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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孑与2     明天下txt下载     明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五七章一百万个御史言官

    “我的红薯呢?”

    “被你上次一拳给打没了。”

    云杨说着话,还是摸出来两块红薯放在桌子上,“热着呢。”

    云昭取过红薯递给云杨一个,自己吃一个,低声道:“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这东西,也就是你拿来的我才能吃出几分滋味。”

    “你吃我红薯的时候,还能一边用拳头打我的鼻子……”

    云昭抬头瞅瞅卸掉飞贼装备的云杨道:“我是为你好。”

    “包括打我?”

    “包括打你!”

    “这就是说,你以后还准备打我是吗?”

    云昭一口吃光最后一点红薯,用手帕擦着手道:“我觉得我能打你一辈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杨就对云昭打他一拳的事情不怎么在意了。

    屁.股一抬坐在云昭的桌子上道:“我们该出潼关了,我想重现函谷关。

    当年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你云昭文才武略远胜秦孝公,如今也占据了故秦之地,就该有并吞八荒之心!”

    云昭没好气的将他的屁.股推下去,冷声道:“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如此重要的一座军事要塞,你知道自秦汉以后历朝历代的人为什么没有人重建函谷关吗?”

    云杨道:“有了潼关。”

    云昭抬头瞅着高大的云杨,强忍着再在他鼻子上来一拳的冲动,压低声音道:“你在如今的函谷关旧地看到黄河了吗?

    你就不觉得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这三句话少了北塞黄河听起来就没有那么动听了?”

    “黄河还在啊!”

    云昭长吸一口气,让这口气在胸中徘徊良久才吐出去,心平气和的对云杨道:“汉武帝把函谷关向东挪了三百里的事情你知道不?

    你知不知道原来的函谷关之险峻号称‘车不能并轨,马不能并鞍?’一线天之下还有雄关,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向前挪了三百里的函谷关快到洛阳了,仅仅是险峻的崤山就有两条道,而新的函谷关只守住了一条,这样一来,一个没有修建在险要处并且不是唯一能通往关中的函谷关,你重修他做什么?”

    云杨犹豫一下依旧强辩道:“我就把函谷关修在秦时的旧址上。”

    秘书监柳城见县尊被气的面红耳赤,就低声对云杨道:“黄河水不断下切,早就改道了,昔日的一线天一般的函谷关,现在走宽阔的老河滩就能过去。”

    云杨瞅瞅柳城道:“我这是在谏言,重修函谷关就是打个比方,请县尊关注一下城池的修建事宜,好多老秦人都跟我说,关中应该修建高墙壁垒,这样,我们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柳城苦笑道:“您的这个例子选的真不怎么样。”

    云昭瞅着云杨道:“你告诉那些老秦人,蓝田县以后不会修建任何城池,旧有的城池大门我们也会在安全之后一一的拆掉,包括城墙。”

    “为什么啊?”云杨吃了一惊,他很担心是自己刚才把云昭给气坏了。

    云昭把手上的文书递给柳城,淡淡的道:“我们这个族群的人,一有事情,就想把自己包裹圈起来,家里有院子还不知足,就盖了城池来保护自己,城池有了还不满足,就盖了一条长达万里的长城。

    历史走到今天,该是我们放眼世界的时候了。

    我们不能让城墙挡住我们的视线,更不能让一道长城就阻碍住我们的马蹄。

    现如今,城池在火药,火炮面前孱弱不堪,它已经不能承担起保护我们的责任,反而成了我们看世界,走世界的桎梏。

    既然如此,还修它做什么?”

    云杨努力的记着云昭的话,可是,云昭的语速很快,他记录的速度赶不上,急的抓耳挠腮,柳城就在一边道:“您不用费事了,下官抄一份拿给您。”

    今天是云杨第一次正经的跟云昭奏对。

    看样子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云昭明白了云杨说话的意思之后,就把云杨将屁.股搁在他桌子上的事给忘记了,站起身看着云杨道:“很好,以后这种事情要多做。

    既然已经成老秦人的领袖了,那就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把上传下达的事情做好,做通,我们兄弟之间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说错了,最多挨拳头,没有大事。”

    云杨有些为难的道:“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秦人有事都来找我,他们说的话也好听,也中肯,有些老人家甚至说着说着就涕泪横流的,我有些不忍……”

    云昭笑道:“这是一个很好地现象,不管他们处于什么目的,只要他们开始关心我关中事物了这就是好事,这说明,他们已经开始认同我们这个集体了。

    开始心忧国事,开始主动关心我们的安危了。

    很好,很好!”

    云杨神色不定的道:“我的副将云舒说这群人在拿我当枪杆子使唤呢,我总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想到跟你说了,最多挨揍,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说了。”

    云昭笑而不语,柳城将刚刚抄录好的云昭原话递给了云杨,见县尊在笑眯眯的看着他,他心头猛地一震,连忙颤声道:“县尊,这就是您说的合适的时候吗?”

    云昭点点头。

    柳城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从书架上翻出一张很大的纸,来到云昭面前,将纸张在书桌上铺平,研好浓墨,挑出一枝大字毛笔,双手递给云昭道:“请县尊赐名!”

    云昭接过毛笔,思忖了片刻饱蘸浓墨,在这张大纸上写下“蓝田日报”四个遒劲的大字。

    在云杨不解的目光中,云昭对柳城道:“天下事,天下人要知道,从今往后,不管是皇族秘闻,还是国中大事,亦或是乡野奇谈,都在我”蓝田日报”。

    从今往后,有国贼戕害国家,有狗官鱼肉百姓,天下但有不平事,“蓝田日报”都将秉笔直书,将之恶行,恶迹昭告天下。

    让救国救民者,舍生忘死者,让大义凛然者,让忠孝仁义者之名为天下知!

    从今往后,只要是一心为国者,秉持一颗汉人之心者,只要是为国为民,即便是痛斥我云昭者,他的文字也可登录“蓝田日报”。

    这些话,可以永远登录在“蓝田日报”最显眼的位置上!

    且不容任何人更改!”

    柳城泪流满面,哽咽着用衣袖吸干了墨汁,待墨汁风干,就小心的高举着这四个大字对早就围拢过来的秘书监同仁高声道:“从此,我蓝田将不再有丑事可以在暗中滋生。

    从此之后,我蓝田人人都是御史言官。

    从此后,我蓝田必将做到正大光明!”

    说完这些话,柳城重新将大字铺在云昭的桌面上,小心的垫好毛毡,从宝盒里取出云昭的大印,双手彭给云昭。

    云昭在白纸上用了大印,柳城就高举着那张纸就冲出大书房,领着一群秘书监的年轻官员大呼小叫的跑向玉山城。

    云杨不解的看看跑远了的柳城等人,再看看云昭道:“你刚才好像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

    云昭笑着坐下来,手指轻叩着桌面道:“我只不过允许他们刊印邸报而已。”

    云杨不解的道:“这有什么,我们不是一直都有吗?”

    云昭道:“这一次不同,以前的邸报是给官员看的,现在,这份蓝田日报全天下人都有资格看,一份两个铜子不贵吧?”

    “啊?阿昭,不对啊,我记得有一次咱们的邸报上刊印了我挨打的事情是吧?”

    云昭大笑道:“不错,现在不仅仅是全天下人都能看,同时,全天下人都能写!”

    “啊——我爹也能看是吧?”

    “没错!你以后要谨言慎行了,我告诉你,有了蓝田日报,很快就会有长安日报,玉山日报,关中日报,到时候,你跟明月楼老鸨子的事情说不定都会有人当做奇谈挖出来。”

    “啊——”

    云昭回到后宅的时候,发现钱多多正躺在石榴树下翘着脚嗑瓜子,瓜子皮掉了一地,云春,云花陪在她身边,她们磕掉的南瓜子更多,皮堆了一堆,看样子她们已经这样无所事事的有一阵子时间了。

    “云显呢?”

    “冯英带走了,她说我现在有身孕,身子金贵,儿子交给她带,估计在练武!”

    “你就不担心?”

    “不担心,我儿子聪明着呢,冯英就算想给我儿子喂奶,也过时候了,再说,她也没奶水了。”

    “练武的话,彰儿,显儿都太小了一些。”

    “练习眼力,练习怎么不摔跤。”

    “以后不要再跟冯英打架了。”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可以占九个月的上风。”

    “因为蓝田日报被我刚才批准刊印了,你要是被云春她们出卖,说你整天殴打冯英,对你母仪天下大业不好。”

    钱多多闻言,一下子就从锦榻上坐起来,回头看着云春,云花道:“你们敢?”

    云春,云花齐齐点头表示不敢。

    云昭笑着对钱多多道:“像你这种天下第一美人的消息,估计能卖一个好价钱。”

    钱多多看看依旧一脸忠贞之色的云春,云花,慢慢的摇摇头道:“我以后还是不欺负冯英算了,这两个蠢货根本就引不起这种诱惑。”

一五八章人力有穷时

    家里边还是轻松些比较好。

    当然,对于关中也是如此。

    外边的苦难已经太多了,关中如果还不能让人活得轻松写意一些,这个世界也就太糟糕了。

    有时候捂上耳朵只看脚下小小的一方天地是一种幸福。

    百姓们这样做可以,云昭不能,他做的位置确定了他必须时时刻刻关注外边的世界。

    一切都在按照原来的模式在走,并没有因为他做了做这么多事情之后就有所变化。

    李洪基在疫情刚刚松快一些之后,就开始围困开封城了,张秉忠也对大湖的另一边垂涎三尺,不断地试探着向长沙进军。

    京城那边似乎没有任何消息,云昭认为的消息是军事动作,至于杀掉大臣,更换首辅这样事情依旧在进行着。

    前年的时候首辅范复淬因为贪污被赐死,去年的时候首辅张四知又被贬官济南,今年,周延儒又重新当上了首辅。

    很多人升官升的莫名其妙,很多人丢官丢的稀里糊涂,更有很多人死的一无所知。

    大明朝名存实亡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给云昭的密报中说的清清楚楚。

    在云昭看来,有些人杀的实在是不该——比如刘显,比如孙元化,比如熊文灿,比如杨一鹏,在云昭眼中,这些人都是皇帝手下仅存不多的几个能干点事情的人。

    至于刚刚担任了内阁首辅的周延儒,云昭很想建议崇祯皇帝把此人早早腰斩弃市比较好。

    不过,他如果按照这个口径写了奏折,估计,皇帝只会更加信任周延儒……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骆养性这个人毫无忠诚度可言,这个人崇祯皇帝也是可以杀一杀的,即便这家伙很早以前就投靠了云昭,云昭还对他投降的事情进行了严密的封锁。

    整个蓝田县首领人物中,知道骆养性已经投靠蓝田县的人也不过只有七个。

    对这事,骆养性非常感激,他不知道的是,云昭之所以严守秘密,并不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只想在将来干掉这人的时候不要起什么波澜。

    事实上,凡是被云昭用钱收买过来的人,云昭一个都没有打算留下来。

    他确实喜欢收买敌人,但是对使用这种人……云昭有自己的看法。

    云昭看密报的时候,钱多多跟冯英是不说话的,一个在教导两个孩子写字,一个靠在锦榻上看书。

    等云昭看完这些密报,钱多多就起身收拾好密报,把这些纸张丢进门廊外边的火盆里烧掉,等烧成灰烬之后,再泼上一盆水。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钱多多从不假外人之手。

    “今天收到的消息不好?”

    钱多多见丈夫脸色阴沉,就倒了一杯茶放在他的手中,小声问道。

    “皇帝想要跟建州人议和,专门派了密使把建州人的议和条件送给了陈新甲,让他看看此事可行不可行,结果,陈新甲看完之后,就把这份秘密文书放在桌案上人走了。

    他的书童以为这是塘报,就把这份文书当做普通塘报下发给兵部侍郎了,然后……满大明的人都知道皇帝要跟建州人议和。

    弄得皇帝暴跳如雷,已经把陈新甲下狱了。

    你说,这个陈新甲是故意拆皇帝台子呢还是故意拆皇帝台子呢?”

    钱多多笑道:“妾身不知道这个陈新甲是怎么回事,不过,要是您突然派密使给了徐五想一份密报,徐五想绝对不可能再让第三个人知晓密报的内容。

    换一个蓝田县的重要官员也是如此。

    所以,在这个陈新甲必须是故意的。”

    云昭笑着摸摸钱多多的脸颊道:“崇祯皇帝也是这么想的,我老婆这么聪明,那就再猜猜看,陈新甲为什么会这么做?”

    钱多多顺势靠在云昭怀里道:“这有什么难猜的,陈新甲是为了自己名誉不受损,还想通过祸害皇帝的名誉来给自己增加人望。”

    “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皇帝已经不是皇帝,臣子不再是臣子。”

    云昭起身将钱多多放在椅子上叹口气道:“皇帝这个时候只能通过不断地杀人来彰显自己的权威,这个陈新甲死定了……”

    钱多多撇撇嘴道:“死的又不是我们的人,爱死不死,死的更多才对夫君越有利。”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这都是前车之鉴,我们要记住,不能重蹈覆辙。”

    正在教导两个孩子的冯英抬起头道:“夫君现在更重心性休养了。”

    云昭指指心脏位置道:“想要站在最顶端,就必须有一颗大心脏,我若处在崇祯皇帝的位置上,估计早就被气死了,他现在还活着,殊为不易。

    冯英,明天就以母亲的名义,再给皇帝送一批药材去吧,他现在很需要这些东西。”

    “皇帝是穷鬼!”

    云显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云昭来到儿子身边蹲下来笑道:“你娘教你的?”

    云显嘟着嘴巴道:“娘说了,要不是爹爹给皇帝一口饭吃,皇帝早就饿死了。”

    云昭瞅着云彰道:“你也这么认为?”

    云彰一脸的不屑道:“娘说,皇帝是窝囊废。”

    云昭白了一眼自己的两个老婆,叹口气道:“无知!”

    云昭对崇祯皇帝的感情有些说不明道不白。

    他知道崇祯是一个很努力的人,他在非常努力的想要挽救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如果他只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家主,这么努力的话,也就能把家撑起来,说不定还能走上康庄大道。

    可是,他偏偏是大明的皇帝,天下的主人,在这个位置上,不是说你努力就可以的,有时候,越是努力反而会走向一个更加糟糕的局面。

    他需要一双慧眼……来看清面前这些魑魅魍魉的真面目。

    这样的慧眼云昭有。

    所以,他很相信卢象升,很相信孙传庭,批判着使用了洪承畴。

    如果他是崇祯皇帝,就把洪承畴弄成内阁首辅,把孙传庭弄去辽东对付建奴,再给卢象升足够的人力物力,让他满世界去平叛。

    不需要太多时间,给他们十年的信任,大明局面就算是再糟糕,也不可能糟糕到目前这种状况。

    当然,以上的话,都是云昭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时候说的。

    所以,他今晚睡了一个好觉。

    五月的关中葱茏一片。

    房间里已经开始闷热了,所以,云昭就喜欢在院子里的柿子树底下摇着蒲扇办公。

    韩陵山最是不愿意坐在屋子里办公了,所以,他就领了一个巡查的差事去了宁夏镇。

    段国仁白衣如雪,英俊的脸上也没有半点表情,这让别人不敢靠近。

    至于獬豸,则穿着蓝田县代表官员身份的青衣,带着黑色的帽子,坐在自己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办公,对燥热一点都不在意。

    所以,秘书监的小吏们都喜欢围着云昭办公。

    云昭跟獬豸办公的地方只有一窗之隔,在树下打了一会盹的云昭觉得精神了,就对獬豸道:“你把那三个娇生惯养的家伙送去了渑池,就不怕他们死掉?”

    獬豸淡淡的道:“渑池的疫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去正好善后,让他们见识一下百姓的疾苦,这是好事,如果他们三个人还不能沉下去,将来的命会很苦。

    县尊,渑池县的官员们虽然没有很好地执行你的隔离命令,可是,他们终究是在为国为民,过世的三个还是应该奖励,而不是接受斥责。”

    云昭摇头道:“我们执政不能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去办事,这样很容易把事情办坏,我们要讲究方式方法的,这些人全部出自玉山书院。

    明明知晓疫病是个什么东西,也知道这东西并非人力所能抗拒,在这个时候,方法比情怀重要。

    我们已经规定,死去的人的尸体,要全部焚烧,包括他们住过的房屋,用过的器具,全部都要毁灭。

    为此,我们还给他下发了足够的火油。

    谁准许他们冒险进入人都死光的村子的?

    谁准许他们收敛那些死人的?

    如果他们认为这样做可以替我关中邀买人心,那么,这种人心我们不需要。”

    久久不说话的段国仁忽然道:“自愿领着一群已经染病的百姓进山自闭的张春,也要申斥吗?”

    云昭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渑池县的大里长张春,在疫病最严重的时候,在求助无门的时候,自愿带着四百八十七个染病的百姓走进了崤山,以自己的死亡换来其余百姓的安康。

    就在人人都认为这些人应该全部死在了崤山深谷里的时候,二十天前,他竟然带着一百六十三个人从崤山里走了出来。

    人虽然精瘦了好多,终究还是活着的,就是他小小年纪,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他的做法看似没有错,实际上,就因为他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他的部下——那些里长们才会效法他的举动,对那些染病的百姓做到了,不抛弃,不放弃。

    结果,作出同样选择的三个里长却没有活着回来,那些进山的患者们,因为他们死了,继而惊恐至极,逃离了崤山,把疫病带给了更多的地方。

    段国仁在谈到此人的时候,仅仅用了申斥二字,就足以说明段国仁的态度了。

    云昭长叹一声道:“张春啊,我该怎么说你呢……”

第一五九章学霸就是学霸

    玉山,与秦岭相连,玉山为龙头,身体迤逦进入秦岭,深不知几何。

    在一座幽静的山谷里,有一道清泉汩汩的从草叶下流过,也有几座新修的坟茔,孤零零的坐落在向阳的山坡上。

    一间简陋的茅屋矗立在小溪边上,显得幽静而凄凉。

    张春坐在溪水边,眼看着小溪里近乎透明的小鱼已经很久,很久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你如果想要哭,就哭吧。”

    张春缓缓转过身朝云昭慢慢拜倒道:“张春知错了。”

    云昭笑道:“身为人,你没做错,你的心可表天日,你错在不该为官,身为官员,爱民之心,仁慈之念仅仅是一部分。

    还要有严厉的一面,这一次你该严厉的时候却过于仁慈了,所以说,你错了一半。

    即便是你错误的这一半,我都没有法子说你做的是错的。

    因为,你的行为代表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一种情感。

    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感过于高尚,以至于,我明知道你的行为不妥,却不能说你的行为是错的。

    在天地大道面前,这种情感可以贯穿日月,可以抹平任何过错。

    我泱泱中华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我们史书才有了真正的重量。

    相比之下,即便有错误,也是瑕不掩瑜。

    我知道最近有人说你舍命求名,害死了同窗,害得渑池疫情更加泛滥……但是,我不这样看。

    每天看着一车车的人被焚烧,一群群的人病倒,眼看着繁华的村落变成了鬼蜮,这对你这个曾经发誓要把渑池变成.人间乐土的想法相违背。

    我知道你是真的受不了了。

    或者说你那一刻生出了求死之心!”

    张春先是饮泣,听云昭的话之后,就开始嚎啕大哭,匍匐两下抱住云昭的小腿哀求道:“县尊,救救我,救救我,害死同窗的罪名太大,我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如果将我开刀问斩能够消弭掉这个罪名,我求县尊现在就杀了我。

    每天我在梦中都会见到冯正,聂远,赵鹏,我已经请求他们原谅很多次了,他们都只是看着我不说话,呜呜……我宁愿他们化作厉鬼,把我生吞活剥,也不要受这样的煎熬。

    县尊,救我,救我……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会学我……”

    云昭叹息一声,坐在沙滩上,任由张春继续抱着自己的小腿哭泣。

    过了半晌,张春逐渐停止了哭泣,坐在云昭对面红着眼睛道:“卑职失态了,这就去獬豸那里投案。”

    云昭摇摇头道:“你的案子獬豸审判不了,也没有办法审判,我只问你,此次事件过后,你该如何面对渑池一县的百姓?”

    张春呆滞片刻道:“我只想留在这里给冯正,聂远,赵鹏守灵。”

    “这里只有他们三人的骨灰,牌位在英灵堂,你要是想他们可以去那里看他们。”

    张春低头道:‘无颜以对啊。”

    云昭道:“这是他们愚蠢的选择,已经被我呵斥过了,不会怪你的,至于书院里一些不好的声音,你也不必在意,骤然间痛失好友,自然会有埋怨声起来。

    让时间慢慢抚平伤痛吧。

    今日就随我出山,渑池一地疫情虽然退去了,如今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

    正是你一展所学的时候,抚平那里的伤痛,也让自己的伤痛慢慢平息。”

    云昭站起身,转身向山谷口走去,张春回头再看了一眼向阳坡上的三座坟茔,深深一礼之后,便踩着云昭的脚印一步步的走出了山谷。

    玉山书院培育出一个学子不容易,培育出一个大里长更是难上加难,蓝田县的长征路还长,云昭不允许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自暴自弃。

    张春的问题是不敢见人!

    尤其是不敢回玉山书院。

    不能回玉山书院对这个早就把书院当成家的男子来说太痛苦了。

    所以,云昭就带着张春回到了玉山书院。

    走进玉山书院,云昭就是玉山书院的学长,而不是什么县尊。

    因此,云昭走在前边,张春跟在他身后,面对死亡都不曾低头的张春此时如同一个做了错事了的孩子一般,低垂着头,连看看左右的胆量都没有了。

    平日里一向与人为善的玉山学子,只要看到张春,脸上的笑容就会迅速消失,如果不是云昭挡在前边的话,他们看样子很想围过来质问一下张春。

    云昭是玉山书院中唯一的恶霸学生,因为只有他可以找帮手揍人。

    所以,当云昭目光炯炯的扫视四方的时候,那些骄傲的学生们就会把脑袋转过去,这一刻,他们认为云昭在偏袒张春。

    “学长,你让开,我有话问张春!”

    一个身材高大的学子推开众人挡住了云昭的路。

    云昭翻了翻眼皮道:“你这是在找打!”

    学子握着双拳道:“学长,以你当年勉强合格的成绩,你可能打不过我。”

    云昭尴尬的抖抖袖子道:“你这一届排第几?”

    高大学子傲然道:“我在前二十。”

    云昭围着这家伙转了一圈,忍不住笑了,拍拍他的后背道:“莽夫!”

    高大学子冷笑道:“等我吴荣离开书院,等县尊用我的时候就知道我到底是不是莽夫了,在书院里,我宁愿是一个莽夫,因为我不愿意把心眼用在同窗身上。”

    “这么说,你已经学会了思考?”

    “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包括如何应对疫情。”

    云昭还想说话,张春走出来道:“你正在等待分配?”

    吴荣傲然道:“长安县要我,我没去,我只想去最艰难的地方建功立业。”

    张春点点头道:“果然是书院的好汉子。”

    吴荣冷笑道:“这样的好汉子被你害死了三个。”

    张春再次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渑池县如今少了三个好汉子,不知道你这个好汉子敢不敢再去渑池县?”

    吴荣大笑一声道:“这么说县尊没有解除你的大里长职位?”

    张春朝云昭拱拱手。

    云昭笑道:“我判定,张春没有犯足以撤职的错误。”

    吴荣闻言,并不感到吃惊,蓝田县大里长一级的属官很少有被撤职的,加上云昭带着张春出现在玉山书院就很说明问题了。

    吴荣瞅着张春道:“好,我去你渑池县当里长。”

    张春笑了,对周围的学子道:“你们中间如果还有没分配的人,如果出于对我这个渑池县大里长不放心这个理由的,也可以来渑池县。

    因为,这里空出来了三个里长职务。”

    张春话音刚落,一枚鸡蛋就砸在他的脸上。

    鸡蛋是熟的,应该是学子从食堂偷拿当零食吃的。

    砸在脸上就贴在脸上了,张春从脸上撕下破碎的鸡蛋饼,也不剥掉残存的皮,就全部塞进嘴里,嚼碎之后就吞了下去。

    继续道:“还有没有?”

    人群里终究站出来两个少年,他们的神情都是一般的阴冷。

    “我们担心你祸害死渑池的百姓,所以,我们两也去。”

    张春笑道:“很好,我这就带你们去办手续,马上送政务司通过,秘书监存档,明日就去渑池,你们看如何?”

    吴荣冷笑道:“县尊跑了。”

    张春张开双臂道:“这是我的公务,县尊自然不会理睬。

    我知道你们这时候在书院里站出来是什么意思,既然还在书院,你们可以挑战我。”

    吴荣三人蔑视的看了张春一眼转身就去了擂台区。

    张春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节奏,云昭自然要走。

    徐元寿的茶叶刚刚泡开,云昭就进门了。

    徐元寿在别的事情上看的很开,唯独茶——他的吝啬是出了名的,而且,他对别人溜他茶根更是深恶痛绝。

    云昭重新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就听徐元寿道:“张春知错了吗?”

    云昭坐下来叹口气道:“先生,你教弟子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差了。”

    徐元寿喝了一口茶道:“你给我一批死囚,我能教出更厉害的人物出来。”

    云昭闻言打了一个冷颤道:“还是正常一些的好。”

    徐元寿道:“张春这个孩子最大的弊病就是做事容易走极端,这种孩子用好了能成大事,用不好就是目前的样子。

    他满腔热血,脑袋里只有书院教诲的光明未来,他本来在渑池已经干的有些成绩了,却遇到了这场灾难,眼看着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他当然会生出极大的挫败感。

    这个时候,只要是能做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去做。

    你要注意了,这也是书院学子的通病。

    他们骄傲,他们狂热,且为了目标不惜牺牲生命。

    学子们就该是这个样子,至于如何保护他们,就是你这个蓝田县尊的事情。”

    云昭端起自己的茶水朝徐元寿遥遥的敬了一下道:“我知道,这是蓝田县最珍贵的财富,我会小心使用的,也同时会保护他们的。

    只是,你把他们教的也太无礼了一些。

    刚才有一个家伙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要揍我!”

    徐元寿叹息一声道:“书院里唯才唯德是举,你偏科严重,一百六十七名的成绩确实不足以服众,当初我怕你出丑,免掉了你的考试,是你自己认为自己才高八斗要参加比试的。

    如果不是我们几个暗中做了一些手脚,你的名次会更加难看,而武试的时候,谁强谁弱大家一目了然,实在是没法子作弊。

    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你还来怨我?”

    云昭怒道:“是你当初告诉我说,以我的谋略,轻取前十名没问题的……咦?你说谋略,不包括别的是吧?”

    徐元寿淡淡的道:“你是蓝田县尊,又是玉山书院的主人,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们就不怕毕业后我给他们穿小鞋?”

    徐元寿鄙夷的道:“你舍得吗?”

    云昭想了一下道:“好像舍不得。”

    徐元寿道:“你既然拿出了真性情对待他们,他们就一定会用真性情来回报你,那个吴荣有投机取巧之嫌,想必张春此时正在替你挽回颜面呢。”

第一六零章 鹊巢鸠占

    “吴荣被张春打的尿裤子了。”

    一个长着一对漂亮兔子牙的女学子将刚刚从擂台处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云昭跟徐元寿。

    云昭瞅一眼徐元寿道:“一代不如一代,第八届的前二十名,被第四届的五十名打的尿裤子,先生,你们松懈了。”

    兔子牙女学生瞅着云昭道:“是一个打三个,何平安跟龚元生也被打的很惨,县尊,您说,要是韩陵山跟韩秀芬出手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云昭冲着这个可爱的矮个子学生笑了一下道:“那两个变态不会跟学弟,学妹们斗殴的。”

    女学生拍拍自己的平平的胸膛道:“幸好不在第一届。”

    徐元寿脸色阴沉指着门口对这个兔子模样的弟子道:“滚出去!”

    女学生吐吐舌头对云昭道:“我叫安慧!我会进政务司,别忘了。”

    云昭笑吟吟的道:“记住了。”

    然后,安慧就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山长的办公室。

    “她在拍我马屁!”

    云昭笑着对面黑如墨的徐元寿道。

    徐元寿平静的端起自己的茶壶喝了一口水,只是颤抖的手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心情。

    “您已经生了三个孩子,算得上子孙满堂,要不,您把心思全用在教学上?”

    徐元寿握着茶壶的手颤抖的越发厉害了,放下茶壶指着门口吼叫道:“滚出去!”

    云昭站起身,伸个懒腰道:“喝枯茶刮油水,肚子饿了,书院食堂该开门了吧?

    我今天看到有学生拿鸡蛋当暗器使用,看来书院的食物已经多的吃不完了,以后,书院的食料减去三成,这有助于学生们养成艰苦奋斗的品质。”

    徐元寿道:“那就从先生们的饭堂开始吧!”

    云昭点点头道:“本该如此。”

    说完,就如徐元寿希望的那般离开了办公室。

    张春一个人站在高高的擂台上怒吼道:“还有谁看不起老子?”

    台子下面围观的学生一个个低下了头。

    云昭高喊道:“开饭了。”

    围观的学生们一个个如梦初醒,匆匆散去了,这一次,没有人再对着张春吐口水,或者丢鸡蛋。

    云昭瞅着散去的学子们的背影叹口气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张春道:“如果在我们那一届,明知不敌也会上场,哪怕是用车轮战,也一定要把对手打败,打倒,今天,只有四个人上台,这让我很失望。”

    云昭苦笑道:“最让我失望的是那些排名第一,第二,乃至前十的学生们,一个个珍惜自己的羽毛不肯上台与你争斗,这才是让我感到心寒的地方。”

    张春披上衣衫跟着云昭离开了擂台,此时,饭堂的晚饭钟声响了。

    学生们如同渴马奔泉。

    “我上学的时候,吃的最多的还是糜子饭,每隔七天才有一顿猪下水吃,有时候是半个猪脚,有时候是一截猪肠子,有一次我分到了半个猪心,吃了足足三天。

    至于鸡蛋我从来没有吃过,那时候我有一个心爱的女同窗,全给她了。”

    张春瞅着小窗户里面的十几种菜肴以及馒头,大饼,白米饭,多少有些感慨。

    “这才几年啊,关中人似乎就忘记了饥饿是什么滋味了,人人都以为这些食物是他们该享用的,县尊,这不对,要警觉。”

    云昭蛮横的从那个胖的快要跟门一样宽的厨娘手里夺过勺子,给自己的米饭上狠狠的浇了两勺子肉汤,再把勺子丢给厨娘道:“抖什么抖?”

    厨娘快要吓死了,在厨子准备过来请罪之前,云昭就端着自己的饭盘离开了窗口。

    “好的东西永远都留不下来,坏的东西就能无师自通,明天就开会,把所有的先生都找来,我就不信了,富裕的生活养不出好人才出来。

    是我错了,我就不该把前几届的土匪们派出去打什么天下,他们就该全部留校,当先生!

    从今往后,只要是他们人在玉山的,统统给我滚去授课!

    否则,天下倒是打下来了,却要留给一群蠢蛋来祸害。”

    云昭的声音很大,听到的人自然很多。

    这一夜玉山书院无人能入眠。

    别人不能入睡的时候,正是云昭可以酣睡的好时候,所以,他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今天的大书房里静悄悄的。

    直到云昭处理完手里的文书,段国仁就在胳膊下夹着一本书对云昭道:“我的课要开了,就不陪你们说闲话了。

    县尊,书院的先生们应该都在等你开会呢,不走吗?”

    云昭摇摇头道:“我不去!”

    “还在生气?”

    “不是生气,是失望。

    都说生于安乐,死于忧患,这些人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我们现在还蜗居在关中呢,他们就已经认为我们已经到了歌舞升平的时候。

    你去,告诉他们,我等着看他们的表现,嘴上说的我一句都不信!”

    段国仁耸耸肩肩膀道:“也好,响鼓也需要用重锤。”

    段国仁去了玉山书院,獬豸就把自己看了一整天的文书拿给云昭道:“白莲教已经为我所用。”

    云昭看了半个时辰的南京周国萍发来的文书后,摇摇头道:“告诉周国萍,白莲教即便是再有力量,也不是我们这群干净人能利用的力量。

    白莲教,弥勒教,这些人只会出现在我们的灭除名单上,命她不可牵扯太深,否则有噬脐之悔。”

    “有没有改造这些人的可能呢?”獬豸犹豫一下道。

    “没有可能!

    他们走的不是正常的道路,不是一条前进的道路,甚至连倒退都算不上,他们走的是邪路,走了这一条路的人,就没有回头路了。

    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是在用人的眼光看世界,而是被别人用他们的眼睛来替他们看世界。最终只能成为一具具的行尸走肉。

    这些人我们不要。”

    “利用一下呢?”

    “我怕脏了手!

    告诉周国萍毁掉他们,立刻,马上!”

    獬豸见云昭意志极为坚决,想了一阵子,最终同意了云昭的意见,开始草拟文书。

    南京城。

    从清晨开始有人卖花开始,秦淮河畔就萦绕着一股子甜腻腻的脂粉香气。

    史可法从一艘画舫上下来,肉揉一揉发红的眼睛,瞅着碧波荡漾的秦淮河叹息一声就乘车离开了这片温柔乡。

    跟勋贵们打交道是离不开秦淮河的,他们已经习惯躺在万花丛中与人商谈事情。

    昨晚的聚会是保国公朱国弼发起的。

    他几乎邀请了南京城中所有说得上话的勋贵以及官员,巨贾们,就连致仕在家的田舍翁他也没有放过。

    十余艘巨大的画舫被铁链锁在一起,铺上木板之后,几可跑马!

    在这片巨大的水上平台,朱国弼边歌边舞,手持马槊细数了云昭的二十六条大罪,说到激动处,朱国弼须发酋张,说到深情处他又潸然泪下。

    天上明月皎皎,地下上百歌姬齐声应和,满座儒冠皆痛哭流涕,顿首北拜,希望王师可以克定关中,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不等诸人回魂,又有侯方域冷面站出,褪去外袍,露出后背,旧有鞭痕入骨,道道清晰可辨,言说蓝田云氏贼心不改,驾驭百姓如驭牛马。

    又说,寇白门,顾横波等名家尽落云昭之手,被他淫辱之后,竟然发配青楼为妓,门前车马簇簇,恐不在人世久矣。

    又说冒辟疆之流难以忍耐苦劳,不得不屈服云贼之手,日日被贼寇亵玩,已经类同行尸走肉。

    史可法闻言,不以为然,但是,眼见江南士子群情激奋,也就闭嘴不言。

    张晓峰,谭伯铭两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听到云昭暴虐的淫辱寇白门等人之时,伸长了耳朵想要听到细节,可惜,侯方域这个大才子却一言掠过,让人扼腕不已。

    “可惜县尊只许我们暗中渗透,不许我们摆开车马征战,这般好机会,若是有火药千斤,定能让县尊的耳朵根子清净不少。”

    “也不用火药,这些人今日能贬斥县尊多狠毒,将来夸耀县尊的时候就能多肉麻。

    且把今日这些人的言论,诗词,抄录下来,编篡成书,将来按图索骥的时候,看看他们的才学到底如何,能否把今天的所说,所写圆过来,我想,那一定非常的有趣。”

    “对了,你给知府大人,同知大人,通判大人安排好工作了没有?”

    “已经安排好了,知府大人明日要开始追查上元县赋税短缺两成的事情,他的对手就是那个学曹操横槊赋诗的保国公,应该有一番龙争虎斗,估计会忙到七月。

    同知夏永彝要处理小孤山卫所兵乱,昨日还来信说小孤山卫所冒领军饷,吃空额的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了,他准备重新整顿小孤山卫所,没有三五个月的时间回不来。

    通判陈大人对白莲教在南京城中大肆偷盗幼儿一事已经暴怒的几欲疯狂,不但用光了知府大人手下的兵丁,就连我手里的衙役也抽掉走了三成。

    听说,他一定要把那些孩童夺回来,根据周国萍这个白莲教的大师姐说,那些孩子已经被送到了扬州,陈大人马上就要去扬州办案了,一定能把那些孩子救回来。”

    谭伯铭嘿嘿笑道:“如此说来,偌大的应天知府府衙,就我们兄弟的官职最大?”

    张晓峰笑道:“在未来的三个月的时间里,你应该才是应天府的知府。”

    谭伯铭抬头看着那些哀哀的抱着歌姬唱着歌的勋贵,官员,以及巨贾们点点头道:“这世上总归要有一些人来办一些实事的。”

第一六一章斩草除根

    史可法回到了府衙,才按着太阳穴准备看看今天的公文,就发现谭伯铭,张晓峰也从门外走了进来,就笑着道:“昨夜是保国公出钱,你们也不肯风流一阵?”

    谭伯铭道:“一夜风流值万钱,我这个管理度支的郎中,舍不得。”

    史可法有瞅着张晓峰道:“你又是什么理由?”

    张晓峰怒道:“你们都不肯同流合污,为何独独小看了我?”

    史可法哈哈大笑道:“君子慎独是好事,不过和光同尘也是处世之智慧。”

    张晓峰摇摇头道:“我自知不是一个意志坚强之人,这种事情还是莫要开头,一旦开头我很担心我会把持不住,最后沉沦于这十丈软红之中。

    这叫有自知之明。”

    史可法叹息一声道:“有两位贤弟为我等看守老巢,某家无忧矣。”

    谭伯铭摇摇头道:“我们两人也只适合成为看家之犬,若要我们与保国公这等巨擘争斗,终究上不得台面,只恨不能为府尊分忧。”

    史可法站起身,拉着两人的手道:“我们结识于逆旅,相交于风雨飘摇之际,只盼两位贤弟莫要忘记我等最初之雄心壮志,为这摇摇欲坠的大明天下撑起一片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张晓峰忧愁的道:“北方果然无救了吗?”

    史可法痛苦的摇摇头道:“民乱,兵灾,旱灾,水灾,蝗灾,地龙翻身,再加上瘟疫横行,北方已经糜烂透了。

    再有云昭这般虎狼在侧,已经无力回天了。”

    谭伯铭不解的道:“云昭至今未出潼关。”

    史可法苦笑道:“人未出潼关,然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都知晓关中才是真正的乐土。”

    “可是,昨晚保国公还细数云昭二十六条大罪,定能揭开云昭的伪善面目。”

    张晓峰冷笑一声道:“你真的以为朱国弼是为国为民?依我看,他是不满云昭夺走了他的禁脔,心生不满才借着酒意说了那番话。

    我敢保证,朱国弼现在一定惶恐不安,悔恨莫及。”

    史可法冷笑道:“他想留在南京享福做梦去吧,本官已经上书陛下,希望陛下能够把这些勋贵全部调任顺天府,他们是勋贵,享受了大明百姓民脂民膏数百年,也该为这些百姓做点事情了。”

    谭伯铭笑道:“去年的时候,这些勋贵们给我们缴纳了大量的银子,却把粮食留在手中,本想囤积居奇,府尊下令我等去蓝田县购置大批粮食回来。

    这些人还想继续用银子高价购买我们投放到市场里的粮食,卑职就一口气卖给了他们二十万担粮食,把他们给活活撑死了。

    南京今年粮价贱如草,却没有人有银子继续收购,所以,卑职就用去年卖出十万担粮食的价格,收了勋贵们库藏的三十四万担粮食。

    现如今,府库之中白银还有八十四万两之巨,粮仓也有官粮六十八万担。

    府尊此时如果向京城解送白银二十万两,粮食二十万担,我想,不论府尊提出什么样的建议,陛下都会答应的——比如将南京城的勋贵们全部调任回北方京城。

    没有他们从中阻碍,府尊就能大展宏图了。”

    史可法闻言大喜,搓着手道:“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只是,这样做会影响我们在江南积存钱粮的计划。”

    张晓峰呵呵笑道:“府尊,钱粮是一种工具,府尊使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有价值,府尊如果不用,他们就是一堆无用之物。

    府尊放心,我们兄弟在,一定会给应天府积存更多的钱粮,供府尊大显身手!”

    史可法连连叫好,对这两个半路上结识的人才又多了两分信任。

    眼看着史可法心满意足的去睡觉了,张晓峰,谭伯铭就来到了自己的公廨,唤来小吏吩咐道:“这几日里,府尊要从银库中提银二十万两,从粮库中提粮二十万担,你们莫要阻拦。”

    小吏看着谭伯铭冷冷的道:“给我看县尊的手令!”

    张晓峰道:“事急从权!”

    小吏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一下这两人,然后道:“这是我蓝田县的粮食跟银子,据我所知,你们两个没有这样的权力来动用。”

    谭伯铭道:“事情很急,我们马上就补手续。”

    小吏摇头道:“等你们拿来手续之后,再来问我要粮食跟银子。”

    张晓峰来回踱步一会,又对小吏道:“周国萍作保如何?这是集体决定。”

    小吏的眼睛已经眯缝起来了,向前一步瞅着两人道:“周国萍离开南京已经三天了,在她离开这里之前,并没有给我交代有这样大的两笔支出。”

    谭伯铭怒道:“你们这些库藏管理出来的人都是这么认死理吗?”

    小吏甚至懒得理睬这两人,转身就出去了。

    他与张晓峰,谭伯铭这种政务官不同,在蓝田县,库藏使者是一个单独的体系,他们的最高首领是段国仁,负责管理蓝田县所属的所有库房。

    有自己的升迁贬斥系统,独立于政务之外。

    因为吝啬死板的缘故,段国仁渐渐有了一个叫做貔貅的外号。

    就在谭伯铭,张晓峰两人焦头烂额之际,傍晚的时候,周国萍回来了。

    听了两人的诉苦之后,周国萍摇头道:“你们记着,下次万万不可胡乱出头,我上一次倒霉就是因为不守规矩,你们要引以为戒。

    我们做事一定要周密,一定不能急,你们在蓝田养成的这种坏毛病一定要改一改。

    在蓝田的时候,只要事情做对了,县尊都会包容你们,哪怕是先斩后奏县尊也会通过作弊来帮你们清理首尾。

    我敢说,赵国荣弹劾你们的文书已经上路了。”

    谭伯铭拍着脑袋道:“假如能用二十万两银子,二十万担粮食就可以清除南京城的勋贵们,这是一桩千值万值的好事,几乎有一战定乾坤的功效。”

    周国萍迅速在两人拟定的两份文书上签字用了印信之后,就派人快马送去了蓝田。

    当库吏赵国荣再次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时候,仔细查验了周国萍,谭伯铭,张晓峰三人的印信之后,这才轻轻点点头,表示史可法可以随时从库房里提走这些东西。

    对于史可法这个应天府知府无权动用应天府府库中的粮食跟银子的事情,不论是周国萍,还是谭伯铭,张晓峰都没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他本身就没有动用的权力!

    应天府府库中支出的任何一两银子,一斤粮食,都是经过玉山大书房同意之后才进行的,而且都是经过财务司统计核算之后,根据事实要求拨付的。

    史可法可以随时动用的不过是府衙私库而已。

    处理完这件事,谭张二人就像是被剥掉了一层皮一般,心中隐隐对那个从来都没有笑脸的赵国荣起了畏惧之心。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多了,折寿!!!!(现在想起来还是梦魇一般的存在)

    “我之所以从扬州回来,就是接到了县尊的加急文书,县尊不满白莲教的所作所为,命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尽快清除南京白莲教这个毒瘤。

    我们商议一下,该如何做,才能达到县尊要的目标。”

    谭伯铭吃了一惊道:“白莲教现在已经成了我们手中的棋子,进可以驱使火并,退,可以栽赃陷害,这么好用的一颗棋子,如何能现在就处理掉?”

    周国萍摇头道:“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是如何尽快处理白莲教的问题,县尊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可以拖延的口子。

    也就是说,南京白莲教死定了。”

    听周国萍这么说,谭伯铭,张晓峰两人也就立刻熄灭了要继续利用白莲教的心思,转而开始寻思该如何才能将这里的白莲教连根拔起。

    两人搜索枯肠良久,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太过靠谱的主意。

    就听周国萍阴测测的道:“史可法要把南京城的勋贵们统统都弄去顺天府,那么,我以为,这些勋贵们哪怕去了顺天府,去的也只是家主罢了。

    这里依旧是他们的根!“

    谭伯铭瞅着周国萍道:“你想利用白莲教把这些勋贵的根子剜掉?再借助这些勋贵们反扑的力量再把白莲教连根拔掉?”

    周国萍道:“就是这个目的,我们在周围清除漏网之鱼,白莲教对付勋贵们的时候,我们清除漏网的勋贵,等京城的勋贵们反扑的时候,我们再清除掉漏网的白莲教。”

    张晓峰道:“这需要一个严密的布置。”

    周国萍道:“现在就做计划,报呈县尊之后,我想史可法准备给皇帝钱粮的消息,皇帝应该知道了,有这些钱粮,史可法的忠心必然在皇帝心中天日可表。

    皇帝调用勋贵北上的旨意也必定会成形。

    等勋贵们前脚离开了南京,白莲教后脚就会动手,毕竟,这些勋贵们才是白莲教多少年来都想报复的对象。

    这一次,我们不仅仅要除掉南京的勋贵们,还要除掉白莲教,最重要的,我要让全天下的勋贵们都跟皇帝离心离德。

    只要我们的计划周密,必定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第一六二章苛政猛于虎

    剥除南京勋贵阶层,铲除白莲教,这是周国萍在被云昭训斥之后,迅速想好的计划。

    她不甘心自己这大半年来的努力,决定最后利用一下白莲教,最后一了百了。

    这是一场影响深远,且意义巨大的计划,非铁石心肠不能触发。

    计划运行时间——二十六天!

    云昭看到这个计划的时候,窗外的蝉鸣叫的正欢,惹人心烦。

    于是,烦躁的在文书上批阅了同意二字之后,就丢给了獬豸。

    獬豸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在上面签署了同意二字,至于段国仁,已经接到了赵国荣的文书,对这个计划知道的非常详细。

    他不但同意,还特意命赵国荣给周国萍在职权范围之内提供一定的帮助。

    至于钱少少,已经命三百名黑衣众秘密南下。

    蓝田县想要完全彻底地控制应天府,人手不能少于两千。

    这两千人遍布应天府大大小小的职权部门,才能对应天府形成云昭最熟悉的网状管理结构。

    这本该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云昭预估,想要做到这一点,还少需要三年时间。

    但是,在史可法,夏允彝,陈子龙等人的努力工作下,一年的时间里,蓝田县的两千人马就悄无声息的进驻了应天府官场。

    说起来很怪,蓝田县官员进驻应天府府衙之后,史可法三人明显觉得自己这些人创办的新衙门有别于大明其它衙门,可以说,达到了气象一新的场面。

    要一个知府保持清廉并不难,难的是让这两千多人都保持清廉,最重要的是,一旦一个地方绝大多数人都清廉成风,那么,贪官想要存活,就变得很难。

    毕竟,大明的官制本就是架床叠屋般的设置,是可以有效克制贪渎枉法的。

    发现这一点之后,史可法等人并不认为这些人可疑,反而倍感欣慰,他们天真的认为,这是自己的努力取得了明显的效果,认为,大明朝的人治社会依旧有变得清明的一天。

    为此,他们的干劲更加的足,齐心协力要在应天府为大明朝积攒下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

    史可法来到府库的时候,赵国荣寸步不离。

    进入银库的时候,史可法与随从换上了短衣短裤,手臂赤裸,脚踩布鞋,头发被白色的几乎透明的绢布罩住,全身上下美原油任何口袋夹层一类可以藏银子的地方。

    对于这一套,史可法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反而对这一形式赞扬了一番。

    一个门栓上挂着两把锁,由两个库吏掌管,两人同时开锁,众人才能进去。

    这样的门有三道。

    史可法走进巨石砌造的银库,这里非常的凉爽干燥,墙角堆了一层白色石灰,这应该是防潮用的,再走进一扇铁门之后就看到一层层的厚木板组成的架子。

    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层层五十两的银锭。

    看到这些银子,史可法的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赵国荣在一边低声道:“启禀府尊,这一架银锭为一万两白银,这里共有两百三十三架,除过五十三架为足色五十两官银之外,其余都是杂色银,需要重新炼化后打上我们的戳记,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官银。”

    史可法那里听得进去,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满是在京城为官时亲眼目睹的国库穷蹙的模样,满是皇帝每每因为钱而不得不放弃很多新政,放弃本该能救援的百姓,放弃一场场本该能胜利的战斗。

    他的手从银子上拂过,银子冰凉而坚硬,却实实在在的存在于木头架子上,每一锭银子都是那么的美丽。

    他不是一个守财奴,更不是一个贪恋财物的人,可是,目睹如此多的银子后,他胸中热血澎湃,来南京一年多所遭遇的所有艰难困苦此时都不算什么了。

    “本官要调银二十万!”

    赵国荣弯腰道:“遵命,不过,府尊大人要把这些银子发往何处?”

    “京城!”

    “何人押送?

    史可法皱皱眉头狐疑的瞅着赵国荣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赵国荣悲伤地抚摸着架子上的银锭慢慢的道:“我要知道我的这些孩子们到底去了哪里,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

    这里是他们的出生地,是我将他们从杂色银,放进烈火中锻炼,最后获得新生,这些木头架子是他们的床,这件库房就是他们的家。

    我只希望府尊这一次把他们送去京城,只是一场远行,我更希望他们最终还能回到这里。

    要知道,他们每一个都有名字,都有自己固定的床铺。

    我在这里等着他们回家……”

    史可法听了一半的话就走了,以前听说库藏使者们都有这种,那种的怪癖,没想到自己总算是亲自见识了,有点恶心!

    “大人出门之前,请在银库中跳跃十下!”

    就在史可法将要离开银库的时候,听到那个有怪癖的库藏在后面大声喊叫。

    “为何要跳跃?”

    “这是银库惯例。”

    “为何会有这种惯例?”

    “因为有人会把银子藏在谷道中带出银库!”

    “大胆!”

    史可法的长随怒喝道。

    赵国荣冷冷的看着那个长随道:“你先跳!”

    长随更是怒火高炽,却发现史可法居然原地跳跃了十下,他们只好跟着一起跳跃。

    赵国荣瞅着地面,地面上很干净,没有五十两重的银锭,也没有碎银子掉出来,他有些遗憾,朝史可法拱手道:“请府尊监督。”

    说完,自己也跳跃了十下,地面上依旧很干净。

    眼见于此,史可法胸中的怒火逐渐消失,出了银库后问赵国荣:“以前出过事情?”

    赵国荣阴阴笑一声道:“府尊这般贵人可能想不到有人能用谷道携带两锭五十两银子出库房吧?”

    长随闻言眼睛都要凸出来了,用手比划一下五十两银锭的大笑,再看看同伴的后臀,摇摇头,只能表示匪夷所思。

    “有这样的贪财鬼看守银库,也是一桩美事!”

    对于银库偷盗的事情史可法不评价,只是觉得赵国荣这个库吏似乎不错。

    一个把银子当成自己孩子的人,哪里会容忍别人偷盗他的孩子?

    二十万两银子装箱之后,被大队人马押送着离开了银库,赵国荣脸色阴沉的如同雷暴前夕的天空。

    “总要有人把我的孩子们带回来是吧?”

    赵国荣盯着谭伯铭,没打算让他轻易离开。

    “这些钱是我们办事用的,你就当他们为国捐躯了。”

    赵国荣冷笑一声道:“这些钱会回来的。”

    谭伯铭大吃一惊,连忙道:“你们不能这么胡作非为!”

    赵国荣背着手瞅着史可法离去的方向淡淡的道:“你管不着!”

    大巴山,云遮雾绕,淫雨霏霏不见天日。

    杨雄披着一件沉重的蓑衣在山间的小路上踽踽独行,满地的泥泞让他每走一步都非常的艰难,不过,他还是扶着竹杖一步步的向山里走。

    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护卫,家仆,书童远远地跟着,不敢靠近。

    面前的大山被当地人叫做——米仓山!

    大巴山屏隔川、陕两省,控扼汉水下游和长江中游,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秦汉交锋,汉魏争夺让这个偏僻的地方屡屡出现在汉家史册上。

    至于米仓山,峰岭交错,重峦叠嶂,沟壑险恶,水流湍急,加上这一带山地,气候寒冷,人烟稀少,唯一的好处就是森林密布,景色不错。

    不过,自从来到米仓山之后,一向酷爱山水的杨雄就把山水二字恨之入骨。

    在关中的时候,他吃饱喝足了,不用伺候县尊,不用担忧天下的时候,带上书童,提上食盒,背上酒葫芦,邀约一二好友,一头钻进秦岭,寻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饮酒,投枚,猜拳,作诗,纵论天下自然不亦快哉。

    来到大巴山之后,吸风饮露,奔波不定……多少回梦中回到关中,抱着县尊的双腿嚎啕大哭,只求县尊能让他回去。

    梦里怎么做是一回事,醒来之后怎么做又是一回事。

    该死的大巴山上有将近二十万百姓成了野人,而这些野人正在荒山中与野兽毒虫争斗,只希望能够活下去。

    米仓山,更是聚集了很多野人……他这个汉中副使的主要职责,就是劝野人下山,去平原上居住,莫要留在山上当野人,也当土匪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富饶的汉中平原上百姓越来越少,空闲的土地越来越多,到了现在,平原上的百姓们宁愿去山里当野人,也不愿意在平原上接受,官府,流寇,乡绅,豪强们盘剥。

    每一家百姓上了山,都是“苛政猛于虎”的真实写照,这些人宁愿与凶猛的野狼,野熊,野熊猫争斗,也不愿意与人为伍。

    今天,杨雄就要靠一张嘴,去说动黎家坪的百姓下山,去平原安居。

    这是杨雄通过中人好不容易说通人家准许他一个人上山,因此,杨雄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决定冒险一试。

    毕竟,黎家坪周边散落着六千多野人呢。

    只要说服了黎家坪的大当家的,米仓山周边的二十八个寨子就有了一个标杆,工作要好做的多。

    手臂一阵酸麻,杨雄微微叹息一声,取出盐瓶子往水蛭尾巴上倒了一点盐,原本半个身子都扎进肉里的水蛭就蜷曲了起来,最后从胳膊上掉下来。

    杨雄重重的一脚踩在圆滚滚的水蛭身上,啪的一声响,脚下溅起一朵血花。

第一六三章天助自助者

    人活得如同山魈一般在杨雄眼中没有任何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了。

    现在,他面前的人——黧黑,瘦弱,肮脏,凶狠,绝望,活的连山魈都不如。

    女人身上好歹还有一些布片遮身,男子……一言难尽。

    一些光屁.股的大脑袋小孩将手含在嘴里瞪着一双硕大的眼睛瞅着杨雄。

    说他们不是土匪,他们确实在劫掠山下的商贾跟路人。

    说他们是土匪,在劫掠的过程中,他们需要付出好几倍的人命代价才能抢劫到一点东西。

    杨雄在这些人的注视下,来到溪水边上,清洗了手帕之后开始擦拭手臂上的水蛭叮咬之后留下的血迹。

    这些人不说话,他就不准备说话。

    免得让这些神经比野熊猫还要脆弱的人以为他另有所图。

    无数年来,这一带都是盗匪横行的地方。

    不是李洪基,张秉忠,云昭这种级数的土匪祸害了这个地方,他们一个个都有雄心壮志,还看不上这些赤贫的人。

    是那些当地的豪强们相互厮杀的结果。

    一个豪强就是一个草头王,这里城头变幻大王旗的速度几乎是一日一变,导致这里的人永远都活在战乱与惊恐之中。

    加上这里不但贫瘠,还是文化的远乡,

    这么多年,也没有出现一个强力人物一统当地,给当地带来些许秩序,与有限的平安。

    强人统治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碎片化割据。

    这些天,山上的人经常成群结队的来到平原上打劫,杨雄围剿了几伙野人强盗之后发现,这些人不用围剿,发现官兵在追他们,跑不了几步就倒地累死了。

    从几个活口嘴里知道了山里天天饿死人的消息之后,才有了杨雄孤身上黎家坪的事情。

    汉中原本是富庶之地,奈何人口稀少,想要快快的发展起来,必须要有人口,否则,关中就算有耕牛,种子种种物资拨下来,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操持。

    “官人来这里何为?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粮食,没有财货,更没有美女。”

    一个骨骼高大,身上却没有几两肉的男子佝偻着腰慢慢靠近杨雄,谨慎的问道。

    “跟我下上吧,想活命的就跟我下山。”

    杨雄开始擦拭皮靴身上的泥巴。

    “官人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呢?我们什么都没有。”

    男子一遍又一遍的向杨雄重申,他们什么都没有。

    “还有一把子力气,种地!”

    “官人也看见了,我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种地呢?”

    杨雄皱起眉头烦躁的道:“我说了,你们还有一把子力气!”

    男子叹息一声,回头看看那群鬼一样的人,对一个少年道:“把皮子拿来。”

    少年倔强的咬着牙不做声。

    枯瘦男子有些发急,抬手在少年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拿来!”

    少年眼睛里噙着眼泪道:“娘会冻死的。”

    枯瘦男子怒道:“拿来!”

    少年人发出一声狼一样尖锐的嚎叫声,转身就朝树林里跑去。

    不一会,他手里抱着一张卷好的皮子狠狠的丢在枯瘦男人手中,看杨雄的眼神却越发的仇恨。

    枯瘦男子抖开皮子,是一张野熊猫皮,非常的完整,且黑白分明。

    杨雄瞟了一眼野熊猫皮摇摇头道:“把你儿子给我!”

    原本唯唯诺诺的枯瘦男子听了杨雄这句话,佝偻的身体立刻挺得笔直,用最阴冷的语调道:“官人未免太贪得无厌了一些。”

    杨雄对枯瘦男子的威胁视而不见,瞅着那个少年道:“我要你的原因不是别的,是因为这么大的一群人中间,只有你算是一个人。

    余者,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我只问你一次,你有没有胆子跟我走?

    是好,是坏,跟我出山去看看天下变好了没有。”

    “黎城,不许去!”

    枯瘦的汉子声色俱厉。

    杨雄见少年人有些犹豫,就竖起五根指头道:“五十斤米!”

    少年黎城眼睛一亮向前一步道:“白米?”

    杨雄道:“去年的新米,五十斤,童叟无欺!你跟我走,我就让随从把米送过来。”

    枯瘦的汉子一把按住儿子的肩膀,对杨雄道:“我不换!”

    杨雄笑而不语,黎城抬头瞅着父亲哀求道:“爹,母亲病重,妹子快要饿死了,就让孩儿去吧,有了五十斤米,你好歹能给娘跟妹子熬几顿白米粥喝。”

    枯瘦汉子摇头道:“你娘就算是死,也不会喝拿你的命换回来的白粥,一家人,生在一起,死,在一地。”

    就在他们父子理论的时候,几个黑乎乎的野人推着几个瘦弱的少年来到杨雄身边道:“官人,一个娃换五十斤白米?”

    杨雄笑道:“当然可以,不过,黎城一定要在,他在,有多少孩子我要多少,黎城不在,我一个都不要。”

    一个黑乎乎的苍老汉子嘴唇哆嗦了许久才对枯瘦汉子道:“黎雄,你自己不想活,难道也不给我们一点活路吗?”

    黎雄大叫一声道:“我儿子不卖!”

    杨雄闻言冷笑一声,站起身准备离开。

    黎城大声道:“我跟你走!”

    说着话挣脱父亲逐渐无力地手来到杨雄身边,黎雄在后边哀哀呼唤儿子,黎城只当没有听见。

    杨雄远远地吆喝了一声,不一会,从泥泞的山路上就走上来三匹驮着粮食口袋的滇南矮脚马,一匹马背上驮着两百斤大米。

    共有六百斤!

    杨雄秉承自家县尊当年四十斤糜子买孩子的传统,也不挑拣,只要是送到身边的孩子他都要,要了十二个男女孩子之后,他就果断的牵着三匹矮脚马带着十一个哭哭啼啼以及一个眼中没有半滴眼泪的家伙踏上了归途。

    背后传来男人,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杨雄却面带笑容,走的极为迅速。

    拐过山弯,杨雄就对一路上总是东看西看的黎城道:“你想跑的话,刚才错过了三次机会,一次是我们过木桥的时候,你可以跳水逃遁。

    一次是过弯脖子树的时候你可以跳上那棵大树,然后进入树林。

    最近的一次是我们拐弯的时候,你可以用你手里捏着的石片划开我的脖子……现在晚了,我的伴当就在前边,你没机会了。”

    黎城道:“我没有把握!”

    杨雄大笑了起来,拍拍黎城的脑袋道:“你的选择是对的,刚才我说的三次机会,没有一次机会是真的。”

    说着话,就掏出双管短铳朝着身边的河里开了一枪,轰鸣声过后,河里漂起两条被霰弹打的乱糟糟的死鱼。

    又朝树上开了一枪,硝烟散去,一只猴子从树上跌落下来,掉在地上已经死了。

    他收起短铳,呛啷一声抽出腰后的长刀,大喝一声,长刀闪出一道寒光,只见碗口粗的一段树干居然从中而断,收回刀,断成两截的大树这才轰然倒地。

    “你敢逃,我就杀光你们全族。”

    杨雄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可是,那双蕴涵笑意的眼睛,却让黎城浑身发冷。

    他本来就抱着先骗走杨雄的白米,然后再找机会逃回来的主意。

    现在,见了杨雄的本事之后,他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惶恐,眼泪终究流淌了下来,他实在是不愿意离开父亲跟生病的母亲,以及瘦弱的跟芦柴棒一样的妹子。

    行尸走肉般的跟随杨雄来到了一块空地上,这里已经搭好了七八个帐篷,帐篷中间有人点了好大一堆火,他们正在烤肉……

    十二个孩子缩在一起,黎城在最外边,烤肉的香味刺激着他的味蕾,口水擦了一遍又一遍,总是擦拭不干净。

    一个慈眉善目,就是左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的年纪不大的人端着一个锅来到这群孩子身边,给他们每人装了一大碗粥放在他们面前。

    见黎城在看烤肉,就摇摇头道:“你们饿了太长时间,这时候吃肉肠胃受不了,喝些粥养养胃,过上几天就能吃肉了。”

    黎城并不相信这人的屁话,不过,有粥喝就很好了,他端起大碗才喝了一口,就猛地停住了,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在喝粥的时候,妹子的眼睛正羡慕的看着他。

    这时候,再美味的粥,此时也没办法喝下去了。

    他端着粥碗来到正在吃烤肉的杨雄身边道:“我想把这碗粥给我妹子,我去去就回。”

    杨雄笑道:“那就快去,你只有半个时辰。”

    黎城瞅着杨雄放在身边的长刀认真的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杨雄笑道:“我知道!”

    黎城长吸一口气,就抱着粥碗飞快的向山上跑,速度很快,手里的粥碗却很平稳。

    脸上有胎记的青年人笑道:“你何苦这般折磨人呢,告诉他们一起下山种田,过平安日子很难吗?”

    杨雄摇摇头道:“胎记黄,你忘记人性了吗?”

    黄贵道:“我总觉得人的善意可以化解所有误会。”

    杨雄再次摇头道:“白给的没有人会珍惜,这样做的话,我们的支援就显得太廉价了,胎记黄,你不要以为我们的救济是面对所有人的。

    只有那些不甘心目前困境的人,才值得我们救济,因为这时候救济他们,将来我们能收到更大的回报。

    而我们的救济也不是长久的,只是一时之计,到了明年,他们依旧要凭借自己的双手从土地里找食物。

    天助自助者!

第一六四章英才苗子

    杨雄来汉中,目的就是为了恢复这里的农业生产。

    来这里之前,徐五想已经详细的跟他介绍了本地的情况,这里不仅仅是民生凋敝,人心也被多如牛毛的盗贼们会祸害光了。

    官府对于百姓们来说是一个非常遥远的事情,崇祯三年就有大户人家向关中迁徙了,丢下一帮穷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十一年过去后,这里已经彻底变成了鬼蜮。

    一个地方想要发展,资本是必不可缺的,当一个地方的人全部都由赤贫人口组成,那么,这个地方的发展就无从谈起。

    不过,这也是云昭一直希望的干净的土地。

    在这样的土地上,任何变革都不会遇到阻力,因为,不论怎么变革,都不可能比现在更坏。

    汉中的盗贼们破坏的不仅仅是生产秩序,也破坏了大明人固有的家庭。

    这里的家庭极其破碎,更多的人是以一个人的形式存在于人世间的。

    在这种情况下,农场式样的集体生产就成了杨雄唯一的选择。

    集体,集体,首先就要有人!

    所以,他准备从孩子身上下手,再用孩子把那些胆小如鼠的百姓们弄下山。

    回去送米粥的孩子总共有四个,其余的孩子也很想送,可惜,他们刚才喝的太快,没有米粥了。

    瞅着眼巴巴看着空锅的孩子们,杨雄道:“可以把他们都叫来一起吃。”

    话音刚落,那群孩子就朝山上跑了。

    “走吧,把营地向下挪百丈。”

    杨雄吩咐一声,黄贵等人用手指点点杨雄,就匆匆的收拾东西,继续向山下走,在即将走出视线的时候停了下来,继续点火熬粥。

    黎城回来的时候,没注意这区区一百丈的路途变化,一心想着快点回来再取点粥给母亲。

    杨雄很大方,粥熬好了之后,又给了黎城一大碗,于是,黎城又跑了。

    傍晚时分,粥锅已经到了山下。

    一大群孩子围着粥锅不走,还有好多大人站在半山腰上,眺望山下……

    不是没有人发现地域发生了变化这种事,只是因为对食物的渴望,他们愿意冒这点险。

    就像野兽会钻进牢笼,猎物会掉进陷阱一般,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五天之后,黎家坪上基本就没有人了。

    六千多人已经住进了农场的简易木头房子里了。

    这里的生活很好,每天有饭吃,还给他们发衣服,衣服虽然破旧了一点,却洗的干干净净,比他们自己身上的衣服好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吃了人家的饭,住了人家的房子,穿了人家的衣服,那么,给人家干点活那就是天经地义了。

    这家大官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家里富庶的厉害。

    仅仅是耕牛就有三十六头,各种农具簇新,簇新的,种子也是最好的种子,这些许久不种地的农夫,摸到种子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判断出这是好东西。

    杨雄坐在木屋子的屋檐下,瞅着远处漫山遍野扶犁耕作的农夫,农妇,以及在土地上乱跑的孩子,惬意的喝了一口茶水对黄贵道:“这他娘的才是农夫该有的样子。”

    黄贵笑道:“今年晚了,只能种谷子,荞麦,豆子,油菜,不过呢,到了秋天多少会有一些收成,如果你准备把山里的百姓都喊回来,那么,今年的亏空将是一个很大的窟窿。”

    杨雄道:“蓝田县的账目现在不是这么算的。”

    黄贵道:“不这么算怎么算?”

    杨雄笑了,对黄贵道:“这笔钱本身就是来自百姓,不是我们的,更不是我们创造的价值,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这里的百姓用了关中百姓的钱粮,将来有一天,关中百姓也会用到汉中百姓的钱粮,目前,这些支出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支援互补罢了。

    我们这些人的理念不就是让大明百姓再无饥馑之忧吗?

    这世间,不患寡,患不均!

    我们只要做好调配阴阳,百姓自己就会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

    重要的是给他们一个能活下去的环境!”

    黄贵皱眉道:“就在前日,徐五想在南郑清空了牢狱,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会不会让百姓生出不好的想法呢?”

    杨雄轻叹一声道:“好人总要活下去啊,不能满世界都是强人横行。

    汉中这地方,三五个人凑在一起就敢称什么平事王,等人手凑够几百就成了平世王,等有了千把人,就敢自称是天命之子,乱糟糟的,不杀怎么能成哟。

    徐五想整顿汉中的规矩,我们这些人就是抚民官,杀人,救人,都是为了汉中平安,相辅相成。”

    黄贵摇头道:“总会有冤死的。”

    杨雄冷笑一声道:“其实都是冤枉死的!但凡这大明朝廷做的事情能稍微抑制一下地方上的民乱,地方上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草头王,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真的是被冤枉的。

    你以为关中就一定比汉中强?

    黄贵我告诉你,不是的。

    是县尊在关中施政有方,是我们让关中百姓衣食无忧,是蓝田大军让地方上的百姓没有了起来造反的可能,因此,关中才会变成.人间乐土。

    黄贵,这一次你离开书院这个温室随我来到了这荒蛮之地,心神一时间转不过来,我必须要告诉你,这里不是关中,是一片虎狼横行之地。”

    黄贵笑眯眯的道:“我的本职是书院的先生,仁慈善良是我的根本,哪怕这些根本的出发点是错的,我一样会继续坚持。

    你们是官员,是异类,你们看待人的眼光有别于普通人。

    我不一样,坏孩子到我手中会变成好孩子,恶毒的孩子到我手中也会变成好孩子,在我们的眼中,人没有好坏之分,反正最终都是要靠教育来矫正的。

    就像是一棵长歪的树苗,我们有法子让他变成参天大树的。

    因此,少拿你那一套官员理论来恶心我们这些教书先生。

    我们只有用加倍的仁慈,善良,才能教化天下。”

    黄贵说完话,就走进了湿润的田野,瞅着犁铧刚刚翻出来的新土地,见到蚯蚓在泥土中翻滚,燕子在头顶飞翔,抬起自己的手臂对远处正在帮助父亲犁地的黎城喊道:“黎娃子,你有一个上学堂的机会你去不去?”

    黎城不喜欢杨雄,对这个脸上有婴儿手掌大一片胎记的黄贵却很喜欢,停下手里的锄头,汗津津的对黄贵道:“我就不去了,我要帮我爹干活。”

    黎雄闻言,也停下手里的锄头,赔着笑脸对黄贵道:“黄先生,能不能容我们一些时日,待这一季庄稼收割了,东家下发了钱粮,我家一定积攒下束脩给先生送去。

    这孩子是一定要读书的,我黎雄头拱地也要支应这孩子读书。”

    黄贵瞅着面前这对憨厚的父子,仰天长叹道:“这狗日的世道也不知道毁掉了多少有才之士。”

    黎雄笑道:“拙荆就是一个读过书的,让这孩子读书,是她毕生所愿。”

    黄贵抬手抚摸着黎城脑门道:“去玉山书院吧,那里不要束脩,不要钱粮,且管孩子的衣食,只要孩子有一颗向学之心。”

    黎雄诧异的道:“有这样的地方?”

    黄贵笑道:“有,我就是来自那里,当年,有人用四十斤糜子把我买回来,供我读书,给我衣食,教我为人之道,年长之后,先生认为我适合教书,便留在了书院。”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会来到汉中?”

    黄贵拍拍黎城的脑袋笑道:“有人认为书院里的孩子们因为富足的生活,逐渐不思进取,就减少了关中孩子入玉山书院的名额,空出来一些名额,给真正有上进心,真正想要为这天下做一番事情的孩子。

    是极大的好事!”

    黎城的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杨雄身上的时候,希冀的光芒就逐渐消失。

    黄贵忍不住笑了,指着杨雄对黎城道:“你欠他五十斤白米是吗?”

    黎城点点头,不做声。

    黄贵正色道:“你并不欠他五十斤白米,而是欠蓝田县主人五十斤白米。

    这五十斤白米买的并不是你的身体,而是要从这狗日的乱世手中购买回一个可以救赎这乱世的豪杰。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乃我辈男子汉大丈夫本色尔。

    蓝田县主人也不需要你还他五十斤白米,他要你将这五十斤白米千倍,百倍的还给养育了我们祖祖辈辈的大地,还给我们的族群。

    如此,方不负我们来这人间一趟,也不辜负我们走了一遭玉山书院。”

    “玉山书院啊……”

    黄贵的话似乎勾起了黎雄久远的记忆……他似乎在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孩子要去多久?”

    黄贵背着手道:“离开你,就预示着这孩子将会永远的离开你,他要去西北风沙之处接受磨砺,他还要在艰难困苦中慢慢成长,然后会有山岳一般沉重的课业压在他的身上。

    八年之内,只能是你去看他,他是没有时间回来的。

    学成之后,这天下虽大,那里尽可去得。”

    黎雄脸上渐渐有了难色……

    黎城仰起脸道:“黄先生,我愿意去!”

第一六五章我不是崇祯

    杨雄之所以认为黎城是个不错的苗子,完全是因为这孩子很有主见,且这些主见多少都有一些道理。

    从他自己卖自己可以看出来,这孩子至少对卖自己这件事有两个应对方式。

    一是逃跑,二是忍耐!

    如果杨雄不是一个好人的话,而是把这个孩子往死里剥削,这孩子将来大概率成为汉中新的盗贼头子,然后被蓝田军队抓住砍头。

    杀人杀的多了,也很疲惫。

    徐五想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今天,他再一次在南郑郊外处死了一百二十一个贼寇。

    牢狱已经空了,不过,徐五想认为,很快又会被各地押解过来的贼寇头子们装满。

    所以,今天的杀戮,不会是第一次,也绝对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对于杀人这种事情,徐五想并不擅长。

    以前,在云昭身边工作的时候,这种事一般都是钱少少在干,待在大书房里是闻不到血腥味的。

    而大书房里面,除过云杨的鼻子破了流淌了几滴血之外,再没有流血的事情发生。

    现在,徐五想满身都是血腥味。

    这让他烦恶欲呕。

    妻子进来的时候,徐五想疲倦的道:“给我拿换洗的衣衫吧。”

    昔日的小宫女如今已然有了几分贵妇模样,皱着鼻子道:“今天又杀人了?”

    徐五想道:“以前总以为除掉土豪劣绅,以及旧官员之后,我们就能获得一张白纸,白纸吗,应该很好作画,谁能想到,旧有的土豪劣绅,官员被取缔之后,新的恶霸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了。

    他们以为现在是一个改朝换代的好机会,以为,乡土上的权力应该由他们来掌握。

    这一次,他们猜错了,我蓝田要掌控的大地,一定是从乡野开始的,相反,大城市我们反倒不是那么看重。”

    宫女妻子小声道:“那就一定要杀戮吗?没有别的手段可用了?”

    徐五想拉住妻子的手道:“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试用了半年之后,发现这条路行不通,各地里长们的工作根本就没法子开展下去。

    乡村里根深蒂固的家族之念,乡土之念,编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水火不侵的让人厌烦。

    蓝田治下可没有什么皇权不下乡的概念。

    只要是我们治下的百姓,就要直接接受律法的约束,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家伙,在律法还没有开展之前就已经犯法了。”

    说到激动处,徐五想一脸的大麻子都在发红,发亮,加上怒容,颇有些震慑鬼神的作用,好在他的宫女老婆已经习惯了,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你就不能好好的待在大书房里吗?那里是中枢。”

    徐五想重重的将茶杯顿在桌子上怒道:“你夫君干事情就是为了当官吗?”

    平日里被宠溺的有些过了,宫女老婆并不害怕徐五想,反而挺起胸膛道:“好好的秘书监首领不当,跑来南郑这个穷地方当什么地方官。

    你是不是触怒了县尊,他才把你打发到这里来的?”

    “你知道什么,我是正常调动,杨雄才是触怒了县尊,不过,好像也是他自找的。”

    听丈夫这样说,宫女妻子也就不再纠缠当什么官的事情了。

    在蓝田县这么久,她当然知道蓝田县历来有能者居于外的传统。

    只是从繁华的关中来到偏僻的南郑对她来说改变太大,当年被人赶出皇宫来到关中的无力感再次侵袭罢了。

    加上思念留在关中的三个孩子,心神不安。

    徐五想见老婆不说话了,语气也就软了下来,温言道:“你要是想念孩儿们,就回到关中去,没必要陪着我在这里受苦。”

    老婆轻轻揉捏着徐五想的肩膀道:“你才是家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只要你在,妾身跟孩子们才会有好日子过,你要是倒下了,家里的天就塌了。”

    徐五想欣慰的道:“那好,你就跟我留在南郑,亲眼看着你夫君将一个穷蹙的汉中,弄成一个生机勃发的地方。”

    “夫君,你说蓝田大军为什么不就不横扫天下呢?

    如果早早动手,这时候早就攻破皇宫了。

    到时候妾身带着你去看我当年干活的漪澜殿,我还在漪澜殿门口的大柏树缝隙里藏了期盼郎君模样的黄水符文。

    听宜娘她们说,我的符文一定是被虫子咬破了,这才嫁给了夫君这个满脸都是坑的家伙。”

    “胡说八道!”

    徐五想勃然大怒。

    云昭躺在柿子树下,正在看报纸!

    身边放着一杯茶水,嘴里叼着一根卷烟,这已经很贴近他昔日的生活了,如果再有一个耳机扣在耳朵上,里面传来靡靡之音,那就再好不过了。

    抖抖报纸,纸张很软,没有以前翻动报纸时候的哗哗声。

    他以前顶烦这种声音,还有喝茶时候发出的巨大吸溜声。

    现在,这些声响对他来说非常的亲切。

    而报纸上的内容也让他非常的愉悦。

    比如,关中水利如今已然形成一个闭循环,通过,水库,塘堰,水渠储水,存量惊人。

    比如,蓝田县陶管上下水系统终于可以试运行了,从此后,人们将会告别肮脏难闻的净桶,是人们迈向新生活的一大进步。

    比如,长安城彻底放开了门禁,一年四季,每天二十四个时辰开放,行人可以自由出入,这对长安变成一座不夜城有莫大的促进作用。

    比如,勉县的百姓们在开荒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里居然还有不知谁放在里面的十几万斤粮食,至今都没有腐坏。

    嗯,这条消息实在是太假了,估计,柳城他们在编篡报纸的时候,把这个东西当成祥瑞来写的,好夸耀一下如今的关中祥瑞满地的这么一个现实。

    嗯?怀有身孕的县尊娘子钱多多给书院新进学将要去宁夏镇的穷苦学子缝制棉衣?

    且日夜赶工?

    这更是假的没边了,钱多多因为有身孕,据云昭所知,一连四天,这个女人连内宅的大门都没有出,即便是出了卧房的门,也基本上躺在锦榻上看书,吃零食,无所事事。

    云昭摇摇头,这点容错率他还是有的。

    当云昭准备好好看看书院才子们写在报纸上由明月楼大家,明月,寒星,寇白门,顾横波等人集体出演《霓裳羽衣》舞盛大演出场面描写的时候,柳城匆匆走了过来。

    对云昭低声道:“高杰在蒙古苏尼特鄂托克遇到了建州将领岳托,他带领军队驻扎在额仁淖尔,如今正在与高杰对峙。

    高杰在来文书之前,已经与岳托试探着进行了三场小规模战斗,岳托所部虽然受挫,却没有离开的额仁淖尔的意图,并且还有援兵不断前来。

    高杰请示是否要与建州人在额仁淖尔大战一场,是否要动员蓝田城的战备力量,是否将战斗升级为战役,是不是应该将监视大同府,宣府的力量抽掉东进与建州人在额仁淖尔决战一场。”

    云昭低头看着高杰的文书,又让柳城搬来了高杰以往送来的文书,参照了很多看不明白的名词之后,对柳城道:“召集大书房明日开会。”

    柳城见云昭没有立即下决断,就低声道:“三天前,建州人的使者到了蓝田,您说晾他们一段时间,县尊要不要先听听建州人的使者怎么说?”

    云昭摇头道:“建州人是我们的死敌,我们中间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哪怕是一时的妥协也不会有,在面对建州人的时候,我们只需要考虑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他们的意见无足轻重。”

    说完这些话,云昭就放下了高杰的文书,考虑了一阵子之后,就继续拿起报纸,看书院才子们的美人模样。

    獬豸明显也得到了高杰的消息,从屋子里走出来,先是看看天上的骄阳,等全身被晒得滚烫了,这才走到云昭身边道:“我们中间该有人去高杰军中一趟。”

    云昭笑道:“静极思动?”

    獬豸道:“老夫几次三番与建奴作战,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这一次老夫想亲眼看看我蓝田最早组建的军队战力如何,好给以后的军事计划,提供一个标准。”

    云昭笑道:“高杰,云卷,张国柱等人屯驻蓝田城时间太久,也该轮换了。”

    獬豸皱眉道:“张国柱等文官一道指令下达,就能回来,而高杰,云卷手握一万两千全火器大军,轻易动不得吧?

    再说了,军队换防,耗费奇大,不可不慎重。”

    云昭摇头道:“此事过后,高杰军团应该还乡换装了,李定国军团,该去顶在最前面了。”

    獬豸不解的道:“换装?”

    云昭点点头道:“高杰军团是最早建立的一支军团,他们的武器装备,很多已经过时了,尤其是枪炮,玉山军械所,已经为他们打造好了。

    年初的时候就该换防,就是因为蒙古人的骑兵总是骚扰蓝田城才拖到今天,如果再与建奴酣战一场,我担心他们的军备不足以以少应多,会给军队带来严重的战损。”

    獬豸听了沉默片刻道:“县尊不放心高杰与云卷?”

    云昭摇头道:“没有这回事,军队换防以后要形成制度,并非针对某一个人。”

    獬豸犹豫一下道:“如此,老夫还要去蓝田城坐镇吗?”

    云昭奇怪的看着獬豸道:“怎么就不去了呢?

    你去是现场衡量一下军队的战力,与换防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两回事。”

    说完话见獬豸依旧不解,云昭就轻笑一声道:“我是云昭,不是崇祯,我要是不信任谁,不会耍什么别的计谋,会直接撤换他。”

第一六六章没有的大事发生就是盛世

    十余年来,蓝田县已经发展成了一个严谨的社会,所有的律法,规矩,要求,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执行,且已经深入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

    当然,关中很大,蓝田所属的地域更大,蓝田县一个县变成现在的模样还不足以让云昭自傲。

    所以,在综合考虑了关中的治安,以及长安城应对紧急事物的能力后,他开放了长安城!

    长安城就是昔日的西安城!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人们渐渐不再称呼这里为西安城,更多的人喜欢用长安来代替。

    或许,这是人们对自己目前美好生活的一种期许,期许这种美好生活能够长长的延续下去,就自觉不自觉的将西安城改成了长安。

    云昭对这种变化,并不反对,当云昭亲笔撰写的文书上出现了长安两个字会后,蓝田县的公文中,统统将西安改成了长安。

    獬豸等人认为这是关中百姓心理上发生了细微变化的原因。

    相比西安这个带着明显地域特色的名字,长安显得更加恢弘大气,骄傲的关中人认为汉唐盛世将再一次降临在这座古老的土地上。

    徐元寿认为,这种气象代表着关中百姓民心的变化,有了这种变化之后,关中已经具备了成为帝王之基的所有条件。

    但是,更多的人倾向于顺天府,或者应天府……云昭对这些争论总是一笑而过。

    大业未成,此时谈论这些为时尚早!

    相比这个话题,高杰与岳托的战争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所有人都断定,这一战不可能打成一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争,建州人没有能力,也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一场与蓝田县旷日持久的战争。

    毕竟,有蓝田城,受降城,乃至整个河套为支撑的高杰,在地域上占有绝对的优势。

    他们之所以要打这一仗,唯一的目的就是确定边境线!

    这就是黄台吉使者来到蓝田的原因。

    在新的大书房会议上,众人确定了支持高杰作战的要求,同时,也确定了高杰换防的事宜,确定了李定国东进的所有事宜。

    至始至终,云昭都没有接见黄台吉的使者,他遵循了部下们的统一意见——与奴仆商讨大事,有辱上位者的尊严。

    其实云昭很久都没有从这些家伙身上感受到什么狗屁的上位者的尊严,偏偏在这件事上他们把上位者的尊严看的比天大。

    好像他们整天跟云昭说话都是跪着说,看云昭的眼神永远都是崇敬的,深情的,敬畏的。

    所以,当韩陵山再从从云昭的食盒里抓出一条干炸鲫鱼撕咬的时候,云昭就拿指关节敲敲桌子道:“把尊臀挪开。”

    韩陵山从桌子上下舔着满是油脂的手指道:“这桌子的高低正好适合偏腿坐上去。”

    云昭叹息一声道:”算了,等以后有人学三国陈群制定出朝议规矩以后,我决定让你每天跪着上朝。”

    韩陵山又从食盒里拿出条鲫鱼一边厮杀一边道:“这种东西谁会帮你制定?”

    云昭瞅着韩陵山道:“比如洪承畴!”

    “那就弄死他。”

    云昭想了一下道:“那就用江南的文人,比如钱谦益一类的,听说人家对于“礼”很有研究。”

    “那就弄死他。”

    云昭怒道:“你昨天还说我的尊严不可侵犯,今天就把屁.股搁我桌子上,还吃我的鱼,还有没有规矩了。”

    韩陵山将剩下的半条鱼丢进嘴巴里,咀嚼一阵之后伸一下脖子就吞下去了。

    又从云昭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漱漱口,然后从后槽牙缝隙里捉住一根鱼刺,顺手弹出窗外,这才慢条斯理的道:“等我不吃你的鱼的时候,你才该小心,估计那时候,我这人你可以杀掉了。”

    云昭想了一下,将食盒推给韩陵山道:“还是继续吃吧,你这人可能不太好杀。”

    韩陵山又从食盒里取出一只小小的肉包丢嘴里含糊不清的道:“给我吃东西就很好杀了,比如我刚才吞下去的这枚肉包子,如果你用毒药做馅,一柱香之后我就死了。”

    云昭连连点头觉得非常有理。

    既然是道理,云昭就特意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观察所有进入大书房的人。

    结果,他发现,只要是来到他书桌前边的人,都会习惯性的从他的食盒里拿走一点吃的,钱少少也就算了,云杨也不太好说,即便是柳城,也从他这里顺走了两个小巧玲珑的包子。

    “你以为我每天给您的食盒里装那么多的吃食做什么?

    您这位大老爷一定不知道,妾身每天都在考虑如何将您的食盒用何种美食装满,您更加不知道,要把您小小的食盒装满,厨子废的心可比置办一桌宴席还要多。”

    云昭听了钱多多的话,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老婆,果然很劳累,眼角似乎都有皱纹了。

    听丈夫说自己眼角有了皱纹,钱多多大吃一惊,一骨碌从锦榻上爬起来,唤来云春,云花举着蜡烛,趴在镜子面前自己的研究。

    再三确定是虚惊一场之后,钱多多用双手按着眼角道:“我要是老了怎么办?”

    云昭咬一口大黄杏道:“老就老呗,人总是要老的,你眼角的皱纹迟早都会出现,腰上迟早会有赘肉,你夫君尽管很有能力,也没法子帮你拖住西飞之白日。”

    “我是说,我要是老了,你会不会喜欢上年轻女人?”

    “废话,男人一向比较专一,以前喜欢年轻漂亮的,以后也会喜欢年轻漂亮的,哪怕是老的只剩下色心,也喜欢年轻漂亮的。”

    “那么说,我现在就要开始在家里挖井了?”

    “挖井做什么?”

    “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就往井里丢一个,来一群年轻漂亮的,就往井里丢一群。”

    “丢我岂不是更加省事?”

    “不成,显儿不能没有爹!”

    听了钱多多的话,云昭终于放心了,看样子自己还是可以沾花惹草的,就是有点毒,沾上花草,花草就会死亡。

    这很好,说明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都能恰如其分的把握好自己的位置,该亲近的不疏远,该疏远的绝对不会亲近。

    这是一种很好地人际关系网络。

    云昭最近还是很努力的,可是,冯英的肚皮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冯英多少有些失望,云昭的正常日子还能过下去。

    可是,每当云彰摸着冯英的肚皮,问她要弟弟的时候,云昭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崇祯十四年的夏日,就在幸福夹杂着痛苦的纷乱中还是到来了。

    夏收,以前是蓝田县的头等大事,是一场关乎全民的大事,需要全民参与,蓝田县会停止市场交易,停止工坊工作,停止书院授课,官府也会停止办公。

    今年不一样了,除过农夫之外,没人在意夏收,蓝田县主簿早早地从渑池一地预定了六千麦客,在麦子刚刚见黄的什时候就已经浩浩荡荡的开进了蓝田县。

    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会从麦子最先成熟的南边,一直席卷到北边,这种有组织的劳作效率远胜独门独户的单干。

    蓝田县的农夫如今已然不能称之为农夫了,全身心投入到粮食种植大业中的,大多是一些没有一技之长的老人,以及一些木讷的中年人。

    至于那些识文断字的年轻男女,早就对粮食种植这种投入产出比极低的行业不感兴趣了。

    哪怕是一个纺织女工,一年挣到的工钱,也足够买到家里地里的那点收成。

    农业土地碎片化,导致一部分劳力开始向城市进发,这是云昭很喜欢看到的一幕。

    他坚决的认为,大明的百姓本就不该被束缚在土地上,如果大家都去种地,这样的日子过十年跟过一年差别不大,很难看到进步。

    追随钱多多去捡麦穗作秀的妇人越来越少,钱多多也就懒得去装贤惠。

    云昭不能有钱多多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心思,他身为关中最高统帅,粮食在他的工作中占比非常大,所以在麦收的日子里,他跟随麦客们走遍了蓝田县。

    麦客们一路收割麦子,走出蓝田县境之后,就进入了长安县,然后会一路向北,直到关中的麦子收割完毕,他们才会从潼关出去,带着在关中挣到的钱回到家乡,最后收割自家的麦子。

    这是一个很好地循环,当这些麦客们见识到了关中的繁华之后,回到家里的,他们的心思也会活跃起来,哪怕只有一小部分人心思变活,关外这些人的生活水平也会再上一个新台阶。

    麦子进了粮仓之后,关中最酷热的日子也就到来了。

    这种天气里,只要不是极度想要赚钱的人,大部分的普通人都会携家带口的进入终南山避暑。

    一些日子过的好的,或者口袋里多了几文钱的家伙就会进入汤峪洗澡避暑,更加富裕一些的人家,就会拖儿带女的走进骊山避暑。

    至于那些没有职责在身的官员们,就会带着全家进入玉山避暑。

    像獬豸,朱雀这一类的官员家属,自然会上玉山,职位低一些的家伙们,就会占用已经放了暑假的学子们的寝室。

    此时的玉山,往往就会变得人声鼎沸。

    云昭坐在大书房耳听着高大的院墙外边的喧闹声,心生感慨,对韩陵山道:“今年总体上来说到目前一切顺利。”

    韩陵山笑道:“没有大事发生,百姓能安排自己的生活,这就是盛世!”

第一六七章一定要闭关锁国啊

    对于一个有上进心的官员来说——盛世何其的枯燥!

    缺少了日走千家,夜盗百户的飞贼,没有了离奇古怪的案子,百姓忙着过自己的日子没工夫犯罪,大户人家忙着赚钱扩充家业,没有理由盘剥伙计。

    官员家的孩子还小,还没有到欺男霸女的时候。

    市场有市舶司管理,计划由政务司制作,加上蓝田县的麦子已经收进了粮库,夏税正在由税吏征收,有一个能干的主簿管着。

    云昭这个蓝田县正堂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云昭担任蓝田县令已经很多年了,虽然他还挂着西安府通判的官职,可是呢,最近已经没有人再讨论这个官职了,所以他还是蓝田县令。

    当了十几年的县令没有升迁,云昭已经很习惯了。

    皇帝旨意里面已经不在提起关中,朝廷塘报上也取消了关于关中的任何介绍,所以,吏部忘记给云昭这个政绩突出的县令升官,也就顺理成章。

    虽然,用来装剥皮实草的贪官人偶的地方,还用铁链子锁着几个骗子,官员在这个时候还是无事可做。

    县衙正堂上有穿堂风吹过,加上房子实在是高大,因此,这里就成了一处凉爽的地方。

    每年这个时候,云昭都会在蓝田县正堂坐镇十天。

    这是关中普通百姓唯一可以见到云昭的机会。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很好奇,想要围观,却被衙役们撵走,这个规矩执行了几年之后,大家也就明白了,没有实在过不去的事情,不必来打扰县尊。

    刘主簿弯着腰端来一壶凉茶,放在云昭的桌案上,又弯着腰倒退着离开了大堂。

    在这中间,正在看书的云昭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显得很没有礼貌。

    不过,这就是刘主簿需要的。

    他从不认为县尊需要对他表现出什么礼贤下士的模样,他自觉不配,县尊礼贤下士的态度应该留给能帮助县尊一统天下的奇人异士。

    一个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县尊才是他眼中的关中之王。

    一声蝉鸣如同惊雷一般在刘主簿的耳中响起,他愤怒的用昏花的老眼找到了那只漏网之鱼,用一根短竹棍将这只蝉,碾成肉泥,这才松了一口气。

    隔着窗户,见县尊喝了一口他送上的凉茶,刘主簿顿时心满意足,一张老脸笑的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一般,背着手昂首阔步的离开了大堂。

    云昭坐堂,对所有官员,以及土豪劣绅,豪商地主们是一种严重的威慑力量。

    全关中的人都知道,哪怕在自己被人冤枉的海枯石烂了,最后还能在蓝田县尊面前哭诉。

    大家都清楚,别的官员或许会官官相护,县尊不会,自己总能博一个是非公正出来。

    在蓝田县,乃至关中,总有一个可以讲理的地方。

    每年到了云昭坐堂的时候,关中官员无不战战兢兢,拼命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在无意中犯下弥天大错。

    自从獬豸纸张蓝田司法以来,司法有了条例,云昭就准备不再坐堂了,却被獬豸极力阻止。

    他认为此时此刻关中还没有到完全用律法处理事情的地步。

    还需要云昭用自己的威望与口碑来安定关中人的心。

    毕竟,青天大老爷情节已经纠缠了关中人上千年,想在短时间里让他们彻底的相信律法的公正,这不大可能。

    云昭坐堂,只管理刑事案子,其余都不理会。

    他很想遇到类似杨乃武与小白菜这样的案子,好大显身手一下,关中人似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自他坐堂以来,审判的案子大多是地方官无法拿出一个确切解释的伦理案子,并没有云昭期望的,可以考验他智商的刑事案子。

    眼看着白日西坠,云昭打了一个哈欠,放下手中笔,准备结束今天的坐堂时间。

    却猛地听到了一阵阵惊堂鼓声从外边传来。

    云昭坐直了身子,换上一张严肃的面孔,冷冰冰的瞅着大堂外边。

    与此同时,刘主簿飞一般的从侧面的公廨里钻了出来,两个童子迅速帮在侧面的桌案上为他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他才坐定,三班衙役就已经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入了公堂,抱着水火棍大声的喊着“威武——”

    等衙役们呼喊停止,云昭拍一下惊堂木道:“何人喊冤,带上堂来。”

    蓝田县的两个捕头已经拖着一个身着白衣,脸上涂满白灰,眉毛只有两点,嘴唇涂的猩红的倭国女人丢在大堂上,且喝令跪下。

    云昭皱着眉头瞅着这个梳着唐朝发式的倭国女人,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按理说这个女人是韩陵山带回来的,应该去找韩陵山才是。

    “德川家光将军座下女史千代子见过云昭将军。”

    云昭眉头的疙瘩并没有松开,冷冷的道:“德川家光不是正在忙着平息“岛原,千草之乱”吗?怎么还有功夫派你来向万里之外的我送上敬意呢?”

    千代子吃了一惊,她没有料到,云昭这个身处大陆内陆的诸侯,居然对倭国的现状如此熟悉。

    膝行两步,再次将头贴在地板上道:“德川家光以为,不论是中原,还是我倭国,都同出一脉,绝对不能让异国宗教玷污我们的人民。

    中原安,倭国安,中原被天主教荼毒,那么,倭国也将被天主教荼毒,此为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分不出一个前后左右来。”

    云昭微微点点头道:“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过,你倭国的神道教如今并不能占据优势,以我看来,神的就应该让神去解决。

    世俗权力一旦管理到了神权,如果不能斩草除根,必定会遗祸无穷。

    如果,你们还准许那些红毛人在你们的国土上横行,倭国堪忧。”

    千代子继续将额头贴在地板上道:“将军说说极是,千代子必定把将军的原话一字不差的带给德川将军。”

    云昭点点头又道:“听闻德川将军准备闭关锁国,可有这件事吗?”

    千代子叩头道:“德川将军准备封锁,长崎,断绝与西方人的联系。”

    云昭沉默片刻道:“中原与倭国的商贸往来已经延续了千年之久,既然德川将军心向我东方,那么,我准许你们在蓝田采购你们需要的物资。”

    千代子惊喜莫名,她万万没有想到云昭居然如此的好说话,再一次大礼参拜道:“请将军赐下手书,千代子将即刻呈于德川将军。

    开启我倭国与大明商贸之路。”

    云昭挥挥袖子道:“你且安心在馆驿休息,蓝田政务司评估之后,自然会有正式的文书与你。”

    千代子连连叩头,再抬头的时候,发现云昭已经离开了公堂。

    她强行按捺住激动地心情,朝空空的位置上朝拜之后,就要起身,却发现那个坐在墙角的蓝田老年官员面目阴沉的站在她身边。

    不等她说话,这个老官员就对捕头道:“敲了惊堂鼓,重责三十大板!”

    两个捕快捉着千代子就像捉小鸡一般剥掉裤子放在一个长条板凳上,才捆绑结实,高举的板子就重重的落在千代子白嫩的屁.股上。

    千代子咬着头发一声不吭,在敲鼓之前,她就知道会有这个后果,每一板子都让她痛彻心扉,不过,她却一言不发,这一次冒险见到云昭获得的收益,让她对眼前的这点惩罚毫不在意。

    千代子的屁.股被打成什么模样云昭自然是不会理睬的,如果是关中别的女子,脱裤子打板子这种事能免自然会免掉,不过,现在是倭国女人,她估计不是很在乎。

    大明朝的银子价值过高,这是云昭一直想要改变的一个弊病。

    因此,他不停地收纳大明朝的银子,添加杂质之后,再把银子筑造成了银元使用。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稀释银子的价值,久而久之,当人们都开始使用银元作为货币之后,银锭一类的东西将会逐渐退出货币市场。

    想要尽快的将银锭一类的东西驱逐出货币市场,蓝田县就需要大量的银子,而倭国的银子很多。

    至于对付红毛人,云昭没有欺骗千代子,在这一点上,他与德川家光的目标是一致的。

    不过,云昭驱逐红毛人的目的在于独占海上贸易,而德川家光将要正式施行他闭关锁国的政策。

    倭国这一次闭关锁国之后,他们的国门会被红毛人的坚船利炮一次次的打开,直到明治维新时期,才算是真正开始了腾飞。

    云昭的计划很简单,他既然要一统海上贸易,那么,倭国将是他重点的保护对象。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红毛人用坚船利炮轰开倭国的国门,他一定会让倭国一直对外闭关锁国下去,并让幕府大将军一直保有权势,也一定让倭国的战国状态继续下去。

    以保留一个善良,淳朴的化外之地。

    人应该靠自己,不应该背弃老的传统,让祖先遗留下来的一些糟粕没了出路。

    这种事情云昭想想都有些热血沸腾。

    回到后宅就抱住了冯英,正准备将脑袋贴在冯英颈项间说一些肉麻情话的时候,有人却在用力的撕扯他的袍子。

    低头看见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珠,云昭讪讪的松开了冯英,就听云彰用很大的声音嚎叫道:“娘是我的,不准你用!”

第一六八章没有恶,就扬善

    云彰想要一个小弟弟,却不许爹妈亲热,这明显是不对的。

    冯英也知道不对。

    不过,她还是抱起儿子,将丈夫丢在一边。

    瞅着儿子冲着自己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云昭立刻就决定带这家伙去逛蓝田县的夜市。

    一家三口很快就换上了普通人家的装束。

    云昭成了一个留胡须的读书人,冯英青布帕包头,身着浅蓝色布裙,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至于云彰就显得阔气了。

    戴着镂空虎头帽,脚下踩着虎头鞋,肚皮上裹着一件绣了虎头的红肚兜,外套一件小褂子,下穿一件时不时露出小屁.股的短裤,脖子上挂着一件半斤重的金锁。

    这家伙本身长得就壮,小胳膊腿跟莲藕一般一节一节的,还不愿意走路,抓着父亲的衣衫硬是坐到了父亲的肩膀上,然后就揪着父亲的头发,愉快的对母亲道:“骑大马,走!”

    一家三口才出了县衙,就看见刘主簿穿着一身大明富贵人家常有的黑色家奴衣衫,笑嘻嘻的道:“老奴给少爷,夫人带路。”

    云昭粲然一笑,不得不说,有这个老家伙在身边,确实方便不少。

    刘主簿知晓,自家县尊没兴趣搞什么微服私访,也不喜欢这一套,他之所以出来,完全是因为想玩!

    一般情况下,多多夫人在的时候,县尊一般会非常的稳重,县尊知道,一旦他带着多多夫人出来,多多夫人会玩的得意忘形,县尊需要照顾多多夫人,他自己没得玩。

    冯英夫人在就完全不一样了,县尊一般都会玩的非常开心。

    县尊来蓝田县坐堂,每年都要出去一趟与民同乐,这几乎成了惯例,所以,从县尊抵达蓝田县的那一天,刘主簿就已经做了非常详尽的安排。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似乎比往日还要热闹,所有的店铺门口都亮起了灯笼,灯笼看起来很新,地面也显得非常干净,青石板路在灯光下微微反射着幽光。

    最出奇的是街面上老人,妇人,孩童奇多,青壮男子倒是稀稀疏疏的没见到几个。

    衙役,捕快们就三三两两的街道上漫步,还有一些无聊的家伙坐在房顶上晒月亮。

    县衙对面就是一座关帝庙,关帝庙与县衙之间的巨大空地上,就是蓝田县最大的夜市。

    这个夜市上不做大宗买卖,所有的东西都是零售,或者以物易物。

    蓝田县要做大买卖,一般都会去坊市,那里有多大的买卖都能展开。

    在蓝田县寸土寸金的情况下,关帝庙与县衙中间的这块空地却与财富无关,只与普通百姓的生计有关。

    不管是谁,都能来这里售卖自己的东西,不管你的买卖做得多大,在这里也只能占据一丈宽,一丈长的一块地方,缴纳两个铜钱的卫生费用,就能开张自己的买卖。

    只是这里售卖吃食的摊位极多,因此,烟熏火燎的极有生活气息。

    才走进市场,肥胖可爱的云彰就收获了一个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公模样的糖人,旁若无人的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嗷嗷乱叫。

    “少爷,您要看地方物价,来这里最合适不过了,老奴虽然做了一些安排,可是呢,这里所有的小买卖都跟平日里别无二致。”

    刘主簿一边开路,一边陪着笑脸跟云昭解释。

    云昭笑道:“谁有功夫看物价,我就是来散心,来玩的,那个,那个,撒了糖霜加了冰的西瓜水给我来两碗。”

    冯英四处看看,就来到一个卖西瓜水的小摊子前边,从袖子里摸出六个铜钱,就开始跟面前这个有着一身黝黑发亮皮肤的妇人说起自己对西瓜水的要求。

    一份多冰,一份多糖不加冰。

    多冰的给云昭,多糖没冰的给儿子。

    装西瓜水的容器是竹杯,里面放了一根芦苇管,可以吸溜着喝。

    云昭喝了一口冰凉的西瓜水,再看看这个还带着青竹皮的竹杯就对刘主簿道:“商家的心思很巧妙啊,能做出这么精巧的竹杯,而且产量如此之大。”

    刘主簿呵呵笑道:“少爷千万别被这东西给吓唬住了,玉山书院弄出来了水力旋车,还是我们蓝田县商贾出的钱支持的。

    这东西原本是用来切削钢铁的,结果,刀子不成,速度也慢,研究院的先生们就只好重新研究更好的刀子,旋车就空闲出来了。

    那些自以为出了几文钱帮忙的商贾们,居然狗胆包天的说什么,切钢铁不成,切竹木应该不成问题,然后,您也看到了,这种竹杯,木碗一类的东西就烂大街了。

    价钱低廉到了只能成为西瓜水的陪衬,喝一碗西瓜水,就送一个竹杯的地步了。

    老奴以为这个竹杯,木碗生意也就做到头了,没想到,那群狗日的商贾居然把木碗,竹杯弄得轻飘飘,薄薄的,用上那么几次就会裂开。

    已经用了木碗,竹杯的商家们只好自认倒霉,没过几天就要换一批竹杯,木碗,最后就成了送的了。

    那些卖竹杯木碗的黑了心的商贾们,居然把这门生意做成了一门长久买卖,不少赚钱。”

    云昭闻言呵呵一笑。

    在大明,最接近现代人思维的一群人毫无疑问就是商贾!

    云昭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把大明的商贾弄到他以前的世界里去,给他们一段时间适应一下,用不了多少年,他们中间一定会出现顶级富豪。

    不说别的,几乎所有的商家,都能把客人伺候的妥妥帖帖的。

    尤其是明珠楼的掌柜,见到云彰脖子上那个硕大的长命锁,眼泪都下来了,拦住云昭一家三口,一定要在他们家的摊子上小坐片刻,一个劲的要帮小少爷看看金锁,要是金锁上万一有毛刺剌伤小少爷娇嫩的皮肤就不好了。

    云昭对这种事情这自然是不在意的,冯英却有些紧张,掌柜的一说,她就立刻从儿子脖子上取下金锁让掌柜的检查一下。

    云昭不太明白,这个明珠楼为什么要在这里摆摊,还是掌柜的亲自出现,且他们家小小的玻璃展柜里面,放的全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在玻璃灯的照耀下能弄瞎人的眼睛。

    “蓝田县孤寡院一年三成的用度,是明珠楼提供的。”

    刘掌柜稍微解说一下,云昭心头顿时就释然了。

    顶着刺眼的光芒,云昭发现有一朵珠花不错,就取出来直接插在冯英的发间,还说一句“很好看。”

    见云昭这样做,原本正在用丝绸检验金锁会不会有毛刺的明珠楼掌柜的,手都开始发抖了,好不容易听到云昭在问价钱。

    面红耳赤的挤出一个五文钱的价格。

    刘主簿暴怒,咣当一声就从袖子里取出十个银元拍在玻璃柜子上,小声对掌柜的道:“我家少爷是来买东西的,不是来抢东西的,该什么价钱,就什么价钱!”

    云昭忙着跟冯英浓情蜜意的评论这朵珠花,云彰坐在木头桌子上吸溜吸溜的喝着西瓜水,对那边的状况假装没看见。

    金锁重新回到了云彰的脖子上,珠花也安稳的待在冯英的发间,刘主簿也收回来了五个银元,云昭就对诚惶诚恐的商贾道:“很好,良善传家是富贵长久的保证。”

    掌柜的连声道:“小的一定多做善事。”

    云昭笑道:“也要量力而行,还有很多人指着你吃饭呢,为了做善事,就把你明珠楼弄垮了,反倒不美。”

    掌柜的连连点头道:“小的一定记在心上,一定将良善传家四个字当做传家之宝。”

    有了明珠楼作样子,后面那些脑满肠肥的商贾们为什么要在今天把所有宝贝摆出来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这是刘主簿特意安排的一场大型酬谢活动。

    感谢这些商贾们这些年为蓝田县做了一些官府触及不到或者遗漏的事情。

    人的善行是需要时时鼓励的,只要这些商贾没有违法乱纪,云昭愿意在这个时候跟他们说说话,问问生意,聊聊家常。

    整个大市场才走了一半不到,云昭就买了很多东西,有茶叶,有竹器,有砚台,有最好的松墨,印花笺纸,以及云彰看进眼里就再也放不掉的巨型鹦鹉。

    来到一个专门卖黄馍馍的摊子前边,刘主簿骄傲的指着一个一笑一嘴黑牙的老汉道:“少爷,这个狗日的您别看他脏,千万别小看了。”

    云昭笑着拱手道:“老人家有礼了。”

    老汉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贵人,局促的用手抓着干净的围裙,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刘主簿在一边笑道:“少爷,您能想到吗?这只老土狗生了一窝狗娃子,偏偏他这个狗窝里,出麒麟,出凤凰,总共六个孩子。

    最大的儿子已经是乾县的里长,大闺女进了武研院,二儿子在玉山书院下院,明年就毕业了,听说志气很高,准备去关外发展。

    其余的两儿一女,一儿一女在玉山书院就读,一个儿子在宁夏镇玉山书院上院就读。

    不出十年,这个老狗就是咱们蓝田县赫赫有名的老太爷。”

    云昭闻言大笑道:“如此,某家不可不礼敬!”

    说着话,再次朝老汉拱手为礼。

第一六九章商人的自尊

    在过去的一年中,蓝田县进行了多项改革,其中,土地改革的影响最为深远。

    蓝田县现有的大商贾们,大多是从地主变成大商贾的。

    土地改革已经断掉了他们的后路。

    这让他们对自己目前正在突飞猛进的事业,也产生了怀疑,担心,蓝田县再来一次打击大商贾的行动。

    这种事情在大明不是没有出现过,当年太监横行大明的时候,大明很多商贾都遭受了灭顶之灾。

    皇帝缺钱,就派太监去垄断大明所有最赚钱的生意,这是一种杀鸡取卵的夺财方式。

    蓝田县在颁布了《土地改革令》并认真执行后,就迅速颁布了《个人财产保护法》用来安定人心。

    可惜,前面的《土地改革令》太吓人了,导致后面的《个人财产保护法》被人当成了遮羞布。

    关中不缺少聪明人。

    从这两个法令颁布的时间顺序就能看的出来,即便是蓝田县尊云昭本人,也不认为《土地改革法》完全合理。

    如果云昭真的认为这个法令合理的话,他就该先颁布《个人财产保护法》而不是那道可以强行拆分,拿走大户人家田地的《土地改革令》了。

    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的人就对商贾有一种特别的厌恶感。

    这种厌恶感主要来自与统治阶层,

    他们普遍的做法是扬农抑商,在某些特殊时候,商贾基本上都是贱籍。

    所以,当云昭开始实行抑制大地主,鼓励商贾的时候,他们一致认为,云昭既然能对大地主下手,那么,大商贾被针对也是必然的事情。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云昭看来,将所有人都捆在土地上,大明再过一千年都不可能真正富裕起来。

    只有发展工商业,才能解决农夫们产出收入比低的问题。

    保护绝大部分的小农,用来稳定国家的税赋收入,保证粮食生产永远都在一个高水平位置上。

    小农户多了,缴税的人口也就多了,这对一个国家有一个健康的财政非常有利。

    鼓励商贾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批人是最好控制的一批人,不论他的商业帝国有多么的庞大,在国家机器面前,随时都能把他们的商业帝国碾成粉末。

    农夫就不一样了,这是一群需要云昭来好好讨好的一群人,永远保证他们从自己的土地上能够获得足够的物质保证。

    如果保证了这一点,他屁.股底下的椅子就是钢浇铁铸的,哪怕学昏君酒池肉林,农夫们也会因为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继而支持云昭继续过上后宫八千的荒淫日子。

    农夫的问题永远都是土地问题……盛世到来的时候,他们繁衍的很快,经常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让人口翻上好几倍。

    到了这个时候,土地就不够了,人太多,土地安置不了这么多的人口,加上吃不饱肚子,云昭要是处在这样的位置上,他比谁造反的都要快。

    蓝田县这才安定了十余年,人口已经翻倍了,现如今,关中的人口册簿上有名有姓记录的人口,就已经在今年开春的时候突破了一千万。

    由于土地产量跟种子,农药,化肥以及工商业的原因,后世的关中能承载四千万人口,而现在,一个远比陕西大的蓝田县这一千万人口,已经云昭煎熬的没什么好日子过。

    在大明世界里,工商业能够分流的人口终究不多。

    这个时候,除了动用军队满世界的占领新的土地,就成了唯一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这也是蓝田县界碑为什么要自己乱跑的原因所在。

    从夜市回来之后,云昭就一直在沉思。

    冯英抱着已经不断打盹的云彰,想要催他休憩,见他面色阴沉,就把儿子放在摇篮里,轻轻摇晃着。

    过了很久之后,云昭抬起头瞅着窗外的明月道:“该培养商贾的自信心了。”

    冯英怵然一惊道:“让商贾自信起来?您忘了吕不韦旧事了?”

    “吕不韦?”

    云昭轻笑一声,蔑视的意思彰显无遗。

    “商贾重利,无义,买空卖空,对国朝有敛财之功,无推进之效。”

    云昭呵呵笑道:“一个国家要是没有商贾,才是大灾难,睡吧,以后有空了我好好给你讲讲其中的门道。”

    “您的学问总是跟我们学过的东西不一样。”

    云昭揽住冯英的腰身嘿嘿笑道:“你忘了,我是一头野猪精!”

    在蓝田县县衙,云昭整整待了十天。

    在这十天中,除过那个倭国女人,再也没人敲那个惊堂鼓了。

    于是,云昭就姑且认为,关中去年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恶性案子,没有百姓被欺辱的求告无门。

    不过,也有可能是作恶的人把后事处理得好。

    至于刘主簿恭喜云昭时说的什么,海晏河清,天下平安的屁话,云昭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以关中人的二杆子脾气,能为别人多看了一眼就老拳相向的人,不出这样的事情才是天大的怪事。

    绝对的公平,只有在阎王爷的面前才有,云昭这种人间军阀,还不配有在这样的待遇。

    回到玉山的云昭,就通过秘书监发出了邀请,邀请全关中的商贾们遴选出代表,来玉山城开会。

    这一次的会议规格很高,一连开三天,云昭从头至尾参与,会议由獬豸主持,讨论的议题就是——《如何积极推行个人财产保护法的全面实施》。

    关中商贾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几乎就疯魔了。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介商贾,也有机会进入朝堂,与关中王云昭的满朝文武一起讨论关于商贾的话题。

    从各个里长那里传来的消息看,关中这一次恐怕是真的要将个人财产的处置权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一下了。

    自古以来,每一朝每一代对于商贾基本上都是羞于启齿的,哪怕是商贾最繁盛的宋代,商贾同样没有多少话语权,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附在官员身上,以保证自己的财产不被侵犯。

    对此事,议论纷纷的不仅仅是关中的商贾,就连与关中有商业往来的外地商贾们,也在翘首期盼这一次会议的结果。

    这也是沉寂了很多年,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的蓝田县,第一公开了自己的政务。

    也是第一次向世人展示蓝田县是如何推行政务的。

    “与强盗商议?”

    “与虎谋皮?”

    “自投罗网?”

    “这是云昭这头野猪的阴谋!”

    ……

    无数的议论声笼罩在大明的上空,就像无数只乌鸦,哇哇的叫着,在阴沉的天空下飞翔,而在西北之地,云昭化作的那头山岳一般雄伟的野猪,显得越发的狰狞。

    蓝田县的大鸿胪,昔日的秦王殿下不这么看,身为蓝田高官,也甚为长安城的巨贾,他第一个拿到了这场会议的入场券。

    他甚至信心满满的告诉请来请教的商贾们道:“这将是一场重要的会议,大明的商贾们应该在这一场会议上为自己考虑,为关中考虑,最后从中选出一条双方都能接受的法例,着为永例。

    某家已经接到县尊之命,将在秘书监的配合下,审核所有参与会议的人是否够格。

    诸位这时候,如果再哭穷,隐瞒自己的家业,财产,如果因为你们这样做,从而引起律条的偏差,将来休要再聒噪。”

    商贾们各怀鬼胎离开了大鸿胪府邸。

    将自己的家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自然是万万不成的,万一……

    钱少少皱着眉头将名单给了云昭道:“有不少有实力的大商贾,因为自己申报的财产额度太少,从而没有入选这一次的会议名单。

    其中,以矿业,制药,建筑中的几个大商贾做的最为明显。”

    云昭停下手中的笔笑道:“这说明他们对我们没有足够的信任,既然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也就失去了对话的基础,这样一来,就可以不再考虑他们的利益了。”

    钱少少道:“需要额外处罚吗?”

    云昭摇头道:“此消彼长之下,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钱少少阴阴一笑,不再作声。

    云昭瞟了钱少少一眼道:“以后不要露出这种神情,如今位高权重的要稳重,另外,不要把楚楚关在家里,没事干的时候去找找冯英,多多她们聊天,孩子也带去。”

    钱少少道:“不妥吧?”

    云昭道:“有我这么一个姐夫很丢人是吗?”

    “我是担心……”

    “滚!”

    云昭当然知道钱少少会说什么话,平日里只有他才能随便进云氏后宅去看望姐姐,楚楚跟孩子们除非遇到大日子才进去,即便是进去了也战战兢兢的,也不知道钱少少是怎么吓唬楚楚她们母子的。

    獬豸拿着文书来到云昭身边道:“高杰似乎在有意扩大战争。”

    说着话就把文书递给了云昭。

    云昭看了看文书皱眉道:“蓝田城启动了一级动员?这不是胡闹吗?”

    獬豸点头道:“张国柱的文书里说的很清楚,三级动员已经有六万战兵,一级动员影响太大,全民皆兵的话蓝田城所有的事情都要停下来了。”

    云昭道:“高杰,云卷的文书过来没有?”

    柳城连忙回答道:“还没有。”

    云昭挥挥手道:“去一份文书问问。”

    柳城迅速写好了文书,加盖了云昭的印信,用火漆封起装进防水的牛皮筒子,交给早就等候的信使道:“八百里加急!”

第一七零章生老病死有大恐怖

    高杰,云卷的文书在八百里加急送出后的第三天抵达了玉山城。

    他们发动一级动员的原因很简单——毕其功于一役。

    高杰在文书中说,草原荒漠行军太过艰难,携带了重武器的大军一日能走三十里就已经算很好了。

    他们艰难跋涉了两个月才走到目前的地域,如果此战不能给建奴重创,等他的大军回到蓝田城,建奴骑兵就能重新回到这里,那么,这一次行军获得的成果就会全部化为乌有。

    高杰还说,只有一次将建奴,打死,打痛,他们才能长点记性,不敢轻易踏足我蓝田地界。

    不仅仅是面对建奴这么简单。

    越是向东,这里的蒙古人就越是跟建奴亲近,几乎没有羁縻的可能。

    所以,在这里清出一片广袤的无人区,宣示蓝田存在感,对控制地域来说,很重要。

    同时,他发现这里的土地很适合耕作,水网遍地,土地都是黑油油的,比关中的天字号田还要好,且有五六十万亩之多。

    所以,在送来这份文书的同时,他还寄来了一块黑色的泥土。

    他还希望玉山书院能够尽快派遣农学专家赶赴战场,实地勘察一下这里的土地,如果,真的是上好的农田,他就准备与张国柱一起在这里建立大型农场。

    看完了高杰在文书中说的种种原因之后,云昭顿时就释然了。

    对于一个由纯农夫组成的一支军队,即便是在作战的时候,他们心里想的依旧是家里的那几亩地。

    如今,见到了大片能攥出油来的黑土地,对他们来说,这才是真正的珍宝,且是无价之宝。

    他们的这种心态很容易理解。

    在关中土地已经极为紧张的情况下,凡是能生长农作物的地方,关中人基本上都没有浪费,哪怕这些土地在高山上,或者在别的艰险的地方。

    平原上的黑土地啊——

    “告诉高杰,让他闭上他的臭嘴,六十万亩黑土地算什么,等我们收拾掉建奴之后,那里的黑土地比他发现的这块黑土地要大百倍不止。

    我现在要他迅速跟建奴交战,击退岳托之后,就回家,草原上道路不畅行军艰难,补给跟不上,这个没法子改变,在这里与建奴决战不是一个好选择。

    等我们拿下山海关之后,才是他率领大军与建奴决战之时。”

    云昭向柳城下了新的指令之后,柳城就再次形成文书,派出了八百里加急。

    蓝田城的一级战备自然是要被取消的,高杰这种败家子,现在启用了一级战备,蓝田城这些年的积存,会被他这一仗打的精光,完全耗空蓝田城的战争潜力。

    这对以后大军从蓝田城出发,席卷大同,宣府,乃至京城极为不利。

    云昭很讨厌别人跟他理论大明的地理发现。

    这不是他自大,而是,这些人发现的惊天地理发现,对他而言不过是最普通的常识。

    东北的黑土地?

    云昭不但去过,看过,还吃了好多年那里生产的优质大米,那里不仅仅产大米,还产煤跟石油,知道这么多,云昭骄傲了吗?

    跟他说黑土地,高杰哪来的资格?

    身为上位者,其实对于民族之见已经不是那么看重了,如果看重,那一定是出于其他目的,而不是单纯的种族观念。

    所有的人都是双腿,双手加一个脑袋组成的,外形上的差别不大,唯一的差别就在于脑袋里面装的东西。

    所以,杀人在次,诛心为上。

    当然,如果没有耐心,那就把杀人诛心的事情一起做了最好,省事。

    云昭的商人大会开的非常急促,主要是獬豸马上就要去蓝田城了,所以,不等人数凑齐,云昭的大会就匆匆的在玉山城召开了。

    开这个会其实很简单,大家凑在一起,云昭宣读了蓝田县的决定,然后就发给所有参会的商人们来拟定细节。

    细节在两天时间内就迅速拟定好了,云昭等人看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大的谬误,就由獬豸在会议上再一次宣读了一遍,一个新的法案就形成了。

    但是,对于私人财产的界定已然是一个很大的麻烦,主要的争论就在于,什么才是私人财产,律法该如何保证那些私人财产。

    以及私人财产的继承问题,是否要收税,这些重点统统留在了下一次商人大会召开的时候再讨论。

    所以,这一次的大会只明确了一个主题——商贾们是有私人财产的!是需要得到律法确实保护的。

    獬豸认为律法需要一点点的来完善,一蹴而就不是律法精神。

    会议结束之后,会议秘书组却没有解散。

    这些参与了会议的商贾们,很自然的就形成了一个团体,他们有权力将自己的讨论结果送到秘书组备案,秘书组必须在任何时候接受商贾们的质询。

    同时,秘书组也有权力要求商贾们在自己身上实验这些建议,看看到底有没有代表性。

    云昭相信,在以后漫长的时间里,这种讨论一定会继续下去,最终变成官府与商人们之间的一种博弈。

    总之,关中的商贾们的地位在这一次大会之后得到了显著的提升。

    其中第一条:凡是蓝田县所属,任何百姓皆有合法经商的权力,废黜了大明朝不许百姓离开家乡经商的条例,不再把这些游商当做犯人来对待。

    第二条,准许商贾穿绸纱绢布,这一条现在虽然很少人有人遵循,被明确告知可以穿绸纱绢布的官方回答,这还是第一次。

    第三条,鼓励有条件的商贾参与海外贸易,当然,缴税不能少。

    第四条,凡是前来参会的这些商贾代表,即为官店,有权力召集本行商贾进行资体投资官营商业,其中,就包括,茶,盐,铁,医馆,药堂,水利,桥梁等行业。

    不参与其中经营,却能从中分红。

    第四条其实是最重要的,在无法确定商贾的那些财产是私人财产的情况下,参与官营的投资无疑就是已经被明确界定的私人财产。

    也就是因为参与了这场由蓝田最高官方主持的会议,导致这些商贾们自认为本行业的领袖,云昭在给了他们这些荣耀方便的同时,他们也有督促本行业商家全额缴税的义务。

    鉴于蓝田县一贯说话算话的过往,商人们对投资那些官营经济活动极为感兴趣,尤其是,茶,盐,铁这三道。

    跟全天下的盐价比起来,蓝田县的食盐价格是最低的,这里不用海盐,用的全是采自青海盐湖的食盐。

    这里的盐巴被称之为青盐,半透明无杂质,是天下最好的食盐。

    那里的盐池原本是被乌斯藏人跟蒙古人把持,为了夺回这条盐道,云虎曾经亲自走了一遭青海……然后,就在那一年带回来了数不清的盐块,且以后的商队再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食盐就在天然盐池里,用刀子把结晶的盐块切成一块一块的,装在骆驼背上带回关中就能销售,这就是蓝田县生产食盐所产生的所有成本。

    所以,蓝田县就能以很低的价格向关中百姓供应食盐。

    为了不至于让商人得利,跟买粮食一样,百姓需要拿着户籍本子去盐仓购买食盐,且一次不得超过五斤。

    价格低廉,数量又多的食盐,很快就催生出来了很多行业,其中最重要的行当就是盐渍食物。

    于是,腌猪肉,盐羊肉,牛肉,盐菜,咸鱼,就成了关中向蜀中乃至云贵一带贩运的最受欢迎的货物。

    青海的盐池,云昭也是了解的,按照他以前的记忆,那里的盐足够全大明的人吃一千年。

    既然足够吃一千年的,云昭就准备对那里的盐池进行掠夺性开发,反正把盐挖光了,湖水泛滥之后,又会留下数不尽的盐。

    因此,他决定吸纳百姓资本,修一条从白银厂直奔盐池的一条大路,为将来大军进入乌斯藏做好准备。

    这需要很多钱……云昭一时拿不出来。

    同样的,茶叶,也是如此。

    虽然关中不是最大的茶叶产地,可是汉中开发需要钱,那里是茶叶的传统产地,云昭同样准备号召汉中百姓在耕作之余多种茶树——可惜,他还是没钱。

    而茶叶的销路从来都不是事情,无论是乌斯藏人,还是蒙古人,或者西域人,他们对茶叶的渴望几乎没有止境。

    所以,云昭就把茶叶也拿出来让商贾们参股。

    至于铁这个东西,在蓝田县是不缺的——百十个大烟囱日夜不停地向天空排放毒气,生产出来的钢铁之多,几乎占据了大明七成以上的上铁产量。

    问题是,这些钢铁厂就像是一头头巨兽,吞噬了无数铁矿石,如今依旧饥肠辘辘,云昭需要修一条去祁连山铁矿的道路——他没钱。

    如果蓝田县的钢铁低价倾销的话,不客气的说,大明其余地方的铁厂,都将关门,这也是云昭所喜闻乐见的。

    至于医馆,药堂,这两种东西云昭不认为可以撒手给民间自己筹备,依附在这两者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私人不能,也不应该承担。

    以后云昭将要做的《卫生管理条例》的主要依附对象就是医馆跟药堂。

    也就是说,官府应该掌控百姓的——生,老,病,死!

    并且,不能在这些行当上取利。

    当然,这是云昭以后准备必须执行的国策。

    这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完成的大业,至少,他准备从自己开始为这个目标而奋斗。

第一七一章莫日根活佛

    云昭的这个理想很宏大。

    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理想,而是很多人共同的愿望。

    并且,这些人都在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竭尽全力。

    孙国信坐在玛尼堆旁边,蓝天下,彩色的经幡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

    用糌粑在石头上写经文,会留下一行白色的经文,不过,这样的经文经不起风吹日晒,一场雨,一场风,就能把经文吹散。

    孙国信并不在乎,他写在石头上的经文是他的心意,雨水可以冲刷掉糌粑留下的痕迹,而经文却会随着雨水一起进入大地,会让深埋在泥土中的草根,来年更加茁壮的萌发。

    风可以带走糌粑,经文却会混进风里,随着风一起去更加遥远的地方,给远方的人带去祝福。

    所以,孙国信写的不是经文,而是心意……

    蓝天白云下,一个身披藏红色僧袍的喇嘛,五颜六色的经幡,盛开的格桑花,绿色的草地,以及天上振翅高飞的苍鹰,草地上白色的羊,褐色的牛……如此的美丽。

    一股清泉,汩汩的从草丛中冒出来,水质清澈,如同滚动的玉浆,一双黝黑而又洁净的手,从清泉上截取了一截玉浆,匆匆的跑到孙国信的面前,将这一捧清水倒在他的钵盂里。

    然后,这个蓬头垢面的老牧人,就五体投拜的孙国信的面前。

    孙国信探出手抚摸着他的头顶道:“你是一个有福的。”

    老牧人泣不成声,亲吻了孙国信的脚尖,就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玛尼堆。

    此时,那个年轻的少年喇嘛依旧久久的注视着那个老牧人,眼神温暖而慈悲。

    “我要为你们解脱悲苦,我要在这里诵经四十九天,我要让在这里的王爷们解除你们的苦难,我要让这里的豺狼也变得仁慈。

    我佛慈悲……”

    苍穹下只有一个红衣喇嘛!

    他发下重誓,要在旷野中孤独的熬过四十九天,要不停的为这片大地上的人们诵经四十九天,如果他能完成这个宏愿。

    草原上的王爷愿意饶恕那些有罪的牧人……

    坐在玛尼堆边上的孙国信目送夕阳落下,眼看着明月升起,缓缓闭上眼睛。

    四颗暗黄色的光点,缓缓地靠近了孙国信。

    孙国信笑着睁开眼睛,一只淡黄的小狼就一下子跳进了他的怀里,另外还有一匹高大的母狼,安静的卧在他的身边。

    孙国信从母狼的肚子下边摸出一个袋子,才打开,一股子奶香味就扑鼻而来。

    小狼立刻就从他的怀里跳出来,仰着头等孙国信喂它。

    袋子里装满了奶球,一天没吃东西的孙国信往嘴里丢了两颗,见小狼眼巴巴的模样,也就往它的嘴里喂了一颗。

    “四十九天不吃饭,吸风饮露,这自然是不成的。”

    吃了一肚子的奶干之后,孙国信不再是萎靡的模样,在两只狼的看护下,裹紧了袈裟,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亮的时候,太阳再一次从地平线上升起,孙国信微微一笑,盘膝坐好面对朝阳又开始了一天的晨课。

    至于那两只狼,早就不知去向了。

    晨课结束,孙国信来到泉水边上,开始细细的洗漱。

    他洗漱的速度很慢,很仔细,即便已经风餐露宿四十九天了,依旧风姿飒爽。

    今天要见人,所以,他就用剃刀把脑袋重新刮了一遍,直到明光锃亮之后,才满意的停下手,俯身瞅着水中的倒影,微微笑了一下。

    就重新整理了一下袈裟,站在泉水低头瞅着水中寸许长的近乎透明的小鱼在水中嬉戏。

    修道的过程是极其枯燥无味的,因此,他养成了观察细微事情来解除寂寞的法子。

    草原上出现了三匹马头,三个戴着金冠的王爷从太阳的方向疾驰而来。

    孙国信依旧低头看着水中的小鱼。

    “上师,何苦为一些罪人损坏自己的修行呢?”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蒙古王公叹口气道:“我们这些人迟早都会死的,汉人不准我们投靠建州,建州也不准许我们投靠汉人。

    不论我们投靠了谁,最后的下场都是死。

    那些罪人们以为投靠了某一方就能活命,却不知,不论投靠了谁,我们都必须冲在最前面。

    在不久的将来,活佛就会看到蒙古人出现在汉人,建州人的军队中,他们与自己的同胞殊死作战。白白献出生命,却不知为什么作战。

    活佛啊,如果您的慈悲,智慧可以化解这个矛盾,就请告诉我苏格拉沁,我们将修建金庙永远供奉您,让您的声音可以响彻草原,我们无不遵从。”

    孙国信继续低头看着水中的游鱼叹口气道:“你看,水中的鱼儿是何等的快活,它们不知道这个泉眼到了冬天就会干涸。

    人呐,想的越远,就越是痛苦。

    你们的痛苦在于,想要保住自己的拥有的,还想获得更多……这就是你们痛苦的源泉。

    这里草木旺盛,水源奇多,牛羊可以在这里繁衍,你们也能过上富足的日子……可惜啊,这片草原对你们来说就像小鱼之这条小溪。

    小鱼如果想要长成千斤巨鱼,小溪是不够的,它需要的是大海。”

    蒙古王公继续抚胸施礼道:“请活佛告诉我,蒙古人的大海在何方?”

    孙国信抬起头露出阳光一般的笑脸,柔柔的道:“你们的大海就在你们的心里。”

    年轻的王公道:“心里?”

    孙国信点头道:“就在你们的心里,你们不愿意舍弃这片草场,那么,这片草场将会成为你们的枷锁,你们富贵的时间太长了,早就忘记了,一个牧人本该追逐水草而生。

    草场属于牛羊,并不属于你们,即便是牛羊,对这里的每一棵青草来说,都不过是过客。

    记住,遵循你的心,记住你的祖先。”

    孙国信说完话,就拿起自己的钵盂,一步步的向三个蒙古王公来的方向走去。

    在地平线上,有无数的马头出现,这些原本应该蒙古王公装进木头箱子抛弃在草原上的人,如今都重获了自由,他们下了马,站在青草上,等孙国信走到他们的身边,这些牧民就匍匐在地上深情的亲吻他的脚印。

    “嗷”

    一声狼嚎声从远处传来,在远处的沙丘上,站着两只狼,一大一小。

    孙国信停下脚步,朝两匹狼遥遥的挥手之后,看也不看匍匐在地上的牧民,走向守候了自己很久的队伍,钻进了马车。

    “老孙,你还是没有说动这些王公投降我蓝田是吧?”

    一个年轻的红衣小喇嘛等孙国信进了马车,就迫不及待的道。

    孙国信躺在柔软的垫子上呻吟一声,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脊椎骨在嘎巴,嘎巴作响,等身体彻底觉得舒服了,才慢慢的道:“急什么。”

    年轻喇嘛道:“怎么能不急呢,高杰发疯一般的召集蓝田城的战士,准备跟建奴决一死战呢。”

    孙国信淡淡的道:“那是高杰的事情,我们要做的事情十年之后才会显露功勋,急不得。”

    “我们现在难道就这样漫无目的的乱走?”

    孙国信瞅着年轻喇嘛道:“张新良,你既然已经成了喇嘛,就该变成一个真正的喇嘛,我们这是在修行,走遍草原,看望每一个牧人,把佛音传给他们,让他们获得解脱。

    用我们的双脚丈量大地,才是我们的工作,也是我们身为喇嘛的义务。”

    张新良摸摸自己的光头不甘的道:“我没打算当一辈子喇嘛,还准备娶妻生子呢。”

    孙国信笑道:“相信我,等你真正的入道了,你就会发现探索未知,安静,寂灭才是极乐世界,妻子儿女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场空。”

    张新良连连摇头道:“我还是觉得娶妻生子好一些。”

    孙国信露出一嘴的白牙嘿嘿笑道:“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我是一个快活的大喇嘛。”

    张新良闻言,面黑如墨。

    马车外边非常的热闹,不仅仅是孙国信的两百个随从,更多的是当地的牧民,以及那些刚刚被解救的囚犯。

    他们围在孙国信的马车周围,载歌载舞,只有最好的骑手,才敢纵马越过孙国信的马车,将洁白的哈达缠绕在马车上。

    相比这些快活的牧人,三个蒙古王公的神情苦涩。

    活佛说的很清楚,想要在汉人跟建州人之间的战争中活下来,他们唯一能选择的道路就是离开。

    不再有自己固定的牧场,需要带着族人,在草原,戈壁上流浪,就像草原上所有最黑暗的时光一样,逐水草而居,永远流浪,永远不停下脚步。

    从而避开汉人这头野猪,以及建州人这头猛虎。

    两不相帮,对蒙古人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也唯有如此,才能等到建州人,或者汉人取胜,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蒙古人才能回到故乡,臣服某一位胜利者。

    “苏格拉沁,你真的要离开去流浪吗?”

    “玛格,你想带着族人替建州人冲锋呢,还是想带着族人向建州人冲锋呢?”

    “我谁都不帮,我的族人只为自己的牛羊战斗。”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是一群牧人,是一群牧羊犬,追逐着自己的牛羊走才是对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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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介绍:
明末的历史纷乱混杂,堪称是一段由一些有着强大个人魅力的人书写成的历史。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这些叛逆者,还是崇祯,袁崇焕,这些当权者,亦或是吴三桂,耿精忠这些背叛者,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的故事,就是因为有了这些精彩的故事,明末的历史才变得大气起磅礴,波澜起伏。想要把这一段历史写好,自然要描绘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不论他的立场如何,我们站在历史长河的边缘上旁观,他们不过是这条长河里的一朵浪花。冷眼看世界,就是我们目前需要做的事情,冷眼看历史也是我们目前生活的一种追求。历史长河已经流淌到了我们的脚下,我们大可站在河边,准备迎接我们的历史。明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