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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孑与2     明天下txt下载     明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人人都是预言家

    第九章人人都是预言家

    云旗干活很是卖力气,背着一百多斤重的条石艰难的沿着跳板攀上高墙,将石头垒好之后,就张着嘴大喘气。

    气都没有喘匀,就看见云杨背着同样重的一块石头向上爬,他顾不得喘气,三两步迎到儿子,从儿子背上卸掉石料恼怒的道:“你力气不全,怎么干这个活计?伤到腰以后还过日子不过日子了?”

    云杨怒道:“我不想让那个白痴小看我。”

    云旗朝下看了一眼,发现云昭正带着两个小丫鬟仰着头朝上看,还冲着他招手。

    墙下的云昭穿的干干净净,再看看身边的儿子褴褛的衣衫,云旗难过的拍拍儿子的肩膀道:“你命不好,如果你命好,这时候就该去进学,练武,而不是跟着你没用的爹爹背石头。”

    云杨沉默片刻对父亲道:“不认大娘子当母亲,孩儿反而松了一口气,我一直担心有朝一日进了大宅,如何喊出那一声”娘!”

    云旗的眼角有些湿润,呐呐的道:“你要是不这么懂事,爹爹还不难过……你要不是我儿子该多好!”

    云杨俯身去搬石头,被云旗阻止了,指指下面的云昭对云杨道:“你去看看,他喊你呢,忍着点性子。”

    云杨咬咬牙,向下走了几层,然就纵身跃下,咚的一声落在云昭面前一言不发。

    十三岁的半大少年比云昭足足高出两个头去,关中少年大多长着一张国字脸本身就显得老成,此时一言不发之下,一股子威势就展现出来了。

    云昭的模样现在没法说,也不知道是眉清目秀呢,还是秉承关中传统长出一张国字脸来,总之,他脸上全是肉,一张脸圆咕隆咚的,根本就没有脖子,圆脑袋搁在肩膀上看起来憨憨的,如果不是一双眼睛争气,长得又黑又大且充满了神采,这张脸基本上就看不成了。

    “你要去念书!”

    云昭开门见山。

    云杨楞了一下,还掏掏耳朵,然后疑惑的道:“念书?我家出不起束脩!”

    “先生的束脩已经谈好了,明天就来,先生已经在给你抄书了。”

    云杨怒不可遏,一把抓住云昭的胸襟将他提了起来脸对脸的怒吼道:“我不做你家的家丁!”

    云昭突然被人提起来了,手脚一阵挥舞,他的两个小丫鬟立刻就凶猛的扑上来,一人抱着云杨的一条腿,就下死力气用力咬。

    云杨丢下云昭,抖抖腿甩开两个丫鬟,转身就走。

    云昭被摔倒在地上,马上就翻身站起来大声道:“云八,你这个混蛋,谁说要你当家丁了?”

    云杨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云昭道:“地主家会有好心肠?狗都不吃屎了!”

    云昭惊愕的道:“我们不是兄弟吗?你是云八,我是云十八!”

    云杨听云昭这样说,不知怎的,胸口的那股子怒火立刻就消失了大半,朝云昭抱抱拳,像个大人般的道:“少爷就放过云杨一家吧,从今后,云杨绝对不会再进大宅门了。”

    小丫鬟云春被云杨抖开,心中有气,就插着腰接话道:“你想进福伯也不会放你进去。”

    云昭笑道:“祭祖的时候你不进去?成亲分田的时候你不进去?

    走吧,我们去那边说话,上学堂读书跟以前的事情没有关系,主要是先生说我太笨,需要找几个陪读的,学业才好上进。”

    这样说就合理多了,云杨渴望上学堂,云家庄子以前就没有学堂,他不止一次偷偷去钱家庄子偷看别的孩子上学,为此没有少被钱家的人驱赶。

    如今,有上学的机会,又不用卖身为奴,这对他这个一心渴求上进的少年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让云树去吧!我年纪有些大。”

    云杨说这句话的时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逐渐变得散乱。

    这句话听在云昭耳朵里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多好的受过封建主义教育的大牲口……不,人啊,有自尊,有良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受人恩惠必定以死相报……太难得了!!!

    “不是你一个,你弟弟云树当然也要去,不仅仅他去,是我云氏所有兄弟都去!”

    “所有人?”

    云杨那张冷脸第一次出现了惊诧的表情。

    “我本来还想让春春,花花她们也跟着入学的,先生把我骂了一顿,不肯教女娃。”

    “这得花多少钱啊……”

    云杨在脑子里迅速的计算了一下先生的束脩费用,这个费用他其实早就计算过无数遍了,现在三十四个同辈兄弟要是都进学,只要加三十四遍就是了,仅仅加了三个人,费用数额就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了。

    云昭自然不会把欠条拿出来的,就现在而言,他们都是一群穷鬼,拿出来只会吓跑所有人,没什么好处。

    就像徐元寿先生广撒网的法子一样,云昭觉得自己也可以拿来用一下。

    云昭这一代的兄弟足足有四十一个,除过七个已经成年娶妻的,剩下的三十四个人都是云昭的目标。

    大家族里自然不会只有年龄相当的同辈,还有十几个年龄相当,辈分差异很大的爷爷,叔叔以及侄子,侄孙一类的人。

    这些人,云昭也没有打算放过,能读书的就去读书,能练武的就去练武,总之,自从听说北京城爆炸了一次之后,云昭就已经清晰地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怎样的时代了。

    现在做准备已经有些晚了……

    “你别管先生束脩的事情,去问问谁想来进学,然后带他们来家里找徐先生,我是不管的。”

    上学这一件事就对云杨本人的吸引力太大了,这件事他一定会拼了命去办,有云杨就足够了。

    云昭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当地主家的傻儿子就好。

    春天即将来临,玉山上的云层就下降了不少,以前笼罩在山腰处的寒雾,如今似乎落在了山脚处。

    所有人都在等一场春雨,如果老天开眼,让这场春雨如期而至,那么,今年的夏粮就有了一半保障。

    云杨见云昭瞅着山里的寒雾发呆,就小心的问道:“人还是多!”

    云昭摇头道:“在我看来是人少!”

    皇帝不差饿兵,为了让云杨习惯性从自己手里拿奖励,云昭就从书箱里拿出两个沾着柿子霜的柿饼拍在云杨的手里道:“给小妹吃。”

    云杨的妹子其实也就是云昭的妹子,这一点上,云杨有清晰地认知,加上云昭太小,自然也就不会向不好的方向去想。

    很自然的接过柿饼,小心的揣进怀里道:“我去找其余的兄弟,你莫要哄我,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云昭道:“不会的,我不想一个人玩了。”

    说完话,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回大宅子了。

    门前的大柳树终于被锯倒了,整棵大树的中心已经空了,一个留着小胡须的中年道士正挥舞着桃木剑往空洞的树心里丢燃烧的黄色符纸。

    喝一口关中特有的高粱酒,猛地喷进树心之后,无数股明黄色的火焰就从树干上的空洞里冒了出来。

    几次三番之后,小胡子道士这才停止了表演,指着空洞的树心对云福道:“鬼宅已经烧掉了,不论有什么冤魂都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闹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唯一可虑的就是过路鬼怪作祟,贫道以为,贵府上应该与我金仙观结缘,每年探查一番,可以彻底地清静家宅,保家宅平安,保云氏子孙繁盛。”

    云福笑着拱手道:“结缘一事好说,道长先看看我家小少爷的面相如何?”

    小胡子道长捋着短须看了云昭半响,又问了云昭的生辰八字,在手指关节上一顿掐算之后道:“贵府小少爷是一个有福之人,三灾八难,已经渡过了大半。”

    云福听了这话,连忙道:“难道说我家小少爷还有磨难未曾完结?”

    小胡子道长长叹一口气道:“天雷击打在京城,就像是人胸口遭受了一刀。

    天地有形,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我辈只是依附在这大明社稷上的虫蝥,社稷有难,依附其上的人又何能幸免。

    这是一场浩劫,躲得过子孙绵长,富贵易得,躲不过……唉,看天数吧!”

第十章诚信为立家之本!

    这一番话,也不知道被梁兴扬道长说了多少次,听他跟云福聊天的时候说,他准备云游天下,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还说,道家在乱世的时候入世,在太平盛世的时候隐居。

    不过,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不忘记喝酒,云昭觉得很不真实。

    云家的傻少爷突然变聪明了,对道长来说不值一提,大厦将倾,宇宙中的气机紊乱,妖孽横生是必然之事。

    原来的天命已经脱离了正确的道路,一些莫名其妙的福运加注在某一个人身上,不一定就是好事,云氏最好还是按照以前的路途前进,莫要以为云氏傻少爷开智了,就做一些不符合云氏身份的事情,小心老天有眼!

    在小小的关中,称王的人都有,云氏这点小事就像丢进大海里的一粒石子,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即便是那些知道的人,也习以为常。

    云娘就是这样做的!

    于是,云昭的晚餐很恐怖!

    小米饭是家常,主要是菜式可怕,去年秋日里腌制的盐菜黑乎乎的毫无色香味可言。

    以前云昭晕陶陶的没打算好好生活,所以吃什么都一样,现在就不成了,他是准备好好生活的人,而吃饭对他来说就是目前这个年纪里最享受的事情。

    好在母亲还给云昭煮了一颗鹅蛋,这是这顿饭唯一的亮点。

    云娘见云昭笨手笨脚的剥鹅蛋,抢过来三两下剥好放在他的碗里道:“都吃了!”

    云昭瞅一下坐在小桌子边上,吃小米饭吃的狼吞虎咽的两个小丫鬟,就推一下饭碗道:“不好吃!”

    云娘面不改色,从云昭的碗里捞走了鹅蛋,自己咬了一口,见儿子没有抢夺的意思,就很自然的将一整颗鹅蛋吃掉了。

    云昭再推一下饭碗道:“我要吃面!”

    云娘站起身,利索的将云昭碗里的小米饭分给了两个小丫鬟,然后继续坐在炕上吃自己的小米饭跟盐菜。

    云昭见自己没得吃了,就叹口气离开了饭桌,拖过小书桌,开始继续临摹自己的《三字经》。

    “这几年大旱,家里没有种麦子,太废水了。”

    云昭点点头,继续写大字。

    “明日里娘让云福去粜一点麦子回来磨面?”

    如果云昭哭闹,云娘自然是不会放纵儿子的,云昭不言不语,云娘怎么可能让儿子长久挨饿。

    不过,饿一顿的命运无法逃脱。

    这是云昭自找的,今天,他允诺云氏少年统统读书,给家里造成了很大的负担。

    家业是母亲辛苦操持才有的,云昭就是一个败家子,让族人读书这件事很正确。

    可是,正确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合适的。

    几十上百个半大的男娃都去读书了,家里的很多活计谁来做?

    母亲心中有气,云昭自然需要给母亲找一个出气的由头。

    比如吃饭上挑三拣四……

    “先生说,人总是要读书的,还说,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人,无法成为真正的人。

    还说,百姓愚昧,就愚昧在不知道读书上,云氏如果小富即安,他教我一人就足够了。

    现如今,天下纷纷,读书不是为了考取功名,而是为了更好的求活,所以呢,代价再大也要读书,唯有如此,在这个乱世里才不会被人哄骗无辜送命。”

    云昭把自己想说的话借用徐先生的语气说了出来。

    云娘道:“道理是对的,实际上行不通,娘以为你只是让云杨,云树加进来,没想到要进来一群人。

    如果这一群人的家里人都是明理的还好说,如果有几个糊涂的,你好心办得事情就成了乱命。

    我儿再过几年是要执掌家业的,必须从小事情上注意了,有道理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好事情,人心难测,我儿要知道。

    我还听徐先生说,你们签订了一个契约?”

    云昭捂着胸口道:“说笑的。”

    云娘在云昭的身上乱翻了片刻,就把那份契约书给翻出来了,瞅着上面的内容呆滞了片刻道:“你应承了一万两银子?”

    云昭点点头。

    “你知道一万两银子有多少么?”

    云昭摇摇头。

    “家里的房子,地,牲口,奴仆,再加上祖上传下来的一些银钱,再把云家庄子折算下来,应该能换七千两银子,如果你真的要给徐先生付一万两,娘需要把嫁妆全搭上才够。”

    云娘见儿子依旧呆呼呼的,就斥退了两个小丫鬟,自己从床上的一个上锁的木头箱子里取出一块用红布包裹的物事,放在云昭面前道:“打开!”

    云昭打开红布,里面又是一层蓝布,剥开四层布之后,一锭白中泛黑的银锭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云娘将这锭银子放在云昭的手上让他捧着,然后低声道:“这是一锭十两重的银元宝,是家里压箱子底的财货,是从你爷爷手上传下来的,三代人都没舍得花用。

    你许诺给徐先生的一万两白银,需要你手里这样的银锭一千个。

    云昭讪讪的放下手中的银锭道:“徐先生也说了,如果我像您这么大的时候,一年挣不到一万两银子的时候,这个契约就作废了。”

    云娘两只手夹着云昭的脸蛋道:“你给我记住,你爷爷一生跟着戚大帅,他们在东南沿海抗击倭寇十年,终于扫清倭寇,又在北方与蒙古人激战十载,保我大明疆土不失。

    从一个小小的百人长,官至游击将军靠的就是言必信,行必果。

    你父亲虽然不如你爷爷那般有本事,也是一个信义无双的人,很多时候,哪怕是吃亏,也不曾违背诺言。

    这也是你父亲不在了,你娘我依旧能掌控整个云氏的最重要的原因。

    你与徐先生的契约看似是玩笑,实际上不是!

    因为云氏不能违背诺言,哪怕是玩笑话。”

    云昭呆滞的瞅着言辞锐利的母亲,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到母亲最后说出,如果他云昭将来赚不到一万两银子,她也会将云氏家财送给徐先生拿去修玉山书院的时候,才怵然一惊,他发现,在这个该死的时代里,真的不能随便许诺。

    母亲到时候会不会给是一回事,徐先生会不会要是另一回事,诺言没有实现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如果等云昭成年之后,徐先生再把这份契约拿出来,事情就大条了。

    云昭所有的期望都放在这是一个玩笑上,这是云娘极为反对的事情,她认为,不该把事情的决定权交给别人。

    心存侥幸之心,这就是平民百姓做事跟流传许久的大族做事的区别。

    “我已经欠了人家一万两银子?”云昭觉得脑袋很是混乱,明明是师生间的玩笑,怎么就变成真的了。

    云昭忽然发现母亲眼睛里满是狡狯之色,心情立刻平静下来了,这不过是母亲苦心经营的一个教育儿子的方式罢了。

    说不定,是徐先生跟她商量好的。

    “我儿记住就好。”

    云娘见云昭写字的时候并没有慌乱的模样,有些不满意,就轻轻叹口气带上门出去了。

    母亲走了,云昭停下手中笔自言自语的道:“我其实应该让他们得逞一次的……”

    少年人装成年人很容易被拆穿,同样的,成年人装少年人也不那么容易,除非云昭像以前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的世界不闻不问,否则,就一定会出问题。

    以管窥豹,从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来,大家族对于教育子孙到底是秉持什么态度的。

    云氏人口构成简单,说白了就剩下云娘,云昭这两个主人,如果家族人口再大一点,可能会更加的残酷。

    这一次,云昭很气定神闲的抄写完毕了一遍《三字经》临睡前,还知道收拾好笔墨纸砚。

    第二天,云昭惯例被两只大白鹅堵在门里了,此时的云昭已经习惯被两只大白鹅凌虐了,连被子都不用蒙,反正两只大白鹅只咬屁股,大腿肉多的地方,上一次蒙住头,被大白鹅咬肉少的小腿那可是真的疼啊。

    最可气的是,两只大鹅只追着云昭咬,对他身后的两个小丫鬟视若无睹,很可能是因为,云昭身上肉厚,咬起来口感好且舒坦,两个芦柴棒一样的丫鬟没什么咬头。

    经验就是这样长出来的,云昭离开内宅的时候,一脚踢飞了那只叼住他不松口的大白鹅,带着两个丫鬟大摇大摆的去了书房。

    今日的书房外边非常的热闹,有些人山人海的意思,毕竟是云氏前院,能来的人似乎都来了。

    只不过,来的大人很多,孩童很少。

    云昭过来的时候,人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甚至还有窃窃私语。

    窃窃私语只是一个形容,他们交头接耳的模样诡异,声音却非常的大。

    “可怜啊,病才好,这又发了。”

    “以前不过是一个傻子,现在成了呆子!”

    “什么呆子,明明就是一个败家子!”

    “大娘子还是太宠这个傻儿子了,如果生在我家,敢这样败家,老子会抽死他。”

    云氏的青砖高墙堵住了声音扩散的道路,以至于让这些聒噪之音在窄小的天井里混响,最后变成了一个鸡圈,或者鸭圈。

    徐先生抱着书本从书房里走出来,轻咳一声,那些乡民们就立刻收声。

    乡里人对读书人天生敬畏!

第十一章十三人!(求推荐,求收藏)

    徐先生是一个极有学问的人,这一点,云家庄子的人知道的很清楚,这庄子里有一大半的孩子的名字都是他起的。

    所以,云氏子弟的名字听起来几乎都没有多少乡土气息,譬如,狗蛋,二丫,狗剩,猪娃,招娣,盼弟之类的名字并没有多少市场。

    云杨抱着一只鸡,这只鸡是黄色的芦花鸡,很肥,看得出来,主人家将这只鸡喂养的很好。

    云树提着两只死掉的野兔,云卓提着一篮子鸡蛋,云亮穿着小一号簇新的衣衫,被衣服勒的跟蚕一样,手里提着一封点心,云飞低头看着手里的腊肉垂涎欲滴……

    玉山书院的那只黄狗趴在台阶上,仰着头看这些学生,人多嘈杂的情况下也没有狂吠,更没有慌乱,只是兴致勃勃的看着满院子的新学生,睿智的如同一个老儒。

    徐先生等乡民们都安静下来了,就来到云杨面前,平视着云杨的眼睛道:“你的年纪大些,开蒙有些晚,不过不要紧,我儒门有的是大器晚成之辈。

    前宋苏老泉二十七岁才开始奋发读书,终成一代大儒,你应当以他为楷模,休要懈怠!”

    见先生提起了朱笔,云杨心甘情愿的跪在地上,任由先生用朱笔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下。

    “此为开智,从今后,你就是我徐元寿门下,你可愿意?”

    云杨顿首道:“愿意!”

    说罢就双手捧上那只芦花鸡。

    徐元寿大笑着拉住云杨的手道:“这是母亲的命根子,家里的盐都指望这只鸡下蛋换呢,送别人太可惜,束脩有人替你交了,很丰盛呢,你只要用心读书就是了。”

    云杨瞅瞅手里的母鸡,原本很想直接塞先生手里,他不想再欠云昭任何恩惠了。

    可是,一想起早上母亲把这只鸡喂得饱饱的放到他手里的怜惜模样,手臂就抬不起来。

    云杨抬起头咬着牙问道:“不知我的束脩价值几何?”

    徐元寿仰天大笑道:“一万两白银!”

    云杨闻言吓得手哆嗦了一下,那只芦花鸡就从他的手里逃掉了,欢快的向人少的地方逃窜。

    “这是我与云昭打的一个赌,我认为,他二十年后,在他兄弟们的帮助下,每年都能赚到一万两白银,云昭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认为,只要他们兄弟齐心合力,二十年后,一万两白银不过是区区之数。

    云杨,你有这个胆量吗?”

    云昭见云杨在低头沉思,就瞅着自己的先生目光炯炯的盯着别的学生,让那些孩子个个心惊胆战,心头一万遍的呼喊——这才是真正的先生,母亲眼光如炬啊……一万两,太他妈的值了。

    当然,这仅仅是云昭一个人的看法……

    “完了,这傻子还不如不开智,浑浑噩噩的当一个傻子其实没坏处,云杨这孩子不是狼心狗肺之辈,如果把云氏交到这孩子手里,傻子绝无冻饿之忧。”

    “野猪精就是一头蠢猪,被野猪开智的孩子能聪慧到那里去?”

    “可怜大娘子苦心经营这些年,云氏家业这就要败掉了……”

    “你说,以后云家庄子会不会变成徐家庄子?”

    “难说,变成别人家的庄子是迟早的事情!”

    乡民在一边议论纷纷,明明可以很小声说的话,他们偏偏要扯着嗓子说出来。

    而关中人的嗓门本身就大,这一吵嚷起来,简直就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尤其是站在云昭身边的几个长辈,看云昭的目光简直就是仇视,恨不得生吞了他。

    云昭自然笑吟吟的当做这些人在唱歌,于是,就越发的坐定了他傻子的名号。

    徐元寿同样笑吟吟的瞅着云杨不做声。

    云杨额头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眼神有些惊慌,倒是云树一干人对这一万两银子没有多少感触,有的在傻笑,有的在挖鼻孔,有的在悄悄地扯站在他前边的小伙伴刚刚梳起来的朝天辫子。

    徐元寿加重了语气又问道:“你想好了吗?”

    云杨无助的瞅瞅站在人群里面色发黑的父亲,又看看笑吟吟的云昭,也不知道从哪里升起来一股子无名怒火,迅速的充盈了他的胸口。

    抬起头对徐元寿道:“我愿意承担一半!”

    云旗咕咚一声就坐在地上,指着儿子怒吼道:“你哪来的五千两银子?卖了我跟你娘也不值五两银子!”

    云昭见云杨低下了脑袋,就凑上前去道:“想得美,还五千两,你最多能占五两就不错了,到时候要是还不上,把旗叔,旗婶卖掉刚好还债。”

    云旗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倒是旁边有聪明人笑道:“老旗子,二十年后你都老的不成人样子了,卖掉你们夫妻两正好让别人给你们养老,这买卖合算啊!”

    低着头不言不语的云杨嗓子里忽然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怒不可遏。

    “老子不要你帮忙,就承担五千两!”

    云昭在一边笑嘻嘻的道:“旗叔旗婶只能卖五两银子,多了你出不起!”

    云树见哥哥遭受了羞辱,站出来道:“我帮我哥哥!”

    徐元寿笑道:“好啊,你们兄弟两就认五两银子就好了,二十年后交割!”

    说完话又看看人群里的孩子道:“还有谁愿意承担?如果没有,剩下都由云昭一人承担,你们可以继续上学,且不用承担半文钱的束脩。”

    两个衣衫褴褛看年龄只有七八岁的少年从队伍最后走上前,跪倒在徐元寿面前,齐齐的拱手道:“我们兄弟虽然无父无母,也没有抵押,我们用自己质押五两银子可以吗?”

    徐元寿眯缝着眼睛眯缝了良久,这才猛地睁开,看着眼前的兄弟两道:“报上你们的名字!”

    “云舒,云卷!”

    徐元寿稍微思忖了一下就道:“你们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当年你们刚刚一岁,你父亲跟你母亲抱着你们兄弟两上了玉山求名。

    我当时正在观云,不愿被打扰,你父母心诚,久久不愿离去,我当时心有所感,桌案上放着一卷陈眉公所著的《幽窗小记》,里面有录有洪公的一副对联,名曰——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你们兄弟二人本就是双生,云卷,云舒四个字有收发自如之意,最是贴合你们兄弟。

    没想到,这才十年,你们的父母就已经离世,真是物是人非啊。

    不过,你们兄弟没有父母教导,却勇于任事,不枉我当年给你们授名。

    好,你们兄弟两的五两银子的债务,我准了!”

    兄弟二人极为高兴,连连叩拜,徐元寿郑重的拿起朱笔,给两张脏兮兮的眉心处点了红点,就让他们兄弟两跟在他的身后,随意的瞅瞅剩余的学生,淡淡的道:“都进来吧!”

    此时,院子里早就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说的最多的还是今天主动承担债务的云杨,云树,云卷,云舒四个孩子,他们认为,这四个孩子加上云昭,是云氏庄子最蠢的五个孩子,连先生骗钱这种把戏都看不穿。

    几天时间里,云昭总共抄写了四遍《三字经》,徐先生自然不会浪费,虽然字丑了一些,总比没有书本要好,于是,这四份《三字经》就被先生找仆妇装订成册,自然就成了书本,也很自然的分发给了云杨,云树,云卷,云舒四人。

    这样分配没有人反对,花了钱的,总比没花钱的人更有底气。

    进门的学生远没有云昭预料的多,原本就只来了不到四十个人,有些聪明的担心被债务拖累,跑了一大半,加上存心占便宜的七个人,只剩下十二个有心进学的人,加上云昭也不过十三人!

    云昭狠狠的将这些人看了一遍,就把他们的模样记在心里,也不知道这十三人到最后还能剩下几人?

第十二章野猪精就该用砚台砸死

    进了学堂之后,徐先生一句废话都没有讲,就开始授课了。

    授课的内容很简单,自然是《三字经》,这一次他没有像教授云昭那般懒散,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教这些蒙童。

    云昭没必要听,所以,他在努力的默写《三字经》,好让其余的兄弟们都有可用的书本。

    云杨听得极为认真,进度也很快,这些内容他是听过的,但是,此人依旧不放松,依旧全神贯注。

    云树就不同了,突然间从顽童变成了学童,这个身份上的转化对他来说太突然了,屁股上像是长了疥疮,左扭扭,右扭扭,无论如何也坐不直身子。

    云卷,云舒兄弟两靠的很紧,他们的衣衫单薄,在初春的日子里坐在阴寒的书房里,只能如此相互取暖。

    云昭是有羊皮短袄的,云春,云花,还在他脚下放了一个小小的暖炉,所以,他不怕寒冷。

    云昭命云春把羊皮短袄拿给云卷兄弟两,云春不愿意,吱吱呜呜的好久,才把暖炉放在了云卷,云舒两人的脚下。

    昨晚饿肚子了,关中人又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中午的时候,云昭正在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就听云花道:“少爷,少爷,那两个人连鞋子都没有呢。”

    云昭停下手里的筷子,瞅了一眼云卷哥俩,发现,云舒正在偷偷地看他吃饭。

    虽然云昭还是想吃,且吃的小米饭沾了一脸,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饭盆端到云舒,云卷面前,指着剩下的大半碗饭道:“我吃不完了。”

    云卷瞅瞅饭盆,吞咽了一口口水道:“我们不饿!”

    云昭皱皱眉头道:“有肉!”

    说完,就用筷子翻一下饭碗,果然从底下挖出一片子油腻腻的大肥肉片子。

    “我……不饿!”

    云昭怒道:“可能还有一颗蛋!”

    说着话又用筷子在饭盆里乱翻,果然翻出一颗剥了皮的鸡蛋!

    美食比什么东西都有说服力,不等云昭再谦让,云卷,云舒兄弟的脑袋就趴在饭盆上了,没用筷子,吃的跟狼一样。

    云昭很想表现的淡然一些,可是,这具孩子的身体依旧让晶莹透亮的口水流淌下来。

    见云卷兄弟吃的香甜,就用指头把沾在脸上的饭粒送进嘴里,告诉自己‘我在减肥’,然后就继续坐在桌子边上抄写《三字经》。

    通过抄写《三字经》云昭发现自己似乎被洗脑了。

    因为这东西是普世意义上的价值正确,就连云昭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等他抄写了十遍时候,他忽然发现,万恶的封建主义对他已经完成了洗脑过程,昔日那个有自己价值体系的人似乎正在脑域的最深处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书中讲述的仁,义,诚,敬,孝每一样都是对的,除过把这些东西太过具象化,太过讲究形式主义外,没有太大的毛病,而具象化,形式主义,恰恰是他展现威力的方式,云昭决定有限度的接受。

    重新求学,是一个重新建立人生观的过程。

    也直到此时,云昭才发现,昔日的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并不深刻,也没有真正的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很多自认为固有的理论也不过就是一些理论而已,很容易改变,或者崩溃。

    好在,身为后世人的骄傲,完整的存在于他的灵魂之中,这几乎是他在乱世中求活的唯一仪仗。

    贫穷依旧是封建社会的主要风貌,吃饱肚子依旧是九成九以上的人终极追求目标。

    云氏做不到朱门酒肉臭,甚至大部分地主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小米饭,盐菜,是云氏的主要饭食,碗底里藏一片肥腻的腌缸肉,一颗鸡蛋,已经是母亲苦心经营了。

    云昭很理解云舒,云卷兄弟两吃腌缸肉的贪婪模样,也理解兄弟两将那颗鸡蛋推来让去的行为。

    此时此刻,这种行为往往会把人性的光辉散发的满世界都是。

    当然,这仅仅是对云昭一个人而言,在其余人看来,这是他们再正常不过的日常。

    北京城炸了……很快就有人来摧毁这些秩序了,云昭不想在更加严苛的环境里看什么人性的光辉。

    如果可能,他想把这种清贫又高尚的日子继续过下去,直到大家丰衣足食。

    上一辈子下乡扶贫三年的真实经验,足够云昭将云氏庄子变成大明朝最富裕的村落,这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他的脑海中,有无数可以借鉴的真实,有效的案例来支撑他做这样的事情。

    跟后世比起来,这里严重原始……

    徐先生的冗长的讲课依旧在进行,云昭超越了时空的想象依旧在继续……

    下午的课业结束了,其余学生匆匆离去,他们还有很多活计要做。

    徐先生已经收起来了自己的课本,见云昭依旧在托腮思考,就走过来道:“出乎预料,你云氏居然还有几个可造之才。”

    “云杨,云树,云卷,云舒他们的书读的并不好。”

    徐先生喝了一口茶水道:“确实如此,有几个还是很机灵的,不过呢,也就是机灵而已。

    从心性上来说,差了这四个人不止一筹。”

    云昭皱眉道:“不能通过教育改正吗?”

    徐先生笑了,拍拍云昭的肩膀道:“你以为孟子为何说‘人之初,性本善,而荀子又说,人之初,性本恶?”

    “既然如此,你教授我们念书的时候,为何教的是人之初,性本善呢?”

    徐先生捋捋胡须轻描淡写的道:“因为孔夫子也赞同人之初,性本善,我们都是他的门徒,不好改弦易张。

    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所以,不学这个学什么呢?难道让你指着初生的婴儿指责他是一个恶棍?

    好了,不说这个了,说多了你的心会乱,你只要对这句话存疑就好,没必要深究,你将来也不会全身心的去做学问。

    从纷杂的人心中找到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才是你要做的事情,去吧,做你该做的事情。”

    “我还是个孩子!”

    “我从未把你当成孩子看,你心智成熟早。”

    “我是野猪精附体!”

    “狗屁的野猪精附体,比常人古怪一些罢了,人家寇准七岁就作诗说自己要当宰相,人家甘罗十二岁就当了宰相,跟这些先贤比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哦,最多算是一头野猪精转世罢了,汉高祖刘邦还是赤龙转世呢,榆林的八大王还说自己是天王转世。

    乱世就要来了,一个个狗屁不通的人全部成了神仙下凡,你记住了,凡是自称自己是某某某下凡的人都是野心家,你最好见到一个就弄死一个,在茅厕遇见就淹死在粪坑里,在悬崖上遇见就丢下悬崖,在书房遇见就用砚台砸死!“

    徐先生说着话就把不善的目光就落在砚台上,云昭急忙道:“我不是野猪精下凡!”

    徐先生满意的点点头道:“你就是一个寡妇的儿子,最多是一个家里有点钱的土财主罢了。

    另外,告诉你母亲,要给这些少年人找一门生路,他们才能安心就学。”

    云昭用玩味的目光瞅着自家先生道:“找什么样的活路呢?”

    “你是野猪精下凡,应该会有法子的。”

    “我不是野猪精!”

    “干正事的时候你不妨承认是野猪精,说大话的时候最好不要让我听见。

    我给你起了一个小名,以后你就叫阿彘!这是汉武帝刘彻的小名,我觉得很适合你!”

    “我不要,太难听了!”

    “我已经告诉你母亲了,以后这就是你在庄子里的名字!”

    “啊————————”

第十三章春雨贵如油

    庄子里叫猪娃的人不少,大小猪娃加起来不下十个。

    叫阿彘的就云昭一个!

    “这名字听起来很文气,叫起来也顺口,还是当年汉皇陛下用过的,足够尊贵,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云娘正忙着筛面,对儿子不停反对自己的名字很是不耐烦。

    “云猪!太难听了。”

    “彘也有野猪的意思在里边,很威风!”

    “那还是猪!”

    “谁让你跟野猪亲近的,我现在都怀疑,你是不是喝了那头野猪的奶水。”

    “冤枉——”

    “没冤枉,你不吃饭都能长这么胖,一定是喝了野猪奶水!”

    “我吃饭了。”

    “你没吃,被云卷,云舒兄弟两吃了,可惜我还在碗底给你埋肉蛋。”

    “好吧,云彘就云彘,我是猪娃,你就是母猪!”

    云娘反手一巴掌抽过去,云昭却跑的不见了踪影,云娘叹口气,重新把筛子放在擀面杖上来回滑动继续筛面。

    麦子是云福去集市上粜来的。

    粜麦子并不需要用钱,只要把家里的小米驮上几袋子,就能去集市上换取麦子了。

    事实上,在乡下,人们并没有多少用钱的地方,粮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家里没有盐巴了,用两斤麦子换一点,家里想吃肉了,弄一些麦子换就是了。

    甚至这几年,连嫁妆,彩礼都有用粮食支付的。

    麦子到了家里之后,福伯就让仆妇们淘洗晾晒麦子,弄干净之后,就放到石磨上推。

    白花花的面粉从石磨边缘缓缓淌出来,不过,麦子面上还有很多褐色的麸皮,这时候就需要云娘带着仆妇们筛面了,筛选出来的第一遍麦面里有很多麸皮,不过面粉很白,就是粗了一些。

    云昭蹲在石磨边上看的奇怪,面粉不是越磨越白,而是越磨越黑!

    “我要吃第一遍白面。”

    云昭殷勤的向云娘建议。

    正叼着烟袋推磨的福伯呵呵笑道:“这是去年收割的新麦子,生气旺,混点麸皮好吃。”

    云昭瞪大了眼睛道:“难道不是面越白越好吃吗?”

    云娘白了儿子一眼道:“谁家吃头道面?”

    “我家吃不行吗?”

    云娘眼珠子转了一下俏皮的道:“会被雷劈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云昭就获得了一大碗吃了不会被雷劈的面条。

    面条颜色不好看,可是闻味道应该很好吃,上面还加了一些油汪汪的肉臊子,泡发的蘑菇也被母亲切得小小的,金针菜拦腰切断,与肉臊子,蘑菇丁炒在一起,特意加了炝锅醋,酸香扑鼻。

    碗很大,面很多。

    云昭瞅了一眼母亲的饭碗,叹口气道:“不让我吃就明说!”

    云娘吃了一口小米饭淡淡的道:“就是给你做的。”

    “我今天刚刚学了‘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这十二个字,你马上就给我一个人做了一大碗好吃的,是在试探我?”

    云娘又吃了一口小米饭道:“你孝敬我是应该的,要是不孝敬,我打断你的腿,试探你做什么,你又干了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情了?”

    云昭摇头道:“没有!”

    云娘把那碗面条往云昭跟前推一把道:“那就快点吃,口水都流下来了。”

    云昭叹口气,用筷子捞了一筷子面条放母亲碗里,这才准备大快朵颐一下,就听母亲道:“你就没打算给我舀点汤,就让我吃干面?”

    云昭咆哮一声很想把那碗面条倒掉……

    云娘吃着面条,喝着汤还有功夫对儿子道:“既然知道孝顺了,那就彻底做好。

    你要是不说前面的话自己吃了,娘一句都不说你,既然你在乎孝道,那就彻底做好。

    看我干什么,快吃啊!”

    云昭坚决的摇摇头道:“不了,我还是等你吃完我再吃!免得被你挑刺。”

    “你这孩子,这一次是真的,快吃,面都要沱了。”

    “你吃完走掉我再吃……”

    晚上,云昭再一次坐在桌子边上抄写《三字经》,这已经是他抄写的第三十遍了。

    先生说抄写《三字经》是一门硬功夫,偷不得懒,只要把《三字经》抄写百遍,基本上,也就学会了一千多个字。

    如果再把《百家姓》《千字文》算上,就可以写文章,作诗了,而三,百,千这三部书彻底会背,会默写,基本上孩子的开蒙就算完成了,以后再学《说文解字》,就属于扩展学问的过程了。

    先生不建议云氏蒙童除过云昭之外的人继续钻研学问,毕竟,再往深里学,有些人就会学糊涂,有些人就会学坏,还有些人就会学成傻子。

    所以,他会在这些人完成蒙学之后,继续教授他们一些比如《营造法式》《算学》一类的杂学。

    他还建议云氏应该重拾昔日的勇武之风,不要将更多的心思用在做学问上。

    每每说到这些话的时候,徐先生的眼睛就会微微的泛红,鼻涕也会多起来,经常借着擤鼻涕的功夫,用手帕擦拭眼睛。

    当云昭抄写《三字经》抄写到九十七遍的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云昭推开窗户,一股潮湿的风涌进屋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娘,下雨了!”

    云娘也凑到窗边,将儿子抱在怀里,瞅着灯光下亮晶晶的雨丝笑道:“是啊,下雨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给了关中人一条活路。”

    “明天是不是就能种庄稼了?”

    “还不能,如果这场雨下上个三天,就能改了地里的墒情,那时候种庄稼才是最好的时候。”

    “娘,你给学堂里的人找了什么活计?”

    “自然是种地喽,背石头砌墙他们又不顶事。”

    “我们家没打算干点别的?”

    “干什么呢?以前倒是开过酒坊,旱灾来临的时候停了,人吃的粮食都不够,哪有多余的粮食酿酒?”

    “今年在荒地上多种高粱吧,我知道一个酿造红高粱酒的法子。”

    “野猪精告诉你的?”

    “您就当是吧,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羊,你吃肉,我吃肠……”

    “云彘,云彘,玉山有秘方,你喝酒,我吃糟……”

    下雨了,云娘的心情就变得很好,她对儿子突然变聪明这件事再也没有了追究的兴趣。

    如今,这个胖胖的温柔地儿子就坐在她的怀里,小脸蛋红扑扑的,肉软软的,娇嫩的就像是一朵在雨中刚开的杏花,粉粉的,香香的,嘴里还唱着儿歌,这种幸福感让她完全陶醉了,丈夫离去,儿子呆傻的恐惧终也于离开了她。

    “等播种完毕,娘就带你去长安看你外公。”

    “外公不喜欢你,我就不喜欢他!”

    “你外公不是不喜欢娘,而是不喜欢娘嫁给你爹。”

    “爹爹很好啊,你说过他很多事情。”

    “你外公最恨你爹爹过早去世,也恨你娘我不愿意再嫁!守着一个破落庄子熬日子。”

    “是不是也讨厌我?”

    “没有,我儿如今变聪慧了,你外公最喜欢你这种聪慧的孩子。”

    “也就是说,我如果还是一个傻子,他就一定会讨厌我是吗?

    我想等我见他的时候依旧装作一个傻子,您看如何?”

    “住嘴,不许你再变成傻子,我儿一辈子都不会再是一个傻子,我不许你说!”

    云娘用力的摇晃着儿子,想要竭力摇醒又装作傻子模样的云昭。

    “好了,好了,我会表现的很聪明,让外公他们全部都喜欢我。”

    云娘愣了片刻,点点头道:“一定要聪明,一定不要装傻子,你当傻子的时间太久了。

    你爹爹要是活着,看到我儿如此聪慧,一定会高兴地一连翻几十个筋斗的。”

第十四章传说中的贼寇要来家里干活?

    第十四章传说中的贼寇要来家里干活?

    一场春雨让这个近乎死寂的村庄变得忙碌起来了。

    春雨已经接连下了两天,原本干涸的小溪,也变得充盈起来,再一次出现了白色的浪花。

    尘土漫天的日子不见了,地上湿漉漉的,踩上去就会发出“咕叽咕叽”的很有实力的响声。

    “咕叽咕叽”云昭从屋檐下跑到接雨瓮后边。

    “咕叽咕叽”云昭又从接雨瓮后边跑去了花坛。

    两只大白鹅疑惑的从小土房子里探出脑袋,没发现什么不对之后,又缩回脑袋,插在翅膀下取暖。

    云昭从花坛上跳下来,快跑两步就蹿出了内宅大门。

    云氏的粮库就在中庭,今天正是分发种子粮的时候,云昭对古代地主家的生活很是好奇,就冒着被大白鹅攻击的危险悄悄来到了这里。

    普通人家的地少,也就选不出最好的种子,种子的质量不好,云氏大房地多,所以就能在更加广袤的田野上筛选种子,选出来的种子也比别人家好不少。

    二斤粮食换取一斤种子,这是很早以前就有的规矩,官府不允许地主家把种子卖的很贵,同时乡民公约里也有这方面的约束。

    去年的时候,来云氏换取种粮的人不多,主要是一亩地下种子就要下十斤,大旱年月里,夏日收割的时候未必就能把种子收回来。

    今年不同了,春日里雨水足,人人都愿意在田地里下血本。

    春种的时候,徐先生是不教书的,学堂里也看不见人影,徐先生带着那条黄狗上了玉山,据说是踏春。

    云昭很想跟着去,先生不允许。

    所以,只好坐在面无表情的母亲身边,看管家云福给乡民们兑换种子粮。

    农人看到种子的那一刻,脸上的皱纹就会如同菊花一般绽放开来,这种欢喜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

    没有强买强卖,也没有剥削一说,两斤粮食换取一斤种粮非常的合理。

    虽然他们身在地主家大院子里,对地主家的家丁们却毫无畏惧之色,更与地主家的管家熟络的如同一家人。

    “不要一颗一颗的挑拣,云氏的种子说到底还是你们挑选的,有什么挑拣头,就算是不好,也是你们挑的不好。”

    喜爱抽淡巴菰的云福,今日里好长时间没有抽烟了,心情很是糟糕,想要跑出去过过瘾,见大娘子,大少爷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只好强自忍耐,只希望这些乡民快些办完事离开。

    “今年种麦子的人多啊。”

    云娘见种子分发的差不多了,就对云福道。

    云福笑的合不拢嘴,搓着手道:“是啊,年景好,种麦子的人就多,谁都知道面比糜子好吃。”

    “可惜了,前两年的稻种已经不成了,要不然今年就能种一茬稻子。”

    听母亲说稻米,云昭就不由自主的流口水,这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的,很久很久以前,他最讨厌吃稻米了,总觉得那东西吃不饱人。

    现在倒好,听到稻米就口水流的哗哗的。

    云娘小心的帮儿子擦了口水,没好气的道:“只要听到吃食,就流口水,太没出息了。”

    云昭郁闷的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兴许是最近就没有吃过几顿饱饭的原因。”

    云娘冷笑道:“你每日的餐饭可都是装的满满的。”

    云昭叹口气道:“云卷,云舒两个太能吃了,有时候云树还来帮我吃饭,您想想,有他们三个在,我能吃饱肚子才是怪事情。”

    云娘见最后一个换种子粮的乡民离开了,就恨恨的道:“是你要收买人心的,如果让你吃饱了,还收买个屁的人心,你吃的饱饱的,人家只会觉得你活该给他们吃的。”

    云福在一边笑道:“斗米恩升米仇,少爷莫要做烂好人,最后会吃亏的。”

    云昭一笑了之,他知道自己想要彻底的收拢这些散乱的人心,还需要时间跟契机。

    云福锁好了粮库,将钥匙交给了云娘,然后道:“雨下的多了一些,等天地干爽还需要几天,老奴以为家里的农具也该整饬一下,有些三年都没有用了,犁头该修修,犁架也该该好好打理一下。”

    云娘道:“找谁呢,云家庄子可没有合适的铁匠。”

    云福道:“贺家洼的刘宗敏前几日托人问到老奴头上,想揽下咱家的活计。

    此人算是我蓝田县有数的好铁匠。”

    云娘闻言笑了,指着云福道:“你以为我没听说此人的过往是不是,我可不愿意把一个罪囚招到家里来。”

    云福尴尬的拱拱手道:“此人与老奴沾些亲。”

    听云福这样说,云娘摆摆手道:“既然如此,自然会让你如愿,反正啊,人是你带来的,你就要看好,在云氏庄子支炉子打铁可以,却不能给我们惹出麻烦来,如果坏了事情,你云福担着就是!”

    云福笑道:“他老子娘都在,还能反了天去?大娘子放心,老奴会看的好好地。”

    云娘撇撇嘴鄙视了云福的私心,就拖着云昭离开了中庭。

    雨还是在下,云昭的心里却像是着火一般,史书中的流寇大贼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此时此刻,他无比的渴望雨水早点停下来。

    云昭两世蓝田人,若是在不知道蓝田县出的这个盖世贼寇,那就太不应该了。

    雨水出来了,围绕在玉山山腰上的薄雾就消失了,透过稀疏的雨丝,偌大的玉山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知怎的,云昭很愿意将眼前的玉山跟将要见面的盖世贼寇联系在一起。

    他们都是一般的雄壮,一般的神秘,一般的让人产生想要窥伺的欲望。

    云杨很喜欢打铁,听闻蓝田县手艺最好的铁匠要来云氏庄子打铁,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铁匠在云氏庄子打铁不假,可是,走的时候会把炉子留下来,这对云杨来说非常的重要。

    “打铁一点都不赚钱!”

    云昭坐在廊檐下的石头板凳上对正在搓麻绳的云杨道。

    “打铁很赚钱,我问过了,打一把菜刀就能收十文钱,就这还不算铁料钱,加上铁料至少要收一百文钱。”

    云杨头都不抬的就反驳了云昭。

    “你还没有算自己的人工,与柴碳钱!折算下来,一百文一把菜刀一点都不贵,你赚不了多少钱的。”

    云杨将妹子扯回来,这个小丫头正在把身子往外探,想要用嘴接屋檐水喝。

    “力气不值钱,睡一觉就回来了,柴碳也不值钱,咱们云家庄子最多的就是柴碳,同样是费点力气罢了。”

    “我娘准备让你们都去家里帮忙种地,工钱应该不少给。”

    云杨整理一下已经搓好的麻绳,堆在一边,给妹子喂了一些水,笑吟吟的道:“这方面大娘子是大方的,劳作一日给粮三斤,都是上好的粮食,如果是糜子就能多到四斤,忙碌一个月就能挣到两月的口粮,是个好买卖。

    阿彘,你知道现在外边的粮价涨到什么地步了吗?”

    云昭听云杨叫他阿彘,嗓子眼里微微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本想发怒,想到母亲那张脸,就无奈的道:“一担米已经涨到二两四钱银子了。”

    云杨笑着指指云昭的圆脑袋道:“果然是地主家的大少爷,对这些一点都不知道。

    告诉你吧,你说的粮价是天启年间的事情了,去年八月皇帝死了,他弟弟成了新皇帝,新的年号叫做崇祯,今年已经是崇祯二年了。

    二两四钱买一担米,你想的倒美,你去集市看看,一担糜子现在都要一两七钱银子,二两四钱银子连一担麦子都买不来。

    我就等着今年夏粮丰收,可以买一个好价钱,好给娘跟妹子一人做一套新衣裳。“

    云昭笑了,拍拍云杨的后背道:“既然种地赚钱,你干嘛还要想着去打铁?”

    云杨羞涩的笑了,左右瞅瞅见四下里无人,就低声道:“我准备给我打一柄好刀!”

第十五章贼来需打

    第十五章贼来需打

    云昭听了云杨的话有些目瞪口呆!

    他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自己不在那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而是在明末这个物质极大匮乏的时代里。

    云氏大房之所以能在云家庄子里呼风唤雨,母亲一介妇人之所以能在云氏执掌大权的原因,就是云氏大房掌握了这个庄子上最多的生产资料。

    最好的种子在云氏大房,最好的农具在云氏大房,基本上所有的大牲口也是云氏大房所有,再加上,农户们手里基本上就没有钱,只有云氏大房才有大量的铜钱存在。

    在这种状况下,普通农户想要翻身,基本上没有可能。

    对于没有土地的农户来说,养一头牛,或者骡子,是他们不能经受的负担。

    就像云杨想要一把可以作战的刀子,就需要自己去溪水里借用铁匠的磁铁吸沙子里的铁粉,收集到铁粉之后,再进行冶炼,冶炼之后再一遍遍的锻打,通过锻打出来的火星,将铁块里多余的杂质以及碳敲打出去,最后才能拿到一块软不拉几的熟铁。

    熟铁太软做不成武器,这又需要将熟铁与生铁按照比例混合冶炼,炼成钢,这就是所谓的灌钢法。

    然后又需要重复一次折叠,锻打过程,让钢材里的碳含量变得均匀,按照不同需求,制作成相应含碳量的钢,最后打造出来,淬火之后制作成武器,或者农具。

    云杨是云氏少年中为数不多的练过武的少年,他想要一柄好刀是很久以来就有的梦想。

    而铁料昂贵,对这个少年来说是一种奢望,更别提钢料了,按照他家的情况,即便是有了钢料,他的父亲的第一选择是打造两个犁头,而不是一柄钢刀。

    “你收集到了足够的铁砂?”

    “嗯!”云杨得意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多收集一些,等那个叫做刘宗敏的铁匠来了,让他多打造一些刀子。”

    “你家有钱,直接买一些铁料就是了。”

    云昭忧郁的看着云杨一句话都不说。

    云杨想了一下点点头道:“你娘不给?”

    云昭拍拍干瘪的胸口从里面掏出两颗干瘪的红枣随手递给小妹道:“只有两颗枣子。”

    有红枣吃,小妹就安静了,云杨学着大人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道:“那就喊上云舒,云卷,你跟我小弟也来,我们沙滩上收集铁砂。”

    云杨是一个坐起立行的人,抬头瞅瞅天色,抱着云小妹就回家拿工具去了。

    云昭则慢慢悠悠的向云卷他们家走去。

    云卷的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就是一个猪圈,云昭一头钻进他们黑乎乎的家里马上又出来了。

    不知道吃什么东西,吃的嘴巴黑乎乎的云卷,云舒从猪圈里走出来笑呵呵的将一截子黑乎乎的东西递给云昭。

    云昭怀疑的瞅着这截黑东西。

    云卷道:“黄精啊,我今天去秃山上砍柴的时候挖的,好吃!”

    云昭摇摇头,没看那截黑东西,反而瞅着兄弟两居住的猪圈一样的房子皱眉头。

    无产者是最好的革命者,这一点云昭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呢,无产者无恒心这六个字的名言云昭也是知道的。

    想要这兄弟两对云氏产生真正的归属感,一定要让有一定的资产,比如——房子,一间真正的,暖和的,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子。

    云杨带着弟弟来找云昭的时候,发现云昭已经改变主意了,不想再去小溪里淘铁砂,改盖房子!

    “你去吧同窗兄弟都喊来,今天,明天,后天,我们什么都不干,就一心帮云卷,云舒他们盖房子!”

    这件事云昭就没有询问云卷兄弟两的意思,直接做主了,更不管这兄弟两涨红的脸。

    “我们没钱,也没东西!”

    云昭瞅一眼局促不安的云卷道:“屋子可以破,可以小,唯独不能脏!

    先生告诉我们说,屋子可以破,那是因为没有钱财,屋子要是脏了,说明这个人已经没有什么上进心了。

    我不允许我的兄弟住在猪圈里,也不允许我的兄弟破衣烂衫的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我们兄弟以后是要干大事的,如果连屋子这种小事都办不好,还干个屁的大事。”

    云杨在一边听得胡乱感动,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安静下来道:“我们可以帮他们盖屋子,木料,茅草,钉子,绳子我们什么都没有。”

    云昭抽抽鼻子道:“我带你们去我家拿。”

    云杨尴尬的道:“大娘子不会愿意的。”

    云昭怒道:“那就偷好了,我娘找过来,就说是我让拿的,这房子我盖定了。”

    “你会挨揍的!”

    “就算是挨顿揍,也比他们长年累月的住在猪圈里要好,少说废话,找人,偷东西!”

    云舒云卷兄弟两已经泪流满面,半截子黄精掉地上都不知道,只知道张着嘴巴哇哇哭。

    云杨在一边笑嘻嘻的道:“我们一起去偷,了不起被大娘子一起责罚!”

    云昭本身就没打算自己一个人扛这事,对云杨的表现非常的满意。

    不大功夫,学堂里的同窗就纷纷到来了,闻听云昭这个地主家的少爷要带着一群人偷他们家的东西,一个个显得很是兴奋。

    偷云氏大房这个念头已经存在他们心中好久了,如果不是忌惮管家云福跟那些粗壮的家丁,早就干了。

    云昭居中分配一下,一群人就兴致勃勃的散开了,只留下五六个半大的少年拆云舒云卷的烂猪圈。

    春雨下来了,云氏大房的主人就放心了,向来素雅的云娘也有心情拿出尘封已久的绣花绷子,瞅着窗外一束开的艳丽的杏花,一针一线的将杏花的媚态展现在一块蓝色的丝绸上。

    秦婆婆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有些难以启齿的道:“娘子,有人偷咱们家堆在大门外的木料!”

    云娘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柳眉倒竖,怒道:“云福是干什么吃的?让家丁们捉住贼偷,打一顿乱棍!”

    秦婆婆连忙道:“都是学堂里的学生,为首的是咱家少爷!”

    “哦,这样啊!”云娘缓缓地坐下,重新拿起绣花绷子道:“去弄清楚,这孩子发哪门的疯。”

    秦婆婆匆匆的离去了,云娘瞅瞅窗外的那一枝杏花自言自语的道:“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不对,我儿从来都不做没用的事情……自家的东西为何要偷呢?

    春春,去前院书斋看看徐先生游玉山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了,就告诉先生,他的学生正在当贼偷!”

    跟着大娘子学绣花的云春清脆的答应一声就匆匆的跑进雨地里去了。

    云娘无奈的摇摇头,就继续将心神放在绣花这件事上了。

    不大功夫云春就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道:“徐先生回来了,他说,可以让贼偷得逞一次,只是事后要追究,决不能放过!”

    云娘白了云春一眼,探手掐了小丫鬟一把道:“把话说完,年纪轻轻的就知道说一半留一半,怎么,心疼你家少爷了?”

    云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抹着眼泪道:“先生还说,少爷要重罚,其余的一个都不能放过,要让所有的贼偷都记住这顿责罚!”

    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新拿起绣花绷子道:“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云春膝行两步抱着云娘的腿哀求道:“求大娘子放过少爷吧,少爷很听话,从不干坏事,一定是云杨他们蒙骗少爷,这才干出坏事的。”

    云娘低头看看已经开始哭泣的小丫鬟轻轻哼一声,咬着牙道:“这个小王八蛋还真会做人。”

    说完就抬腿把云春轻轻踢开。

    “去,去,去,你一个蠢丫鬟知道什么。告诉云福,他们想要当贼偷不要阻拦,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第十六章自找苦吃的云昭

    “小子,那根木料太粗,你们又不修宫殿,用不着这跟梁柱,你看,那根就很合适!”

    云福蹲在木料堆上,一边吸着自己的淡巴菰一边信手指点。

    云昭很是挠头,这些少年人狗屁不会,想要盖一间合用的房子,依靠他们是不成的。

    可是呢,大人们都在看热闹,看云昭偷自家的东西,一个个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就是没有人出来阻拦。

    不仅仅如此,还有一些人专门指引这些孩子去拿最值钱的木料,比如眼前这跟三丈长,一人抱不过来的大梁柱子。

    云昭瞅着那群人,无声的笑了一下,多年窝在小山沟里种田,眼界狭窄的令人咋舌,只想着如何沾些便宜,从未有过帮助他人的想法。

    云卷,云舒在两个族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苦苦挣扎求活,他们却视而不见,不仅仅如此,他们甚至趁着这两个孩子的父母相继去世之后,还瓜分了他们的田地,夺走了他们的宅基地,只留给两个孩子一间猪圈一样的小茅屋。

    云昭曾经问过母亲,为何自家不帮助这两个少年人,母亲回答:云氏大房只能管辖云氏族中人,其余的人本就不姓云,仅仅是云氏历代奴仆改姓之后托庇于云氏门下的佃户,多少年后逐渐繁衍出来的人群,与云氏大族并无瓜葛。

    当年,云卷的父亲去世之前,曾经将这两兄弟托付给了他原本的本家,并未托付给云氏大族,因此,云氏对这两兄弟并无义务,如果出手了,会让他们的本家族人认为云氏在压榨这两个小子,说不得,还要给他的族人们一笔钱,相当于花钱买奴仆,才能名正言顺的将这两个小子收归云氏。

    母亲说的事情,云昭也不算是陌生。

    大户人家其实其害怕的不是官府,不是商贾,而是农人!对这些农人,大户人家永远都心怀警惕之心。

    大户人家有警惕之心,官府有警惕之心,就连大商贾也有警惕之心……

    于是……警惕之心就很容易变成残酷的剥削,最终加速一个时代的灭亡。

    仅仅从历朝历代大多毁于农人起义这一点,就能看出,农人才是这个世界绝对的掌控者。

    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有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有时候温馨的让人流泪,有时候残酷的令人咂舌。

    有时候顺从的让人怒其不争,有时候暴烈的如同一团烈火,所到之处只有毁灭。

    很多人都知晓乱世就要到来了,却没有人比云昭更加清楚,将要到来的乱世有多么的残酷,多么的可怕……

    这是一群身怀至宝却不自知的人。

    云昭家几乎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典范式样的大族,他们需要的盖房子的东西,在云氏都能轻松找到。

    只是,房子盖怎么盖?

    一群少年蹲在已经空出来的云舒,云卷家的地基上,面对一大堆盖房子的材料,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徐先生带着他那条黄狗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他的胳膊底下夹着一本书,对这群站起来朝他施礼的学生们视而不见,径直走了过去,只是一不小心丢下了一本书。

    云昭迅速捡起这本书,目送先生远去之后,这才看了一下书名。

    《营造法式》!

    还是专门讲述营造这一门类的篇章。

    云昭翻开这本书……看的一头雾水……古人讲述工艺的时候从来就不肯好好说话,里面有太多需要幻想的空间了。

    好在,有两张纸从书页中掉了出来——上面图文并茂。

    云昭再一次感谢了母亲的慧眼,再一次感谢了自己那并不存在的一万两银子。

    然后就招呼一大群孩子,按照图纸上的步奏,开始建造房子!

    天黑的时候,一群没有吃任何东西的少年人饥肠辘辘却兴奋异常的各自回家了。

    只留下想要看护自己家的云卷,云舒,自从第一根柱子被栽进土里的时候,这兄弟两就豁出命去干活,明明已经饥饿的没有力气了,依旧咬着牙坚持——他们很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并愿意为这间房子付出自己所有。

    云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泥人。

    连大白鹅都嫌弃他身上沾染的泥浆,不愿意下嘴咬他。

    坐在门槛上脱掉湿衣裳,云昭觉得自己疲惫极了。

    母亲过来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衫,上下打量一下儿子,然后就擦西瓜一般的给儿子擦拭了头脸。

    从擦西瓜的手法上,云昭能感觉到母亲有些生气。

    “偷自家的东西滋味如何?”

    “平白生了一肚子的闲气!”

    “怎么,知道自己吃亏了?”

    “没吃亏,只要房子盖成了,以后我让云卷两兄弟干什么,他们就会干什么,应该是收获很大。”

    “一味地给人好处,只会养出白眼狼来,还需要恩威并施才好!”

    “所以,我选择了偷咱家的东西,而不是来找您求告。”

    “做好挨打的准备了?这一次为娘可不会手下留情!”

    “云杨可以打得重一些,他今天有些懒散。”

    “哦,知道了。”

    云娘将疲惫的儿子抱上炕,云昭看了一下自己的晚饭就忍不住叹口气,没有面,只有小米饭跟盐菜……

    体力大量消耗之后,就很有助于食欲增加,对于这种吃起来毫无滋味且对喉咙有一定伤害的糜子饭,云昭今天吃了两碗。

    吃饱饭之后,他就有些唏嘘,明明是一个衣来张口,饭来张口的地主家大少爷,小小年纪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活罪?

    瞅着母亲亲自端来了笔墨纸砚,云昭心中叹了口气,自古以来想做人上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捷径好走。

    写字其实是很讲究的,先生常说,要平心静气,然后才能写出好字,要对文字有敬畏之心,才能写出好的文章来。

    这些话云昭算是听进去了,可是,做起来好难,拔背含腰一连坐上两个时辰,对人就是一种折磨,更不要说他这种小孩子了,假如云昭没有一颗外来的心,没可能坐两个时辰。

    平心静气,这是先生对云昭最大的要求,所以,写完一百遍《三字经》之后,云昭还要将《百家姓》《千字文》各默写一百遍。

    就像先生说的,越是聪明的孩子,就应该多用水磨石功夫,如此,方能成器。

    入夜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水终于停了,云彩被风吹散之后,湛蓝的天空就露出来了。

    只不过湛蓝的天空很快就变成了淡墨色,等云昭默写完毕之后,湛蓝的天空就彻底的变成了一匹镶满钻石的黑色锦缎。

    窗外的杏花正在凋落,有一些落在了云昭的这桌子上,有些落在了云昭的墨池里,更有一些温柔地落进云昭的怀里,贴着他娇嫩的肌肤滑落到肚皮上。

    母亲新绣的那一枝杏花没有凋落,只是颜色有些呆板,没有生命的东西终究做不得数。

    云昭收拾好了纸笔,来到门前的接雨瓮里洗毛笔。

    雨水冰凉,不过,将毛笔放进接雨瓮里,夜色里看不清墨迹,不过,毛笔已经清洗干净了。

    云福依旧在抽他的淡巴菰,火星在黑暗中一亮一暗的如同大号的萤火虫。

    这是他的习惯,每日里不到子时,他不会休息的。

    “福伯,能给我说说这个刘宗敏吗?”

    福伯躲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声音却传了过来。

    “一个憨厚的铁匠,上面有老子娘,人穷,没成亲,想来咱家卖手艺赚点钱,给自己找个老婆,有什么好说的。”

    “您说人心真的会变化吗?”

    “当然会变,以前啊,你福伯只想留在云氏十年,报答一下老将军的恩情,谁知道,在你云氏不知不觉就待了二十四年。

    以前还想着跟随关中的刀客们,走一遭西口,闯一遭西域,年纪大了,也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福伯,我想跟您学刀!”

    “知道,早看出来了,再等一年吧,你现在身子没有长开,长开了我就会教你。”

    “福伯,能演练一下您的刀法吗?”

    福伯久久没有回应,直到黑夜中的火星子熄灭了,他也没有回应,不一会,云昭就听到福伯趿拉着鞋子回房间的声音。

第十七章人头杯敬英魂

    年纪太小,就会被人轻视!

    他们以为年龄,阅历才是成熟的标志,却不知道云昭现在最渴望的是真正回到幼儿期再活一回。

    不仅仅是肉体变小,心灵也应该在同一时间变小。

    在他的回忆中,最美好的瞬间大多发生在童年,不论是梦中的虫子破茧成蝶,对着阳光呼扇翅膀,还是恰好将玻璃球弹进坑洞,都是最美好的记忆。

    现在,经过辛劳的一天,云昭明明该嚎啕大哭的,现在,只能在脸上挂上微笑,潇洒的甩干毛笔上的水渍,如同剑客收剑入鞘一般将毛笔插进竹管,然后走进昏暗的房间,洗脚,入睡。

    幼童感到痛苦的事情,成年人一样会感到痛苦,只不过成年人比较能忍,这是一件悲惨的事情。

    天亮的时候,云昭自然就醒来了。

    吃过早饭,又将四个巨大的糜子馍馍揣进怀里,离开了内宅。

    这一次大白鹅只是试探性的跟着走了两步,然后见云昭毫无畏惧的迎面走来,大白鹅就胆怯的往回走,且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步履从容。

    “儿啊,你又要去帮云卷他们盖房子啊?”

    云娘起来的更早,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下活动腰肢,看样子已经有一阵子了,她的面颊潮红,微微有些出汗。

    活动的幅度稍微大一些,就会露出她的那一双小脚,如同圆规的两只伶仃细脚,毫无美感可言。

    见儿子再看自己的脚,云娘有些羞涩的将脚收回裙底。

    “你的脚好丑!”

    云昭吐槽一下,转身就跑掉了。

    “以后给你娶一个大脚媳妇……”

    云娘的诅咒声从背后传来,云昭自然是不在乎的,他喜欢看正常的脚丫子。

    今天来帮着云卷云舒盖房子的人明显变少了……这完全在云昭的预料之内。

    有时候,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能看出人性的本质来。

    来帮着盖房子的人数又比十三个人多,这就让云昭比较开心了,仔细的看了多出来的几个人,就把糜子馍馍给了云卷,云舒兄弟,率先走进了工地。

    架子昨天已经搭建好了,今天要做的就是往细细的檩条上铺茅草。

    第一遍只需要铺设好就成,第二遍就需要将茅草跟泥巴混合在一起了。

    瓦片是没有的,只有茅草屋顶,云杨身子重,上不得房顶,于是,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了一柄石锤,卖力的夯地。

    干活期间,徐先生又无意中经过了工地,看了一眼工地就继续带着黄狗去小溪边散步去了。

    看来,盖房子的顺序没有错。

    围观盖房子的人越发多了,出主意的很多,上来帮手的几乎没有,随着房子逐渐成型,说话的人也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羡慕之色。

    云卷的两个亲眷似乎有话说,被云昭看了一眼,就讪讪的退下了,不过,当云昭他们用木板做好墙壁,并且开始往上面糊泥的时候,他们还是勇敢的站出来了。

    “大少爷,这是……”

    “滚!你要是敢打这间房子的主意,我就敢一把火烧了你家!还要让我娘收回你们的地,把你们赶出村子!”

    云昭第一次使用了自己地主恶霸的身份,效果很好,云卷的两个亲眷后退了,最后找不见人了。

    一整天下来,房子基本上已经成型,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泥干,然后再装门窗。

    云卷,云舒兄弟两依旧沉浸在狂喜中,墙壁上任何一处不完美的地方都被他们兄弟用手刮平,且沉浸在这样的工作中乐此不疲。

    “你让我刮目相看!”

    徐先生说话总是言简意赅。

    “上位者用手段是应该的,这一次,你将手段用的声情并茂满是美意,实属出乎我预料之外。

    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吗?”

    云昭点点头。

    徐先生莞尔一笑,笑的很好看,甚至让云昭有点入迷。

    一杯淡黄色的茶水推到云昭面前,这算是将他当做大人来招待了。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书上说要待人以诚!”

    “咦?你什么时候看了陈沂先生的《畜德录》?”

    云昭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先生稍微思忖片刻,便背诵道:“章公懋为南京国子监祭酒,有监生请假,托言一力采薪不至,将往求之。公闻之愕然,曰:“薪水之资脱有失,奈何?”忧动颜色。使亟求,且冀得之当复我。此生甚悔,曰:“公待我以诚,奈何诒之?”明日返命,具实谢罪。”

    云昭大惊,自己随口用了一个成语,先生立刻便知道出处,以后定要谨言慎行。

    “这本书极为生僻,没想到你云氏倒有藏书,只是陈沂此人过于迂腐,不可过多效仿。”

    “学生今日又恐吓了云卷的亲族!”

    “做得很好,乡民愚昧,恫吓手段很好用,否则,他们就会纠缠不休。”

    “这么说,我今天做的事情都是对的?”

    “是的,你比我想的要好,不过,云彘啊,镜不能自照,衡不能自权,剑不能自击,你不可自满,知道吗?”

    云昭笑道:“云昭不会自鸣得意。”

    徐先生大笑道:“喝了茶去吧,既然事情是你一手经营的,就该勇于面对,左右不过一顿打就是了,我就不替你求情了。”

    云昭喝了茶水,就悠哉悠哉的回到了后院,先生说的没错,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不如认了算了,等屁股疼痛的时候再嚎哭不迟。

    今天,云昭依旧在狼吞虎咽的吃饭,只是这顿饭吃的极不安宁,因为母亲总会把脚从桌子下面探过来踢他。

    再把一勺子汤全部洒在衣襟上之后,云昭瞅着母亲道:“你的脚很漂亮。”

    云娘闻言立即变得眉花眼笑,还殷勤的给儿子剥了一只鸡蛋,她的脚曾经是丈夫最喜欢的部位,却被儿子诟病,这让云娘很难接受。

    “娘今天也不该说你要娶大脚媳妇。”

    “我听说我朝太祖皇后就是一双大脚,所以啊,我也要娶一个大脚媳妇。”

    “会被人笑话的。”

    “他们懂个屁!”

    云昭干脆利索的结束了关于女人脚的讨论。

    “后日,我就要开始学《百家姓》了。”

    “你会背了是吧?”

    “是的。”

    “会写吗?”

    “有些字还是很生僻。”

    “那就要多写。”

    “嗯,那个刘宗敏什么时候来?”

    “还有两天,怎么,你找他有事?”

    云昭放下饭碗道:“我需要二十把好刀,练武用!”

    云娘捂着嘴大叫道:“小孩子练武都用木头刀剑,用什么钢刀啊。”

    云昭笑道:“铁砂我们自己去沙地里找,找铁匠冶炼就是了,我想自己做一把刀子,每一个人都自己做一把属于自己的刀子。”

    云娘一听不需要自家出铁料,就放心了不少,最多出一点工匠的工钱罢了,算不得什么。

    见儿子坐在对面又开始发呆,云娘就用脚捅捅儿子道:“咱家祖上传下来不少刀剑,娘带你去看看。”

    云昭连连点头,翻身下了炕,殷勤的帮母亲穿上鞋子,就拖着母亲急着去看刀剑。

    “武库的钥匙在云福那里。”

    母子两兴冲冲的来到中庭,就看见云福兀鹫一样的蹲在花园的围墙上抽烟。

    “福伯,我要看祖上传下来的刀剑!”

    云福淡然的瞅了云昭母子一眼道:“少爷现在还没有资格看,大娘子是妇人,看刀兵不好。”

    云昭碰了一鼻子灰,瞅瞅母亲,云娘朝儿子撇撇嘴道:“武库是福伯在管,他不答应,娘也没法子。”

    云昭有些不死心,仰着头问云福:“福伯,我什么时候才有资格看那些刀剑?”

    云福兀鹫一样的低下头冲着云昭狞笑道:“杀一个倭寇,或者杀一个鞑子,把他们的人头拿来,用他们的头颅做成酒杯,装满酒敬献了武库中的英魂之后,那里的刀剑就随你取用!”

第十八章 没有人是简单的

    第十八章没有人是简单的

    自从决定变聪明之后,云昭就很忙,忙的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云氏家族本身。

    当然,在伪装傻子的那一段时间里,云氏如何与他何干?

    云昭的爷爷叫云石连,父亲叫云思源,这是云昭唯一记住的两位已故的长辈名讳。

    爷爷官至游击将军,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中层武官,曾经追随戚帅南征北战,是一条真正的好汉。

    父亲云思源就平凡的多了,他读书不成,经商也不成,然后就成一个好吃懒做的家伙了,只是,这家伙会唱小曲,人也殷勤,风趣,就这一点把母亲迷得死死的,宁可顶撞外祖,与外祖切断联系,也要带着云氏的傻儿子为自己的丈夫守节。

    好在爷爷留下的家底丰厚,父亲实际上也没有败家,加上母亲长于操持,云氏才有今日殷实的日子过。

    云娘知道云福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个人曾经是爷爷的亲卫,心中也只有云氏主人,对她这个当家主母虽然恭敬,却并不事事听从。

    云昭长大之后或许可以命令他,云娘还是不成的。

    所以呢,云娘在得到人家确切的拒绝话语后,就回到屋子里的去了。

    云福嘴里咬着烟袋背着手在院子里漫步,云昭就背着手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老一少如同拉磨的驴子一般,

    武库跟云氏祖先的英灵在云福这里就是一个禁忌话题,但凡稍有不敬,就会招来他的怒火。

    “福伯,给我说说啊,我想知道爷爷当年的丰功伟绩。”

    云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云昭道:“有什么好说,不过是些尸山血海的事情,偌大的云氏庄子跟随老太爷一起出征的足足有八十七人,活着回来的就我跟老太爷两个,老太爷的身子骨在战场上弄坏了,回来两年之后就撒手人寰。

    云氏大房的血脉已经单传两代了,到了你这一代,就更加的凶险,既然祖宗保佑让我云氏子嗣不绝,你就应该珍惜,莫要再踏上战场。”

    云昭抬头道:“金仙观的杂毛道士梁兴扬说天下就要大乱了,没人能躲得开。”

    云福冷笑道:“天下大乱可不是从京城大爆炸后开始的,自从张相,戚帅相继病死之后,这大明江山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某家现在就等袁帅什么时候死,如果袁帅死了,我就带着云氏族人去别的地方安身。”

    云昭眼睛一亮,攀住云福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瞅着云福道:“我们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云福怜惜的看着这个聪慧的孩子轻声道:“别告诉别人,你知道就好,老夫随老太爷戎马一生,既然发现了危机,如何不会狡兔三窟呢?

    听先生的话,好好读书,别的事情莫要理睬,自有你福伯安顿!”

    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人,总给人一种很靠得住的感觉,此时云昭听了云福的话,心里就安稳了很多。

    他也从云福的话里听出来了另外一层意思,云氏并没有云昭看到的这样弱小,很可能还有隐藏的手段。

    想来也是,云氏先祖云定兴在隋朝就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这种人物的子孙绵延了上千年,如果说没有一点隐藏的手段,说出去连云昭自己都不信。

    这一夜,似乎有了云氏祖先的保佑,云昭睡得格外的香甜,连梦都没有作。

    第二天,云昭早早醒来,在云春,云花的帮助下穿好衣裳,洗漱完毕后,就站在台阶上学徐先生的模样看着近在眼前的玉山。

    没有下雨,玉山腰上又围绕了一圈纱带,一把糜子撒出去之后,两只巨大的大白鹅就嘎嘎的叫着冲了过来,云昭趁机一手抓住一只大白鹅的脖子,拖着它们就向外走。

    大白鹅被人捉住了要害,虽然总重量被云昭重些,此时也只能嘎嘎的叫的凄厉。

    云娘匆匆出来看,见儿子在教训那两只让他吃尽苦头的大鹅,就笑的直不起腰来。

    “春春,花花,点火,烧热水,拔毛!”

    云昭在那里意气风发,准备把遭受了多日的腌臜气一朝血洗。

    云娘见云春,云花那两个傻丫鬟居然真的很听话的直奔厨房,就走过来,将大白鹅从云昭的手中解救出来,亲昵的摸摸儿子的圆脑袋道:“想吃大鹅,吃别的,这两只可不成。”

    云昭目送两只大白鹅落荒而逃,得意的甩甩手道:“没打算吃,就是想要他们知道这家里谁才是主人!”

    云娘见儿子说的大气,就把脸贴到儿子脸上笑嘻嘻的道:“自然是我儿!

    快去吧,别让先生等急了,今天要给你们讲农事,晚了先生可不依你。”

    关中地界地气升的很快,不久前还把人冻得跟狗一样,一场春雨过后,立刻就成了春和景明的模样。

    云昭终于不用再穿厚厚的棉袄了,换上了双层夏布制作的衣衫,宽宽大大的穿在身上很是舒服。

    云昭丢掉的衣衫穿在云卷跟云舒,以及云树的身上很是合适,就是绿了吧唧的有些难看。

    绿色是云氏庄子最容易得到的颜色,这跟玉山上盛产孔雀石有关,如果玉山附近产蓝靛,云家庄子附近的人穿的衣衫一定是一水的蓝色。

    “滚回去换衣裳!”

    徐元寿今天是一副短打扮,跟农夫差别不大,不过等他跟云旗他们站在一起后,云昭发现,徐元寿依旧是最有气质的一位。

    “没衣裳了。”

    云昭只好实话实说。

    徐元寿看了一眼,云卷一行人,点点头道:“既然是做了善事,那就饶你一次。

    不过,今日亲农,该做的农活不得懈怠。“

    云昭连连点头。

    一行人随着大队农夫很快就走进了田野。

    妇人们已经到了田野上,围着云福坐在地上,每人面前都有一柄锄头,手里还拿着一根绑着红布的短木棒。

    云福今天打扮的模样非常别致,全身上下都绑满了红色的布条跟铃铛,手里还拿着一头几乎跟他一样高的麦草扎成的草牛。

    “此为打春牛!

    原本应该在立春日上由官员来操持,只是因为我大明地大物博,每一个地方的耕种日子不一,关中一般会选一个杏花开败的日子进行。

    春牛着鞭,春耕也就开始了,这是一年中最具希望的日子,我要你们记住,种子进入了泥土,一年的生计也就正式开始了……”

    随着阳光照耀在春牛身上,云福就开始胡乱扭动,身上的红布条子乱飞,铃铛哗啦啦作响。

    围坐在地上的妇人们,就用绑了红布的短棒敲击锄头,发出清脆的悦耳的声音。

    “春牛原本是以桑木为骨,泥土为肉,到我关中,习俗有了一些变化,这里人更喜欢用柳树为骨,麦秸为肉,鞭打春牛之后,就献上礼物,驮载在春牛身上,付之一炬,让神灵得以享受蒸尝,佑我农人五谷丰登。”

    不知为何,徐先生的声音即便在嘈杂的环境里,依旧清晰无比,声声入耳。

    过了良久,太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云福停止了扭动,用浓重的秦音向神灵申诉愿望,周围的农夫也将握在手中的线香一一插在草牛身上。

    云福口中含了一口烈酒,从腰袢的皮口袋里抓住一把碾的细细的碳粉,冲着点燃的火把碰了一口酒,喷出来的烈酒立刻就化作了一团火焰,不等这团火焰熄灭,他又把碳粉重重的丢进火焰里,于是,一团更加明亮的火焰猛地爆起,将整个春牛都笼罩在火焰中。

    爆起的火焰倏然熄灭,暗红色的火星飞舞,春牛便熊熊燃烧起来。

    等春牛彻底化作一团灰烬之后,云福就用最虔诚的态度,将这些草木灰埋进了田地。

    徐先生拿起一柄铲子,对云昭一行人道:“礼毕,开始扬粪……”

第十九章千年大族啊(求收藏啊)

    第十九章千年大族啊(求收藏啊)

    扬粪就是把一堆堆的农家肥均匀的撒在地里,然后再让耕牛犁地,最后把农家肥均匀的搅拌进土地里。

    这就是农村特有的一种味道,让人难以忘怀。

    发酵的农家肥味道不堪描写……

    作为地主家,自家的田地自然是要优先耕作的,在这些日子里,云氏上到主人,下到仆役家丁都要在地里忙活。

    云家的二十七头耕牛一字排开,在广袤的原野上犁田,有说不出的美感。

    当然,如果没有那些佃户们在一边拉着犁头艰难的在田地里行走的场面,云昭会很喜欢这种场面的。

    后世人讲究尊严,讲究劳动者的尊严,认为不该将劳动者当牲口使唤,尽可能的多用机械。

    在大明,在这里,所有的劳动者恨不得变成大牲口。

    云杨扶着云氏大房的犁,眼睛却瞅着父亲跟弟弟在前面拉犁,母亲在后面扶犁的悲壮场面。

    他不止一次要求由母亲来驱赶耕牛给大房耕作,他去拖犁,都被父亲言辞拒绝了。

    一天能挣四斤小米,对他们家来说很重要。

    云昭坐在地头跟云小妹玩耍。

    湿泥地里总会有一道道凸起的痕迹,像是有东西在地下爬行,事实上,褐色的地老虎因为有两只巨大的铲子一样的前肢,最喜欢把泥地拱出一个个地道。

    云昭跟云小妹只要在凸起的痕迹尽头,用木棍挑开泥土,一只强壮的地老虎就会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然后把地老虎用线绳绑了,云昭就跟云小妹有了玩耍的工具。

    把地老虎放进泥地里,看谁的地老虎挖洞挖的比较快。

    一般周而复始七八个回合之后,地老虎也就完蛋了,这时候,云小妹就会高兴地把地老虎装进一个笼子里,拿回家喂鸡。

    “那只死鸡不下蛋,人家爱吃蛋的很。”

    云小妹眼见草笼子里已经装满了肥硕的地老虎,就有感而发。

    云昭从怀里一掏,就神奇的摸出一颗鸡蛋,在云小妹渴望的眼神中把鸡蛋放在她的脏手里。

    然后,这个狂喜的小丫头,就跟头列子的高举着鸡蛋踩着软土向母亲跑了过去。

    一颗鸡蛋,爹娘在闺女的强迫下一人几乎就舔了一下,年纪小点的云树,也只是轻轻咬一口,剩下的全被小丫头吃了,不过,这颗鸡蛋给这一家人带来的欢喜却是巨大的,就连正在给云昭家犁地的云杨,驱赶牲口的时候也格外的有力气。

    让云杨直接赶着云昭家的牛,丢下主家的田地给自家犁地这不现实。

    云昭也不能这样要求,否则,就乱了规矩。

    于是,云昭就亲自下田了,跟云树一左一右围着拉犁的主力云旗一起在满是春天气息的原野上奔走。

    人拉犁是有弊端的,那就是犁地犁的不够深,只有牛耕的一半左右,即便是如此,中午休息的时候,云昭的两个肩膀也被绳子勒的红肿。

    云旗老婆掀开云昭的衣领,瞅着红肿的肩膀落泪道:“富贵人家的少爷那里遭过这个罪。”

    云旗看看云昭的肩膀摇摇头道:“这是对的,不是说他帮咱家拉犁这件事是对的,而是他能下地拉犁就不是坏事。

    这世上崽卖爷田不心疼的事情多了,这娃只有吃过苦,才知道祖先积攒家业不容易。

    我父亲如果不是因为战死了,我家也会有好日子过的。”

    说着话,眼眶就发红,远远的看着中午依旧不肯休息在继续干活的云杨似乎很是骄傲。

    下午的时候,云旗就不肯让云昭帮忙了,地里的活计多,不敢休息,趁着力气没有耗尽,要加快了。

    田地里到处都是人,头顶上的天空中有大团大团的白云飘过,白的有些发黑。

    地里的耕牛依旧在慢慢的行走,犁开的大地与没有犁开大地泾渭分明,而一头头耕牛,再加上一群群的人,就是在大地这张画纸上作画的人。

    云昭拖着云小妹站在一个小山包上,脚下的场景让他有些迷醉,直到母亲大声呼唤他,他才从诗一样的意境中清醒过来。

    带着云小妹跳上母亲乘坐的驴车继续巡视云氏的领地。

    “从山脚下开始,直到那棵大榆树都是祖上的封田,这块地我们家是不租给外人的,也只有本族族人能租用这些田地,云旗家就是。”

    云昭站在驴车上手搭凉棚看了看道:“有多少亩?”

    云娘傲然道:“一千七百亩!”

    “这么多?”云昭吃了一惊。

    云娘笑道:“就这,还没有算不靠水的旱田,咱家还有旱田四千三百亩。两座柴山,四个池塘。”

    云昭瞅瞅极远处的坡地,那里有更多的人在劳作。

    “我听旗叔说,有一家姓钱的地主在跟我们家争山地跟水塘?”

    云娘笑道:“姓钱的算什么,咱们家这几年需要忍,给我儿攒福气。”

    云昭怀疑的瞅着母亲道:“如果我们家不愿意忍,是不是姓钱的就没活路了?”

    云娘掏出手帕擦擦脸上的汗珠道:“反正你福伯是这样说的,他这人从来不说假话,废话。”

    云昭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自从他变得聪慧之后,他就发现,偌大的一个云氏,只有母亲跟福伯两个真正的聪明人,其余的人全是傻蛋,包括家里的帐房,管事都笨的出奇。

    这很是不符合云氏千年家族的身份。

    云娘见儿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就没好气的道:“看我做什么,不管家里是个什么模样,最终都是你的,现在,你就好好地拉拢你的人手,长大之后一样都跑不掉。”

    云昭笑道:“我还担心家里的这群傻蛋是怎么保住云氏六千亩良田不失的,现在明白了,也就是说,我们家不用向朝廷缴税是不是?”

    云娘笑道:“官府早就忘了我们这穷山僻壤之地,自从我嫁过来,就没见过官府的人来我们家。”

    云昭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辈子就是扶贫的小官员,他深深地知道,在缴税这个问题上,不论在哪一个朝代,哪一个时期,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在大明,文官或许占些便宜,而武官,想要逃税那就太难了,除非是卫所官兵才有这个可能。

    爷爷是游击将军,所谓的游击就是居无定所,哪里需要上哪里的那种军队,是军队中最倒霉的一种。

    现在,听母亲的意思,云氏,似乎还有云昭不知道的另一面?

    驴车绕云氏水田一圈足足用了一个下午,傍晚回到家里,云昭不等吃饭,继续去缠管家云福。

    此时此刻,管家云福在云昭的眼中变得神秘极了。

    河沟边上搭起来了一个茅棚,茅棚里面炉火熊熊,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年轻男子正在打铁,叮叮当当的响声已经有一阵子了,而云福就蹲在一张条凳上抽他的淡巴菰。

    见云昭来了,青年汉子停下手里的锤子,将逐渐暗淡下来的铁块丢进火炉里,瞅着云昭不说话。

    云福抬腿踢了青年人一脚道:“少主人来了,也不知道见礼?”

    青年人抬起头看了云昭一眼道:“刘宗敏见礼了。”

    云昭好奇的围着刘宗敏转了一圈,刘宗敏似乎很不喜欢背对别人,也跟着云昭转了一圈。

    云昭很失望,还以为真正的巨寇应该是小说里的写的那种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的那种彪形大汉,就眼前这位,不仅仅没有贼寇的彪悍气,甚至还有一点害羞!

    刘宗敏见云昭不说话了,立刻就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柄三寸长的小匕首拿给了云昭,脸上布满憨厚的笑意。

    小匕首做的蛮精致的,配上牛角制作的刀柄,很古朴,匕首已经开刃,看样子还算锋利。

    云昭接过匕首大人般的朝刘宗敏拱手道:“不知匠人能否打造长刀?”

    刘宗敏的眉头皱了一下,转而看向云福。

    云福笑道:“能做就做!”

    刘宗敏回头看着云昭道:“能做!只是我这里铁料不足!”

第二十章就到底谁才是巨寇?

    第二十章就到底谁才是巨寇?

    徐先生从黑暗中走出来,接过云昭手里的小匕首看了一会道:“我也需要一柄剑!”

    刘宗敏摊摊手道:“没有铁料!”

    徐先生瞅着刘宗敏道:“你是铁匠!”

    刘宗敏笑道:“这年头人人都想要一把刀子,哪来那么多的铁料呢。”

    徐先生坐在条凳上悠悠的道:“我听闻铸造龙泉剑从来不用现成的铁料,所需铁料来自砂石中。”

    刘宗敏道:“砂石提取的铁砂杂质太多,大火一吹,就不剩下什么了。”

    云昭笑道:“那就在云氏多留些日子,就用先生说的法子寻找铁砂,剩下的就看你的手艺了。”

    刘宗敏再次将目光放在云福身上,云福吧嗒两口烟道:“还不谢过少主人赏你一口饭吃?”

    刘宗敏极不情愿的朝云昭拱手,算是谢过了。

    既然刘宗敏答应,云昭就跟徐先生两人离开了。

    “我不喜欢这个人!”

    云昭走了一阵子就对徐元寿道。

    徐元寿没有停息脚步的意思,只是漫不经心的道:“说说道理!”

    “此人讨厌打铁!”

    “何以见得?”

    “他连先生说的龙泉宝剑的制作之法都不想知道,可见,打铁是他暂时的一个为了吃口饭的营生!”

    徐元寿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铁匠,铁匠,自然是以打铁为生,你以为没有铁料储存的铁匠是一个好铁匠吗?”

    “按照一般人来说,铁匠这个营生还不错,至少,云杨就很羡慕。”

    “他已经准备落草为寇了!”

    徐先生直接说出了结果。

    “我只说他不是一个好铁匠,至少不是一个有上进心的铁匠,您却直接说他准备落草为寇?”

    徐元寿无声的笑了一下,一只手扶着云昭的脑袋道:“这年头他这样的人,想要活的更好,就只有当贼寇这一条路了。”

    “可他是福伯弄来的!”

    徐元寿蹲下身子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依旧有些亮晶晶的。

    “春播的时候,犁头,农具损坏频繁,这个时候铁匠很难请到,尤其是刘宗敏这种流浪铁匠,既然所有的事情都不太对,你就该好好问问福伯!”

    云昭想了一下摇头道:“不问!”

    “为什么?”

    “娘说云氏最可信任的人就是福伯,如果问了,会让福伯难做!”

    徐元寿又笑了,拍拍云昭的脑门道:“我现在真的开始相信你是野猪精转世了。”

    目送先生离开,云昭就进了大门,来到后院,发现母亲等他吃饭已经等了很久。

    闲时吃稀,忙时吃干,所以,今天的饭菜很丰盛,除过有肥腻的腌缸肉之外,还有一盘子带着青草香味的苦苦菜。

    给母亲碗里放了肥肉跟苦苦菜之后,云昭就埋头大嚼,他吃的很快,且很快就吃饱了,然后就放下饭碗等母亲吃完。

    “有话就说!”母亲瞅了云昭一眼,继续吃苦苦菜。

    “那个刘宗敏不像是一个好人。”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人,官府正抓他呢!”

    “既然不是好人,我们家为何还要收留他?”

    “距离咱们家五十里外有一座山叫做月牙山,山上有一个山大王叫催山虎,你白日里不是问咱家交不交税吗?

    其实是交的,只是不交给官府,交给了这位叫催山虎的山大王。“

    “啊?这样做没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可是呢,蓝田县的官差连县城都不敢出,你让我们交给谁去?”

    “没人管?”

    “怎么没人管!官府出动卫所兵剿匪来着,可是,剿着剿着蓝田卫所兵越来越少,山大王手里的强盗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卫所的指挥使都跑了,为了庄子上不受强盗骚扰,就只好这样了。

    这三年来,这位山大王还算是守规矩,除过每年收税之外,就没来过庄子。

    这些事都是福伯在安排,娘从来不过问。

    福伯是一个很守规矩的人,从来没有因为徇私过,这一次安排刘宗敏来家里打铁,说不得会跟月牙山的人有牵扯。

    我儿离那个盗贼远远地,莫要沾染上匪气,将来娶媳妇都娶不到好的。”

    “大明朝完蛋了……”云昭由衷的道。

    云娘擦擦嘴上的油脂道:“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所有有见识的人家都做好了改朝换代的准备,只是期望这一次改朝换代莫要死人太多。

    你外公五年前就辞掉了西安府学正一职,还在秦岭里面修建了隐居的宅子,依我看啊,也就是今年这场春雨足,要不然,一大群人没饭吃,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你外公在西安府城里也住不了多久了。”

    “怪不得咱们家要修那么高的石墙。”

    云娘点点儿子的眉心笑道:“小小年纪就跟一个小大人似的,洗过澡之后就睡吧,今天不用写字了,给别人家拉了半天的犁,该是累了。”

    云昭是傻子的时候都是母亲帮着洗澡,云昭聪明了之后,就换成一到晚上,一双眼睛跟瞎了一样的秦婆婆。

    每次给云昭洗澡,秦婆婆都会叨咕几句,说云昭身为一个男娃,洗澡洗的比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勤快。

    所以,云昭现在洗澡,一般只让春春跟花花两个给他准备洗澡水,剩下都是自己来。

    皂角水泡过之后,全身上下就有一股子草木味道,站在牛边上,总会吸引牛的嘴巴,过份的还会舔一下。

    最要命的是云昭的头发现在已经有一尺多长了,每次用梳子,云昭就很担心自己将来变秃子。

    云昭睡觉的炕很大,可以当舞台的那种,春春,花花却没有获准上来睡。

    不是云昭看不起这两个傻丫鬟,而是她们身上的虱子永远都除不尽……

    好几次看到虱子在她们的头发上爬来爬去的,云昭就很想把她们放进开水锅里煮一下……

    这东西太可怕了,是云昭生命中最让他感到恐怖的东西!

    与这东西相比,云昭宁愿面对老虎,豹子,野猪!

    躺在炕上,云昭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今日获得的信息。

    首先,自己家没有表面这么简单,第二,福伯看似是云氏的管家,实际上掌握着云氏最重要的秘密。

    第三,这个世界已经完全崩坏了,当一个国家最基础的地主开始不给朝廷缴税,且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时候,这个国家已经完蛋了。

    第四,流寇们已经代替朝廷开始保护乡民,给他们维持稳定的时候,说明,流寇的实力已经开始膨胀了。

    这一切都说明,大乱已经不可避免。

    当然,不用知道这些,云昭也知道大明就要完蛋了,从今往后,皇帝听到的消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只是,当自己真正的投身到历史洪流中,云昭发现,个人的能力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在历史大潮面前毫无抵抗力。

    通过以往学过的历史……任何想要力挽狂澜的人最后都失败了,最终成了史书上著名的民族英雄。

    黑夜中,云昭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盆水被放在屋子里,正好有一道月光照在水面上,这是云氏晚上起夜时分唯一的照明,月光被反射到屋顶上,房梁在昏暗的空间里若隐若现,一切都像一场梦。

    “我能做些什么呢?”

    云昭自言自语道!

    天蒙蒙亮的时候,云氏院子里已经很热闹了,前来牵牛,借用农具的人站了一院子。

    云昭拿着猪毛牙刷站在屋檐下在刷牙,昨晚不小心咬到了舌头,被猪毛牙刷上的盐巴蛰得生疼。

    他还是没有放弃刷牙的习惯,他一点都不想跟其余的关中人一样一张嘴就露出一口黑牙。

    昨晚的问题没有答案,不过,他已经做好了投入到这个世界的准备,并且准备积极一些,主动与这个陌生的世界交流一下,看看能否会有一点不同。

第二十一章挨打之后就要挖坟?

    第二十一章挨打之后就要挖坟?

    春耕的时候,人比牲口都不如。

    这不是比喻,是真实的情形。

    即便是最吝啬的人家,在这个时候都会给牛马骡子这些可以出大力气的牲口喂一些精饲料,而劳累了一天的人,则随便对付两口就睡觉了。

    云氏的春耕整整进行了半个月,终于降下了帷幕,剩下的只是在田边地头点豆子,种蒜,种青菜一类的小事情,所以,整个云氏庄子立刻就进入了一种慵懒的状态里。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云娘开始整顿家风的好时候。

    春耕的时候不是惩罚人的好时候,齐心协力种地呢,惩罚任何一个人都会对今年的收成造成影响。

    春耕完毕了,一般也就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整整一个去年,云氏庄子的人表现的都很好,没有出现寡妇偷人,也没有出现背叛族人,更没有多少值得拿到族会上进行表决的大事件。

    云旗造谣事件在冬日里就已经平息了,所以用不着拿到族会上说。

    今天开族会,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云氏大房的大少爷带领一群小子偷自家东西的事情。

    鞭子落在云昭白皙的屁股上,让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嘴上却始终不说认错的话。

    云杨的屁股都被他爹用鞭子打烂了,同样一声不吭,咬着牙在一边鼓励云昭:“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不求饶!”

    云昭被云旗抽的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听了云杨的鼓励惨兮兮的道:“好痛啊……”

    云卷,云舒抱着云旗的腿一个劲的哀求,莫要打自己的兄长们,错是他们兄弟犯下的,该把他们打死,且哭得比云昭还要大声。

    其余受罚的兄弟见云昭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都如此嘴硬,他们自然也咬紧了牙关不肯认错。

    于是,看儿子受罚看的泪水涟涟的云娘,再一次下令,要打死这群偷东西的小贼,还说不是心疼那点盖房子的材料,而是要教训他们一下知道什么是规矩!

    全庄子男女老少都来了,除过秦婆婆,云春,云花在恳求大娘子饶了大少爷之外,就没人再替这些小子求情,包括云氏的行刑手云旗。

    他在打这些少年人的时候非常的公平,尤其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下手更重。

    云昭是主谋挨了十五鞭子,云杨年纪最大挨了二十鞭子,其余的人统统十鞭子。

    这一顿打,在旁人看来应该足够让这些小子们守规矩了……只是便宜了云舒云卷兄弟两,直到最后,云娘都没有下令收回这些孩子们盖下的房子……而脾气暴躁的大少爷在挨鞭子的同时还不断地威胁他们,要是敢打这两间房子的主意,会弄死他们全家……这让人何等的失望……

    簇新的茅屋看起来很气派,因为梁柱都是簇新的,且足够巨大,门窗都是全木料的,做工精致,原本是大房用来修缮客房用的,被云昭他们偷来安在茅屋,房顶上的金丝草金黄,金黄的,再铺上三层新泥,比庄子上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好。

    “云卷,云舒两小子娶亲的房子算是有着落了。”

    “娃啊,大少爷是傻的,你什么时候也让他给你盖一间这样的房子……”

    “云卷哥俩这顿鞭子挨的太值了……”

    这些话语落进挨揍的十几个少年人耳朵里,于是,十几双愤怒的眼睛怒视众人。

    这一幕全部落进徐先生的眼睛,他站在人群中捋着胡须微笑片刻就带着黄狗走了。

    他坚持认为,这顿揍挨的最值的人是云昭!

    云昭挨打都不肯认错,于是,便被云娘惩罚他住云卷家的新屋子……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很多挨打的孩子家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云卷家的新炕上就趴了一群裸露着屁股等伤口愈合的孩子。

    云福管家认为自家的大少爷很有男子汉气概,就送来了一袋子糜子,一袋子小米。

    秦婆婆认为自家的大少爷挨了打,可怜,送来了一挂腊肉还主动帮他们煮饭。

    至于春春,花花,趁着大娘子不注意,拿来了大少爷的被褥以及书箱子。

    他们最急需的金疮药没人提供,按照云福的说法,小孩子挨打算不得伤!

    云卷家的炕足够大,一排人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聊天。

    “看见了吧?我们只要干点事就没人愿意我们干成!”

    云昭把肥肉捞给了身边的云树,一边吃一边嘀咕。

    云杨把碗递给秦婆婆示意再来一碗,接着道:“我们干成了,挨了顿打也值。

    我们不仅盖好了房子,接下来,我们还要弄刀!”

    云昭见其余的孩子眼睛都亮了,就笑呵呵的道:“弄他娘的二十把!我们不仅仅要弄到刀子,还要练武,打死所有抢我们东西的狗杂碎!”

    云飞一边催着秦婆婆帮他装饭,一边道:“吃完饭我们就去弄铁砂,多弄一些还可以卖给铁匠!”

    云卷光屁股疵牙咧嘴的跳下炕从一个破箱子里取出一块黑黝黝的磁铁道:“我有磁石。”

    云昭吃了一惊道:“哪来的?”

    云卷笑道:“玉山上捡来的!”

    云昭探手接过云卷手里的磁石仔细看了一眼道:“我要拿去让徐先生看看!”

    云卷自然没有意见,见锅里的小米饭快要见底了,马上就拿着碗让秦婆婆给他再装一碗……

    云昭拿着磁石下了炕,云杨小声道:“有什么问题吗?在玉山捡到磁石的人可不止云卷一个。”

    云昭捂着屁股笑道:“有点想法,找徐先生求证一下。”

    云杨无所谓的摇摇头,就继续吃自己难得的美食。

    云昭的屁股很痛,不过,也就是痛而已,这些天他的屁股早就被两只大白鹅咬的快没有知觉了,而云旗在打云昭的时候大多用的是巧劲,看似凶狠,实际上他受到的惩罚是最轻的。

    徐元寿仔细端详了那块磁石很久,最后放下磁石目光炯炯的看着云昭,似乎非常的恼怒。

    “昔日黄巾军发丘于关中,帝王将相尸骸露于野,而后曹操发丘于关中,取大汉历代先王陪葬为军资一统北方,云昭,你准备行魏武旧事?”

    徐先生开始说话了,就有些须发酋张的模样,威势很足!

    云昭疑惑的道:“我只是想问先生,玉山上是不是还有磁石,我们要从沙子里吸取更多的铁砂。”

    徐先生冷眼看了云昭一会,见那张肥硕的小脸上满是疑惑,也就解除了一些戒备。

    “这块磁石是从一大块磁石上敲下来的,你只要找到捡磁石的人问问在哪捡到的,大块磁石就应该在附近,如果不好找,就用绳子吊着这块磁石,多走走,只要磁石动弹了,大块的磁石就该在附近。”

    “多谢先生解惑,我们的伤好了,就去玉山寻找磁石。”

    “带着家丁去,玉山上野兽多。”

    云昭答应一声,就匆匆的跑了,背后,徐先生那双忧郁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他的后背。

    拐过弯,徐先生的目光消失之后,云昭的眼神就变得阴冷起来。

    玉山上没有磁铁矿!

    在后世科技昌明的时候也没有在玉山上发现磁铁矿,蓝田县盛产蓝田玉,可惜,自从玉山在很多年前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之后,人们就再也找不到古老的矿脉了。

    后期发现的蓝田玉质量很糟糕,也失去了他原本的价值,根本就无法与制作始皇帝玉玺的蓝田水苍玉相媲美。

    蓝田日暖玉生烟,这是一个典故,太白金星托梦给济贫行善的书生杨伯雍:“晴天日出入南山,轻烟飘处藏玉颜。”

    然后就被李商隐写进了诗歌里,继而名扬天下。

    后来也有很多人进山寻找美玉,只是白白的磨了鞋底,没有任何进展。

    玉山是一处风水宝地这是肯定的,于是,这里就多了很多的墓葬……

    徐先生没说错,云昭也发现这块磁石是从一块更大的磁石上掉下来的,既然蓝田不产磁石,那么,这么大的一块磁石,就该是墓葬经常用到的磁门。

    而磁门的主要作用就是为了防范那些带了武器进入主人家。

    死后还要担心别人刺杀的人,只能是属于贵族的墓葬。

    一无所有的云昭其实是不介意盗墓的。

    真的,他一点都不介意,他甚至认为古代有大量陪葬品的贵族墓葬被人盗挖,是活该!

    好人死掉就死掉了,带点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埋掉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

    不该把大量活人制造的好东西带进墓葬不见天日,这是一种极为变态的自私想法。

第二十二章谁是大英雄?

    第二十二章谁是大英雄?

    很明显,徐先生不这么想,他甚至认为这是违背礼教,且性质恶劣的一个错误。

    云昭成长的环境里除过父慈子孝之外,好像别的礼教内容都在逐渐被人淡忘。

    因此,他更多的是在考虑可行性,而不是礼教。

    回到云卷的小屋,他发现那些勤劳的兄弟们已经找到了更多的磁石去了小溪。

    春日里的溪水冰凉,对于农家小子来说,穿不穿裤子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所以,除过年纪较大的云杨之外,其余的都光着伤痕累累的屁股在沙滩上用磁铁吸铁砂。

    人多的好处就是不论干多么效率低下的活计,总会积少成多,傍晚的时候,云杨手里已经有了满满一簸箕的铁砂。

    加上云杨以前收集的铁砂,足足有一百斤之多。

    众人抬着铁砂来到了铁匠铺子前边,刘宗敏扫了一眼,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云杨是一个有眼色的,见刘宗敏一人在打铁,就主动拿起锤子站在旁边,刘宗敏换上了一柄小锤子,轻轻地在铁块上敲一下,云杨就用大锤砸一下,开始的时候还很生涩,过了一会,两人就配合的很好。

    小锤指点,大锤出力,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是悦耳。

    事情这就算是成了,云昭带着其余兄弟立刻离开,明日准备继续收集铁砂。

    晚上的时候,云娘还是允许儿子回家了。

    所以云昭进家的时候很有气概,如同战胜归来的大将军。

    哼一声,云春就帮他脱掉鞋子,再哼一声,云花就端来了洗脚水,再哼一声,秦婆婆就端来了晚饭,云昭很想再哼一声的,瞅瞅母亲那张挂满寒霜的脸,就忍住了。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福伯也在,不过他在屋子里的另外一张桌子上吃,没有跟云昭母子坐在炕上。

    “有个叫做高从龙的游击将军来西安府了,所以很多山上的人都下山了。”

    福伯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口野菜,这才若无其事的道。

    “这位高从龙是一个厉害的吗?”

    福伯笑道:“很厉害,在延绥镇击杀了巨寇王二跟王大梁,被秦王邀请来西安练家兵。”

    云娘笑道:“刘宗敏跑来我们庄子是为了避难是吧?”

    福伯摇头道:“不是的,刘宗敏与催山虎不合,离开了月牙山,准备潜伏一阵子看风头,再决定去哪里。”

    云娘小声道:“福伯看好此人?”

    福伯点头道:“此人心狠手辣,凶悍异常,老奴以为可用为家丁头目,招揽了两日,发现他志不在此。

    如若强留,恐生祸患!”

    云娘点点头道:“云氏平安最好。”

    福伯长叹一声道:“老奴以为此人的母亲还在世,结果他那个老娘没有熬过这个冬日,此人再无牵绊,心野了。

    这样的人云氏驾驭不了。”

    云娘皱眉道:“心性如何?如果心性可行,可以给他娶妻置办宅地,生儿育女之后或许就会安定下来。”

    福伯摇头道:“老奴老了,原以为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替代老奴的人,现在看来不成了,今年这场春雨只便宜了渭南原一带的人,往西的地界,这老天可是一滴雨都没有恩赐啊。

    到了五月要是还不下雨,就会出现流民,西安府首当其冲!

    只要流民聚集,往往就会出现巨寇,以如今官府的力量,恐怕没力量平息。

    所以,此人是杀,是放,老奴还在思量。”

    福伯跟母亲商量重要事情,云昭是没资格插话的,所以,他一直在安静的吃饭,不能发表任何意见。

    他不知道福伯凭什么认为他能杀掉刘宗敏,只知道在他的记忆里,刘宗敏从此之后过的很是威风……

    “福伯,陕西真的要乱了吗?”

    福伯推开饭碗,点燃烟锅子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烟道:“渭南原还不至于,延安府恐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今年夏粮收割之后,我们就要考虑后路了,大娘子放心,老奴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情的。“

    说完话,云福就离开了房间,慢慢悠悠的踱步出了后宅。

    “娘,福伯要杀人了?”

    云娘叹息一声道:“这年头大家杀人都杀成惯例了,这些事你莫要问,好好读书就是了。”

    云昭发现自己的睡眠质量在直线下降!

    福伯处理事情的方式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杀人!

    母亲对福伯这种处理事情的方式已经见惯不怪了!

    云氏可以轻易地收留一个贼寇,并且打算用这种人当家丁头目,发现不合适,就准备干掉!

    这个人是刘宗敏啊……一个真正的在史书上留名的巨寇!!

    既然如此,云氏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云昭睡不着……不论是谁,心里有了这样的疑惑都会失眠一下的。

    一会兴奋,一会儿感到恐惧……

    云昭第一次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秦婆婆迈着小脚颤巍巍的来看自家大少爷睡醒了没有,云春,云花端来了洗脸水,眼巴巴的等着大少爷醒来。

    云昭揉着眼睛坐起来,一眼就看见了这三个人,很快就确定,这三个人没有什么战斗力。

    两个黑脸仆妇从院子里走过,大白鹅只是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就继续在院子里踱步。

    这两个仆妇可能比大白鹅厉害些,却没有出乎云昭的认知范围,勉强可以算作没有战斗力的人。

    厨娘一个人虽然可以端起一张大方桌,那是因为膀大腰圆的结果,与战斗力无关。

    挑着两只硕大水桶进门的仆妇也仅仅是下苦人的力气罢了。

    母亲正蹲在花园里种花,手里的小铲子即便很锋利,终究不过是一件经常使用的工具而已,没有什么杀伤力。

    福伯就住在中庭,可能刚才抽烟抽多了,现在正在剧烈的咳嗽。

    声嘶力竭的样子很恐怖,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偷袭的话,他死定了。

    给福伯拍后背的是一个高个子家丁,戴着传统的黑色软帽,上面还带着一个红色绒球,个子很高,穿着绿衣服,说不出来的滑稽。

    从福伯伸腿踹他的动作来看,这家伙一点都不敏捷,战斗力不可能过五!

    一个努力挪动水缸的家丁一看就是个蠢货,至少要把水缸里的水舀干再挪缸啊!

    挥动着手臂驱赶麻雀的家丁更是愚蠢的不能提……不想让麻雀在瓦下面安家下蛋,你倒是上房去撵啊!

    一大排妇人坐在屋檐下纺线,手里的线只有绿色跟灰白色两种,这种线最后被这些妇人织成一尺宽的白绿相间的粗布,最后缝制成人人都厌恶的白绿相间的粗布衣裳。

    这群人中间没有隐藏高手的可能性。

    看完这些人,云昭认为,如果刘宗敏发疯的话,很容易就能在云氏制造一场类似于武松在鸳鸯楼制造的惨案!

    徐先生腰背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卷书,却没有看,眼睛依旧看着青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天空中碧蓝如洗,一丝云彩都没有。

    他最符合云昭心中英雄的模样,不论是他脸上的三绺胡须,还是手中装模作样的书本,都严重证明这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可是,云昭看过他嘴里咬着干草饿晕过去的模样……这样的人学问是一定有的,至于武力……不可能!刘宗敏一只手就能捏死他八回!

    云氏前院几乎成了云氏族人共有的场地,农忙结束的差不多了,大家坐在屋檐下挑着豆种,说着闲话,有些似乎还在商量如何才能换到便宜的好菜种。

    都是些真正的农夫,云昭自然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出了大门,云昭就看到熊熊的炉火!

    精赤着上身的刘宗敏正在用力的扯动风箱,炉子里冒出来的近乎白色火焰炙烤着他油光水滑的皮肤,每扯动一下风箱,他胳膊上的肌肉就像一只耗子般上下窜动!

    从心口处分开的两边肌肉群极为发达,两片肌肉群中间还有一些横着生长的肌肉,如同甲胄上的皮索牢牢地将两片肌肉群束缚成一个整体。

    “开闸!”

    刘宗敏大吼一声,从另一个方向推炉子,让沉重的炉子逐渐倾斜,守在一边的云杨就打开了炉子的封口,一股亮红色的铁水就从炉子里倾泻而出,倒进了地上早就挖好的槽子里。

    铁水堪堪倒满沟槽,刘宗敏双臂用力,那个用厚厚的红泥包裹起来的铁水炉子就恢复了原位,他的汗水溅在炉子上,冒起一股股的白气后就消失了。

    云昭吧嗒一下嘴巴,再回头瞅瞅继续蹲在花园矮墙上抽烟的云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到底是谁杀谁啊?

第二十三章探索,解密!

    第二十三章探索,解密!

    刘宗敏身高足足有一米八,看他一身强悍的腱子肉,体重估计也有一百八,这样的人会是李洪基麾下著名的骑兵将领?不怕把马压死?

    云昭的自己都不知道脑子里的在想什么,总之,混乱的一塌糊涂。

    炼铁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周而复始的让人厌烦。

    炼出来的明明是烂面包一样的地条钢,福伯跟云杨两个却非常的欢喜。

    云昭用小锤子轻轻一敲,地条钢就刷刷的往下掉皮,皮掉了,里面也不是纯粹的铁,到处是洞,跟马蜂窝一样。

    傻子都知道这东西不能锻造钢刀!

    刘宗敏用发黄的破布擦一下汗水道:“再来两遍,损耗掉一半,就剩下纯铁了。”

    云昭看着刘宗敏道:“书上说,要用焦炭,纯铁并不能打出钢刀来。”

    刘宗敏大笑道:“还是一个懂行的,小相公是读书人?怪不得人家常说书生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刘宗敏说话很好听,至少,让云昭听起来很舒服。

    不过,这家伙还是不肯说自己的干活方式,看样子是一个谨慎的人。

    一上午,云昭没有读书,也没有干活,就这样守在这个简陋的铁匠铺子里看刘宗敏冶铁。

    他说的没错,少年们收集的铁砂,进了炉子之后,被大火一吹,就不剩下多少东西了,不过,云杨这些人还是很兴奋,不断地将铁砂送来,一个个疲惫不堪。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等炉子的温度降下来了,刘宗敏就不肯冶铁了。

    炼制地条钢对云昭来说不稀奇,甚至有些鄙视,因为他在很久以前就参与过关闭污染企业的活动,一个年产十万吨的企业,说停就停了,理由是污染严重,产能低下!

    现在,云昭很希望那家企业在大明复活……

    福伯一上午也哪里没去,就蹲在那个大柳树桩子上看刘宗敏冶铁,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似乎非常欣赏刘宗敏的作品。

    云昭很失望……福伯没有突然暴起一刀砍下刘宗敏的人头,刘宗敏也没有化身神魔,一把将福伯攥死,他们甚至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直到太阳偏西,云昭也没有看到自己真正想看的事情,见春春在远处招手,就从板凳上站起来,回家吃饭。

    大明朝的人总是很克己,忙的时候四顿饭,农忙结束了就只吃两顿饭……

    想想也是啊,在禾苗成长的日子里,也是农夫们最难熬的日子,青黄不接就在眼前。

    高个子家丁的脑门撞在厨房低矮的门楣上,他连喊痛这种无聊的事情都不做,抓着饭碗的手将饭碗抓的更加牢靠。

    矮胖的那个家丁,坐在门槛上,手里端着一大碗稠粥,瞅着厨娘肥硕的屁股忘记了吃饭。

    秦婆婆……

    算了,云昭准备放弃在自家寻找武功盖世的家伙,他发现,如果真正的可以杀人于无形的高手是这些人的模样,那也太贱了。

    大白鹅扑了过来,云昭给了大白鹅当胸一脚,那只终于意识到云昭是主人,准备过来亲近一下他的大白鹅就被踹跑了。

    “再有三天,你就该去学堂了。”

    云娘一上午都没有见到儿子,觉得他有些不务正业。

    “农忙啊……”

    云昭说了三个字见母亲目光凌厉,也就不说下面的话了,他相信,只要他敢说出来,母亲就有一万句恶毒的话在等着他。

    酸汤面一如既往地好吃。

    “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云昭吃了一口面条,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云娘怜惜的摸摸儿子的后脑勺道:“可怜的,这些事情原本该是你爹跟你讲的,娘的性子软,说不来你爷爷的丰功伟绩。”

    “那就让福伯讲。”

    “福伯从不说以前的事情,谁问都不说,只说每日里能吃上饭就是好日子。

    不说也好,我儿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

    “你们都说天下就要大乱了,我考谁家的状元?”

    “天下乱了,总有不乱的时候,到时候,我儿长大了,书念好了,天下也太平了,正好考状元。”

    “要是鞑子坐了江山我也考鞑子的状元?”

    云娘笑了,摸摸云昭的脑袋道:“鞑子都不认识字,怎么坐江山呢?再说了,他们人少,来中原抢点东西回去有可能,坐江山的事情终究是我汉家儿郎的。”

    云昭连连点头,虽然在他的认知中,终究是鞑子坐了江山,他还是觉得母亲说的很有道理,坐江山应该是汉家儿郎的事情。

    “我以后要是坐了江山怎么办?”

    “怎么办?我儿坐了江山,娘就是皇太后!不知谁家的俊闺女有福气做皇后?

    娘以后要好好的替我儿挑一个。”

    说完之后,母子两对视一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最后滚作一团,被母亲压着狂殴了一顿,这才消解掉这个玩笑话带来的冲击,重新好好吃饭。

    由于跟母亲开了一个有趣的玩笑,云昭下午一点都不困倦,他只想着出去玩,至于读书,没人逼一下的话,他是绝对不想的。

    春日里的小沟渠里有一些长得快要透明的小鱼,这些小鱼游得很快,只能按照它们倒影在水中的倒影捕捉,这是一个技术活。

    云昭抓了好久,才抓到一条,在溪水边淘弄铁砂的云卷见云昭抓的狼狈,走过来三两下就给云昭抓了七八条小鱼,放在云昭拿来的钵盂里面。

    “这种鱼养不活的,以前我养过,总想养大了给弟弟吃,结果,最多两天就死了。”

    云昭瞅着小鱼道:“本身就养不大,我就想丢接雨瓮里,看看。”

    云卷摊摊手道:“也就你有这个心思,告诉你啊,糜子就要吃完了,我们要干活养活自己。”

    “过几天跟我走一遭玉山,我想去看看你找到磁石的地方。”

    云卷直起腰瞅着高耸入云的玉山道:“那里的山路不好走,近处的黄精被人挖光了,我有一次走的很远,还碰见了一头豹子,很危险。”

    云昭道:“我们一群人去!”

    “那就要多等几天,等我们有了家伙再去。”

    云昭点点头,算是把这件事定下了。

    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干,否则光是云氏大宅里的诡异气氛就让云昭睡不好觉。

    虽然所有的人似乎都对他抱有善意,可是,未知本身就是一种大恐惧。

    这也是成年人的思维占据孩子身体之后留下的严重后遗症。

    多疑,善变的成年人就没法子好好地当一个小孩子!

    很多时候,成年人的安全感来自于自身,而孩子的安全感来自于父亲,母亲。

    这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抱着钵盂回家的时候,云昭又去了铁匠铺子,不得不说,刘宗敏这个时候还是一个勤劳的劳动者。

    从早到晚一直在冶铁,这才多长时间,地上已经摞了很多生铁。

    “人家要等到晚上才开始炼钢呢。”

    福伯带着云昭回家的时候回头看了刘宗敏一眼,对云昭道。

    “他不是要当强盗么?怎么还担心别人知道他的秘方?”

    “当强盗也不妨碍他保密自己的吃饭手艺。”

    “哦,那就是说,这家伙还是胸无大志!”

    “怎么说?”

    “先生说,狮子搏兔也将用尽全力,如此才有收获,他这样三心二意的不好好当铁匠,也不愿意好好当贼寇,是没有前途的。”

    “嗯,少爷说的有理,以后要好好读书,莫要像刘宗敏最后成一个什么都不顶的废材。”

    “您不杀他了?”

    云福笑道:“瞎说的,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杀人。”

    云福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很放松,没有紧张感,也没有别的身体语言,看样子,他真的放弃杀刘宗敏了。

    也是,如果刘宗敏现在死掉,将来还怎么在京城用严刑拷问那些不愿意出钱帮崇祯皇帝打仗的豪门勋贵呢。

    感觉到历史再一次走上了正确的道路,云昭有些失望,也有些窃喜。

    所以他走遍了云氏大院,努力寻找了武库的所在地,很可惜,身为云氏大少爷,这个家对他没有禁地,如此才让云昭失望。

    因为他走遍了云氏大院所有的屋子,就连茅厕都没有放过,武库依旧杳无踪迹。

    云氏的金库就是母亲的卧房,这间屋子与云昭的屋子是相连的,撩起门帘就能进去。

    母亲的屋子里有一张床,有七八个大箱子,床上铺着灰绿相间的粗布床单,还有一个高的能把人脖颈折断的枕头,床里面是母亲的铺盖,一样是粗布制作,谈不到美感。

    两把椅子夹着一个圆桌孤零零的摆在屋子中间,上面只有一个青瓷茶壶跟一个青瓷杯子,两者都有些旧,一个新一点的茶杯摆在架子上,似乎很久都没有用过。

    上一次看的银元宝就是从左边第一个箱子里取出来的,所以,云昭没有打开箱子看,武器不可能摆在这里,云昭非常的肯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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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介绍:
明末的历史纷乱混杂,堪称是一段由一些有着强大个人魅力的人书写成的历史。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这些叛逆者,还是崇祯,袁崇焕,这些当权者,亦或是吴三桂,耿精忠这些背叛者,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的故事,就是因为有了这些精彩的故事,明末的历史才变得大气起磅礴,波澜起伏。想要把这一段历史写好,自然要描绘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不论他的立场如何,我们站在历史长河的边缘上旁观,他们不过是这条长河里的一朵浪花。冷眼看世界,就是我们目前需要做的事情,冷眼看历史也是我们目前生活的一种追求。历史长河已经流淌到了我们的脚下,我们大可站在河边,准备迎接我们的历史。明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