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施琅的追求
张秉忠在蜀中杀人如麻,在湖北却显得很是平和。
为这事,韩陵山特意打探了一下,得出来的结果很恶俗——只因为他困守襄阳的时候,在湖北干了很多好事情。
比如开仓放粮,比如组织百姓耕种,甚至还保护商贾。
因此,湖北百姓在张秉忠与官府作战的时候,还会给他通风报讯,这让张秉忠觉得湖北全是他的人。
盗贼们开始做官府以前做的事情的时候显得特别的可爱。
比如,韩陵山一帮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且二十个大汉护送六辆马车从广州去西安,这明显就不大符合逻辑。
可是,在这些自以为官府的盗贼眼中,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尤其是蒙着脸,穿着宽大衣衫的薛玉娘给了一个强盗头头十两银子的买路钱之后,这个仗义的强盗头头就给了他们一面蓝色旗子,还告诉韩陵山。
既然已经缴纳了保护费,那么,这个旗子就能保证这支商队在湖北通行无阻……
这位名叫过山彪的大爷的名头果然响亮,一路上遇到了不下六拨前来收商税的,都很给过山彪大爷面子,瞅一眼旗子就痛快放行。
在这段时间里,韩陵山很希望他能跟那个叫做薛玉娘的倭国人多亲近一下。
可是,那个媚骚入骨的女人,这时候表现的却像是一个贞洁烈妇,任何时候脸上都挂着一层寒霜,声音冷冷的,让韩陵山表现出来的殷勤全都喂了狗。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前边就要进山了,你说,这里会不会是我们的埋骨地?”
施琅瞅着与广州低矮山脉不同的秦岭余脉,心中似乎有些感慨。
“这种倭寇我能一次性对付四个,你能对付几个?”
韩陵山觉得应该提前做点准备,免得到时候出什么意外。
“在海上我能对付二十个,在陆地上没试过。”
韩陵山重重的在施琅肩膀上拍一把道:“就知道你靠得住,如果真出事了,钱跟货物归你,女人归我。”
施琅吐掉嘴里叼着的干草道:“财货美人统统归你,只要你能想办法让我在关中定居下来就成。”
韩陵山笑道:“关中人口禁令森严,即便你武艺高强,如果不做正途,你武功再高,在关中也没有立足之地,这一点,你要想好了。”
施琅停下脚步对韩陵山道:“我想加入关中的军队。”
韩陵山摇摇头道:“除过最早的云氏盗贼,关中不要劣迹斑斑的人加入军队,也就是说你我这种人在关中是里长每天都要知晓你行踪的一批人。
如果能加入关中军队,我早就加入了,人家不会要的。”
“你以前的山寨现如今怎么样了?”
“寨主被关进牢房里,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我们这些人只好随着商队行脚天下,我当初就是被一支商队雇佣去了广州,现在的活计是我临时找的,只是搭伴回家而已。”
“关中真的如你们所说的那么好吗?”
听施琅这样问,韩陵山就明白这些天来对这家伙进行的潜意识灌输终于有效果了。
从蓝田县过往勾引人的记录来看,只要有人问了这句话,就说明他心中的好奇心已经被成功的勾起来了。
这些傻蛋哪里见过真正的好地方啊。
广州对这些土鳖来说就已经是人间天堂了,而蓝田县的繁盛,西安城的古朴,宏大,早就远远超出了这些人的想象之外了。
再加上蓝田人现在普遍看不起外地人,却对改造外地人对关中的看法有着极为强烈的冲动,因此,只要是来到蓝田县的外地人,没有不沦陷在这里的。
于是,韩陵山抬起头瞅着天空满怀憧憬的对施琅道:“你想吧,把你最美的美梦再往美里想象十倍,就是蓝田县的样子……”
“真的?”施琅很怀疑。
韩陵山笑道:“去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施琅似乎想象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道:“再好还能好过广州去?”
韩陵山不屑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很久以前,韩陵山就问过云昭这个问题。
蓝田县的好,在这天下能排第几。
云昭回答:“蓝田县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稍微有了一点城市模样的地方。”
这句话让韩陵山很是伤心。
很快云昭又说:“这天下真正算得上城市的地方一个都没有,最接近我心中城市模样的地方,唯有蓝田日暖玉生烟的蓝田。”
云昭是韩陵山见过的人中,最挑剔的一个,这个人看似对衣食住行都不是很讲究,可是,一旦他开始讲究起来,全天下人在他眼中都是土鳖!
他随手弄出来的食物,就美味的让人魂牵梦萦,他随手绘制出来的城市布局图,就细致的让人难以想象,经他之口改造过的衣衫穿在钱多多的身上,让人以为是仙女下凡。
经他之口品评过的美酒,果然是人间仙酿,经他……
韩陵山这些年马不停蹄的满世界奔跑,见识过那些通都大邑,看见过南国的美人,也看过北国佳丽。
城市中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得上没有城墙的蓝田,美人中没有一个能与钱多多媲美。
在韩陵山看来,看城市要看城市的气度,看美人要看美人的神韵。
蓝田县以气吞天下的心胸,吸纳了全大明的商贾来这里交易,而每一个商贾都认为这里才是做生意的天堂。
每天在这座城市中,有数不尽的金银在流转,有无数的货物在这里被交换,这里的粮食价格每上升一文钱,全天下的粮价就会波动十文钱。
这里的布帛减少了或者增加了售卖量,直接就会影响到天下妇人是否要多织布,还是要少织布。
这里的大牲畜一旦开始涨价,全天下的大牲畜交易都会涨价,且会影响到田产的价格。
而谈到美人……钱多多就是最美的一个,这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想到这里,韩陵山也忍不住加快了步伐,他此刻非常的想要回家……
倭寇与大明人确实有很大的不同,这从韩陵山一次次预判错误上就能看的出来。
当他以为这是一伙白莲教妖人的时候人家是倭寇。
当他以为这些倭寇图谋不轨的时候,人家却是去关中给县尊送礼的。
现在,当他以为这些倭寇准备要杀人灭口的时候,没想到想要杀人灭口截货夺财的竟然是那八个苦力。
很明显,这八个苦力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其中一个从马车上抽出一柄铁锤砸在一个倭寇脑袋上的时候,面目之狰狞,下手之狠毒,看着都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生手。
第一个倭寇惨死,第二个倭寇反应却极为迅速,抽出倭刀架住了铁锤。
第一个苦力下手的速度太快,导致别的苦力下跟不上他的节奏,因此,在古道上,这群人很快就混战起来。
甚至还有苦力把矛头指向韩陵山跟施琅。
这两人自然不会帮倭寇的,哪怕这些倭寇到关中是要给县尊敬献礼物的,韩陵山依旧没有帮这些倭寇对付苦力强盗们的道理。
所以,两人纵身一跃,就跳进树林里去了,跑的飞快。
见没有人追他们,两人又回来,爬上一颗大树,吃着茴香豆喝着酒居高临下的看热闹。
施琅喝了一口酒摇摇头道:“苦力们不是对手。”
韩陵山道:“这八个人应该是一伙的,你看,那个拿锤子的开始拼命了。”
施琅伸长脖子朝下看了一眼道:“不错,两军相逢勇者胜,这个拿锤子的家伙总能鼓舞起士气来,是一个当十人长的好材料。
唯一欠缺的就是脑袋不够用,总是小看女人,如果能在第一时间砸烂那个女人的脑袋,他们的胜算就有七成。
不过,你不会允许这些家伙砸烂那个美人头是不是?
毕竟一个烂脑袋的美人不好搂着睡觉是吧?
如果这个拿锤子的家伙考虑到了这一点,就能担任百人将了。”
韩陵山笑道:“你觉得你能担任什么官职?千人将还是万人将?”
施琅往嘴里灌一口酒叹口气道:“我如果领兵,多多益善。”
韩陵山笑道:“吹,继续吹!”
施琅认真的瞅着韩陵山道:“你是云昭座下的大将吧?”
韩陵山摇摇头道:“轮不到我当大将。”
施琅想了一下道:“也是,你的变化太多,不适合当大将。”
韩陵山也喝了一口酒道:“不是说军机百变吗?”
施琅摇头道:“百变的是孙猴子,不是将军,将军更讲究持之以恒,一以贯之,无论面前有什么样的艰难困苦都能带领部众杀出一条血路来。
如此才能被称作将军。”
韩陵山笑眯眯地看着施琅道:“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施琅又喝了一口酒道:“我这人有一样好处。”
“什么好处?”
“见人不忘!
你在刺杀郑芝龙之前的那个下午,我们在海滩上见过一次,在我们说话之前,我看了你许久,开始以为你是刺客,后来被你的口音,以及渔人的做派给蒙骗过去了,你当时的模样,不当十年以上的渔夫,培育不出那种渔人才有的气质。”
“你就不想找我复仇吗?”
施琅笑了,举起酒壶道:“给郑一官复仇吗?郑经刚刚杀了我全家。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打不过你,你在海滩上顶我的那一膝盖,让我永生难忘。
你在渔翁岛上造就的千人坑,让我毛骨悚然。
你开着夺来的荷兰人的战舰炮轰各个港口的举动——让我想为你效死!”
第一二七章云昭的魅力所在
“完了!见到我都这样,你要是见到云昭岂不是会纳头就拜?”
听到施琅说这样的话,韩陵山心里没有半分波澜,依旧吃着自己的茴香豆。
“云昭果然有人主之像吗?”
“没有,他也就是相貌比我好点,当然,少年时肥的跟猪一样。”
“这样的人也值得你效忠?”施琅大为惊奇。
韩陵山叹口气道:“我也经常在想这个问题,可是呢,每当他给我下达命令之后,我总会产生一种我很重要,我要办的事情也很重要,为了这个,我的命不算什么。
见到他之后,看到他的模样我又想发火……然后,他总是在我之前先对我发火,最后我会觉得错的是我,是我没有执行好他的命令。
我这一次回去,就是准备挨骂去的。”
施琅认真的回忆了一下韩陵山在八闽干的事情,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将军如此功业,也不能让云昭满意?”
韩陵山苦笑一声道:“他嫌我回程太慢了。”
“云昭为人很刻薄吗?”
韩陵山点点头。
施琅沉声道:“在下以后还是跟随将军吧。”
韩陵山摇摇头道:“不管你现在怎么想,等你见了云昭,就会生出为他死的念头。”
施琅笑道:“在下还不是朝三暮四之辈。”
韩陵山笑了,拍拍施琅的肩膀道:“现在你想什么都是白搭,见了云昭你就知道了,你以为他野猪精的名号是白叫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树底下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野兽般的嘶吼声,临死前的惨叫声,以及女子受伤时的惊呼,以及长刀砍在骨头上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从树下传来。
对于树底下这种程度的战斗,不论是施琅,还是韩陵山都没有什么兴趣,就是那个鬼女人的手里剑乱飞,有时会飞到树上,经常打断两人的谈话。
韩陵山打量一下刚刚捉住的倭国手里剑,见这东西上面蓝汪汪的似乎有毒,就随手插在树上继续对施琅道:“蓝田县对你来说就是一个新世界,我建议你去了关中先到处走走看看。
多听,多想,然后,我会推荐你进入玉山书院里多想想。
等你真正确定了要加入蓝田县,再来找我详谈,我会把你带到云昭面前。
我知道你想借用蓝田的力量报仇,这一点你不用隐瞒,我们既然已经对郑氏发起进攻,就说明我们的目标是掌控整个大明海疆。
郑氏跟我们没有仇,他不过是阻碍了我蓝田前进的步伐,所以说,这是国仇,他郑芝龙活着就有罪,他郑氏想要一家独霸海疆就是原罪。
如果他们真的抱着保家卫国的目的发展自己的力量也就罢了。
偏偏这些人做事喜欢皮里阳秋,跟荷兰人勾搭,跟西班牙人勾搭,跟倭寇勾搭,对他们来说有奶就是娘。
以后为了一己之私,出卖大明百姓利益的事情随时都能做出来。
这样的人一定会在我们清楚之列,且不会管我们之间有没有仇怨。
蓝田县做事从不看对方是谁,只看对方的所做所为是不是有利于我大明!
凡是真正保家卫国者就是我们的兄弟。
所有为了自己的权力,钱财,美色而戕害大明利益者,就是我们的死敌,这样的人我们必将杀之而后快!”
施琅听韩陵山滔滔不绝的在讲,自己心中却像是被掀起了万丈波澜。
等韩陵山喝酒的喘气的时候才小声道:“云昭难道就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韩陵山呼出一口酒气道:“他不是!”
“何以如此肯定?”施琅说着话烦躁的用刀鞘拍飞了一柄手里剑。
“因为他看不上那些狗屁的荣华富贵,哪怕是帝王的位置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工作罢了,没什么好留恋的。”
“难道说他以后会把皇帝的位置让出来给贤者?”
“不会的,只会留给他儿子。”
施琅再次挥动刀鞘拍飞了半截断刃烦躁的对韩陵山道:“如此,他跟别的皇帝有什么区别?”
韩陵山叹口气道:“问题不是出在云昭,而是出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为何?”
“因为我们这些人都希望将来的大明世界安乐和谐,不要起无谓的争执,而云昭的儿子继位对大明世界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跟我说这么隐秘的事情?”
“待人以诚是蓝田县招纳人才的时候首先要做的事情,这样我们才会在招纳的人物叛逃的时候有理由追杀,那人也会死而无憾。
你现在算是我的朋友,我做保你可以进入蓝田县,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提出你任何想要提出的疑问,我们都会一一满足。
如果你想走,我们不会阻拦,如果你想留下来,蓝田县律法就正式对你有了约束力。
你要想好。”
施琅沉思片刻道:“我要看看。”
韩陵山笑着拍拍施琅的肩头道:“好好看,认真看,看看蓝田县展现出来的新世界模样值不值得你豁出命去,值不值得为了子孙后代过上这样的好日子而博一次。”
施琅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指指树底下快要结束的战斗道:“你看,两败俱伤!”
韩陵山嘿嘿一笑,与施琅一起滑下大树,来到了这场小规模的械斗战场。
活着人只剩下三个,薛玉娘还活着,就是在不断地吐血,另外一个粗壮的倭寇也活着,只是肋下有一个坑,估计是被锤子砸的,也在吐血。
锤子盗贼身上有两道深深地刀伤,这时候也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喘着气挣命。
见韩陵山跟施琅抓着酒壶过来了,就用嘶哑的声音道:“便宜你们了。”
薛玉娘则对韩陵山道:“救我,我就是你的。”
施琅对那个锤子盗贼道:“你活不成了,要不要我帮你?”
锤子强盗努力的道:“给我一个痛快。”
施琅点点头就随便在掉在地上的倭刀踢了一脚,倭刀蹿了起来刺穿了锤子盗贼的咽喉。
韩陵山这时候也正在询问那个肋下塌陷下去一个坑的倭寇要不要帮忙,倭寇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韩陵山就点点头道:“好,我帮你。”
说完就拗断了倭寇的脖子。
薛玉娘靠在车轮上艰难的道:“酒井健三郎说希望你救他,他定有后报。”
韩陵山摊摊手道:“早说啊。”
“我说的话你应该能听懂吧?”
韩陵山道:“能,说吧,你去关中到底要干什么?”
薛玉娘道:“为了拜见云昭大将军。”
韩陵山抽抽鼻子道:“你是倭国人是吧?”
薛玉娘吃力的道:“妾身乃是德川家光将军座下女史,千代子。”
施琅在一边笑道:“德川家光此人不近女色,倒是对男人很感兴趣,这些女史就被当成武士使用,地位不高,也不算低,经常派她们做一些男人做不到的事情。
听说云昭曾经跟建州的黄台吉跟多尔衮争夺草原之花,所以就派这个女人来看看有没有机会亲近一下云昭,估计是看上了蓝田县生产的火器。”
韩陵山先是在脑海中想了一下钱多多在月下白衣飘飘舞蹈的美艳模样,再看看倒在车轮边上吐血吐得满脸满身都是的倭女,摇摇头对倭女千代子道:“云昭好色不假,只是你这模样的可能不成。
你们倭国有没有那种倾城倾国的那种?
如果有,可以尽量多的送过来,说不定会有机会。”
千代子惨笑一声道:“我要死了。”
韩陵山将千代子抱起来温柔地放在马车上,还帮她擦掉了脸上的血迹,轻声道:“支撑住,只要到了玉山,就有高明的医生为你治伤,你就能活下来。”
千代子勉强抬起一只手,在韩陵山的脸庞上抚摸一下道:“大明男子都是这么温柔吗?”
韩陵山笑道:“在大明,女子被认为是上苍降下的恩物,值得用心对待,你闭上眼睛睡吧,我在你睡梦中为你疗伤,等你醒了,我们也该到关中了。”
在韩陵山蛊惑的话语里,精疲力竭的千代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施琅见韩陵山把千代子的衣衫剥下来了,吃惊的道:“这么急?”
韩陵山从自己的包袱里找到伤药,胡乱涂抹在千代子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绷带帮她随便包扎两下,就把被子丢在千代子被包扎的如同木乃伊一样的身体上。
“这个女人好像很有用的样子,死掉太可惜了,我们走吧,再走三天就能看见蓝田界碑了。”
施琅哈哈大笑着将几辆马车串成一串,在最前边赶着车队,缓缓启程。
至于倒在路上的尸体,也不用收拾,树林间已经隐约听到野兽的叫声,它们应该能清理干净。
施琅跨坐在最前边的一辆马车上朝后面的韩陵山高声道:“这个倭女对你来说也是珍宝吗?”
韩陵山道:“你以后要熟悉蓝田做事的方式,一定要物尽其用才好。”
车队走在幽静的山路上,只有鸟鸣为伴。
施琅心情似乎又有了变化,一边喝酒一边高声唱道:““海水深深索呀索原在,四十日乌寒来。
刻苦耐,刻苦耐;
心想死掉本命路,想着家贫呀又再来,
又再来!”
声音依旧嘶哑,只是少了几分悲苦,多了几分豪迈之意。
第一二八章情义为重
翻过秦岭,原本潮湿,温和的气候顿时就变得凛冽起来。
秦岭南边的绵绵阴雨也在一瞬间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冻得如同鹌鹑一样的施琅缩在马车里,不论他给身上裹多少东西,还是觉得冷。
韩陵山则如同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顶着风雪带领着车队在大路上前进。
马上就要到玉山城了,韩陵山浑身都是热的。
傍晚的时候车队驶进了玉山城,却没有多少人认识韩陵山。
之所以会放他进来,完全是因为他有一颗权限很高的印信。
云昭的大书房里依旧灯火辉煌,秘书监更是人来人往,显得比白日还要忙碌一些。
韩陵山离开玉山的时候,还没有大书房这样的存在,如今,他回来了,对于这个地方却一点都不陌生。
他曾经听很多人对他说起过这个地方,说的人多了,大书房的样子也就铭刻在了他的心里。
从那颗柿子树底下走过,韩陵山抬头瞅瞅柿子树上的落满积雪的柿子,闭上眼睛回忆徐五想跟他说过被跌落的柿子弄了一脑门黄酱的事情。
柿子树左边的窗户下就该是云昭的座位!
所以韩陵山忍不住朝那扇明亮的窗户看了过去。
不知何时,那扇窗户已经打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窗户后边,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没有说话,只是使劲招手,示意他过去。
韩陵山快步走进了大书房,直到站在云昭桌子前边,才小声道:“县尊,卑职回来了。”
云昭上下打量韩陵山几遍,最后特意瞄了一眼他的胯.下,强忍着欢喜假装生气道:“我准备成立司礼监,就是人不好找,你来充任第一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如何?”
韩陵山道:“卑职没有犯可以执行宫刑的案子,可能担任不了这个重要职务,您不考虑一下徐五想?”
云昭笑了,探出手重重的跟韩陵山握了一下手道:“早该回来了。”
说完话就对柳城道:“你们都下差吧,让厨房送点酒菜过来。”
自从韩陵山走进大书房,柳城就已经在驱赶屋子里的闲杂人等了,见云昭正式下令,平日里几个必不可少的书记官也就匆匆离去了。
云昭来到韩陵山身边,瞅着这个满面风霜的汉子道:“很多次,我都以为失去你了。而你总是能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多少需要你亲自冲锋陷阵的事情了,回来帮我。”
韩陵山摇摇头道:“大业未成,韩陵山还不敢懈怠。”
云昭道:“你如今的任务是培育出更多你这种人物。”
韩陵山道:“教不出来,韩陵山独一无二。”
“还是这么自负……”
柳城亲自端来了酒菜,菜不多,却精致,酒算不得好,却足足有两大坛子。
布置好酒菜之后,柳城就关上大书房的大门,悄悄离开了。
“你确定你送来的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确定!”
“好,知道了。”
“你要干什么?”
“等你的孩子出生之后,我就告诉她,袁敏战死了,新出生的孩子可以继承袁敏的一切。”
“这样做不妥吧?”
“那就这么办了,她以后基本上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
“嗯嗯……还是县尊知我。”
“云霞至今……”
“喝酒,喝酒,今日只谈天下大事,不谈风月。”
“你有本事扳得过钱多多再说,另外,我跟你谈个狗屁的天下大事,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谁有耐心说那些让人心里发堵的狗屁事情。
我听王贺说,你对那个倭国女子又有了兴致?”
“胡说八道,人家人尽可夫的过的风流快活,我怎么可能再去给人家增添战绩?”
“哦哦,这我就放心了,你这人历来是只重数量,不挑拣质量的,当年在月亮底下发誓要睡遍天下的誓言如今完成了多少?”
“你很羡慕我吧?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一个安份的人,怎么,钱多多伺候的不好?”
“我不像你找不到好的,捡到篮子里的都是菜,说真的云霞真的很好……”
“喝酒,喝酒,徐五想跟我夸耀,说他骗了一个仙女回来了,趁他不在,你说我要不要去拜访一下嫂夫人?”
“你干嘛不去拜访钱多多或者冯英?以后莫要口花花,徐五想把她那个老婆当祖宗一样供着,两年多生三个孩子,哪里有你钻的空子。”
韩陵山停杯不饮,瞅着云昭眼角泛出一星泪花,一口把酒喝光,重重的将杯子砸在桌子上道:“真的很好。”
云昭诧异的道:“什么很好?”
韩陵山笑道:“我其实很害怕,害怕出去的时间长了,回来之后发现什么都变了……当年贺知章诗云,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害怕以前经历的所有让我魂牵梦萦的往事都成了过去。
我害怕你一见到我,就大声的夸赞,我害怕你一见到我,就跟我纵论天下大势,更害怕你因为我比较能干的原因,刻意的笼络我。
现在挺好的,你没变,我也没变。
还是那两个在月亮底下说混账心里话的少年,还是那两个要日翻天下的少年!”
“是一群,不是两个,是一群掏出家伙面对月亮撒尿的少年,我记得那一次你尿的最高是吧?”
“这一点,韩秀芬没法跟我比,那是她第一次落荒而逃吧?哈哈哈哈……”
“我当时很害怕,害怕韩秀芬硬来,哈哈哈哈……”
“问题是你老婆仅仅是转过身去,还帮我们喊口号……”
“我掐死你,这事也是能说的?”
“呜呜,你掐死我也没用,你老婆喝高了自称出身明月楼,不怕!”
“喝酒,喝酒,别让钱多多听见,她听说你要了那个刘婆惜之后,很是愤怒,准备给你找一个真正的名门闺秀当你的家呢。
说真的,你考虑一下云霞。”
“阿昭,我们是土匪是吧?”
“没错,这一点是我害了你们,我是土匪崽子,你们也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土匪崽子,这没得选。”
“土匪的老婆就该是那种我杀人她帮我清理现场,我抢劫她帮我把风,我造反,她背上孩子拎着菜刀在后面为我观敌料阵,要一个除了在床榻上有用,别无用处的名门闺秀做什么?
再说了,老子以后就是名门,还用不着借助那些必定要被我们弄死的老丈人的名声成为狗屁的名门。
我的闺女要野,我的儿子要狂,野的能与野兽搏斗,狂的要能吞并四海才成。”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觉得你跟韩秀芬倒是很相配,除过你们两,你跟别的女人生不出你想要的那种孩子。”
“喝酒,喝酒!”
才喝了一会酒,天就亮了,钱多多横眉怒目的出现在大书房的时候就非常扫兴了。
“喝了一夜的酒,我辛苦做的菜一口没吃,怕我下毒吗?”
韩陵山二话不说,把一盘子凉拌皮冻塞给云昭,自己端起一盘子肘花风卷残云的往嘴里塞。
反抗钱多多的事情,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做不出来,现在更加做不出来。
四个小菜,经不住两个大男人狼吞虎咽,转瞬间就消灭的干干净净。
韩陵山打了一个饱嗝陪着笑脸对钱多多道:“阿昭没告诉我,否则早吃了。”
说完话,就用袖子擦擦嘴,豪迈的一塌糊涂的离开了大书房。
云昭挺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挥挥手,两人昨晚喝了太多的酒,现在才有些酒意上头。
钱多多帮云昭擦擦嘴道:“太轻慢他了。”
云昭挥挥手道:“错了,这才是最高礼遇,韩陵山看似坚强,无情,其实是最脆弱不过的一个人。
有的人会’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韩陵山最害怕的就是我们之间没了情义。
这个人这辈子只相信情义,也唯有情义能让他弯腰。
像他这种人,你以为他弄不来荣华富贵?
还是弄来家财万贯,良田万顷?
都不是!
只要他的情义有归宿,哪怕是破衣烂衫,哪怕是粗粝猪食,他都能甘之如饴。
他给我情义,我还他情义,一辈子就这么厮混下去,没什么不好的。”
钱多多靠在云昭身边不满的道:“这家伙的情义都给了男人,偏偏对女人却心狠的让人吃惊,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一起从小长大,我都怀疑他有龙阳之癖。
不过呢,他找女人的方式实在是太随便了些,又不肯真正的当王八蛋,这种不想负责任还不肯真正辜负女人的做法,真的让人想不通。
那个刘婆惜也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告诉她袁敏死了,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改嫁,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要插手。”
云昭把脑袋靠在钱多多的肩上打了一个哈欠道:“我瞌睡了。”
韩陵山出了大书房,被冷风一吹,酒意上头,他带来的人以及车队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四处看看,最后抬头瞅着被阴云笼罩着玉山,甩开准备搀扶他的秘书监的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玉山书院走去。
此刻,他只想回到他那间不知道还有没有臭脚丫子味道的宿舍,裹上那床八斤重的棉被,痛痛快快的睡上一觉。
第一二九章精兵简政
在别的地方睡觉,对于韩陵山来说那就不叫睡觉,只能叫做休息。
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刀子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以至于刘婆惜曾经埋怨他,睡觉的时候他的手该抓着该抓的东西,而不是抓着一柄刀。
回到熟悉的宿舍,韩陵山就把自己从不离手的刀子丢在墙角,从身上卸下来的装备也被他一同丢在墙角。
他甚至除掉了内裤,赤身裸.体的搬起脚嗅嗅,发现味道还不算浓郁,也就释然了。
那床麻布外皮的被子还在,还是那么蓬松,拍一把枕头,也不见有灰尘喷出来,这里干净的就像他昨日才离开一般。
枕头放合适,并拍出一个凹坑,被子摊成长溜,却不完全打开,一桶清澈的清水放在床头边上,里面放一个水瓢。
感觉了一下,觉得没有尿意,在上床的那一刻,他不太放心,又去处理了一下。
最后把床铺平整一下,然后就快速的跳到床上,轻轻地扯一下被子,被子就把他的身体全部覆盖住了,被子很厚实,盖在身上有轻微的压迫感,麻布有些粗糙,却不易让被子滑脱。
一股子淡淡的皂角味道从被子上传来,韩陵山觉得自己疲惫极了。
然后瞅瞅从窗帘缝隙里微微透进来的一丝微光,听着沙沙的落雪声,便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三天后,他醒来了。
还想睡,就是肚子太饿了。
想喝水,看看空空的水桶,耳边却传来熟悉的钟声。
这是书院食堂开饭的钟声……
“咕噜噜,咕噜噜……”肚子在不断地响动。
韩陵山抚摸一下瘪瘪的肚子,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看来,自己不论离开多久,只要躺在书院的床上,所有感官又会恢复成在书院求学时的模样。
再朝书架上看过去,自己的那个能装半斗米的黑色粗瓷大碗还在,竹筷,木勺也在,韩陵山忍不住笑了。
本来不准备洗脸,也不准备用猪鬃小刷子加青盐刷牙的,可是,要穿那一身淡淡青色的儒士长袍,手脸油腻腻的,嘴巴臭臭的好像不太合适。
于是,他很不情愿的洗漱完毕后,给自己挽了一个发髻,在书架上找到四五根各种材质的簪子,最后找了一枝青玉簪子,绾住头发。
书架上还有一朵绢花,是青紫色的牡丹,这种牡丹本就是长安牡丹中的极品——蓝田玉。
这是他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必须有的装备。
他取下这朵蓝田玉插在耳朵后面,轻轻地摇晃一下脑袋,牡丹花瓣也随之摇晃,煞是风流倜傥。
忽然想起没有徐五想,段国仁,张国柱,孙国信这些杂色花衬托,再戴这朵花也就没了意思。
摘下牡丹,重新放在书架上,心头猛地升起起一个念头,大叫一声不好,立刻夺门而出,再不去食堂,今天就只能吃白菜,土豆了。
才打开门,韩陵山就看到了野马炸群一般的场景。
平日里文质彬彬,温顺懂礼的书院男女们,此时全部都跑的快逾奔马……
韩陵山并没有多停留,他知道,这时候要是再不积极,初五才有的书院名菜——烹猪头他休想再吃到哪怕一片皮。
他本来是不知道今天是哪一天的,可是,看到这熟悉的场景,初五吃猪头这个口诀就自动跳进他的脑海里。
挤食堂啊——他的经验不要太足。
原本,在他的门口守着一个青衣小吏,这人是他的部属,这件事云昭是跟他说过的,可是,一旦韩陵山将自己彻底的融入到玉山书院之后,他就完全忘记了自己目前位高权重的身份。
两份油泼面,一份糜子饭,一大块糟糕,上面堆满了土豆丝,土豆丝上是一大块油汪汪的猪头肉,筷子上再插上一个白面馒头,这就是韩陵山今天战斗的成果。
小吏哭笑不得的站在一边看韩陵山将他巨大的饭碗放在半截树桩之上,埋头猛吃的时候,小心的在一边道:“司长,您的饭食卑职已经给您带来了。”
韩陵山看看小吏道:“你吃了吧,我吃这个就很好。”
说罢,就捞起三指宽的裤带面继续吃的稀里哗啦的。
小吏没法子,只好打开食盒,将两样精致的菜放在树桩子上,自己捧着一碗肴肉希望自己传说中的上司能喜欢。
糜子米饭就着土豆丝的汤吃完之后,韩陵山抱起自己的巨碗,对小吏道:“召集所有在玉山的密谍司什长以上人手一柱香之后,在武研院六号会议室开会。”
说完就去了水池处,开始认认真真的清洗自己的饭碗跟筷子,勺子。
小吏还想说什么,却被韩陵山看了一眼之后,就飞速收拾好刚刚摆出来的菜肴,提着食盒就跑的不见了人影。
回到宿舍,韩陵山重新摆好了碗筷收拾好了床铺,仔细的清扫了地面。
再一次洗了手之后,拉开门,密谍司司长韩陵山就正式开始工作了。
这一次,他要开除掉自己认为不合适担任密谍的人,清洗掉那些背叛者,问责失败者,奖励成功者。
钱多多找到云昭的时候,云昭正在吃晚饭。
这一次他没有加入到云氏的晚餐中来,而是一个人躲在一边孤独的抽着烟。
见钱少少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钱多多,冯英快速吃完饭,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后宅去了。
云昭慢条斯理的吞着米饭,心神也全部在吃饭上。
钱少少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云昭。
云昭打开文书看了一眼,就取过钱少少递过来的笔,迅速的签字,用印一气呵成。
钱少少犹豫一下道:“你不再看看。”
云昭合上文书递给钱少少道:“我相信韩陵山。”
钱少少道:“我也相信韩陵山,可是,有些人……”
云昭瞅着钱少少道:“同样的结论你监察司也给了我。”
钱少少道:“下手太重了。”
“韩陵山对这些人没有感情吗?”
“有,老韩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可是,这一次……”
云昭冷漠的道:“连韩陵山都不能容忍的人,这该坏到什么程度啊,转给獬豸,用律法来惩处这些人,不要用韩陵山的名字。”
钱少少叹口气道:“我以为很多事情老韩都不知道,准备找机会跟他通通风,看看如何将事情的影响压到最小。
没想到,老韩会下这样的重手,他什么都知道。”
云昭涩声道:“如果连他这个密谍司大统领都不知道,我们的密谍司早就完蛋了。”
钱少少点点头就离开了云氏宅院。
云昭重新开始吃饭,吃着,吃着,却猛地将饭碗远远地丢了出去,大吼一声道:“该死!”
钱多多跟冯英两个的脑袋从月亮门里探出来看看坐在花厅里气咻咻的云昭,又把头缩回去了,这个时候,谁找云昭,谁就是在找不痛快。
韩陵山回来了。
玉山上就阴云密布,没有一个晴天,时不时地有雪花从阴云中落下来,让玉山城寒彻入骨。
阴云笼罩了玉山整整十天才开始放晴。
韩陵山再见云昭的时候,一双眼睛红的吓人,神情却无比的松弛。
“县尊,多谢你信任我。”
云昭叹口气道:“我要是连你都信不过,这世上我又能信得过谁呢?”
韩陵山无声的笑了一下道:“以后还是多查查才好,我自认全部手段都是为了我蓝田县,有时候难免会考虑不周,就像这一次,我下手太重了。”
云昭低声道:“是我们的摊子铺的太大了?”
韩陵山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们给密谍的自主权太高了,他们难免会行差踏错。”
“你准备收缩外派的密谍?”
“不,我准备扩大,对于密谍,我们可以爱护,但是,一旦出现了不好的苗头就要全力清除,既然干了密谍这一行,相互监督就是非常必要的事情。
洛阳城此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是我的错,韩陵山请求惩处。”
“你是指杜志锋这些人私自接触郝摇旗的事情?”
韩陵山摇摇头道:“一个郝摇旗对我们来说还没有重要到可以让杜志锋死的地步,他必死之因是出在十万斤火药,两千枚炮子的交易问题上。”
云昭低声道:“我们需要的钱他送回来了。”
韩陵山摇头道:“少了六千两黄金,还少了两个密谍。”
“你是说,与李洪基真实的交易是十万零六千两黄金?”
“是的,原本要价十万两黄金,李洪基原本是不肯的,后来,牛金星进言,不但给了杜志锋十万两黄金,还私下里多给了六千两。
如果仅仅是钱的事情,以杜志锋这些年的辛劳,也不至于被我处死,问题就在于有两个新近才分配到洛阳组的两个年轻人死了。
死因是不肯分那多出来的六千两黄金。
十七个想要分黄金的人谋杀了两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
县尊,这种死法,让韩陵山痛彻心扉!
不管杜志锋以前有多大的功劳,不管他对我蓝田有多么的重要,他都要死!”
“所以,你亲自走了一遭洛阳?”
“是的,将杜志锋在洛阳置办的家业,以及他在洛阳才安置的家小,以及洛阳组上下二十一人私自在洛阳置办的产业,家眷,全部铲除!”
云昭眼前一阵阵发黑,探手扶住眼前的松树才勉强站稳,沉声道:“多少人?”
“八十六个。”
云昭道:“为何不交给獬豸去处理?”
“我蓝田县的律法太过宽容,不适用于密谍!”
“你会被他们弹劾的。”
“没关系,我辞职就是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韩陵山嘿嘿笑道:“县尊要学会壮士断腕才成,必要的时候,我这根手臂也不是不能切!”
云昭抬头看看落满白雪的松树道:“手臂我还有用,切别的!”
韩陵山哈哈大笑,笑声如同夜枭叫声一般,单膝跪在云昭脚下道:“如今的蓝田县过于臃肿了,当精兵简政,有些人跟不上我们的步伐,不妨抛弃!”
第一三零章保护从来都是自上而下的
“杜志锋是韩陵山行脚天下时,播下的第一批种子。
当时,我们蓝田还不够强大,韩陵山就以游学宣扬自己主张的方式,筚路蓝缕的开创蓝田密谍司。
他认为只要有理想,有热情我们的事业就能无往而不利。
然而,洛阳的杜志锋让他失望了。
这对他的伤害非常大。
我觉得这可能会影响他对旁人的看法。
杜志锋这种混蛋,在我们的队伍中绝对不止一个,可是,绝对不可能是大多数。
所以,我告诉韩陵山,处置杜志锋的方法,一次都嫌多,不能出现第二次,而且,杀人这种事应该是獬豸来完成,绝对不能是他。
他以后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陷在密谍司里把自己弄得乌漆嘛黑的。
他自己觉得可以为理想抛弃一切,我这个做老大的不能,让韩陵山杀敌人这没问题,杀多少他的心里都不会留下什么不好的东西。
杀自己人……他不成!
当然,我也不成!
不光是我跟老韩不成,玉山书院出来的人都不成,尤其是前三届的人都不成。
你想啊,大家一起被家人抛弃,一起在玉山求活,一个个把同伴当成兄弟姐妹一般,忽然有一天,你的刀子要捅在兄弟姐妹的胸口,这酸爽……”
“所以,你就把杀人这种事情交给了獬豸这种外人?”
“是的,这是我的私心,也是威慑。
就像云杨从不在乎我给他下的禁令。
在他的脑袋里,只要他不造反,我就没理由杀他,他甚至认为,有时候哪怕做错了事情我也能原谅,能理解。
这是一种混账想法……可是,我真的没有朝他胸口捅刀子的胆量。
元寿先生说,我应该跨过这道坎,才能成为做真正的帝王。
问题就在于怎么跨?
杀了云杨?
还是杀了钱少少?
亦或是把韩陵山他们的脑袋摆成京观?
一味地追求绝对的正确与胜利这是非常危险的,非常危险。
我宁愿因为在这方面优柔寡断吃一些亏,也不愿意用元章先生教我的那套屠龙术,将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中。
萌芽还没有长成呢,你知道他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
有毒的树不等于是没用的树。”
“唉,你这样做对好人非常的不公平。”钱多多叹口气来到云昭身后,打散他的发髻,帮他梳头,纾解一下胸中的郁闷。
“你知道有些人为什么会被称为好人吗?”
“不知道。”
“是因为他们总是干一些吃亏的事情,被别人看在眼里了,这才称呼他为好人,真正的好人是不会变坏的,能变坏的只能是伪装成好人的坏人。
蓝田县扩大成了现在的样子,我们不能全部用好人,那样的话,蓝田县容易变成君子国,也不能全部用坏蛋,那样又会变成小人国。
最佳的法子就是好人批评着用,坏人警告着用,大家不黑不白灰不溜秋的才能过日子。”
“可是,密谍司责任重大,一旦出错,就会满盘皆输,你不用韩陵山去清理密谍司,密谍司里的坏蛋你该如何处置呢?”
“告诉所有密谍司的人,如果正在犯错,就赶紧停止,如果已经犯错,就来我这里自首。”
“你会饶恕他们吗?”
“这就要看他们对我的信任程度了,如果依旧信任我,会有一种信任我的结果,不信任我的人,你觉得他们有什么下场关我什么事情?”
“说到底,你还是不希望韩陵山手上沾染太多自己人的血是吧?”
“我也不想沾自己人的血。”
“韩陵山离开玉山城了,你让他干什么去了?”
“玩!”
“玩?”
“没错,他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干活,而是赶快把心神放松下来,他又不是工具。
可怜的家伙才回来,就在宿舍睡了三天,连蓝田县的好都没有真正感受过。”
“他有你这儿样一个老大,是他的幸运。”钱多多的手温柔地掠过云昭的面庞,颇有些感慨。
“我有他这样的部下,也是我的荣幸。”云昭愉快的闭上了眼睛,感受与钱多多独处的快乐。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韩陵山跟施琅两人蹲在蓝田县步行街口上无聊的数着马车。
“哇,这个男的应该有三百斤重吧?”
对于马车跟蓝田县的繁华,施琅已经麻木了,突然间从一辆宽大的豪华马车上下来一座肉山,再次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最让他觉得惊奇的是一个穿着黑色上衣,手持短木棒的家伙居然用木棒指着那个一看就是有钱人的胖子在大声吼叫。
而胖子则显得很听话,不但让车夫赶快把马车赶走,还催促搀扶着他的瘦弱丫鬟,赶紧离开人行道,方便后面的人过去。
拿木棒的黑衣人比富家翁厉害,这已经很让人惊讶了,然而,一个挑着沉重货物的挑夫扯开嗓子呵斥那个黑衣人,说这家伙尽偷懒,把路口弄得比黑衣人老婆床上的人还多,耽误他挣钱。
看了一圈热闹之后,韩陵山就跟施琅来到了一间茶水铺子,上了几样点心跟一壶茶水之后,竹帘子就垂下来,将他们两人的座位跟别人隔开。
“按理说,你位高权重的,怎么会这么悠闲?”
“我的上司不准我再干活。”
“啊?被贬官夺职了?”
“没,就是不准我干活,他觉得我太累,让我继续休息。”
“这还不是贬官夺职?”
“你懂个屁,这叫休假。”
“那个倭国女人哪里去了?”
“有专门的人招待,毕竟是来玉山送礼的,礼物没了,人情还在。”
“嗯嗯,咦?这里有乳香跟没药?还有这么多的香料,那种水晶瓶子里装的是什么?需要两条大汉守在边上?”
对于施琅表现出来的土鳖模样,韩陵山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起来。
所以,他抽掉椅子上销子,将一张椅子变成躺椅,安静的躺了下去,耳边听着集市的喧闹,身上晒着暖暖的阳光,在施琅一连串的废话中再次睡了过去。
既然云昭不愿意让他去干杀人的活计,那就不要干,虽然觉得这是云昭有些不相信自己能下得去手,不过,堵在心头那口比铁还要沉重的气,算是被呼出去了。
这两天,无所事事的他去凤凰山封地看过刘婆惜一家,她们生活的很好,大闺女被送去了宁夏镇玉山书院下院,小儿子还跟在她身边。
这个女人就要生了,肚子大的惊人。
即便如此,这个女人依旧带着两个雇佣来的妇人打理着这一百亩地。
不看别的,只看这个女人准备用树枝编成篱笆将这一百亩地圈起来的行为,韩陵山就觉得即便是钱多多出马也不可能让这个女人另投他门。
想到这里,施琅滔滔不绝的废话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怪不得你们能在马六甲拥有一支舰队,老韩,在陆地上看来我是没有用武之地了,我也想去海上,投奔这位当家的,在他麾下担任一个船长也是心甘情愿。”
韩陵山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瞅着眼帘中模糊的施琅道:“那支舰队是韩秀芬从无到有自己拼出来的,你去了也只能是一艘船的船长。
施琅,你如果有心,我认为你应该学韩秀芬,也自己出手组建一支舰队,如此,你就能担任一支舰队的指挥官,做事情嘛,宁为鸡头不当凤尾。
再说了,韩秀芬可不是一个仁慈的好上司,那个女人有时候就是疯子。
你喜欢在女人麾下当差吗?”
施琅呆滞了一下道:“你说你们那支在马六甲横行无忌的舰队首领是一个女人?”
韩陵山笑道:“在玉山书院,可没有什么男女之分,只要有本事,不论男女,你想做多大的官都可以。
说真的,老施,我觉得你有能力组建一支舰队。”
施琅苦笑道:“我如今就剩下这双手能帮我了。”
韩陵山摇摇头道:“来到蓝田县,那就是到了家里了,只要你过了蓝田县密谍司,政务司,秘书监这三关之后,你想要什么东西都有,就看你能不能过这三关了。”
施琅皱眉道:“怎么过这三关?”
韩陵山笑道:“蓝田县虽然富裕,却从不把精力放在外人身上,你首先要加入密谍司,经受得住人家的盘查。
再去政务司接受人家对你本事的考校。
过了这一关之后,就说明你已经是蓝田人了,这个时候,秘书监会对你进行全面的评估,从你的家世到你进学程度,再到你指挥作战的能力,统统都要过一遍。
然后会按照评估的结果,确定对你支持的力度。
你的运气很好,蓝田地处关中,这里的人大多是陆地上的好汉,而海军的发展又迫在眉睫,只要你能表现出追踪我的那套本事,过关的可能性很大。”
施琅正色道:“你会为我作保?”
韩陵山摇头道:“在蓝田县,没有人可以为你作保,莫说我,云昭都不能为某一个人作保,能为你作保的只有你,以及蓝田县的军法制度。
我觉得你应该试试,这几天看完蓝田县之后,就去玉山书院读书,研究一下蓝田县的各种规章制度,等你弄透了,弄懂了之后。
就能向云昭提出你的主张,接受秘书监的终极考评了。”
第一三一章明枪跟暗箭
自从云昭在通过内部喊话告知那些犯了错误的人可以来自己这里自首之后,只要天黑,那些已经通过自己身份进入大书房警戒区的人,就会有一些披着高领斗篷,且竖起衣领遮着脸的家伙偷偷摸摸的进入云昭的书房。
由于门口站着柳城等人负责查验他们的身份,所以,这一关对于那些要进入云昭书房的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心理考验。
“你看,又一个猥琐的人进去了。”
钱少少躲在另一个房间里,透过窗户审视着那些人,还不忘跟躺在椅子上的韩陵山说话。
韩陵山站起身,朝窗外瞅瞅,点点头道:“确实很猥琐,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人过来,难道说老子的密谍司已经成混账大本营了吗?”
钱少少鄙视的瞅瞅韩陵山道:“你也太看得起你密谍司了,自从县尊发出那道内部通令之后,蓝田官员中凡是干了不名誉事情的人都会来。
可不仅仅是你密谍司,我们监察司的人也不少。”
韩陵山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我以为王八蛋全部出自我密谍司呢。”
“阿昭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也是古人为什么说‘水至清则无鱼’,都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呢。
老韩,你说,县尊这么做了之后,会不会有效果?”
韩陵山低声道:“效果必定是有一些的,毕竟,我们崛起的时间不长,大家还没有忘记昔日的理想跟誓言。羞愧之心还是有的。
就是我比较无辜,刚刚下死手杀了杜志锋那伙人,县尊这时候来这一手,显得我很像王八蛋。”
钱多多笑道:“你有意见?”
韩陵山道:“我能有什么意见,我的部下干出了不要脸的事情,我还能有什么脸皮,我只希望前来自首的人能少一些,这样,我还有继续下死手清理门户的机会。”
“县尊不准备让你弄得满手血腥。”
“可能吗?”
“还是可能的,杀人就让獬豸来杀,我们负责立法就好,听我姐姐说,我们的獬豸很快就会一分为三,军事法庭,民事法庭,以及秘密法庭。
你要是喜欢杀人,可以申请去当秘密法庭的审判长,这应该能满足你杀戮自己手足的心思。”
“上了秘密法庭的人,你以为他还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钱少少道:“我到现在都没办法相信杜志锋会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韩陵山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他干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就会好过?
据他自己说,杀了李海跟张坤之后,他立刻就后悔了,他还说他一直都没有想通,自己是怎么看着这两个人被乱刀砍死而无动于衷的。
埋了这俩个人后,他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往下掉。
有人怂恿他投奔李洪基,他没去,就守在洛阳等着灾祸降临。
我到洛阳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快要变成鬼了,眼窝深陷,双目通红,才早上就醉醺醺的,人瘦的快要没人样子了。
看到我,就知道笑,一口气把自己干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说完了又哭,求我饶他幼子一命。
还有几个要做困兽之斗,全部被活捉。
还以为这些干了那种杀害同僚的人不怕死呢,被活捉之后,一个个痛哭流涕的希望我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他们一马。
其中最恶心的一个居然被吓得屎尿齐流,当成就疯了。
我起出李海,张坤的尸骨之后,就把这些人全杀了,包括所有侵占那六千两黄金的人。”
钱少少叹口气道:“看来还是一个多少有点良心的。”
韩陵山喝一口酒怒道:“狗屁的情义,以杜志锋的地位,如何会不知道他投靠了李洪基之后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县尊一封信就能让李洪基乖乖的把人洗干净绑好了送过来,那个时候,他们的下场只会更惨。”
两人正喝酒说话的时候,云昭推开门进来了,拿起酒壶咕咚,咕咚的灌下去大半壶,然后看着钱少少道:“你是怎么管束部下的?
欺男霸女的事情都出来了。”
钱少少连忙道:“谁啊,我回去就把他大卸八块。”
云昭叹口气坐了下来对韩陵山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我以为我们这群人都是理想主义者,不会在意区区吃喝享受,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韩陵山冷笑道:“用重典?”
云昭怒道:“剥皮实草止住贪腐了吗?”
韩陵山道:“我以为你不会发脾气,会把这些人都饶了呢。”
云昭道:“既然一个个都忘记了理想,那么,就让他们去当平民吧,我已经让秘书监的人全部做了记录,剥夺他们所有的荣耀,分几亩地过活去吧。”
钱少少道:“他们的家我去抄。”
云昭摇摇头道:“我已经命段国仁回来了。”
韩陵山不屑的道:“段国仁就能办好这件事?”
云昭摇头道:“他在书院里为人孤僻,过命的兄弟比较少。”
“我兄弟多,就不代表我会徇私。”
云昭瞅瞅韩陵山苦笑道:“不会徇私,却会伤心。”
“你不怕落一个事业未成,就杀功臣的名声?”
“这个名声我自然是不背的,你也不能背,段国仁来背正好合适。”
“不用獬豸?”
“獬豸用来杀人,段国仁用来查人。”
三人的意见很快就达成了一致,这种事情最终交给了段国仁。
在别的兄弟高歌猛进的时候,云昭目前最担心的就是蓝田县这个大后方。
就目前而言,只要守好关中这个大后方,让他与前方的将士们保持同步前进,那么,自己的事业就没有失败的可能。
不论是韩陵山暴烈的杀人手段,还是钱少少阴险的监察百官,都不是正途。
这两种方式很容易形成.人亡政息的场面,到时候高压过去,乱七八糟的事情将会反扑的更加凶猛,为祸更加惨烈。
只有教育跟法制跟上来,让他们正常的运转,才能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这一次,云昭准备用温和的手法平息事端。
崇祯十四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蓝田县共斥退官员三十一名,交给獬豸审判的官员达到了五十四名。
云昭再次写了给蓝田县官员的公开信,要求他们加强学习,严于律己,牢记自己的理想,为创造一个繁荣兴盛,强大的大明而努力奋斗。
与此同时,云昭还命秘书监的人,将这些官员的劣迹写成书本,刊印成书发放给每一个官员,同时,这本书也成了玉山书院上下两院的必修科目。
还告诉这些官员,以及那些即将成为官员的人,这本书不会有终结的时候,它每年都会重新刊印一次。
这让每一个官员都明白,自己一时起来的贪念,将会祸及子孙后代。
这个主意是段国仁出的。
以至于让云昭,韩陵山,钱少少三人敬段国仁为天人。
骗人干不好的活计的时候,就要把自己的姿态放低。
可是,段国仁很喜欢背这样的黑锅,以他的话来说。
“老子的耳朵本来就不好,没听见的就当不存在,不会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用段国仁来背黑锅,云昭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由于段国仁准备兵出嘉峪关,所以,人家要钱,要粮食,要武器,还要将领跟副手。
不过,他要的不多,只需要三千正规军!
他保证,只要云昭肯给他所需的东西跟人手,不出两年,他就能十倍,百倍的回报关中。
段国仁的话可信度很高。
当初蓝田县开发宁夏镇的时候,就是他一力促成的,到了今年,宁夏镇已经开垦出水田将近两百万亩,几乎将整个水网地带利用的干干净净。
再用两年时间,把黄河水进一步开发之后,在未来的十年中,很容易形成一个上五百万亩的粮食种植基地。
也就是说,十年之后,这些土地全部从生地变成熟田之后,仅仅是一个宁夏镇,将会为蓝田县供应数不清的粮食,以及,因粮食而产生的延伸价值。
要知道,即便是相对富庶的关中平原,高品质的良田也不过只有七百万亩。
段国仁认为,大明人严重低估了西域之地的产出,那里地域广阔,物产丰富,甚至不需要开发,只要牢牢地占据住,就能为将来的新大明留足后手。
他喜欢干一些厚积薄发的事情,他甚至看不起韩陵山等人现在干的事情,他以为,以蓝田县目前的壮大进度,再过三五年,牵一头猪来,也能一统天下。
统一天下不难,难在让新的世界有长足的发展!
蓝田县平定天下之后,拿到的世界必然是一个破败的世界,如果想要这个世界迅速的富强起来,唯一的手段就是劫掠!
平定天下的悍勇大军,就是最好的抢劫工具,可以向东劫掠高丽,倭国,可以向南劫掠西南诸国,可以向西劫掠西域,更可以向北劫掠建州人,蒙古人。
以世界财富来供养大明人五年到十年,必然可以重新缔造一个远超汉唐的强大中华。
谁都没想到一个半聋子的心中居然装着如此宏伟的一张蓝图。
不过,云昭,韩陵山,钱少少,哪里有一个是段国仁能用话术激发的人呢。
这家伙惯会给人描绘出一张气势磅礴的大蓝图,看似大开大合,拳脚生风,如果这个时候,你被他气势给压倒了,那就完蛋了。
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他释放暗箭的时候。
所以,当段国仁一杯酒下肚之后,以高人的姿态跟云昭,韩陵山,钱少少说起给他三千兵马,他就能踏平西域的时候,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向他竖起了手指!
第一三三章分权跟笼络
自从韩陵山,段国仁回来了,云昭的压力瞬间就减轻了很多。
他终于不用再夜以继日的干活了。
同时,处理事情的时候也更加的有条理,批注的更加详细了。
尤其是当云昭,钱少少,韩陵山,段国仁,獬豸一起办公的时候,效率似乎更高了,命令也更加的有指向性。
一份文书在用了他们五人的印鉴之后,也就成了最终决议。
“以后的文书批阅权限,以我们五人中一人批阅为最次,两人联合署名为次,三人以上就认为已经形成了决议。”
云昭在批阅完毕最后一份文书之后,笑眯眯的对韩陵山等人道。
段国仁放下手中笔道:“这样不错,不过呢,还不完整,我以为,三人以上可以形成决议,不过呢,这必须是县尊也在三人中才成,如果县尊不在形成决议的三人中……
我以为,不能形成最终决议。
如果是五人中的另外四人形成了决议,县尊一人不同意的话,就应该召开扩大会议,重新选择大多数人的意见。”
钱少少道:“不成,县尊必须拥有一票否决权,否则很容易被野心家钻了空子。”
韩陵山道:“为了利于稳定原则,我同意钱少少的意见。”
獬豸笑道:“我们四人能坐在这里处理蓝田县最高事物,本身就有臣窃君权之意,放在大明朝廷我们几个就该腰斩弃市。
说实在话,别人唯恐丢失手中的权力,而县尊却在不断地加强我们这些人手中的权力,这本身就是尧舜之举。
即便是尧舜之举,步伐也不能太大。”
云昭对这四个人的反应很满意,点点头道:“那就草拟文书,发布下去,由秘书监报备封存。”
这次分权对云昭来说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在过往的决策中,云昭发现他有很多决策都过于唯心了,从他的角度出发,这样的决策看起来或许是对的,可是,从事实的角度出发,他的决策就显得不那么正确了,且有些荒唐。
一个再睿智的人都会犯错,这是一定的,尤其是当他每天需要处理海量的文书的时候,出错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人们之所以不会反驳他的决策,完全是因为感念他的付出或者执着的迷信他不会出错。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云昭自忖不是圣人,也不是神,有时候跟钱多多,冯英欢好的时候都不能让对方满意,怎么可能随便做点事情就让全关中数百万人满意呢?
很早以前云昭就明白,想要干好一件事情,最好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事情本身上,不要太关注事情以外的环境。
同时,他也想看看自己提出分权决策之后,那些接受重任的人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现在看来,反应很好。
钱少少自然是无条件的支持自己,獬豸做事非常的讲究,韩陵山明白自己的位置,段国仁真的认为云昭是一个心胸宽广到不在乎权力的人。
这没什么好说的,很符合他们四个人的本性。
所以,云昭可以放心的分权了。
玉山书院今年春天的时候,又有一批年纪很小的孩子要被送去宁夏镇的玉山书院上院。
这些孩子要在离开父母在这里度过漫长的八年时间,才能回到玉山书院进行最高等级学问的学习。
在这八年中,这些孩子跟自己的家族,家庭是分开的,可以用书信往来,也能有亲眷去看望他们,不过,这种程度的探望,是没有办法影响这些孩子成长的。
玉山书院的教育对这些大明土著来说是超前的……至少超前了四百年!
这些孩子才背负着云昭最大的期望。
他希望这些男女孩子们在接受了八年的封闭式教育之后,可以变得更加像他。
一个人孤独的活在大明朝,这种内心深处的孤独滋味,无法对人言说。
在这之前,已经有一批孩子被送去了宁夏镇。
如果一切进行顺利的话,三十年后,这些孩子将成为新大明世界的管理者。
目送孩子们被马车拉着远去,听着他们欢快的歌声,云昭感慨良多。
云昭在送孩子们远去,韩陵山却在送别新一批密谍司的密谍们奔赴自己的岗位。
只是前者感慨,后者有些忧伤。
“县尊,我们从郑芝豹手中拿到了潮州,那么,是不是应该着手组建我们自己的近海舰队了呢?”
在一个忙碌的工作日之后,韩陵山终于提起来了组建近海舰队的事情。
“施琅的报告我已经看到了,密谍司,政务司对他的审查已经结束了,总体上我对他这个人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你也知道,一旦成立了舰队,舰队就要去海上。
舰队到了海上,就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这对舰队首领的忠诚度要求极高,你如何保证他的忠诚度呢?”
韩陵山叹口气道:“这东西是没有办法保证的,就连杜志锋这种我们自己培养出来的人都能背叛,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如果给他配备监视他的副手,副手的权力一定会大过舰队首领,这跟崇祯皇帝给洪承畴配备监军太监有什么两样?”
云昭嘬嘬牙花子道:“我不害怕敌人,我就害怕我们自己培养出敌人来。”
“那就没法子了,施琅的全家都被郑氏给杀光了,听说连他们家的旁支都没给剩下。这家伙现在无儿无女光棍一条,没法子保证。”
这话刚好被前来送饭的钱多多听见了,她放下手里的食盒,将食物摆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道:“他没有家,就给他成个家。
施琅一族既然都被郑氏给杀了,家族传承就是一个大问题。
咱们家的闺女还有几个,嫁一个给施琅,等他们有了孩子,近海舰队也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韩陵山闻言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想要替施琅这个自己很看得起的家伙说两句好话,就看见钱多多利箭一般的目光就朝他射了过来。
想起前些天钱多多跟他提起她小姑子云霞的时候,立刻就把嘴巴闭的死死的。
他从钱多多的目光中读出很多含义,其中最恐怖的一条就是——施琅不娶,你来娶!
韩陵山跟云昭相处的时候像兄弟多过像主仆。
可是,面对钱多多——他很多时候都是无话可说的。
毕竟,从进入玉山书院的时候,钱多多就是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而他们这群被云昭用一点糜子就买回来的孩子,在她面前连癞蛤蟆都算不上。
如果这只白天鹅对他们这群土鳖孩子高高在上也就罢了,大家对多避而远之就是了。
可是,这只白天鹅,偏偏跟他们走的很近,有时候从内宅拿到好吃的了,即便是每人只能吃到指甲盖大小的一片,钱多多还是坚持要每人都吃一点。
至于帮他们缝补撕破的裤裆做这种事更是没少干。
直到这些孩子被培养出自主意识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对钱多多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般的服从意识。
每个有点出息的孩子都曾经幻想跟钱多多发生点唯美爱情故事,在这些故事里,这些可怜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把自己幻想成了因为深情而受伤的那个。
因为,原本体胖如猪的云昭,居然越长越苗条,到最后连那张大饼子脸都变成了清秀的瓜子脸,跟钱多多站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出的相配。
可怜的丑孩子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梦中情人在跟云昭上演一出出青梅竹马的好戏,而自己只能看着,最让人伤心的是——钱多多居然会把云昭馈赠给她的美食分给他们这群爱恋着这只白天鹅的土鳖。
玉娘给的美食那是世上无双的珍馐,云昭赠送给钱多多的——样子再好看,也味同嚼蜡。
——这让人何等的伤心。
每个人都觉得钱多多其实是喜欢自己的——总能举出钱多多在某些时候对他比对别的孩子更好的事实。
有时候是因为考了第一之后,钱多多送上的钦佩的祝贺。
有时候是因为钱多多在分派美食的时候偏心多给了他一点。
有的时候,是钱多多拂拂被乱风吹散的长发,然后对他投来的嫣然一笑。
这种感觉曾经让这些丑孩子幸福了整个童年,憧憬了整个少年时光……悲伤了整个青年时光……
人人都喜欢钱多多……所以钱多多选择嫁给了云昭。
在云昭看来,自己跟钱多多的结合是青梅竹马之后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书院很多学子看来,这是一出爱情悲剧……甚至是无数个版本的爱情悲剧。
徐五想这些人之所以宁愿违抗云昭的意愿,也要娶一个美人儿,这完全是在得不到钱多多之后,寻找的补偿品。
如果直接问他们,他们会矢口否认,生怕毁了钱多多的闺誉,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在云昭跟钱多多成亲的那一天,他们心中是多么的苦涩。
韩陵山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所以他有慧剑来斩断情丝。
现在他正在使用的慧剑就是——闭嘴,不说话,只是笑!
只是心里面已经对施琅说了无数声对不起!
他清楚,云氏闺女中最贤惠的云霞,钱多多一定不会把她下嫁给施琅的。
但凡是能嫁给施琅的必定是云氏闺女中最彪悍的,因为只有最彪悍的闺女才适合干笼络施琅的事情。
云昭的眼珠子转的骨碌碌的,钱少少的眼神也散乱的如同梦游,段国仁脸上露出一丝散发着浓烈恶趣味的狞笑,至于,坐在最角落里的獬豸,则闭上眼睛似乎在沉思一个难以理解的法务问题。
云昭扯扯钱多多的袖子道:“春春,花花跟我说一辈子不嫁伺候我们的。”
韩陵山听了云昭的话,立刻投过去一缕感激的目光。
第一三四章绕指柔!
“这是后宅的事情,就不劳几位大老爷操心了。”
钱多多让人摆好所有的菜肴之后,还特体贴心的放了两壶酒,她知道,这些人今天要谈论的事情很多,需要喝一点酒来去解解乏。
“施琅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吧。”
云昭呲着一嘴的白牙邀请众人开始吃饭。
韩陵山心丧若死。
钱少少道:“施琅娶妻子,你这么难过做什么?”
韩陵山道:“施琅用处很大,也很有能力,是个汉子。”
钱少少道:“被我姐呵斥,折磨的好汉子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你为他们悲伤?”
韩陵山道:“玉山书院里的人已经习惯了,施琅不习惯,可能会起逆反之心。”
钱少少把筷子塞到韩陵山手里道:“放心,他会习惯被我姐姐欺负的,我姐没有把云春,云花中的一个嫁给施琅,你应该感到高兴。
你也应该知道,只要不是玉山书院出来的人,在我姐姐眼中基本上都不能算作人,我姐这么做,也是在成全那个施琅。”
韩陵山喝了一口酒道:“不知为何,我就是心慌的厉害。”
云昭抬头瞅了韩陵山一眼道:“说说,你看重这个施琅的真正原因。”
韩陵山道:“勇气!”
云昭左右看看然后道:“这东西在我蓝田县不稀奇,更不要说玉山城了。”
韩陵山抬手擦掉嘴角的酒渍道:“在海上航行的勇气!
咱们蓝田县确实并不缺少舍生取义的好汉,也不缺少杀身成仁的猛士,可是,在海上航行不一样,危险完全无法预测!
大海就像一个多变的女人,前一刻还风平浪静,鱼游鸥飞,碧空如洗,下一刻,就乌云滚滚,狂风大作,波浪滔天。
我乘坐大船在波浪中穿行的时候,眼看着浪涛压下来,觉得自己要死了,偏偏大船钻出了浪涛,让我重见天日。
韩陵山自忖不是懦夫,可是,每次从浪淘里钻出来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再勇猛的人也架不住一天里百十次的死里逃生啊!
逃跑的念头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心里,都被我强行给压下去了。
施琅不同,他追踪我的时候没有大船,只有破船,就靠这艘破船,他一个人随我从广州虎门一直到澎湖列岛,又从澎湖列岛回到了广州。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因为这一点,我相信这个人是真正有胆量的人!
而航海,胆量很重要。”
云昭点点头,对段国仁道:“组织秘书监对施琅的考核吧,当然,要等钱多多那边有了确切消息之后。”
段国仁笑着点头。
钱少少一边吃饭一边道:“我还是觉得这事不靠谱,咱们家把妹子嫁给施琅这家伙,还要等妹子给他生了孩子,最后我们才会彻底的信任他。
总感觉是我们吃了很大的亏,人家要是不认老婆,不要孩子,我们岂不是上了恶当?”
獬豸夹了一筷子豆芽放在碗里道:“与其说联姻是在羁縻对方,不如说是在说服我们,让我们有一个可以相信他的手段。
自古以来的联姻,都是如此。
一个庞大的集体,说白了是要被各种各样的绳子捆绑在一起的,如果要县尊此时将我蓝田县纷乱的关系重新厘清,恐怕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才成。
施琅如果原意结亲,就说明他真的是想要投靠我们,如果不答应,就说明他还有别的心思,如果他答应,自然千好万好,如果不答应。
韩陵山,就该你出马除掉此人了。”
段国仁笑道:“如果老韩感到为难,交给我也一样,为了表示对他的看重,我亲自出马,就是一颗子弹的事情。”
獬豸再次叹口气道:“这就是你们这群人最大的毛病,钱少少刚才还在说钱多多不把玉山书院以外的人当人看你们这些人又何曾把他们当做人看过?
也就是老夫加入的时间长了,你们才会把我当人看,这样做非常的不妥。
现在,我们统御的地方只有一个陕西而已,等我们的势力扩展到天下,那么,你们就会发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蓝田县做事的方式,不一定就能放之四海而皆准。
老夫以为,蓝田县是一个新世界,确实需要新的人才来统治,如果我们只把目光放在玉山书院,胸中的气量未免太小了。”
云昭笑道:“莫急,莫急,再过一段时间,你的老友就会纷纷来蓝田县任职的。”
段国仁笑道:“孙传庭的六万秦军,如今要面对李洪基的七十万大军,崇祯皇帝还没有援兵给他,我觉得他距离败亡很近了。”
钱少少道:“他如今的局面很不好,也就是因为背靠潼关或许还能跟李洪基大战一场,现在,皇帝希望他能收复洛阳……那就真的没救了。
老卢,你是伺候过这位皇帝的,他为什么每次都能准确的避开正确的答案,非要选择错误的答案,且不容人质疑的坚决执行呢?”
卢象升叹口气道:“君臣之间再无信任可言就会出现这种问题,皇帝被欺骗,被隐瞒的次数太多了,就形成了皇帝这种任何事都要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
皇帝不相信孙传庭面前的李洪基有七十万大军是有原因的,刘良佐,左良玉,这些人与贼寇作战的时候,向来都会将敌人的数量夸大十倍。
这一次,皇帝以为孙传庭也是这种做派,既然孙传庭说李洪基有七十万大军,那么,在皇帝眼中,李洪基只有七万兵马……与孙传庭麾下的兵马人数差不多……
自然可以一战!”
卢象升说完这些话之后,就一连喝了三杯酒,开始埋头吃菜。
云昭瞅瞅韩陵山,韩陵山立刻道:“已经派出黑衣人去了孙传庭那里,有哪些人在,从乱军中冲杀出来不难。”
云昭道:“布置好孙传庭战死的假象,莫要再刺激皇帝了,让他为孙传庭悲伤一阵,全一下他们君臣的情谊。”
卢象升吃着饭,眼泪却扑簌簌的往下落,钱少少几人都发现了,也就不再说话,开始狼吞虎咽的吃饭了。
施琅在玉山书院里过的很是舒坦。
他本就是一个读过书的人,现在,重新进入书院求学,整日里,按图索骥的去轮着听各种精彩的课业,进行各种各样的思考。
肚子饿了,就去食堂,瞌睡了,就去宿舍睡觉,三点一线的生活让他觉得人生本该如此过。
今天,先生讲的是《孙子兵法》,施琅正听得认真的时候,先生却忽然不讲了。
从教室外边走进来一位宫装美人!
虽然从她刚刚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却不见任何慌张,落落大方的走进教室,先是朝正在讲课韩度先生施礼表示歉意。
然后就轻启朱唇瞅着在座的学生们道:“《孙子兵法》当年我也是学过的,韩先生的讲义至今犹在耳边回响。
刚才听先生对《九地篇》又有新的见解,钱多多见猎心喜,正好借先生课堂一角听听学子们有没有新的见解,是否对先生的课业已经掌握。”
韩度先生目光从学子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施琅的脸上,给了他一个神色难明的微笑,就盘腿坐在蒲团上,微微闭着眼睛,准备看钱多多要干什么。
钱多多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施琅身上,而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铁钩银划的写下一段话,
“《九地篇》云:是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预交;
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
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
四五者,不知一,非霸王之兵也。
夫霸王之兵,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
是故不争天下之交,不养天下之权,信己之私,威加于敌,故其城可拔,其国可隳。
施无法之赏,悬无政之令,犯三军之众,若使一人。
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利,勿告以害。
孙子的这段话是极其富有哲理的,即便是到了今日,对于一国,一地,一城的争夺依旧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我们该如何正确的理解这一段话呢?
张平,你来告诉我。”
自从钱多多走进教室之后,施琅的目光就落在了钱多多的身上。
对于这个女人的名字,他不算陌生,毕竟,身为云昭两个老婆中的一个,算是蓝田县最顶级的贵人之一,施琅早就听说过。
他听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钱多多的美丽,他没有预料到,自己第一次见钱多多会是在课堂上,而且看样子这个女人竟然要给他讲课。
讲不讲课的先不说,就钱多多写在黑板上的那些字,施琅自忖不如。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看钱多多,可是,就钱多多目前展现出来的样子,容不得他挪开眼神。
此时的钱多多,正在与学子们滔滔不绝的说着话,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施琅完全没有听清楚,不是他不想听,而是他把更多的心思,用在了鉴赏钱多多这种他从未见过的美丽上了。
这不是看美人的心态,更像是看神仙的心态,此时,施琅终于明白,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女人会美的让人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原本站在讲台上的美人儿忽然距离他越来越近,施琅的呼吸似乎都要停止了。
等钱多多在他身边站定,施琅依旧如在梦中。
他不记得这个梦幻一般美丽的女人跟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的声音非常的好听,他恍惚记得这个仙子还拿出一份庚帖一类的东西让他签署了名字,按上了手印。
等美人走了,余香犹在,施琅依旧如在梦中。
韩陵山这时候走进早就空空荡荡的教室,认真的拱手道:“恭喜兄台与云氏第十一女云凤喜结良缘。”
施琅用力的摇晃一下脑袋,诧异的道:“我什么时候与人结亲了?”
韩陵山坐在施琅的课桌上慢悠悠的道:“就在刚才,钱多多替自己的小姑子向你提亲,你的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一般,人家再三问你可是心甘情愿,你还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施琅惊叫一声道:“这不可能!”
韩陵山抽抽鼻子道:“三月三成亲是你自己许的日期,钱多多还问你是不是太仓促了,还说你有重孝在身,是不是推迟个一年半载的。
是你自己咬破指头按上了指印。”
施琅抬起手发现食指上血迹斑斑,还不断地有血渗出来,用力在脑袋上捶了两下道:“我真的干了这些事?”
韩陵山点点头道:“你说呢?”
施琅回忆了良久,颓然倒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道:“我这是昏了头了。”
韩陵山不屑的笑了一声,用指节点着桌面道:“你不会以为刚才是钱多多要对你以身相许吧?”
第一三五章情义因人而异
施琅沉思良久还是摇摇头道:“心神为之所夺!”
韩陵山拍拍施琅的肩膀道:“忘了吧。”
施琅道:“已经忘了。”
韩陵山知道施琅说的是假话,不过,他刚刚跟钱多多交换的庚帖却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
施琅也是这么认为的。
钱多多不在,他的脑袋就恢复了正常,对于云昭要把妹子嫁给他的行为,施琅反而比较理解。
娶老婆,繁衍子嗣这本来就是他最近一直在考虑的事情。
全家人都被杀光了,如果他再沉湎在伤痛中,他这一族就算是完蛋了。
对施琅来说,娶云昭的妹子,是他能想到的最快融入蓝田县的办法,现在看来,云昭也是在这么想的。
当了这么久的海盗,他当然知晓人的关系有远近之分。
“那就三月三成亲吧!
施琅如今孤身一人,只能劳驾兄长做我的傧相,为我操持婚事,所需银两也就一并劳驾兄长了。”
“咦,你不打听打听云凤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女人没错吧?”
“没错,长得也不错。”
“能生孩子没错吧?”
“没错,咦?你连对方的人品都不问一下?”
“她有情夫?是谁,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没有情夫,云氏家风还好,就是闺女出身是山贼。”
施琅满意的笑道:“这就很好了,距离婚事还有十天时间,就有劳兄长了。”
说罢,又一头钻进了另外一间教室。
韩陵山摇摇头,他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一个洒脱之辈,没想到,施琅在这方面显得更加的无所谓,想来也是,海盗一次离开家就是大半年,一两年不回家也是常事。
他们对于女人的要求一点都不高,有时候,哪怕外出好几年回来之后,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也无所谓,更不会把孩子丢出去,只会当成自己的养起来。
看来,施琅之所以痛快的答应婚事,钱多多的魅惑是一方面,更多的与施琅自己需要这场婚事有关。
韩陵山又想了一下,发现施琅这样做对他本人来说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这个施琅不错!”
钱多多卸掉头饰之后回头对云昭道。
“你怎么看出他人不错的?”
正在看书的云昭放下手中的书本笑道。
“这是一个凭借本能迅速做出决断的一个人,这是他的庚帖,你看看。”
云昭接过庚帖看了一眼,指着血指印道:“他用血做了保证?”
钱多多费力的脱掉宫装,缩进云昭的怀里懒懒的道:“是这样的。”
云昭皱眉道:“现在的问题是云凤,这丫头一向心高气傲,你给他弄一个落魄的汉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
钱多多道:“施琅是一个难得的器宇轩昂的家伙,云凤会满意的,虽说现在落魄了一点,不过不要紧,咱们家的闺女最看不上的就是眼前的那点富贵。
云凤看起来有些飞扬跋扈,其实为人呢,是最善良的一个,施琅遭遇很惨,加上为人又聪慧,估计很快就会被施琅降服的。”
“既然会被降服,怎么羁縻施琅呢?”
钱多多笑道:”女人羁縻男人的手段从来都不是刁蛮,霸道,而是温柔跟善良再加上子嗣,当然,也只有我才会这么想,冯英,哼,她的想法很可能是——这世界就不该有男人!”
“你又被她打了?”
“我看见她在打云彰,孩子见到我哭得更厉害了,还要我救命,我多说两句,她就让我滚,我气不过就动手,然后,那个女人就把我丢到墙外边去了。
孩子也被吓得不敢哭,有这样当母亲的吗?
她就不会带孩子,你应该把云彰交给我带。”
云昭听了钱多多的控诉之后,就默默地拿起自己的书本,重新在学问的海洋里徜徉。
云凤趴在他们卧室的门口已经很长时间了,云昭假装没看见,钱多多自然也假装没看见,过了很长时间,就在云昭准备关门睡觉的时候,云凤终于扭捏的挤进了兄长跟嫂嫂的卧室。
“他是一个好人吗?”
云昭摇头道:“不是,你也知道,他以前是一个海盗。”
云凤点点头道:“山贼家的闺女嫁给海盗也算门当户对,哥哥,我是说,这个人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吗?”
云昭摇摇头道:“算不上,你知道的,想要干大事的人就没法子有情有义。”
“这么说,他将来会是一个干大事的人?”
“是的,因为他首先要干的事情就是将海上巨擘郑氏斩尽杀绝,这样他的心才会放在别的地方,比如——喜欢你。”
“兄长,你就不能帮他吗?”
“不能,我还指望他帮我除掉郑氏呢。”
云凤又把目光落在钱多多身上低声道:“嫂子今天去找他的方式不好。”
钱多多冷哼一声道:“你们但凡是争点气,我也不至于用这种法子。”
云凤嗫喏了半天才道:“我们已经很好了。”
钱多多冷笑道:“很好了?
你以为把脸涂得跟猴屁.股一样就很好了?
小姑娘把脸洗干净就很美了,最多咬一口口媒子就能见任何人。
我知道你想去见施琅,如果以后想要夫妻琴瑟和鸣,最好把你脑袋上的杂货铺子给我去掉,再敢跟那个倭国女人学妆容,仔细你们的腿。
现在,就去找何常氏,让她把你从头到脚洗干净,给我弄一个正经汉家女儿的妆容,脸上的汗毛不准绞掉,一个个的没出嫁呢,谁准许你们开脸了?”
云凤性子有些刚烈,才想顶嘴,就看见兄长在那里悄悄地摇摆着食指,想起钱多多今天跟冯英打架的事情,心头刚刚出现的勇气就消散了。
钱多多打不过冯英,可是,打她们姐妹,可以打一群。
这个女人对云彰,云显,以及她的丈夫云昭可以极尽温柔,但是,对于她们这群小姑子,从未有过任何好脸色,怒气上来了,殴打都是家常便饭。
不过,钱多多的建议几乎在所有时候都是正确的,只是她们不愿意听罢了。
现在,自己就要嫁人了,还是听听她的话比较好。
就在云凤想要离开的时候,又被钱多多叫住了,她从自己的首饰盒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锦缎包裹的盒子丢给云凤道:“重要的场合戴这一件首饰就成了,把你的杂货铺都给我丢掉,云家女儿戴一脑袋的金银,丢不丢人啊。”
云凤心头窃喜,打开首饰盒子,只见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珠钗,流苏下只有一颗被亮银包裹的珍珠,足足有鸽子蛋一般大。
再次谢过嫂子,云凤就喜滋滋的走了。
等云凤走了,钱多多叹口气道:“每次拉郎配之后我心里总是不舒服。”
云昭放下书本道:“这些孩子以前过的是山贼过的清苦日子,后来过的是富贵日子,这对她们来说一点都不好,如果一直过穷日子,也会安贫乐道。
不好的地方在于穷日子过了一半之后,突然过上了好日子,什么好东西都见到了,心也就乱了。
她们不知道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才适合自己,对她们来说,你的安排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钱多多叹口气道:“但愿吧。”
家里的事情云昭好久都没有过问过,这让他有些愧疚,冯英又是一个只喜欢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女人,对于家长里短毫无兴趣。
云昭知道冯英一直渴望着重新去军营,她对战场有一种谜一样的留恋,有时候睡到半夜,他偶尔能听到冯英发出的极为压抑的咆哮,这时的冯英在梦中正在与最凶残的敌人作战。
很多时候,人们在认为自己已经给了别人最好的生活,其实不是。
云凤出现在施琅眼中的时候,她的打扮很是朴素,看起来与关中别的闺女没有什么差别,跟那些闺女唯一的差别就是敢在婚前来见自己的未婚夫。
“我就是云氏第十一女云凤,听说你要娶我?”
施琅瞅着云凤笑了,点点头道:“是这样的。”
云凤在施琅眼前转了一圈道:“我就是这样子的,你满意吗?”
施琅将一只手握成拳头轻轻咳嗽一声道:“比我预料的要好很多。”
云凤道:“我嫂嫂说你不是一个好人,也看不出你是不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我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施琅笑道:“我这人不喜欢吃亏,别人待我好一分,某家就会十倍百倍报答,别人对我恶一分,我会变得更加的凶恶。
这就是施琅。”
云凤道:“我此生只会有一个男人,输不起。”
施琅道:“慢慢看吧。”
云凤盈盈一礼就转身离开。
施琅朝云凤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整整衣衫,微微叹口气,就再次进入一间教室坐了下来,神情有些凝重,他原以为这场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现在看起来,没那么简单。
云氏女儿没有像传闻中那么不堪,也没有很多人想象中那么漂亮,是一个很真实的女人,她没有要求他施琅为云氏死心塌地的效力,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说了一点对未来的要求。
计谋中的生活很容易对付,真实的生活往往会压迫的人喘不过气起来。
晚上的时候,他终于等到韩陵山回来了。
“韩兄,三月三成亲不合适!”
“怎么了,反悔了?”
施琅摇摇头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等我孝期过后,我自己再积存一点钱,再迎娶云氏女不迟。”
韩陵山笑道:“不抱着游戏的态度了?”
施琅瞅着韩陵山道:“庄重一下比较好,毕竟,我这是娶亲,不是玩笑!”
第一三六章孙传庭之死(1)
云凤回来的时候,才要发表一下她对施琅的观感,就听抱着云显的钱多多在一边呵斥道:“闭嘴!”
这一声呵斥把她怀里的云显吓了一跳,从母亲怀里溜下来,就去找站在柳树下看天的云彰了。
“说教你可以在背后与旁人可以议论自己的夫君了?”
钱多多见冯英没有抓儿子跟云彰一起看天,就回头开始教训云凤。
云凤低下头小声道:“他的样子其实还不错,就是黑了一些。”
冯英在一边笑道:“海上的人终归都黑一些,只要五官端正,身子康健就是你的福分。”
钱多多继续道:“你兄长对施琅的期望很高,什么一心一意为蓝田之类的话你不准说,也不能说,做好你当妻子的责任就好。
既然他娶了你,你就是他的人,双脚就要站在他施家的立场上,咱们家没有打算把自家的闺女都给弄成密谍,再说了,你们也不够格。
别让这些人因为你们对蓝田开始疏远了。
云凤,你要记住,你即将嫁做人妇,管好你的嘴巴,收起你的小性子,你有一个强大的娘家这没错,但是,娘家越是强大,你就要越发显得平和。
施琅将来的地位不会差,他起来了,你才显得荣耀,娘家的荣耀自从你嫁出去之后,就与你无关,你夫君给你挣来的荣耀,才是你能夸耀一辈子的事情。”
云凤低头受教。
钱多多扫视了一眼院子里剩余的云氏姐妹,哼了一声,就从地上捡起玩蚂蚁的云显,离开了后宅。
她走了,院子里的其余姐妹们这才松了一口气,云凤咧开嘴正要跟姐妹们分享一下自己的未婚夫,就听冯英在一边冷声道:“你嫂子刚才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云凤闻言,立刻如同一个放了气的皮球一般没了脾气。
“西南之地到底值不值得我们往里面投入太大的人力跟精力呢?
我以为应当缓缓,如今,我们已经储存了六百万斤的铜料,而白银厂一地的贡献就超过了三成。
与其将人力投向西南,不如优先发展白银厂。”
段国仁的注意力历来在西北地上,因此,他对于云昭准备布局西南有些不满,认为这样做费力不说,收效太低了。
就目前而言,蓝田县的人手是有限的,需要分出一个轻重缓急来。
卢象升道:“历朝历代开国之时,都是先占据中原,关中,蜀地,两淮,两湖,大山西东,大河以北,定鼎中原之后,才会向四面扩张。
用一代到两代帝王的时间完成天下一统。
西南之地从来都是边角之地,只要中原一统,边角之地自然会闻风景从。
老夫的意见与段国仁基本相同,只是在开发甘州,肃州还是大力向蜀中挺进,上有些许差别。”
钱多多摊摊手道:“难道我们就任由李洪基,张秉忠他们继续胡作非为下去?如今,河南,庐州湖北,湖南之地已经被这些人弄得民不聊生。
再放任他们肆虐天下,我们将来要收拾一个很烂的烂摊子。”
韩陵山道:“不怕烂,就怕烂的不够。”
云昭道:“我以为还是经营一下蜀中比较好,西南虽然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不过呢,蜀中如今刚刚被贼寇蹂躏过一遍,而冯英又布置好了进入蜀中的计划。
就难不如从易,先把关中,汉中,蜀中连为一体之后,我们再论前进的方向。
徐五想跟杨雄两人认为此时西南叛乱迭起,正是我们掌控西南的好时候,我认为也是可行的,却不易大规模进入,可以让他们两个在那里尝试一下,看看效果再说。”
决议在云昭发话之后,也就基本上确定了,柳城去草拟文书了,韩陵山趁机道:“我们再讨论一下施琅能否进驻潮州的事情。”
云昭看看段国仁,段国仁遂道:“此人极为精通水战,总共进行了七场水战,他赢了五次,输掉的两次还是因为对我蓝田火器不熟悉的缘故。
我以为,此人在战术上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已然是监控。
他的副将人手我们需要仔细斟酌才好。
这个人既不能影响施琅战力的发挥,也不能让施琅独揽大权,就目前而言,玉山书院中并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手来做这件事。
毕竟,水战对我们来说都很陌生。”
卢象升道:“如果县尊没有更好的人选,老夫以为,孙传庭很适合这个位置。”
云昭随即就把目光转向钱少少。
钱少少叹口气道:“孙传庭的兵马增加了很多,战力却下降了,局面对他极为不利。”
云昭皱眉道:“怎么说?”
钱少少道:“孙传庭原本有六万秦军,虽然这些秦军不能与他起家的秦军相媲美,到底来说,还算是一支军队。
不知为何,皇帝命孙传庭部将孙志秀率领五万秦军进京,又给他派来了十五万军队。
现如今,孙传庭手中的军队人数达到了十六万之多。
这可惜这十五万大军没有一个兵是他孙传庭能指挥的动的。
这十五万人,分别是侯恂的湖广兵、杨文岳的保定兵、白广恩的山西兵、孔贞会的四川兵、刘泽清的山东兵、朱大典的南京兵,以及陈永福的河南兵。
说起来这些兵都是征战多年、武器装备精良的主力部队。
可惜,孙传庭真正能指挥的动的,也就他的一万兵马。
所以,我很不看好他。”
云昭看向卢象升道:“一个月前,皇帝不是还命孙传庭率领六万秦军与李洪基在汝州决战吗?
怎么又会增兵,却调走孙传庭的本部人马?”
卢象升面无表情的道:“将不知兵,兵不属将本来就是我大明的军律。”
韩陵山道:“所以,当初你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部下,就是这样让人家一点点给糟蹋掉的?”
卢象升闭口不言。
段国仁笑道:“这就是卢帅举荐孙传庭就任施琅大军副将的原因?”
云昭见卢象升的脸色愈发的难看,就挥挥手道:“那就等孙传庭与李洪基这一站的结果吧!”
钱少少冷笑道:“不用等了。
侯恂的湖广兵、杨文岳的保定兵、白广恩的山西兵、孔贞会的四川兵、刘泽清的山东兵、朱大典的南京兵,以及陈永福的河南兵还在原地没有开拔呢。”
云昭愣了一下道:“李洪基在那里?还在庐州?”
钱少少苦笑道:“李洪基已经到了许昌,距离汝州不足三百里。”
卢象升抬起头道:“李洪基与孙传庭有血海深仇,这一次就是来取孙传庭性命的,所以,这一次孙传庭插翅难飞。”
韩陵山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道:“既然配属的兵马还没有到,孙传庭为何要把手中的兵马先期撤往京城?”
卢象升道:“兵部有给统帅部将直接下令的习惯,孙志秀应该就是接到了兵部文书,径直带着五万兵马走掉了。”
云昭大吃一惊,连忙对钱少少道:“带孙传庭回来。”
卢象升道:“五万大军走了,李洪基又带着几十万大军到了汝州,孙传庭麾下的一万兵马,现在要是还能剩下三千,就算孙传庭带兵有方。”
“有孙传庭的书信吗?”
云昭想了一下问秘书监柳城。
柳城摇头道:“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收到孙传庭主动送过来的消息了。”
云昭叹口气道:“看来老孙已经心丧若死了,钱少少,你走一遭汝南吧。”
钱少少知道这事不能耽搁,三百里地,对李洪基的骑兵来说,一日夜就能抵达。
卢象升却站起来道:“还是我去吧,这样孙传庭会觉得舒坦一些。”
说罢,就站起身,匆匆的离开了。
二月底的汝州,平原上的杏花已经开败,只有风穴寺的杏花还在开放,不过也已经开始凋落了。
披着大氅的孙传庭从杏树下走过,裘皮大氅上就落满了花瓣。
正前方就是大雄宝殿,孙传庭却没有祭拜的心思,背着手穿过回廊,最后站在热气蒸腾的温泉边上才停下脚步。
天上的太阳红彤彤的,即便是不穿棉袄,也感觉不到寒冷,可是,披着裘皮大氅的孙传庭的心里却冷若冰霜,站在滚烫的温泉边上,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
皇帝对他怎么样,孙传庭已经不是很在乎了,可是,孙志秀悄无声息的带着大军离开,让他彻底对这个世界寒了心。
他本想在汝州与李洪基决战之后,就趁机归隐的,对于去终南山晒太阳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
如果能与李洪基一战,自己不论胜败都能放心的离开,现如今,这比败军之将还要羞耻的场面,让他如何去面对关中的云昭呢?
已经被他修整一新的汝州,以及城外布置好的那么多的防线,壕沟,现在全没有用了,只剩下两千多兵马的孙传庭明白,还没有开始作战,他已经败了。
温泉边的水蒸气落在裘皮上,形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就像是孙传庭没有流淌出来的泪水一般。
“孙福!”
孙传庭低声呼唤一声,孙氏老仆就应声过来,弯着腰等待自家老爷下令。
“告诉张合,他可以带着我的本部亲军离开了,我准备好了信函,他可以用这封信函敲开潼关的大门,有人会给他们安排一个好去处的。”
孙福对于老爷目前的处境似乎并不在意,低声道:“关中黑衣众还有两百人就在左近,老爷可以把他们招来,等张合离开之后,我们也回关中吧。
夫人已经来了很多封信催促老爷呢,言说,老爷要是再不回去,关中的好位置可就没有老爷的份了。”
孙传庭苦笑一声道:“你回吧,告诉夫人好好照顾好家里,这一次,我就不回去了。”
第一三七章孙传庭之死(2)
黑衣众,其实就是蓝田县的老强盗。
也是云氏的私兵,以前受制于云娘,现在受制于冯英。
在蓝田县界碑以外行走的大部分都是云氏私兵,至于蓝田军队,一般很少跨出潼关。
派来迎接孙传庭回蓝田的队伍就是黑衣众,这次来了两百人。
他们有自己的营帐,有自己的活动区域,并不与孙传庭的大军混合。
这些人目睹了孙传庭从一位名满天下的督帅变成率领两千人迎战七十万敌军的死士。
老贼何柳子蹲在汝州城头,一边给自己卷烟,一边瞅着贼头贼脑慌乱逃跑的孙传庭部下,心头没有任何波澜。
卷了一枝满意的烟,刚刚点着,就被另一个玉山老贼给拿走了,张孟子阴郁的吐出一口烟对何柳子道:“都他娘的跑了。”
何柳子打不过强壮的张孟子,就从羊皮烟袋里又抓出一撮烟叶,放在刚刚撕开的纸条上,如果这家伙识字的话,就能知道,这条将要被他拿来卷烟的纸条上写着——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这两句话其实是两段话,无论如何是不能放在一起诵读的。
可是,何柳子是山贼,他觉得自己有权力将手中的这本《大学章句》撕扯成任何自己想要的纸条,总之,此时的《大学章句》唯一能服务的对象就是那一撮烟叶。
两个人都抽上烟了,身体强壮的张孟子就不会抢夺他的,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何柳子深谙此道!
“他们跑什么?”何柳子很不理解。
“李洪基的七十万大军来了,不跑等着被宰啊?”
“一万人可以守住城池了吧?”
“不成!”
“狗屁的不成,少爷一个人在伏牛山下就拦住了李洪基的数百万大军!”
“孙传庭又不是少爷,也不是野猪精下凡,少爷使唤出法相,身子比嵩山还高,蹄子比柱子还粗,獠牙有数十丈,借给李洪基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过来。”
“也是,不过这群怂货也太怂了吧?看的来气。”
“看爷爷给他们送行。”
张孟子说罢就站在城门上边,解开裤带,对着城门下拥挤的人群就降下了一片甘霖。
何柳子见底下人居然有叫骂的,遂解开裤带不等张孟子结束,他就接力了。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活动,守在城门上的两百余玉山老贼齐心合力的朝城下撒尿,弄得城下骚气冲天,那些急着出城门的兵卒们却没有一人愿意让开有利地形。
城门被他们弄开了,这些人就一哄而散。
玉山老贼们骂骂咧咧的系好腰带,就重新乱糟糟的守在正门上晒起太阳来。
对于李洪基将要到来的几十万大军,这些人是不怕的,就算是被包围了又怎么样呢?到时候还要打开一条大路让爷爷们回玉山。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什么稀奇。
李洪基要是敢弄死他们,少爷就会化成野猪拱死他们所有人。
孙传庭仅剩的两千亲卫骑着马从城里出来了,死气沉沉的。
亲卫将军张合朝站在城头的张孟子拱手道:“张头领,督帅就有劳你们照顾了。”
张孟子笑道:“好说,好说,你们走吧,免得被李洪基剥皮哈哈哈。”
张合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当年在韩城,他张合下令宰杀的李洪基部属不下三千人,如果落在李洪基手里,估计剥皮都是轻的。
张合的带领着军队朝潼关去了,张孟子手搭凉棚见这些人走的没影子了,这才对何柳子道:“干嘛他们去了潼关方向,却不带上他们老大?”
何柳子朝城里努努嘴,张孟子就朝那边看过去。
只见孙传庭骑着一匹战马,身上穿着甲胄,脑袋上顶着铁盔背后系着红披风,手持一柄丈二长的红缨枪,正从城里慢慢走来,在他身后,是一个骑着驴子扛着孙字大旗的老仆还在不停的规劝自家老爷。
何柳子纳闷的道:“这老倌准备一个扛李洪基的大军?难道说他也有咱家少爷化身野猪的本事?”
张孟子舔舔嘴唇道:“听说这个老倌是文曲星下凡,看来还是有两下子的,我们在这里为他呐喊助威?”
何柳子摇摇头道:“不对,他要是有这本事,少夫人派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张孟子打了一个哆嗦道:“对啊,这老倌别被人家的先锋一刀砍掉了脑袋,回去了我们怎么跟少夫人交代呢,跟上,跟上……”
何柳子朝其余老贼唿哨一声,这两百余玉山老贼也就匆匆下了城墙,骑上自己的战马,紧紧的跟随在孙传庭后边。
孙传庭脑袋里空空的,准备自杀的人嘛,如果脑子里念头太多,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自杀勇气就会消失。
张孟子一把拉住孙传庭老仆的坐骑缰绳道:“老福头,你家老爷这是要什么?”
孙福低声道:“我家老爷不回蓝田了,准备跟逆贼决一死战。”
张孟子呵呵笑道:“一个人?”
孙福流泪道:“还有我。”
何柳子低声问孙福:“你家老爷也会化身成山一样大?”
孙福道:“我家老爷就是一个读书人。”
何柳子瞅着张孟子道:“这老倌疯了。”
张孟子瞅瞅孙传庭的后脑勺,对孙福道:“我们要是把老倌掳走你以为如何?”
孙福摇头道:“我家老爷不想活了。”
何柳子跟张孟子两人齐齐哀叹一声,左右瞅瞅,发现早上从城里出来的不仅仅是逃兵,还有一些乡老们牵着猪羊,美酒,也在等待李洪基大军的到来。
所有人都看见了孙传庭,眼中的怒火却是一致的,他们的发怒的对象并非是将要到来的李洪基,而是这个单人独骑出城与李洪基决战的孙传庭。
人太多了,不好下手……
不多时,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片汹涌的马头,马头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个骑兵,这些骑兵有的身着铁甲,有的穿着皮甲,更多的人身上并没有甲胄,只穿着土黄色的布衣。
不过,他们终究是骑兵!
这些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那些准备犒劳李洪基大军的乡老们就跑了一半,另一半看样子属于是逃无可逃的人,为了一家老小,不得不打着哆嗦,等待李洪基大军到来。
何柳子早就打开了一面大旗,大旗上有一头模样狰狞至极的野猪。
张孟子抬头瞅瞅呼啦啦翻飞的野猪旗,再看看对面潮水一般涌过来的骑兵,吞咽一口口水对何柳子道:“把旗杆抓紧,别掉了。”
对面的骑兵虽然军容不整,甲胄不全,武器堪称五花八门,当他们排成一排缓步前行的时候,依旧扬起了冲天的尘土。
尘土笼罩着大军,如同妖怪来临一般,只能听见如雷的蹄声,却看不见大军本身。
孙传庭长啸一声,面朝京师所在的方向吼道:“陛下,此战之后,孙传庭心中再无愧疚!”
说罢,就催动战马,向尘土飞扬处杀了过去。
孙福惨呼一声“老爷,等等老奴。”就掏出匕首刺在驴子的屁.股上,驴子昂嘶一声,就随着孙传庭杀进了烟尘中。
张孟子瞅瞅何柳子道:“少夫人给我们下的不是死命令吧?”
何柳子连连摇头道:“不是,只是要我们找机会护送孙传庭回关中,现在没机会了,怎么办?”
张孟子抬头瞅瞅飘飞的野猪旗,再看看越来越近的滚滚烟尘,扯开嗓子吼道:“风紧,扯呼!”
话说完,就拨转马头,带着部众落荒而逃。
滚滚烟尘贴着汝州城墙从东席卷向西。
烟尘散去,孙传庭不见了踪影,老仆也不见了踪影,黄土地上只有一面对马蹄踩踏的破败不堪的旗子,以及一袭沾满灰尘的披风。
一个乡老从地上捡起旗子跟披风,对同样灰头土脸的其余乡老道:“一代名将死在这里了。”
“督帅冲阵,大明完了。”
“闯王来了,我们就不要再起什么心思了,好好地侍奉闯王,弄不好我们现在侍奉的将是一位皇帝。”
“我听说,关中云昭颇有帝王之相。”
“看看吧,那一路大王来了,我们都精心侍奉就是了,乱世之下,我辈小民能活着就好,管他帝王将相千秋功业,与我们无关。”
“那就回去,把这些沾染了灰尘的猪头糕饼弄干净,跪迎进入汝州城的大王吧。”
何柳子,张孟子纵马狂奔,他们本意是要直奔渑池的,可是,身后的那片烟尘却似乎跟着他们也要去渑池。
眼看着就要进入山地了,张孟子猛地勒住战马缰绳大声吼道:“不能再跑了,再跑这些狗杂种就跟着我们进渑池我们的地盘了。
何柳子勒住了战马,回头瞅瞅阴魂不散的李洪基骑兵也怒了,指挥众人上了一道矮坡,每人都抽出自己的长刀挂在肋下,握住刀柄向前一推,沧浪一声响锁在肋下牛皮甲上的长刀立刻横了起来。
就等李洪基的骑兵进入预定战场之后就发起冲锋。
与此同时,有三个游骑已经脱离大队,疯狂的向渑池方向狂奔。
张孟子,何柳子不知道自己这两百人能支撑多长时间,他们只知道,丢了孙传庭算不得大事,要是让李洪基的骑兵尾随他们进入蓝田控制的渑池县,则是他们不能容忍的事情。
第一三八章传庭死,朱雀生
张孟子跟何柳子他们之所以会被成为黑衣众,唯一的原因就是军队不要他们。
一个个当山贼当得心安理得,没有半分悔改之心,这样的混账要是进入军队里,会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
当然,他们的战力不成也是一方面。
这些混账打烂仗或者暗杀,或者劫掠,偷袭个顶个的是好手,要让他们堂堂正正的上战场……就像现在的下场一样。
才从山坡上凶猛的冲下来,就被烟尘中丢出来的飞砣捆绑的结结实实的。
飞砣这东西很简单,就是两块石头用一根绳子连起来的东西,这东西一旦被甩出去之后,两块石头就会把绳子绷紧,盘旋着在空中飞,只要遇到障碍,就会凶狠的绞在一起,最后形成类似捆绑的效果。
这东西在骑兵作战时,更多用在战马的四肢上,这一次,人家面对的是马上的人。
因此,张孟子他们被飞砣捆成.人棍的时候,这支骑兵就从他们中间毫发无伤的穿行过去。
烟尘过后,张孟子吐出一嘴的沙子,坐在马上用力的扭动身子,这才把飞砣从身上抖下来。
目送这一支骑兵远去后,场面更加的尴尬,张孟子对其余玉山老贼道:“今天的事情,谁要是胆敢说出去,老子就剥了他的皮。”
何柳子指着远去的骑兵道:“要是他们说呢?”
张孟子探手掐住何柳子的咽喉道:“老子还是要剥掉你们的皮……太丢人了……一个照面都没过。”
何柳子吱吱呜呜的道:“那是正规军,我们不过是山贼而已,输了不丢人。”
“我们是黑衣众!”
“一群给少爷看家护院的……”
“去你姥姥的,我们这就去凤凰山大营,太丢人了。”
“老大,不用吧,我听说那地方好人进去了也会丢半条命,咱就是少爷的家丁,不用跟那些正规军学吧?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再有半年我就退役了,少夫人已经答应让我管马棚,好日子就在前头。”
“滚你娘的蛋,我们丢脸面,就是丢了少爷的面子,不好好操练一遍,以后拿什么过好日子?
就这么定了。”
说完话,张孟子也没脸面进入渑池,就带着部下直奔潼关。
渑池历来就是一个会盟的好地方。
所以,当獬豸跟朱雀见面的时候,两人都感慨至极。
“孙传庭已经战死了是吗?”朱雀喝了一口酒问獬豸。
獬豸点点头道:“死于乱军之中,被战马踩踏成了肉泥,汝州乡老亲眼目睹!”
“为一个孙传庭无端动用两千铁骑……”
“这两千铁骑本就在左近监视李洪基大军,办这事不过是顺路而已。”
“这就好,这就好,孙传庭死了,世上却多了一只朱雀,某家尝闻,朱雀乃天之四灵之一,是代表炎帝与南方七宿的南方之神,于八卦为离,于五行主火。
为何我会有这么一个名字?
难道说,我要去南方?”
獬豸点头道:“确实如此!”
“南到什么程度?”
“一朝封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如此说来,老夫要走韩愈韩昌黎的老路?”
“相同,也不同,韩昌黎去潮阳为末路,朱雀去潮阳为新生。”
“我以前说好了可以就任长安县令,可以去终南山读书,饮酒,喝茶,睡觉呢。”
“那是在我兄没有投靠之前,那时候自然捡好的说,现在,我兄已经走投无路了,自然需要客随主便。”
“老夫一介北人,去潮阳能做什么呢?”
“监察一人!”
“谁?”
“施琅,一个难得的水上悍将。”
“权柄几何?”
“施琅节制海上,我兄节制施琅!”
“一介武夫而已,用得着如此大的阵仗?”
“施琅此去潮阳,关中为他准备了银元两百二十万枚,玉山书院毕业生六十一人,凤凰山大营出生员五百有二,密谍司出动密谍一十九人,政务司出动专门人才二十八人,军务司出学员七十七人,秘书监派观察者四人,法务司出审判官三人。
我兄统领除过军卒之外的所有人。
可以说,只要潮州有紧急事务,我兄可一言而决。”
朱雀长叹一声道:“老夫位居督抚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权柄。”
獬豸举杯道:“否则,我怎么会说这是你的新生呢?我兄若是能专心用事,封狼居胥可期!”
朱雀沉声道:“何时出发?”
獬豸惊讶的道:“不去会会嫂夫人?”
朱雀摇头道:“败军之将哪里有颜面归家,就让她当我已经死了吧。”
獬豸笑道:“没有你想的那么阴暗,嫂夫人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你平安无恙了。”
朱雀喝光杯中酒道:“就请卢兄送我现在就去潮州吧,就当我一朝战败,被皇帝贬斥潮阳八千里。”
“我兄心中依旧存有大明皇帝?”
朱雀摇头道:“君臣之恩已经荡然无存了,从今后世上只有朱雀,没有孙传庭。”
卢象升笑道:“也好,安静的去潮州也是好事,至少,耳中听不到那些惹人心烦的腌臜事,车驾已经备好,我兄饮过这杯酒,就远行吧。”
朱雀眼瞅着卢象升给他添满了酒,就举杯道:“只希望这新世界,不会让我失望。”
喝完酒,朱雀就上了一辆马车,陪同他的依旧是那个老仆,只不过朱雀满心的感慨,老仆红光满面,吃的沟满壕平。
施琅见到传说中的关中巨寇云昭的时候,两人相互看了许久。
施琅缓缓地单膝跪下向云昭行礼。
云昭看起来很是疲倦,他用微红的眼睛看着施琅道:“这一拜我铭记于心。”
施琅拱手道:“这一拜,我把性命交给县尊。”
云昭摇头道:“你的命不是交给了我,而是交给了我八百万老秦人,同时,八百万老秦人的性命也背负在你的身上。
你做的任何事不仅仅是为我云昭负责,而是要对八百万老秦人负责。
他们愿意相信你,愿意把海事交给你,也愿意把子弟交给你,也请你相信他们,这很重要。
施琅,珍惜他们,爱护他们,莫要辜负他们的信任,也莫要浪费他们的生命。
他们不是不能死,他们愿意为理想赴死,
只是,他们的死一定要有价值。”
施琅另一只膝盖终于弯曲了下去,双膝跪倒在青石板上,重重的叩头道:“必不敢辜负!”
云昭笑道:“这一拜之后,你此生,除过天地祖宗之外,将永远不用跪拜任何人。”
施琅点头道:“喏!”
等施琅站起身,云昭从柳城手里接过一摞子文书以及一枚印信,放在施琅手里道:“韩秀芬在远海上与世界各国争雄,她需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尽快组织起舰队,我对她一人在海洋上闯荡不放心。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些文书里,同时也有足够的人手供你调度,另外,我还给你配备了一个副手——名曰朱雀!
他本为积年老吏,性情淑均,经验极为丰富,除过军事调度之外的事情,尽可托付他手。
若心中有疑惑,也尽可向他请教。”
施琅低声道:“必不敢违。”
云昭摇头道:“海上之事他差你太多,所以,只要舰队出海,以你为尊,到了陆地,以他为首,这本就是蓝田军规,你可知否?”
施琅道:“已经明了,蓝田军中,主将主战,副将主归。”
云昭笑着点点头又道:“你还有什么疑惑没有,如果有,就尽管说出来,我将为你一一解说。”
施琅犹豫一下道:“先前政务司,秘书监已经解说了很多,施琅已经大致明白,只是……只是……”
云昭笑道:“尽管到来。”
施琅咬咬牙道:“军务紧急,施琅想尽快赶去潮州做准备,只是这样做恐怕会耽误了云氏贵女。”
云昭笑道:“这种事情,是你的私人事情,你要问云凤,而不是问我。”
施琅再次拱手道:“既然如此,施琅没有问题了。”
云昭起身转过桌子,拉住施琅的手道:“保重吧,莫要轻言生死,我们都要保住性命,看看我们缔造的新世界值不值得我们付出这么多。”
施琅步履沉重的出了大书房,回头看的时候,发现云昭就站在那颗老柿子树底下背着手为他送行。
不知怎的,施琅的眼眶热的厉害,强忍着鼻子传来的酸楚,大步离开,他很清楚,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些文书的分量有多重。
不说别的,仅仅是这一份信任,就让施琅有了为此人肝脑涂地的想法。
“前段时间你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明月下,韩陵山举杯邀月,狠狠地讽刺着施琅。
云凤笑眯眯的给施琅的酒杯倒满酒,就乖巧的跪坐在边上不言不语,就是发髻上的哪一枝珠钗,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光。
施琅瞅着那串珠钗举杯对韩陵山道:“都是肺腑之言,你与县尊不同,老子最多欠你一条命,你想要就吭声,还你就是。
我觉得我欠县尊的恐怕不是一条命能偿还的。”
韩陵山笑道:“这就没法子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你跟他打交道了,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欠他一堆东西。
你知道不,他当初买我的时候就他娘的花了四十斤糜子……
我都不知道帮他赚了多少钱,杀了多少死敌,还了他不止一百万斤糜子……有个屁用,直到现在,我发现,欠他的越来越多了。
你一开始就欠他这么多……老天爷啊,你怎么还得清呢。”
云凤闻言,瞅着施琅道:“我不是兄长的,我是自愿的。”
韩陵山闻言瞪大了眼睛瞅了瞅这个他不认识的云凤,想要感慨两声,却发现云凤从背后拿过一个很大的包袱塞给施琅。
想了想,又把头上的珠钗取下来,放在施琅手中道:“你现在落魄呢,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衣衫跟钱,鞋子按照你那天留下的脚印,准备了两双,也不知道合不合脚。
这枚珠钗是我最心爱的东西,你留在身边,寂寞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施琅怔怔的看了云凤片刻,然后很痛快的将珠钗揣进怀里,又把大包袱放在身后,对云凤道:“倒酒!”
云凤再次给韩陵山跟施琅斟满了酒。
施琅举起酒杯对韩陵山道:“我来关中,如进宝山,谢过韩兄引荐。”
韩陵山的眼光落在云凤身上漫不经心的道:“应该的。”
第一三九章运筹帷幄之中
云凤很蠢!
这是韩陵山对云凤固有的评价!
事实上,在他眼中,这世上聪明人不多,在他认识的人中被他评价为聪明的人中,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
徐五想这种人在韩陵山的评价体系中也仅仅是中平之姿而已,所以,云凤被评价为愚蠢就显得没那么侮辱人。
韩陵山以前靠近云凤唯一的原因就是这个丫头手里总有钱,总有层出不群的美食。
所以,他带着一群人愿意捧着云凤,愿意让她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当然,每当出现这种众星捧月的时候,一般都是需要云凤付账,或者云凤手中有一大块美味的足以打动大家伙放弃尊严的美食的时候。
利用完毕之后就没人愿意跟云凤玩耍了,于是,云凤就必须请大家吃更多的美食,付更大的账单之后,才能继续享受片刻的被人簇拥的荣光。
不过,有一点韩陵山必须承认,云凤是一个大方人,非常的大方!
不过呢,她今天的表现完全超出了韩陵山对她的期待!
这不是云凤,至少不是他认识的云凤!
他认识的云凤只会仰着自己的方脸用鼻孔看人,更不会对施琅这种长相不是很出色,皮肤黝黑,衣衫不整的落魄男子表现的如此恭顺。
尤其是她头上的那枚珠钗,价值绝对不菲,估计比云凤所有的首饰加起来都贵重十倍,可就是这种足以让云凤疯狂的东西,她竟然送给了施琅。
天啊……这得让云凤有多喜欢施琅才能让她做出这样的行为。
至于,衣衫鞋袜这种东西对云氏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云氏多得是只要看一眼这人的身形就能做出非常合身衣物的巧匠。
这时候拿出来,会让施琅以为是云凤亲手制作的。
“包袱里有一只荷包是我亲手做的。”
云凤说这句话的时候,含羞带怯,真的有那么一丝丝动人。
施琅闻言,立刻从包袱里捡出来一个荷包。
荷包的模样很难形容,看样子该是鸳鸯戏水的图案,不过,那两只鸳鸯需要韩陵山发动极高超的想象力才能把它们想成鸳鸯。
“好丑的鸳鸯啊……”
韩陵山由衷的感慨一声。
云凤羞愧的低下头,白皙的脖颈也在一瞬间变成了粉红色。
施琅瞅着这个丑陋的荷包面不改色,嘴里还不断地说着“很好,不错”一类的客气话,手却极为自然地将这个丑陋的荷包拴在腰带上。
施琅的行为很大程度上安慰了云凤,她小声道:“我以后会好好学刺绣的。”
施琅笑道:“不用那么辛苦,贵女就该有贵女的模样,我娶你过来也不是让你来吃苦的,至于刺绣一类的活计,将来多养几个绣娘就成,没必要去吃苦。”
跟云凤说完话,就再次端起酒杯对韩陵山道:“今日里心情畅快,我们多饮几杯!”
韩陵山点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现在,他已经分不清云凤的行为到底是因为爱慕施琅才出现的,还是出自钱多多的教导。
至少,施琅对云凤非常的满意,
此时此刻,恐怕在施琅眼中,云凤绝对是一个世上难寻的良配!
玉山的巨钟敲响九下的时候,云凤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眼中似乎泛着泪花。
施琅朗声道:“你准备嫁衣吧,待我下次回玉山述职的时候,我们就成亲。”
云凤嘤咛一声,捂着脸跑了。
“一个贵女为了我施琅这样一个落魄之辈,即便是装出这幅模样,施琅也感念于心,至少说明,她不觉得下嫁给施琅是一桩亏本买卖。”
韩陵山点点头道:“云凤本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施琅道:“这就足够了,韩兄,小弟今日请你来,就是想问一下,在下的副将朱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韩陵山吃了一口小菜道:“最近甚嚣尘上的一句话‘传庭死而明亡矣’你听说过没有?”
施琅道:“听书院先生讲述时政的时候听说过。”
“你的副将朱雀便是此人。”
“什么——施琅何德何能敢以此人为副将!”施琅大吃一惊。
韩陵山笑道:“现在你明白县尊对你的期望有多高了吧?
你以为蓝田县的斩杀郑芝龙就是为了区区一点海贸生意?
这也太小看我蓝田县了。
县尊之所以要争夺大海,完全是为了可以有一支强大的舰队可以从海上迅速威逼建奴老巢!
这么些年以来,建奴不断地进犯我大明,最远深入到了山东,这一战,我大明损失百姓多达百万之众,在建州,我大明百姓为奴为婢过的惨不堪言。
县尊如果从陆地上进攻建奴,一来路途遥远,粮草供应困难,二者,大明朝廷也不允许我蓝田县进军建奴,即便是我们击败了建奴,大明朝廷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攻击我们。
所以,以舰队走海路,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我向县尊保证过,有你施琅在,我们必定能击败投靠建奴的朝鲜水师,也必定能在渤海湾对建奴的老巢形成压迫,让他们不敢轻易进犯中原。
待日后我蓝田大军横扫辽东之时,水陆并进,定能将建奴杀个人仰马翻!
我们是一群复仇者,所以,你的旗舰名曰——精卫!”
施琅单手捏碎酒杯慨然道:“活到今日,方才寻找到志同道合者!”
云昭很晚才回家。
见钱多多跟冯英两人正在一张地图上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什么,就凑过去瞅了一眼,发现她们竟然在看海图。
钱多多见丈夫回来了,就拉他过来一起看,用手指点着一个不大的海岛道:“韩秀芬说这座岛上有椰子。”
云昭看了一眼她手指的地方笑道:“这里靠近爪哇,只要是海岛基本上都会有椰子。”
“韩秀芬说椰子水很好喝。”
云昭眨巴一下眼睛道:“这东西不值钱,如果让他们送过来靡费太大,不太好。”
冯英笑道:“我们没有想喝椰子水,就是想知道韩秀芬说在这座岛上人们不用干活也能吃饱肚子的事情,夫君,这世上真的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吗?”
云昭叹口气道:“还真有,那里不但有椰子,还有数不尽的香蕉,还有一种叫做木薯的东西长得遍地都是,甚至,那里的野生稻子都够那里的人吃的。
最过份的是,那里的泥土里含有大量的锡矿,在矿脉上挖一篮子锡矿,拿火烧一下就能出现锡块。
蓝田的锡器大多来自云南,有多贵你们也是知道的。
用锡制作的器皿有““盛水水清甜,盛酒酒香醇,储茶味不变,插花花长久”的好处,所以价比白银。
而这座岛上一年四季全都是夏季,岛上的人连衣服都懒得穿,就披上一些树叶遮丑。
所以呢,人家的衣食住行完全不用自己劳作,堪称洞天福地。”
钱多多瞪大了眼睛道:“韩秀芬为什么不把这块地方拿下来?”
云昭叹口气道:“韩秀芬之所以给你们写信说那里的状况,是不是想要你们支持她在南洋扩展地盘?”
冯英连忙道:“在白帝城的时候,我想给百姓们找一点食物都难如登天,他们倒好,守着这么好的一块地方不知道珍惜,整天无所事事的睡懒觉。
懒人就不配拥有好地方!”
云昭瞅瞅两个贪财的老婆,用左手点点海图道:“你从地图上看马六甲距离这座岛只有两寸远,实际上,他们要在海上漂十余天才能抵达这座岛。
而这座岛上不仅仅有野人,还有西班牙人,荷兰人,甚至英国人也到了这里,韩秀芬想要这座岛,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如果韩秀芬想要给我们弄到这座岛,基本上,人类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就要开始了。
我以为,我们的实力还不够,等施琅的舰队真正可以纵横大明海疆的时候,就该是我们向外拓展的时候了。
你们应该放心,现在的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国人正在屠杀那些野人。
做这样的事情并不符合我们中华人的道德标准。
所以,我们可以等这些西方强盗们把那些岛屿清理出来,我们再以解放者的姿态进入,再对野人们有限度的好一点,就能在这些岛屿上长久留下来。
我想,也不用太好,只要比那些西方强盗们好就成,毕竟,那些人正在做杀戮野人,驱逐野人,奴役野人的事情。
我们是中华上国,我们要提高自己的道德标准,让我们的行为成为引领这个世界前进的最高准则。”
冯英皱眉道:“我们有这么高的道德标准吗?”
云昭搂抱住冯英,在她丰隆的臀部拍一下道:“你在蜀中做的事情本身就是一种很高尚的行为。”
冯英转过身单手掐住钱多多的脖子道:“你抓我干什么?”
钱多多愤怒的道:“夫君拍得,我就抓不得?”
云昭把两人分开,继续指着海图道:“这个世界很大,其中海洋的面积最大,这种岛屿并非绝无仅有,只要我们的船肯多出海,总会有所发现。
有一个曾经说过——财富来自于海上,危险同样来自于海上,我很认同这句话,因此,海洋事物,是我们在蓝田县的优先事物。
现在,我们投入的每一个银元,都将带给我们千百倍的回报。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事情交给专门的人才,然后,我们慢慢地等,回报就会像海浪一般扑过来。”
第一四零章美女与才子
蓝田县官员做事,都会计算一下得失的。
除过民生方面每年按照既有的比例雷打不动的进行投资之外,其余的投资基本上都是捡回报率最高的项目进行大额投资。
因此,造成了蓝田县的领地模样像一只很大的蜘蛛,关中是蜘蛛的身子,宁夏,塞上,山西,河南,湖北,汉中,蜀中,云贵,岭南的势力就像是蜘蛛伸出去的八条腿。
而密布大明国土的密谍们,则是这是这只蜘蛛吐丝结成的网。
至于崇祯皇帝,闯王李自成,八大王张秉忠这些人则是被黏在这个大网上的猎物,别看这些猎物如今还能用力挣扎,有时候还能破网走动一下。
随着这头蜘蛛不断地吐丝结网,只要时间到了,等在这些猎物的力量消耗干净了,最终,都难逃一死。
云昭甚至希望建州人也能踏进这张大网里面……好方便他一网打尽。
然而,云昭给外人的感觉并没有那么锋芒毕露,也没有显得老奸巨猾,更没有刻意装出一副假痴不癫的模样,世人对他的赞誉满天下,同时,毁谤如海潮。
这里面的很多负面因素都是玉山书院学子炮制出来的那本《三王争美录》带给他的。
现如今,大明人那个不知道他云昭乃是著名的色中饿鬼?
春风明月楼出了很高的价格,严苛的人身保证,邀请著名的秦淮八艳来明月楼登台献艺,都被那些美人儿所拒绝。
其中胆子最大,靠山最稳当的寇白门甚至放话道:“弱柳之身,不敢与野兽共舞。”
为了这事,蓝田县大鸿胪朱存机甚至给寇白门的靠山,声势显赫的功臣保国公朱国弼去了亲笔信呵斥!
并声言,如果秦淮美人不到,他就去秦淮!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把朱存机当做什么大明藩王看了,只认为他现在就是蓝田县的高级官员,为此,崇祯皇帝甚至剥夺了朱存机的本命玉牒。
为了这件事,朱存机甚至大宴宾客三日,欢庆他终于脱离了皇族。
人人都看的出来,他是真的高兴,绝非装模作样。
身为蓝田县大鸿胪,他已经开始参与蓝田县的高级会议了,从这些会议上,他逐渐发现,蓝田县绝非人们说的只控制了天下六十八州之地的军阀。
在参观完毕凤凰山军营,以及玉山武库之后,朱存机对大明王朝再无半点留恋之意。
现如今,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宁夏镇苦熬岁月,另一个在玉山下院苦读,只要这两个孩子肯用心,不出十年,朱存机一家,将会摇身一变,变成蓝田县的官宦之家。
如此,就能保证秦王一脉可以继续过上富贵荣华的日子。
对这个变化,朱存机或许在午夜时分会痛哭流涕,但是在梦醒之后,让他再选择一次,他依然会坚定的走现在走的道路。
一个陕西的藩王说的话,朱国弼自然不会当一回事的,可是,蓝田县大鸿胪发出的威胁,即便是朱国弼也不敢硬顶。
于是,在三月底的时候,以寇白门为首的六个秦淮美人战战兢兢的抱着以身饲虎的心态来到了长安!
“入眼繁华诉不尽,长安风情满乾坤。”
寇白门用团扇遮脸,透过车窗看着繁盛的长安街市,虽然愁眉不展,却依旧出口成章。
“此地虽然繁华,毕竟是禽兽之都,白门不可有过高之期望。”
几人中年岁最大的顾横波看也不看外边的场景,冷声道。
寇白门凄婉一笑,扑倒在顾横波的怀里哭泣道:“都是我的错,害了姐姐,也害了其他姐妹。”
顾横波苦笑道:“也不一定是害了谁,我以为此生遇见龚鼎孳可以托付终身,哪里料到,野猪精一纸诏令就能把一向自忖硬骨头的龚孝升吓得屁滚尿流。
巴巴的将他海誓山盟的情人送上香车,不远千里送到野兽身侧。”
寇白门苦笑道:“我也不是一样吗?朱国弼富贵已极,野猪精一声令下,他还不是将我送过来了?有时候,我深恨此生生了这副模样,以致我不得快活。”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一个黑脸婆子把脑袋伸进马车笑嘻嘻的道:“姑娘们是外来的吧,可曾听说过蓝田香水?”
寇白门正要打发掉这个婆子,顾横波却笑嘻嘻的道:“你有蓝田香水?”
婆子嘿嘿笑道:“家里就是产这东西的,姑娘们如果要,婆子这就拿。”
说着话就从窗户里递进来一个锦缎盒子,一边跟着马车走,一边期待这桩生意能成。
顾横波打开盒子,一排精致的玻璃瓶子出现在眼前,而在这些美丽的玻璃瓶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香水,瓶子上还贴着玫瑰,玉兰,桂花的图案。
不用猜就是表示各种香味的。
“姑娘放心,这东西做不来假,就这些玻璃瓶子只有玉山才有产出,一年只出两千个。”
顾横波道:“需要多少银两?”
老婆子听闻顾横波不是关中人,笑的越发开心,叉开两只手掌道:“十两银子一瓶。”
寇白门冷冷的道:“定是假的。”
老婆子听了这话,立刻老大的不高兴,正要收回她的货物不卖了,顾横波却给了老婆子十两银子,拿走了玉兰香。
老婆子生意做成了,却不再跟寇白门兜售,抱着自己的香水盒子气咻咻的走了。
寇白门道:“公爷也曾送过我一套香水,听说花了他五百两银子。”
顾横波淡淡的道:“这东西在长安就是十两银子,还是官价,没有第二个价钱。”
寇白门神情一黯,低着头不再言语。
不大时候,马车就来到了春风明月楼。
这座楼阁不停地被火烧,不停地修建之后,此时越发显得气势恢宏,只是在楼阁前边修建了一座很大的水潭。
在楼阁三楼位置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麒麟兽头,一股白练一般的水从兽头里喷出来,落在幽深的水潭里,水声压过街道的喧闹,颇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意思。
寇白门戴上面纱,抱起琵琶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就被楼里的女管事将她们迎进了楼里。
一群人站在高大的厅堂里,却没有看见寻欢的客人,只有一盏美轮美奂的琉璃灯从房顶垂下来,被一缕阳光照射之后,就发出璀璨的光芒,诺大的厅堂被照耀的亮堂堂的。
一身女冠装束的卞玉京见大厅里只有自己这些人以及明月楼的管事,显得有些冷清就对明月楼的女管事道:“妈妈,平日里也是如此冷清吗?”
昔日的老鸨子,现在的女管事笑道:“姑娘们来了,如何能让那些臭男人进来呢,春风明月楼并非皮肉买卖场所,姑娘们多虑了。”
董小宛掀开面纱问道:“云昭也不来吗?”
女管事叹口气道:“春风明月楼开了这么多年,县尊一次都没有来过,倒是大将军云杨经常来,自从大将军成亲之后,来的次数也不多了。
姑娘们且放心,我知晓诸位在想什么,邀请诸位来春风明月楼的是我蓝田大鸿胪,并非县尊。
县尊平日里也绝不会踏足明月楼这样的地方。
姑娘们来了,只是为了向长安士子们展现才艺,并非以色娱人。
现如今,关中是天下最讲道理的一个地方,即便是县尊也不能把姑娘们掳了去。
这一点,我就能给诸位姑娘作保。”
老鸨子的一番话,对寇白门她们而言是白说了,很早以前就沦落风尘的她们如何会傻傻的相信一个老鸨子的保证。
所以,在被安排了住处之后,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准备拜访明月楼里的姐妹,尤其是明月楼中艳帜大张的明月,寒星两位姑娘。
此时,云昭正在大书房与韩陵山等人商谈完毕加强海军人手的事宜,正要歇息一下,就看见大鸿胪朱存机站在窗外不断地向里面眺望,似乎有很紧急的事情。
柳城低声对云昭道:“朱存机从江南邀请来了寇白门,顾横波,董小宛跟卞玉京。”
云昭抬头奇怪的瞅了柳城一眼道:“一群歌姬来长安,这种事情不用告诉我吧?”
韩陵山的眼珠子转了一圈道:“都是美人啊。”
云昭撇撇嘴道:“我家有的是美人。”
韩陵山道:“美人风韵不同。”
云昭朝韩陵山翻了一个白眼道:“所以你要了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
韩陵山大言不惭的道:“现在带着三个,一个月前,刚刚给我生了一个闺女。”
云昭满含恶趣味的道:“我知道,听说那孩子姓袁?”
韩陵山摊摊手道:“你这样说话,我们就没法子继续说美人了,我告诉你啊,你小舅子已经跑了。”
云昭哼了一声,就让柳城把朱存机这个家伙撵走。
“你真的不动心?”
云昭笑了一下,就取过一份新的文书仔细看了起来。
秦淮河畔著名的美人来了……玉山书院下院那些自命风流的才子们就闻风而动。
包括那些黄土埋了半截的老才子们。
回到后宅的云昭觉得家里的气氛非常的诡异。
才习惯性的躺在一张锦榻上,冯英跟钱多多两人就一起带着孩子们走了进来。
云彰习惯性的骑坐在云昭的胸口上,云显对此非常的不忿,就越过兄长试图把屁.股搁在父亲脑袋上。
冯英坐在左边,钱多多坐在右边,将云昭牢牢地包围在中间。
“不管了,我要弄死朱存机。”
冯英笑道:“你小看你夫君了。”
钱多多冷笑道:“是你高看你夫君了,当初没成亲的时候,要不是我多番推辞,在你成亲的时候,我就该生孩子了。”
云昭再一次把儿子的屁.股从脸上挪开,幽怨的道:“关我屁事!
不过呢,朱存机的做法没错,长安的繁盛需要让外人知晓,这些名女人到来之后,会让长安的繁盛拉高一个台阶,所以说,还是很值得的。
她们要干什么就随她们的便,只要把长安富庶之名,弄得天下皆知,我们就算是赚到了。
另外,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如皋冒辟疆,桐城方以智、宜兴陈贞慧、商丘侯方域也一并暗中赶来了。”
钱多多皱眉道:“一群纨绔而已,他们来干什么?”
云昭轻笑一声道:“听说要行荆轲刺暴秦之举!”
第一四一章脚步,从不停歇
这些年,针对云昭的刺杀从未停止过。
有组织的刺杀更是如此。
最让云昭头疼的是那些孤狼式的刺杀。
前者看似稳妥,实际上很难在玉山城这个云氏老巢立足,往往在没有正式进行刺杀之前,就会被钱少少捉住,死的不明不白。
而孤狼式的刺杀就很难预防了,再加上云昭比较喜欢乱跑,出现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危机。
现在,江南的热血士子们终于认识到了云昭才是大明朝最严重的威胁,所以,他们在江南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除国贼,卫大明”的活动。
这样令人热血澎湃的活动,蓝田密谍怎么可能不参与呢?
其中有两个积极分子,因为武技出众,又与江南士子肝胆相照,被这些人士子们挑选为动手的不二人选。
在秘密出发的时候,这些士子们带着心爱的歌姬前来送行,不仅仅在钱粮,人脉上准备的非常充分,甚至还有人模仿当年徐夫人制作了淬毒短剑,长剑,听说剑上沾染的毒药来自于南洋箭毒木。
真正的可以见血封喉的好东西。
刺客们走了一路,这些士子们就追随了一路,直到要过长江了,才在琵琶声中高歌“风萧萧兮,江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被选中的刺客不知道感动了没有,这些人倒是被感动的涕泪交流,泣不成声。
为这些刺客作掩护的就是从江南来的六个美人……
说到这里,云昭怜惜的摸着钱多多的脸道:“她们真的好可怜。”
钱多多将云昭的手放在冯英的脸上道:“我不可怜,我的命金贵着呢,可怜的是冯英,她从小就出生入死的,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冯英也不作伪,趁势倒在云昭怀里低声道:“对啊,夫君应该多怜惜妾身才好。”
看到这一幕,钱多多又不干了,将冯英拽起来道:“不是说如皋冒辟疆,桐城方以智、宜兴陈贞慧、商丘侯方域也赶来了吗?
他们是第二波?”
云昭摇头道:“他们是指挥者,敢来我蓝田县,这四个人大概是江南士子中最有胆魄的几个人。”
冯英吃吃笑道:“他们准备怎么刺杀您呢?”
云昭笑道:“美人唱歌,献舞,作画,弹筝,让我陶醉于酒色之时,刺客混在舞者中间,趁机暴起,将我这个盖世枭雄刺杀于明月楼。”
钱多多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这几个美人儿似乎比那些刺客,士子一类的东西好像更加有勇气啊!”
云昭剥了一个石榴,分给了儿子跟老婆们点点头道:“是这样的,这六个美人人人都带了毒药,准备在我强.暴她们的时候让我吃下去,不论事成与否,他们都准备自尽呢。
这也是人家的备用方案。
所以呢,你夫君说到底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不去看她们的舞蹈就是为了让她们能活下去。”
钱多多道:“夫君就打算这么放过他们?”
云昭叹口气道:“我有什么办法,杀了他们?
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之辈,一群被人利用的愚蠢之人,中间还夹杂了几个苦命人,杀了他们只会让我在江南的身名更坏。
没办法啊,就当我走路的时候突然看见了脚下爬动的蚂蚁,挪挪脚也就放过去了。”
钱多多沉默片刻,然后就把云昭的脸跟冯英的脸凑到一起,看了一会道:“你们两个怎么越长越像了?”
云昭趁机亲了冯英一口道:“夫妻相就是这样的。”
钱多多又把脸凑过来,让冯英看。
冯英摇摇头道:“你们一点都不像。”
钱多多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变成你们的丑样子。”
云昭翻翻眼皮道:“你想干什么?”
钱多多道:“这些人要杀我夫君,我夫君大人大量不与他们一般见识,我钱多多从来就是一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女人,你不在乎,我在乎!
冯英,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冯英慵懒的道:“这句话说的在理,你想怎么办,我就怎么配合你,不就是要我假装夫君吗?容易!”
“你的胸很大,割掉?”
“不用,用布条束起来就是。”
云昭笑道:“你们想去玩我没意见,就是不要玩的太过了,秘书监正在考虑怎么利用一下这群人呢,你们要想玩,多跟秘书监的人沟通一下。”
见两个老婆似乎很兴奋,云昭就抱着两个儿子去了另外的房间,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个,好方便她们施展阴谋诡计。
天亮的时候,云昭是被云显揪住鼻子给弄醒的。
喊云春,云花进来伺候两个小主子,喊了半天,最后进来的人是何常氏跟另外两个丫鬟。
“夫人呢?
“天不亮就走,还把云春,云花带走了。”
云昭无声的笑了一下,也就起床洗漱。
今天的云氏内宅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坐在一桌子上吃饭的人少了两个。
云娘喝了一口粥对儿子道:“听说蓝田县来了江南的狐媚子?”
云昭点点头道:“是的,冯英跟多多两个去了。”
云娘笑道:“在这就很好,内宅要是准备添人,也该是她们两人的事情,我儿万万不可横生枝节。”
云昭笑道:“孩儿就没有继续往内宅添人的打算。”
云娘欣慰的笑了,见两个孙子正埋头吃饭,又道:“也是,你的操守比你父亲要好。”
云昭翻了一个白眼道:“父亲已经过世多年,母亲就不要指责父亲了。”
“我是说,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的。”
云昭放下筷子道:“孩儿立身还算干净。”
“昨夜时分,你先生们一个个为老不尊,联袂下玉山去了长安,在春风明月楼里与江南狐媚子们一起,饮酒,作诗,弹琴作赋,绘画,舞蹈的不亦乐乎。
是在通宵达旦的狂欢,还作出什么’老夫白发覆黑发,又见人生第二春’这样的诗句,太让人难堪了。
我还听说,玉山今日课堂空了一半,你也不管管?”
云昭咬咬牙道:“他们会遭报应的。”
云娘慈祥的在两个孙子的脸蛋上亲了一口,道:“本该如此。”
云昭把孩子留给老母,自己回到了大书房。
獬豸依旧稳坐在书桌后边运笔如飞,看样子蓝田县最近的案子不少。
段国仁背对着云昭坐在墙角似乎在面壁思过,韩陵山趴在桌子上瞅着窗外的玉山发愣。
至于秘书监的柳城,在云昭喊了两声之后才如梦初醒。
“你们昨晚都去了春风明月楼?”
云昭打开秘书监准备的最新消息,一边看一边问韩陵山。
“没去。”
“没去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
“县尊想不想直到明月楼昨晚赚了多少钱?”
云昭闻言笑了。
后世巨星一场演唱会赚的钱比抢劫银行的劫匪多多了。
“一万六千枚银币!”
韩陵山故意轻描淡写的说出一个很大的数字,就是想看看云昭惊讶的模样。
“施琅准备的怎么样了?他与那些人的初步磨合完成了吗?”
韩陵山见云昭安稳如山似乎对这些歌姬如此强大的敛财能力没有丝毫的惊讶,就加重了语气道:“一万六千银币,能做多少事情啊。
这样的一笔财富,听说在西方只有伯爵级别的贵族才能拿的出来,足以建造一艘纵帆船战舰并配备所有武器了。”
云昭瞅着韩陵山道:“你要是觉得不忿,可以去抢劫。”
坐在左边的獬豸冷声道:“可以正大光明的征税,抢劫之说,从今往后再也休提,若是为长安城防军捉拿,休怪老夫辣手无情。”
韩陵山长叹一声道:“我们还是说施琅的准备情况吧,他准备六天以后就出发,就在昨日,他已经派出小吏送信给云氏在泉州,广州,潮州的商行,要求他们大力建造纵帆船。
同时,也向玉山武研院定制了大口径船用重型火炮一百门,中型火炮两百门,近战火炮四百门,以及与之相匹配的弹药,这是武研院一年半的产量。
他准备抵达潮州之后,就开始在潮州知府的帮助下招水手。”
云昭皱眉道:“我们要的是水军,不是水手。”
韩陵山道:“水手上了船,可以是海盗,也可以是水军。”
面壁的段国仁此时幽幽的道:“批给施琅的钱,不够!”
韩陵山笑道:“当然是足够的,谁家的舰队都是国家出钱建造的?国家只开一个头,然后都是舰队自己给自己找钱,最后壮大自己。”
獬豸叹口气道:“说起来,还是海盗。”
云昭点点头道:“即便如此,施琅的决心下的还是有些大了,重炮上船,他有把握吗?”
韩陵山道:“武研院接受了施琅的订单,就说明人家有安排,最重要的是,密谍司会从荷兰人,西班牙,乃至英国人那里找到建造纵帆船的匠师。”
听韩陵山这么说,云昭还是叹了口气,这些年给玉山武研院打下根基的那些西洋人,不知不觉在玉山上,已经停留了十年之久。
有些人已经死去了,有些人还活着,却像是一个个行尸走肉,即便是那些自忖有高尚情操的神职人员,也有两个人发疯了。
看样子,玉山该换一批西洋人继续来这里做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