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明天下TXT下载明天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孑与2     明天下txt下载     明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二章阴影下,谁都长不大

    大雨才停,建州大军就再次围上来了。

    湿漉漉的天气对火枪,火炮极不友好。

    洪承畴看着孔友德站在泥水中指挥着大军跟蚂蚁一般的从山谷口涌进来,然后就对杨国柱道:“开炮,目标孔友德的帅旗。”

    杨国柱领命退下,洪承畴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孔友德那张丑陋的面孔就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几颗黑色的弹丸砸进了人群中,就像丢进水里的石块,泛起几道涟漪便消失了。

    洪承畴忽然想起云昭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人天生就该是惜命的。

    因为我们在人世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我们之所以努力,之所以进取,完全是为了活的更好……

    既然如此,那就很难理解了——为什么在战场上,我们就忘记了生命的珍贵呢?

    这真的是一个悖论——为了活的更好而拼命……

    所以呢,每个人都是天生的赌徒!

    松山堡的防御几乎是无死角的,不论建奴从那个方向过来,这里都有充足的人手来防御,加上洪承畴在来辽东之前,优先准备的就是火器。

    这让他在辽东的时候,哪怕是在锦州城下被多尔衮围攻的时候,依旧能保持强大的战力边战边退,并且在撤退中让多尔衮吃尽了苦头。

    在密集的炮火中,建奴趁着土地潮湿,泥泞,开始挖壕沟,就在松山堡的正前方,一道道壕沟正在迅速的靠近松山堡。

    箭矢,火枪,火炮只要发动,就可以轻易地剥夺别人的生命,现在,这些武器正在做这样的事情。

    而进攻依旧没有停止。

    人死了,尸体就会被丢到壕沟上面当做防御工事,有些工事还活着,一次次的用手扒拉掉埋在身上的泥土,最终无力自救,渐渐地就变成了工事。

    洪承畴早早的在松山堡城墙下边挖了一条横沟,因此,当这些建州人的纵向前进的壕沟抵达横沟之后,埋伏在横沟里的长枪手,就从两侧将长矛刺过去,出来一个,就刺死一个,直到尸体将纵向壕沟口填满。

    没有人退缩。

    送死的人还在继续,刺杀的人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这样的战争毫无美感可言,有的只有血腥与杀戮。

    有时候,会从纵向壕沟里钻出来几个身着甲胄的甲士,他们有时候会比那些身着皮甲的人多活片刻,也仅仅是片刻而已,横向壕沟里的预备明军不会给他太多的腾挪空间,往往是七八根长矛一起刺过来,就算是武艺超群的建奴,也会在这个不利的空间里殒命。

    一个时辰之后,建奴那边的响起了刺耳的鸣镝,那些纵向壕沟的里的建州人也就冒着头顶的箭矢,枪弹,举着盾牌快速的退出了射程。

    此时,壕沟里的明军已经与建州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大家都被泥浆糊了一身。

    看到建奴如此不惜代价的要缠住他,洪承畴忽然笑了,看来,王朴那边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只希望冒雨赶去笔架山的夏成德还来得及阻止王朴愚蠢的行为。

    在此时投靠建奴应该是最差的一种选择。

    谁都看得出来,此时建奴的雄心是有限的,他们已经没有了进取中原的意愿,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候发起松锦之战,并且准备不惜一切代价的要获得胜利,唯一的原因就是山海关!

    山海关卡在燕山的咽喉之地上,对对大明来说是雄关,反过来,一旦获得山海关,对建奴来说,这里依旧是抵御云昭的巍巍雄关。

    雄踞山海关,与中原王朝划地而治,这就是黄台吉发起这场大战最直接的目的。

    洪承畴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笃定的准备用这一战来展现自己的盖世才华。

    从城外浪战归来的吴三桂安静的站在洪承畴的背后,两人一起瞅着刚刚恢复平静的松山堡战场。

    横向壕沟里的明军们,正在剥死尸上的甲胄,收拾好甲胄乃至能穿的衣衫之后,就把赤条条的建奴尸体从横向壕沟里的丢出去。

    “督帅昨夜匆匆派遣夏成德离开松山堡所为何事?”

    吴三桂的目光继续落在城外的兵卒身上,话语却有些咄咄逼人。

    洪承畴笑了一声道:“你舅舅一家何其的糊涂啊,你与他锦州一别,恐怕会变成永诀。”

    吴三桂道:“祖大寿是祖大寿,吴三桂是吴三桂。”

    洪承畴摇头道:“世上的事情如果都能站在一定的高度上来看,作出错误决定的可能性很小,问题是,大家在看问题的时候,总是只看眼前的利益,这就会导致结果出现偏差,与自己先前预期的有所不同。

    你舅舅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他投靠过建奴一次,然后又反叛过一次,朝廷理解他的行为,因为这是无奈之举,陛下更是对你舅舅大肆表彰,你舅舅应对的还算不错,除过不接受诏书回京之外,没有别的纰漏。

    吴三桂,派人去告诉你舅舅,他可以第二次反叛建奴了,否则他祖氏一族恐怕会没有葬身之地。”

    吴三桂继续看着遍地的尸体,像是梦游一般的道:“不知为何,大明王朝已经越发的破败了,可是,人们却好像越发的有精气神了。

    督帅,是因为云昭那句——‘辽东杀奴好汉,便是蓝田座上客’这句话的影响吗?”

    洪承畴皱眉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

    吴三桂呵呵笑道:“在辽东,吴家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耳目的,督帅,您告诉我,我们现在如此苦战到底是为了大明,还是为了蓝田云昭?”

    洪承畴面无表情的道:“君命不可违。”

    吴三桂见洪承畴避而不谈关于云昭的话题,就再一次拱手道:“王朴没有投靠建奴,可是,他也没胆子斩杀建奴范文程。”

    洪承畴道:“你如何知晓的?”

    吴三桂道:“此事隐秘,下官到今日方知,而督帅昨晚便知晓了,下官更加惊奇督帅是如何知道的。”

    洪承畴瞅着吴三桂道:“你是说王朴还靠得住?”

    吴三桂摇头道:“下官只说王朴不至于投靠建奴,督帅不用急着突围了。”

    洪承畴笑了,对吴三桂道:“你愿意把命悬在王朴这等人的裤裆里?”

    吴三桂摇摇头。

    洪承畴就笑道:“计划不变。”

    吴三桂干脆的离开了,这让洪承畴对这个年轻的武官心存好感。

    至少,这是一个很懂得分寸的人。

    洪承畴坐在城头看建奴,黄台吉也坐在一张椅子上看洪承畴。

    在望远镜里,洪承畴的模样还算清晰。

    黄台吉收起望远镜对身边的多尔衮道:“这么说,我们现在连王朴这等货色都无法撼动是吗?”

    多尔衮冷淡的道:“蓝田的存在,已经让这些明人多了一个选择,而我们明显不是最好的那个选择。”

    “那就给王朴制造困境,让他没有投靠蓝田的可能。”

    多尔衮躬身道:“已经在做了。”

    “你觉得洪承畴会突围吗?”

    “一定会!而且会很快。”

    “为何?王朴并未投靠我们。”

    “因为洪承畴此人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王朴这等人身上。”

    “既然他不相信王朴,为何还要用这等人?”

    “回陛下的话,因为他没有选择。”

    黄台吉看着多尔衮道:“就像我必须用你一样?”

    多尔衮低头道:“您已经褫夺了我的兵权。”

    黄台吉呵呵笑道:“看来我比洪承畴的选择多了一些。”

    多尔衮抬头看着自己的兄长,自己的皇帝叹息一声道:“如果我们还不能夺取更多的火炮,火枪,不能快速的训练出一批可以数量操作火炮,火枪的军队,我们的选择会越来越少的。”

    黄台吉笑道:“云昭是强敌,却还没有达到不可战胜的地步。”

    多尔衮面无表情的道:“我们在石家庄与云昭作战的时候,大家基本上打了一个平手,可是当我们进军蓝田城的时候,我们与云昭的战争就落在下风了。

    当岳托在捕鱼儿海与高杰大军作战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了。

    岳托的指挥没有漏洞,高杰的指挥也没有比岳托高明,将士们依旧悍勇敢战,可是,这一战,我们失败了,失败的很惨。

    皇兄,这说明了什么,您应该很清楚。”

    黄台吉单手捏住椅子扶手道:“所以,我们要用山海关的高墙,将云昭这匹饿狼关在外边。”

    “挡不住的,皇兄,云昭的目光不仅仅盯在大明国土上,他的目光要比我们想象的远大的多,听说云昭准备创造一个远超汉唐的大明。

    而这些传言正在逐渐实现。

    他的一支大军如今正在大同河西四郡,目标直指西域,他的另一支大军正在压迫张秉忠,将张秉忠当做狗一般为他们打通直达福建的海路。

    这说明,蓝田云昭的已经开始舒展他的双臂了,一路向北,一路向南。

    他不可能给我们大清划地而治的可能的,就算是我们如何退让,也没有任何共存的可能。

    皇兄,我们就不该把有限的力量消耗在这场与大明的战争中。

    拿到山海关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唯一的结果就是,云昭利用山海关,把我们死死的拖在关外。”

    黄台吉冷哼一声,两道鼻血就从鼻孔里冒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第三十三章老天是公平的

    跟瘦峭挺拔的多尔衮相比,黄台吉就显得痴肥一些。

    他低头看看流淌到衣襟上的鼻血,再看看多尔衮道:“喊萨满过来。”

    多尔衮瞅着兄长低声道:“喊汉人大夫来处理吧?”

    黄台吉用手捏住鼻子,想要说话,鼻血却已经进入了口中,不得不怒视多尔衮一眼。

    多尔衮微微欠身,就连忙离开了,不一会就带来了一个头插羽毛戴着面具的萨满。

    场地很快就被那些泥雕木塑一般的侍卫们用青色布幔给围起来了,萨满在点燃了一小撮毛发之后就开始摇着铃铛围着黄台吉转圈圈。

    多铎先是侧耳倾听一阵,就对亲哥哥多尔衮道:“他真的信萨满可以治好他流鼻血的毛病?”

    多尔衮皱眉道:“汉人大夫也不能,既然如此,为何不选择相信萨满呢?”

    多铎奇怪的看看自己的亲哥哥,然后冷笑道:“为了让老林子里的野人死心塌地,他连自己都不放过。”

    “住口!”

    多尔衮低声呵斥了多铎一声,将他推到僻静无人处道:“他是我们的皇帝,也是我们的兄长,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大清,你下一次,要是在对他无礼,我会狠狠地惩罚你。”

    “他褫夺了我们的军权!”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击杀洪承畴!”

    “他来了,就能击杀洪承畴吗?”

    多尔衮抬头瞅瞅对面高大的松山堡点点头道:“可以!”

    “可以?这怎么可能,这些天他围攻松山堡没有寸进,孔友德手中的汉军旗快要死光了,围攻杏山的费扬古也没有从曹变蛟手中讨到好处。”

    多尔衮看着自己愚蠢的亲弟弟低声道:“做好准备,洪承畴要逃了,你一定要把洪承畴手中的重炮全部留下来,我想,他逃跑的时候不会带这些东西。”

    兄弟两说了一阵子话,萨满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奇怪声响就渐渐停止了。

    胖大的黄台吉从布幔中走出来,在侍者捧着的铜盆里洗了手,就对侍立在不远处的孔友德道:“这一次派蒙古勇士冲城。”

    孔友德单膝跪倒答应之后,就把一面蓝色的军旗交给了科尔沁的达鲁巴。

    虽然他觉得很奇怪,用蒙古骑兵攻城这是不明智的,可是,他不敢询问。

    同样的达鲁巴也很奇怪,他同样没有多说一句话,却听站在一边的多尔衮道:“填平横沟!”

    达鲁巴这才醒悟过来,感激的看了多尔衮一眼,就带着人去准备了。

    黄台吉看着多尔衮道:“你是我们兄弟中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识时务的一个,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的想法是相通的。

    现在,我把两白旗重新交给你们,多尔衮,现在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大清已经到了很危险的边缘,如果我们此战还不能击败洪承畴,拿下山海关,我们只有回到老林子当野人这唯一的一条路了。”

    多尔衮单膝跪倒郑重的道:“我明白。”

    黄台吉叹口气道:“既然你明白,这一次就不要保存实力了。”

    说完话,就离开了战场。

    重新拿回兵权的多尔衮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面对围拢过来的两白旗诸将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瞅着蒙古骑兵们抱着皮兜子纵马向松山城狂奔。

    松山堡其实算不得高大,不过,因为地势的缘故,显得有些高不可攀,这种坡度对矮小的蒙古马来说,并未造成什么阻碍,当马头才出现在火炮射程之内,松山堡上的火炮就开始轰响。

    不断地有蒙古骑兵被炮弹砸的四分五裂,很多的蒙古马也变成一堆碎肉倒在冲锋的路途上,不过,依旧有骑兵冒着火枪,箭矢的威胁将皮兜子里的土倒进深深地壕沟。

    战斗从一开始进进入了白热化……

    就在这个时候,多尔衮却将自己的指挥权交给了多铎,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大的山谷。

    夏成德在这里已经等候很长时间了,见多尔衮亲自来了,眼睛有些发亮,匆匆的上前道:“王爷,我什么时候回松山堡?

    末将还以为王爷已经把我忘记了。”

    多尔衮亲热的拉住夏成德的手道:“多年来,不论局面多么糟糕,我从未启用你,不是遗忘了你,而是你的地位太重要。

    即便是在锦州,我两白旗损失惨重,我也没有舍得动用你,现在好了,到了你立功的时候了。”

    夏成德激动地道:“末将原以为王爷死战!”

    多尔衮笑着摇头道:“不用你死战,你此次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是留下洪承畴,一件是留下松山堡的火炮。”

    夏成德笑道:“松山堡有两成的人是我们的人,只要出其不意,达成王爷所求不难。”

    多尔衮大笑道:“好好,只要你做到了,我将不吝封赏,你想要宁远周围的土地,我给你,你想要宁远城里的汉人为你的奴隶,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做到了我说的事情,你的所求我都会满足。”

    夏成德单膝跪下大声道:“定不辜负王爷。”

    多尔衮将夏成德搀扶起来,拍着他的手道:“今晚,我会留下一个空档,让你回松山堡,小心了,洪承畴并非泛泛之辈。”

    夏成德有些得意的道:“不劳王爷费心,我们有进入松山堡的法子。”

    多尔衮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瞅着夏成德道:“地道?”

    夏成德见多尔衮色变,连忙道:“是一条峡谷,末将也是最近才发现,从这个峡谷里可以勉强通行,不过,只限于人,马匹不能通行。”

    多尔衮略微思忖一下,便对自己的亲随道:“随夏将军走一遭。”

    不等亲随答应,夏成德就急忙道:“这就走,等到天黑就不好走了。”

    就在多尔衮焦急的等待夏成德消息的时候,洪承畴同样在焦急的等待夏成德。

    尽管洪承畴相信,王朴不会干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不过,他还明白,这些该死的将门习惯玩弄两边下注,他们早就不是纯粹的军人了。

    就算王朴不会出卖大明,但是,很难说他不会暗中使绊子。

    松山堡前边的横沟,经过蒙古骑兵半日的努力之后,横沟终于被填平了百步。

    虽然战死的蒙古骑兵极多,但是,建奴好像对此并不在意。

    吴三桂见横沟有损,两次提出要出城与蒙古骑兵交战,阻止他们填平壕沟,洪承畴都没有答应,只是下令用猛烈的炮火,密集的枪弹,羽箭击杀蒙古人。

    瞅着倒伏在城下的蒙古人尸体,洪承畴对吴三桂道:“你知道吗?大明跟建奴作战的目的本就不该着眼在一城一地的得失上。

    如果一座城能换一千个建奴的性命,我会毫不犹豫的作出交换。

    从松山堡到山海关,我们共有这样的堡垒不下一百座,所以,我们换的起!”

    吴三桂皱眉道:“从目前的态势来看,建奴恐怕不会给我们突围的机会。”

    洪承畴大笑道:“放心,他们一定会给我们突围的机会。”

    吴三桂道:“为何?”

    洪承畴笑道:“相比留下我们,他们更想留下这里的火炮。”

    吴三桂叹口气道:“我们居然没有这些火炮重要。”

    洪承畴看着吴三桂笑道:“你统领的关宁铁骑虽然精锐,但是,这些精锐已经注定要慢慢脱离战场了,以后的战争,将是钢铁跟火的天下。

    长伯,这世界已经变了。”

    吴三桂长吸一口气道:“因为蓝田云昭?”

    洪承畴点点头道:“他改变了我们作战的方式。”

    吴三桂忍不住朝西方看过去,低声道:“我关宁铁骑不服。”

    洪承畴笑道:“你也是少年英杰,自然是有些傲气的,不过,我希望你在面对云昭的时候,拿出你所有的智慧跟勇气来。

    很多时候,当我们以为自己强大无匹的时候,在云昭看来,我们的强大不过是在沙滩上堆砌的城堡,被海水轻轻一推,就倒了。”

    吴三桂狐疑的道:“督帅为何如此推崇此人,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洪承畴叹息一声道:“等你遇见此人之后,再说这样的话吧!”

    吴三桂微微闭上眼睛道:“渴欲一见。”

    洪承畴笑而不答,继续瞅着蒙古骑兵往城下投土堆城。

    攻城的时候,其实是没有多少计谋可供使用的,不论是攻城一方,还是守城的一方都是如此。

    泱泱中华几千年来,这样的战事曾经发生过数万次,使得大家在面对这种战争的时候都明白该怎么做。

    此时便是如此。

    在洪承畴没有露出破绽之前,黄台吉想要攻破松山堡,唯一的选择就是拿人命去填。

    或许,只有等这座城池吃饱了血肉之后,才会被攻破。

    或许,永远也吃不饱,永远都无法攻破。

    谁知道呢。

    总之,战事还在继续,从战场上的态势来看,对双方都极为公平。

    傍晚的时候,多尔衮组织了一次攻城战,这一次,他出动了正白旗的旗丁,这些身着铁甲的猛士扛着梯子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这场进攻最终在杨国柱,吴三桂的努力之下,打退了正白旗的旗丁。

    眼看着建州人慢慢的退下去了,洪承畴看一眼天边的晚霞,对吴三桂,杨国柱道:“开始做准备吧,我们离开松山堡。”

第三十四章谁比谁高明呢?

    “回禀督帅,末将回来了。”

    夏成德再见到洪承畴的时候,已经是天亮时分,此时的夏成德满身泥水,整个人几乎瘫倒,是被两个亲卫搀扶着走进白虎节堂的。

    “杨仆总兵那里并无异状,乃是曹变蛟信口攀诬。”

    洪承畴闻言沉吟片刻叹口气道:“曹变蛟此人一向桀骜不驯,我以为他只是喜欢争功,没想到攀诬同僚也是一把好手。”

    夏成德气喘吁吁地道:“杨仆总兵为了表明心迹,准备带着粮草向松山挺进,就近支援督帅。”

    洪承畴焦急的站起来道:“胡闹!他怎么敢私自离开笔架山?夏将军,王朴是否已经离开了笔架山?”

    夏成德道:“末将离开的时候,王朴总兵已经在号令三军了。”

    洪承畴匆匆两步走到地图前边,在地图上看了片刻就对默不作声的杨国柱与吴三桂道:“松山以东地形开阔,若黄台吉想要截杀王朴,此地最佳。”

    杨国柱道:“王朴如何敢离开笔架山北上?”

    吴三桂道:“兵部职方郎中张若麟在,又有白广恩为后援,他说不定真的有这个胆量。

    督帅,这个张若麟自从来到辽东,就以钦差自居,处处逼迫我等出战。

    现如今,已经有流言说此人:挟兵曹之势,收督臣之权,纵心指挥。但知有张兵部,不知有洪总督。

    若不能驱逐此人,我等俱死无葬身之地也。”

    洪承畴对吴三桂的话充耳不闻,用手指点一下松山与杏山之间的空地道:“这里才是我们的虚弱之处,若曹变蛟生变,我们才后患无穷。

    国柱,你明天就领本部人马离开松山,加强杏山守卫力量,我与长伯会在松山发起一场突袭掩护你离开松山,记住了,路上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状况都不可停步!”

    杨国柱有些迷茫的看看洪承畴,见吴三桂也在看着他,就轻轻地点点头。

    洪承畴安排好应变计划之后就对夏成德道:“明日傍晚,你守城,我与长伯出城作战,一应大炮都托付于你手,若有变,即刻炸毁!”

    疲惫的夏成德闻言立即站起身抱拳道:“末将遵命!”

    洪承畴轻轻地拍拍夏成德的肩膀道:“好生歇息,明日你恐怕没有时间休憩了。”

    夏成德道:“末将定不负督帅所托。”

    洪承畴重重的一拳砸在桌面上道:“胜负就看明日!”

    杨国柱,吴三桂,夏成德三人起身应诺。

    等夏成德走了,吴三桂就朝洪承畴拱手道:“督帅,夏成德有问题?”

    洪承畴道:“这是一个自作聪明的蠢货,也幸好他愚蠢,才没有让我等葬身于松山。”

    杨国柱道:“如此说来,末将明日不用去杏山了?”

    洪承畴冷笑道:“怎么不用去呢?不但你要去杏山,我与长伯也一并去杏山,你二人回营之后,立即寻找心腹之人,安中在军中查探夏成德所部军卒。

    有所发现之后莫要打草惊蛇,待到明日午时,我另有军令。”

    直到离开白虎节堂,杨国柱都不明白督帅为什么说夏成德是奸细,见吴三桂一脸的担忧之色,就低声问道:“长伯,说说其中的关节,我性子粗疏,没听明白。”

    吴三桂淡淡的道:“夏成德不该攀诬曹变蛟!若曹变蛟有变,我们早就被建奴包围了,不用等到现在,建奴也用不着用尸体堆积工事攻城。”

    杨国柱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忍不住又问道:“如果我们放弃了松山,张若麟若是弹劾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吴三桂瞅着天空有些寂寥的道:“今时不同往日,只要手中有兵权,就不用听从那些无知文官们的指挥,督帅已然不再理睬陈新甲,更不愿意理睬这个张若麟。

    我敢肯定,只要这个张若麟胆敢裹挟唐通,白广恩,王朴行悖逆之事,就是张若麟人头落地之时。”

    杨国柱又道:“夏成德该如何处置?”

    吴三桂道:“在督帅眼中,一片草纸,一块石头,一根木头都有用处,夏成德岂能没有用处?”

    杨国柱颇有深意的点点头,与吴三桂相视一笑,就各自回营去了。

    傍晚时分,多尔衮收到了羽箭带过来的书信,看过书信之后就去求见黄台吉。

    黄台吉这两日头痛难忍,自从将大权托付多尔衮之后就很少再来军前。

    闻听多尔衮求见,他就扯掉了绑在头上的布条,用冰水洗了一把脸,最后在脸上拍击两下,清一下嗓子就来到中军大帐见多尔衮。

    多尔衮恭敬地道:“兄长身体可安康?”

    黄台吉笑道:“昨日开了大弓,还好,射鹰猎熊之力尚在。”

    多尔衮笑道:“如此,我大清洪福齐天。”

    黄台吉笑道:“只要我们兄弟齐心协力,这天下还没有能难得住我们的事情。”

    多尔衮从怀中掏出夏成德送来的的密信,亲自拿给黄台吉道:“这是夏成德送出来的密信,洪承畴已然中计,预备让杨国柱离开松山羁縻曹变蛟,他与吴三桂将于明日反攻我大清军阵。”

    黄台吉看过密信之后道:“横窥洪阵久之,见大众集前,后队颇弱,前日我就猛省曰:此阵有前权而无后守,可破也。”

    多尔衮笑道:“我们可以命锦州蒙古降将诺木济和桑阿尔斋抵御洪承畴与吴三桂大军。”

    黄台吉笑道:“他们那里是洪承畴与吴三桂的对手?”

    多尔衮笑道:“他们就算击溃了诺木济和桑阿尔斋也只能一路向北,无法逃回杏山!”

    黄台吉看着自己这个眉清目秀的亲弟弟笑道:“朕觉得,你可以先从锦州以西长岭山南下,绕过松山,横截杏山,断了明军的粮道。

    费扬古,多铎又自小凌河口,沿海岸南下,截断锦州外海笔架山明军海运粮食的集结处。

    朕以为,等我军消息传到明军,洪承畴麾下的人心应该很快就散了。”

    多尔衮笑道:“兄长说的极是,小弟这就按照兄长吩咐行事。”

    黄台吉道:“小心,洪承畴也是久经战阵的悍将,不可轻敌。”

    多尔衮再次答应一声,就离开了中军大帐。

    等多尔衮离开了,黄台吉就对侍卫首领道:“传令,中军大营向后退出三十里。”

    雷恒是军中少有的象棋高手,云昭还不是他的对手,不过,雷恒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让云昭的局面跟他保持相当。

    很明显,这局棋最终以和棋收场。

    这就需要更加高明的棋术才能做到这一点。

    云昭很享受这种下棋方式,所以,他就重新开了一局……结果,又是和棋……然后云昭又开了一局……继续是和棋……云昭又开了一局……

    天亮时分,云昭终于赢了!

    他握着雷恒的黑将道:“你明白了没有?”

    雷恒道:“明白什么?”

    云昭怒道:“我在耍你,你看不出来?”

    雷恒道:“看出来了。”

    “既然看出来了,为何不赢我?”

    雷恒笑道:“等县尊巡视完毕之后,再来找雷恒下棋就知道原因了。”

    云昭丢下黑将淡淡的道:“你以为不赢我就能让我心中充满斗志?你以为等我回头之时你再从棋盘上将我杀的大败而归,就能灭杀我的骄矜之气?”

    雷恒点头道:“匹夫不能夺志,三军不可夺帅。”

    云昭摇头道:“一个小小的张秉忠而已,还没有资格让我费更多的心思,我能出现在岳阳,就已经给足张秉忠颜面了。”

    雷恒道:“县尊这几天肝火旺盛,不知是为了何事?”

    云昭瞅着雷恒道:“你这么自信?你以为你做的事情都很好,我无处指责?”

    雷恒道:“末将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县尊如此烦躁,您如果想要末将拿下长沙,三个时辰后就能如愿,您如果要让末将将战线拉平,三天之后,末将的麾下就会出现在常德府与南昌府。

    不论是前后左右,只要县尊指明,末将就能手持割鹿刀为县尊割下最肥美的一块鹿肉。”

    云昭白了雷恒一眼道:“是为蓝田,不是为我云昭,我居不过一室,卧不过一塌,要那么多的土地做什么呢?”

    雷恒大笑道:“确实是末将说错话了,是为了蓝田。也是为了这天下百姓。”

    终了,云昭也没有说出自己心忧之所——崇祯十五年八月——洪承畴兵败松山。

    这一段历史记载,在云昭的心中占据了很多的分量,现在,已经进入了八月,松山之战依旧在胶着中,洪承畴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然而,这已经延续了一年的战争终究是要分出一个胜负来的。

    尽管此时的洪承畴要比历史上的那个洪承畴显得更加强大,但是,历史的惯性,还是让云昭忧心忡忡。

    他此时的心情非常矛盾,一会希望洪承畴能赢,一会又希望洪承畴输掉。

    对他来说,洪承畴输掉这场战争更加符合他的利益。

    但是,在他的心底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洪承畴一定要赢!

第三十五章人不可多变

    云昭知道,此时的辽东松山,正有两帮人正在进行殊死搏斗。

    就在他喝下这杯茶的功夫,就有很多人死在了对手的手里。

    人死掉了,脑壳就成了一块最容易腐烂的臭油,不再代表各自的立场,毕竟,你把双方的尸体掩埋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会发表任何见解。

    所以,死亡,就是死亡……终究是一种极为悲哀的事情。

    洞庭湖上白帆点点,有商船往来,又有渔人在撒网,一些不知名的渔鸥在水天之间一会钻进水中,一会又从水中钻出,直飞云霄。

    云昭没有因为心情复杂就高歌一曲,或者赋诗一首,他的心胸没有那么广阔,没有那么高远,更没有将恶劣心情转化成力量的本事。

    八月的时候,洞庭湖滩涂上的莲花已经凋谢了,只剩下一些不算大的莲蓬露在水面上,至于垛田里的稻米已经成熟,人们正在收割。

    岳阳免税三年的政令已经发出了,虽然有些晚,还是让岳阳城里的人们非常欢喜。

    不过,豪奢的人家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收了这一季稻子,岳阳将不再有什么豪奢人家。

    一千亩地的限令,让很多人非常的悲伤。

    造成这个原因的人就是——王贺!

    是他阻拦了张秉忠大军入城!

    保护住了这座城池里的人。

    所以,这些怂恿王贺保护他们的人,现在,开始反对王贺了,因为,王贺要拿走他们多余的地。

    昔日保护过这些人的王贺,现在不得不举起屠刀保证蓝田土地政策的执行。

    然后,他在保护岳阳城时期建立起来的好名声,一夜之间就毁掉了。

    当年,他的兄长王钟就是与这些人战斗的时候惨死的。

    王贺自以为带着黑衣人杀光了仇人,就算是报仇雪恨了,结果不太好,外来者,就是外来者,他依旧没有获得这里的人心。

    岳阳土地肥沃,尤其是用湖底淤泥堆积起来的垛田,简直就是天下最好的土地,在这些垛田上种任何东西,都能获得很好地收成。

    只要拥有一块垛田,这东西就会成为传家宝,没有人愿意为了一时的饥荒卖掉手中的垛田……

    说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岳阳的垛田统统属于豪门巨富,普通百姓人家,居然没有一个人能从法理上拥有任何一块垛田。

    要知道在成化年间,岳阳拥有垛田的人家足足有六千四百二十八户。

    到了今年,崇祯十五年,岳阳一万四千八百亩的垛田属于岳阳二十三户人家。

    不仅仅是垛田,莲菜田中间的水网同样属于这二十三户人家。

    百姓想要捕鱼,也只能去风浪极大的大湖中心去。

    云昭不允许在自己治下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他更没有多余的时间,或者心情去一点点辨别谁的田地是交易所得,谁的田地是掠夺所得,从岳阳县衙,府衙积存的垛田交易记录来看,这二十三户人家没有一家是无辜的。

    自从蓝田接收岳阳之后,收到状告这二十三户抢夺垛田的状子,就不下七百份。

    云昭清楚地知道,这中间一定是有诬告的,也有趁机占便宜的,更有无赖讹诈的……不过,那又怎样?蓝田律已经决定了——一户之家拥有的田亩总数不得过千。

    王贺原本以为,这二十三户人家应该会很轻易的交出这一万五千亩垛田,结果,他预料错了,那些人不给,还勾连在一起与官府对抗。

    两个月的时间里,因为垛田的事情共死了七十九个人。

    这七十九个人中,有告状的百姓,有以前在官府任职的小吏,还有蓝田派出普查田地的人员。

    当这些事情堆积到一起的时候,云昭的选择就非常清楚了。

    所以,王贺在警告之后获得更加糟糕的结果之后,就举起了屠刀。

    云昭在岳阳楼看了整整一天的洞庭湖美景后,王贺终于回来了。

    “事情处理完毕了?”

    云昭背对着王贺依旧看着洞庭湖。

    “处理完毕了,有选择的杀了五十七人之后,垛田的分配就近进行了,以远近,适耕,有利,有能的原则进行的分配,同时,垛田不免税。”

    云昭转过身瞅着有些垂头丧气的王贺道:“收拾行囊,去夔州寻找云猛,他会给你分配新的工作。”

    王贺答应一声,然后看着云昭道:“县尊,我做错了吗?”

    云昭摇头道:“你还是太善良了一些,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你能做的非常好,做行政工作你则差的很远。去蜀中锻炼一下吧。”

    王贺点点头道:“我也发现这个缺点了,会改正的。”

    云昭摇头道:“别改正,一旦改正了,你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还是一个虚伪的人,你目前在这个样子就很好,没必要改正。

    如果说有错,也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把你放在一个错误的位置上。

    当初我心痛你兄长之死,为了平息我的痛苦这次派你来到了岳阳,而没有根据你在书院的表现以及你的长处来安排你的工作。

    所以,这一次的错误是我的错误,我已经在《蓝田日报》上撰文了,再一次说明了土地过度集中对大明的坏处,在劳作方式没有一个根本性的改变之前,土地不宜集中。”

    王贺单膝跪地道:“谢过县尊。”

    云昭抬腿在王贺的肩膀上踢了一脚道:“我还希望你们以后在办事情之前动动脑子,我很担心再这样替你们背黑锅,以后会变成绝世昏君。

    后人翻看我云昭本纪的时候,会发现云昭这个家伙除过错事之外,就没办过一件正确的事情。”

    王贺用手撑住身体,崇敬的看着云昭道:“不会的!”

    云昭冷哼一声道:“你们如果再不长进,会的。”

    王贺走了,去了蜀中。

    岳阳百姓并不怎么记得他这个人,或者说他们不认为王贺曾经帮助他们避开过一场劫难,他们只会记得王贺曾经在岳阳杀了很多人……即便是那些分配到垛田的人也不会感恩。

    想要别人感恩,这种想法是要不得的,世上最珍贵的是人情,可是世上最廉价的东西也是人情,这东西因人而异,有人把它当珍宝,有人把它弃若敝履,而后者居多。

    洪承畴终于开始了自己痛苦的转战之路!

    当初固守松山的时候,洪承畴就知道自己守不住松山,因此,他做了很多准备,如今,开始按照计划撤离了,他的心情还是很糟糕。

    因为随着松山失守,杏山这个地方更加不适合继续固守,笔架山也是如此。

    在往后退就是宁远了。

    在洪承畴的计划中,宁远也在放弃之列。

    一旦放弃宁远,就证明他这个辽东总督在辽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败。

    皇帝不会看他到底杀死了多少建奴,不会看他让黄台吉如何的痛苦,只会看到他丢了辽东……

    在担任辽东总督的两年多时间中,洪承畴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将关外的百姓撤离辽东,搬进山海关以内。

    为此,他与辽东巡抚张春芳的关系极为恶劣。

    一旦大明军队,百姓撤回山海关,就预示着大明失去了——义州、平阳桥、西兴堡、锦州、铁场、大凌河、锦安、右屯卫、团山、镇宁、镇远、镇安、镇静、镇边、大清堡、大康堡、镇武堡、壮镇堡、闾阳驿、十三山驿、小凌河、松山、杏山、牵马岭、戚家堡、正安、锦昌、中安、镇彝、大静、大宁、大平、大安、大定、大茂、大胜、大镇、大福、大兴、盘山驿、鄂拓堡、白土厂、塔山堡、中安堡、双台堡等四十余座城堡。

    这里的每一座城堡都是大明百姓的血汗,或者说是血肉。

    为了征集辽饷……大明从皇帝直到小吏,都背上了骂名。

    为了节省粮饷支援辽东,裁撤驿递逼反了李洪基……

    为了节省粮饷支援辽东,慢待了西北边军逼反了张秉忠……

    辽东——这头吸血猛兽,让原本虚弱的大明王朝从衰弱渐渐病入膏肓。

    谁都知道,如果洪承畴胆敢放弃辽东,迎接他的将会是皇帝高举的屠刀!

    洪承畴现在不怎么在乎了。

    因为他觉得洪承畴要是死掉了,青龙能活着好像也不错,而青龙绝对会为洪承畴报仇的。

    所以,他撤退的极为果决!

    大军才出松山堡,他就一路攻击前进,他仅存的火铳兵在前边开路,而吴三桂与杨国柱则护卫在两侧,尤其是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更是在战场上忽左忽右,仅仅用了半个时辰,就击破了大明降将诺木济和桑阿尔斋组建的防御阵地。

    击溃诺木济和桑阿尔斋之后,洪承畴全军两万三千人,并未转头向杏山,而是继续攻击前进,洪承畴早就从陈东口中得知——黄台吉就在三十里外!

    就在洪承畴的大军刚刚离开松山堡,费扬古的大军就迅速用撞角撞开城门进入了松山堡。

    松山堡内空无一人。

    直到费扬古在洪承畴的白虎节堂内发现被掏空内脏只剩下一张人皮的夏成德的时候,费扬古绝望的大叫了一声,喝令全军退出松山堡!

第三十六章死就死吧!

    松山堡炸了。

    方圆不过五里的松山堡在十万斤火药的肆虐下,大地几乎被掀翻。

    火药爆炸后的硝烟还未曾散去,熊熊的大火又开始在松山堡的残骸上燃烧,焦头烂额的费扬古从松山堡逃出来之后,面对多尔衮的呵斥,他一个字都听不见。

    看到战马落在松树上挣扎的场面,多尔衮停止了呵斥费扬古,他开始为三十里外的黄台吉担心,不过,他还是认为先把大炮从松山堡弄出来,毕竟,这样的爆炸,不可能将大炮全部损毁。

    洪承畴将所有的火药都留在了松山堡。

    托蓝田人随便给朝廷买卖火药的福,洪承畴军中缺钱,缺粮,缺战马,甚至缺少衣服,唯独不缺少火药……

    大踏步后退的时候,火炮这东西自然是不能携带的,所以,他下令在炮筒以及火眼里浇灌了铁水之后,这里的火炮就变成了废铁。

    等发现松山堡里的大炮全部成了废铁之后,多尔衮这才带着不多的兵力去追赶洪承畴,此时,距离洪承畴离开松山堡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冲啊,活捉黄台吉,拜将军位!”

    面对黄台吉正黄旗兵马的阻拦,洪承畴放弃了自己的指挥位置,夹杂在大军中向黄台吉的本阵冲锋。

    眼看着部下死伤一地,洪承畴在乱军中大叫。

    他深深地明白,此战如果不能杀掉黄台吉,他即便是回到关内,依旧难逃一死。

    布置了这么长的时间,隐忍了这么长时间,上天待他不薄,终于给了他一个击杀黄台吉的好机会。

    天上,箭如飞蝗,中间,火枪炮子密集如雨。

    “冲啊,杀掉黄台吉,赏金万两!”

    眼看杨国柱中弹落马,洪承畴咬碎了牙齿,纵马挤开亲卫,拔出宝剑,这一次,他准备亲自上了。

    本就在前线冲杀的吴三桂突然发现洪承畴出现在最前方,痛苦的嚎叫一声,纵马越出本阵,关宁铁骑随着他的背影避开建奴中军的火枪手,斜刺里一头扎进了建奴侧翼。

    面对明军的疯狂突击,黄台吉的正黄旗一万人正在严阵以待。

    面对突进的洪承畴与吴三桂,建州人这里没有人欢马叫的场面,没有战鼓雷鸣的喧嚷,有的只是战旗随风飘舞的呼呼声和威严肃杀的气氛。

    在满清的黑龙逐日旗帜之下,黄台吉端坐在高高的山丘上举着望远镜看战场。他的周围拥立着二十余员战将和数十名传令兵,山岗四周还有数千护卫军,横着朱缨长枪,排成整齐的队列面向外侧。

    黄台吉见一彪人马冲进自己的侧翼,很快冲乱了军阵,并急速前进,就对身边的岳托道:“这该是关宁铁骑最后的一点血脉吧?”

    岳托道:“很值得尊敬的对手,不过,今天注定要全部战死在这里了。”

    黄台吉又看看正面同样在突进的洪承畴帅旗道:“洪承畴不是一个刚烈的人,他既然已经窥破了多尔衮的计谋,为何还要孤注一掷?”

    岳托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黄台吉看了一眼低着头看地面的岳托道:“你不敢说?好,我来说,他在赌多尔衮不会立刻从后面夹击他。”

    岳托闭目不言。

    黄台吉擦拭一下鼻子里流出来的一丝血迹,叹口气道:“他赌赢了。”

    说完话,就站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甲胄又对岳托道:“洪承畴以为我当皇帝日久,已经忘记了如何作战,即今天,就让他看看,朕,依旧是那个勇冠三军的黄台吉!

    鳌拜!为我前驱!”

    一个毛发森森宛若黑熊一般的巨汉就越众而出,跳上战马,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带领一彪骑兵直奔洪承畴帅旗出没的地方。

    不等黄台吉出马,岳托与杜度对视一眼,也跳上战马下了山坡。

    见这三个人走了,黄台吉反而不忙了,他重新落座在宽大的椅子上,单手举着望远镜查看战场态势。

    随着这三人带着亲卫进入了战场,原本已经被洪承畴冲击的摇摇欲坠会的战线慢慢的平稳下来。

    洪承畴麾下悍将刘节见部属被建奴击退,集中二十余火枪手,集中开火之后将阻碍他们前进的两个白甲兵打成蜂窝,遂举着盾牌从小小的山坡上跃起,撞开了一个口子。

    随即,他的部属也纷纷跟进。

    快到山脚之时,在“呜呜”地凄厉响声中,婴儿手臂粗细的弩床箭倾泄而下。被弩床箭击中的大明士卒,无论他们手持什么样的盾牌,无一例外洞穿身体而亡。

    “散开,散开……”刘节拼命大叫,自己率先将盾牌扣在身上倒伏在地。

    进攻的士卒在军官们的叫喊声中散开,建奴的床弩杀伤力大大的降低。

    不过等他们刚刚登上山坡,建奴的羽箭又从天而降。密集、精准的箭羽,使上百明军中箭倒地,剩余的人纷纷开始后退,第一次进攻就这样败退了下来。

    刘节刚刚拔掉插在肩膀上的羽箭,就看到大帅的亲兵队长洪钟从他身边越过,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洪钟从胸口摘下两枚手雷拍他手里,然后继续向小山狂奔。

    在一声号角声响起后,顿时喊杀声四起,建奴的箭石又劈头盖脸地喷射下来。

    洪承畴的两百亲卫,这时在挡箭牌的掩护下接近山脚,而山脚处的明军火枪手和建奴弓弩手展开对射。

    在他们的掩护下,建奴的弓弩手射击精度大大降低。眼看着就要登上半山腰,无数的黑影从挡箭牌后面站出来,狠狠地将手雷丢上了山头。

    建奴的弓弩手大惊失色,慌忙而退,一时间,火光四起,黑烟滚滚,军旗片片化为灰烬,建奴弓弩手无不被炸得东倒西歪。

    刘节见状,迅速带领部下绕过小山,眼前就是黄台吉营寨外墙栅栏。

    一些手持重武器的军卒,迅速锤击栅栏。

    短短时间之后,长长的栅栏被砸出了一段一段的缺口。双方战士持着刀枪盾牌,挤在缺口处。

    你退我进,反复争夺,混战到一起。在这种决一死战中,一不小心,便有生命危险。龙争虎斗,必有一死。败者倒地,被后来的人反复践踏着,胜者有可能在下一刻也步其后尘。

    “我乃鳌拜!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鳌拜手持狼牙棒居然从栅栏上跳进明军群中,他一面嘶叫,一面挥动狼牙棒将围在缺口处的大明士卒一一砸死。

    鳌拜杀人王的名声在这两年中早就为明军所知,此时明军士卒见他果然如传说一样勇猛异常,在他身前之人无一不被他斩杀,于是纷纷躲避。

    片刻后,大明士卒中有二、三人脱离队列向后逃去,陆续也有人跟着他们逃走……

    一枚手雷在鳌拜的脚下炸响,这个巨熊一般的壮汉,在爆炸之后浑身浴血,却依旧用双手捶着胸口大喊大叫,即便是刘节见状,也不敢向前一步。

    就在刘节准备将另外一枚手雷丢过去的时候,一群建奴军卒却猛地扑上来,四五个人拖着鳌拜就走,另外一群人却向刘节等人冲了过来。

    “敢退者死!”

    刘节挥刀砍死了一个已经丢掉手中长枪的军卒,自己跨步向前迎战,早在出发之前,督帅就已经说过,夏成德背叛,暴露了松山堡所有的弱点,松山堡守不住了,大家如果想要活着回到关内,只能拼命。

    刘节开始拼命,部下们素来信任刘节,也纷纷跟上,于是一场更加惨烈的战斗开始了。

    混战中,有的使枪,有的使刀,有的使锤,挑、刺、砍、砸,同时上阵,进行着殊死搏斗。

    有的实力悬殊太大,一招决定生死;有的势均力敌,紧紧胶着在一起;有的相互扭打,头破血流也不松手,即使一同跌倒在雪地上翻滚,也死死咬住对手不放;有的两败俱伤,倒在血泊之中,精疲力尽之余,仍然恶狠狠地对视着,想瞅准机会砍上最后一刀,致对方于死地……

    松山之前,战火四起,没了火炮的明军此时在野战中与建奴打了一个难分难舍。

    这不是洪承畴想要的结果,他希望在他大军压上的时候黄台吉会撤退,可是,直到现在,黄台吉的黑龙逐日旗依旧飘扬在不远处。

    洪承畴甚至能从望远镜里看到黄台吉的模样。

    刚刚接到斥候禀报,多尔衮的兵马已经在十里以外了。

    洪承畴将目光落在吃豆子的陈东身上道:“松山与杏山之间的拜尹图、英额尔岱、科尔沁土谢图的人马过来了没有?”

    陈东道:“科尔沁土谢图的人马没来,另外两位也已经到了你的左侧,说句不客气的话,你的运气很好,拜尹图、英额尔岱、这两个人没有挡在你逃往杏山的路途上,他们自作聪明的认为有科尔沁土谢图阻拦,你不会去杏山了。

    所以就埋伏在你唯一的左边道路上。”

    洪承畴大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去杏山,你去为我开路!”

    陈东愣了一下道:“你的仗关我屁事?”

    洪承畴指指依旧在鏖战的大明军卒道:“你觉得县尊会不会这么认为?”

    陈东咆哮一声道:“我们走了,你会死在辽东的。”

    洪承畴嘿嘿笑道:“死就死吧!”

第三十七章皇帝的家底

    关于要不要遵从洪承畴的命令,陈东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家县尊会是一个考量。

    在县尊心中,洪承畴的分量未必就能超越这些在大明已经日薄西山的时候,依旧为大明守卫边关的将士们。

    他手头只有两百黑衣人,虽然一个个都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好汉,就凭他们这点人,想要与科尔沁土谢图八千蒙古硬憾还是属于以卵击石。

    不过,他们在松山一带早就勘查好的特殊地形,能让他们带着洪承畴毫发无伤的穿过蒙古人的防线。

    这也仅仅限于他们这一小撮人,想要带着洪承畴麾下的两万三千人这绝无可能。

    “小东,洪承畴这一个时辰的作战还是很不错的。”

    云氏老贼云平刚刚也算是亲眼目睹了这场酣战,即便是他这种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明军真的很不错。

    “我们只有两百人能干什么呢?”

    陈东对洪承畴的军令不太看好。

    云平从背囊里抽出一张纸递给陈东道:“这里有密谍司根据我们的境况,制定的几条脱身之策,你看看有没有适合用的,如果有,我们就干一票。”

    陈东接过纸张瞅了一眼道:“都是针对我们小队人马的策略,没什么用。”

    云平道:“不是还有一条是弄死对方主帅的主意吗?”

    陈东怒道:“那是密谍司的蠢猪们在白日做梦,穿过重重阻碍,最后在人家的大营中间,杀掉科尔沁土谢图?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云平瞅着陈东道:“你也是密谍司的人。”

    陈东道:“我是密谍司唯一聪明的那个。”

    云平跳上一块巨石,朝山下看看道:“小心被韩陵山听见。”

    陈东道:“有办法就快说,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云平道:“我们只能制造一些混乱,给洪承畴前进创造一些机会。”

    陈东瞅瞅眼前的巨石道:“你准备用滚石?”

    云平道:“还要用手雷让战马受惊,这是我们在突袭蒙古人营地的时候常用的手段。”

    陈东回头看看无数惊鸟飞起来的地方道:“那就快,洪承畴的人马已经往这边退过来了。”

    黑衣人做事非常的干脆,云平才把计划说了,一半人就下了山谷,另外一半人就去了陡峭的山顶,那里的石头风化的严重,风大一些就有落石,遑论用火药炸了。

    洪承畴自然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黑衣人身上,在攻击黄台吉的时候,他就没有用多少手雷,这是明军唯一可以占绝对优势的东西,既然黄台吉抵抗坚决,短时间内无法突破,那就必须要放弃进攻,开始按照原计划向杏山前进。

    一支全副武装,且斗志高昂的军队,在短时间内,就是一头猛兽,只要军心没有涣散,任何小看这支军队的人都将受到惩罚。

    因此,在洪承畴下令大军开始撤退的时候,即便是黄台吉已经发出了追击的命令,但是,在刚才那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下,建州人损失惨重,尤其是黄台吉带来的三千骑兵,在吴三桂,杨国柱的围攻下所剩无几,且军阵大乱,想要迅速作出反击,还需要时间。

    依旧在向杜度进攻的吴三桂忽然听到撤军号令,堵在胸中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了,连挥几刀击退敌人之后,就在家丁的包围下,迅速后撤。

    他撤退的速度极快,原本冲杀在最前方的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成了向右突击的排头兵。

    吴三桂知悉,此时的明军已经在建奴四面包围之中,想要逃出生天,就必须趁着建奴还有构筑出防御工事之前迅速突破,不敢有半分迁延。

    杨国柱少了半条手臂,加上又落马导致他的一条腿不方便,眼见,吴三桂已经冲杀到了最前方,他只好刻意的退后一些,成为这支大军的后队,边战边退,为前军,中军创造逃离的机会。

    洪承畴率领中军快速通过杨国柱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对杨国柱道:“挡住!”

    伤痕累累的杨国柱冲着洪承畴笑道:“末将遵命。”

    洪承畴眼睛发红,又对杨国柱道:“保住性命,我会救你回来。”

    杨国柱哈哈大笑道:“末将遵命!”

    “战无可战的时候,可以投降!”

    杨国柱疯狂的大笑道:“杨国柱乃是断头明将,督帅速去。”

    洪承畴大吼一声,策马扬鞭向前奔驰,在他身后,杨国柱跳下战马,正撕心裂肺的怒吼:“列阵,准备迎战……”

    杨国柱确实想死了,身为宣大总督,属于他的宣府跟大同他不敢进去,在那里,李定国的话好像比他的话更管用一些。

    可是,不论是宣府还是大同,确确实实的没有官府,云昭再三告知朝廷,若不能派出官员治理宣大,这里将会沦为流寇遍地之所。

    皇帝逼迫他进军宣府,大同,他确实进去了,可是,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麾下的军卒就逃亡了三成。

    于是,为了不至于成为光杆将军,他只好带着兵马迅速离开宣大,然后就被皇帝派到了辽东。

    杨国柱累世将门,是大明总兵中少也有的敢战之士,这些年东征西讨,戎马倥偬,未曾有过一日清闲。

    眼看着战阵已经列好,杨国柱潸然泪下,一万人的大军,如今列阵在面前的只有不足五千之众。

    对于这个数字杨国柱已经很满意了,这些年与同袍生死相依,终究还是有一些人愿意陪他死战。

    “督帅说了,战死之人家中可分十亩良田,赏金百两。”

    杨国柱拄着一杆长枪缓缓地从将士们面前走过,话语凄凉……

    不等将士们回应,岳托的兵马就已经到了。

    杨国柱高举长枪指着前方道:“宣大的好好儿郎们,突击!”

    杨国柱的兵少,却主动出击,这让岳托大为惊奇,总觉得这是洪承畴的计谋,费扬古差点被炸死在松山堡的事情他已经知晓,很担心在这里又出现什么不忍言之事,稳妥起见,遂小心试探着进攻,不敢全军压上。

    洪承畴胸中骄傲至极!

    如今的大明,也唯有他洪承畴的属下,可以做到明知必死而敢战!

    因此,他率领中军前进的速度极快,紧紧的咬住吴三桂兵马的尾部,生怕此人再陷入敌军之中。

    陈东从望远镜里已经看到了关宁铁骑前进的速度,大为感慨的对云平道:“我以为好男儿全在我蓝田,现在看来不是的,这里也有。”

    云平道:“别感慨了,快快发动,要不然这些石头就会落在明军的头上了。”

    陈东再看看脚下已经列阵随时准备出击的科尔沁土谢图的蒙古骑兵,就对云平道:“蒙古人作战的时候从来都不管周围的环境是吧?”

    云平没有回答陈东的废话,直接点燃了火药引线,拖着陈东迅速躲了起来。

    吴三桂的骑兵已经酣战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堪称人困马乏,眼见蒙古骑兵占据了高坡处,就等他前来好从高处冲下来就心中发苦。

    不过,此时没有时间让他调整部署,只能在最糟糕的状况下向蒙古人发起突击。

    “死战呐!”

    吴三桂扯掉身上的斗篷,丢下缰绳双腿控马,双手持刀向前平举,做好了骑兵混战的准备。

    就在吴三桂用马刺将战马速度催发到极致的时候……山崩了。

    只听霹雳一声响,这座状乳峰的山头上最险要的那个点突然炸开了,斗大的石头被火药炸开,一面倒的沿着山坡滚落下来,直奔蒙古人骑兵。

    于此同时,上百枚黑乎乎的手雷也从蒙古人军阵的后方被人丢出来。

    一时间,山顶巨石雷霆般滚落,身后又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蒙古人的骑兵大队终于开始混乱了。

    眼看着巨石滚落,吴三桂心中大喜,大吼一声,正在全速向蒙古人逼近的关宁铁骑直到不足百丈时,吴三桂才下令向左侧转向。

    关宁铁骑的马队就像是一条溪流,流淌到一处弯处,顺势而去,队形整齐有序没有一丝混乱。

    眼看着乱石将蒙古人砸的东倒西歪,更有一些连人带马几乎被砸成了肉泥,吴三桂无比的喜悦。

    在骑兵大队只偏离了二十余丈后,又传令转回方向。

    明军的马队在号角声中,又一次蜿蜒而来。

    关宁铁骑的这两次转向,看得对面山头上的陈东看的惊叹不已。一名骑士可以轻易做到行转自如,百余名骑士或许也能做到动作一致,可是上千人的一致变向,陈东还是第一次看到,而且是连续两次。

    他知道,一支骑兵部队要在高速奔跑中转向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这不光需要骑士们都有精湛的骑术,还要求他们所有人不能出现一丝差错。

    由此可以看出,关宁铁骑平日训练有素,只有经过长时间坚持不懈的训练,才能达到今日运转自如的水准。

    更何况吴三桂的第一次转动方向,不用减速就避开了零散的飞石,第二次转向,却趁着战马极速飞奔,带着关宁铁骑冲上来高坡。

    此时的关宁铁骑与混乱的蒙古骑兵已经转换了地利。

    “狗日的皇帝多少还是有些存货的。”

    陈东对云平道。

    云平懒懒的道:“等武研院针对骑兵的新武器研究出来之后,骑兵?就要完蛋了。”

第三十八章死里求活

    事实上,八千骑兵可以塞满一个峡谷。

    就陈东,云平制造的那点混乱,最多弄死了几十人,弄伤百来人,可是,蒙古战马对于手雷这种可以制造巨大声浪的武器还不适应,加上山崩,自然就骚乱起来。

    骑兵的战马骚乱了,这就是一场灾难。

    即便是常年与战马打交道的蒙古人,想要战马安静下来也需要一些时间。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占据了地利的吴三桂带着关宁铁骑潮水一般的从山腰上冲了下来。

    “排成攻击阵型,前进!”吴三桂这时双目通红,发出了冲击命令。

    自己率先并举着战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关宁铁骑的骑士们收起弓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近战武器,在奔跑之间,以吴三桂为首,依次向后排列,组成了锥形阵。战马在霎那间提速到最高速,迎面而来的风把他们的战旗吹得呼啦啦作响。

    冲锋的将士们伸手解开背在背上的旗子,旗子纷纷落地,转瞬间就被马蹄踩踏的成了一团团的破布。

    旗子落地就说明此战有进无退。

    他们非常有默契的大吼一声,如同晴天霹雳,闪电般朝着敌人最密集地地方冲去。

    吴三桂的身后紧跟着八百名同样的勇士,在他吼叫之时,所有人也振臂高呼。这支气势如虹地队伍,直闯入迎面而来的敌军之中。

    吴三桂的双刀刀柄挂在皮甲的铁环上,双刀雁翅办展开,他的双手扶着刀柄处,犹如下山的猛虎,出水的蛟龙,锐不可挡。

    胯.下的战马此时如同野兽一般凭借着一股蛮力驮着吴三桂笔直的杀进了蒙古骑兵群中。

    他冲锋的速度太快,锋利的长刀在蒙古骑兵中不用挥动,如同镰刀一般将交错而过的蒙古骑兵的胸腹撕开一道道血口。

    此刻吴三桂双目充血,就像是红眼怪兽,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出半点英俊容貌和儒雅之态,剩下的只有狂野、凶狠、冷酷。

    慌乱中的蒙古骑兵还在慌乱的安抚战马,对于明军凶狠的冲锋根本就无暇顾及。

    顷刻间就像被洪水冲垮的墙屋,轰然倒塌。断气的和没有断气的,在这群人马的铁蹄之下,都变成了一团肉糜,只留下了一条血路。

    蒙古人开始慌乱,左右闪避这群凶神恶煞,争相丢弃发疯的战马想要逃离这个血肉磨坊。

    就在吴三桂刚刚杀进蒙古骑兵中,洪承畴的中军就已经到了,看了看战场态势,洪承畴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就下令全军攻击。

    这一次洪承畴没有半分隐藏,他的亲卫们率先冲阵,这些还没有从吴三桂狂风一般攻击中回过神来的蒙古骑兵,再一次看到了密集的黑色手雷。

    “轰轰轰。”

    手雷落处,还没有被安抚好的战马再一次变得惊慌起来,出于本能它们开始向后奔跑。

    眼看着敌阵开始溃退,洪承畴大叫一声,他的亲将把帅旗压倒指向前方,引导后方陆续赶来的步卒们继续前进。

    吴三桂在乱军中杀的昏天黑地,就在他的周围,全是敌人的脑袋,此时,战马的速度已经慢下来了,他只好挥舞着双刀,在敌军中肆意砍杀。

    虽然面前的敌人纷纷倒地,可是,战马速度起不来,就是骑兵的末日,吴三桂心焦如焚。

    挥刀砍死了挡路的蒙古人,吴三桂的肋下一凉,他顾不上理睬中刀的位置,因为,在他三十步外,立着一面蒙古王常用的大纛。

    “随我来……”吴三桂嘶吼一声,召集了一下身边仅存的几个骑兵,在同伴的护卫下,吴三桂用力的向三十步外的大纛丢出了一枚手雷。

    “轰”的一声响,大纛被手雷炸的四分五裂。

    吴三桂大喜,大声吼叫道:“土谢图死了。”

    他身边的骑兵们也纷纷大喊:“土谢图死了。”

    随即有更多的人一起大喊:“土谢图死了!”

    听到明军在大喊王爷的名字,蒙古骑兵纷纷朝大纛处看去,却没有看到大纛,于是就有愚蠢的蒙古人跟着大喊:“王爷死了。”

    站在山头上的陈东惊骇的瞅着吴三桂在乱军中不但没有被人包围乱刃分尸,反而在蒙古人的包围圈中硬是杀出来了一片不大的空地。

    就对同样吸着冷气的云平道:“这狗日的硬是要得。”

    云平摇着脑袋钦佩的道:“如果大明的官兵都是这个模样,我蓝田云氏早就被皇帝活捉弄去京城剥皮抽筋了。”

    陈东指着潮水一般席卷蒙古人的洪承畴的中军道:“蒙古人完蛋了。”

    云平道:“说真的,我们只不过造成了蒙古人一点点混乱,就被吴三桂这个家伙敏锐的抓住了,将优势扩大到了这个地步,为洪承畴大军席卷创造了珍贵的取胜机会。

    不论是吴三桂,还是洪承畴,这两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这就是我家少爷之所以看重洪承畴的原因。”

    这时的战场上显得十分混乱。

    明军、蒙古人一层夹着一层,仿佛象一块巨大的肉饼。

    这块巨大的肉饼,又绞成了两个大漩涡。

    围绕着两个漩涡,明军与蒙古人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洪承畴十分明白,这种情况支持不了多久。

    就在他们身后,黄台吉,多尔衮,岳托,杜度,拜尹图、英额尔岱带领的六万建州人,蒙古人就在他身后十里之外。

    他不期望杨国柱能为他支撑一个时辰的时间,只希望,自己能在追兵到来之前,攻破眼前的土谢图汗,逃出生天。

    “不要缠战,突击,突击!”

    洪承畴下了军令之后,军中的号角手边吹响了前进的号角,此时,不论是关宁铁骑,还是洪承畴的中军,人人放弃了与蒙古人的缠斗,只杀前方的敌人。

    军心早就溃散的蒙古人,终于承受不住明军野兽一般凶残的突击,在不知不觉间就让开了中央的大路,别明军挤压去了山上。

    吴三桂埋头厮杀,猛然间,眼前一亮,不再有面目狰狞的蒙古人,他忍不住仰天长啸,才要催动战马继续前进,战马的前腿却猛地跪了下去,将他摔落在马下。

    当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才发现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战马是如此状况,自己的部下也有很多人从战马上摔了下来。

    从离开松山堡,这些战马一直在剧烈的奔跑,经历了两场剧烈的战事之后,终于精疲力竭了。

    顾不上理睬这些,捉到一匹无主的蒙古马,吴三桂匆匆的跨上战马,再回头观望的时候,发现大股大股的明军冲出了包围圈,他心中的畅快之意,快要让他飞起来了。

    见左右两边的山坡上还有蒙古人在向明军队伍中射箭,就招呼一声换过坐骑的关宁铁骑分成两队,开始向山腰处零星的蒙古人冲击。

    洪承畴从乱军中冲出来之后,也没有停留,反身又向乱军中杀了进去。

    此时,被明军前后包抄的土谢图汗,在失去了一大半的部下之后,仓惶逃离了战场。

    随着蒙古人败走,战场渐渐安静下来了。

    受伤的将士已经离开了,洪承畴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不论吴三桂如何催促他快些离开,洪承畴都不为所动,只是哀伤的瞅着这座山谷的尽头……

    尽管理智告诉他,杨国柱回不来了,他还是想再等等,说不定……

    陈东从山上跑下来告诉洪承畴,建奴军队已经在十里以外了,两颗暗红色的血泪从洪承畴的眼角滴落,然后,他就对吴三桂道:“走吧!”

    松山到杏山,不足八十里……两万三千大军,折损过半。

    土谢图汗跪倒在血泊中不断地叩头,希望黄台吉这个女婿可以饶恕他战败之罪。

    黄台吉脸上却没有多少怒气。

    淡淡的对多尔衮道:“费扬古的六千人只活着回来了不到三百,鳌拜的四百白甲,战陨了一百六十七人,鳌拜如今还昏迷不醒,不知能不能活。

    朕的一万亲军,只剩下不足六千……现在你也看到了,科尔沁土谢图的八千骑兵,堪称是科尔沁的所有,现在,少了将近五千。

    我们折损了将近两万精锐,而洪承畴依旧逃出生天。

    多尔衮,我的弟弟,你不给我一个说法吗?”

    多尔衮单膝跪倒在地,沉痛的道:“罪在拜尹图、英额尔岱!”

    黄台吉点点头道:“有道理,来人啊,将拜尹图、英额尔岱就地斩首!”

    拜尹图、英额尔岱两人大吃一惊,才要申辩,就已经被黄台吉的亲卫牢牢控制住,眼看着就要人头落地,一个穿着皮甲的官员跪倒在黄台吉脚下道:“陛下开恩,拜尹图、英额尔岱两人虽然有罪,却不能在此时治罪。”

    黄台吉看了一眼跪在脚下的范文程道:“为何?”

    范文程大着胆子道:“这只会便宜了洪承畴,让他拿到了他没有从战场上拿到的胜利。”

    黄台吉轻笑一声道:“有道理,拜尹图、英额尔岱,你们两人的头颅就先放在你们的脖子上,如果不能戴罪立功,就自己砍了吧。”

    拜尹图、英额尔岱两人逃出生天,磕头如捣蒜。

    黄台吉不理睬这两个蠢货,将土谢图汗从地上搀扶起来道:“洪承畴凶悍,我知道你尽力了。”

    土谢图汗见黄台吉赦免了他的战败之罪,更是连连磕头。

    从头到尾,黄台吉都没有搀扶多尔衮。

    “范文程,我要枭首杨国柱,被你劝诫了,我要斩首明军俘虏,同样被你劝诫了,现在朕要杀拜尹图、英额尔岱,你也不同意。

    既然朕满足了你的要求,你是不是应该给朕拿出来一点管用的法子才好吧?”

    范文程嘿嘿笑道:“陛下,奴才早有谋划,我们想要一鼓拿下杏山,就在杨国柱以及这些明军俘虏的身上……”

第三十九章天知道啊——

    大明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麟高坐在大堂上瞅着面色铁青的曹变蛟慢条斯理的道:“洪承畴逃离松山,曹将军应该明白这一逃,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罪过。”

    曹变蛟道:“松山已经被建奴四面包围,督帅若不早日突围,恐有全军覆没之忧。”

    张若麟冷笑一声道:“若他听我之言,早早在锦州城下与建奴决战,如何会有现在的凋敝局面。”

    曹变蛟瞅着张若麟道:“若不是督帅早一步撤离锦州,将会面临祖大寿的反噬。”

    张若麟道:“洪承畴若是不退兵,祖大寿如何会投降?”

    曹变蛟起身道:“郎中不妨再次安坐,曹某这就出兵迎接督帅。”

    张若麟厉声道:“曹总兵难道就不为你的妻儿老小操心一下吗?”

    曹变蛟大怒道:“曹某一心为国,难道也保不住家小吗?”

    张若麟道:“若曹总兵安坐在杏山大营,家小自然无恙,若总兵起兵迎接洪承畴,必有奇祸加身。”

    曹变蛟呆滞的坐在椅子上我无力地道:“云昭,李洪基,张秉忠肆虐天下,建奴屡屡叩边,我们今天丢一城,明日丢一县……

    张朗中,曹变蛟累了,只希望这一战之后能告老还乡。”

    张若麟道:“你若能按照本官的谋划走,保你安然无恙。”

    曹变蛟苦笑道:“厮杀汉的命贱,听郎中的便是。”

    说完话,就径直去了后账,原本高大魁梧的身材在这一刻佝偻着,没有半分生气。

    张若麟见状长叹一声道:“别怪我,洪承畴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们这些人不能给他陪葬。”

    就在此时,一个满身泥水的斥候匆匆来报:“洪承畴大军已经低近杏山,前锋吴三桂要求入杏山大营。”

    “准了。”

    张若麟淡淡的回答一声有对帐下军官道:“吴三桂进寨之后,命他来见我。”

    对吴三桂来说,天下最远的距离便是从松山到杏山之间的八十里地。

    才进杏山营寨就大声道:“曹总兵何在?速速前往接应督帅。”

    喊了好几声,却没有人回应,正要再喊的时候,就看见张若麟从木头房子里走出来,背着手查看疲惫至极的关宁铁骑。

    “将军还能再战吗?”

    听张若麟这样说,吴三桂的瞳孔都在一瞬间变大了,他上下打量一下自己,然后指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道:“张郎中认为吴三桂还能再战吗?”

    张若麟背着手道:“吴将军勇冠三军,如今也精疲力竭,不知洪都督还有再战之力吗?”

    吴三桂皱眉道:“张郎中,吴某乃是粗野武人,若有什么话,还请张郎中明言!”

    张若麟道:“锦州、铁场、大凌河、锦安、右屯卫、团山、镇宁、镇远、镇安、镇静、镇边、大清堡、大康堡、镇武堡、壮镇堡、闾阳驿、十三山驿、小凌河、松山、共计十九处堡垒尽数丢失。

    洪督帅还能夺回来吗?”

    吴三桂怒眼圆睁道:“张郎中何出此言?当初不是你逼迫洪帅救援锦州的吗?”

    张若麟怒道:“我是希望救援锦州,可没有让你们丢掉锦州,更没有让你们丢掉锦州之后的三百里之地。”

    吴三桂冷笑一声道:“督帅顷刻就到,张郎中可以把这些话跟督帅说,跟我吴三桂这样一个厮杀汉还说不着。”

    张若麟冷笑道:“好,本官自然会去跟洪督帅争一个黑白分明,只是,在我们争执的时候,希望吴将军感念一下陛下对你吴氏一族的隆恩。”

    吴三桂像看死人一样的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张若麟,这样的眼神看的张若麟身体发虚,有些其气急败坏的道:“你待怎样?”

    吴三桂摇摇头道:“我等着看热闹。”

    “放肆!”张若麟勃然大怒。

    吴三桂嘿嘿笑道:“小气,不看便是了。”

    说完,就招呼起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关宁铁骑,召唤来一个交好的杏山守将王欣,将他的人搀扶去了军营,请来军医为众人疗伤。

    王欣见关宁铁骑一干人虽然狼狈,却一个个趾高气扬的,便低声问吴三桂:“如何?”

    吴三桂嘿嘿笑道:“老子攻击了黄台吉,杀了他的正黄旗亲军不少人,若不是多尔衮就在我们身后十余里的地方,我们即便是不要命,也要干掉黄台吉。

    老子还在建奴四面包围的时候,杀透了蒙古人的骑兵大队,斩首不下三千,硬生生的从松山归来,告诉你,这一战,我们杀敌数目不会少于两万。“

    “什么?”王欣吃了一惊。

    吴三桂拍拍王欣的肩膀道:“想要活命,就莫要听那些穷措大的,用松山换取了两万建奴,这买卖怎么算怎么值。”

    “杏山?”

    “嘿嘿,杏山也会一样,督帅准备带着我们回归山海关,走一路打一路,等我们回到山海关,建奴的兵力也就损耗的差不多了。

    到时候,我们在关内重新集结大军,再出关夺回那些土地不算什么大事。”

    “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存?”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张若麟那头猪知道什么,反正死的是我们这些大头兵,不是他们,为了些许颜面,他们才不会在乎我们是怎么死的。”

    “你们要小心,张若麟已经说动了总兵大人,等督帅人马到了杏山,他们就会离开杏山去笔架岭,还要你们顶在最前边。”

    吴三桂闻言,沉默了片刻道:“先给我治伤吧……”

    洪承畴是最后一个走进杏山大营的人。

    他远远就看见了背着手站在大营里的张若麟,并没有理会这个人,而是继续瞅着自己的部属走进杏山大营。

    眼看着最后一匹骡马拉着的爬犁走进大营之后,他这才下令关闭大营。

    “洪帅,下官有话要说!”

    张若麟站在一丈开外悲愤的冲着洪承畴大喊大叫。

    洪承畴抬眼阴鸷的看了张若麟一眼道:“闭上你的嘴,再敢多说一个字,本帅即刻将你分尸!”

    张若麟见洪承畴须发虬张的模样,嘴巴蠕动了几下,终究不敢再说一个字,他觉得一旦自己再次激怒了洪承畴,分尸这种事有很大的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所以,他朝洪承畴抱抱拳就转身离开了。

    检查过伤兵营之后,洪承畴就坐在中军大帐中,一口口的啜饮着茶水,一言不发。

    直到现在,曹变蛟都没有露面,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建奴大营也随着他们来到了杏山,就在十里以外驻扎。

    此时的场面与松山毫无二致。

    陈东抱着胳膊站在营帐角落里,也不说话。

    洪承畴终于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却没有人给他续水,就把杯子递给陈东道:“倒水。”

    陈东从自己的水壶里倒出一杯水重新递给洪承畴。

    洪承畴如同水牛一般一口就把杯子里的水喝的干干净净。

    “我的麻烦来了。”

    洪承畴低声道。

    陈东笑道:“张若麟这种人经常会出现在你们军中吗?”

    洪承畴笑道:“以前更麻烦,军中经常会多出一群太监。”

    陈东听得军帐外有兵马调动的声音,就对洪承畴道:“我记得你才是辽东军中的最高统帅。”

    洪承畴笑道:“再高,也高不过兵部去。”

    陈东奇怪的道:“兵部可以越过你这个督帅私自调动大军?”

    洪承畴长叹一声道:“这是常有的事情,昔日的卢象升,孙传庭,哪一个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呢?”

    陈东道:“这还打狗屁的仗啊,督帅应该杀了那个人。”

    洪承畴笑眯眯的瞅着陈东道:“我要是把张若麟杀了,只有立刻离开军中,去蓝田。”

    “走啊,这不正好吗?”

    洪承畴长叹一声道:“我舍不得这些将士们……”

    这一次陈东不再怂恿洪承畴马上离开了,换成他,他也不敢丢下这群信任主帅的将士们独自逃生,如果就这样逃了,蓝田未必肯收。

    “这一仗打的好生痛快!”

    洪承畴背靠在椅子上,喟叹一声,居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吴三桂看着曹变蛟的一万两千人马离开了杏山大营,制止了部下们的喧嚣,独自走进洪承畴的大帐,见洪承畴在酣睡,就学那个奇怪的黑衣人站在角落里不做声。

    “曹变蛟就这样走了?”洪承畴的声音在大帐中幽幽响起。

    “张若麟手持兵部文书,调走了曹变蛟。”

    洪承畴道:“你去告诉曹变蛟,我们这一路征战,没看见多铎的踪影。”

    吴三桂吃了一惊,抬头看着醒过来的洪承畴道:“多铎在笔架山?”

    洪承畴点点头道:“通报完消息之后,就好生歇息,建奴不会给我们太多的休息时间。”

    “曹变蛟把火炮留下来了。”

    洪承畴点点头道:“我知道,老曹走的不甘心,又没法子不走。”

    “可是多铎……”

    “打一场好了,老曹未必就会输,让张若麟见识一下战场也是好事,这样他就能彻底闭上他的狗嘴了,我们最终还是要回到山海关的。

    陈新甲总是说我们靡费奇重,等我们到了山海关,靡费就不重了,大明多少能支撑几年。”

    吴三桂看着洪承畴道:“督帅,我们该何去何从?”

    洪承畴惨笑一声道:“天知道!”

第四十章求死的洪承畴

    洪承畴当让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做,他甚至做好了再娶一个老婆的准备,毕竟只有一个儿子对于将来的洪氏一族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就目前而言,他之所以还在这里坚守,是为了这些追随他的军卒,而不是崇祯皇帝。

    当一个人的想法变得简单的时候,正是做大事的时刻!

    张若麟这种人已经找到了他这个近乎完美的替罪羊,也解脱了——没人愿意留在辽东面对建奴,这是辽东每一个大明将士们的心声。

    自从萨尔浒大战开始直到现在,辽东之战已经进行了二十多年,将近五十万大明好男儿丧命于此,却看不到任何胜利的期望……大家都疲倦了。

    这个时候,应该换一批人来辽东与建奴作战了,比如说,正在蓝田城蠢蠢欲动的李定国。

    对于李定国率领的这支军队,洪承畴还是非常了解的,毕竟,在成立这支军队的时候,云昭曾经询问过他的意见。

    所以,李定国率领的那支军队虽然也是全火器军队,但是,他们的骡马化程度很高,这在一定意义上解决了全火器军队一定缓慢的问题。

    有时候洪承畴总是在想,如果李定国也被分配到他的麾下——辽东之战就应该很好打了。

    他只需要命令这支军队不断地前进,前进,前进就好了……

    困倦至极的洪承畴从梦乡中醒来,先是侧耳倾听了一下外边的动静,很好!

    建奴没有开始进攻杏山大营。

    不过,寂寞感又迅速的涌上心头,他连忙呼唤了一下老仆洪福。

    很快,洪福就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伺候他洗漱。

    “相公,再睡一阵吧,现在是辰时,外边又开始下雨了。”

    洪承畴撂下毛巾道:“陈东他们在什么地方?”

    洪福道:“陈东就在左近的营寨里休憩,黑衣人首领云平在守夜。”

    洪承畴道:“别把我们的亲将给隔离开来。”

    洪福笑道:“您的右边就住着刘况。”

    “建奴为何不没有趁着下雨进攻?”

    “吴将军说,建奴也是在一天半的时间里奔跑了八十里路,他们也需要休息。”

    洪承畴瞅着架子上的甲胄,微微叹息一声道:“我一介文臣,披甲的时间远比穿文袍的时候为多。”

    洪福一边帮助洪承畴着甲一边道:“蓝田那边猛将如云,相公以后就不用披甲,坐在政事堂里就能治理天下了。”

    洪承畴苦笑一声道:“你想多了,云昭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不可能让我稳坐政事堂的,云昭切割西南的行为已经很明显了,就等着我去给他平天下呢。”

    洪福笑眯眯的道:“相公本就是了不得的人,受重用是应该的,只要相公把这些将士们平安的送到山海关,相公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到时候啊,老奴把老夫人跟二老爷接回蓝田县,留下洪寿这条老狗看守老家,顺便照顾一下家里的海上贸易。

    等天下太平之后,相公在朝为官,大公子在关内为官,二老爷回老家操持家务,咱们家这不就安定了吗?”

    洪承畴勒一下束甲丝绦诧异的道:“你说我们家的海上贸易?”

    洪福殷勤的用袖子擦拭掉甲胄上的一道泥点子笑眯眯的道:“老奴以前给家里置办了很多田土,后来听说蓝田不准一家拥有千亩以上的良田。

    就给洪寿去了信,让他卖掉家里多余的田土,凑一些银钱,去找孙传庭相公,给家里买两条船,专门买卖丝绸,瓷器去海外买卖……”

    对于洪福跟洪寿两个老家人,洪承畴还是极度相信的,就是这两个老仆,这些年若不是这两个老仆四处奔走,洪氏不可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挎上宝剑之后,洪承畴就离开了帅帐,此时,帐外黑漆漆的,只有一些气死风灯如同鬼火一般在风雨中摇曳。

    在更高的刁斗上,两道亮晃晃的光柱在交替巡梭,扫视着杏山城堡外的空地。

    这种聚光灯原本是蓝田军中的装备,里面放置一盏粗大的牛油蜡烛,在蜡烛的后面放置一块凹型玻璃明镜,这样一来就有了一面可以不惧风雨,却能将亮光照射很远的好东西。

    洪承畴昨日归来的时候疲惫若死,还没有好好地巡视过杏山,于是,在亲将们的陪同下,他开始巡视大营。

    天亮的时候,洪承畴踩着泥水巡视完毕了大营,而小雨依旧没有停。

    就在他准备回帅帐休息的时候,四个军卒抬着一面简易担架从营寨外匆匆走了进来,洪承畴看去,心里顿时咯噔响了一声。

    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大明军卒,他的四肢都被木刺牢牢地钉在担架上,肋部还有一道翻卷的伤口,伤口处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白,见不到一丝血色。

    洪承畴探手摸一下年轻军卒的脉搏,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在他的怀里,露出来半截油纸包,亲将头子刘况取出油纸包,打开之后将里面的一张写满了字的丝绢递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看完丝绢上的字之后就对刘况道:“出营寨,外边还有七个手足。”

    刘况带着人匆匆的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果然抬回来七个简易担架。

    这七个人同样被雨水浇了一个晚上,其中六个军卒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只剩下一个军卒还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痛苦的呼吸着。

    “督帅,救我……”

    军卒看到洪承畴的那一刻,精神似乎松懈了下来,低声呼唤一声,脑袋一歪,就寂然无声。

    洪承畴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隆咕隆的声音,似乎有一口痰堵在嗓子眼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最终,一缕鲜血从嘴角流淌出来,两道泪水也落在他乱糟糟的胡须上。

    他回到帅帐,匆匆的在一张丝绢上写了一封信,就交给刘况,命他将这封帛书绑在箭上送去建州人的营地。

    吴三桂匆匆进帐,瞅着刘况手里的帛书对洪承畴道:“督帅,末将能否一观?”

    洪承畴无力地点点头,吴三桂看过之后,把帛书交给刘况低声对洪承畴道:“督帅,用金银换回被俘将士,这不可行。”

    洪承畴沉声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吴三桂道:“督帅一向果决,今日怎么就有了妇人之仁?”

    洪承畴咬着牙道:“如果不救这些人,以后将无人再为我们断后。”

    吴三桂摇头道:“当兵吃粮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一个营生,死了算他背风,被人活捉就算是死了,不能为这些已经死掉的人,害了我们这些活着人,只要是当兵的,这个道理不用说明白。”

    洪承畴苦笑道:“你说的话我岂能不明白,只是觉得不做些什么事情,实在是难以释怀。”

    吴三桂嘿嘿笑道:“也罢,花些钱财买个心安也是一个办法。”

    中午时分,小雨终于停止了。

    一轮红日像是从清水中洗濯过一般红艳艳的挂在天山。

    就在距离城寨五十丈外,建州人在那里立起来了十余个高大的木架。

    几十个嗓门巨大的明人在阵前不断地大吼。

    “洪承畴,投降!”

    “洪承畴,你要死,别连累兄弟!”

    “明军弟兄们,我们已经包围了杏山,快投降!”

    “兄弟投降啊,别给当官的卖命了,洪承畴今早给我们写信,要把你们卖个好价钱呢……”

    吴三桂瞅了一眼那些不断叫嚣的叛徒,直接对营寨上的炮手们道:“开炮!”

    随即,城头的大炮就轰轰轰的响了起来,那几十个叛徒居然没有一个逃跑的,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被大炮肆虐成一堆碎肉。

    洪承畴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叹口气道:“这些话不是他们喊得,是藏在地下的人喊的。”

    吴三桂沉默不语。

    很快,城外的建州人就开始大笑,他们的笑声极其嚣张。

    吴三桂抬头瞅瞅天上的红日道:“我出城厮杀一阵。”

    洪承畴道:“那就是中计了,建奴之所以没有连夜进攻,其实是在等尚可喜他们,此时,他们也有火炮了,你一旦出城,正好中计。”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留在杏山?”

    洪承畴道:“如果不能打掉建奴的锋锐,我们的后退就毫无意义,即便是退到山海关,跟杏山又有什么区别?”

    吴三桂怒道:“建奴却不来攻!”

    洪承畴笑道:“你该去救援曹变蛟了。”

    吴三桂皱眉道:“救援曹变蛟?”

    洪承畴笑道:“现在就去,只要我还在杏山,建奴就不会去追你。”

    吴三桂道:“我走了,督帅您麾下可就没多少人了。”

    洪承畴长吸一口气道:“不但你要走,凡是我麾下,父子俱在军中的,儿子随你走,兄弟俱在军中的,弟弟随你走,家中独子的跟你走。”

    吴三桂吃了一惊道:“这如何使得?”

    洪承畴叹口气道:“我回不去了,那就战死在杏山吧。”

    “这如何使得?”

    “杨国柱能留下,本官为何就不能留下?”

    “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啊,吴三桂,我把能给你的人都给你了,记住了,守住山海关,不许建奴过关一步,守住了山海关,你吴三桂将来的下场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坏。

    守不住山海关——万事俱休!”

第四十一章赌命

    战局对洪承畴来说已经很清晰了。

    多铎此时正在堵截曹变蛟跟张若麟的人马。

    黄台吉,多尔衮留在杏山,想要用俘虏拖住洪承畴,给多铎全歼曹变蛟的机会。

    因此,洪承畴的选择就不多了。

    他如果离开杏山,黄台吉,多尔衮就会滚动前进,最终将他们逼死在笔架山与杏山之间的空地上,至于指望王朴救援友军这种事,洪承畴是不敢指望的,他现在,只希望王朴莫要太快的放弃笔架山。

    洪承畴搬来一把椅子就坐在城头,眼看着建奴将八个俘虏绑在架子上准备开膛破肚摘心的时候,他就下令火炮发动,炸死那些将要遭罪的俘虏。

    此时,洪承畴心静如水。

    吴三桂带着人正在慢慢的撤离杏山,他坐在这里挡着黄台吉就是了,等到吴三桂突然出现在曹变蛟与多铎两军交战的战场上,自己就可以跟黄台吉做最后一战了。

    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活着去蓝田县当青龙,重新活一遍,运气不好,那就战死在这里算了。

    洪福描述的美好生活虽然让洪承畴多少有些心动,只是,当他看到烂糟糟的杨国柱被人抬上来的时候,他就又想死了。

    杨国柱的脑袋被人用树杈支撑着,不让他的脑袋耷拉下来,所以,洪承畴很容易从望远镜里看到怒目圆睁的杨国柱。

    在上一场战争之前,他丢了一只手,现在,他连臂膀都没有了,腿也少了半截,一个身高八尺的魁梧大汉,现如今被人竖在一张门板上,瘦骨嶙峋。

    距离有些远,身体又有一些虚弱,导致洪承畴听不见他的声音,不过,从杨国柱的口型中,洪承畴看出杨国柱喊得两个字是——开炮!

    抬着杨国柱前行的是大明被俘军卒,他们每向城堡前进一步,就有一枝羽箭从背后射过来,羽箭会准确的落在俘虏的后心上,他们前进了十步,就有十个大明俘虏倒在路上。

    一个彪悍的建州骑兵从背后跃马赶来,挥刀之后,一颗首级就冲天而起,俘虏们的双手被捆在背后,脑袋没了就倒在地上,剩下还有脑地的人就继续用肩膀扛着杨国柱继续前行,他们很希望能在自己被杀之前,把他们的将军送到安全的地方。

    这就没办法忍了。

    一个黑衣人掀开地上的草皮冲天而起,准确的落在建奴骑兵的马背上,不等建奴骑兵回过神来,一柄铁刺就刺穿了他的咽喉。

    可是,冒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在他杀死那个建奴骑兵的时候,十几只羽箭命中他的后背,就这样,他与那个建奴骑兵紧紧拥抱着一起跌落马下。

    陈东对洪承畴的沉默感到不解,这个时候确实到了开炮的时候了。

    “多给吴三桂一点时间。”

    洪承畴依旧对面前的场景无动于衷。

    屠杀,依旧在继续……

    等到明军俘虏少到了无法扛起杨国柱,导致他随着门板一起掉在地上的时候,洪承畴就挥挥手,顿时,就有大嗓门的军卒提着大喇叭向对面喊道:“洪督帅有请多尔衮殿下!”

    声浪滚滚而下,远处的建奴大营并没有动静。

    陈东又不解的问道:“多尔衮会出来?”

    洪承畴嘿嘿笑道:“多尔衮大半不会出来,但是,有黄台吉在,多尔衮很可能会被派出来。”

    陈东道:“多尔衮被派出来了,你准备干什么?”

    洪承畴大笑道:“自然是万炮齐发!”

    陈东皱眉道:“我觉得我们活着的希望越来越小了。”

    洪承畴笑道:“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生死不过是小事耳。”

    陈东摇头道:“我家县尊可不是这么交代我的,他经常告诉我们这些手下人,能活着的时候一定要活,哪怕一时委身于敌都不要紧。

    重点是要记住自己是谁,自己的目标是什么,自己完成任务了没有。”

    洪承畴看着陈东道:“你要是投降了,你们县尊还会信任你?”

    陈东仰面朝天想了一下道:“会信任我的。”

    洪承畴道:“帝王心,海洋深,千根线,一根针,若伏渊之龙,随风之虎,朝如彩云,暮有雷霆,风云变幻在顷刻之间。”

    陈东摇头道:“我家县尊不是,发怒会当场揍人,骂人,坑人,杀人,只要是他认定的自家人,一般不会笑里藏刀,更不会皮里阳秋的暗戳戳的行阴私之举。”

    洪承畴笑道:你真的相信你家县尊是这个样子的?“

    陈东笑道:“当然不是,反正对我们知道的就是这个样子的。”

    洪承畴道:“相信到什么程度?”

    陈东笑眯眯的道:“用我的命相信。”

    洪承畴点点头道:“好,我们就用命来赌一次。”

    陈东瞅着洪承畴道:“你要干什么?”

    洪承畴从椅子上站起来,下了城墙,然后就命军卒打开城堡大门就走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城头的大嗓门军卒还在大喊——洪督帅有请多尔衮殿下一叙!

    陈东面如土色,不过,他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县尊要的洪承畴应该是一个意志如钢的人,而不是一个降奴!

    此时,城头上的火炮齐齐的瞄准了洪承畴,而建州人一方的强弩也瞄准了洪承畴。

    洪承畴在城外步履悠闲。

    雨后的杏山草木葱茏,鸟语花香,漫步在其间的洪承畴就是一个春游的士子,观山,赏花,吟哦,偶尔从乱草中拔一颗青草缠绕在指间。

    最后来到杨国柱身边,笑眯眯的问候道:“大帅安否?”

    杨国柱嘴唇哆嗦两下道:“为何不开炮?”

    洪承畴笑道:“有你,有我这样肥美的钓饵,如果不能钓一只恶龙,某家如何能安心?”

    杨国柱悲戚的道:“我们还是败了吗?”

    洪承畴摇头道:“换子而已。”

    杨国柱眼睛睁大了道:“杀敌多少?”

    洪承畴道:“两万!”

    杨国柱无声的大笑了一下道:“前所未有之大胜!”

    洪承畴笑道:“我也这么认为,如果老天肯给我机会,我就算是用换子之法,也能将建奴全部诛杀!”

    杨国柱道:“你没机会了,陛下不会同意。”

    洪承畴点点头道:“吴三桂带着兵马去了,这里只剩下一座空城,我想用这座空城最后博一把。”

    杨国柱笑道:“老夫这副残躯你尽管拿去用。”

    洪承畴眼中厉色一闪,又看着两个残存的明军俘虏道:“苦了你们,愿你们来生投一个好人家!”

    两个明军俘虏怔怔的看了洪承畴片刻,就认命的垂下头,让自己睡得舒服些。

    场子上最紧张的人不是洪承畴,不是杨国柱,也不是两个残存的军卒,而是陈东!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一会在提防建奴的强弩,一会又看看城头的火炮,如果不是强大的使命感让他的双腿固执的钉在原地,他早就跑路了,蓝田人可没有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送死的传统。

    过了一阵子,不论是强弩,还是火炮都没有发射,这是好事……可是陈东脑门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不一会就湿透了衣衫。

    一阵脚步声传来,陈东艰难的转过头却发现是多尔衮。

    正在跟杨国柱聊天的洪承畴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多尔衮,笑着拱手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多尔衮的脚步轻扬,缓缓地来到洪承畴身边道:“你要投降吗?”

    洪承畴摇头道:“不降!”

    多尔衮警惕的瞅着城头的火炮道:“你是要自杀?”

    洪承畴摇头道:“我已经没有用处了,原本想自杀,后来,不管我如何下决心都下不去手,所以,就靠杨国柱给我一点跟你同归于尽的勇气。

    黄泉路上有你陪伴,多少会好一些。”

    多尔衮瞅着洪承畴道:“你壮志未酬,如何肯死?”

    洪承畴将手高高举起笑着道:“只要我的胳膊落下,你我俱成齑粉。”

    多尔衮也抬起手臂道:“只要我的手落下,我的人就会立刻攻城,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洪承畴叹口气道:“我就剩下一些残兵,你连他们都不肯放过吗?你看,他们已经打开了城门,你随时都能进去。”

    多尔衮缓缓向后退两步道:“你又想炸城?”

    洪承畴回头看一眼陈东,就落下了手臂。

    他的手臂才落下,就听城头的火炮响了,与此同时,弩箭破空声以如约而至。

    陈东一个虎跳,抱住洪承畴的腰就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两人的身体倒在地上就陷进地面,才盖上盖子,儿臂粗的弩枪就射穿了盖子,尖锐的枪尖刺破了陈东的肩头,回头看着另外一柄近在咫尺的枪尖,陈东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火炮声连绵不绝,弩箭凄厉的破空声也声声入耳。

    每一声炮弹落地的声音都让陈东心惊胆战,每一声弩枪的尖啸都让陈东心丧若死。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领到的这个破任务,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火炮,弩枪肆虐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停下来。

    陈东迅速掀开盖子,拖着洪承畴就朝杏山堡就跑,这是唯一的机会,一旦人家重新准备好弩枪之后,就到了他们两人的末日了。

第四十二章殉葬!

    云昭泛舟洞庭湖上。

    本来想乘坐一叶扁舟,带一坛酒,在风浪中颠簸起伏,享受难得的笑傲江湖的美好时光。

    可惜,冯英生怕他淹死,就选择了一艘很大的船。

    游湖,饮酒,接下来自然是要作诗的。

    蓝田秘书监的人其实很喜欢云昭作诗,作词,作赋,作歌。

    县尊一般不作这些东西,是一个非常朴实,务实的人,但是——县尊只要作诗,作词,作赋,作赋,作文,总会让人眼前一亮。

    比如县尊之前作的《少年中国说》以及《我欲倚天抽宝剑》都算得上名篇,听说还有一首儿歌《虫儿飞》也很惊艳,就是钱多多不准外传。

    现如今,面对洞庭湖的万顷碧波,县尊必定别有一番感慨。

    果然,县尊在喝了很多酒之后,便丢掉酒瓶开始作歌了。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只叹尘世如潮,

    人如水!

    何时归!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世如潮人如水,

    只叹江湖!

    几人回!!!!!!

    夜雨八方战孤城,

    平明剑气看刀声

    侠骨千年寻不见,

    碧血红叶醉秋风。”

    这首歌,是云昭极为喜欢的一首歌,很多年都没有听过了,今日趁着酒劲,居然尽数想起,忍不住吟诵出来。

    大船上的歌姬们,在试唱片刻后,便起了韵,由一个面目清秀,声音有些低沉的男歌者,吟唱了出来。

    歌者一曲唱罢,唯有蓝田县尊泪湿青衫。

    此情此景,很容易让这些掌握了蓝田命脉的人浮想联翩。

    有的人将这首歌的出处安在段国仁的西征军团上。

    有的人将这首歌的出处安在激战海上的韩秀芬,施琅身上。

    距离云昭更近一些的人,很容易将这首歌落在与建奴正在进行生死决战的洪承畴身上。

    自古以来皇帝或者准皇帝们都会吟诵一些气势庞大的歌赋,哪怕是文不对题,言辞粗鄙,也会被人们从中解读出高尚,磅礴的含义来。

    只有一些真正厉害的,比如汉高祖,比如曹操,比如……可以被人五体投地的膜拜。

    反正云昭自己清楚,他现在作的这首歌是抄来的。

    只不过没人知晓而已。

    云昭很想枕着波涛入眠,被冯英给否决了,所以,他只好重新回到岸上,再回头看洞庭湖的时候,居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洞庭湖被湖岸束缚,他被冯英束缚……

    辽东没有新消息传来。

    云昭再等最后的消息。

    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存在能否改变一下历史。

    如果能——

    云昭就准备让这个天下随着自己的指挥棒走了。

    辽东对于此时的云昭来说,就是天下的一个角落罢了,只要时间到了,随时可以平灭,而且,韩陵山对于干这件事有着莫名其妙的热情。

    李洪基已经进入山东了,距离京师越来越近了。

    张秉忠不愿意在江西死战,已经开始有了向东突击的想法了,在鄱阳湖征调了无数民船,准备渡过鄱阳湖向浙江进发。

    李洪基的行军路线云昭很满意,就是张秉忠这个家伙总是不那么听话,还征调民船?还要进入浙江?这是不允许的。

    江西还有南昌府,抚州府没有拿下来,而就是这两个地方残余的旧势力是最严重的,需要平息。

    云昭临睡之前,柳城前来禀报,张秉忠在鄱阳湖边征调的船只被不明黑衣人焚之一炬,烧的很干净,基本上杜绝了张秉忠横渡鄱阳湖的可能。

    这是官面上的消息,云昭相信,在他睡醒之后一定会有更加详细的书面报告放在他的案头。

    蓝田县的官僚运作已经彻底形成体系,不用云昭再指指点点就能自行运作。

    这是云昭孜孜以求的场面,想要干大事,就必须建立一条这样的官僚体系。

    总体上来说,官僚体系运作的过程就是一个将所有零散力量拧成一股绳的过程,当所有微小的力量被这套体系整合之后,就会变成.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他可以改天换地,可以所向披靡。

    国家的力量来自于人民,这个道理云昭很久,很久以前就理解的非常深刻。

    云昭酒喝多了,很想睡觉,冯英却总是想跟他说话。

    “夫君,你今日吟诵的那首歌真的很好听。”

    云昭转过身去嘟囔道:“小道而已。”

    冯英又转到云昭的另一边看着他的脸道:“要不,你给妾身也写一首?”

    云昭叹口气坐直身子迷迷糊糊的道;“要什么样的?”

    冯英欢喜的如同一只小狗一般扶着云昭的双肩道:“好听的。”

    “以前不是已经送你了吗?“

    “太少。”

    云昭一头栽倒在床上,呻吟一声道:“等我睡醒就给你作。”

    冯英很喜欢云昭这种认真的态度,得到了承诺,也就喜滋滋的睡了。

    冯英睡着了,云昭却没有了睡意——主要是大明之后这片大地上就很少再有那些脍炙人口的诗歌,让他抄袭的难度很大。

    在云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洪承畴正在浴血奋战!

    被黄台吉逼着去送死的多尔衮全身裹着伤巾,亲临前线指挥建州人攻城。

    洪承畴的大炮没有伤害到多尔衮,黄台吉的床弩却差点要了多尔衮的性命,如果不是他的亲卫做肉盾挡住那些可怕的床弩,多尔衮早就死掉了。

    即便是如此,多尔衮也身受重伤,折断了一条臂膀。

    真正死在阴谋下的人只有杨国柱跟两名明军,以及多尔衮的侍卫长。

    如果不是吴三桂参与了多铎截杀曹变蛟的消息传入黄台吉的耳朵,黄台吉还准备让多尔衮继续去说服洪承畴投降。

    在黄台吉看来,汉臣其实很好用,只不过,现有的汉臣如范文程,宁完我,尚可喜这些人的才能太低,无法帮助他制定一套行之有效的官僚系统。

    如果洪承畴这种真正有才能的汉臣可以投降,他的弘文馆中就算是有了一个真正的主心骨,可以按照他的意志为大清国打造出一套可以流传万世的政体。

    野人国家可以取胜于一时,却无法永远取胜,所谓的‘胡人无百年之国运’的说辞,博览群书的黄台吉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因此,他对洪承畴这种汉人中的精英,非常的渴望。

    现在,多尔衮在攻城,却受命不得杀死洪承畴!

    也就是如此,每当杏山堡要被建州人攻破的时候,洪承畴就会及时的出现在最危急的地方,只要他过去了,最危急的地方就没了弩箭,没了炮弹,甚至没了敌军。

    洪承畴身先士卒,毫不怕死的模样极大的激励了明军将士,在主帅的激励下,他们也毫无畏惧的在作战,只是,他们没有发现,他们的主帅哪怕站在城头如同箭靶子一般,也没有半点事情。

    而他们,只要稍微露头,就会招来密集的箭雨,枪子,甚至是石弹,弩枪!

    陈东真的绝望了……

    他的左臂已经骨折了,他的肩头中箭了,他的大腿也中了一枪,他的眼睛甚至被石灰弄伤,才用菜油清洗过之后,又跟着洪承畴去了另外一处战场。

    洪承畴的亲兵队长刘况战死了,他的胸口挨了一记石弹,这一弹直接将他的胸腹砸成了一堆碎肉,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来就死掉了。

    洪福无数次的挡在自家老爷身前,都被洪承畴推开,此时的洪承畴只想作战!

    夕阳西下的时候,杏山堡的炮手们将最后一颗炮弹堵在炮筒中,点燃了引线,将火炮尽数炸膛。

    而建州人的军卒,也纷纷爬上了杏山堡的城头。

    洪福跪地哀求洪承畴快走,洪承畴却笑着对包裹的如同粽子一般的陈东,云平道:“你说,县尊会不会相信我?”

    陈东惊叫一声道:“你要投降?”

    洪承畴看着陈东手中的短铳道:“我希望战死。”

    陈东怒道:“建奴根本就不想杀你!”

    洪承畴大笑道:“所以,我要趁着这个可以杀建奴的好机会杀个痛快。”

    “你疯了,这样做最后的下场就是被俘。”

    洪承畴扯下头盔瞅着京城的方向流泪道:“泱泱大明,国祚三百年,总该有一个苏武,有一个文天祥为它献祭……儿郎们……随我杀!”

    陈东冷冷的瞅着洪承畴的背影,抬起来手铳,将要扣动扳机的时候,洪福挡在他的枪口之前,手铳轰然开动,枪管中的铁砂尽数轰击在洪福的胸口。

    洪福挣扎着双手抓住陈东的手铳艰难的道:“留我家老爷一命。”

    陈东想要甩开洪福,却发现洪承畴已经与一群建奴厮杀在一起势如疯虎。

    他几次三番想要再杀洪承畴一次,却甩不开已经死掉的云福,眼看着建奴潮水一般的涌过来,就对正在厮杀的云平大叫一声道:“我们走。”

    密集的手雷丢了出去,在黑衣人与建奴之间形成了一个不大的空隙,陈东最后看了一眼还在厮杀的洪承畴就,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道:“别让县尊失望!”

    说罢,就带着黑衣人,向东杀开一条血路,滚滚而去……

第四十三章积习难改

    洪承畴战至一兵一卒之后,依旧酣战不休,直到精疲力竭被建奴用木叉控制住打昏之后抬走了。

    他被俘的时候,杏山堡的明军已经死绝了。

    黄台吉气喘吁吁地爬上杏山堡后,看过惨烈的战场,久久不语。

    “陛下,曹变蛟,吴三桂逃脱了。”

    岳托为难的向黄台吉禀报最新战事。

    黄台吉道:“逃走是必然之事,逃不走才是怪事,你说呢?多尔衮?”

    多尔衮面无表情的道:“回禀陛下,这是多铎的过错。”

    黄台吉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是多铎的罪过,来人啊,剥夺多铎镶白旗六个牛录并入正黄旗。”

    洪承畴从最深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他没有动弹,只是睁开眼睛瞅着房顶。

    就这样躺了整整一天——水米未进。

    湖北的稻米微微有些发绿,被人称之为碧梗米,这样的米熬成白粥后,隐隐有莲花香气。

    云昭喝了两碗。

    辽东依旧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对此,云昭已经不指望了。

    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离开岳阳之后,云昭就来到了南阳,云福军团已经从紫荆关驻守南阳了。

    一路上看过去,南阳还是不错的,至少,田野里已经开始有农夫在耕作,这些农夫们见到云昭的军队过来也不惊慌,反而拄着锄头远远地看这支装备精良,且奢华的军队。

    贼寇们离开了,南阳也就平静了。

    年迈的云福站在青草中迎接他的少爷。

    几年不见,老家伙的胡须,头发已经全白了。

    “老奴还能支撑几年。”

    云福见少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胡须上,就笑呵呵的道。

    云昭瞅了云福很久,突然道:“你其实应该成家的。”

    云福摇摇头道:“算了,这样挺好的。”

    云昭叹口气道:“那就好,记着临死前留遗嘱,把家当都传给我,我好给你上坟。”

    云福笑呵呵的道:“这是自然。”

    云昭在云福跟前一般都不怎么讲理,说实话,也没有必要讲理,所有人都明白,云福掌控的军团,其实就是云昭的亲军。

    这支军队本身就是以云氏盗匪二代为枝干建立起来的,所以,云昭进入大营,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昔日的云氏山寨。

    坐在云福的虎皮交椅上,扫视了一眼单膝跪了一地的云氏盗贼,云昭淡淡的道:“土匪性子去干净了没有?”

    跪在地上的云氏众人齐齐的打了一个哆嗦。

    一个身高八尺,却佝偻如虾的年轻汉子桀桀笑道:“改掉了。”

    云昭瞅了一眼这个大汉皱眉道:“把脸转过去。”

    大汉委屈的道:“以前在书院的时候您就不待见我,现在来到军中,您还是不待见我。”

    争辩归争辩,他还是把身子转了过去。

    云昭哼了一声道:“让你把脸转过去其实是为你好,要不然啊,看着你的脸,我总想任命你去管理书院的兽栏。”

    那些被佝偻如虾的大汉折磨的很惨云氏盗贼,一个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汉怒哼一声道:“你们的皮松了是不是?”

    云昭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来了,你就让他们过得松快些。”

    大汉背过身子面朝角落瓮声瓮气的道:“这都是从贼窝里长大的,没一个读好书的,一个个野性难驯,县尊想要这些人做到‘令则行,禁则止,宪之所及,俗之所破’,不得不对他们执行严刑峻法。”

    云昭懒懒的将腿搁在桌子上道:“侯国狱,你来云福军团整饬军纪的时候我曾经说过,只要别弄出人命,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现在,你来告诉我,出人命了没有?”

    侯国狱闻言,立刻转过身,将自己靑虚虚如同山魈一般的面孔对着云昭道:“死了三个。”

    云昭将目光投在云福身上,云福轻声道:“有取死之道。”

    云昭就再次将目光投在跪了一地的将校身上。

    “说,有喊冤的没有?”

    堂下寂静无声。

    云昭怒道:“我来了,你们一句话都不说,却知道给母亲写信诉苦是不是?

    这就是你们的本事?

    害得我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来来来,今天有时间,有什么话你们给我说清楚,别其去找我母亲告状,这里是军中,不是家里!”

    云昭咆哮的声音在大堂上轰响,却听一个女子低声道:“夫君息怒,母亲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是冯英的声音,她的声音出现之后,原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那群人顿时就跪的笔直,不管云昭如何怒吼,他们都不再畏惧。

    侯国狱发黄的眼珠子冷冰冰的向后帐看去,云昭耸耸肩膀道:“冯英!”

    侯国狱冷哼一声道:“妇人不得干政。”

    云昭摇头道:“咱们蓝田参与政事的妇人估计不少于两千,这一条不适合我们,你不能因为那些女人躲着你走,你就对她们不满。”

    侯国狱无奈的道:“我已经注定孤老终生,县尊就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云福军团中的山头思想根深蒂固,若不能将之打散,然后重组,对军团来说不是好事情。”

    云昭瞅瞅地上的一干将校道:“你们在军中立山头了?”

    一个大胡子军官道:“少爷,我们哪里敢在军中立山头,即便是立了,立的也是咱云氏的山头。”

    云昭瞅着侯国狱道:“难道说云福军团中还有别的派别?”

    侯国狱道:“这支军团原本就是云氏击败所有蓝田强盗之后用强盗们的后代揉捏成的一支军团,虽然云氏山头最大,可是,军中还是有一些其他山头的盗匪后代,他们不满云氏子弟在军中的待遇高过他们,时时起冲突。

    从云福军团成立至今,已经发生大小冲突两百二十余次。

    那三个云氏族人之所以会死,完全是他们在军中欺凌同袍太过,以至于引起军中骚乱,卑职不得不下痛手处理。”

    云昭闻言吧嗒一下嘴巴对侯国狱道:“李洪基,张秉忠是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的?”

    侯国狱道:“分治,一个山头组成一军,由原来的首领统领,就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不过,这样分治之后隐患奇大,很容易让军队变成将领的私兵,会伤害我蓝田的长治久安。”

    侯国狱的话音刚落,将校中间就有一个家伙大声道:“我们抱团有什么问题?少爷是你们的县尊,是你们的首领,更是我们的家主。

    这支军队中确实有抱团的,不过,首领是我家少爷!”

    云昭瞪了那个蠢货一眼,这家伙还以为少爷在鼓励他,还站起身指着侯国狱道:“也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思,硬是要把我们兄弟拆开,跟一些不相干的人编练在一起,他们人数少,却赋予他们很大的权力,让那些混账来统领我们,不服啊!”

    云昭狠狠地看着云福,云福缩缩脖子掏出烟袋开始吧嗒,吧嗒的抽烟,至于眼前这个烂场面他是不想管了。

    云氏基本上没有出什么好人才,出的尽是他娘的棒槌!

    钱多多说云昭一个人就把云氏十几代人才有的气运给用光了。

    云彰,云显就没有他父亲那种过目不忘的神奇手段还瓷笨瓷笨就是明证,云琸这孩子还小,整日里除过吃就是睡,怎么也看不出来有什么过人之处。

    云昭总觉得钱多多在高看他,过目不忘这种本事他也没有。

    没有智慧就要懂得藏拙,这个混蛋连藏拙都不会,看来云氏一族的整体素质堪忧。

    “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云昭叹口气对鼻孔朝天的侯国狱道。

    侯国狱丝毫不客气,立刻指使云昭的将大胡子云连拖了出去重责二十军棍。

    把侯国狱撵出去之后,云昭在军帐中对自己的族人说了整整两个时辰的话。

    话题的主旨就是如何打造一个大云氏。

    昔日的玉山云氏,黑虎山云氏人们早就不谈了,人们都在谈蓝田云氏。

    就目前来看,蓝田对于云氏来说也有些小了……

    这个时候,云氏想要继续扩张,就不能仅仅依靠云氏的妇人们努力生产,要打开大门,邀请更多愿意进入云氏的人进来。

    只有吸收外部的精英,云氏才能变得昌隆,兴盛。

    蓝田的强盗们其实算是资格很老的蓝田人,这就是他们敢跟云氏强盗抗争的本钱,事实上,他们对云昭的关心也是极为渴望的,他们希望能加入云氏……又怕……

    总之,在云昭苦口婆心的教育了这群人之后,云昭又马不停蹄的召见了侯国狱带进来的另外一批人。

    这些人进来的时候就没有云氏强盗们那么大气,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如丧考妣。

    云昭喝口水润润自己焦渴的喉咙,对为首的军官梁山道:“我记得你家也在玉山是吧?”

    梁山恭敬的道:“回县尊的话,家母,寒妻,一子一女俱住在玉山。”

    “你母亲是我母亲院子里的嬷嬷是吗?”

    梁山小心的抬起头,见云昭脸上带着微笑,就大着胆子道:“这是老夫人的恩典。”

    云昭笑道:“这么说起来,我们就是一家人,既然都是一家人,再胡闹,小心家法处置。”

    梁山闻言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跪倒磕头道:“谢过少爷,谢过少爷,今后定然不敢在军中胡闹,若再敢违反,任凭家法处置!”

    云昭很满意,倒是站在一边观看的侯国狱脸色更加发青了,越发的像一头蓝面山魈!

第四十四章虚伪的云昭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句话云昭非常熟悉。

    所以,任何指望云昭放弃军队指挥权力的想法都是不现实的。

    作为这支军队的缔造者,云昭其实并不在乎在云福军团中执行的是家法,还是军法的。

    云氏家族现如今已经非常大了,如果没有一两支可以绝对信任的军队保护,这是无法想象的。

    在蓝田县的所有军队中,云福,云杨控制的两支军队堪称云氏家兵,这是云昭统治蓝田的权力源泉,所以,不容有失。

    战争发生的时候,这两支军队总有一支必须屯驻在蓝田,这也是蓝田官员们默认的事情。

    云福老迈不堪,再过两年,就不能再担任这支军队的统帅了,即便是如此,云昭也不可能将指挥权外放,云福老了,他云昭将会接手指挥权。

    云昭承认,这一手他其实是跟黄台吉学的……

    侯国狱对云昭如此解决军中矛盾的手法非常的不满。

    可是,面对云昭清澈的眼睛流露出来的隐隐哀求之意,侯国狱想起父母把自己作为侯国玉的添头一股脑的塞给云氏的时候,云昭没有拒绝,买下了侯玉,也买下了没名字的他。

    为了区分他们兄弟,一个用了“玉”字,一个用了“狱”字,直到两人名姓中间齐齐的添加了一个“国”字之后,他侯国狱才算是从弟弟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云氏要控制蓝田所有军队,这是云昭从未掩饰过的想法。

    而蓝田大佬中,就有很多人反对这样做,他们认为,一切军队都只能是属于国家的,哪怕是云昭,也不应该把军队当成私军。

    这其中就有他侯国狱!

    当初说出这些话的人基本上都被云昭送去了政务司为官,他侯国狱的才能并不比徐五想等人差太多,却连军团副将都没有混上,也是因为他的态度。

    想到这些事情,侯国狱哀伤的对云昭道:“蓝田是您缔造的,军队也是您缔造的,蓝田成为‘家天下’理所当然。

    如果您没有教我们那些深远的道理,我就不会明白还有“天下为公”四个字。

    我秉持‘天下为公’四个字已经很久,很久了。

    我以为您的心胸如同天空,如同大海,以为您的公正可以容纳整个世界……”

    云昭斥退了大帐中的从人,来到侯国狱身边道:“我很担心有一天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侯国狱咆哮道:“谁敢?”

    云昭苦笑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侯国狱悲伤地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县尊对我们如此没有信心吗?您该知道,蓝田的规矩若是由您来制定,定可成为永例,世人无法推翻……

    如果恶政也由您制定,那么,也会成为永例,世人再也无法推翻……”

    云昭抬手拍拍侯国狱的肩膀道:“你高看我了,知道不,我跟你们说”天下为公‘的时候确确实实是真诚的,而现在想要收纳两支军团为云氏私兵也是真诚的。

    我自忖不是一个圣人,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成为什么圣人,云彰,云显出生的时候,我看着这两个小东西曾经想了很久。

    觉得我过于自私了,身为父亲,我不可能让我的孩子一无所有。”

    侯国狱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云杨,云福军团将来的继承人会是云彰,云显?”

    云昭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侯国狱凄声道:“您就不怕……”

    云昭笑道:“停尸不顾束甲相攻?还是兄弟阋墙?亦或是夺嫡之祸?”

    侯国狱狰狞的脸上眼泪都下来了。

    云昭笑道:“你看,你因为从小就因为外貌的缘故被人胡乱起外号,多少有些自卑,不合群。看事情的时候总是非常的悲观。

    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大概都在脑海中看到云氏子相互攻伐,天下大乱的场面了吧?”

    侯国狱连连点头。

    云昭笑着把手帕递给侯国狱道:“对我多一些信心,我这样做,自然有我这样做的道理,你怎么知道这两支军队不会成为我们蓝田的定海神针呢?

    如果你真的很担心,那就好好的留在军中,看住他们。”

    面对强大无匹的云昭,侯国狱这种启蒙了一些不完整没有理论支持的新思想的人,只能乖乖就范。

    控制云福军团是云氏家族的行为,这一点在蓝田的政务,军务工作中显得极为明显。

    其中,云福军团中的官员可以直接给身居云氏大宅的云娘投递文书,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这其实是一件很无耻的事情,每当云昭准备开倒车的时候,出面的总是云娘。

    而流行这片大陆数千年的孝文化,让云昭的盲从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就不要欺负侯国狱这种人了,他在我们蓝田俊杰中,算是少有的纯良之辈,把他调离云福军团,让他实实在在的去干一些正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冯英犹豫了良久之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我没有欺负他。”

    云昭回答的很肯定,至少,云福军团的军法官应该也是重用吧。

    “在玉山的时候,就属你给他起的外号多,黥面熊,骆驼,哦对了,还有一个叫什么”卡西莫多”,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最过份的是这次,你轻轻松松就毁了他将近三年的努力。

    就因为他是玉山书院中最丑的一个?

    连给人家起名字都那么随便,用他兄弟的名字稍微变一下就安在人家的头上。

    这么做对得起谁?

    可怜侯国狱为了你,不管你丢出什么样艰难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逃避过,清理秦岭盗匪的时候,你是真的再把他当猴子用,进入秦岭一去就是一年多,出来的时候好好的人真的跟猴子没两样了。

    就是这样,他还甘之如饴,向你禀报说秦岭清理干净了,看哭了多少人?

    谁都知道你把云福,云杨军团当成了禁脔,云氏人进这两支军团自然是高升,玉山书院的外姓人进了这两支军团是个什么局面,你以为徐五想他们这些人不知道?

    您当初选人的时候那些狡猾似鬼的家伙们哪一个不是躲得远远地?

    只有侯国狱站出来了,他不挑不拣,只想着为你分忧。

    这三年来,他明明知道他是云福军团中的异类,从军团长云福到底下的小兵没有一个人待见他,他还是坚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在我蓝田军中,云福,云杨两军团的浪费,贪渎情况最重,若不是侯国狱铁面无私,云福军团哪有今日的模样?

    依我看,你给侯国狱的权柄不够,让他担任云福的副将兼军法官才差不多。”

    云昭被冯英说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憋了好半晌才道:“我送了一首诗给他,很好地诗。”

    冯英哈了一声道:“送错了,诗应该送我,权柄应该给侯国狱。”

    “可是,这家伙把我当年说的‘天下为公’四个字当真了。”

    冯英嗤的笑了一声道:“这是你的事情,当年唯恐那些人不纯粹,现在呢?人家持之以恒,你这个始作俑者却在不断地蜕变。

    羞是不羞?”

    云昭见这觉是没法子睡了,就干脆坐起身,找来一支烟点上,沉思了片刻道:“如果侯国狱要是当了副将兼任军法官,云福军团可能将要面临一场清洗。”

    “清洗啊,反正现在的云福军团像土匪多过像正规军队,你要把握云福军团这没错,可是呢,这支军队你要拿来震慑天下的,要是乱糟糟的没个军队样子,谁会害怕?”

    “如果云氏族人觉得……”

    “他们觉得?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觉得了?这天下都是夫君你缔造的,是他们不争气,捏圆搓扁还不是看您的意愿?

    夫君,大明皇族的例子就摆在面前呢,您可不能忘记。

    农夫教子还知道‘严是爱,慈是害,’您怎么能宠溺这些混账呢?

    这也就是家事,妾身才敢多几句嘴,如果换了雷恒军团,妾身一句话都不说。”

    一般情况下啊,云昭的虚伪没人戳穿,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大家都愿意让云昭一次又一次的得逞……

    莫说别人,就算是冯英说出这一番话,也要承受很大的压力才敢说。

    云昭没了睡意,就披衣而起,冯英在背后轻声道:“您要是厌烦妾身,妾身可以去别的地方睡。”

    云昭指指自己的脸道:“我现在厌烦的是这个人。”

    冯英笑道:“我喜欢。”

    云昭傲然道:“我知道!”

    说罢就离开了卧室。

    云福军团占地面积非常大,普通的军营夜晚,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

    在柳城的陪伴下,云昭在军营中漫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侯国狱的房间。

    此时,侯国狱的房间里还亮着灯,窗户也半开着,云昭隔着窗户可以轻易地看见,侯国狱在那里佝偻着身子一杯,一杯的喝着酒。

    云昭来到窗前对喝酒的侯国狱道:“那首诗是我给冯英准备的,不能给你。”

    侯国狱起身道:“送给我我也无福消受。”

    云昭接过侯国狱递过来的酒杯一口抽干皱皱眉头道:“军队就该有军队的样子。”

    侯国狱摊摊手道:“我是军法官。”

    云昭叹口气道:“从明日起,撤销云霄云福军团副将的职位,由你来接任,再给你一项特权,可以重置执法队,由韩陵山派遣。”

第四十五章 青龙先生

    云霄的职务其实是可有可无的,毕竟,作为云氏的巡查使,云福军团并非他唯一任职的地方,这样做是有弊端的。

    主要矛盾就在于云霄已经疲于奔命了,而他的巡查效果并不是很好。

    侯国狱听到云昭的话之后,满怀希冀的道:“我可以按照我的计划去担当这个副将?”

    云昭撇撇嘴道:“想的美,严格按照副将职责去做,我要一支真正的军队,不要一群土匪。”

    侯国狱笑道:“如果是这样,就要打散他们,可能还要清洗一批人。”

    云昭叹口气道:“还是那句话,别杀人。”

    “能清除出军队不?”

    “可以,把他们交给我母亲。”

    侯国狱嘿嘿笑道:“甚好!”

    云昭又掏出一支烟点上,还跟侯国狱讨了一杯酒跟这个丑陋的男人对碰一下喝下去,然后低声对侯国狱道:“对不住。”

    侯国狱点头道:“确实有些对不住我。”

    云昭嗯了一声道:“我跟你道歉的事情要是被别人知道,我以后会更加对不起你的。”

    侯国狱瞪大了眼睛道:“不能说,您的道歉还有什么意义?”

    云昭怒道:“至少让你这个混蛋清楚,你做过的所有事情我没有忘记!”

    侯国狱笑的极为难看,不过他还是笑着跟云昭一起喝了一杯酒。

    喝过之后整个人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可能是把所有的伤心,难过都化成酒喝下去了,整个人显得活泼了一些,那张青了吧唧的面孔仔细看的话,还是有些眉清目秀的。

    混了几杯酒,抽了两支烟,云昭郁闷的心结也打开了。

    回到卧房豪横的钻进冯英的毯子里,手脚齐用,这个女人今天很嚣张,需要惩罚一下……

    太阳这个东西总是会按时升起,当太阳照耀在云昭脸上的时候,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宛如死过去一般安静。

    不过呢,洪承畴却起来的很早。

    喝了一碗牛乳,吃了两块饼,还吃了几口已经不再鲜嫩的野菜。

    军中的餐食就是这样的,黄台吉的早餐估计也不过如此。

    酣睡了两天之后,洪承畴就想洗个澡。

    在两个建州女人的注视下,他赤条条的站在一个小瀑布下面痛快的洗了澡,并接受了建州女人的服侍。

    可能是因为洗过澡,心情愉快地缘故,他即便是看到了范文程那张可以随时接受拳头问候的脸,也没有冲动,而是面对朝阳深吸了一口气道:“红日初升,正是青龙飞天的时候。”

    范文程笑眯眯的道:“确实如亨九先生所言,离开昏悖的朱由检,来到我大清,正是先生困龙升天的时候了。”

    没有从范文程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洪承畴立刻就对这个汉奸一点兴趣都没有了,拂动一下衣袖,瞅着范文程道:“这就是文正公留下来的家风?”

    说罢,也不管范文程难看的脸色,哈哈大笑一声就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他本就是一个忙碌的人,难得有一段闲暇时光,就想把这些年的所思所想记录下来。

    回到房子里,就铺开纸张奋笔疾书。

    范文程站在窗外等待了许久,见洪承畴确实已经沉浸到文字之中,便恨恨的去见黄台吉了。

    进去的时候,黄台吉正仰面朝天躺在椅子上,由一个建州女子用竹管给他清洗鼻腔,最近他的鼻子流血流的很厉害,每日都要清洗,湿润一下鼻子才能好过一些。

    范文程安静的等着侍女处理完这些事,见黄台吉擦了脸,吃力的坐起来,这才弯弯腰恭敬地等着黄台吉问话。

    黄台吉丢下手里的热毛巾看了范文程一眼道:“洪承畴肯降吗?”

    范文程连忙道:“目前没有投降的苗头。”

    黄台吉端起牛乳喝了一口道:“那就继续吧,如果他现在就降了,朕反而有些看不起他。”

    范文程嘿嘿笑道:“现在只是矜持罢了,如果洪承畴不愿意投降,他自杀的机会多的是,自从进入我大清军营之后,他先是酣睡了两日,今天刚刚吃过早饭,他就要求沐浴。

    奴才看了,他还是那么注意仪表,不论是胡须,还是衣衫都整理的一丝不苟,这绝非一个心存死志的人的行为。

    更何况,此人回到房间就开始奋笔疾书,写的却不是什么绝命诗,告别词,反而是他这些年统御大军的得失,这是要著书立传啊。

    通过以上种种行为来看,奴才可以肯定的说,洪承畴没有死志!

    只要再给奴才一段时间,定能让他回心转意,到时候陛下只需稍加笼络,不难收服不了此人。”

    黄台吉点点头道:“找到洪承畴的弱点,然后击溃他。”

    范文程答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黄台吉一人,他茫然的看着天花板,最后喃喃自语道:“天就要变了,这些变化对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好,我们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我在向山海关进军,李洪基正在向山东进军……而张秉忠完全成了云昭用绳子牵着的一头恶犬,这头恶犬如今正在为云昭驱赶那些他不喜欢的人……

    多尔衮啊,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还在为昔日的一些仇怨跟我争斗,我一次次的饶恕你,你却死不悔改,你让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多尔衮此时正安静的坐在营帐里吃饭。

    他的一条臂膀断了,肋部也受到重击,这让他的吃饭过程变得比平日漫长。

    不过,想要养好身体,一定要吃饭,还要多吃,唯有如此才能让他熬过这一段痛苦的时光。

    此次与洪承畴作战,损失最大的就是他多尔衮,正白旗的指挥权又被收回去了,多铎的镶白旗也被拿走了四个牛录,一向与他交好的岳托,杜度,第一次确凿无误的向他发出了不满之意。

    多尔衮曾经想过无数个办法想要脱离这个困境,可惜,都被自己的兄长黄台吉给悄无声息的化解了。

    在政治上,多尔衮痛苦的发现,自己并非黄台吉的对手。

    以前的时候,他认为云昭才是大清最可怕的对手,大清做出的每一个决断都必须以云昭为第一目标。

    可是现在,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让云昭高兴地事情,并没有做任何削弱云昭实力的举动。

    在大清国中,没有人比他多尔衮更加了解蓝田的强大了。

    这些年中,范文程等汉臣一直在忙收集蓝天讯息的事情,不论是政治,军事,经济,民生,商贸,民心的记录大清国都知道的非常详实。

    多尔衮甚至还使用了蓝田县常用的数据对比法来衡量大清国与蓝田之间的差别。

    对比之后,多尔衮彻夜难眠。

    早在两年前,他就肯定的认为,蓝田必将取代大明朝!

    且不可逆转!

    在他看来,大清国如果想要在以后的时光中抵御蓝田的进攻,那么,从现在起就要对大明全力发起进攻,但是,这种进攻的目标绝对不能是大明的京城。

    同时,进军的目的在于劫掠而不在于占领。

    因为,占领大明的土地,对大清国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此时此刻,对大清最有用的东西永远都是物资,粮食,工匠!

    除此无他!

    在沉默中多尔衮吃完了饭,他丢开拐杖,强忍着痛楚来到了洪承畴的房间。

    洪承畴对于多尔衮的到来视而不见,继续写自己心中所想。

    “《残县人少地荒钱粮骤无所出泣吁破格重免以俟生聚事揭》?亨九先生如今身陷囹圄,依旧忠瑾国事,可敬可佩。”

    多尔衮看了洪承畴的文章之后,笑吟吟的打断了正在书写的洪承畴。

    洪承畴从多尔衮手中取过文书,放在桌案上道:“这是给吾皇的奏章,你看了不合适。”

    “崇祯看似勤政,实则暴虐而无常,看似勤俭,却靡费无方,这样的帝王也值得亨九先生这样的大才为之效命吗?”

    洪承畴笑道:“皇帝是谁不重要,就算是拉一条狗坐在皇位上,这也不妨碍我洪承畴对他跪拜,对他尽忠,毕竟那是我的皇帝。”

    多尔衮大笑道:“你的狗皇帝就要坐不住江山了,我听闻大明出了一头野猪精,颇有侵吞天下之志。”

    洪承畴呵呵笑道:“一鸡死一鸡鸣,这在大明这片国土上不稀奇,倒是你们这些异族人,只要死了,那就真的成了历史,我们这些好学的人想要知道你们,也只能从史书上找到寥寥数句话……

    随着新的历史被大明人创造,你们的故事就不那么重要了,最终会被扫进故纸堆。”

    多尔衮点点头道:“胡人无百年之国运,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你以为大清也会如此吗?”

    洪承畴哈哈大笑道:“这句话可不是凭空出来的,而是从史书上总结出来的,但凡是胡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倏忽之间,天地便会变色,太不稳定了。

    即便是强大如蒙元者,也不过是一世之雄,待到我大明太祖皇帝振臂一呼,蒙元安在哉?”

    多尔衮沉默片刻悠悠的道:“你为何不死?”

    洪承畴哈哈大笑道:“洪氏《正气歌》未出,此时要是死掉,岂不是太亏了?”

    多尔衮笑着摇头道:“你没有死的愿望。”

    洪承畴点点头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能不死就不要死,没办法的时候再死也不算愧对爹娘生我一场。”

第四十六章奸臣还是忠臣这确实是个问题

    黄台吉认为洪承畴目前只是在进行一场心理挣扎,一旦求生的欲望超过了信念的坚持,那么,洪承畴迟早是要投降的。

    大清国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与大明作战,而是该想着如何将黄台吉可汗的身份,完全彻底的变成皇帝。

    唯有建立一套严密的官僚系统,大清国才能真正的逃过‘胡人无百年之国运’这个怪圈。

    所以,他对洪承畴充满了期待。

    可汗这个名头看起来似乎与皇帝没有两样,实际上,两者间的差别太大了。

    自古以来,可汗统治地域里,除过直属部落之外,他只是其余部落名义上的领袖。因此,可汗的权力远不如皇帝。

    在中华大地上,皇帝之所以能被称之为皇帝,是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两句话支撑着。

    同时,也预示着皇帝就是万民的主人,同时,也是大地的主人。

    黄台吉以前坚定的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的,现在,他不怎么肯定了,只想夺下山海关之后开始经营辽东,朝鲜,用来自保。

    一旦云昭进驻中原,大明与大清之间攻守之势会立刻换位。

    黄台吉相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清都有灭国之忧,如果不能在云昭夺取大明故土之前将大清整理成铁板一块,大明就将是大清的前车之鉴。

    这是黄台吉的想法。

    多尔衮不是这么想的,他的着眼点不在政事上,而在于军事上。

    他同样清楚,云昭将是大清最恶毒的敌人,所以,在面对这头残毒的野猪的时候,只能用棍棒打死,他不认为大明与大清之间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至于化敌为友这种可笑的事情,多尔衮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如果云昭某一点变得对大清温和起来了,那么,这中间一定有阴谋。

    多尔衮认为,在跟云昭打交道的时候,火炮,火枪,战刀,弓箭远比嘴皮子有用,只有用这些东西将野猪精的獠牙全部掰掉,才有可能进行一场有意义的对话。

    为此,他已经派人从朝鲜远赴倭国,去跟荷兰人,西班牙人商议军火买卖,并对此寄予厚望。

    也就是因为看法不同,他对洪承畴并没有太高的期待,一个武将而已,确实不值得他们付出太大的耐心跟代价。

    短短的两场谈话,洪承畴就已经敏锐的发现了黄台吉与多尔衮之间的矛盾,而这个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的。

    所以,他就放下手中的笔,开始研究自己到底能在建州人这里干些什么。

    琢磨了一个晚上之后,他就愉快的发现,当一个奸臣远比当什么忠臣来的容易……

    于是,他就告诉前来探望他的范文程道:“如果黄台吉肯释放杏山被俘的六十七个将士,他就可以有选择的为大清效力一次。”

    范文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喜,立刻禀报了黄台吉。

    六十七个被俘的兵卒在黄台吉眼中一钱不值。

    这些人被送到洪承畴面前的时候,洪承畴衷心的感谢了范文程,并请范文程将这些军卒送去笔架山。

    他留下来了一个伤兵来陪伴自己……

    范文程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那个伤兵也已经被折磨的就剩下一口气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六十七个被俘的将士中,就有一个叫做陈东的大鱼,而这条大鱼竟然被他留在了洪承畴身边。

    此人原本就身受重伤,在逃窜之时,腿部又中了一箭,在选择自杀还是投降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投降……而就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受伤的明军在绝望的向建奴发起冲锋。

    洪承畴亲自照顾受伤很重的陈东,这一幕落在范文程眼中很是欣慰,他说甚至认为自己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我杀了洪福,你知道不?”

    洪承畴一边洗手一边道:“我听见枪响了。”

    “我本来是要杀你的,洪福挡在我枪口前了。”

    洪承畴淡淡的道:“当时,我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洪福的生死实在是顾不上了。”

    “你就不恨我吗?”

    洪承畴沉默了半晌,最终叹口气道:“这狗日的世道啊,生死对错都不重要了。”

    “你终究还是投降建奴了是吗?”

    洪承畴端来一碗药灌进陈东的肚子道:“你不是也投降了吗?”

    陈东摇头道:“我不一样,今天投降,明日如果能见到黄台吉,说不定就会变成蓝田死士,暴起刺杀黄台吉。”

    洪承畴嗤的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会不如你?”

    陈东笑了,指着洪承畴道:“我知道你跟洪福的主仆之情很深,等我们离开了辽东,你可以向我报复。”

    洪承畴摇摇头道:“洪福已经很老了,这几年办事已经力不从心了,他之所以跟着我,就是要把命给我,你知道不,洪福有七个儿子,两个闺女,十四个孙子,孙女。”

    “那又怎么样?”

    “就是说老洪福早就没把自己当活人,他只想趁着还没死,给他的儿子,孙子们挣一份家业,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我欠他一条命,你也欠他一条命。

    他的这条命,我们两个人总要还的。

    你只要帮他完成心愿,杀他的事情,就可以忘记了。”

    “啊?”

    “叫唤什么,这世间每个人的脑门上其实都刻着自己这条命的价值,我的命可能值钱一些,估计卖个几万两不成问题,你的命在你们县尊眼中值多少钱?”

    “无价之宝。”

    “嘿嘿,你高看自己了。”

    “至少县尊是这样说的。”

    洪承畴把尿罐子塞进陈东的被子,然后重新洗了手道:“黄台吉与多尔衮不合。”

    陈东呻吟着道:“那又如何?”

    洪承畴又笑道:“我见了黄台吉,说话激烈了一些,他就流鼻血了。”

    “那又如何?又不是七窍流血。”

    “周围的护卫以及范文程都不惊慌,侍女们处理这件事也是轻车熟路,看样子,黄台吉总是流鼻血。

    这已经不是小恙了。

    你看啊,黄台吉面色远比常人红润,且身体肥胖,他激动的时候就会流鼻血,这已经是极为严重的风疾之症了。

    在这样的人一定要戒怒,戒哀,否则就会猝死。

    陈东啊,你说如果给他来一个极度刺激,你说会有什么结果?”

    陈东愣了一下道:“黄台吉会死?”

    洪承畴将嘴巴凑到陈东耳根子上轻声道:“会不会死我们不知道,不过呢,我们两个既然已经沦落到番邦,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可是,我们两个现在的处境,恐怕没有能力让黄台吉狂怒,或者大悲吧?”

    洪承畴笑了,先是指指陈东拿出来的尿罐子,陈东立刻就放到床底下。

    洪承畴这才道:“我记得刚才跟你说过黄台吉与多尔衮不合?”

    陈东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洪承畴嘿嘿笑道:“既然这样,我们不妨投靠多尔衮,策动多尔衮谋朝篡位!”

    陈东倒吸了一口凉气,牙痛般的道:“你前面说你价值好几万两银子的事情,我相信了。”

    洪承畴笑道:“本来这事不该告诉你,我一个人策动就成了,之所以要告诉你,就是怕你突然暴起把我杀了,另外,有你作证,我的清白可保。”

    陈东的脸皮抽搐几下感慨的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县尊为何会如此看重你了。

    当初以为县尊不顾我蓝田两百黑衣人之性命也要把保你平安,完全是不值当的,是不公的,现在看来,拿我们这些人的命来换你的命,确实是值得的。”

    洪承畴仰天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辽东的天气不太好,吹一场风之后,天气就渐渐变凉,尤其是进入九月之后,一天凉似一天。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不论多尔衮等人如何进攻笔架岭,都没有获得什么好的进展。

    随着洪承畴战败被俘,大明军队中的分歧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不论是吴三桂,还是曹变蛟,王朴,张若麟,这些人变得非常团结。

    毕竟,洪承畴一个人将所有丧师辱国的罪名都背了,他们只要能守住笔架山就是大大的功劳。

    而洪承畴兵败被俘的事情也传遍天下,很可笑,天下人对洪承畴都开始口诛笔伐了,人人都说辽东之败,败在洪承畴。

    就在所有人斥责洪承畴的时候,崇祯皇帝却在京师设坛祭拜了洪承畴。

    这是崇祯皇帝的通病,卢象升活着的时候他从没有好好地对待过,甚至亲自下令杀了卢象升,后来,他后悔,且非常的后悔……

    孙传庭在苦痛中挣扎着为他卖命的时候,他一样视孙传庭如无物,直到孙传庭战死之后,他才悲拗的几乎昏厥过去。

    现在,轮到洪承畴了。

    皇帝在京师设坛祭奠洪承畴,并且弄得天下人尽皆知的原因,并非是为了纪念洪承畴,而是在逼迫洪承畴为了自己的千古身后名即刻自杀!

    当多尔衮嗤笑着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洪承畴,瞅着他苍白的面孔有说不出的得意之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洪承畴心丧若死。

    多尔衮嘲讽的瞅着洪承畴的脸道:“你真的会死?”

    洪承畴大吼一声道:“不死待何?”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3551/ 第一时间欣赏明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孑与2所写的《明天下》为转载作品,明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天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天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天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天下介绍:
明末的历史纷乱混杂,堪称是一段由一些有着强大个人魅力的人书写成的历史。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这些叛逆者,还是崇祯,袁崇焕,这些当权者,亦或是吴三桂,耿精忠这些背叛者,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的故事,就是因为有了这些精彩的故事,明末的历史才变得大气起磅礴,波澜起伏。想要把这一段历史写好,自然要描绘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不论他的立场如何,我们站在历史长河的边缘上旁观,他们不过是这条长河里的一朵浪花。冷眼看世界,就是我们目前需要做的事情,冷眼看历史也是我们目前生活的一种追求。历史长河已经流淌到了我们的脚下,我们大可站在河边,准备迎接我们的历史。明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