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悲惨的地主家少爷
云昭看过账本了。
云氏是一个很殷实的地主之家。
还确定了一个事实,一万两银子的债务对云氏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却绝对不会庞大到需要将母亲嫁妆都搭进去的程度。
云氏除过有地之外,在长安还有四家粮店,云氏每年的产出,除过口粮,基本上都被卖掉了。
母亲的嫁妆还包括一家绸缎庄,没看见云氏养蚕,可是,绸缎庄的生意从账本上看似乎很好的样子。
如此说来,云氏绝对算的上是关中的富裕之家,既然如此,云昭就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每天吃粗粮的时候要比吃细粮的时候多?
云家有粮店啊……还是四间!!!
为什么自己最好的衣衫只有夏布,也就是该死的麻布,最多是质量好一些的麻布?
云家有绸缎庄啊……粮食呢?绸缎呢?钱呢?
没看到有庞大的支出啊!
晚饭依旧是面条……上面盖了一片薄薄的盐煎肉……
母亲吃的面条上没有盖肉片子,只有素素的几样野菜。
福伯吃的是小米饭,上面覆盖了厚厚一层绿色的野菜。
不论是母亲,还是福伯似乎对目前的状况都很满意,只有云昭不满意。
他早就想过真正地主家大少爷的日子了。
“娘啊,我想吃猪骨头。”
“不年不节的吃什么猪骨头。”云娘低头吃着面条,对儿子过份的要求一口回绝。
云昭很想把面前的黑面条推开,一想到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晚上挨饿,也就低头吃了起来。
“你最近身体康健,学问也有了长进,该带你去见见你外公,顺便去终南山把金仙观许的愿给还了。”
云昭看了母亲一眼,表示知道了。
“以后不许翻白眼!”
云昭连忙答应道:“知道了。”
大明朝的夜晚是极其无聊的,天黑下来人们一般就要睡觉了。
而云昭则有抄写不完的《百家姓》。
以前,外面会寂静的吓人,这几天不一样了,总会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进内宅。
打铁的声音其实不算大,可是,在寂静的夜晚,这个声响就会传出去很远。
云昭写完字了,打铁声依旧在继续,刘宗敏是一个合格的铁匠,同时说明他的力气也很大。
福伯关闭内宅大门的声音也传来了,然后就是福伯踹家丁的声音,以及家丁吱吱呜呜的埋怨声。
大白鹅在院子里踱步,只要屋子里还有灯亮着,这两只该死的鹅就不会回到圈里去。
忽然间,外面变的喧闹起来了,很多人的声音乱糟糟的响起,大白鹅也嘎嘎乱叫。母亲披着外衣来到云昭的炕前,警惕的听着外边的动静。
不一会就听福伯在大门口道:“大娘子安歇吧,没事,是野猪下山祸害地里刚下的种子,被乡民用陷阱给捉住了。”
云昭闻言蹭的一声就从炕上蹿起来,胡乱穿好衣裳就要往外跑。
刚刚安定下来的云娘怒道:“野猪被捉了,是好事,你跑什么?”
云昭忙乱的找鞋子,一边套鞋子一边道:“我去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那头野猪。”
云娘怒了,直接对院子外边的云福吼道:“给乡民几个钱,把野猪买下来,我们明天啃骨头!”
云昭闻言大为惊恐,那几头野猪陪自己渡过了一段最难熬的日子,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吃它们,云昭觉得自己可能下不去嘴!
遂不理会云娘的呼叫,自己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福伯就站在大门前,见云昭出来了,嘿嘿一笑道:“知道你坐不住,那就去看看热闹。”
云氏大宅外边,此时还有灯火的只剩下刘宗敏的铁匠铺子了,所以一大群人围着铁匠铺子看热闹。
刘宗敏似乎对野猪没什么兴致,依旧在叮叮当当的打铁。
福伯出了门,咳嗽一声,乡民们自动让开了路。
其中一个鼻青脸肿的乡民陪着笑脸道:“福伯您看看,好大的一头野猪啊,大家捉这头野猪不容易,还请福伯多多赏赐一些。”
福伯哼了一声道:“这山都是云氏的,野猪自然也是云氏的,你们还有脸要钱?”
话说的不中听,几个捉拿了野猪的乡民却满脸笑意,这种话他们听的多了,做不得数。
云昭很担心那头大母猪,毕竟她还有八个娃需要喂养,如果是今天她被捉住了,无论如何也要放人家回去喂孩子。
铁匠铺门口躺着一头巨大的野猪,被人用绳子捆的结结实实,不断地在那里嘶鸣挣扎,还是纯黑色的,跟云昭在秃山见到的一家子猪完全不同。
这头野猪更加的像家猪,很多人家养的猪跑掉之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很早以前的时候,云昭去森林边上的贫困村子驻点,那里的野猪在困难时期被杀光了,后来出现的野猪其实就是家猪变得。
这头也是如此,它的嘴没有野猪长,獠牙很短,身上没有斑纹,腿长,只是体型比家猪苗条的多。
云福瞅着云昭道:“要不,咱们家把这头猪养起来?”
云昭还没开口,发现口水先流出来了,擦一把口水后大叫:“我要吃猪骨头!”
云福似乎有些失望,没好气的对几个乡民道:“那就赶快收拾了,没听见大少爷吃猪骨头?”
乡民们齐声叫好,立刻就有人去拿杀猪的一干物事。
刚刚将铁块丢回炉子的刘宗敏走了过来,用脚踢一下野猪道:“猪皮留给我。”
云福笑道:“这是经年的老猪了,猪皮厚的不成样子,没法子吃。”
刘宗敏道:“硝了之后作衣衫!”
福伯点点头道:“该是能做出一件皮甲。”
刘宗敏不再言语,见铁块又烧红了,就继续去锻铁。
杀猪没什么看头,云昭一点兴趣都欠奉,明日里有猪肉吃,这才是他感兴趣的地方。
以他以往在农村看杀猪的经验得知,人们绝对不会浪费猪身上任何一点可以利用的东西。
云福见云昭打着哈欠回家了,就笑着道:“五百文钱,家里只要肉跟板油,猪皮给刘宗敏,其余的便宜你们了。”
云昭听见乡民们的欢呼声了,继续打着哈欠回到房间,胡乱脱掉衣裳,一头钻进了被子。
“怎么,没打算弄头猪回家养着?”
“明天有猪骨头吃了。”
“咦?不是是自称野猪精吗?怎么没有物伤其类之感?”
“明天你看我吃肉的样子就知道我的野猪精之名不是平白得来的。”
云昭嘟囔两声,就用被子盖住脑袋,不愿意看母亲那张满是捉狭之意的脸……
一头猪,一个晚上,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陈年老猪肉一点都不好吃,只要有点筋,就咬不动。
而最好吃的心肝脾肺肾,被乡民拿走了,血脖子带猪头给了屠夫,就连猪尾巴也被人连着一斤肉拿走了。
“地主家都是傻子?”
云昭母子跟猪肉较劲好长时间之后终于放弃了,徒然的瞅着满是牙印的猪肉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娘撇撇嘴道:“乡民们打杀了野猪,也就是保护了庄稼,就该奖励。咱家的地最多,出钱是应该的。
也罢,送一条猪腿给你先生,请他品鉴,品鉴!”
这头猪的肉很适合细嚼慢咽,绝不适合大快朵颐。
云昭认为这是老天在跟自己作对,自从成为地主家的大少爷,就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不过,他还是装了很多猪肉,他不喜欢,云杨,云树,云卷,云舒,云飞这些人会喜欢的。
今天,云昭就想去玉山看看,去云卷捡拾到磁石的地方去看看。
一把匕首,三把短刀就是刘宗敏忙碌了两天的成果,铁砂这东西却是经不起锻炼,一百斤铁砂最后只能做出这三样东西,与少年们的期望相去甚远。
匕首只有一尺长,短刀只有一尺半,刘宗敏是当成玩具打造的……
好在,云杨极力要求刘宗敏给这几把武器夹了钢,也淬了火,按照云昭的看法,这些武器也就比锄头好一些,也比少年们常用的柴刀好。
第二十五章云昭的考古大发现
第二十五章云昭的考古大发现
如果跟母亲说要去玉山探险,后果可能不太妙。
所以,云昭就跟福伯说了。
“早去早回!”
福伯是一个爽快人,一口就答应了,甚至没有嘱咐云昭小心些的话。
这让云昭很是不安,不过,他还是随着云杨一行人离开了庄子,沿着蜿蜒的小路向玉山走去。
一尺半长的短刀背在云杨的背上,还是将这个农家少年映衬的英气勃勃。
自从拿到这把刀,云杨就没有让这把刀离开过他的身。
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云卷,云舒兄弟也分到了一把刀,至于匕首,自然归云昭所有。
武器制作的很粗糙,几乎可以说是两片木头夹着一个铁片。
即便如此,拿到刀子的三个人依旧兴奋,一路上,很多草木都成了他们刀下的亡魂。
走了一个时辰之后,云卷率先离开了主路,再往上走,就会抵达已经成废墟的玉山书院,这些人没有一个对玉山书院有兴趣的。
那里已经被他们搜刮的干干净净,按照云杨的说法,屋檐上最后一个铃铛也被他摘下来挂在他家的那只黑狗脖子上了。
小路越发的难走,且湿滑,好在灌木丛还没有长满叶子,旧有的刺已经被野兽带走了,新长出来的刺还软,众人身体小,经过的时候不算难。
初春的时候,山里没有多少可以吃的东西,偶尔看见一丛竹子,就赶紧寻找竹笋,大多数的竹笋已经长成竹子了,可以吃的东西不多。
蕨菜很多,众人走一路折一路,又往前走了五里地之后,云卷就指着一颗半枯的柏树道:“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云昭拨开灌木,发现眼前居然是一个不大的山谷。
“这里面黄精多。”
云卷说着话率先走进了山谷,云杨有些为难的对云卷道:“你把自己的秘密之地都说出来了,以后再想多采黄精换钱,就有些难了。”
云卷的小脏脸上满是笑意,挥挥手里的短刀道:“我有房子住了,也有了刀子,以后可以带着弟弟砍柴。”
云昭轻笑一声,跟着就钻进大柏树中间的裂隙,进了山谷。
山谷的景致很好,背后有一座山包,山包不算很大,算是一片丘陵。
七八条小溪从玉山上淙淙而下,在这里汇成了一座水潭,最后从低矮的缺口处流淌出去了。
这个时候正是采春黄精的好时候,所以,来的少年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这个采集药材的好机会。
云昭自然不会去干这个活计,自从云卷指了指捡到磁石的地方,他就用小锄头不断地乱挖。
锄头是铁的,这应该有助于他发现更多的磁石。
事实证明他的推测是对的,当他将沾满黄土的锄头拿去小溪里清洗的时候赫然发现锄头上沾了很多细小的砂砾。
再次清洗之后,一些指头大小的磁石就出现在他的眼帘中。
云昭早就希望自己能有一笔钱,或者一批物资,如果没有这些东西,自己苦心经营的伙伴就会星散。
从母亲那里拿钱对云昭来说是一桩很为难的事情,而且,即便是拿到了钱,也不会太多,无法支撑云昭想要召集伙伴报团取暖的想法。
用锄头来寻找磁石,这个方法是不错的,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让大块的磁石碎裂,云昭可以按照散落的磁石碎屑,最终找到大块磁石原本待着的地方。
在别的兄弟们挖黄精挖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云昭已经确定了方向。
磁石碎屑最多的地方就是眼前的这条小溪,于是,他准备溯流而上。
伟大的发现往往都来自于意外,而关中这片土地上最大,最多的意外就是发现古代墓葬。
埋葬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远比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要来的多!
云昭知道,自从人类出现在这片大陆上,蓝田县就有人类居住,而后世人挖掘出来的蓝田人骨骼化石就是明证。
而蓝田人到大明时代,足足有七十万年到一百一十万年,至于大明与云昭知道的后世之间的时间差,在这个历史进程中可以完全忽略。
当然,云昭没打算找到蓝田人的骨骼化石,这东西对他现在的处境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更加希望找到一个有钱的古代人的墓葬。
徐先生说盗墓为十恶不赦之罪……非君子所为,非正人所为,非人所为。
云昭对此有别的看法……再过五年,不,再过十余年,这个世界就真的到了‘君王死社稷’的时候了。
君王死不死的这不重要,问题是百姓会死,云昭自己弄不好也会死,这个世界即将迎来让人最下作,最自私,最没有尊严的统治。
云昭不想经历,也不想因为头发问题掉脑袋,当然,他更不想迎合统治者弄一个让人嘲笑了数百年的发型。
沿着小溪,云昭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小的瀑布前边,面前是一道两丈高的悬崖。
溪水从更高处跌落,落在平台上渐起漫天的水花,水雾在阳光下出现了一道弯弯的虹,煞是好看。
眼看中午已经过了,云昭就招呼大家吃饭,云卷提出烧一些黄精吃,被众人无情的拒绝了,有糜子馍馍跟冷猪肉,谁还把黄精当饭吃?
云昭咬不动的猪肉,在这些少年人的嘴里瞬间就化为碎肉,云昭甚至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嚼!
反正云杨伸长了脖子一张脸涨的通红,如果不是他弟弟给捧来了一捧水,命可能就没了。
回过神来的云杨见云昭一直仰着头看那道悬崖,就用胳膊捅捅他道:“看什么呢?”
云昭笑道:“我想知道那个平台上有什么!”
云杨摇头道:“上面全是水,估计有一个坑。”
“我想上去看看。”
云杨皱眉道:“应该会很冷,你一定要上去?”
云昭点点头。
云杨就扯过悬崖上垂下来的藤条,用力拉扯一下道:“我上去,你们在下面等我。”
说罢,就如同一只猿猴一般攀着藤条上了悬崖。
跌落的水花很快就让云杨成了一只落汤鸡。
他趴在地上慢慢的把身体探出悬崖,冲着云昭大喊道:“我就说嘛,这上面什么都没有。”
说完话,就拖拽着藤条下了悬崖。
站在地上的云杨一边把自己脱得光光的,一边晾晒着衣衫埋怨云昭:“跟我说的一点不差,就是一个石头坎,中间被水冲出来了一个大坑。”
云昭失望的点点头,苦笑一声,觉得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考古这就算是结束了。
“咦?我的刀呢?”
云杨惊叫一声,众人四处寻找一圈并没有找到他的刀子,云杨就再一次把目光放在那个平台上。
于是,他再一次爬上了悬崖,不久之后,他的脑袋再一次出现在悬崖边上,冲着仰头看他的云昭道:“我觉得你应该上来看看。”
云昭闻言兴奋极了,二话不说就攀着藤条往上爬……爬了很久,准备歇口气的时候,他才绝望的发现,自己的脚距离地面还不到一尺……
云卷早就爬上去了,云树也很快就爬上去了,至于别的孩子也早早在悬崖边上等他,一大排脑袋伸出悬崖为他鼓气打劲,最后就齐齐的变成了呆滞的模样。
当然,云昭最后还是上了悬崖,不是自己爬上去的,而是把藤条绑在腰上,被一干兄弟拖上去的。
对于这件事,云昭不觉得有什么好羞愧的,他的身体胖,他的年纪小,他没有其余兄弟那么强悍的身体,这都是很好地借口,毕竟,你让一个地主家的大少爷跟其余的穷孩子一样整日里爬高爬低的也不合适。
“你的刀呢?”
云昭抹一把脸上的水渍问云杨,云杨指指身后的石壁道:“在那呢,其余人的刀跟锄头也在那!”
云昭随着云杨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眉花眼笑,只见一堆铁器被牢牢地吸附在石壁上,云树正在拔自己的锄头,用尽力气,也没有把锄头拔下来!
第二十六章考古考到了祖坟!!!
第二十六章考古考到了祖坟!!!
好大的一块磁石!
云昭看的很是清楚,山壁上黑乎乎的一大片几乎都是磁石,只是被水流长年累月的冲刷后,开始风化,有些地方有裂隙,还有的地方缺失了很多磁石,露出土黄色的岩石本来面目。
脱落的磁石大多被吸附在原有的磁石壁上,只有少数的一些碎块会被大水冲刷掉。
磁石本身就是一个好东西,只是拿在农人手中用处不大而已,这才成了孩子们的玩物。
云昭心跳的厉害,冒着水花来到磁石山壁边上,才想探手摸一下,怀里揣着的那柄匕首就把他主动拖到了磁石上。
赤身裸体的云杨,这时候已经爬在磁石壁上的缺口往里面看,对好不容易放弃了匕首脱身的云昭道:“里面有个洞。”
云昭爬了上去往里面看了看,还大吼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他的声音在里面不断地轰响。
“山是空的!”
“有宝贝?我进去看看!”
云杨的胆子很大,立刻就想钻进去看看。
“有蛇!”
云杨鄙夷的看着云昭道:“这里的蛇不咬人,也没有毒,发现蛇我们就有好吃的了。”
云昭还是摇头,云杨是他知道的第一个准备赤身裸体去盗墓的人。
既然人家能用磁石当大门,说里面没有机关消息谁会信?
反正云昭是不信的。
此时此刻,云杨那里听得进去云昭的话,一闪身就钻进了山洞。
片刻之后,又把脸凑到洞口对云昭道:“把火镰丢进来。”
火镰这东西云昭就不会用,也没有,问过之后,也只有云卷有这东西。
原以为这个山洞口有水,应该是一个潮湿的山洞,云杨点了一小堆火之后,云昭才发现里面全是干枯的树根。
于是,他也就钻了进去,随即,其余的兄弟们也一同钻了进去,这让云昭很是担心后路被断。
随着火把不断地被点燃,云昭终于看清了目前的处境。
这是一座极为高大的山洞,洞顶上怪石嶙峋的,似乎随时都会有石头掉下来,事实上,地面上就有很多掉下来的石块。
这让云昭很是不安。
“老八,我们慢慢来,万一出事就坏了。”
对于探索这种事情,少年人永远都比成年人更加的有勇气,光着腚的云杨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嗤笑了云昭一声,就率先举着火把向前走。
山洞里的空气很是清新,火把冒出的浓烟,向众人身后飘落,最终沿着溪水冲开的缺口飘散出去了。
举着火把走了良久,依旧没有走到尽头,前面依旧黑乎乎的,只是风越来越大。
山洞逐渐变得狭窄,从开口处两三层楼的高度如今已然下降到不足一丈的高度了。
按照云昭的计算,大家至少走了有半里地。
直到目前,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发现。
山风凛冽,云杨的牙齿咯咯的响个不停,其余的兄弟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趣,这时候,如果云昭再说一句‘回家’的话,这支探险队伍会立即星散。
拐了一个弯之后,空间又豁然开朗。
这一次,地面不再是平的了,出现了很多石碑。
“发财了,云杨欢呼一声,似乎忘记了寒冷,第一个冲向墓碑处。
抱着其中最大的一个墓碑傻笑个不停。
关中人对于盗墓,说实话并没有多少忌讳,尤其是贫穷的乡民。
在他们的口口传说中,有无数人曾经因为盗墓成了富户,这让他们非常的羡慕。(实话实说,我就是标准老陕,回去的时候听过无数个这样的传说)
其余的兄弟也非常的高兴,见云杨抢占了最高大的一个墓碑,于是乎,他们也开始抢占别的墓碑,反正这里的墓碑极多,足够分的。
云昭对墓碑上的字非常的感兴趣,哪怕是盗墓,至少也要知道墓的主人是谁,也好估量价值。
那袖子擦掉墓碑上的尘土,云昭举着火把仔细的辨认上面的字。
“云氏……显考……云公……震孟……”
刚刚辨认出几个字,云昭手里的火把就掉地上了……心里翻江倒海的……想发狂,又想抽自己嘴巴……
考古考到自家祖宗的坟茔,这种滋味实在是难以用任何形容词来形容一下。
“府君云讳正中……显考云门天耀……云氏……良……云氏……格隆
十几支火把将山洞照耀的灯火通明,云昭的目光从墓碑上一一划过,然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都没什么力气。
云杨光着腚来到云昭面前嘿嘿笑道:“发财了……”
云昭无力地瞅着云杨道:“你喜欢挖祖坟?”
云杨仰着脖子得意的大笑道:“只要不是我家的祖坟!”
云昭怜悯的看着云杨道:“最坏的场面出现了,这里恰恰就是我云氏祖坟!”
云杨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指着墓碑道:“我们家的?”
云昭从怀里摸出一只柿饼,边嚼边道:“百家姓你们刚刚读过,云氏的云字,你们应该认识。”
“不可能!”
云杨一听跳起来半天高,猴子一样蹿到那个最大的墓碑前边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碑文。
“云……氏男……酸刻由……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里埋着的人叫云竣,是我们家的祖宗。”
“真是祖坟?”
云杨一下子又窜回来,并且在第一时间将湿漉漉的衣衫穿了起来。
其余骑在墓碑上的兄弟也傻了眼,乱糟糟的跪在地上向受到羞辱的祖宗磕头赔罪。
云昭没有磕头,而是在认真的看墓碑,直到将墓碑上的名字记住之后,这才跟着这群心惊胆战的兄弟们一起给祖宗磕头赔罪。
或许是祖宗们大度,不愿意跟一些小孩子计较,幽暗的山洞里什么诡异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从后面吹过来的山风推着这些少年人的后背,似乎在催促他们早点离开。
出了山洞,云杨等一群孩子就把黏在磁石山壁上的碎小推到缺口处,将最后一处漏风的地方给补上,把各自的刀子,匕首撬下来,然后就顺着藤条滑到地面,细心地云杨还主动砍断了藤条,绝了后患。
云昭瞅着光洁的山壁,何等的失望啊……
有黄精收获的少年人也高兴不起来,今天冒犯祖宗的一幕,已经成了他们的心魔。
虽然大家一起发誓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对这些孩子来说,已经快成心魔了。
“我差点挖了祖坟,爹会打死我的……”
也不知道是谁带着哭腔说了一句,接下来,就是一群孩子在哭。
“回家谁都不许泄露一个字。”云杨的表情凶恶,果然哭声小了很多。
“没事的,我们今天去探望了祖宗,祖宗只会保佑我们,不会怪罪的。”
“真的?”
“真的!如果我们今天进去的不是祖坟,早就被大石头砸死了。”
云昭的话更具安慰性,接下来说了一些祖宗显灵保佑子孙的故事,众人很快就平静下来,渐渐地把进了祖坟的事情当做一件幸事,当然,都不是傻子,这种事情自然不会跟别人说的。
下山,回家,村子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刘宗敏依旧在打铁,福伯依旧在抽烟,母亲依旧在绣花,云春,云花还是在屋檐下打瞌睡。
云昭没有回后宅,而是直接去了祠堂。
祠堂供桌后面有一个好大的樟木箱子,里面装的就是云氏的族谱。
打开箱子,云昭的脑袋都变大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云氏族谱居然足足有上百本。
这些族谱,云昭在后世并没有见过,那时候云氏的族谱早就变成电子版的,且散发的满世界都是。
看到这些手写的族谱,云昭无比怀念自己以前的工具。
山洞里的墓碑还算结实,字迹也算是清晰,所以,不可能是隋唐时期的,所以,云昭决定从大明洪武年开始查起。
天黑的时候,云昭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从洪武年到现在,云氏族谱上记载的人中,没有山洞墓碑上的人名,即便是有同名的,生辰年月也对不上。
云昭朝爷爷跟父亲的牌位跪拜了一下,又上了香火,见两位祖先没有帮他解开谜团的打算,长叹一声,就离开了祠堂。
第二十七章阴族传说
第二十七章阴族传说
年龄是硬伤啊……
云氏一定有极为丰富的秘密可供挖掘!
这才几天啊,就遇到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
云昭记住了山洞里的十几个人名,却没有在族谱里见到任何关于他们的记载。
云氏的祖坟在那里云昭知道的很清楚,就在云氏庄子后面的秃山脚下。
不仅仅是云昭的爷爷,父亲安葬在那里,云氏的先祖也都安眠在那片山坡上。
其中,最早的坟茔可以追溯到蒙元时代,至于更早的祖先坟茔大多毁于战火。
山洞里的坟茔墓碑上是有日子的,基本上都是在大明亡故的云氏先祖。
而大明时代,云氏的族谱记载的最是清楚不过……
有悖论的地方一定有古怪。
云娘身为家主,应该知道一些,而福伯作为云氏的保护神一般的存在,他应该更加的清楚。
云昭身为云氏未来的主人,也应该知道……可惜,没人愿意告诉他。
福伯能当着他的面讨论刘宗敏的去留,就已经很尊重他这个云氏大少爷了。
“找到墓葬了?”
徐先生讲完课之后,来到云昭身边轻描淡写的问道。
“墓葬?找它干什么”
这种小把戏对云昭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回答完这句话后,云昭的身子就僵住了……他忽然想起,小把戏难不住他,可是……云杨他们全是傻瓜啊!!!
以徐先生的谈话技巧,那些蠢驴要是能保守住秘密才是天大的怪事。
云昭朝云杨他们的座位扫视一眼,那些家伙果然一个个惭愧的低下了头。
被先生提着脖领子揪出了学堂,师徒两来到了僻静的角落。
“没打算挖一下祖坟?
你云氏累世蓝田大族,坟茔里说不定里面有很多财宝,有了这些财宝,你就能得偿所愿。”
云昭仰起脸,带着和煦的微笑道:“学生自然不会大逆不道的惊扰先祖。
只是从族谱中看到了一些端倪,我云氏族谱有一部分缺失,一些记录没有了,学生想续上族谱,将秩散的云氏先祖名讳补录在族谱上,这才动了寻找墓葬的心思。
找到了墓葬,也记录了先祖的名讳,可是,族谱上没有关于他们的记载,一点都没有。”
徐元寿瞅着云昭,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抓着后脑勺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谎话说的真是让某家无言以对……我们来重新捋一下你的话语。
我觉得把你的话倒着说可能更加的准确。
小子,你发现你云氏的阴族了!”
“阴族?”云昭对这两个字一无所知。
“辅正为阳,猎奇为阴!
据古老相传,凡是大族从不将全部身家寄托在一个方向上,即便是已经了然大势,依旧会留出一部分力量行相反之事。
三国时期的诸葛一族就是其中的明证。
不论形势发生任何变化,都逃不脱‘阴损则阳盛,阳衰则阴强’这十个字的规律。
此为太极无数个据实应用的法门中的一个。
你云氏在关中繁衍千年,历经隋,唐,五代十国宋,蒙元,大明六个大劫,即便是到了如今的末世大劫,依旧繁荣昌盛的可以让你这个原本憨傻之辈借助野猪精的力量重新做人,若是没有这些通天手段,如何能够做到?”
云昭心中虽然波诡云谲的很想自杀一下,话出口却在极力的为自己辩护。
“我不是野猪精啊!”
徐元寿呵呵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自然不会认为你是什么野猪精转世,可是呢,除过野猪精这个说法,我觉得再无其他说法可以让我满意。
早慧之人我见过,也听得多了,我小时候可能比你还聪慧些,可是,论到心思缜密,幼时的我远不及你一二。
你且认了野猪精这个名字吧,对你好处多多。”
云昭皱着眉头道:“您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徐元寿大笑道:“韩退之说得好:‘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我既然拿了你家的束脩,自然要做到为师之责,另外,你可知‘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乃是吾辈读书人第三大乐趣,哪个管你是不是野猪精,哪怕你现在就现形,露出你野猪精的本来面目,只要会说人话我一样会教你,只是猪蹄不好握笔!”
云昭怒道:“这就是孔夫子说的有教无类?”
徐元寿大笑着摸摸云昭的圆脑袋道:“然也……今日的课业是将你我之间的对话抄录十遍,而后焚之。”
说罢,就甩着袖子喜滋滋的去吃饭了,今日是十五,按照惯例,他有一只鸡吃!
徐先生对事情的发展很满意,自己这个喜欢盗墓的学生出师不利,第一次盗墓就弄到了自家祖宗的头上,想来一定会绝了盗墓这个心思。
至于野猪精什么的,他从来都没有信过,就是喜欢捉弄云昭看他紧张的样子。
“阴族?哈哈,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啊!”
云昭背着手穿过中庭……然后背在后面的手就感到一阵剧痛。
“敢学福伯的样子下次就剁掉!”
云昭哆嗦着将手放在前面,一道红色的鞭痕正在胖手上坟起。
“没一点孩子的模样!”
云昭的耳朵又被母亲抓在手里还用力的往上提。
“男娃可以皮,可以淘,唯独不许没了礼!”
云昭木然的瞅着母亲道:“我可能不是你亲生的!”
云娘嗤了一声道:“是不是我亲生的,我知道的比你清楚!”
“说不定是被秦婆婆给换掉了,事到如今,还请您大慈大悲的告诉我本来的身世。”
“那就是一头野猪精!”
云昭点点头道:“此事后议!我闻到了韭菜馅包子的味道。”
云娘拉过云昭的胖手用力的揉搓,刚才那一鞭子抽下去之后她就后悔了。
“越搓越疼啊,先生说挨了这种打最好用冰敷一下。”
说着话云昭就甩开了母亲的手,云娘却死皮赖脸的还想给儿子揉搓,似乎刚才那一鞭子不是她抽的一样。
春天里的头道韭菜,除过鲜嫩之外没什么好说的,再加上鸡蛋之后,这顿饭就成了云昭来到大明世界后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顿饭。
“咱家哪来的白米啊?”
云昭吃多了包子,就用白米粥溜溜缝。
“专门给你换的。”
“按照咱家的家业,我天天吃白米饭也不过份吧?”
“那是造孽!”
“咱家有六千亩地,有三十头牛,八匹骡子,十几头驴子,我还听说在城里还有粮店,不会缺我们吃的那一口白米饭吧?”
“灾荒之年,莫要养刁了胃口,免得受灾的时候吃不了苦!”
“要不,我们先享福,然后该吃苦的时候吃苦?要是临死前还家财万贯的实在是太亏了。”
“你太祖父吃了一辈子的糜子,五十七岁上坏了身体,临终前你祖父给你太祖父熬了一碗白米稠粥,老人家本来还能挺几天,硬是被你祖父的败家子行为活活气死了。
你祖父过世的时候咱家真的算是家财万贯,老人家临死前亲自验看了自己的棺椁,发现棺木比他要求的厚了一寸,抽了你父亲一个嘴巴子才咽的气。
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为娘是把你父亲厚葬的,不敢把你父亲埋在你祖父身边,怕你父亲受罪。
因为这事,我一连做了两个月的噩梦,总能梦见你父亲冲着我伸指头……
所以啊,儿子……”
云昭不等母亲把话说完,就把脑袋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我以后一定多吃糜子跟小米!”
云娘咯咯笑两声道:“祖宗看不见的地方我们娘两可以偷偷吃!”
“哪里才是祖宗看不到的地方呢?”
云娘笑道:“西安!”
第二十八章 与巨寇不得不说的故事
第二十八章与巨寇不得不说的故事
关中人都相信,财富是从嘴上省下来的。
太祖父省一口,祖父这里就多一口,祖父再省一口,到了父亲这里就比别人家多了两口。
遇到灾荒年,有这两口吃的,很可能就能落得一个子孙绵延的大好场面。
云昭自然是不信的,他坚信,生命最多只有百年,如果过于苛刻自己,这一辈子很明显的就白过了。
可是呢,信念这东西的力量非常的大,大的可以让云昭放弃原有的原则。
想到太祖父,祖父,父亲他们吃的苦,云昭想要享受就显得很是不合情理。多吃一口好吃的,都像是在啃咬先祖的尸骨。
有这种心境在,就算是面对山珍海味,恐怕也没有任何胃口!
事实上,中华一族的节俭习惯就是这么一代代传下来的,漂没成本越多,后人的压力就越大不敢轻易破坏祖宗留下来的陈规陋习。
晚上吃多了,云昭挺着圆咕隆咚的肚皮没法子好好睡觉,被母亲灌了一碗山楂水后,肚皮更鼓了,只好在后院来回的遛哒消食。
十五的月亮就挂在天上,明晃晃的,还有些发黄,上面还有一些瘢痕。
母亲坐在屋檐下陪儿子,还指着天上的月亮进行亲子活动。
“月亮上有嫦娥啊,有桂树啊,还有一个整天砍桂花树的吴刚,儿子,你知不知道,上面还有一只喜欢捣药的兔子精……”
云昭认真的看着月亮,似乎在热烈的回应母亲,实际上,他心里想的却是云氏的‘阴族’。
母亲说的所有事情都应该是掩饰……家里不能吃好吃的完全是因为要支持‘阴族’。
福伯之所以大气的要干掉刘宗敏,胆量也是来自于‘阴族’。
太平年月里,云昭这样的‘阳族’定然是家族中最重要的,大乱的年月里,就到了‘阴族’这个角色出场了,也到了他们主持场面的时候了。
云昭家里之所以剩下的全是笨蛋,最大的原因就是被‘阴族’人抽走了所有的精锐。
问题是云氏‘阴族’到底在哪?
从山洞里的坟茔来看,他们就应该在附近!
“嫦娥啊,一个人吃了西王母给的长生不老药,就飞到月亮上去了,后羿明明看见了,也没有舍得一箭把嫦娥射死,却给了吴刚一个警告……”
云旗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应该是‘阴族’来掌控‘阳族’最好的棋子,为什么他那么软弱?
在母亲的反击之下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受到那么大的羞辱为何心中并没有多少怨言?
福伯的权力到底有多大?
他能决定云氏的权柄最终的归属吗?
母亲明明不愿意去西安看外祖父,为何这一次如此的积极?宁愿放弃一贯的教育方式,也要哄骗他的傻儿子跟她去西安?
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一遍之后,云娘就已经靠在藤椅上睡着了。
云昭给母亲披上了毯子,自己依旧在清冷的月光下漫步。
事情有了疑问,想要找寻答案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云昭思考的这些事情出现半点苗头,云昭就能立刻抓住,继而破解一个疑团。
时间是最好的解密器,云昭对此深信不疑,没有谁能永远的保守秘密。
院子外边又传来刘宗敏打铁的声音,从锤子敲打的声音密度可以判断出,云杨又在帮助刘宗敏。
天亮的时候,云昭离开了家门,站在刘宗敏的铁匠铺子前边看了良久。
刘宗敏就睡在铺子里,身上裹着一床肮脏的棉被睡的鼾声如雷。
云昭走进了铁匠铺子,拿起一柄才开锋的短刀,用力的比划了两下,刘宗敏依旧睡得香甜,没有任何动作。
云昭满意的收起了刀子,见刘宗敏的床头放着一碗清水,就笑嘻嘻的将一个纸包从怀里掏出来,把一些白色粉末全部倒进水里,还用一根树枝搅拌了一下,直到清水重新恢复了清澈透明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云昭转身就走,却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抬头看,才发现刘宗敏不知何时已经挡住他的去路了。
“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刘宗敏两只手垂在身边,一会鹰爪,一会拳头的变幻莫测。
“你的刀子打造的好,赏你一碗甜水喝。”
刘宗敏皱眉道:“小人是粗人,喝不惯甜水,还是请大少爷喝了吧。”
云昭左右看看,忽然笑道:“你的碗脏,我不会喝的。”
刘宗敏呵呵笑道:“无论如何,小少爷还是喝了这碗甜水吧,要不然……”
不等云昭回答,刘宗敏忽然转身冲着棚子外边吼道:“这就是你云氏的待客之道吗?”
“刘兄莫要着急,不就是一碗甜水吗?大少爷是个干净人不用你的脏碗,还是兄弟我来喝。”
在云昭惊诧的眼神中,被云昭认为只会福伯拍马屁什么本事都没有的高个子家丁从外边走了进来,绕过刘宗敏高大的身躯,端起那碗水就咕咚,咕咚的喝下去了,末了,还用袖子擦擦嘴角,将水碗倒过来表示一滴水都没有剩下。
刘宗敏拱手道:“是我多疑了。”
高个子家丁弹一下帽子上的绒球道:“云氏没有下三滥的小人,刚才是少爷赏赐你的糖霜水。”
刘宗敏笑道:“可惜了,没喝到大少爷赏赐的甜水,下一次大少爷要是看刘宗敏干活卖力,想要赏赐什么,最好趁我清醒的时候再赏赐,如此,就不会有误会了。”
高个子家丁没有理会刘宗敏,弯下腰对云昭道:“大少爷,该去上学了,要不然又要被先生罚了。”
云昭点点头,笑嘻嘻的看了刘宗敏一眼,就一跳一跳的离开了铁匠铺子。
回到学堂,云昭一直笑眯眯的。
徐先生看了他无数次,即便是抽了他一戒尺,云昭脸上的笑意依旧没有消失。
他以为的战五渣,居然能逼得刘宗敏这样的巨寇全身心的戒备,这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
好不容易下课了,云昭一刻都没有在学堂里待,风一样的冲回中庭。
这一次,再看那个高个子家丁,云昭再也没有看出半点猥琐之意来,就连那个被他誉为是傻子的矮胖家丁,这时候看起来也是精神奕奕的模样。
“云甲,你能不能帮我揍刘宗敏一顿?”
高个子家丁才走过来,云昭就一把抱住他的腿,仰着头眼巴巴的哀求。
云甲弯下腰看着云昭道:“他怎么得罪大少爷了?”
“今早,我好心给他糖霜水喝,他还吓唬我。”
云甲摇头道:“我打不过他。”
“你长得比他高!”
云甲摇头道:“我的力气没他大。”
云昭不死心,将那个矮胖的家丁喊过来,又对云甲道:“你跟云乙一起揍他。”
云甲摇摇头道:“我们打不过刘宗敏。”
云昭正打算把家里另外两个家丁一起喊过来,却看见福伯背着手从北屋走出来,见云甲,云乙两人围着云昭说闲话,就怒吼一声道:“你们不用干活吗?”
云甲,云乙立刻野兽散,连云昭的呼唤都不顾了。
“福伯,我想揍刘宗敏一顿!”
福伯摇摇头道:“事情有了变化,刘宗敏这人我们动不得。”
“为什么?”
“咱们家想过太平日子,不想沾染是非,少爷要是讨厌他,老奴明日就打发他离开。”
云昭面对云福那双锐利的眼睛还是低下了头,轻声道:“徐先生说这个人很不安稳,他能从这人的身上嗅到血腥味。”
云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所以,大少爷就想找茬撵走这人?”
云昭道:“是的,家里只有老弱妇孺,不宜留这样的强人在家。”
云福呵呵笑道:“好聪明的大少爷啊,你不是已经看出云甲不是普通人了吗?”
云昭脸色一变,指着站在伙房门口的云乙道:“他呢?”
云福冷哼一声道:“他就是一个夯货!”
第三十一章强盗叔叔?
第三十一章强盗叔叔?
关中麦子成熟期是在五月,这对关中人来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麦子这东西一旦开始成熟,就是一夜间的事情。
如果不能及时收割,麦子就对掉进地里,运气不好再来一场雨,麦粒就敢在麦穗上发芽……
所以,及时收割是唯一能避开损失的方式。
而人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在收割麦子的时候,人力更是捉襟见肘。
好在每年这个时候关中平原上都会出现一群叫做‘麦客’的人。
云氏自然跟别的大户人家一样,也雇佣了大量的麦客,不过,云氏的麦客与别人家的麦客有些不同。
别人家的麦客都是吃住在雇主家,云氏的麦客一般只出现在夜晚,天亮之后就消失了。
昨晚,云氏大宅外边的谷场上响动了一夜,云昭去地里的时候,还有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忙着从牛车,骡车,驴车上往下卸麦子。
至于外面的田地里,还有更多的人在忙着收割。
等云昭走到地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他看的很清楚,一大群人排着队绕过秃山走进山里了。
地里已经有很多收割好的麦子,这些麦子还被细心地打成捆摞起来,只要装到牛车上,运回谷场就好了。
对于这种不拿云氏钱粮,也不在云氏吃饭的麦客,云昭自然是很感兴趣的。
问母亲,母亲笑而不答。
问福伯,福伯忧心忡忡。
直到一个躺在麦子垛下,百无聊赖的揉搓青麦穗往嘴里丢麦粒的脸上有一条刀疤的魁梧汉子被云昭发现后,事情才有了转机。
“果真变聪明了啊。”
不等云昭上前,这个恐怖的彪形大汉就一个虎跳捉住了准备逃跑的云昭。
随即,他的屁股蛋再一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被人拍了一巴掌。
“还好,是我大哥的孩子。”
疤脸大汉丢开云昭,直起身子俯视着匆匆跑来的云娘,声音有些阴测测的。
云娘用头巾包着抱着脸,斜着蹲礼了一下道:“叔叔算是放心了?”
疤脸大汉点头道:“瑾守家门,莫要坏了家风,把我侄儿养大,你再嫁我没话说。”
云娘道:“秦氏女子没有二嫁!”
疤脸大汉大笑道:“如此甚好!”
云娘召唤过刚刚提好裤子的云昭,将他推到疤脸大汉面前道:“见过你六叔。”
云昭看看母亲,再看看疤脸大汉道:“六叔?这就是说我还有五个叔叔?”
疤脸大汉蹲下来叹口气,扶着云昭的肩膀道:“前面五个已经死了,你的血亲叔叔就剩我一个。”
云昭认真的瞅着疤脸大汉道:“我看了族谱,我爹爹是独苗。”
疤脸大汉笑道:“没法子,咱云氏就是这规矩,上族谱的只能有一个。
我是你六叔云思猛,人家都叫我过山虎云猛!”
云昭继续盯着云猛看,最后慢慢的道:“你是强盗?”
云猛点点头道:“没错,我是强盗。”
云昭回头看看母亲,然后又看着云猛道:“我们家怎么会出强盗?”
云猛无声的笑了一下,拍拍云昭的屁股道:“咱们家当强盗已经当了数百年了。
你以后要多生儿子,不能让月牙山没了人。”
鼓励完云昭之后,云猛就起身去等候了良久的云福身边,两人在麦地里边走边说,不一会就不见人了。
云昭母子坐在麦子垛下,瞅着云氏家丁们运麦子,半晌,云昭低声道:“他们有孩子吗?”
听云昭这样问,一股笑意就从眼角浮现,而后荡漾的满脸都是。
“只有八个女娃,男娃就我儿一个!”
“她们人呢?”
“有的出嫁了,有的在月牙山!”
“为什么不送到咱家?”
云娘冷哼一声道:“云氏是清白人家!焉能收留盗匪!”
听母亲这样说,云昭觉得自己的脸痛的厉害,用诡异的目光瞅着母亲道:“我以后可能也要当强盗。”
云娘不耐烦的道:“我儿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不当强盗。”
“可是,我六叔就是强盗啊。”
“族谱都没上的人算不得云氏子弟,娘好不容易把乱七八糟的人都撵去当强盗了,你就不要给我再召回来。”
云昭叹口气道:“六个血亲叔伯,现如今死的只剩下一个了。”
云娘咬着牙道:“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不做强盗!”
云昭不愿意让母亲难过,就岔开话题道:“云猛是我们的血亲,那么,云虎,云豹他们又算是什么人?”
云娘不屑的道:“旁支,在娘看来,他们早就不算是云氏的人了,百年前的交情,即便是有,现在也很淡了。”
“云虎好像才是月牙山的主人。”
“他不是,云猛才是,到底是本家还知道要脸,没当山大王。”
“娘啊,您很讨厌强盗?”
云娘恼怒的摇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好好地日子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当强盗,还当了好几百年!
如果我们家不支应强盗,云氏早就富甲一方了,何至于我儿吃碗面条都要小心谨慎。”
云昭抱住母亲的胳膊轻声道:“云氏如果仅仅是一个富足之家,可能早就散了。”
云娘反手抱住儿子轻声道:“儿啊,你不知道月牙山强盗们都干了些什么。
他们就不是好人。”
看的出来,云娘对月牙山的阴族本家的意见很大,现在之所以会维系这条关系,很可能还是因为父亲的缘故。
太阳升起来之后,大地就像蒸笼一般。
平日,这样酷热的天气云昭早就跟云杨他们去小河里游水了,不到太阳偏西是不肯回来的。
收麦的时候,再大的太阳也没有人敢歇息,大人们赶着牛车拉麦子,小孩子们就散落在地里捡拾麦穗。
云昭一个人就有好几千亩的麦地可以捡拾麦穗,这让云杨他们非常的羡慕。
“来我家的地里捡。”
云昭向云杨,云卷他们发出邀请。
这些孩子们自然是欣然从命,一人一大块地,捡麦穗捡拾的不但快,还干净。
下午的时候,每个孩子经过云昭身边的时候都会放下自己捡拾的一半麦穗。
不一会,云昭身边就堆满了麦穗,云甲装了三车才把这些麦穗装完。
在云昭看来这就是最原始的剥削,在云杨这些孩子们的眼中,这就成了恩赐。
云昭躲在树底下已经睡醒两次了,地里的少年们依旧不肯回去。
人不但没有少,反而有更多的人恳求云昭,准许他们进入云氏大房的地里捡麦穗。
对此,云昭断然拒绝,云杨他们也不允许别人再进来。
农夫家里的地不多,割麦子的时候恨不得连掉在地里的麦粒都捡起来,哪有多余的麦穗让孩子们捡。
大房的麦地就不一样了,强盗们晚上匆忙收割的,所以掉落的麦穗很多。
有人能捡麦穗,有人不能捡麦穗,阶级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建立了。
云昭相信,下一次自己再召唤这些少年人的时候,一定会从者如云的。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云娘自己一个人在内宅吃。
云昭被云福拖去中庭陪云猛吃。
总以为强盗有大块肉,大碗酒喝,来到桌子上才发现,除过一盆子凉面之外,就只有两样青菜,酒,只有一壶。
云猛给云昭装了一大碗凉面,加了醋跟蒜泥,又往他的碗里挑了两筷子青菜,随便搅和一下,就摸摸云昭的脑袋道:“吃!”
至于剩下的东西他统统倒进了盆子,搅拌之后,就西里呼噜的吃了起来。
与强盗叔叔吃饭跟母亲吃饭完全是两个样子。
瞅着一股股的面条如同泥牛入海的进入了强盗叔叔宽大的嘴巴,云昭也埋头吃的极为豪迈。
云猛有些笑意的目光从盆子边缘传过来,云昭的笑脸也不时地从大碗边缘升起,叔侄二人的目光只要碰撞,吃饭时发出的响动就更加的粗野了。
云昭一碗饭就吃饱了,云猛却需要三盆,关中人对于面条这东西好像永远都没有满足的时候。
第二十九章过山虎?
第二十九章过山虎?
云昭看着云乙张着嘴露出一嘴的烂黑牙冲他傻笑,就打了一个哆嗦转过头去。
“这家伙以前是给大娘子绸缎铺押运绸缎的,被贼人一棒子敲在脑袋上就成了这个样子。”
云福站在太阳地里懒洋洋的指点着云乙道。
“不过呢,这家伙的好处就在于抗揍,别人挨那么一棒子早死了,就他变得有些傻。”
“云甲呢?”
“云甲?唉……你莫要问了,他就是一个可怜人。”
“云丙,云丁呢?他们为什么看起来都傻乎乎的?”
“本来就是傻子!”
云福狠狠地吐了一口烟,暴躁的点着手指头道:“这狗日的世道,就没有让人好好过念头,去西安城里找个勾栏都被能被人拖进黑巷子里一顿乱棍,好好地走点夜路回家,后脑勺就能挨闷棍。
打死也就认了,偏偏打的不死不活的留着给家里当累赘,大娘子见不得人可怜,就这么留在家里吃白饭。”
甲乙丙丁四个家丁蠢是蠢了点,要说他们吃白饭,这一点云昭是不认的。
平日里干活就不停点,地上有点大白鹅拉的屎,都会在第一时间铲掉,春耕的时候虽然不会干精细活计,可是挖土,翻地,扬粪他们可是主力中的主力。
而且听福伯的意思,这些人其实都是给云氏干活受的工伤,再说人家吃白饭就过份了。
“大少爷,咱云氏在这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仁义人家,哪怕这些人没用处,咱家也得留着,别撵出去让别人戳云氏的脊梁骨。”
云昭点点头,会说话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尤其是管家一类的人物,看似总站在家主的位置上说话,实际上总能把自己的意见清晰无误的表达出来。
站在这个角度看,云氏人才济济啊。
首先是母亲!
云昭觉得自己要是再被母亲这样拿捏下去,以后大概率成为一个妈宝男!
其次就是徐元寿徐先生!
这位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一个坚定的儒家门徒,教育起弟子来总是那么的细致入微,你的任何小心思都难逃他的法眼,云昭如果能在这位先生门下毕业,成为一个坚定的儒家门徒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
再下来就是这位云管家!
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在云氏位高权重,再加上忠义无双,虽面对主家妇孺也忠心耿耿扶持家业,即便在乱世里也把家里弄得平安祥和,这样的管家,可遇而不可求。
事实上,这三位才是云昭真正的对手!
想要活的自由奔放,无拘无束,不推翻这三座大山,云昭绝无自由可言。
至于云氏庄子里的其余人,云昭就没有发现能在自己手下走过三个回合的人。
云氏的秘密很多,如今大部分已经暴露在云昭的视线中,只要有了准备,再多的秘密都不可怕,相反,很可能会成为云昭将来可以发掘的宝藏。
甲乙丙丁四个武装家丁都是没脑子的,看样子武力并不会太差,至少,对付刘宗敏应该还是有把握的。
再加上一个武力值完全不清楚的福伯,怪不得他有弄死刘宗敏的心思。
家里的主人是妇孺,养几个太聪明,太彪悍的家丁不好,像甲乙丙丁这种最合适不过了,只要福伯还是聪明人,保护云氏母子有这五个人足够了。
就是云甲看起来不像是傻子,福伯总说他是一个可怜人,他面对刘宗敏的时候进退有度,也不知道可怜在那里。
日子还在继续,春日里播下的种子已经发芽了,广袤的原野一眼望过去似乎铺上了一层鹅黄色的地毯,走近了之后,就会发现麦苗稀稀疏疏的没什么美感。
这就是古人鼓吹的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美景,可见,古人总喜欢说美的一面,对于草地里的牛粪一般都用春秋笔法一掠而过。
徐先生今天没有讲生涩的微言大义,而是带着学生们站在田野边上,指着刚刚发出来的麦苗讲述美学。
他认为,人一定要有分辨美丑的能力,如果没有,就不配谈论学问,因为学问这东西有严重的洁癖,如果不懂得什么是美,很容易误入歧途。
不用先生解释,云昭就已经知道,比如秦桧这一类的文人一定是读书读错了,且误入歧途的厉害,最后落一个万人唾骂的下场,连灵魂都污秽不堪了。
“前日送给先生的猪腿可能吃得?”
回家的路上,云昭很想听听先生这种文化人是如何面对那支老猪腿的。
徐先生看了看眼前白雾缭绕的玉山略一思忖张嘴道。
“猪腿蒙君赐,举家大笑欢。柴烧三担尽,水煮一缸干。肉似枯荷叶,皮如破马鞍,牙关三十六,个个不平安!”
念完诗之后淡淡的道:“我只吃了十之一二,阿黄倒是吃的沟满壕平。”
云昭满意的笑了,又往先生身边靠靠道:“我不想再让人把我当做小孩子来对待了。”
徐先生嗤的笑了一声道:“看来你已经把我们前日的谈话吃透了。
你自己表现得如同幼童一般,你如何让别人将你当做成人来看呢?
很多人以为隐忍,埋藏才华,期待将来有一天可以奇兵突出,让人惊诧,起到后发制人的效果。
却不知,隐忍才华只会让人小看了你,既然人都小看了如何会将大任托付与你?
一旦出现需要你才华出马才能平定的大事,谁会相信你?
自幼聪慧的人总会沾些便宜的,如果你连这样的先手都放弃了,还说什么聪明人。
你是云氏唯一的家主,将来注定是要担当大任的,你绝对不能平庸。
被人说你是野猪精转世,活得风生水起,也比平庸过一生要好。”
云昭朝先生弯腰施礼,而后道:“我不想再被人当做孩子看了,我想长大。”
徐先生笑道:“拿出你的本事来给我看看,越是让我惊讶,我就越发的欢喜!”
目送先生远去,云昭却皱起了眉头,想做大人,想要承担重任,从哪里做起呢?
念书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可是,云昭认为自己最好还是继续念书,就他目前的这点学问,不足以支持他的梦想。
刘宗敏没有打铁,抱着粗壮的胳膊站在铁匠铺子前边,见云昭过来了就拱手道:“刘宗敏见过大少爷。”
云昭停下脚步笑道:“你要走了吗?”
刘宗敏继续弯着腰道:“请大少爷替刘宗敏引见过山虎云爷!”
云昭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若无其事的道:“过山虎?没听过,要问过福伯才好。”
刘宗敏直起腰身道:“某家只想见过山虎,余者,不提也罢。”
说完话就直接进了铁匠铺子,不一会,又响起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
“过山虎?摧山虎?”
云昭小声的念了两个人的名字,就进了家门。
福伯正在吃饭,手里捧着老大的一个大碗,里面是万年不变的小米浓粥,正西里呼噜的吃的满头汗。
“刘宗敏问我他能不能见过山虎云爷!”
福伯正在划动的手停住了,放下饭碗慢慢的道:“少爷是怎么说的?”
云昭道:“我说没有听过过山虎云爷这个名字,不知道福伯知道不知道。”
福伯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去去就来。”
说罢,放下吃了一半的饭,径直出门去了。
“我今天听刘宗敏说到了过山虎云爷,母亲知道这个人吗?”
云娘僵住了,手里的筷子悄然滑落,云昭帮母亲捡起筷子,弄干净了重新放在母亲手里。
云娘慢慢的吃着饭,半天才有些为难的道:“你年纪还小,这些事不要打听,不好。”
云昭往嘴里刨了一大口小米饭伸长脖子吞了下去,瞅着母亲道:“就是因为这个人才害得我天天吃小米饭吧?”
第三十章虎豹蛟龙狐狸与野猪精
听母亲讲了半夜,云昭才弄明白,害他只能吃小米饭的人不光是过山虎云猛,摧山虎云虎,钻山豹子云豹,避水犀云蛟,还有一个叫作八面狐狸云霄的家伙。
云昭猜的一点错都没有,云家庄子九成的收成都给了月牙山的强盗!!!
“太欺负人了……”
云昭云昭看着自己的早饭又是小米粥就怒不可遏。
云娘撇撇嘴道:“人家能给我们孤儿寡妇一口饭吃已经不错了。”
云昭沉默片刻道:“谁是家主?”
云娘认真的道:“你是!”
“我说话他们肯听吗?”
“按道理来说应该听,可是,你想要他们乖乖听话,就要比云猛强,比云霄狡猾,现在我们母子做不到,就只能乖乖的吃小米饭。”
“他们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应该不会,云氏这个模样已经好几百年了,没听说阴族有戕害过本家的事情。
当然,这也跟我们本家从未放弃过阴族有关,你太祖,祖父,父亲宁愿克己,也没有亏待过阴族,这份人情还是很重的,云猛他们或许被权势迷了眼不当回事,其余的族人不会允许他们戕害我们,如果他们敢做这事,离心离德就在眼前。
你爷爷在世的时候阴族很乖,什么事情都是你爷爷说了算,自从追随你爷爷的本家好汉都战死了,到了你父亲这一代,人家就不怎么肯听话了。
你父亲过世之后,我们娘两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大小事情都是阴族说了算,如果没有福伯帮扶,我们的日子就更加的难过。”
“娘,我们为什么要急匆匆的去西安府?因为这些人吗?”
“他们要看你,娘不许他们惊吓到你,云氏家世清白,我也不想让我儿成为一名贼寇。”
“云氏有一大半人都是贼寇了,再谈清白世家不合适吧?”
“阴族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别看云猛他们在外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看似威风,实际上,他们连名字都不敢告诉别人,顶着什么过山虎,摧山虎一类的花名混日子,就是死了,也不敢埋进祖坟!
想要光宗耀祖,还得看我儿!
如果真的到了我们母子没有立锥之地的时候,娘就敢把云氏扯弄的分崩离析,让他们以后只能跟别的贼寇一样吃草根树皮去吧!”
“母亲要去西安府,是不是想借外祖的威名来压制一下云猛他们?”
云娘叹口气道:“我儿以前痴呆,娘做这些事情没有必要,我儿现在聪慧了,比谁家的孩子都要聪慧,娘如何再能让那些人把你当做傀儡来摆布呢?”
云昭想了一下道:“我想见见云猛他们,也想知道刘宗敏来云氏庄子的来意。”
“福伯说刘宗敏不受云猛他们待见,是他执意将刘宗敏请来的,目的就想要刘宗敏成为我们家的二管家,给我儿弄一点根基。
现在看来,刘宗敏这个人野性难驯,恐怕不是辅佐我儿的好人手,就打算送走。
可是呢,请神容易送神难,刘宗敏现在赖上我们家了,他要在这里见云猛他们,邀请他们一起去晋西北图谋大事。”
“娘,我们不急着去西安府,不急着去找外公,云氏的事情最好在本家解决,否则后患无穷。”
云昭一口气喝光了稀粥,丢下一句话,就急匆匆的出门去了,他想找福伯问清楚,云氏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自己还有没有隐藏的本钱。
走到中庭,云昭慢下了脚步,深深地呼吸了两口空气,就踱着步向门外走去。
这时候,把心静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大门外,刘宗敏背着一个长条包袱正在朝云福拱手告辞。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福爷既然不愿意参与进来,某家这就告辞,只是他日大军席卷天下之时,福爷莫要说我刘宗敏不认故人!”
说完话,见云昭站在门口看他,就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丢给云昭道:“想过好日子,就要懂得杀人,这东西给你留着,算是给你赔罪,他日若是有难,可以来求我一次。”
云昭接过匕首,拔出来看了一眼道:“好,有今日的情份在,你我他日若是为敌,我饶你一次不死。”
刘宗敏仰天大笑,指着云昭对云福道:“这才是云石连的血脉,尔等碌碌小人,不足为伍!”
说完就昂首挺胸的沿着大路去了。
本来平白得了一个铁匠铺子的云杨此时就站在铺子里,云卷,云舒也在帮忙。
铁匠铺门前发生的一幕,全部落在他们的眼中,见云昭孤零零的站在大门外,不知不觉的就凑到云昭的身边,目送刘宗敏的身影越来越远。
云福看了云昭他们一眼淡淡的道:“从明日起练武吧!”
云昭用冰冷的声音回答道:“也要读书!”
云福冷笑一声道:“文武双全之人就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
云昭指指脑袋道:“以后,这里可能更加的重要。”
云福大笑一声道:“好一个野猪精!”
等云福进了家门,云昭就扶着云卷的肩膀坐在门槛上,说真的,就刘宗敏刚才显露出来的威势,云昭能把话硬气话说完整,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要去造反了!”
云卷,云舒的脸上满是崇敬之色。
“也可能要去送死了!”
云杨冷冷的插话。
云昭摆摆手道:“这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云杨抬杠道:“你怎么知道?”
云昭道:“他很厉害。”
云杨回想一下刘宗敏打铁的模样,也就不说话了。
对于少年人来说,英雄离他们太远,而快意恩仇的巨寇距离他们很近。
关中本来就是刀客横行的地界,悍勇斗狠才是男儿本色,像刘宗敏这种明明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在他们眼中这才是男儿要干的事情。
刘宗敏远去了,他豪爽,能干,强壮的模样却改变了一群云氏少年的心。
从那以后,关于刘宗敏的传说总是会被外来的货郎带进云氏庄子。
总以为在大明练武会与后世的练武方式不同,被福伯调教之后,云昭发现,无非是,体力,耐力,敏捷度,以及一些实用的搏击技巧。
在戚家军里待得时间长了,也自然秉承了戚继光练兵的那一套。
比如《练兵实录》!
福伯原本就是戚家军中的一名哨官,没有看过戚帅的《练兵实录》,训练起少年人来,用的就是这一套,因为有大量的实践运用,效果甚至比照本宣科来的更好。
徐先生在完成对少年们的扫盲教学之后,他没有继续再教少年们新的儒家典籍,而是教起了《纪效新书》。
云昭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在大明这个时代里,戚继光的兵法著作,已经是最实用,最前沿的军事著作。
在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在喜鹊吱吱喳喳的叫声中,云氏的夏粮终于要收割了。
这是最让人欢喜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更是官府,盗贼们收割百姓的好时候。
云氏庄子只要是能动弹的人,都将在麦子黄的时候全员出动,从今天起,不再有闲暇,不再有困顿,甚至不再有疾病这一说。
为了来年能够填饱肚皮,每个人都将行动起来,不能让一粒粮食浪费在地里。
地主家的倒霉大少爷云昭也没有例外,薄薄的夏布衣衫换成了厚重的粗布褂子,脚上的布鞋也换成了硬底子的草鞋,在腰里别着一柄镰刀,在星星还明晃晃的挂在天上的时候,就随着大人下地了。
第三十一章强盗叔叔
第三十一章强盗叔叔
关中麦子成熟期是在五月,这对关中人来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麦子这东西一旦开始成熟,就是一夜间的事情。
如果不能及时收割,麦子就会掉进地里,运气不好再来一场雨,麦粒就敢在麦穗上发芽……
所以,及时收割是唯一能避开损失的方式。
而人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在收割麦子的时候,人力更是捉襟见肘。
好在每年这个时候关中平原上都会出现一群叫做‘麦客’的人。
云氏自然跟别的大户人家一样,也雇佣了大量的麦客,不过,云氏的麦客与别人家的麦客有些不同。
别人家的麦客都是吃住在雇主家,云氏的麦客一般只出现在夜晚,天亮之后就消失了。
昨晚,云氏大宅外边的谷场上响动了一夜,云昭去地里的时候,还有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忙着从牛车,骡车,驴车上往下卸麦子。
至于外面的田地里,还有更多的人在忙着收割。
等云昭走到地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他看的很清楚,一大群人排着队绕过秃山走进山里了。
地里已经有很多收割好的麦子,这些麦子还被细心地打成捆摞起来,只要装到牛车上,运回谷场就好了。
对于这种不拿云氏钱粮,也不在云氏吃饭的麦客,云昭自然是很感兴趣的。
问母亲,母亲笑而不答。
问福伯,福伯忧心忡忡。
直到一个躺在麦子垛下,百无聊赖的揉搓青麦穗往嘴里丢麦粒的脸上有一条刀疤的魁梧汉子被云昭发现后,事情才有了转机。
“果真变聪明了啊。”
不等云昭上前,这个恐怖的彪形大汉就一个虎跳捉住了准备逃跑的云昭。
随即,他的屁股蛋再一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被人拍了一巴掌。
“还好,是我大哥的孩子。”
疤脸大汉丢开云昭,直起身子俯视着匆匆跑来的云娘,声音有些阴测测的。
云娘用头巾包着抱着脸,斜着蹲礼了一下道:“叔叔算是放心了?”
疤脸大汉点头道:“瑾守家门,莫要坏了家风,把我侄儿养大,你再嫁我没话说。”
云娘道:“秦氏女子没有二嫁!”
疤脸大汉大笑道:“如此甚好!”
云娘召唤过刚刚提好裤子的云昭,将他推到疤脸大汉面前道:“见过你六叔。”
云昭看看母亲,再看看疤脸大汉道:“六叔?这就是说我还有五个叔叔?”
疤脸大汉蹲下来叹口气,扶着云昭的肩膀道:“前面五个已经死了,你的血亲叔叔就剩我一个。”
云昭认真的瞅着疤脸大汉道:“我看了族谱,我爹爹是独苗。”
疤脸大汉笑道:“没法子,咱云氏就是这规矩,上族谱的只能有一个。
我是你六叔云思猛,人家都叫我过山虎云猛!”
云昭继续盯着云猛看,最后慢慢的道:“你是强盗?”
云猛点点头道:“没错,我是强盗。”
云昭回头看看母亲,然后又看着云猛道:“我们家怎么会出强盗?”
云猛无声的笑了一下,拍拍云昭的屁股道:“咱们家当强盗已经当了数百年了。
你以后要多生儿子,不能让月牙山没了人。”
鼓励完云昭之后,云猛就起身去等候了良久的云福身边,两人在麦地里边走边说,不一会就不见人了。
云昭母子坐在麦子垛下,瞅着云氏家丁们运麦子,半晌,云昭低声道:“他们有孩子吗?”
听云昭这样问,一股笑意就从眼角浮现,而后荡漾的满脸都是。
“只有八个女娃,男娃就我儿一个!”
“她们人呢?”
“有的出嫁了,有的在月牙山!”
“为什么不送到咱家?”
云娘冷哼一声道:“云氏是清白人家!焉能收留盗匪!”
听母亲这样说,云昭觉得自己的脸痛的厉害,用诡异的目光瞅着母亲道:“我以后可能也要当强盗。”
云娘不耐烦的道:“我儿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不当强盗。”
“可是,我六叔就是强盗啊。”
“族谱都没上的人算不得云氏子弟,娘好不容易把乱七八糟的人都撵去当强盗了,你就不要给我再召回来。”
云昭叹口气道:“六个血亲叔伯,现如今死的只剩下一个了。”
云娘咬着牙道:“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不做强盗!”
云昭不愿意让母亲难过,就岔开话题道:“云猛是我们的血亲,那么,云虎,云豹他们又算是什么人?”
云娘不屑的道:“旁支,在娘看来,他们早就不算是云氏的人了,百年前的交情,即便是有,现在也很淡了。”
“云虎好像才是月牙山的主人。”
“他不是,云猛才是,到底是本家还知道要脸,没当山大王。”
“娘啊,您很讨厌强盗?”
云娘恼怒的摇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好好地日子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当强盗,还当了好几百年!
如果我们家不支应强盗,云氏早就富甲一方了,何至于我儿吃碗面条都要小心谨慎。”
云昭抱住母亲的胳膊轻声道:“云氏如果仅仅是一个富足之家,可能早就散了。”
云娘反手抱住儿子轻声道:“儿啊,你不知道月牙山强盗们都干了些什么。
他们就不是好人。”
看的出来,云娘对月牙山的阴族本家的意见很大,现在之所以会维系这条关系,很可能还是因为父亲的缘故。
太阳升起来之后,大地就像蒸笼一般。
平日,这样酷热的天气云昭早就跟云杨他们去小河里游水了,不到太阳偏西是不肯回来的。
收麦的时候,再大的太阳也没有人敢歇息,大人们赶着牛车拉麦子,小孩子们就散落在地里捡拾麦穗。
云昭一个人就有好几千亩的麦地可以捡拾麦穗,这让云杨他们非常的羡慕。
“来我家的地里捡。”
云昭向云杨,云卷他们发出邀请。
这些孩子们自然是欣然从命,一人一大块地,捡麦穗捡拾的不但快,还干净。
下午的时候,每个孩子经过云昭身边的时候都会放下自己捡拾的一半麦穗。
不一会,云昭身边就堆满了麦穗,云甲装了三车才把这些麦穗装完。
在云昭看来这就是最原始的剥削,在云杨这些孩子们的眼中,这就成了恩赐。
云昭躲在树底下已经睡醒两次了,地里的少年们依旧不肯回去。
人不但没有少,反而有更多的人恳求云昭,准许他们进入云氏大房的地里捡麦穗。
对此,云昭断然拒绝,云杨他们也不允许别人再进来。
农夫家里的地不多,割麦子的时候恨不得连掉在地里的麦粒都捡起来,哪有多余的麦穗让孩子们捡。
大房的麦地就不一样了,强盗们晚上匆忙收割的,所以掉落的麦穗很多。
有人能捡麦穗,有人不能捡麦穗,阶级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建立了。
云昭相信,下一次自己再召唤这些少年人的时候,一定会从者如云的。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云娘自己一个人在内宅吃。
云昭被云福拖去中庭陪云猛吃。
总以为强盗有大块肉,大碗酒喝,来到桌子上才发现,除过一盆子凉面之外,就只有两样青菜,酒,只有一壶。
云猛给云昭装了一大碗凉面,加了醋跟蒜泥,又往他的碗里挑了两筷子青菜,随便搅和一下,就摸摸云昭的脑袋道:“吃!”
至于剩下的东西他统统倒进了盆子,搅拌之后,就西里呼噜的吃了起来。
与强盗叔叔吃饭跟母亲吃饭完全是两个样子。
瞅着一股股的面条如同泥牛入海的进入了强盗叔叔宽大的嘴巴,云昭也埋头吃的极为豪迈。
云猛有些笑意的目光从盆子边缘传过来,云昭的笑脸也不时地从大碗边缘升起,叔侄二人的目光只要碰撞,吃饭时发出的响动就更加的粗野了。
云昭一碗饭就吃饱了,云猛却需要三盆,关中人对于面条这东西好像永远都没有满足的时候。
第三十二章云氏强盗
第三十二章云氏强盗
“来,喝酒!”
云猛吃完了面条,又喝了一大碗面汤,这才拎起酒壶喝了一大口,见云昭在目不转睛的看他,就很自然的往云昭的碗里倒了一点。
云昭端起酒碗一扬脖子就喝了,然后又盯着云猛看。
云猛笑了一下,又给云昭倒了一些,这一次还特意拿酒壶跟云昭的碗碰了一下,叔侄两一口气喝了一个干净。
酒没了,云猛遗憾的摇晃一下酒壶,云昭立刻就蹿出去了,不一会,抱着一个酒坛子回来了。
“你娘曾经跟我约法三章,在这个家里她说了算!”
虽然云猛很想喝酒,却没有伸手去接云昭抱过来的酒坛子。
云昭的小脸红扑扑的如同红苹果,朝内宅方向看看,就小声道:“我娘也跟我约法三章过,在家一定要听她的话。”
云猛摊摊手道:“如此奈何?”
云昭笑道:“自然去外边。”
云猛听了大喜,一手接过酒坛子,一手将云昭夹在胳膊底下大步流星的就向门外走去。
谷场上不好点火熏蚊子,在云昭的指点下,叔侄二人很自然的来到了刘宗敏留下的铁匠铺子。
“你要少喝酒!”云猛拍开酒坛子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
云昭硬是要来了半碗酒,轻轻地呷了一口道:“月牙山我云氏说了算吗?”
云猛愣了一下,放下酒坛子道:“你还是小孩子。”
云昭笑道:“我是野猪精!”
云猛一把扯过云昭,两只蒲扇大的手飞快的在他身上捏了一遍,然后再把他丢回对面道:“胡说!”
云昭整理一下褂子遮住了肚皮,轻声道:“带我去山上看看。”
云猛摇摇头道:“不成,你母亲不准,本家只有你一个男娃,不能进山。”
云昭笑道:“阴族本家也只有我这么一个男娃,这里的家业将来是我的,月牙山上的家业将来也是我的。”
云猛这一次呆滞了更长时间,猛猛的喝了一口酒道:“你娘不稀罕,她想走你外家的门路,让你求功名呢。”
云昭笑道:“你觉得这天下还能太平吗?母亲让我求谁家的功名呢?
我的先生是一个学富五车的人,这样的人却差点被活活饿死,我不觉得我将来的学问能超过先生。
既然我的先生都潦倒半生,我为什么还要走这条注定没有前途的路呢?”
“你觉得强盗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路?”
云猛地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云昭端起饭碗碰一下叔叔手里的酒坛子道:“这是一定的,天下大乱的时候强盗比书生活的时间长。”
云猛想了一下道:“蓝田县两面靠山,如果这么多年不是月牙山在阻挡其余人占山为王,这里确实没有好日子过。”
云昭站起身把手里的饭碗丢的远远地,却久久没有听见饭碗碎裂的声音。
不一会,云福手里抓着碗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将饭碗顿在桌子上道:“饭碗丢不得。”
云昭笑道:“福伯有什么章程吗?”
福伯从酒坛子里给自己倒了一些酒,一扬脖子喝下去,剧烈咳嗽两声后,就点燃了自己的烟锅子道:“你先说说你从野猪精那里得来的想法。”
云昭无奈的道:“长辈在,我没想法,只是觉得我们家应该做好应对,既不能被那些巨寇裹挟成了人家的马前卒,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云猛摇头道:“自从王嘉胤攻打了府谷县杀了县令之后,安塞高如岳,绥德王自用纷纷投靠,这些人在陕北已经成了气候。
前些日子,刘宗敏就是受了高迎祥指令来蓝田传‘闯字令’,要我月牙山一脉前往安塞听令,如果不尊令,今后也就不用遵守了,大家也没有交情了,只有兵戎相见。
月牙山本来就是关中强盗,没立场可以选,不跟其他强盗结成一伙,就说明我们准备投靠官府,与大家伙为敌。
我一直避而不见,还以为刘宗敏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指名道姓的要来咱家的庄子。
从哪之后,我就知道要遭,东汤峪的一只耳前日给我来信说,刘宗敏杀了彭和尚全家二十八口,他杀人也就杀了,偏偏留下活口说是受了我月牙山指派。
彭和尚切断了指头发誓,要血洗我月牙山呢。
血洗月牙山不过是一个笑话,我就怕他对这咱们庄子来,这些天我封锁了进庄子的路,就等彭和尚来呢。”
云昭瞪大了眼睛道:“一只耳都知道的事情,彭和尚为何不知道,非要找我们家?”
云福吧嗒两口烟皱眉道:“刘宗敏杀人之后就跑远了,彭和尚不敢去安塞,不管他的家人是不是我们委托刘宗敏杀的,彭和尚都会找我们的麻烦,他觊觎月牙山好久了。”
云猛又道:“蓝田六个峪口,咱家占了清峪、道沟峪、辋峪、岱峪,一只耳占了小洋峪、东汤峪,相互结盟已经十年了,多年下来井水不犯河水。
一只耳最近收拢了一些刀客,我觉得他开始不老实了,指望他跟彭和尚解说没什么可能。
所以,我就派云虎,云豹去东汤峪借着给一只耳贺寿的机会先下手为强!”
云福点头道:“秦岭七十二峪,蓝田独得六峪,而东汤峪最是富庶,收回来也好。
杀了一只耳,彭和尚估计也能消停一些。”
蓝黑色的天空上只有一些星星,一堆篝火被压了湿草之后冒着浓烟,整个铁匠铺子里都有淡淡的烟雾,蚊子跑的光光的,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两个农夫,一个少年坐在木头桌子边上正在谈论事情,若是不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很可能以为这老中少三人正在把酒话桑麻。
“关中的刀客都是些不要脸黑了心的家伙,绝对不能让他们在蓝田立足,这些人很讨厌,只要发现一个刀客,你马上就能发现百十个。
云猛,你不用花钱雇佣这些人,一旦用了,就成了甩不掉的烂泥,以后什么污烂事情都会发生。”
云福依旧轻声细语的。
“野猪池子里还泡着六个刀客,已经三天了,后面来人看了他们的模样应该没胆子进来。”
云猛说的轻描淡写,不像是在说杀人的事情,而像是在说割麦子的事情。
“反正,我侄儿刚才也说了,我们不跟那些巨寇走,也不允许巨寇进到蓝田来,至少不要进到我们家里来。
除非他们能攻破西安!“
云昭插嘴道:“即便是攻破了西安,我们也不跟他们走,大不了进秦岭就是了。”
云福把嘴巴从烟杆上挪开,看着云昭道:“如果攻破了西安……”
云昭摇头道:“福伯,你就信我一回,莫要说攻破西安,就算是攻破了京城,我们也不能跟他们走。”
云猛笑了,摸着云昭的脑袋道:“你以为会有人攻破京城?”
云昭点点头道:“很有可能。”
云福,云猛听完齐声大笑,喝完了自己的酒,熄灭了篝火堆,就领着云昭回家了。
云娘站在屋檐下眼看着这三个人进了门,等儿子来到后宅,就叹口气,这一次什么话都没有说,等儿子钻进了蚊帐,就放下帘子,回里屋休憩了。
云昭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般是喝了酒之后胸中气血翻腾的厉害,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听云福,云猛他们说那些可怕的事情的时候,不但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反而有说不出的兴奋之意。
杀一只耳——云昭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蛋,他只感到兴奋。
野猪汤里泡着六个刀客?
他不知道这六个刀客里面是不是行侠仗义的侠客,只是在想一个人不间断地泡三天温泉池子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他很想去看看……
第三十三章山贼的温柔
第三十三章山贼的温柔
云猛地相貌很像一个强盗,行为也很像一个强盗,只是做派不像。
他能下地割麦子,能赶牛车,能种地,能打铁,甚至还会一点木匠活计。
还喜欢端着盆子吃面,喜欢喝劣质的白酒,对自家的嫂嫂充满了敬意,对侄儿疼爱有加。
如果他不说杀人一类的话,他就是一个朴实的农夫,一个在大家族里受人欺负的农夫。
听他们的谈话,云昭脑海中总不能将刚才端着盆子吃面的叔叔放进他杀人的场面里。
只要一想到叔叔端着盆吃面,一边看着泼在温泉水里的人逐渐变成白骨,云昭就有些不寒而栗。
这样的场面无疑是违背常理的,可是,云昭在颤抖之余,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期望。
天亮的时候,强盗叔叔早早起来了,眼瞅着母亲跟使唤大牲口一样的使唤强盗叔叔,云昭就有点害怕。
他以前害怕刘宗敏,而刘宗敏都要抱拳称呼一声云爷的人,被母亲一根手指指挥的东跑西颠,云昭就更加的害怕了。
“现在我是家主!”
云娘抱着一杯热茶支使云猛去碾场后,自己就坐在阴凉处歇息。
“娘,你就不怕他把你塞进野猪汤里泡三天三夜的温泉?这事他干过!”
“不用泡温泉那么麻烦,有本事他一把捏死我!既然不敢,那就给我乖乖的干活。”
云娘喝了一口茶,气焰更加的嚣张。
“娘,你说强盗叔叔干嘛这么低声下气的受您支使?”
“哼,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山上的几个闺女大了,想要送到庄子上让我养!
“咦?月牙山上没吃的?”
“吃的倒不缺,可是呢,好好地闺女家在强盗窝长大,哪一个好人家敢娶?
莫说好人家,就连强盗都不肯娶强盗窝里的女人。
一想到家里就要多几个败坏门风的闺女要来,我这肚子里的气就没法子消散。
他云猛地闺女送过来也就罢了,他兄长的闺女送来我也认了,说到底是血亲,门牙打掉娘也认了,凭什么把另外几个盗匪头目的闺女也送来?
月牙山就生不出男娃,净生闺女,这就是老天开眼的结果!”
云娘越说越气,胸脯起伏不定,端着茶碗的手都在抖动,看来云氏这一次真的做出了老大的牺牲!!!
谷场上,一头漂亮高大的骡子正拖着碌碡在铺满麦子的谷场上转圈。
高大彪悍的云猛挥舞着长鞭,将这头骡子指挥的服服帖帖,碾场的时候自然是太阳越毒越好。
蹲在树荫下的云昭居然从普通的农活里,看出一股子美意来。
这都是受了徐先生美学教育的影响。
一个强悍的父亲,一个没事干就以杀人为乐的强盗头子,为了自己的闺女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将来好嫁给一个好儿郎,不惜低眉臊眼的任人驱使,就这一份父爱,在关中这片重男轻女的土地上绝对是难得一见。
场子碾完了,大牲口去了树荫底下喝水休息,云猛这个大牲口却没法子休息,还要拿着木叉把麦秸上的麦粒抖搂干净然后挑走,再用木锨把带着谷壳的麦子归拢到一起,只要谷场上有点风,就要抓紧扬麦子,麦壳被风带走,黄褐色的麦粒就沉甸甸的落在地上。
等风的功夫,云昭抱来了水罐子,云猛拿起来就咕咚咕咚的喝,这一刻,他就是一个技艺娴熟的农夫。
“来家里的是我妹子还是姐姐?”
云猛冲着云昭温柔地笑了一下道:“姐姐妹妹都有。”
“我娘说血亲也就算了,干嘛要把不相干的人也送来?”
听云昭这样说,云猛原本温柔地笑意立刻就不见了,一双虎目睁的老大,看着云昭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来的都是你的血亲姐妹!”
云昭点点头道:“自由自在的在山里过活不好么?干嘛送来让我娘虐待?”
云昭说着话就撩起褂子,把后背对这云猛道:“你看看我背后的这个巴掌印子,就是我赖床的下场。”
云猛瞅着云昭背上的朱砂掌印痕,脸上的凶恶模样逐渐散去了,帮云昭拉好褂子低声道:“闺女们在山上长野了,该学学规矩,你娘是大家闺秀,我云氏几代人集福才娶回来的一个先人。
只要是为闺女好,受些罪是该的。”
云昭听了云猛地话,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他终于确定,云猛这种草莽野人,对于大家闺秀可能有什么误解。
云昭从来不认为自己母亲是大家闺秀,至少,敢用木叉驱赶野猪的大家闺秀历史上没有记载。
就他跟母亲相处的经验来看,母亲绝对是一个自私,小气,记仇,且容易迁怒他人的人,无论如何与大家闺秀没有半点联系。
“西安秦氏出来的闺女,贤良淑德样样都是极好的,你母亲还是秦氏长房大女,你爹爹当年娶回你母亲的时候,偌大的西安城都乱套了。
人人都以为你母亲一定会嫁进秦王府当王妃,最少也会嫁给城里的某一个名家少年。
没想到你娘偏偏嫁给了你爹这个土财主,光陪嫁就有一百抬,当时也不知羡慕死了多少人。”
云昭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第一次听说母亲还有这样光辉的往事。
“所以,你们就心甘情愿的把我的姐姐妹妹们送来?就不怕被我娘打死?”
云猛扶着木叉斜着眼瞅着湛蓝的天空嘿嘿笑道:“打死?不至于,你是男娃,你父亲又去世了,你母亲又当娘又当爹的,对你自然严厉些。
女娃们进了家门,被你母亲逼着学点规矩是好事,学不好挨打也是好事,以你母亲的出身,学识,做不出什么恶毒的事情来。”
说着话,头顶的树梢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云猛立刻走进了太阳地里,又开始扬麦子,最饱满的麦粒落在脚下,干瘪的麦子落在稍远处,至于麦壳,被风带出去老远。
云昭一脚就踹在大白鹅的脖子上,大白鹅嘎嘎的惨叫两声就挥舞着翅膀摇晃着逃跑了。
被大白鹅欺负的那只老黄狗感激的看看云昭,绕着他的小腿转了一圈,又趴在门槛上。
徐先生袒胸露腹躺在竹床上鼾声如雷,蒲扇掉在地上也不自知。
云昭喝了一杯先生的凉茶,喝第二杯的时候先生醒来了,夹手夺过茶杯,牛饮一通之后,用手帕擦拭一下满脑袋的汗水懒洋洋的对云昭道:“农忙时节你就没有别的事忙吗?”
云昭道:“地里的麦子被人连夜收割中,地里掉的麦穗有人帮我捡,谷场上有我叔叔跟七八个家丁在碾场,装麦子什么的我又帮不上忙,就来看看先生。”
徐先生起身将脑袋浸在凉水中,舒坦的打了一个哆嗦,然后把脑袋从水盆里拔出来,任由凉水顺着脖颈流下,挥舞两下手臂大呼道:“舒坦!”
“云氏的阴族是强盗这事,您是不是知道?”云昭斜着眼睛看毫无形象的先生。
徐先生冷笑一声道:“月牙山的盗匪摧山虎传说姓云,汤峪的盗匪花名一只耳的那个似乎姓钱。
这一带最大的地主一个姓云,一个姓钱,想要找出里面的联系,只要用点心思不难猜出来。
以前的时候你们两家还知道遮掩,现在,天下大乱了,你们这些人也遮掩这种事情都懒得做。
在关中剿匪,首先就要明法,铲除你们这些劣绅,断了盗匪的供应,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清缴山贼。
免得朝廷大军来的时候,这里只有良民不见盗匪,大军走后这里依旧盗贼如麻。”
云昭笑道:“您觉得官府还有能力彻底的铲除盗贼么?”
徐先生瞅着云昭黑白分明的眼睛道:“根基烂了,容易腐烂,剜掉一块腐肉,又有肉烂生,剜来剜去,最后只剩下白骨,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云彘,这是一个适合你们这些喜食腐肉者的天国,更是一个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悲的世界,你若是还有良心,千万莫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坏。”
第三十四章恐怖的云娘
第三十四章恐怖的云娘
云昭觉得徐先生一定是多虑了。
不幸来到大明世界,而且是最糟糕的时代,这个时候人能活下来就很好了,焉能奢谈其他?
可是徐先生偏偏认为,越是糟糕的时代,越要讲道理,越是吃人的时代,越要讲究吃相。
礼乐崩坏的时代里,哪怕只有一首小曲,在天地间一样会有回音。
云昭本来是想找徐先生拿一个主意,看看自己能不能使用云氏阴族的力量,却被先生一顿滔滔大论给说的哑口无言。
云家的本质是强盗,先生早就看透了……
瞅着先生口沫横飞的如同一个神经病人一样讲述礼乐的重要性,云昭总觉得他硕大的头颅里面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担忧与怜悯。
世界对他是不公平的,这一番话他本应该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面对皇帝,面对大臣,面对手握重兵的将军们说,而不是站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面对一个七岁的孩童说。
回到后宅,云昭就抱住母亲的腰,将脸贴在母亲的胸腹上钦佩的道:“您真是太强大了。”
云娘瞟了儿子一眼道:“才知道?”
云昭抬起头瞅着母亲道:“您是怎么想起捏月牙山的人质的?”
云娘平静的道:“对付一群不识字的盗贼,你娘还用不着使用那些龌龊伎俩。
云氏的男娃将来会是一个好男娃,要是云氏的女娃一个个都是盗贼,娘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是那些盗贼求你娘收留他们家没规矩的丫头,不是你娘刻意要他们把人送过来,再说了,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丫头,当人质你高看她们了。”
云昭惊讶的道:“闺女怎么就不值钱了?”
云娘冷着脸道:“终究是外人,你娘我在她们身上下再大的力气,将来也是便宜别人,对我儿无益。”
“不能这么算吧?”
云娘拉扯过儿子坐在她身边叹口气道:“听起来很是无情无义是不是?”
云昭点点头道:“没错啊,好功利。”
云娘接着道:“我父亲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他一心想把我嫁给秦王当侧妃,侧妃不能带财物进入秦王府,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把你外祖母给我留下的嫁妆留在秦氏。
你娘我才不当人家豢养起来的猪呢,当年,为了避免嫁到猪圈里,我问过你外祖的几个学生,问他们要不要立刻娶我。
结果,只有你爹一口答应,别人都想着要求功名,不愿意得罪你外祖。
虽然你爹在这些人里算不得最出挑,我却嫁的心甘情愿,嫁的好生欢喜。
因为我自嫁的原因,你外公很失望,多年以来就当没有我这个闺女,尤其是我生下你之后,发现你痴痴呆呆的,你外公甚至说这是我不孝的报应!
有他这样一个满是功利心的父亲,我功利一些也没什么。”
“人家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要带我去西安?”
云娘重新将儿子搂在怀里道:“秦氏在西安还是有些家底的,这些东西对我儿很重要!”
云昭怵然一惊,从母亲怀里直起身子道:“娘,您要谋秦氏家产?”
云娘轻笑一声道:“谋一谋也没坏处,你外公最近频频来信要我回娘家,你以为他想干什么?
既然他认为可以通过控制我儿吞并云氏,娘为什么就不能谋他呢?
我儿需要秦氏家业来壮大云氏本家,继而借势让云猛他们俯首帖耳。
只有我儿实力雄厚,才能熬过这个乱世,才能盼来太平盛世,才能好好地考状元!
娘就剩下你了,只要我儿活的快意,娘管他天翻地覆呢。”
见母亲用满是希望的目光看着他,云昭重重的点点头。
母亲说的一点都没错,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永远都跟母亲站在同一个战壕里。
至于合理不合理的,云昭觉得没法子选,这具身子都是她生的,是天然的盟友。
当然,两个人的时候是如此,母亲自然占主导,如果将来盟友多了,就要好好衡量一下了。
人只要开始论感情的时候,结局一般都不好,有感情的从来不论,没感情的才要好好论一下斤两,看看能卖多少钱。
至少,云猛从来不跟云昭论什么狗屁感情,他只是埋头干活,干的比云氏长工还要勤劳。
在云猛以及云氏亲族强盗们的帮助下,云氏的夏粮收割圆满达成了。
今年的收获不错,比往年多收了三五斗,云昭眼看着自家的粮食并没有直接运进仓库,而是被一些不相干的人用大车拉走了,心就痛的厉害。
地里的麦子收割完毕后,糜子,谷子这些秋粮又下地了,这才是云氏的主粮。
彭和尚终究没有来找云氏的麻烦。
听云猛说,野猪汤池子里泡着的三个刀客只剩下骨头架子了,所以,他又把一只耳给放进去了。
一只耳既然被拿去炖汤了,东汤峪自然就成了云氏的地盘,云猛还热情邀请云昭母子去汤峪过冬,沐浴。
西安府非常的平静,没有山贼抢劫,也没有出现流民,然而,官府的探子却已经出现在了月牙山。
云猛准备放弃月牙山,那里距离云氏庄子有些远,本身就是云氏的前哨,云氏最重要的地方是蓝田六峪。
彭和尚想要月牙山大寨,云霄认为可以交给彭和尚,顺便用月牙山大寨来解决跟彭和尚之间的矛盾。
也不知道云霄是怎么跟彭和尚商量的,月牙山成了一座空寨子。云氏的老邻居钱家,却被彭和尚给祸祸了,据说,一个庄子上百口的人都不见了。
钱家很倒霉,云氏却多了很多的粮食,最重要的是,云氏又多了十五头耕牛,六匹骡子,七头驴,来年还能在云氏田地对面的荒坡上种高粱。
云昭终于吃到真正的白面,还啃到了真正的猪骨头,肉质之鲜美,绝对不是那头老野猪肉能媲美的。
云猛显得很是悠闲,且住在云家的大宅子不走了,不停地给云昭灌输自家的孩子长得有多俊。
如果不是经常看云春,云花,云小妹这样的小美女,云昭几乎被自家的强盗叔叔说的相信了。
有春春跟花花两个云氏本族女子做样子,云昭对自家姐妹的长相一般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国字脸传家,能长出什么样的美女来呢?
母亲这些天一直阴沉着脸,全云氏的人都活的生不如死,就连大白鹅这些天都躲在窝里不太出来耀武扬威了。
傍晚的时候一群小女子进了云氏后宅,然后……云昭就被撵出去了。
一堆堆的脏衣服被秦婆婆用筐子装着丢出来,然后一把火就给噼噼啪啪的烧掉了。
云春,云花含着泪煮了一大锅苦楝皮汁水,用水桶装了抬进内宅,然后云昭就跟云福,云猛站在中庭听到内宅里此起彼伏的凄惨哭声。
云猛听得不断龇牙咧嘴,云福倒是面无表情,云昭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然后被恼怒至极的云猛一脚踢进花园里去了。
云昭终于搬出内宅,跟云福比邻居住,斜对面住着云猛,早上起床的时候,全身舒泰。
尤其是伸了一个懒腰之后,眼泪就会舒坦的流出来,才擦干眼泪,就看见一群穿着薄薄夏布裙子的小女子一人顶着一碗水从内宅的月亮门走了出来。
路过云昭的时候就像是没有看见他,走的目不斜视跟僵尸一般。
对面的云猛抬起手跟闺女招呼闺女,那孩子见到父亲身子稍微晃荡了一下,脑袋上顶着的碗就掉了下来,摔得粉碎,随即,那个小女子就蹲在地上哭泣了起来……
云昭看的有些发傻,因为这一招还是他跟母亲开玩笑时说过的法子,没想到母亲这就用上了。
第三十五章 云家是大户人家!!!
据云昭所知,大户人家根本就没有教闺女变高贵的法子,如果有,那也是耳濡目染来的,一个学一个,最后就成了让人讨厌的样子。
如果硬要说有,也只是一些儒家的教条,比如三从四德裹小脚一类的糟粕。
在陕西,大户人家的闺女念书都不是必须的技能,琢磨怎么生儿子才是!
只有青楼老鸨子在教育‘扬州瘦马’的时候才会下死力气教育那些小小的美人儿。
云昭起身很喜欢看小姑娘们快乐奔跑的样子,小脸红扑扑的满是生命的活力,这是真的美丽。
脑袋上顶碗是唱大戏的人练习水上漂步伐的必要技能,脑袋上顶本子的是飞机服务员的必修课。
这两种练习方式都能练出挺拔的气质来,所以,云昭觉得这样也不错。
瞅见闺女哭,云猛把头扭过去……
福伯看的有些发呆,见云昭在看他,就猛猛的嘬两口烟,吐出大片的烟雾遮盖一下自己微微发红的老脸。
云昭把装漱口水的碗放在小小的闺女头上,露出八颗白牙道:“小心了。”
虽然是姐弟两,那个强盗窝子里出来的闺女似乎比云昭更加的爱害羞,距离近,云昭能看见她耳朵上的毛细血管迅速充血的奇景。
小姑娘们被云春领着在中庭转了一圈子之后又回后宅了,短短的一截路,云猛这个凶恶的男人似乎比他闺女还要难受。
这是真情流露,看的云昭不断地摇头。
他就是不明白,强盗为什么会如此渴望自家的闺女成为一个淑女?
眼皮子浅,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云昭就去了学堂。
大半年下来,云昭的字已经好了很多,云杨这些人也开始真正接触笔墨纸砚,终于可以把沙盘丢掉了。
别人在写字,云昭在背诵《纪效新书》,这一次,他可没有过目成诵的本事了,只好下苦工。
也因为进度慢,已经被徐先生惩罚过很多次了。
徐先生不指望云昭现在就能理解《纪效新书》,只希望他能背诵的滚瓜烂熟。
至于《练兵实录》这样的书倒是不用背诵,云福在手把手的教……
云猛来了之后,教这些孩子们练武的人就换成了他。
云昭被无数次踹飞之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家伙是在报复。
母亲怎么折磨他闺女,他就怎么折磨云昭。
这样也好,一家子人其乐融融的相互报复也是一种很和谐地生活。
内宅的小桌子变成了大桌子!
母亲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云昭坐在她对面,左右两边坐了十二个大大小小的闺女。
养眼谈不到,小闺女家只要干净就很招人喜欢。
母亲坐在上首,安稳如山,金步摇都不动弹,还专门画过眉毛直飞入鬓,薄薄的用了一层胭脂,让她原本有些苍白的面色多了一丝红润,即便如此口媒子的颜色还是太艳,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桌子上的菜色很多,有炒白菜,炒豆角,炖南瓜,拌菠菜,拌四五种野菜,当然,一碗撒了芫荽的金黄色蛋羹放在母亲面前,至于云昭面前自然还有一盆炖猪肉。
家里的麦子多了,自然就要吃面,新麦子母亲是舍不得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陈麦子磨成的面,今天管够。
“昨天跟你们说了家里吃饭的规矩,你们应该都记住了,以前在山里一个个都活成野人了,既然下了山,就要守家里的规矩,要不然,家法不饶!”
母亲说话的时候语气低沉,云昭觉得慈禧太后说话就该是这个模样。
吓得这些孩子都不敢动筷子。
云昭笑嘻嘻的将母亲特意给他准备的一碗白米饭送到母亲面前,拿过母亲的面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冲着坐了两排的姐妹们挤挤眼睛,也不吃菜,就开始吃面。
云娘对儿子懂事的做法非常的满意,也不推辞,开始吃饭。
场面极其的诡异,云娘吃一口,那些闺女们就跟着吃一口,母亲觉得嘴角沾了饭粒,拿手帕沾沾嘴角,那些闺女们也就慌忙从袖子里扯出手帕沾沾嘴角。
当然,云昭吃饭吃的毫无形象……
“昭哥儿是男娃,可以这样吃!”
母亲见其余的闺女都瞅着狼吞虎咽的云昭,就随口说了一句。
油汪汪的炖猪肉,自然比青菜好吃,坐在云昭身边年纪最小的小闺女好几次想把筷子伸进装了炖猪肉的菜盆里,都被云娘瞪回来了。
云昭极其无奈,又不好说母亲的不是,站起身将炖猪肉给姐妹们均匀的散了一圈,最后把底子连汤汁全部倒进小闺女的碗里,笑眯眯的道:“多吃些!”
云娘哼了一声,不过,看在儿子将她最喜欢吃的五花肉片放在她的米饭上,也就没有多说。
云昭放下饭碗的时候悄悄对身边的小闺女道:“快点吃,如果我娘停筷子了,你们就吃不成了!”
正在仔细品味炖猪肉滋味的小闺女大为惊恐,强忍着没有往嘴里扒拉,吃饭的速度却快了很多。
“你要是吃完了就滚!”
云娘从饭碗后面露出眼睛,瞪了儿子一眼道。
云昭笑着起身,给自家姐妹一个自求多福的怜悯眼神,就转身出去了。
可怜的月牙山真正的大当家,关中久负盛名的强盗头子云猛如今很可怜。
端着一个比云昭脑袋还大的大老碗蹲在中庭跟后院的月亮门位置上一边吃,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黑老大没有人陪伴,只有两只大白鹅守在边上,希望能吃到一点剩饭。
尽管他的饭碗里放了很多猪骨头,他却没有什么胃口。
云昭从他的饭碗里捞了一根棒子骨,一边啃一边道:“别看了,正在教训怎么吃饭呢。”
“吃饭也要教训?”
“吃面条不许吸溜,不能用舌头卷,嚼的时候不能露出牙齿,坐的姿势要挺拔,夹菜的时候不能多,一次只许一根,不能带起汤汁,喝汤不能用端起碗就喝,要用调羹,不能有一滴汤汁落在衣衫上……”
“嘶……”云猛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昭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自然,云猛碗里的另外一根棒子骨也被他给吃了。
“你以为这就完了?告诉你,这才是刚开始,看看我的手!”
云昭摊开了自己的胖手。
“猪蹄一样!”
“什么猪蹄啊,都是被我娘打的,我有一次学福伯背着手走路,一鞭子就下来了,到现在都觉得疼,晚上睡得好好地一脚就把我踹地上去了,就是因为睡相不好。”
“嘶……”
“行动坐卧走处处有规矩啊,你以为这就完了?
我娘说了,女子的妇容,妇德,妇工,妇言一样都不能少,云家的闺女以后要念书!她教!还要会算数,算账,她教!要会做生意,她教!”
云猛呆滞的瞅着云昭咬牙切齿的道:“甚好!”
云昭连忙道:“六叔,你千万别把怒火发在我身上,你就这一个嫡亲侄儿,年纪还小……”
云猛笑着几口就把碗里的饭吃完,豪迈的将饭碗撂在窗台上道:“主家就你父亲一个,当年你祖把他当人看了?阴族兄弟六个,有谁把我们当人看了?
你大伯跟刀客争烧火口的买卖死了,你二伯跟一柱天争月牙山的时候死了,你三叔跟长安县捕头三眼兽一刀换一刀死了,你四叔在劫掠洩湖村的时候受伤了,跑的慢了一些,被乡民活活打死,你五叔好好地一条硬汉子却跑肚拉稀死了。
哼,你爹也不长命,本来还指望他能带着全家走正途,只要他的势力够大,阴族就能喘口气,他死了,全瞎了。
我云氏现在之所以还能在这里称王称霸,就是你死去老子跟几个叔伯拿命换来的。
小子,你运气不好,云家到了你这一代就剩下你一个独苗了,你要是死了,云氏也就完蛋了,所以啊……”
第三十六章我的土豆在哪里?
第三十六章我的土豆在哪里?
“您跟婶子努努力,给我生一个弟弟不难吧?”
云昭一想起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就害怕的厉害。
“你婶子到死都想生一个男娃。”
“啊?婶子没了?”
“是啊,可怜的女人,生了三个女娃,活了一个……”
“再娶……啊——”
云昭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体就被踹进了花坛。
花坛里的月季开的正艳,枝干上的硬刺正是锋利的时候,云昭被福伯笑咪咪的从花坛里捞出来,拔干净了刺就在云昭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好样的!再这么下去,你六叔就真的把你当亲儿子对待了。
早就告诉过大娘子,在阴族这件事上不用操心,只要你跟你六叔处的好,到底是血亲,到时候什么都是你的,她总是不听!”
云昭笑道:“我是真的喜欢六叔。”
福伯瞅着云昭哈哈大笑道:“对,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样子,你比你爹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真的很喜欢六叔!”
福伯笑的更加厉害了,一双总是眯缝着的眼睛却更加的有神。
徐先生今天兴致很高,教授完孩子们学问之后,就站在长条案子上随手画了一幅佛陀图。
云昭不认识这位佛陀,就问徐先生,徐先生却说这不是佛陀,是他吸取了佛陀壁画的绘画方式绘制的一个先贤。
“这位先贤是谁?孔夫子?不像啊。”云昭同样不认识这位先贤,至少,脑袋上沟壑丛生的先贤不像是一个人的模样,如果人的脑袋要是长成这个模样,恐怕很难被称之为一个人。
“不是孔夫子,也不是老庄,更不是颜回,是我心中的先贤模样……”
徐先生有些伤感。
“为什么要绘制这样一位先贤呢?”
“我很希望能有这样一位先贤可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可以解救即将到来的乱世。
你先生我本来就是横渠先生门徒,我们少年之时曾经发下宏愿,要为这天地立心,要为这生民立命,要为往圣继绝学,要为万世开太平……三十年过去了,我一样都没有做到,还要眼看着大厦将倾,生灵涂炭……却无能为力。”
云昭沉默片刻,将这幅画卷起来抱在怀里道:“这幅画送给学生吧!”
“你最近的课业并不好!”
“是因为我无心课业!”
“为何会无心课业?”
“因为先要求活啊……先生。”
“野猪精告诉你说将来日子如此艰难吗?”
“没人能逃脱……会死一半人啊。”
徐先生沉默良久,叹口气道:“朱明完毕之后,谁能雄才大略经营天下?”
云昭苦笑道:“很可能是最糟糕的结局中的最糟糕的结局。”
“哦,那就是流寇坐了天下……好吧,这幅画归你了。”
云昭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说流寇坐天下才是最糟糕的结局,不过,他马上就醒悟过来了,在先生的选择中,从来就没有努尔哈赤那一大家子这个选项。
他以为天下大乱已经是恐怖的,朱明江山轰然倒塌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极致,以为生灵涂炭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以为类似朱元璋一类的实权派人物登基,文人又会迎来一场浩劫……这就是他眼睛所能看到,胸中所能幻想的极致。
一阵剧痛从屁股上传来,云昭小小的身子在空中飞翔了一段屁股就落在地上,在黄土地上摩擦了足足有三尺的距离。
“对敌的时候你居然敢走神?”
云猛叔叔那张难看的国字脸出现在云昭面前,当然,他又被人提起来了。
云杨快要被背上的青砖压死了,大喊着要用双臂撑起身体,云卷的一条腿被高高的吊起,裤裆已经被扯破,他必须用这条腿把绳子另一边的青砖扯起来才能舒坦一些。
云舒,云树还在继续奔跑,至于别的兄弟……也各有各的惨状。
福伯训练的时候,大家还能撒娇,偷懒,强盗叔叔开始接手训练了……没人有好日子过,回家告诉爹娘,爹娘敢多说一句话,强盗叔叔连爹娘都打……
云昭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虽然他的心智已经成熟了,他的身体依旧幼小,哭泣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理智能控制的,是本能控制的。
所以,疼痛的时候,他的眼泪就忍不住下掉。
然后,疼痛又会加剧,因为土匪强盗根本就没有人性!!!
关中地的炎热一直在继续,山坡上种植的谷子跟糜子的出苗率很低,只有水田里的禾苗依旧如故,今年秋粮的收成不会太好已经成了定论。
所以,云氏庄子口上的石墙又被母亲下令加高了一丈,同时给庄子的里的乡民下令,今年,不粜粮,所有的粮食由云氏大房收购。
不论收多少粮食,云氏的粮库依旧是空的,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哪怕福伯把原本属于钱家的粮食全部运回来,粮库依旧空空荡荡的。
云氏在长安的几个粮店掌柜来到了家里,母亲在中庭见了他们,不论这些人如何哀求,母亲依旧没有将粮食拿出来售卖的意思。
“夏粮这才收割完毕,一担粮食的价钱就已经三两银子了。”
吃饭的时候,云娘看一眼儿子当着家里姐妹们的面就哀叹一声。
“大娘,价钱高为什么不卖呢?”
个子高挑的云霞小心的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价钱高?到了明年价钱会更高!到时候一担粮食可以换两个你这样的丫头!”
云霞立刻低下头,看样子很怕大娘把她卖掉。
云昭瞅瞅战战兢兢的姐妹们,最后决定端着饭碗去外边吃,这里太压抑了。
跟云猛,云福在一起吃饭就快活的多,至少听他们谈话,云昭心中就充满了希望。
“彭和尚现在知道吃亏了,以为我们家只要粮食跟牲口就是让他占便宜的,现在,嘿嘿……想从爷爷这里买粮食,多少钱都不卖,让他抱着一堆金银饿的快死的时候,爷爷到时候去捡银子。”
“你要小心彭和尚狗急跳墙!”
“跳啊,就等着他跳呢,官府如今盯死了渭南原,就想从渭南原弄粮食呢,这个时候跳出来,官府正好拿他开刀。
咱们家现在全是种地的百姓,没有强盗,大娘子甚至把今年的赋税都要缴掉,一个云家庄子几千亩地,又有祖上功名在,能缴多少?”
福伯笑着放下碗饭道:“周边村寨的余粮都进我们家了吧?”
云猛笑道:“能收的都收进来了,寨子里这些年积存的金银被我花用的没几个了。”
云福点点头道:“要那些东西干什么?积攒的多了,会引来军户所的觊觎,只有粮食,才是这乱世里的立身之本!”
云昭吃着饭听两位长辈说话,很是兴奋,放下饭碗道:“我们应该存更多的粮食。”
云猛抬手揉揉云昭的圆脑袋道:“这可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不用你多说。”
云昭笑道:“以后我们种玉米跟土豆好不好?”
云福皱眉道:“玉米?土豆?没听说过!小孩子莫要胡说八道,糜子跟谷子虽然被旱的厉害,终究还是有点收成的,你说的这两样东西福伯我种了一辈子的地都没有听说过。”
云昭听福伯这样说,也就微微一笑,黄土地上很适合种这两样东西,尤其是土豆,只要找到种子,云昭就觉得饥荒问题可能会被大大的缓解。
他记得很是清楚,这两样东西就是在这个时候传入中国的,如何会找不到呢?
第三十七章徐先生的节操!
第三十七章徐先生的节操!
云昭学过历史,也学过政治经济学,他很清楚,满清之所以能传承清近三百年,不是因为他们治理国家的手段高超,而是因为大量的新庄稼在这个时候进入了中国,农作物产量高了,饿死的人就少,大家都能勉强活下去,这才造就了所谓的‘康乾盛世’。
至于大明朝——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小冰河时代在这个时候来临,北方干旱少雨,南方暴雨霜冻,偌大的大明国土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宁的。
人一旦没了饭吃,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都不奇怪。
所以,云昭在很久以前受命驻村的时候,不能出现一个饥民,这是每一个驻村干部第一工作任务,哪怕用自己的工资养活,也不能出现一个,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出现,就是天大的事故!
很久以来,云昭这样的人对饥饿是没有一个完整概念的,莫要说云昭自己,就算是比云昭年岁大很多的人,饥饿也只是儿时的一种记忆。
这里是不一样的!!!
云昭每天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面有菜色的人。
菜色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个名词!!
从春天开始,大地上开始有绿色出现之后,野菜就是很多人家的主食,基本上猪能吃的东西,人也同时在吃。
野菜这东西吃多了之后,营养严重不足,整个人的脸色就会泛黄,这就是菜色!
云昭在很久以前扶贫的目的是让那些穷人富裕起来,绝对不是让他们吃饱肚子这种最初级的工作,这项工作,他的很多前辈已经完成了。
现在,云昭又回到了一个更加恶劣的环境中——为了吃饱肚子而努力奋斗!!
至于母亲说的考状元,徐先生说的为天地立心之类的事情,等这里的人都吃饱肚子之后大家再考虑!
福伯这样的人都没有听说过玉米,土豆,红薯这样的东西,看,看来这些东西都在江南,或者岭南。
“先生,您知道玉米,土豆,红薯这些庄稼吗?”
徐先生略一思忖就摇头道:“没听说过,很重要吗?”
云昭信口开河道:“我听说这几样东西亩产很高,尤其是土豆这东西,一亩地产一万斤都不稀奇。”
徐先生笑道:“胡说八道!”
“真的啊!”
“没有这样的东西,要是有,早就有人种的满世界都是了,除非是野猪精从天上带来的仙种!”
“真的有,据说是从红毛国传来的东西。”
徐先生摇摇头道:“如果是从红毛国传来的东西,那就更加的不可能!”
先生说的斩钉截铁。
“为何?您很清楚红毛国吗?”
“我或许不清楚,但是,有一个人很清楚!”
“谁啊?”
“一个叫做‘保禄’的背宗弃祖之辈!”
“保罗?”云昭第一次从一个古人口中得知一个标准的欧洲人名字,心里面顿时就起了波澜。
“嗯,你把这个名字念得比我更像一些。”
“是一个红毛鬼?”
“不是,以前是一个汉人,后来信了什么天主教,就叫做什么狗屁‘保禄’了。”
云昭心跳的厉害,继续问道:“这人的汉名叫什么?”
徐先生却恼怒起来,一把将桌子上的书本全部扒拉到地上怒道:“问他做什么?”
如果是平日,云昭一定不会为难先生,如今,事关土豆,玉米,红薯这些高产作物,云昭顾不上礼仪了。
“先生,这个人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徐先生是一个很会控制情绪的人,见云昭如此无礼的追问,以他对自己学生的认识,看样子真的很重要。
“徐光启!以前是礼部侍郎,现在不知道还是不是在做官,或许死了也说不定。”
“跟您有亲?”
徐先生抽抽鼻子,端着茶碗的手不停地颤抖,导致茶碗哗啦哗啦响的厉害。
“以前是我兄长——他对农事以及杂学极为喜欢,如果真的有你说的这三种作物,还是从红毛国传来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啊——”
“既然如此,徐元寿一定不是先生的本名喽?”
“自从‘保禄’出现之后,我只用字来面对世人,徐光升这个名字再也没有用过。”
见先生难过的不能自抑,云昭弯腰深深一礼,然后就离开了房间,让先生一个人待着。
每个人都有不为所知的一面,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先生能说出来,已经算是很好了。
一想到先生宁愿嘴里叼着草饿晕在破殿里,也不肯去找自己做大官的哥哥,云昭就对节操这个东西有了新的认知。
“看来,我真的欠先生一座玉山书院啊……”
有了徐光启这条门路,土豆,玉米,红薯,或者其余的云昭想要的作物都应该会找到,徐光启或许已经见到了这些东西,只是名字不同,也不知晓这些作物的厉害,这才白白的错过了。
以东南海运的发达,红毛鬼的战舰,商船不可能不携带土豆,玉米出海,找到红毛鬼的商船,战舰,就一定能找到云昭想要的东西。
“年纪还是太小了……”
云昭长叹一声,他真的很想走一遭岭南泉州,也很想去刚刚开埠的上海去看看。
全身的精力再一次被强盗叔叔榨干之后,云昭抽着鼻子回到了后宅。
“明明受不了了,干嘛还要坚持?把全部的心思放在读书上不好么?”
云娘见儿子又哭着回来了,说不出的心疼。
“不行!我一定要文武双全才成!”
云昭哭得很厉害,话语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好好,随你,随你。”云娘说着话就要脱儿子身上沾满尘土的褂子跟裤子。
“有女人!”
云昭避开了母亲的魔爪。
“娘跟秦婆婆不也是女人?”
云娘对这个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十几个人帮忙,云昭的澡盆很快就安置好了,他小心的关上门,还对守在门前的云春道:“看好门,不准她们偷看。”
云春回头看看那些伸长脖子看云昭的女娃们,坚定的点点头,把身子横在门前。
脱光了衣衫的云昭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就没有几块完好的皮肉。
尤其是大腿跟屁股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动一下全身都钻心的疼。
钻进热水里,云昭把身体蜷缩起来,如同在母胎的婴儿。
没人理解他为什么要吃苦,哪怕是徐先生跟云猛也对云昭这种强迫自己进步的态度很不理解。
徐先生早就说过,文武兼资的态度不可取,云昭如果将来想要出人头地,只能专精一门就好,如果两者都想要,两者都不可能达到顶峰。
福伯也是这个态度。
只有云昭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专精一门或许是好的,却没有办法应付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不想成为纯粹的武将,也不想成为纯粹的文人,他只想给自己现在的身体弄一个可以支撑他无数想法的平台。
这个平台不用太高,因为他的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的见识可以高过他,这个平台也不用太广,在这个世界里,没人比他的见识更加的广博。
他知道九天之上是一个怎样的场景,也知晓九幽之下是个什么模样。
他只要向北看,就仿佛看见北冰洋上漫步的白熊。
向南看,就能看见南极洲上摇摇晃晃走路的帝企鹅,将幼崽埋在腹下仰着脖子迎接将要到来的暴风雪。
向西看,遥远的西方世界里,正有无数的高利贷者巧舌如簧的给皇帝放高利贷……
向东看,皇太极的兵马正在屠杀朝鲜国的军队,无数的日本‘神将’率领着小小的队伍相互厮杀,而幕府大将军德川秀忠则摇着小扇子欣慰的观看……
云昭小小的身体从澡盆里猛地站起来,大口的喘着气,水光迷离的眼睛也从锐利逐渐变得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