酒最大的用处。
一个把家里所有男丁都献给了国家的人,让他获得该有的荣耀,该有的尊崇,也是应该的。
这个国家还要依靠这些人来守卫呢。
所以,把所有的话都融进酒里,酒喝到位了,话也就说透了。
陈武回到乡里之后,只要拍着他满是胸毛的胸口说一句——陛下陪我喝了酒,这就足够了,比什么宣传都管用。
这父子两喝了云昭一坛子宫廷玉液酒,临走的时候,云昭又奉送了一坛子这种高级酒,然后,两父子,一个抱着酒坛子,一个扛着上书“勇武世家”的大匾离开了云昭的宫殿。
估计这两样东西,够这个标准的关中屠夫炫耀到死!
看着他们高兴,云昭自己都高兴。
见过文武之后,接下来要见的自然是财神。
满大明最具传奇色彩的财神是谁?
自然是刘茹!
钱庄被收回了,这个妇人又拿到了铁路的建设权,从银行家到铁路大亨,这个妇人的身份转换之快,让云昭颇有些无言以对。
倒是刘茹先开口道:“启禀陛下,刘茹欢喜至极。”
云昭叹口气道:“我剥夺了你钱庄的产业,你也欢喜吗?”
刘茹笑道:“陛下能给臣妾一个选择的机会,臣妾就无比感激了。”
云昭摇头道:“不是我给你的选择,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朕没法子要求你逆来顺受,只要求你在律法的框架内完成自己的梦想。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期望。”
刘茹施礼道:“臣妾遵命。”
云昭低声道:“这个要求不仅仅是针对你一个人的,是针对全天下所有人的。发展到最后,就是朕必须遵守的一个要求。”
刘茹听云昭这样说,再次施礼道:“臣妾敢问陛下允许民间商贾发展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云昭瞅着刘茹道:“钱这个东西虽然越多越好,但是,多到一定的程度,个人的那点物质享受就算不得什么了。
刘茹,这句话你不该问我,而是应该问问你自己,当你的钱多到一定程度之后你会做什么?
如果是取之于民与之于民,这自然是好的。
倘若,你手里的钱成了戕害百姓,阻碍国计民生的时候,朕自然会动用雷霆手段加以铲除,就像朕铲除朱明王朝一般
朕雄霸天下并非只是为了让朕成为皇帝。
更重要的是朕要用皇帝这个身份来造福百姓,就像朕现在做的这些事。
难道说朕当了皇帝之后就该真的过后宫三千,酒池肉林一般的日子?
告诉你,那不是过日子,那是自杀!
朕如果不能好好地善待天下百姓,天下百姓就会揭竿而起将朕推翻,下场与崇祯皇帝不会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们不能好好地利用手里的钱好好地造福天下,那么朕就是那个站在你们背后高举屠刀的人,到时候莫要觉得朕心狠!
毕竟,这个世界上弱者最多!
身为强者,如果只知道一味的掠夺弱者,抢劫弱者,对弱者毫无怜悯之心,你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商贾的特质就是贪婪。
刘茹,你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是你的运气,也是你的荣耀,记住了,少一些贪婪,多一些荣耀心。
拿走了世上所有的钱财不给弱者留生存的余地并不能为你增加多少荣耀,相反,那是取死之道!”
刘茹闻言,大礼参拜道:“陛下今日所言,刘茹必不敢忘,此生必定追随陛下,以造福万民为毕生之信念,比扶助弱者为宗旨。
此后,刘茹将取该取的钱财,不敢越雷池一步。”
对于刘茹这个出身贫苦的妇人来说,云昭多少还是有一些信任的,他放弃了给刘茹“巾帼英豪”牌匾的想法,而是让张绣拿来了一张斗方纸张。
亲笔在这张白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福‘送给了刘茹。
张绣把刘茹送走之后,来到云昭面前道:“陛下用白纸写福字,可有什么寓意在里面吗?”
云昭叹口气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张绣瞅着已经走到丹樨附近的刘茹道:“希望这个女人能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云昭冷声道:“她一定明白,也必须明白!”
一上午接见了三个人,就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张绣见云昭已经有些疲倦了,就低声道:“陛下,也不用在这些人身上耗用太多的心神。”
云昭摇摇头道:“我们大业刚成,朕不敢有一刻松懈,有什么事情就说。”
张绣捧上一份文书道:“乌斯藏活佛阿旺,刺心血亲笔抄录了一本《楞严经》为陛下祈福。”
云昭接过厚厚的一本经书道:“整部《楞严经》共六万二千一百五十六个字,阿旺活佛还活着吗?”
张绣沉吟一下道:“启禀陛下,阿旺抄写《楞严经》三个月的时间,骨瘦如柴!如今已然奄奄一息。”
云昭打开经书,用手摩挲着经书上红艳艳的朱砂字,脑海中却出现了一幅阿旺跪坐在高大的佛像之下,点着一盏油灯,裸着上身,用银针刺血调和朱砂一边咳嗽一边抄录经书的场景。
这一次,云昭相信,阿旺活佛已经不再考虑他在乌斯藏地位的事情了。
假如他真的是慈悲的话,遍地烽火的乌斯藏能否渡过这一劫难,才是他最该关心的事情。
孙国信,韩陵山在乌斯藏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弘扬佛法,相反,他们是在灭佛。
云昭看着手中的《楞严经》沉吟良久才道:“字字泣血。”
张绣低声道:“阿旺活佛派人送来经书的同时还带来一句话,他说:乌斯藏百姓天性烂漫,一旦认定了一个道理,就会一条道走到黑,不懂得变通。
大明百姓经历数千年的变革,早就明白如何应对乱世,也知道如何在大变革下存活下来。
可是,乌斯藏百姓他们不懂,他们会放火,却不知道该如何灭火,一旦陛下任由这场大火燃烧下去,整个乌斯藏就会被焚之一炬。
陛下是全天下人的陛下,不能抛弃乌斯藏百姓,任由他们自相残杀到灭绝,这样一来,一个空无一人的乌斯藏陛下要来何用?”
云昭沉吟片刻,又在殿堂中来回走了几圈,最后看着白雪皑皑的玉山淡淡的道:“这把火烧的还不够彻底,如果不能彻底的破坏乌斯藏人的农奴制度,乌斯藏就不可能推行我们的土地改革,以及在蒙古草原施行的农牧改革。
杀人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目的,只是我们达成有效管理的一种手段。
韩陵山制定的策略,不可能有什么停滞机制的。
告诉韩陵山,孙国信,现在到了他们可以进行有效引导,有目的性清除统治阶层的时候了。
同时也告诉他们,这把火一定要继续烧下去,必须要烧的彻底。
阿旺活佛身为乌斯藏人,也太小看乌斯藏人生存的本领了,我以为,接下来,应该到了乌斯藏贵族地主们大量逃亡的时候了。
我甚至以为,阿旺活佛在为他们逃离乌斯藏争取时间。”
张绣道:“监察部还没有发现阿旺活佛有离开残破的红白二宫的迹象。”
云昭瞅着玉山摇摇头道:“阿旺活佛或许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或许已经做好了施舍他的肉身来饲养朕这头猛虎的准备。
不过,千秋之下,人为蜉蝣,朝生暮死,大河滔滔,人或为鱼鳖,区区一个阿旺全身能有几斤肉,能喂饱朕这头饥饿的吊睛白额猛虎?”
第一五六章新的时代到来了
乌斯藏的事情,是一个正在进行的事件,操作这件事人的是韩陵山与孙国信。
这两个人都是云昭极为信任的人,他以为,这两个人应该对事情的进一步发展有规划,所以,他拒绝粗暴的干涉他们的计划。
这两个人制定出来的计划绝对是有利于大明的,这一点,云昭深信不疑。
莫说阿旺活佛刺血写了一步《楞严经》,就算他刺血抄写了一整部《大藏经》出来,云昭也不会舍弃自己两个忠心耿耿的部下,转头去相信一个陌生的喇嘛。
至于乌斯藏高原上正在发生的仇杀事件,云昭如果不想听,他完全可以不听,只需要命令张绣不要把任何有关乌斯藏的文书拿过来,直接封挡就好。
说实话,大明国内的事情至今还千头万绪的呢,云昭不应该分处更多的心力去关注一个遥远地方正在发生的小事情。
接见完毕了六个楷模人物,云昭就乘坐火车离开了玉山城直奔凤凰山城。
在三月初五的时候,夏完淳就已经把这条铁路修建完毕了。
八十里的道路,半个时辰就跑完,云昭对这条备受赞誉的铁路失望之极。
因为这样的速度,战马也能达到,彪悍一些的战马甚至比火车速度快。
唯一的优点便是拉货拉的多,就像现在这样可以拉着一千个人在半个时辰从玉山城跑到凤凰山城。
在张国柱看来,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毕竟,没法子让乘坐火车的老弱妇孺也骑马跑这么快。
可能是因为从玉山道凤凰山城一路都是上坡的缘故,速度才慢了下来,从凤凰山城再到长安的一百五十里的下坡路,火车仅仅用了大半个时辰。
“可以了,这个距离,与这个时间,都很好。”
张国柱见云昭好像不怎么满意,就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都城不能不驻守重兵,可是,重兵也不能距离都城太远,张国柱认为,八十里的距离正好,一百五十里的距离也恰到好处。
玉山城很重要,一旦有警讯,在狼烟点起来之后,凤凰山城的兵马就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玉山城。
而长安城如果有警讯,凤凰山城的兵马也能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到,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晚。
“其实,一炷香的时间最好。”
云昭不由自主的唠叨了出来。
张国柱面无表情的看了云昭一眼,就转过头去看铁路两边飞驰而过的景色了,很多时候,云昭总喜欢用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来炫耀自己的成就。
只有云昭自己清楚,十五分钟跑三十公里,真的不算太夸张。
火车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在蓝田县城的站台停了下来,云昭瞅着充满了古典风格的火车站连下去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闸门一开,人群如同脱缰的野马向火车狂奔,引起云昭一段非常不好的回忆。
好在他乘坐的这节火车车厢那些人进不来,否则,云昭就会认为自己是一只沙丁鱼!
“能把投入的费用赚回来吗?”
云昭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道。
夏完淳连忙道:“两年三个月,如果最新的火车头能在年底使用,这个时间还会缩短。”
云昭皱眉道:“这么赚钱吗?我告诉你,火车最大的作用是运输,可不是赚钱,如果费用过高,对国家来说,反而得不偿失。”
夏完淳道:“回禀陛下,乘坐火车的费用,与乘坐马车在两地来往的费用一致。”
云昭问了张绣雇佣马车的费用之后,点点头,表示夏完淳把票价定的还算合理。
“重点赚钱的地方是货运,蓝田县有太多的货物需要运送到长安,玉山两地,而玉山也有太多的货物需要运送到凤凰山城,所以,赚钱的速度很快。”
“赚的太多,运费,与车票价格还有下降的空间,五年收回成本,已经是暴利了。”
云昭看了一眼夏完淳送来的文书,然后就迅速做出了决定。“
“回禀陛下,这个数据是核算过的,价钱再降下去,专门跑这三地的马车行就要关门大吉了。”
云昭将文书丢还给夏完淳道:“糊涂!”
训斥完了夏完淳,云昭却不说为什么一定要让马车夫没饭吃,这与他平日里的为人完全不同。
张国柱瞅着云昭,见他一脸的严肃,就挥挥手,让夏完淳离开,他自己低声问道:“为什么呢?”
云昭瞅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淡淡的道:“马车行这些年吃运货这口饭吃的太容易了,只有给他们足够的压力,他们才能干的更好。
如果他们不能在这种重压下活下来,那就活该消失,只有这些老的行当消失了,才会有新的行当诞生。
我讨厌一个城市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变化,不断进取,不断发展的城市,才是我要的城市,我们大明才能一直进步,一直改变,一直自我修复。”
这句话并非是云昭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来到大明之后他发现,这里的城市都是亘古不变的运行着,一百年前的长安城,与一百年后的长安城几乎没有变化。
每一个城市都在选择好了适合自己生活的方式后,就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也不想有任何变化,非常顽固,且不愿意做出改变。
城市里的一门生意太祖父交到祖父的手中没有变化,祖父交到父亲手中也没有变化,现在云昭不想让父亲把生意交给儿子之后,依旧沿用最古老的法子做生意……
这样的事情放在以前云昭一定认为这是一种执着,一种美……可惜,欧洲的工业革命即将开始,这世界将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生着改变,如果,大明继续秉承旧有的习惯,迟早会被世界淘汰的。
云昭清楚地知道,他的存在,其实是一种作弊行为,即便他是皇帝,也存在人亡政息这个巨大的威胁。
与其让大明百姓日后被人殴打之后才做出改变,不如从现在就逼迫他们习惯这个将要瞬息万变的世界。
在别的地方这样做很可能会制造出一个个惨案,但是,在蓝田,玉山,长安,凤凰山城这个圈子里面,这样做不会造成太大的动荡。
最糟糕的局面就是马车行的掌柜的破产而已。
马车夫们不赶大车了,能轻易的找到别的活计,饿不死人。
张国柱不解的道:“根据黑衣人从欧洲传来的消息来看,我大明已经是世界的巅峰了,陛下为何会如此忧虑呢?”
“世界巅峰?你知道怎么样的国度才算是世界巅峰吗?”
云昭用嘲讽的语气毫不客气的对张国柱道。
“请教!”
张国柱毫不退缩,既然皇帝已经划下道来了,他就一定会问清楚。
“朕轻声细语,全世界都要竖起耳朵静静倾听,朕一声令下,全世界莫敢不从!这才是世界巅峰!”
眼看着火车在长安城车站缓缓停下,云昭撂下一句话之后,就起身下了火车,在护卫的掩护下,轻易的就混进了人群。
张国柱没有下火车,他还要回到玉山城,所以,直到火车哼哧,哼哧的重新开始启动之后,他才淡淡的道:“不就是想当至尊吗?应该不太难吧。”
云昭听不见张国柱信心满满的话,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瞅着提着箱子,背着包袱的火车乘客们,觉得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部旧电影里面。
只有自己是主角,其余人都不过是这个场面的陪衬而已。
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背着褡裢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
一个身着青衣的胥吏怀抱着一个牛皮公文包从他身边走过……
一个脑后束着一个马尾巴的青衫年轻人脚步轻盈的从他后方走过……
一个身着艳红衣裙的女子怀抱一个包裹着的琵琶在一个小婢的陪同下从他前方走过……长相一般,就是走路的样子颇有些风摆杨柳的意味,还给了云昭一个神秘的微笑。
一个手里甩着警棍的衙役懒懒的把身子靠在一根木头柱子上,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被细铁链子锁着双手,脖子上挂着一个硕大的木牌,上书——此人是贼!
“呜呜呜……”
火车鸣响了汽笛,缓缓地开动了,云昭回头看过去,发现张国柱没有下车,甚至连朝他招手告别的意思都没有。
“没关系,这座城也是老子的。”
汽笛声将云昭从梦幻一般的世界里拖拽回来,低声自语了一声,就随便跳上了一辆正在等候他的马车,侍卫们才关好车门,马车就快速的向西安城驶去。
刚才经历的场景依旧在云昭的脑海中一帧帧的播放着。
这不是云昭知道的大明,他知道的大明此刻还在建州人的铁蹄下呻吟,哀嚎,他知道的大明正在努力的作最后的挣扎,不该这么安静祥和。
可是,这不是大明又是什么呢?
这是老子创造的大明!
云昭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笑声在马车里回荡,盘旋,最后将云昭全身都沉浸在这场畅快淋漓的大笑声中,让云昭全身都感到快活!
第一五七章与火车作战的人
火车是云昭来到大明之后真正拥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就是他情绪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的原因。
这东西也是距离他的生活最近的一个东西,有了火车,云昭觉得自己距离自己的世界好像近了一大步。
他很希望火车这东西能把大明带入一个崭新的纪元。
这个心思他必须隐藏起来,不能告诉任何人,即便是钱多多,云昭也准备什么都不说。
男人其实是一个复杂的动物,至少,在坦诚这件事上,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做到绝对的坦诚。
所以狂喜的云昭在回到玉山城之后,又恢复成了昔日的模样。
现在,他能做的不多,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明想要彻底的恢复,没有十年之功不可得。
夏完淳尽管不明白师傅关注的重点在那里,他还是忠实的施行了师傅下达的命令,不论是火车运费还是客车票都在同一时间内降低了一半。
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新建成的铁路开始日夜奔驰了,不仅仅如此,铁路上奔跑的火车头也增加了一倍。
在这个时候,夏完淳突然发现,师傅一直在弄的那个有线电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至少在铁路编组的时候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尤其是,在实时监控火车头位置上,起到的作用更大。
有了这个东西,就不担心几个火车头同时在一条铁路上奔跑的时候出事故了。
就算是有某一个火车头出故障了,也能提前叫停后边的火车。
他如今是蓝田县令,自然不会亲自去关注完善这个有线电报,把课题托付给了玉山研究院之后,他就开始审视铁路运费降低之后对国计民生的影响。
尤其是要监视那些可能发生民变的地方。
万里马车行!
这是蓝田县最大的一个马车行,也是历史最久远的一个马车行,他们不但负责帮客人运货,运人,还接镖局生意,整个车行里有马车两千辆,有超过三千人依靠马车行吃饭,在蓝田县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蓝田县商业繁盛,自然不可能只有这样一个马车行,如果把大大小小的马车行全部算上,吃这口饭的人数超过了万人。
再把长安,玉山,凤凰山城算上,人数更多。
自从开始修铁路,夏完淳就找过万里马车行的掌柜的赵万里,跟他详细说过铁路修好之后对他们车行的影响,并且直白的告诉赵万里,修铁路是国家大事,不可能为了他们这些人的生计就不修了。
当时赵万里对铁路很是不屑,他认为一个喷火的大茶壶在铁路上奔跑,是一个很不靠谱的事情,商贾们做生意自然会选择他们马车行这种靠的住的行当。
现在,火车开通之后,赵万里万万没有想到,那些与他打交道多年的商贾们,居然在第一时间就投入到铁路的怀抱里去了,将他这个旧人无情的给抛弃了。
不服气的赵万里亲自坐了一次火车之后,看到火车头哼哧哼哧的拖着上百万斤的货物在铁路上以快马的速度奔驰,他才觉得大势已去。
就目前的局面而言,马车行在对上火车之后,半点胜算都没有。
他忽然想起蓝田县尊曾经跟他说起过马车行转行的事情,此时后悔也晚了。
赵万里经历过乱世,即便在乱世中,万里马车行的名头也是响当当的,除过在少华山被人抢劫了几次之外,他们负责的货物从未丢失过。
在他赵万里全盛的时候,即便是李弘基,张秉忠等巨寇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家的生意会不会有危险,当蓝田云氏上位之后并没加有对他万里马车行下手,相反,因为关中商业繁盛的原因,万里马车行反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扩张。
他还知道抢劫他货物的其实就是那群云氏老贼。
在得知这个秘密之后,赵万里就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对谁都没有说,认了这几次损失,
他考虑过所有敌人,自认万里马车行稳如泰山,这门生意可以长久的做下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击败他万里马车行的是火车。
火车已经开始运行超过一个月了,在长安,蓝田,玉山,凤凰山这个区域内,马车行除过接到少的可怜的几单小生意之外,一个像样的大生意都没有接到。
最让赵万里不能容忍的是——利润最丰厚的载客生意,完全跌落到了谷底。
瞅着坐在屋檐下瞅着他的镖师们,赵万里长叹一声——火车运货不需要镖师……
“没活路了。”
赵万里在确认了这个现实之后,就给车行里账房先生下令,给伙计们结工钱,遣散!
这些钱是他掏空了家底才拿出来的,他赵万里豪爽了一辈子,不想在失意的时候被人家戳脊梁骨。
无论如何,也要给儿孙留下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在关中,名声臭了,这才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车夫们很是安静的从账房手中拿到了工钱之后,就快速的走了,不能再万里马车行当掌鞭的,他们还能在西安,蓝田,玉山,凤凰山城找到给人家赶马车的活计。
毕竟,火车上人多眼杂,一些大户人家的亲眷们并不愿意抛头露面。
他们终究能找到谋生的活计。
伙计们走了,车夫们走了,就连镖师也走了。
赵万里预料中会有一些人留下来,当账房先生把空空的钱柜钥匙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赵万里这才发现,当初那些肝胆相照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
车行里只剩下密密匝匝的马车,以及马棚里的大牲口。
很快,这些东西也将不属于他赵万里了,因为,当初在扩张马车行的时候,他举了债,利息很高……
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赵万里哆嗦着手,点着一根烟,绝望的等着债主的降临。
赵万里是个汉子,他没有卷着车行里剩余不多的钱财逃跑。
而是准备把所有的债务还清楚之后,就带着家人回乡下去,至少,家里还有一些谁都没办法拿走的口粮田。
债主们在约定的时间来了,赵万里没有心情多说一句话,仅仅是礼貌的把人家请进来,然后……就没有他什么事情了。
这里的大车,这里的大牲口都是约定的抵债物品,该让人家拿走的他不能阻拦。
他以为自己可以坦然的面对失败。
可是,当那些人拿走他的马车,牵走他的大牲口的时候,赵万里心如刀绞。
当一个痴肥的家伙带着人扛走了他的兵器架子,赵万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这个家伙觉得赵万里很可怜,就从肩膀上取下一柄金灿灿的斩马刀放在赵万里身边,还长叹了一口气,就从他的身边离开了。
赵万里抚摸着这柄金刀,脑海中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封刀退隐江湖的时候,关中群雄们共同出资,为他这柄陪伴了他大半生的斩马刀镀了金。
当时何其的荣耀……仿佛就在昨日。
一个账房模样的人很有礼貌的请赵万里去别处的门槛上休息,他这里就要锁门了。
赵万里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他万里马车行的匾额已经被人卸下来了,就放在他的身边。
地契已经抵押给别人了,现在还不上钱,这里已经属于别人了。
赵万里解下腰带,将万里马车行的匾额背在身后,提着自己的金刀,离开了昔日的马车行,一步一挨的出了长安。
离开长安的时候,赵万里忍不住悲从心来,很久很久没有流过眼泪的金刀赵万里泪水夺眶而出。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以如此狼狈的姿态离开这座熟悉的城市。
“呜呜呜”
一阵火车汽笛声惊醒了赵万里,循声望去,只见无数人正脚步匆忙的奔向那个奢华的火车站,他们的似乎都很兴奋,那些人,像极了他当年刚刚把客运马车开通时的乘坐远途马车的模样。
“老子不服你!”
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赵万里快步来到火车站想要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在负责看守车站的衙役们的监视下,赵万里拖着金刀狼狈的逃离了火车站,顺着火车道一步步的向老家所在的方向前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辆火车吭哧,吭哧的拖着一道白烟从远方驶来。
赵万里横刀在胸前,瞅着疾驰而来的火车怒吼一声道:“来吧,老子不怕你!”
说完,就举着金色的斩马刀向火车迎面冲了过去……
“是赵万里自己举着刀向火车头冲过去的,看样子他想要用斩马刀斩断火车。”
一个衙役幸灾乐祸的甩着手里的短棍,向身着青衫的夏完淳解释道。
夏完淳道:“他胜利了吗?”
衙役对这个看样子是玉山书院学生的少年人笑道:“胜利了,金刀断成了两节,他的身子也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酱。
如果不是他身边的那柄断刀上有他的名字,还不知道跟火车比武的是赵万里那个倒霉鬼。”
“有人看到当时的场景吗?”
衙役将手里的短棍甩成了一朵花,对夏完淳道:“好我的小相公嘞,看到他冲向火车的证人至少有三个,一个在田地里劳作的农夫,一个放牛娃,还有一个人是开火车的大师傅。
前两个都说亲耳听到火车鸣笛示意他离开,他好像没听见一般,还举着刀子背着匾额向火车冲过去了。
小相公,火车后边拉着上千人,还挂着上百万斤重的货物,那里是说停就能停的。
开火车的大师傅说,他虽然看见了,也是没法子,赵万里不闪开,他开的车在铁轨上,也没法子躲开,就这么直挺挺的撞上去……就此,糟糕!”
第一五八章死掉的,丢掉的,不要的
夏完淳听完了这个衙役的诉说之后,不知怎么的,就飞起一脚将那个绑在杆子上的贼踹了一个大跟头。
衙役连忙护住贼偷道:“小相公,咱们县尊不允许无故殴打罪囚。”
夏完淳瞅了一眼贼偷道:“以后不会了。”
说着话又把贼偷踹了一个跟头,贼偷爬起来之后就抱住杆子杀猪一样的嚎叫。
“看啊,读书人欺负人了……”
众人见这边又有新的热闹可看,就纷纷围拢过来,放弃了被麻布单子包裹着的赵万里。
夏完淳来到赵万里破破烂烂的尸体前边,俯身瞅了一眼,就盖好麻布单子走了。
这个人确实该自杀!
因为,他真的走投无路了。
早在铁路开始修建的时候,夏完淳就曾经将蓝田县开马车行的人召集到了一起开会,告诉他们铁路开通之后对他们的生意会有很大的影响。
别的马车行的人听进去了,只有赵万里认为这是在胡扯。
听进去的人,在第一时间就哀告官府,求官府给他们一条活路。
然后,官府就给了……
马车少的就获得了在火车站拉人的权力,马车多的就获得了在铁路运输范围之外专门走长途的权力。
更多的马车行,开始专门做工坊商铺与火车站之间短途运输的活计。
只有赵万里没有放弃从蓝田到长安,长安到玉山,玉山到凤凰山,凤凰山到蓝田之间的中短途运输。
铁路没有修建起来的时候,他赚的盆满钵满,可惜,铁路修建好之后,他的马车立刻就成了摆设。
等他想起来转变运输方式的时候,所有他能想到的渠道,都已经被别的马车行占领完毕了。
不论是载客,还是载货,亦或是走出关入蜀的长途货运,还是把只有几里地的短途货运,都有人做的很好,他挤不进去了。
最让赵万里绝望的是这些人都有官府颁发的牌照,只有拥有这些牌照,且在官府备案的马车行才能经营特殊的道路。
铁路修建起来之后,即便是从蓝田县火车站到各个乡村的道路上,都已经有了专门载人拉货的马车。
当时坐拥最肥的几条拉货线路牌照的赵万里完全看不上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买卖。
在他的内心最深处,他对官府是极为警惕的。
不仅仅是云昭曾经抢劫过他,还因为他从骨子里就不相信官府会好心的帮助他们这些商贾。
他以为,官府这样做是要谋夺他的家业……
赵万里死了,在蓝田县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甚至涟漪都没有一个。
整个蓝田县每天都有无数的商行开业,每天也有很多商行歇业,这在蓝田县人看来,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赵万里但凡有一丝一毫对官府的信任,他就不该先解散车行,而是去找官府寻找解决之道,毕竟,官府在颁发给了他几条与铁路线严重重合的牌照,在火车的优势完全展现之后,官府就该对他有一个新的安置。
否则,就是与民夺利,这是蓝田律所不允许的……
在夏完淳看来,一个不解读官府规章制度,不去了解普世律法,不明白官府为何物的商人,败亡是迟早的事情。
夏完淳长叹一口气,就把赵万里给忘记了。
只有官府里的小吏,将赵万里的事情特意记录下来,准备在遇到同样事件的时候,就把赵万里的经历拿出来,告诫那些不听话的商贾。
很多年后,蓝田商科的学子们,在学习商业案例的时候,赵万里都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用自己的经历与生命,悲壮的向后辈们诠释了怎么做才是一个新时代的商贾。
从此,官府与商贾不再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他们的关系将变成共生关系,这就是云昭给大明商贾地位给了一个新的诠释。
这种诠释不能明白的说出来,否则,会被读书人鄙视的,因此,只能用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慢慢地制造一个既成事实。
因为有火车站的缘故,从城池到火车站这一段空间,很快就变成了人们修建宅邸的最好选择,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些火车站,凡是有火车站的城池地图,都自觉不自觉地被火车站扯出来了一块凸起部分。
现在虽然仅仅是一条细细的线,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条连接车站与城市的线段会变粗,最终会成为片,与城池连接成一体,成为城市新的一部分。
这就是云昭要的城市变化。
夏完淳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这个道理。
从此,他对师傅有了新的看法,他也发现政治比他以为的还要深奥。
“国家是要用来建设的,唯有一点点的建设,不要停,总会因为数量的变化而引起质量的变化。
皇帝应该把大量的钱都投入到国家的建设上来,而不是藏在国库中等着那些钱发霉。
不论是兴修水利,平整农田,还是开山凿石架桥修路,疏通河道,连接漕运都是对国家很好的投资。
这件事一定要持之以恒。”
云昭把这个道理说的非常平实。
但是,他的臣子们的联想却极为丰富。
有联想到都江堰的,有联想到郑国渠的,有联想到大运河的,还有人联想到了巍巍长城的……总之,这些工程中的每一项,对中华民族来说都是功不可没的。
云昭的意愿是很好的,可是,大明朝如今的穷蹙,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云昭改变蓝田县用了十五年,想要让大明人都过上蓝田人的日子,非一代人不可。
辽东的春天来的总比别的地方晚一些,好在,它还是到来了,就这一点,刘宗敏就没有多少抱怨的心思。
他抱怨的是他军帐中的女人越来越少了。
这些女人脆弱的厉害,才过了一个冬天,就死的差不多了。
他不明白,这些女人明明吃的很饱,穿的很暖,死起来却很干脆。
他之所以会发出这样的感叹,纯粹是因为他的亲卫门又从一个帐篷里抬出来了一具尸体去了树林里边。
他不知道的是,那具尸体到了树林子里之后一般就会活过来,亲卫把女人交给了一群裹着各种御寒衣物的人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而这些衣衫褴褛的汉子们则会轮流扛着这个女人直奔笔架山,摩天岭。
没有人冒犯这个女人,尽管这个女人看起来很干净,也很漂亮,这些人却连多看一眼这个女人的心思都没有,只是扛着这个女人在春日的密林中匆匆赶路。
刘宗敏如今统领着后军,也就是说,他才是直面李定国大军的那个人,
在很多时候,刘宗敏都希望能与李定国真刀真枪的厮杀一场,不论胜败,他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遗憾。
可是,李定国在夺取了笔架山,摩天岭之后,就按兵不动了,他曾经指挥部下冲击过几次这道军事要塞,可惜的是,除过留下一堆尸体之外,什么效果都没有。
最让刘宗敏不忿的是,这道看似固若金汤的军事要塞,曾经掌握在他的手中,却被李定国轻易的就攻陷了。
就因为这个原因,刘宗敏不能与别的义军一起进驻锦州,只能留在深山老林里修建木头堡垒,时时防备李定国的突然袭击。
来辽东之前,刘宗敏麾下还有六万多人,仅仅一年过后,他麾下的人数就少了一半还多。
时至今日,刘宗敏已经很久没有清点过军队了,不是他不清点,每次清点过后,都有更多的人逃亡,这让刘宗敏心如死灰。
以前不是没有逃亡的,可是呢,大军就在大明国内,逃亡多少,再裹挟多少人手就是了,在辽东,除过有足够多的熊瞎子之外,想要找到多余的人,很难。
现在,刘宗敏就站在一个高坡上,眼看着那群破衣烂衫的家伙们扛着那个女人去了摩天岭。
几声枪响之后,一些人倒在了地上,还有更多人扛着女人涌进了狭窄的峡谷……
刘宗敏回首看看自己的亲卫,而亲卫们似乎对将军充满压迫性的眼神没有多少畏惧的意思,一个个瞅着脚下的泥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不用问刘宗敏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这些都是从关中跟随他一路走到现在的人。
说这些人背叛他,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事情,毕竟,这些人如果要背叛他,他活不到现在。
这都是一些愿意跟他水里来,火里去的生死兄弟,他们认为自己可以跟着他刘宗敏一起死,却不愿意自己的亲兄弟,或者儿子,侄子也跟着他们一起死,所以,就出现了借老大的女人,把自己的亲人送出去,博一线生机。
“我们不一定就会死,闯王正在想办法,我们总能有一条活路的,兄弟们,想想看,现在的难,难道就比我们在山西的只剩下百十个人的时候更难吗?
你们既然信了我刘宗敏,那就继续相信我,一定能给大家伙找出一个出路的。”
这些亲卫门依旧低着头,他们对刘宗敏说的话已经麻木了,刘宗敏口中的大明已经亡了,那个虚弱,失败的大明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大明,一个比他们还要更加像强盗的大明。
这个大明已经对他们关上了大门,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五九章枭雄不死!
刘宗敏回到营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光了军营中的妇人!
他不想,也不敢杀这些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兄弟,只能通过杀妇人,绝了更多的人的逃亡门路。
“大丈夫死就死了,被人家挑肥拣瘦的杀,这是耻辱,就算活下来了,此生也只能做苦工,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眼看着所有妇人都死了,刘宗敏召集来了全军激励了一番。
不过,他的激励明显没有什么作用,能活到现在的部下,大多数都是积年的盗匪,怎么可能被人家的几句话就哄的忘记了东南西北,最后把性命交给他。
刘宗敏也知道,现在想要提升士气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指望士气有什么变化,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就好。
当初大家在京城做的事情太过份,以至于大家都没有什么回头的机会。
晚上,他换了一个地方睡觉,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往常睡觉的床榻上钉满了羽箭。
也就是说,在昨晚,负责护卫他的兄弟们根本就没有尽责,以至于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偷袭了他。
这就很麻烦了。
一个将军,整天防备着部下偷袭,这样的日子是没法子过的。
命令亲卫们去查,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刘宗敏从此甲胄不再离身。
牛金星绝望的捶打着宫门。
也不知道他捶打了多久,宫门上满是斑斑的血迹。
这座门不大,门上的门钉却不少,与京城皇宫大门上的门钉数量相同,都是横九,竖九共计八十一个门钉。
李弘基自从住进这个简易版的皇宫之后,他就很少再出头露面了,不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李弘基都喜欢缩在这个皇宫里看戏,不再理会外边的事情。
就连他大顺帝国的高皇后,也搬出了这座皇宫,与义子李双喜居住在老营里。
一年时间,军中各位权将军,制将军也纷纷自立门户。
就是在这种危急的时候,走投无路的丞相牛金星才冒着被杀的风险远走玉山,面见云昭,就是想通过出卖那些不再听话的骄兵悍将们来给他们这些危在旦夕的文官一条活路。
可惜,云昭不接受他投降,不论他提出来的条件多么的有利于蓝田,云昭也没有同意他的条件,甚至在他开口之前就让人堵住了他的嘴巴。
免得一时怒火难以遏制杀了此人。
牛金星从玉山活着回来之后,就更加的不被那些武将们待见了。
他不想死!
鉴于这个局面,他只能求救于李弘基了。
李弘基的宫门紧闭,不过里面不时传来了锣鼓响,以及优伶们咿咿呀呀的唱曲声。
牛金星捶打宫门的力道越来越小,最后背靠着宫门坐了下来,回头就看见了如血的残阳。
旁边的一扇小门开了,宋献策从里面走了出来,见牛金星背靠着宫门坐着,就对牛金星道:“陛下不会见你的,是我劝谏了好久,陛下才没有责怪你私自出使蓝田的事情。”
牛金星似乎把所有的力气都消耗在了捶打宫门上,有气无力的道:“我们就要完蛋了,这时候争宠没有任何意义。”
宋献策道:“等陛下振作起来之后,我们还有百万大军,去哪里都成。”
牛金星冷笑一声道:“中原百姓视我等如洪水猛兽,云昭这等强人视我等入土鸡瓦狗,建奴视我等如抵挡枪弹的肉盾,放眼天下,我们举世皆敌,你说我们能去哪里呢?”
宋献策大笑道:“你牛金星未曾投入闯王门下之时,不过是一个陂北里有田,平日设馆授徒的冬烘先生,如今位极人臣,为我大顺政权左辅和天佑阁大学士。
在京城之时,拜倒在牛金星门下的鸿儒博学之士多如过江之鲫,落得了好大的名头,好大的威风,还以为你早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到了此时此刻,你居然还想着求活,真是贪得无厌。”
牛金星瞅着宋献策道:“你昔日不过是一介奔走街头求一口汤饭的算命先生,攀上闯王之后得以鸡犬升天,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莫非你已经满足了不成?”
宋献策点点头道:“某家今日享受的每一点好处,其实都是在消耗宋某的命数,这一点宋献策很清楚,可是,离开闯王,你让宋献策重新变成一个四处奔走的卜者,某家宁愿去死。”
牛金星点点头道:“看来,陛下也是这么想的是吗?”
宋献策抬头瞅着残阳大笑道:“这队伍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享受过好处的人,一个个都纸身草命的,享受过了,就莫要抱怨。”
牛金星勉力站起来,拉着宋献策的手道:“已经到最后时刻了,我们难道就不该挣扎一下吗?”
宋献策冷笑道:“你怎么知道闯王没有挣扎?”
牛金星瞪大了眼睛道:“如今,闯王麾下已经自立门户了。”
宋献策大笑道:“自立门户好啊,谁自立门户谁就要为自己的部属负责。”
牛金星迷茫的瞅着宋献策道:“我不明白!”
宋献策指指小门道:“随我进来。”
牛金星随着宋献策一起进了宫门,仅仅看了一眼宫内的侍卫,牛金星的眼睛就眯缝了起来,他发现,宫内的侍卫,与宫外的侍卫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一种是负犬,一种是饿狼……
高高的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依旧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才子佳人的哀歌,台子下边,精赤着上身的李弘基正在残阳下挥舞长刀,每一刀都气势汹汹,每一刀都勇往直前……
戏曲里的美人儿已经死了,花脸的霸王肝肠寸断,且怒吼连连,于是,李弘基的长刀便隐隐发出风雷之音,待到戏子长音落下,李弘基的长刀也斩断了小腿粗细的拴马桩,还刀入鞘。
牛金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热泪盈眶,拜倒在李弘基脚下哽咽不能言。
李弘基哈哈大笑道:“怎么,云昭不肯杀你?”
牛金星点头道:“他把我送回来让闯王杀!”
李弘基抚摸着牛金星的头顶道:“我不杀你,你也是一个可怜人,孤王不收留你,你无处可去。”
牛金星抬头看着伟岸的李弘基道:“闯王但有所命,牛金星一定舍命完成。”
李弘基接过宋献策哪来的外衣披在身上,来到一处桌椅边,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后对牛金星道:“在京城的时候,当我老营将士也开始劫掠的时候,孤王就知道,大事去矣!”
牛金星惊讶的道:“陛下那时候为何不行军法呢?”
李弘基笑道:“刘宗敏已经嚣张到了可以在我面前说——皇位是孤王的,拷掠之权是他的,当时,你们一个个眼珠子都是红的,就连你牛金星也是整日里招收门徒,你说,孤王要是行了军法,该杀谁?”
牛金星羞愧无地,再次叩头道:“牛金星该死。”
李弘基挥挥手大度的道:“其实这没什么,我们即便是在京城里秋毫无犯,这天下还是他云昭的,与我们无关,我们迟早要走,既然是这样,为何不劫掠的饱饱的再走呢?
如果我们在京城秋毫无犯再来到这里,你觉得我们还有活路吗?”
牛金星再次叩首道:“敢问陛下,我们将何去何从?”
李弘基冷笑道:“首先要与云昭脱开联系,与他做邻居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大家伙都是强盗起家的,他怎么想的,孤王太清楚了。
对于建奴,云昭是志在必得,至于我们,在云昭眼中不过是落水狗罢了,能打一下他就会打,我们如果跑远了,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牛金星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们去北方?”
李弘基冲着宋献策点点头,宋献策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巨大的地图铺在牛金星面前,指着北方那一大片空无一人的地方道:“去北海。”
牛金星惊悚的瞅着李弘基道:“陛下,那里是蛮荒之地!”
李弘基笑吟吟的对牛金星道:“你觉得好地方云昭会允许我们拿走?”
牛金星连忙道:“微臣听说,极北之地有罗刹人。”
李弘基大笑道:“有人是好事啊,如果没有人,我们抢谁去?”
牛金星瞅着李弘基绝望的道:“我们百万人如何向北迁徙?”
宋献策在一边阴测测的道:“汰弱留强而已,牛兄,从今日起你最好多练练骑射,最好多练练火枪,否则,某家担心你走不到北海。”
牛金星继续瞅着李弘基道:“恐怕没人愿意跟着我们去北海苦寒之地。”
宋献策呵呵笑道:“谁说我们要去北海了?我们只是往北走狩猎,充实一下粮库而已。”
“如果有人不愿意走呢?”
“他就留下来,自己单独面对李定国的袭扰吧。”
“吴三桂呢?”
“呵呵,人家已经准备投靠建奴了,与我们何干。
云昭已经昭告天下了,凡是大明人,都有攻击建奴的职责,不论是在陆地上,还是海上,亦或是茅厕里,在那里发现建奴,就在那里干掉建奴。
吴三桂此人鼠目寸光,这个时候投靠建奴,孤王已经可以肯定,他的头盖骨一定会成为云昭饮酒的酒器!”
第一六一章我死的好冤枉啊——
“闯王一生都在惊涛骇浪中游走,处于困境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稀奇的,进了困境,再走出来就是了,目前的局面,比闯王在关中,在河南,在山西的局面好的太多了。
更不要说我们还有百万大军,哪里不可去?”
高桂英见牛金星有些狼狈,就温言安慰了一下。
此时的牛金星已经恢复了自己谋臣的本色,朝高桂英拱手道:“皇后将自己困居在老营,这并非上策,以臣下之见,在闯王闭关看风向的时候,皇后这时候就该积极扩大老营。
毕竟,老营才是咱们战力最强悍的存在,只要老营存在,就算别人有不轨之心,在我老营强大的武力压迫下,也只能跟着我们一路走到黑!
一旦闯王下了决心,我们就能立刻拔营而走。
闯王曾经说过,我们既然是流寇,那么,就该有流寇本色,就如皇后所言,只要我们手中还拥有重兵,那里去不得?
当年西辽的耶律大石,不也在辽国灭亡之后远走西域,重建西辽,耶律楚材曾经道:后辽兴大石,西域统龟兹,万里威声震,百年名教垂。
这个辽国人能做到的事情,臣下以为闯王也能做到!”
高桂英听牛金星仔细解释了他文绉绉的话语之后,就对李双喜道:“传令下去,明日在校军场选拔老营护卫!”
李双喜离开了,高桂英又对牛金星道:“诸营都可参选,唯独郝摇旗的左军不可!”
牛金星道:“郝摇旗可疑吗?”
高桂英叹口气道:“每次作战,郝摇旗都冲锋在前,撤退在后,看似勇猛,可是,只要是他作为先锋,攻取之地就孱弱不堪,只要轮到他断后,敌人就裹足不前。
为什么别人就没有这样地运气?
哪怕是遇到了强悍的蓝田军,他郝摇旗往往也能全身而退?
妾身将此事说与闯王听,闯王却屡次拒绝,只说郝摇旗乃是他的心腹兄弟,断然不会有什么不妥。
闯王可以以兄弟大义为重,妾身不能,牛金星,这一次,我希望给我们断后的人是郝摇旗!”
牛金星躬身道:“臣下一定让皇后如愿。”
高桂英点点头道:“你今后就住在老营吧!”
牛金星长出一口气再一次躬身谢过高桂英之后,就被亲卫带着去寻找适合他居住的营地了。
等牛金星走了,一个蒙着脸身材高大的妇人就出现在高桂英背后,低声道:“牛金星是云昭派人送回来的,这很没有道理。”
高桂英看了一眼这个瘦峭的女子一眼道:“想不到闯王麾下多叛贼,红娘子,你也是!”
红娘子摇头道:“我不会背叛皇后。”
高桂英道:“可怜的女人,李信当年叛走的时候,带走了你给他生的两个儿子,就没有想过把你们母女留下来会面对什么局面吗?”
红娘子摇头道:“他已经死了。”
高桂英笑道:“这就是你可怜的地方,至今,还在怀念那个男人。”
红娘子咬着牙道:“他已经死了。”
高桂英大笑道:“没有错,这个当年给闯王带来无尽羞辱的男人已经被云昭做成了酒杯,这是他的报应,只可惜他没有落在我的手中,落在我的手中,他连做酒杯的机会都没有!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活着,就丢尽了我们女人的脸面。”
红娘子掀开面巾指着脸上几道恐怖的疤痕道:“红娘子也已经死了。”
高桂英不屑的道:“我之所以会留你们母女一命的原因就在于李信已经死了,否则,只要他对你招招手,你还是会忘记所有仇恨回到他身边……”
红娘子的身体颤抖的厉害,咬着牙道:“不会!”
高桂英嗤的笑了一声道:“你配不上李信,就是你绝了李信最后的一线生机!”
“是他自找的!”红娘子高声尖叫起来。
高桂英哈哈大笑道:“是你太愚蠢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男人到底要什么,你知道李信为什么会带走儿子却把你们母女留下来吗?”
红娘子无力的道:“我们是妇人……”
高桂英怜悯的看着红娘子道:“李信死了,秘密继续保留也就没有意义了,你以为李信把你们母女抛弃了?我告诉你,没有,这是谋略!”
红娘子的身体抖动一下,迷惑的瞅着高桂英。
高桂英瞅着渐渐落下的太阳淡淡的道:“你以为闯王的那个贱妇邢氏真的是依靠自己的美色迷惑了李信?哈哈哈,那个贱婢与你一样,都入不得李信法眼,都不过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
想那李信少年时期就名扬乡里,心中想的只有金榜题名,做高官,因为一念之差救了你,被你生生的拖进了贼窝,可以说,他对你恨到了极点,却因为无法改变,才不得不接受你。
这么多年下来,不论面对什么样地局面,你对他都不离不弃,为他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就算是一个石头人,也被你的身子把心给焐热了。
这一点从自立之后,第一时间就杀了邢氏就能看的出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红娘子惊诧的看着高桂英道:“这意味着什么?”
高桂英再一次大笑道:“这意味着他在给你一个交代。”
“可是吗,那个时候,我已经落在闯王手里,被囚禁了。”
高桂英认真的看着红娘子那张乱七八糟的脸道:“以你的本事,在发现李信离开之后,难道就没有法子逃走吗?”
红娘子摇头道:“我只想着追上他,问个清楚明白。”
高桂英长叹一口气,拉住红娘子的手道:“李信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做没有用的事情?你已经为他诞育下两男一女,如果不是因为你有事情要做,他一刀砍了你岂不是更加方便快捷?
为什么留下你?你就没有想过?”
红娘子发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急切的想要听高桂英把话说下去。
高桂英又叹了口气道:“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李信这个人,你只是想一心为他好,为他奔波,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男人到底想要什么。
他要的依旧是显赫的地位,可以光宗耀祖的职位。
他发现这些东西闯王给不了他的时候,他就开始背叛了,他背叛的目的也不是想要自立为王,他知道他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他在背叛闯王的同时,把你留下来了……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他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红娘子双手捏着拳头,悲愤的瞅着高桂英,恨不得撕开高桂英的胸膛,把答案掏出来。
高桂英懒懒的坐在椅子上,瞅着急切的红娘子道:“你真的配不上李信,可怜李信还以为你会在第一时间带着闺女去投奔云昭的皇后冯英。
毕竟你们当年亲如姐妹,在你最落魄的时候,冯英给你一碗饭吃,这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如果你足够聪明,那么,你就该好好地巴结冯英,好好地融入到蓝田,在这个过程中,李信一定会派人联系你的。
这个时候,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主动告诉云昭,你可以招降李信。
蓝田云昭看起来粗暴无礼,可是,那里却是天底下最讲规矩的地方,只要你真的招降了李信,李信必然会全心全意的投靠蓝田。
在这种局面下,李信在蓝田入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样就会彻底满足了李信所有的期望,我也相信,到了那个时候,李信一定会待你很好,就算他不喜欢你,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完全不成问题。”
红娘子像是挨了一记雷击,僵在当场喃喃自语道:“这不是真的。”
高桂英笑眯眯的看着红娘子道:“在你的爱人领着一群叛贼在中原大地上苦苦求生,期望你能给他创造一个奇迹的时候,你却在监牢里划破了自己的脸,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那个等着你去拯救的男子。”
红娘子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尖叫道:“他应该告诉我——”
高桂英玩味的瞅着红娘子道:“告诉你?你以为云昭是酒囊饭袋吗?你以为冯英是一个跟你一样无知的妇人吗?更不要说云昭的那个宠妃钱多多更是狡猾如狐。
以你的本事,想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用心机,几乎是找死!
只有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才有成功的可能。
李信是这么想的,想的也很对。
哈哈哈……这个男人平生第一次把身家性命托付于你,却被你害的死无葬身之地,头盖骨还被暴怒的云昭拿去做了酒盏……哈哈哈,我真的不知道,这倒是因为你的愚蠢呢,还是一场报应。
所以,你这样的妇人实实在在的是妇人中的蠢货!”
红娘子高大的身子逐渐佝偻下来,最后软软的倒在地上,眼角有血泪流淌下来,惨笑着对高桂英道:“我本来就是一个卖艺的蠢妇……”
高桂英瞅着红娘子缓缓拔出来的匕首,淡淡的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是要逼死你,而是要你好好地活下去,莫要把自己弄得阴测测的跟鬼一样。
想知道,你的男人临死前最想让你做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吗?”
红娘子手里的匕首停在胸口,凄然笑道:“是什么?我一定帮他完成。”
高桂英一脚踢飞了红娘子手中的匕首怒吼道:“蠢货,李信的两个儿子死在乱军中了,他临死前,唯一想的就是让你把他唯一的骨肉抚养长大,开枝散叶!”
第一六一章这才是真正的夫唱妇随
李双喜听皇后教训红娘子,听得双股惴惴!
他眼看着跟死人一样的红娘子在义母的教训下,一会紧张,一会愤怒,一会充满仇恨,一会急躁,一会彻底崩溃,最后又充满了活下去的勇气。
这在他看来,就是跟对一个人使用了巫术一般,聊聊几乎话,就可以让一个人一会求死的决心坚定无比,一会儿又充满了求活的意志。
等红娘子渐渐走远了,发现义母又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猛虎盯上了一般,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全身肌肉都不由自主的绷紧了。
高皇后的手轻轻落在只有十五岁的李双喜脑袋上,温柔的道:“你也看见,听见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了。
门当户对太重要了。
你义父本身就是一个贼头,他这样的男人偏偏要娶什么长相好看,或者能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一个让他头上长了青草,另一个让他汗颜无地。
他如果早早娶了我这样的贼婆,如何会有这些烦恼?”
李双喜立刻道:“以后定以母亲马首是瞻。”
高桂英重重的在李双喜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唯你义父马首是瞻!当然,也要听我的。”
李双喜立刻连连点头。
高桂英又笑道:“你义父将充实老营兵马的重任交到我们的手上,也就是说,我们才是你义父最相信的人,双喜啊,你觉得我们应该从那一支军队中充实老营兵马呢?”
李双喜立刻道:“李锦!”
高桂英道:“说说道理。”
“李锦的兵马最强壮!”
高桂英摇摇头道:“错了,该是刘宗敏的军中。”
李双喜不解的看着母亲道:“孩儿听说,刘宗敏的军心已经涣散了,他的属下已经开始暗杀他了。”
高桂英笑道:“他的军心如果不涣散,我们怎么趁机削弱这个毫无上下尊卑之心的铁匠呢?”
“如果刘宗敏不从呢?”
“由不得他不从,这个该死的铁匠在京城生生的破坏了闯王的千年大计,看守银库,又被云昭硬生生的从中截留了三成以上。
现在整天过着醇酒妇人的日子,人,已经废掉了,不足为虑。”
李双喜连连点头道:“孩儿这就去!”
高桂英摇头道:“我去,你跟着。”
这是一个坐起立行的妇人,回到帐房中换了一身衣衫,很快就出来了。
这一次,她换上了一套粗布衣衫,头上还包了一块青色的布帕,不过,腰上还挂着一柄古色斑斓的长刀,配上她高挑的身材,倒也显得英气勃勃,就是不那么像大顺国的皇后。
在老营里那种一呼百应的模样也不见了,成了一个满面忧色的普通妇人。
她的长相本就不算出色,像她这样的妇人,在军中还有很多。
高桂英见到刘宗敏的时候,没有拿皇后的架子,而是怯生生的施礼道:“桂英见过叔叔。”
刘宗敏看了高桂英一眼道:“嫂嫂来我军中何事?”
高桂英怯怯的道:“去年冬日,老营兵马损耗严重,桂英思前想后,觉得叔叔与闯王情谊最是深厚,就想来这里借一些兵马。”
刘宗敏再次看了高桂英一眼,不疑有他,就挥挥手道:“嫂嫂尽管去军中挑选,只要能带走,某家没有二话。”
高桂英长长松了一口气,就对李双喜道:“还不过来谢过叔叔。”
刘宗敏瞅瞅李双喜把半边虎符递给过去道:“快去吧,能带走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高桂英见李双喜已经出去了,就左右看看,不由得皱眉道:“叔叔这里缘何如此冷清,身边连一个执帚的人都没有?”
刘宗敏叹口气道:“原本是有的,可恨李定国这个贼子,订下了一个妇人活命的毒计,军中想要离开的人,就带着军中的妇人跑了。
为了稳定军心,老子就一口气把军中妇人全给杀了。”
高桂英听了并没有像刘宗敏以为的那样发怒,而是挑起大拇指道:“不眷恋美色,以大局为重,叔叔真是好男儿。”
刘宗敏叹口气道:“不知闯王的伤病可曾好些,我们这些老兄弟已经许久没有相聚了,在这么拖下去,某家担心会凉了兄弟们的心。”
高桂英轻叹一口气道:“不瞒叔叔,妾身就是因为劝谏了闯王两句,希望他能保重身体,就被赶出皇宫,只能留在以老弱妇孺居多的老营。
如今,妾身就是想要维持一下闯王颜面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了,在来叔叔这里之前,妾身还去了李锦军中……”
高桂英说着话,掏出粗布手帕轻轻地沾沾眼角。
刘宗敏暴怒道:“李锦尔敢?”
高桂英摇头道:“不怪他,不怪他,是妾身人微言轻的,军中都是叔叔们做主,我一个妇人不该多嘴,即便是被呵斥了,也是该的。
只是双喜孩儿是闯王的义子,多少应该给这孩子一点颜面的,不该受辱。”
刘宗敏道:“且让我下次遇到李锦,定要与他理论一番。”
“叔叔可能还不知道那个郝摇旗……”
一个柔弱的妇人见到可以依靠的亲人之后,定然是有说不完的话语,有太多的委屈需要倾诉,不知不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在高桂英一再要送刘宗敏一队妇人的许诺下,刘宗敏送走了高桂英,直到高桂英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之后,他才看到自己的副将刘钊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你要怎的?”
刘宗敏警惕的瞅着刘钊道。
刘钊强忍着怒火拱手道:“将军缘何会允许李双喜带走我前军三千铁骑?”
刘宗敏愣了一下道:“我何时答应李双喜带走三千铁骑?”
刘钊先是摊开一张圣旨,对着刘宗敏道:“这是闯王旨意。”
说着话又取出半边虎符举在手中道:“这是大将军虎符,有这两样东西,再加上军中对大将军斩杀妇人多有不满,李双喜带走三千铁骑易如反掌!”
刘宗敏怵然一惊,立刻吼道:“快,快,带兵去追,把人马带回来。”
刘钊恨恨的将手中圣旨丢在地上怒吼道:“晚了,骑兵已经离开咱们营地一个时辰了,我几次三番想要进大将军营帐,却都被将军呵斥出去了。”
刘宗敏仰天长啸一声吼道:“闯王,你对老兄弟如此用计,非好汉所为。”
他喊叫的声音很大,震的松林中簌簌落下来很多松针,却没有办法把这句话送进李弘基的耳中。
李双喜带着三千骑兵在荒原上快马奔腾,高桂英带着一群护卫在后面断后,他们走的很急,生怕刘宗敏追上来。
骑兵跑了一夜之后,在后面断后的护卫没有发现追兵,高桂英这才下令骑兵停下来就地休整。
李双喜有些担心的对高桂英道:“刘宗敏的五千骑兵,我们带走了三千,他会发疯的。”
高桂英往嘴里塞了一些吃食,吞咽下去之后淡淡的道:“我们弱母幼子为了自保,从自家军队中取一些人马护卫自己的安危有什么不妥,只要他刘宗敏有脸讨回去,我就有脸在众人面前撒泼打滚。”
跟李双喜说完这句话,高桂英就拿着带来的干肉,站在大锅边上,用刀子把干肉削成小片掉进汤锅里,其余女兵以及护卫们也如法施为,不一会,没滋没味的高粱米粥就变成了一锅飘着肉丝的肉粥。
高桂英亲自带着女兵站在肉粥边上,挨个给将士们装饭。
她将每一个将士的饭碗都装的满满的,还不断的告诉他们多吃一点。
遇到上了年纪的军卒就喊一声叔叔,遇到年纪差不多的就喊一声兄弟,至于年幼的,她一般不说话,只是用慈爱的目光盯着,还给他的饭碗特意多装一些。
在这些将士们知晓这是自己家的皇后之后,很多人就安静了下来,有一些人甚至凑到高桂英的身边,诉说自己经历的苦楚。
高桂英也没有架子,跟那些贼寇一起坐在石头上,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诉苦,有时候,高桂英会特意回忆一下闯王大军在山东鼎盛时期的模样。
也说说在关中遇到的困难,以及闯王带着大家从绝境中走出来的传奇。
从笔架山到锦州的数百里路途上,高桂英很容易跟这些骑兵们打的火热,在不知不觉中大家已经把这个豪迈,普通的女人当成了自己的主心骨。
李弘基听到老营多了三千铁骑之后,就把一面红色的小旗子插在旗帜密密麻麻的老营位置上,对牛金星,以及宋献策道:“这么说,李锦,郝摇旗的军伍还是无法打开局面是吧?”
牛金星道:“李锦即便是不允许,也刻意的给皇后娘娘以及双喜送了一千盾牌兵,只有郝摇旗的麾下依旧铁板一块,不论我们与皇后如何努力,也没有拿到半点好处。”
宋献策冷笑道:“如此看来,皇后娘娘说的是对的,郝摇旗此人有问题,闯王,此人应该除掉!”
李弘基摇摇头道:“现在可以肯定郝摇旗一定有了更好的退路,所以才对老营的招揽毫不动心,你们说,郝摇旗到底是谁的人,云昭的还是建奴的?”
牛金星道:“臣下联系了建州范氏,听他们说,没听说郝摇旗与建州有联系,倒是,吴三桂此人如今还在犹豫,不过,按照范氏族人听建州重臣范文程说,吴三桂有九成的可能性投靠建奴。”
李弘基丢掉手上的黄色旗子,淡淡的道:“这么说,郝摇旗是云昭的人。”
宋献策恨恨的挥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道:“杀!”
李弘基摇头道:“好合好散吧。”
牛金星吃了一惊道:“如何能放走呢?”
李弘基笑道:“云昭既然能放你回来,孤王如何就不能放郝摇旗回去呢?”
第一六二章好兄弟就要安排的妥妥当当
在李弘基已经确定郝摇旗就是一个内奸之后,围绕郝摇旗进行的疏远大计也就开始了。
对于这件事,李弘基没有做任何的掩饰,如同他以往的行为一样,多少显得有些光明正大。
因为召集过来看戏的人中间没有郝摇旗。
李弘基喜欢看戏,这是他最大的爱好,排行第二的爱好则是听书。
他是一个很感性的人,而且很容易全身心的投入到戏曲与听书中去,一代枭雄经常因为看戏,听书而潸然泪下,这让熟悉他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个没有念过书的人,他大部分的知识来源就是来自戏曲与听书。
这两项爱好,甚至超越了他对金钱,女色的需求。
今天,戏台上上演的是蒙元戏曲名家家纪君祥创作的杂剧——《赵氏孤儿大报仇》。
来看戏的都是大顺朝的重臣,所以,今天台子上的戏子格外的卖力,尤其是饰演屠岸贾的戏子,更是将这个坏蛋的模样饰演的入木三分。
刘宗敏就坐在李弘基的身边,等一曲唱罢之后,就趁机对李弘基道:“我知道你最近不怎么喜欢我,我还是来了,够兄弟吧?”
李弘基抬手擦一把因为赵氏孤儿身处的险境流出来的冷汗,淡淡的对刘宗敏道:“我从来都把你当兄弟,如果不相信你,我早就死了,或者,你早就死了。”
刘宗敏点点头道:“好,有你这句话,被嫂夫人带走的三千铁骑,就归你了。”
李弘基摇摇头道:“不够!”
刘宗敏道:“再给你五千刀盾手。”
李弘基看了刘宗敏一眼道:“你一个人来就好了,给你一万老营兵马,你的兵马交给李过。”
刘宗敏皱眉道:“闯王信不过我?”
李弘基又瞅了刘宗敏一眼道:“再让你继续统领你前营兵马,你迟早会被你的兄弟给杀掉。”
刘宗敏道:“不会的。”
李弘基悠然道:“关云长傲上而不辱下,所以,他死于士大夫之手,张翼德对上恭敬,却对下残暴,所以他死于小卒之手,你现在就处在张翼德的困局之中,再不跳出来,我担心有一天会亲自给你送葬。”
刘宗敏摇头道:“区区小卒何足道哉!”
李弘基笑着摇了摇头道:“张翼德也是这么认为的,你来老营,不是要你统带骑兵,也不是要你统带老营精锐,你过来,要统领的是火枪兵!”
刘宗敏听李弘基这样说,眼眶猛地一热,抻抻脖子努力的平稳了一下情绪道:“末将遵命。”
李弘基笑道:“把不值钱的马尿收起来,好好看戏,这部戏可热闹的紧。”
心绪难平的刘宗敏离开了李弘基的身边,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开始一边饮酒,一边看戏,心中再无杂念。
李弘基身边的那个座位总是有老兄弟凑过去,不过,他们都没有在那个位置上多停留,问的事情有了答案之后就迅速离开。
牛金星坐在李弘基的身后,将他与其余将军们的谈话内容一一记录下来。
当戏台上的陈婴抱着一个婴儿状的东西踉踉跄跄在舞台上漫步的时候,台下的气氛已经改变了,开始有武将猜拳的声音从边角处传来。
李弘基不满的抓了一把糕饼砸了过去,有噪音的地方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一个个正襟危坐老老实实的看戏。
又一场戏剧结束了,李弘基端起酒杯邀饮,众人齐齐应答,场面热烈至极。
李弘基叹了口气道:“可惜郝摇旗兄弟跟我们不是一条心,如果今天他也来了,这场酒就喝的圆满了。”
刘宗敏,李锦,李过等人立刻站起身,朝李弘基抱拳道:“只要闯王一声令下,我们这就踏平郝摇旗这个叛贼的营地,将他捉来此地,问问他闯王,以及兄弟们哪里对不起他了。”
李弘基摆摆手道:“算了,人家既然有了更好的去处,我们也就莫要阻拦了,我们做兄弟只盼着自家兄弟好,那里有盼着自家兄弟倒霉的道理。
云昭的地盘比我们的大,也比我们有钱,最重要的是他也是绿林出身,好汉子投他,也不算辱没名声,在座的兄弟如果也有这个想法的,我李弘基绝不阻拦,并奉上粮草,盘缠,壮行。”
刘宗敏抽刀在手,虎视眈眈的看着在座的各位,这时候,但凡有一人流露出犹豫之色,刘宗敏的长刀一定会砍在他的脖子上。
不等众人开口效忠,李弘基就瞪了一眼刘宗敏然后挥挥手道:”看戏,看戏,不想看的就滚。”
众人又安静了下来,重新津津有味的继续看戏。
其实,在李弘基军中,背叛这种事情并不是一个很严重的指控,像已经被云昭杀掉的巨寇罗汝才一般,他就是因为勾连张秉忠,才被李弘基驱逐出队伍的。
而别的小的山头混进来的别有用心者更是数不胜数,也被李弘基杀了很多。
很多时候,李弘基的军队其实就是一个松散的贼寇联盟,大家一起站在闯王这杆旗帜之下,为推翻朱明的暴政而努力奋斗。
这就导致李弘基的统治与草原上的部族联盟很像,与传统的中原王朝反而有很大的区别。
强者为尊,这就是李弘基队伍中最显著地特点。
这也是李弘基为什么会主动退出京城,主动出山海关的主要原因。
李弘基此人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他的大局观极为强大,就是因为他能从大局出发来衡量自己的何去何从,这才又一次让他的军队躲开了蓝田皇廷雷霆万钧的攻击。
并从一场混乱中全身而退。
大明贼寇多如牛毛,可是,那么多的贼寇都死了,王二兄弟被斩首,王嘉胤被斩首,王自用死了,高迎祥死了,罗汝才死了,不粘泥死了,射塌天死了,老回回死了数不尽的贼寇都死了……
如今,活下来的不过是他李弘基,张秉忠以及云昭!
昔日赫赫有名的八大寇连一桌麻将都凑不齐了,事实上他们也没有法子再坐在一起了。
张秉忠被云昭逼迫的远走天边,现在,他李弘基也将要远走天边了。
一座山容不下两个强盗!
更不要说他们三个了。
所以,李弘基对云昭驱赶他们的行为并没有多少愤恨,如果他有云昭的实力,也会做同样的事情,说不定会更加的无情。
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从自己利益出发的,不论是离开山东,还是离开京城,亦或是来到辽东,每一次都是他审时度势之后得出的结果。
他知道自己的根基不稳,所以,只有把这些人全部带到绝境之中,才能把这些人拧成一股绳,为自己的雄心壮志奋斗。
现在好了,这些人已经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已经知晓了什么是富贵生活,也明白了人世间有的是比白面馒头更好的东西。
有了这样的体验,他们就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了,过不了曾经过过的苦难日子。
而他们曾经享受到的所有东西,都来自于抢劫。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把这门手艺发扬光大。
说真的,李弘基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当皇帝的料。
之所以成了皇帝完全是被部下们簇拥成的。
他也知道自己当不了皇帝,从杀了那一对奸夫**之后,他就知晓自己此生休想能够安定下来。
戏台上的戏子终于唱完了最后一段唱腔,离开了戏台,台子下面看戏的人也如梦初醒。
一个个排着队向李弘基抱拳施礼之后,就匆匆离去了。
不大功夫,戏台子下边就剩下李弘基一个人,他看着空荡荡的戏台,再看看空荡荡的场子,摇着头低声道:“曲终人散,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啊……”
高桂英来到李弘基面前道:“刘宗敏全军都收回来了?”
李弘基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只是给宗敏兄弟换一个差事而已。”
高桂英笑道:“你说得对,不过,闯王真的放过郝摇旗了?”
李弘基道;“这个时候内讧?”
高桂英点点头道:“只好放这个叛贼一马了。”
李弘基摇头道:“既然他是云昭的人,那么,他跟建奴就该是死对头,把这个消息告诉吴三桂吧,他要投诚建奴,总该有点见面礼,人家建奴才会高看他一眼。
我们跟吴三桂也是兄弟一场,不能把人家利用完了,一点好处都不给,这不是做兄弟的样子。”
高桂英崇拜的瞅着身材高大的李弘基道:“闯王一心为兄弟着想,不论是哪一个兄弟您都会安排的明明白白,只给兄弟好处,从来都不戕害兄弟。
咱们营中百万兄弟都该一心一意的跟着闯王,才有一个好结果。”
李弘基笑道:“对兄弟只有用心,才能换心,这么多年下来,我李弘基没有积蓄下什么私财,幸好留下了一批跟我肝胆相照的兄弟,足矣。”
夫妻二人有说,又笑的离开了戏台,此时,正是辽东春柳泛绿的好时候,不似南方那般燥热,也不如玉山那般温凉,虽然还有一些残冰未曾化去,毕竟,春天还是到来了。
第一六三章不符合蓝田规矩的人不要
祖大寿咳嗽的很厉害,昔日高大的身材因为努力咳嗽的缘故,也佝偻了起来。
吴三桂站在窗前,瞅着一对在屋檐下嬉戏的燕子看的很入神。
吴襄靠在一张锦榻上,拿着一根细长的烟杆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燕子能进宅子,这是好事。”
祖大寿好不容易咳嗽够了,就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给吴三桂。
他的年纪已经很老了,身体也极为虚弱,可是,却顶着一个可笑的金钱鼠尾的发型,一下子就破坏了他努力表现出来的威严感。
想想也就明白了,一个再怎么威严的老者,如果只在顶门位置留一撮金钱大小的头发,其余的全部剃光,让一根与老鼠尾巴相差不大的辫子垂下来,跟戏台上的丑角似的,如何还能威严的起来?
祖大寿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发型,问题就在于,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投了吧,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吴襄在锦榻的边缘位置磕磕烟锅子,重新装了一锅烟,在点燃之前,还是跟吴三桂说了一声。
“舅舅之前之所以没有劝你投靠满清,是因为还有李弘基这个选择,如今,李弘基败亡在即,辽东将门还是要活下去的。
当初你为了舅舅没有选择蓝田云昭,现在,你已经没得选择了,我知道投靠满清让你心中不舒服,可是,人在求活的时候,就不要讲究太多。”
祖大寿说话显得絮絮叨叨的,早就没有了昔日横刀跃马的彪悍之气了。
“我其实有些羡慕李弘基。”
吴三桂终于说话了,只是把话说的没头没尾的。
“羡慕他作甚,一介流寇而已。”
吴襄对儿子说的没头没尾的话有些不满。
吴三桂回头看着屋子里的两个老朽有些烦躁的道:“至少活的痛快!”
“咳咳咳……”
祖大寿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道:“活的痛快算什么,重要的是活着,我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你又会看不起你舅舅,可是啊,你想想,这辽东埋葬掉的英雄好汉还少吗?
昔日那些光芒夺目的英雄人物如今安在?
一个人的名声再臭,终究还是活着,长伯,万万不可意气用事,我们辽东将门没有单独存活的本钱。
李弘基要走,就让他走,他以前生活在中原,不知道北方的可怕,迟早,他的人马就会覆灭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这是匹夫之勇,不可效法。
长伯,辽东将门还有八万之众,万万不可因为你一念之差,就葬送在辽东。
云昭惯会趋虎吞狼,将一个悍匪张秉忠追赶的已经去了天南,又把横行天下的李弘基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今更是要去极寒之地求活。
我辽东将门在云昭眼中无非又是一个可以驱赶的狼群,等我们的实力消耗干净了,也就到了辽东将门消失的时候了。
这一点,你要想清楚。”
吴三桂冷漠的道:“这是辽东将门所有人的意志吗?”
吴襄对这个霸道的儿子如今有些畏惧,见儿子瞪着自己问话,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道:“是的。”
吴三桂仰天大笑一阵子道:“辽东将门的脊梁骨已经被打断了,不如父亲,舅舅带着他们去投靠建奴,我带着妻儿赶着一群羊去荒原放牧为生,从此隐姓埋名。”
“胡说……”吴襄拍着锦榻怒道:“这个时候,你指望你舅舅还是你父亲我去征战沙场?”
吴三桂瞅着舅舅可笑的发型道:“舅舅的头发太丑了。”
祖大寿苦笑一声道:“舅舅老了,脸皮厚,只要活着怎么都好,你还年轻,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自然是不成的,舅舅早就跟摄政王求过情,你不用。”
吴三桂看着祖大寿道:“剃发我不舒服,不剃发如何取信建奴?”
吴襄摸摸自己花白的头发道:“为父我去剃发,我儿不用。”
吴三桂冷笑一声道:“人家恐怕要的是我!”
祖大寿笑道:“是这样的,你现在才是辽东将门的主心骨,你不剃发确实不合适,长伯,其实剃发也没什么,夏日里还凉快。”
吴三桂紧皱眉头正要说话,门外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顷刻间,就听门外有人禀报道:“启禀将军,李弘基大军忽然向我方靠拢。”
吴三桂打开大门瞅着探报道:“来者何人?”
“郝摇旗!”
“目的!”
“不知!”
“传令下去,三军戒备,立刻派出使者询问郝摇旗部来我处何意?”
探报施礼之后迅速离开,吴三桂回头看看舅舅跟父亲道:“我去处理军务。”
吴襄连连挥手道:“速去,速去。”
吴三桂迅速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祖大寿与吴襄面面相觑。
“舅兄,你觉得长伯会同意吗?”
祖大寿叹口气道:“谁给他选择的余地了?谁又给我们选择的余地了?短短二十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世道变幻的也实在是太快了。
大明完蛋了,云昭起来了,蒙古人被杀的差不多了,李弘基眼看着就要完蛋,张秉忠也被苟延残喘,强悍的建州人也退缩了,留下我们这些没名堂的人,活生生的受罪。”
吴襄犹豫一下道:“要不然我们去试试云昭?”
祖大寿摇头道:“想都别想,这些年来,我们已经试探过无数次了,也努力过无数次了,不论我们怎么说,统统石沉大海。
你再看看蓝田皇廷的模样,有几个是我们熟悉的旧人?
钱谦益,马士英,阮大钺这些人把脑袋削尖了想要混进蓝田皇廷,你可曾看到他们出现在蓝田的朝堂之上了?
别想这事了,云昭要的是一个崭新的大明,他不要旧人……”
吴襄叹口气道:“真真是有家难回,有国难奔,现在想来,云昭命我们兵出一片石阻拦李弘基逃亡的军令,是我们最后的投诚机会啊……”
燕子吱吱喳喳的终于选好了一处屋檐,开始忙着筑巢。
祖大寿与吴襄就这么呆滞的瞅着两只燕子忙着筑巢,久久不作声。
下午的时候,吴三桂回来了,甲胄都没有来得及卸掉,就回到房间对祖大寿与吴襄道:“郝摇旗被李弘基抛弃了,他想与我们结成联盟。”
祖大寿道:“郝摇旗缘何被李弘基抛弃?”
吴三桂皱眉道:“根据使者说,是郝摇旗不愿意追随李弘基远走北方,所以,就想跟我们结成联盟,继续留在辽东。
郝摇旗还说,一切听我的号令。”
吴襄道:“郝摇旗麾下有多少兵马?”
吴三桂道:“根据探报,原本有五万之众,与李弘基正式决裂的时候,有两万人离开了郝摇旗不知所踪,剩下的人马不足三万。”
祖大寿瞅着吴三桂道:“长伯如何打算?”
吴三桂冷笑一声道:“等李弘基平灭叛贼。”
祖大寿道:“如果李弘基不这么做呢?”
吴三桂冷笑道:“他李弘基不愿意内讧消耗自家兵马,我们岂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不解释,不回答,看郝摇旗与李弘基的动静,然后再下决心。”
就在吴三桂与舅舅,父亲商量好了以不变应万变的计划的时候,郝摇旗却跟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军掌中搓着手来回踱步。
还不时地朝军帐外看看。
就在两天前,他的军营中没有接受到老营派发的军粮,他就知道事情不好,派人去老营询问,得到的答案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要命的时候,李弘基居然知道了他暗通云昭的事情。
好在李弘基还念一点旧情,没有发兵剿灭他,而是要他自立,还派人送来了一封信,祝贺他攀上了高枝,希望他能一路顺风顺水的混到公侯万代。
他连忙下令封锁消息,可惜,也不知道消息怎么就被传出去了,一夜之间,他的五万大军就变成了不足三万人,且一个个惶惶不安的,军心不稳。
最让郝摇旗感到害怕的是,平日藏在军中的蓝田黑衣人,也不知怎么的,一夜之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郝摇旗派出大批人马寻找这些黑衣人,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
天黑的时候,郝摇旗终于明白了,不仅仅是李弘基抛弃了他,就连云昭也在这个时候抛弃了他。
有了这个发现,郝摇旗的天塌了……他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就成了丧家之犬。
就在他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一群黑衣人带领着两万多人马,打着蓝田旗帜,一路上穿过李锦营地,李过营地,最后在刘宗敏戏谑的目光中,传过了刘宗敏的营地,直奔笔架山,摩天岭。
两万一千三百名卸掉武器的贼寇,在一座巨大的校军场上盘膝而坐,接受李定国的检阅。
黑衣人首领陈子良垂手候在李定国身边,等大将军检阅这些他千挑万选后带回来的人。
张国凤坐在一把椅子上先是瞅了一下这些老实的贼寇,然后对陈子良道:“郝摇旗的五万人中间能达到我们接受要求的只有这么一点人?
就连郝摇旗都不在接收之列?”
陈子良冷笑一声道:“韩老大只要按照条例接收人手,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谁可以特殊。”
张国凤奇怪的道:“他干了些什么事情,以至于不能入你们的法眼?”
陈子良翻开一本厚厚的账簿递给张国凤道:“请将军看看,这上面记录了郝摇旗自从投靠我蓝田之后,干的所有的违法事情,其中杀人四百二十五人,其中男子三百一十一人,奸杀童子七十八人,奸杀妇人三十六人。
抢劫财物合计金六千八百两,银三十九万八千七百两,珠玉……”
张国凤吧嗒一下嘴巴道:“他在干这些杀头的事情的时候,你们就没有阻拦?”
黑衣人陈子良冷笑道:“黑衣人仅仅有监察之权,没有劝谏之权。”
张国凤叹口气道:“你们韩老大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陈子良撇撇嘴道:“我们钱老大的意思是弄死这个坏我蓝田名头的狗日的,是韩老大网开一面,没有要他的人头,让他自生自灭。
所以,韩老大还是很厚道的。”
张国凤点点头道:“封锁消息,不能让别人知道郝摇旗是我们的人。”
陈子良道:“我们蓝田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做郝摇旗的细作。”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李定国已经检阅完毕了这批投诚的人,懒洋洋的来到张国凤身边道:“赵璧他们可以离开笔架山,向宁远进发了。”
第一六四章我不想当猪
云昭本来想在辽东建立一个大磨坊的。
在这个大磨坊里有建奴这扇磨盘,有李弘基这个磨盘,再加上李定国这个磨盘,任何势力一旦进入了这个血肉磨坊,只能落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现在,李弘基这扇磨盘不肯乖乖的留在原地转动,而是选择了逃离,而且他逃离的方向不受云昭控制,所以,磨坊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挤压机,建奴是一个面,李定国是一个面。
在巨大的压力下,吴三桂终于还是走上了老路,剃掉了头发成了一个建奴,不过,他没有留金钱鼠尾的辫子,而是真的剃光了头发,成了一个大光头。
如同李弘基预料的那样,被蓝田抛弃的郝摇旗成了他献给建奴的礼物。
仅仅三天,军心涣散的不成样子的郝摇旗部,便被吴三桂吞吃的干干净净。
他没有杀太多的人,或者说,他只杀了郝摇旗。
其余部众,被他一口吞吃了。
李弘基走了,吴三桂去了赫图阿拉城,李定国自然轻易的收复了抚远,松山,杏山,以及锦州。
多尔衮对李定国进占这些地方没有任何意见,在见识了蓝田军队的强大之后,他立刻就做出了以土地换时间的战略。
即放弃土地,远离蓝田军队,让蓝田军队在远征辽东的时候,耗费更多的物资与国力。
大明已经被打烂了,无论如何都需要休养生息,假如云昭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的话,他就该知道,在这个时候花极大地代价彻底征服辽东是不划算,也不理智的。
尤其是当建州人全部撤退到了辽东深处的时候,攻打辽东就显得更加不明智了。
为了让云昭不至于被大明国内要求收复故土的呼声所绑架,多尔衮甚至主动放弃了锦州一线,以方便云昭安抚国内要求收复辽东的呼声。
云昭暴怒!
因为云显自己偷偷地从宁夏跑回来了……还是藏在张贤亮先生车队里回来的。
等到车队离开了宁夏镇之后,他就跑到张贤亮先生面前声称,如果先生把他送回宁夏镇,下一次,他就准备一个人跑回来。
于是,他就被张贤亮先生从宁夏镇给带回来了,亲手交给云昭之后,就迅速离开,他亲眼看到云昭的一张脸是如何先是变白,然后变红,最后变成铁青色的。
最要命的是,云显这家伙才见到父亲就杀猪一样的大喊大叫,趁着父亲跟先生说话的时候,一溜烟的跑回云氏大宅,躲在祖母的房间里打死都不出去。
云昭问母亲索要这个逆子的时候,却被母亲呵斥了一顿,声称他现在处于暴怒之中,不能教训儿子,免得弄出什么不忍言的事情。
想要教训儿子,必须先冷静下来之后再说。
钱多多,冯英也很担心,毕竟,她们从来没有发现丈夫会被某一个人给气成这个样子。
“他是怎么想的?”
云昭气咻咻的问钱多多。
“很简单,他觉得宁夏镇不好,所以就回来了。”
钱多多心虚的瞅瞅丈夫,然后小声道。
“宁夏镇哪里不好了?别的孩子都能待着,他为什么不成?”
“他与别的孩子都不同,从来就没有吃过苦。”
“为什么云彰就能留在那里?”
“因为云彰是长子,他不敢回来。”
“谁说的?”
“你儿子说的。”
听钱多多这么说,云昭就瞅着她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云显逃跑回来的事情?”
钱多多叹口气道:“张先生在路上就派了快马送消息回来了,妾身见夫君这几天忙碌,就没有说。”
云昭瞅着钱多多那张满是担忧之色的脸无奈的道:“慈母多败儿,这句话真真是不错。”
话说完,云昭就对冯英道:“告诉云彰,他要是敢跑回来,我会打断他的腿。”
冯英摇头道:“彰儿来信说,他喜欢宁夏镇。”
云昭叹了口气,揉搓着被气的发麻的面孔道:“总算是没有丢人丢到家。”
冯英摇头道:“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云氏子弟在宁夏镇能待住的多了,显儿从小就不愿意吃苦,你非要逼着他去宁夏镇,也未必就是好事。
彰儿这孩子脑袋不如显儿灵活,只有通过吃苦来弥补自身的不足,显儿那样的孩子,你送到宁夏镇我还担心被教坏了。
放在我们姐妹身边也好。”
云昭摇摇头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吃苦对他有好处。”
钱多多在一边低声道:“吃苦只会把孩子吃坏的。”
云昭看看钱多多摇摇头就离开了内宅。
才回到书房不久,钱少少就匆匆赶来了。
云昭抬头看看钱少少道:“怎么,着急了?”
钱少少笑道:“姐姐怕把姐夫给气坏了,就打发我过来劝劝姐夫。”
云昭哼了一声道:“我现在不生云显的气了,改生你姐姐的气了,就在刚才,她居然说吃苦只会把孩子吃坏了。”
钱少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道:“这句话没错。”
云昭笑了,背靠着椅子背道:“看来你是来给你姐姐解扣来了。”
钱少少捧着茶碗笑道:“姐夫,你觉得我跟我姐两个人吃的苦多不多?”
云昭淡淡的道:“所以你们才有今日的成就。”
钱少少笑道:“我宁愿没有眼前的这一切,也希望我不要在小的时候吃那么多的苦。”
云昭道:“总比先享福后吃苦要好。”
钱少少笑道:“姐夫,这两者没有必然性,云显这个孩子不是不能吃苦,只是他不喜欢远离爹娘祖母,去宁夏镇吃苦。
人生不过百年,能承欢爹娘膝下的时光不过十载,云显就想留在爹娘身边,这没有什么错。
再说了,姐夫之所以把云彰,云显送去宁夏镇也并非全是为孩子着想,以身作则的用处可能更大一些,我就不信,宁夏镇的先生果真就比玉山的好?
云显性子跳脱,不愿意受这些规矩约束,姐夫又何必非要云显遵循这套老规矩呢?”
云昭笑了,指指钱少少道:“你读过书,那么,你怎么看《触龙说赵太后》这篇文章呢?”
钱少少道:“故纸堆里的东西,不听也罢。”
云昭指着钱少少道:“既然你觉得你外甥是一个不用吃苦就能成才的天才,那么,我把这个天才交给你了,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一番屁话到底能不能培育出一个好的皇子来。”
钱少少笑道:“我皇族只需要出好人就能千秋万代,至于狡计百出的恶人,自然有旁人来做。”
云昭瞅着钱少好疑惑的道:“好人能斗得过恶人?”
钱少少冷笑一声道:“这些年也算是见识了一些所谓的恶人,现在看来,他们其实弱的厉害。”
云昭笑道:“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太强大的缘故?”
“我们是好人!”
云昭笑道:“我是好人。”
钱少少就道:“我也是好人。”
虽然明知道钱少少是来给他心爱的外甥解围来的,不过,云昭心头的怒火还是被钱少少的歪理邪说给成功的化解掉了。
云昭自己不怎么信寒门出贵子这样的说法,因为,很多时候,吃苦吃着,吃着就真的成专门吃苦的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本性又是懒惰的,趋利更是人的本能,一边吃苦磨砺筋骨,一边还能积极向上的人堪称凤毛麟角。
云显很显然不是这种人。
他从小的时候就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小的时候生病,喂药的时候都比给云彰喂药更加的艰难,他怕痛,怕累,只要是能偷懒,他一定会走捷径。
这一点,不论冯英如何板正,都没有法子扭转过来。
好在,这孩子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读书上虽然不怎么用功,却比用功的云彰还好些。
现在,他跑回来了,云昭也没有一点办法,因为他还知道,这个孩子是一个念头一生就会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他不是不能吃苦,只是不愿意为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吃苦。
既然钱少少愿意揽下云显的事情,云昭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他相信,钱少少一定不会把云显带到歪路上去的,因为,他们的命运其实是相连的。
晚上,云昭再次回家的时候,云显就跪在他的卧房外边,耷拉着脑袋,显得有气无力的。
云昭问道:“为什么跑回来?”
云显抬头看看父亲,谎话在嘴里咕哝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
“哪里的风沙太大了。”
“风沙太大了?”
“对,总是弄脏我的衣衫,同时,也会弄脏我的脸,一天洗八回脸都不管用,还是像从土里挖出来的一般。
爹爹,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脏了,更讨厌脸上一天到晚黏糊糊的,为了节约用水,六天才准洗一次澡,还是好几百号人一起光溜溜的在一起洗。”
云显这孩子有洁癖云昭是知道的,听他这么说,叹口气道:“有人会说你是因为怕吃苦才从宁夏镇逃回来的。”
云显咬着牙道:“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说呢,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成了。”
云昭将云显从地上拉起来摇摇头道:“其实啊,外人对你的看法,对你来说很重要,因为你是皇子,皇子就该能忍人所不能忍之事!
而后,才能成就大业。”
云显瞅着父亲道:“包括不洗澡?爹爹,我是您的儿子,您征战一生的目的难道就是让自己的儿子忍着不洗澡?
您去宁夏镇的宿舍去闻闻,那根本就不是宿舍,是猪圈!
我不想当猪。”
第一六五章不能硬干啊
云昭看了这个儿子很长时间,最后,决定遵从儿子的意愿,就算他只有八岁。
尽管这个孩子的借口很是幼稚,但是,却把他的意志表现的无比的坚定。
哪怕面对威严的父亲,也不退缩一步。
对此,云昭并没有感到伤心难过,反而有一些欣慰。
对于他云昭的儿子来说,学识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独立的思维与意志。
去不去宁夏镇不重要,吃不吃沙子也不重要,就如同钱少少描述的那般,这仅仅是一种形式。
云彰,云显去了宁夏镇最重要的目的不是为了学习,更不是为了什么吃苦成才,完全是为了向那些年幼的孩子们灌输皇家存在意义。
既然云显不愿意,那么,他就必须去接受另外一种教育,一种纯粹的皇族化教育。
云昭会给他寻找最好的礼仪先生,最好的琴棋书画先生,他不仅仅要学完所有的传统学识,还要学会各种高雅的武技。
没错,就是高雅的武技。
蓝田强盗那种粗暴的,毫无美感却实用性极强的对殴方式可以出现在云彰的身上,绝对不能出现在云显的身上,不仅仅如此,时时刻刻都表现出别于旁人的皇族模样,即便是骂人,打架他也必须具有皇族范。
云昭蹲下来平视着倔强的儿子道:“你不喜欢那些土包子?”
云显摇头道:“他们不是土包子,是我的同窗,我只是不喜欢他们总是脏兮兮的什么都吃,爹爹,您知道吗,他们甚至抓到了沙漠四脚蛇后,都拿去烤来吃。”
云昭皱眉道:“书院里的食物不够?”
云显叹口气道:“够的,他们就是喜欢这么做……”
云昭笑道:“你为你的选择后悔吗?”
云显摇头道:“不后悔。”
云昭又道:“你既然不喜欢同窗,不喜欢拥有玩伴,那么,你将会成为一个孤独的人,你确定你不后悔?”
云显继续摇头。
云昭笑道:“既然你不喜欢宁夏镇的环境,那就留在玉山好了。”
“好,谢谢爹爹。”
云显强忍着狂喜之色,继续很有礼貌的感谢自己的父亲。
“你也知道,你可以回来,但是,该受到的教育一定要接受。”
“孩儿知道。”
“那好,你不后悔就好……”
夜深了,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的云显沉沉的睡去了。
钱多多坐在儿子的身边,显得很是忧愁,云昭看过沉睡的儿子之后,就对钱多多道:“担心什么呢?”
钱多多看着云昭道:“阿昭,这是你的儿子。”
云昭笑道:“我当然知道这是我的儿子。”
钱多多擦拭一把眼泪道:“我求您不要因为……”
云昭不等钱多多把话说完,就皱眉道:“他是我儿子。”
钱多多哽咽道:“您似乎放弃了对显儿的教育。”
云昭冷哼一声道:“放弃?你从哪里看出来我要放弃他的教育了?”
“您准许他不进玉山书院……”
“不进玉山书院就是放弃?你可知晓,我马上就要在全国范围内为云显招募先生,一共招募十六位先生,就教他一个人。”
钱多多的眼睛立刻就变成了圆的,惊讶的道:“十六位?”
云昭瞅瞅睡着的儿子笑吟吟的道:“身为皇子,怎么可能不接受教育呢?彰儿走我蓝田人的求学之路,显儿走我大明的求学之路。
我很想看看这两个孩子孰弱孰强。”
钱多多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丈夫要做的事情,压低了嗓门道:“夫君要启用一些老旧的读书人?”
云昭点点头道:“是的。”
“您以前看不起那些读书人……”
“我不是看不起那些读书人,而是看不起那些读书读坏了的人,看不起那些一心为了做官才读书的人。现如今,大明天下对于旧有的读书人已经有了矫枉过正的倾向。
应天府执行教育改革,没有新学基础的老夫子因为没有了教学资格,已经有十六个老夫子集体投缳自尽了,放眼全国,死的人其实更多……
我已经下旨意,允许这些夫子继续教授弟子,只是……影响已经形成,他们的生计非常的艰难。”
钱多多惊诧的道:“他们干嘛要寻死呢?做不了夫子,完全可以做别的啊,他们可是读书人啊,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好的营生?”
云昭叹口气道:“好些人除过教书,再无别的求生门路,我们不能总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社会变革需要付出代价这个条目上。
都是活生生的人,落在单一的人头上可就是全部了。
再说了,就目前而言,大明朝需要的是更多的读书人,如果这些夫子全部都被取消了授课的资格,仅仅凭借一个玉山书院,想要教化全天下的人,这是痴人说梦。
也就是说在短时间内,这些人依旧有他存在的价值。
他们应该是缓缓地退出历史舞台,而不是突然死亡!”
钱多多瞅瞅儿子,再看看丈夫狐疑的道:“我怎么觉得我这可怜的儿子才像是一个受害者?”
云昭拉住钱多多的手道:“你真的认为仅仅凭借云显的那点小聪明,就真的能够逃过护卫的眼睛,从宁夏镇偷偷逃回来?”
钱多多抱起云昭的手狠狠地啃了下去……
山东,曲阜!
春风早就吹绿了黄河两岸,唯独吹不走曲阜孔氏上空的阴云。
昔日连城的孔氏,在孔胤植亲自走了一遭玉山之后,没有得到重用,然后,就被济南府的大知府谭伯明举着快刀用最快的速度将孔氏的田土切割的七零八落。
再重新修订了族谱之后,人们才发现,在曲阜,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姓孔的人,这里之所以会被人称之为“孔城”完全是因为这里的土地全部属于姓孔的人。
孔胤植没有反抗,就这么看着,属于孔氏的田地被人瓜分的只剩下一千亩。
不过,在谭伯明瓜分孔氏土地之前,孔氏自己已经自动将偌大的孔氏分成了数十家。
所以,在保卫土地这件事情上,孔氏并不算完全失败。
不过,这依旧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事情,一个钟鸣鼎食之家被切割开来了,如果不能再次辉煌起来,那么,被分割的孔氏,想要继续延续下去,就成了一件难事。
对此,孔胤植心急如焚。
就在此时,家仆突然匆匆的来到书房,将一封上了火漆的信函拿给了孔胤植。
孔胤植先是瞅了一眼封皮上的落款,眼睛顿时一亮,检查过火漆封印,见封印完好无损,这才用刀子裁开信函,匆匆看了两眼之后就把信函揣进怀里,急匆匆的出了侧门。
孔府侧门便是一座茂密的林子,在这座林子里,掩埋着孔氏历代列祖列宗,乃是孔氏的禁地,没有家主之令,不得擅入。
孔胤植此时顾不得呼唤马车,急匆匆的进入了孔林,即便是路过那些没有堆土的祖先坟墓也来不及施礼。
孔林很大,树木茂盛至极,在鸟鸣啾啾声中,孔胤植终于来到了一座茅草屋处。
一个童子正在清扫石板路上的落叶,在距离茅屋不足百步之处,便是高大的圣人墓。
孔胤植先是朝圣人墓施礼,而后,便走进了用竹枝扎好的篱笆。
童子对于孔胤植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诧,收起扫帚,冷漠的看着他。
“我要见族叔。”
童子冷声道:“我家先生早就不是你的族叔了。”
孔胤植怒道:“事关孔氏兴亡,速去禀报。”
童子笑道:“先生说了,自从你给李弘基上了那道乞命折子之后,孔氏就已经死了。”
孔胤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茅屋凄声喊道:“您就忍心看着我孔氏传承就此断绝吗?”
茅屋中寂静无声。
童子挥动扫把将落叶都堆在孔胤植脚下道:“快快走开,你不是已经把我家先生赶出孔府了吗?如今用到我家先生了,就知道跪拜了?”
孔胤植不理睬童子的疯言疯语,继续朝茅屋大声道:“先生,您是世外高人,自然可以活的任心随意,可是我呢?我肩负孔氏传承大任。
我任性不起啊……
李弘基暴虐成性,贼兵所过之地,无不尸横遍野,加之山东遭建奴两次凌虐,官兵不堪一击,曲阜自然危若累卵,可怜我曲阜还有十万族人。
我若不屈膝,难道让族人去死吗?
现如今,天下虽然已经安定了,可是,云昭皇廷不知为何对我孔氏积怨颇深,又有徐元寿这等人另开新学,如今,蓝田官员大多为新学之辈。
我孔氏眼看就要被流为旁门左道,族叔如果还不出山,那就看着这座孔林被官府切割,这座林子里的祖坟也休想保全。
现如今,族叔还能在这林子里拥有一座茅屋,不久之后,天下虽大,恐怕也没有族叔安置一方书桌的地方。”
孔胤植刚刚喊完话,茅屋门就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从门里走出来,来到孔胤植身边道:“这么说,现在有发力的机会了?”
孔胤植瞅着这个男子翻了一个白眼道:“你怎么又戏弄我?”
孔秀瞅着孔胤植道:“你不是常说我是小妾养的吗?”
孔胤植叹口气道:“你本身就是小妾养的,我又没说错,你上次说,想要求你办事,就要跪拜你,你也看见了,我的膝盖还没有抬起来。”
孔秀笑道:‘我是你的长辈,跪拜我难道屈辱了你不成?说吧,这一次是什么机会?如果机会不好,我宁愿不出去,继续留在孔林读书。
至于你刚才喊叫的话全是屁话。
云昭又不是昏君,他看不起你是对的,因为连我都看不起你,不过,你要说云昭要对老祖宗不敬,我是不信的。
咱们孔氏吃老祖宗吃了好几千年,现在人家不让吃了,也没有什么,只要老祖宗的道理摆在那里,真理就是真理,这个东西烧不掉,砸不烂,水淹不了。
就算孔丘,孔林没了,孔子却会深入人心。”
第一六六章孔氏的大杀器
孔秀,孔氏的孽子!
当然,这个孽子是孔胤植带着一群老朽给他安上的。
孔胤植甚至试过将他驱逐出孔氏,不过这个图谋却没有成功。
因为孔氏其余的老朽们不同意。
孽子是孽子,他的学问却是孔氏数百年来罕见。
孔氏就是靠学问吃饭的,至于别的都不算什么,只要德行不亏,就算跟家主势成水火,他只要搬进孔林中的茅屋,孔胤植也奈何他不得。
毕竟,整个孔氏目前有资格进入孔林闭关的人,只有孔秀一个人。
孔氏家族全是读书人!
上自家主,下到仆役,若是不能识文断字,就是对孔氏最大的羞辱。
从很久以前,孔氏的嫡系子孙就不再参加科考了,他们只要通过家学的考试,就能直接被委派为官员,这一项特权从朱元璋时期就已经确定了。
孔秀曾经连续六年都是孔氏家学大比的魁首。
更是整个孔氏文脉的见证。
之所以说他是孽子,完全是因为此人有两晋乌衣风流子弟的风范,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一个十六岁就自己配制出‘寒食散’,并且大量服用,然后在大雪飘飞的日子里赤身裸.体到处游走散发的差点身亡的人来说,他对整个世界,乃至整个中华史册都有浓厚的兴趣。
学问做多了,人就会变态,此言一点不假。
十八岁的某一天,此人突然发狂,在曲阜投重金包下最大的一座青楼,乘坐羊车,穿四条腿的连裆裤与连体的美艳妓子招摇过市。
待到二十岁的时候,父亲亡故,其余子弟无不嚎啕大哭,唯有此人在一边敲着手鼓,呀呀的歌唱,还一个劲的告诉别人,这是好事。(别骂这人,这些全是典故。)
为此,他的母亲也被他气的一命呜呼。
此人二十五岁之时,忽然化作狂士,自号疯癫道人,在曲阜城中立下擂台,遍数历代先贤,逐一贬斥,就连孔氏老祖也未曾放过。
孔氏中人大怒,纷纷上台与之辩驳,却每每被孔秀驳斥的哑口无言,冷汗直流。
直到三十岁的时候,此人带着老仆游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亲眼目睹了大明的衰败之像后,整个个人就如同换了灵魂一般,待人彬彬有礼,在不见昔日的疯癫之举。
独居于孔林之中,以读书耕作为乐。
孔胤植很清楚,如果说整个孔氏还有能拿得出手的人,毫无疑问,便是孔秀!
他很讨厌孔秀,非常的讨厌,因为,只要跟孔秀在一起,他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傻瓜。
目前的孔秀是一个状态,孔胤植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在孔秀十六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整个孔氏学问最全,最高明的人,即便是孔氏族中的宿老,也从不与孔秀谈经论道。
所以,这一次好不容易出现了云昭要给儿子寻找老师的千古难遇的好时候,孔氏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这个职位,唯有如此,孔氏才有复兴的机会。
“这么说,云昭准备给他那个小妾生的儿子请先生?”
孔秀看完了孔胤植拿来的信函,随手丢在桌子上淡淡的道。
“云氏没有小妾,云昭的两个老婆都是皇后,二皇子云显乃是钱皇后所出,据说云昭对钱皇后极为宠爱,曾经说过,钱皇后一人可抵后宫三千。
所以,二皇子很有可能会继承皇位。
你去了蓝田之后,我只求你管好你的嘴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求你为我孔氏十万人的性命着想一下,就算我们对你有千万般的不是,这里毕竟是生你养你的家族。
你再想想,若不是我把你困在孔林读书十年,以你的脾性定会召集乡农抵抗建奴,抵抗李弘基,抵抗刘泽清等等匪类。
后果是什么你一定很清楚,那就是个死啊。”
孔胤植苦口婆心的继续劝诫着孔秀,以至于嘴角都出现了白沫。
“恨不抗奴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孔胤植,这是我当年写给你的诗,现在,我还活着,依旧是我的羞耻。
哈哈,我孔氏讲究的便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看看你的作为,我孔氏哪一点能跟‘仁义’二字沾边?
幸好云昭这个贼寇起来了,给了我们华族一个不算太坏的结局。
我这一次去蓝田,不是为了什么孔氏,我要好好看看,云昭这个贼寇到底有没有治理好我华族的本事。”
对于孔秀出言不逊的样子,孔胤植早就习惯了,也能做到唾面自干,不理睬孔秀说的话,他继续道;“此次云昭为二皇子聘师,听说一共要聘请十六位。
以你的才学,应该不难入列,我求你,教好二皇子,最好能让二皇子成为将来的皇帝,唯有如此,孔氏一门才能继续光大。“
孔秀笑道:“不用十六个先生,我一人足矣,好了,你去给我准备车马盘缠,我这就走一遭蓝田。记住了,钱要多,马车要豪,从人要多!”
孔胤植摇摇头道:“银元一百枚,书童一个,书箱一个,驴子一头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这就启程吧!”
孔秀皱眉道:“你就不怕我因为这些外物丢了二皇子先生这个差事?”
孔胤植冷笑道:“云昭给自己儿子一口气请十六位先生,你可想过目的何在?”
孔秀哼了一声道:“十六个学生,一个先生,先生值钱,十六个先生,一个学生,自然是学生值钱。”
孔胤植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孔氏的脸面还是要的,不能巴结云昭巴结的太过份,你的名声在孔氏一族,外人对你知之甚少。
我们若是大张旗鼓的把你送过去,孔氏颜面何存?
只有派一个落魄书生过去,在一群先生中间拿下魁首,孔氏这才长气,明白不?”
孔秀瞅了瞅孔胤植道:“咦?你以前是不要脸的,这一次怎么如此顾惜脸面了?”
孔胤植长叹一口气道:“在你跟前我也不隐瞒了,之所以在建奴,闯贼跟前不要脸,是因为他们不讲理,之所以在云昭面前要点脸面,是因为云昭多少讲点理。
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孔秀点点头道:“与你相识这么多年,唯有这一句话算是真正的大实话。”
孔胤植笑道:“现在你就放心的去蓝田当你的太傅,我这个不要脸的人看家。”
孔秀点点头道:“这一点我不如你。”
孔胤植道:“两百个银元,真的不能再多了。”
“昂,昂,昂”一阵驴叫传来。
孔秀朝门外瞅瞅,发现自己的青衣小童已经牵来了一头黑色的驴子,驴子背上已经铺好了厚厚的棉毯子,在驴子的屁.股位置上,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
“你让小青走路去关中?”
“那就再配一头驴。”
孔秀点点头道:“镖师也不找一队?”
孔胤植摇头道:“放心吧,如今天下安稳着呢,能害你的大队贼寇已经被云昭杀光了,至于山东境内那些开黑店,打闷棍的小贼,这些年也被你杀掉了不少。
快走吧!”
孔秀长叹一声道:“大贼杀小贼,老贼杀小贼,这年头,没有千百年的贼寇经历,确实没法子好好地当一个贼寇。”
说罢,也不理睬还留在屋子里的孔胤植,从剑座上取过一柄黑色剑鞘的宝剑挂在腰上,然后取来一顶斗篷披上,骑上那匹黑驴子,就带着小童出发了。
“这里面最有可能成为显儿师傅的人是朱舜水,钱谦益,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余者,都是碌碌之辈。”
钱多多这些天对儿子的老师人选费尽了心思,多方衡量之后,终于圈定了五个人。
云昭拿掉盖在脸上的书本道:“我不喜欢钱谦益。”
钱多多道:“可是,这个老贼的学问一等一的好,我们显儿不学老贼为人,只做学问。”
云昭白了钱多多一眼道:“收起你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你弄来了钱谦益,准备让显儿以后跟他兄长相争是不是?”
钱多多叹口气道:“也不能都是谦谦君子吧?”
云昭道:“有你弟弟一个坏蛋就足够了。”
钱多多怒道:“还不是因为要帮你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才把一个好好地男儿给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等韩陵山回来了,就让少少交卸了监察部的差事。
天下已经太平了,用不着那么多的监察。”
云昭知道钱多多心中很是不满,云彰留在了玉山书院,一定会被知晓云显这边状况的徐元寿一群人往死里教授。
而玉山书院出来的人物现在已经遍布整个大明。
给云显请的先生虽然都是一时之选,可是,这些人在蓝田皇廷,不是清流官,便是一无所有的儒生,怎么算下来都是云显吃亏。
“好的,你儿子的先生,你说了算,我不说话。”
云昭终究还是投降了,他相信,只要钱多多肯多下功夫寻找,在大明,给云显找十六个高明的老师,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将来,老师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假如两个孩子都有接班的想法,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就是了。
反正,时间还早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