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敲骨吸髓
在贼人肆虐的时间里,刘玉琦的痛苦比现在更甚。
就是在那个时候,混乱的宁夏镇把他所有跟官员有关的荣耀剥夺的一干二净。
他的仆人出去买菜,身上的钱会被抢走,连鞋子都不能保住。
一大群乱民会冲进府衙,抢走,或者砸烂这里所有的东西,哪怕他这个知府勇敢的站在公堂上大声咆哮也无济于事。
乱民来的时候,昔日凶恶的衙役们跑的比他这个知府还要快,而宁夏镇的官兵们……从他到这里上任就没有见过。
现在,有一个强力人士终于站出来整肃了地方,让一个混乱的宁夏镇迅速恢复了昔日的平静,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也是是梦寐以求的。
刘玉琦不想死!
尤其是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死国之念,被妻子的温柔,平静自然地社会交替,以及段国仁的礼待在几天中消磨掉之后,再想鼓起余勇死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入鲁缟了。
毕竟,他真的想要殉国过,且实际执行过,只是人家不杀,徒呼奈何!
他有青梅竹马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妻子,有三个漂亮听话的孩子,老家还有年迈的双亲,更不要说还有一个千娇百媚却温顺的小妾。
如果他不在宁夏镇做官,他对自己的拥有的一切很满意。
现在,有人平定了地方,并且将权力原封不动的交还给了他,他如何能够拒绝呢。
与段国仁叙谈了很久之后,刘玉琦对这个天生缺少一只耳朵的年轻士子充满了好感,他不但英武不凡,且博学多才,不论刘玉琦如何引经据典,段国仁永远都对答如流,且略有保留。
如此才学之人居然沦落宁夏镇这般地方。
“唉,若是温师尚在,你这样的少年俊杰,本官一定引荐给温师,朝廷缺的就是是这般可以披荆斩棘,拨乱反正的干吏,而非我这等儒官。”
段国仁摇摇头道:“不会的,即便没有过世,温太傅也不会用我这样的人,不管我们把地方治理的如何安稳,都比上温太傅在朝堂上击败政敌带给他的快感。
在他眼中,我这样的人只可能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不可能摆到明面上来。
我大明不是没有人才,只不过这些人才一旦出现,就被人握在手中当棋子用了,即便是这样也就罢了,明明是一枚可以横扫千军的战车,在你们温太傅手中,往往拿去跟一枚卒子就兑换掉了。
府尊要我详细说说这其中的关联吗?”
刘玉琦笑道:“也只有我这等只会考试,别无他用的人,才能在六年间自进士而至知府,不过呢,自从温师过世,我的运道也就到头了,来到宁夏镇当知府……哈哈哈,知否,本官其实一直在觊觎学政的位置。
国仁贤弟,自家人知晓自家人,把我刘玉琦放在地方学政的位置上,我自忖可以做的很好,并且有信心让在宁夏镇这般荒蛮之地,也有孺子读书声在贺兰山脚下响起,穷十年之功,某定能让这出盗匪之地,再出一些锦绣学子。”
段国仁摇头道:“不成的,此次我们在宁夏镇造下的杀孽太多,一万六千余人命丧黄泉,上千豪绅之家被夷为平地,数百座寺庙毁于一旦,蒙元留下的余孽色目人被斩尽杀绝,我们接下来还要在一年时间中完成移风易俗的大事,还顾不上兴盛儒学。”
刘玉琦叹口气道:“本官就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会落在我的头上,温师去年才过世,你们今年就要毁他名声?”
段国仁摇头道:“如果把杀人清乡,毁坏庙宇这样的兜在我们头上也不是不成,不过,这样的事情还需要在这里继续下去,上一次做的太过粗疏,我们还要进行第二遍,第三遍,如果有必要还要进行第四遍,直到此地民风彻底达到我们的要求,确认不会带坏我们的百姓。
在这之后,延安府等穷蹙之地的百姓会迁徙来宁夏镇,彻底的开发宁夏镇。
这里水网纵横,湖泊众多,黄河每年带来大量肥沃的泥沙淤积于此,正是发展农业的好地方,不出十年,宁夏镇必须担负起养活北地军队的责任,以及做好大军北上,西进的准备。
这里的事情如果传扬出去,必定会弄得舆论纷纷,对我的主公不好,这才准备借用一下温太傅的名声,让这一场大型杀戮,变成党争,如此,人们才会对开发宁夏镇持好评态度,同时,也方便我们迁徙百姓,招收流民来宁夏镇垦荒。”
刘玉琦苦笑道:“温师在世之时就评价云昭曰,此子鹰视狼顾,野心勃勃却又能假痴不癫,装疯卖傻让世人对他又爱又恨,不知对他如何下手,他所作所为远超当年司马懿,天下英雄他当为第一。”
段国仁摆手道:“我主公大势已成,十年前朝廷如果下手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就目前而言,大明一旦失鹿,我主公虎踞长安准备独食。”
刘玉琦翻翻白眼,摆手道:“言之过早。”
段国仁冷笑道:“等府尊明年去蓝田县政务司述职之时,看过蓝田县之后,看看还能不能说出这番话。”
刘玉琦道:“某家乃是大明天子治下的牧守之臣,如何能去蓝田县述职?”
段国仁道:“那是因为我家主公也是大明天子的牧守之臣,只不过他是以猛虎蛟龙之躯牧守大明,我等看家之犬不去蓝田述职,更待何时。”
刘玉琦端起一杯酒洒在地上哀叹道:“温师,非是学生意志不坚,实在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早在段国仁策划这场大型杀戮之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金蝉脱壳的目标,这个壳子就是刘玉琦!
刘玉琦与温体仁为同乡,更是温体仁的入室弟子,温体仁去年病死后第三天,刘玉琦便被周延儒剥夺了户部郎中的官职,来到宁夏镇就任知府,追随温体仁的一干官员纷纷倒戈。
段国仁在发现刘玉琦之后,就动用了密谍司将刘玉琦的事情调查的清清楚楚,然后他惊讶的发现,这个刘玉琦居然是一个宝贝。
此人自忖为清流,在京师为官之时还算是清正廉洁,个人品德更是无可指责,原本是被温体仁当做自己这一派未来龙头培养的,可惜,此人本性就是一个老实人,不喜朝堂争斗,一心想以道德文章著称于世,此次被周延儒驱赶出京城,若是稍微懂得变通一点的官员,辞职还乡就是了。
但是,刘玉琦却偏偏带着家人,院公不远千里,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偏僻的宁夏镇当这个有名无实的知府。
这个天真的读书人,在看过皇帝穿着破损的龙袍依旧宵衣旰食的为国操劳,居然想用自己的命给皇帝创造一个安稳的宁夏镇。
来到宁夏镇将近一年,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被这里漫漫的黄沙给侵蚀掉了,而这里不仅仅有黄沙,还有盗匪,土豪劣绅,以及势力强大的寺庙,更有把官府当强盗一般对待的百姓。
这个从象牙塔出来的纯粹的读书人终于绝望了。
于是,段国仁就觉得刘玉琦是一个宝贝,一个大宝贝,一个大到可以上溯朝堂直面当朝首辅周延儒的宝贝,一个可以从根子上影响江南读书人的巨型宝贝。
段国仁请秘书监的同窗帮他推演了无数次,最后的结果一般无二——只要刘玉琦能把宁夏镇变成一个鱼米之乡,那么,他就能直接青云直上抵达皇帝驾前,直接影响皇帝的决策。
同时,一个胼手砥足打造出一个塞上江南的道德文章,人格品行无懈可击的江南文人,会引来多少江南士子的顶礼膜拜啊。
刘玉琦自然是没有本事把乱糟糟的宁夏镇变成鱼米之乡的。
可是,段国仁认为自己好像有。
更重要的是,县尊正好下令开发宁夏镇,吸引陕北流民入宁夏镇,彻底的根绝陕北贼寇如麻的局面。
蓝田县一干贼寇们非常清楚贼寇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穷!穷!穷!
只要有一口吃的可以填饱肚子,陕北民风即便是再彪悍,也不会有人生出造反的心思。
把陕北那些靠天吃饭的穷人全部迁徙来水网密布的宁夏镇……那么,盗贼就不会再有,这些长期需要关中输血才能勉强苟活下去的苦难百姓,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变成为关中,为蓝田县创造财富的人。
同时,这也是最经济,最省力的扶贫方式,蓝田县只需要付出陕北不足百万人迁徙的一部分费用,这对蓝田县来说并不难,今年水患,糜子绝收,可是,同样因为暴雨,种在高处旱地上的玉米,红薯,土豆却获得了极大的丰收,在这些作物最需要水分的时候,老天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水。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段国仁生出一种这是老天帮他完成伟业的想法。
“这么说,我们以后就能放开手脚清乡了?”李定国咬一口红薯,眼中迸射出残忍的光芒。
“目前还不行,陕北流民正在聚拢中,一旦陕北流民将要抵达宁夏镇的时候,就是你们可以下死手清乡的时候,如果可能,我希望你们能彻底的完成鹊巢鸠占的大计划。”
张国凤嘿嘿笑道:“你办事真是不错,黑锅有人背,后账有人扛,还能落下美名,跟你合作杀人,我居然有一种杀人杀出菩萨感觉来了。”
段国仁淡淡的道:“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治下人口增加,就表示地方上的百姓生活不错,其余的,或许只有这里的风与天空,星辰才知道,这光辉大道的底下,到底用了多少尸骨……”
第四十章统治权,至高无上
徐五想交卸了十六万斤玉米,二十万斤红薯,二十万斤土豆,以及八万斤糜子之后,就准备立刻回转大荔县。
在延安府,他是一刻都停留不下去了。
此时的延安府人头涌涌,军卒们驱赶流民如同驱赶牛马,粗暴的往每个人的口袋里装一些玉米,糜子,红薯,土豆,高粱一类的食物,只要装够一袋子就喝骂着让他们随着大队人马上路。
中间并没有什么好声气,不过,在给百姓分发粮食的时候却显得比较公平,没有区别对待。
此次将旱塬上的百姓向宁夏镇迁徙是蓝田县今年冬日的主要工作内容,可事实上,向宁夏镇迁徙的人口可不仅仅是陕北的百姓,同时,固原镇,海原镇的大明兵部佥事们对自己治下的百姓也很不喜欢,所以,这两个地方的百姓也开始向宁夏镇聚集。
开始的时候,只有陕北不到四十万人要迁徙,现在,变成了整体七十万人的大迁徙,这么多人要在短短两年之内完成迁徙任务,作为负责粮秣运转的徐五想在心中已经把段国仁的祖宗八辈都弄到床上了。
段国仁的计划一环扣一环,只要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这次大迁徙就会变成一场灾难。
所以,这个家伙仗着大权在握,满世界的点将,几乎将蓝田县最精干的人手抽调一空。
不过,也只有这些人,才有可能完成这一个大计划。
即便是这样,按照徐五想制定的进度图表来看,他的工作完成度还不到三成,而延安府的百姓们却向延安府,定边县聚集的无比的迅速。
因为从这些人身上收不到赋税,所以官府已经把他们遗忘了很多,很多年了,可是,只要官府开始发出征召令,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官府,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自己的家园,满怀欢喜的准备随着官府派来的人去水草丰茂的鱼米之乡生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延安府这个地方连续干旱了十六年之后,就连这里的老鼠都日渐稀少,更不要说这里的人了。
迁徙去一个好地方,明显要比造反来的好,这就是延安府一带的百姓最淳朴的认知。
就因为这些流民有强大的粮食需要,这就导致了蓝田县今年大获丰收的杂粮们有了一个很好的价格,且一点都不愁售卖。
因为他们唯一的买家就是蓝田县官府。
蓝田县自然是不缺钱的,可是,铸造铜钱跟银元的速度赶不上云昭花钱的速度,所以,蓝田县的官府借据第一次出现在了蓝田县。
一年半分的利息,分三年兑付完成。
然后,大慈大悲的云娘第一个挺身而出购买,云氏整整购买了十万枚银元的官府债券,随着云娘的购买,秦王府等蓝田县富户也纷纷出钱购买,第一期一百万枚银元的债券被抢购一空,这些富户们甚至连拥有同样利息的卖粮百姓手里的债券都收购。
尽管蓝田县官府的信誉几乎是金子打造的,那些手握债券的百姓还是将手里的债券卖给了那些手拿真金白银的富户们。
这让云昭很是失望,看来,普通百姓们之所以只能小富即安是有原因的。
当一个信誉极高的债券出现之后,就说明,有另外一种货币产生了,这种货币不再是实体的金银的代称,而是以蓝田县官府信誉为背书的一种新型货币,且,这种货币除过有携带容易,交易方便的好处之外,那就是这个货币本身就是保值增值的,且一年会增值半成左右。
他实际的好处不仅仅在于这半成的利息上,最大的隐性好处就是随着蓝田县日益繁华,物产丰富,而蓝田县为了用银元,铜钱来占领更大的市场,官府在日夜不同的铸造新钱。
昔日,蓝田县的八百铜钱就可以兑换一两银子,现在,八百铜钱只能兑换一枚银元,在蓝田县,其余地方的商贾们只能用自己的银子跟蓝田县官府兑换银元来用,汇率自然是一两银子兑换一枚银元。
这其中的道理,蓝田县官府是不会对人们说明白的,可是呢,那些富户们却心知肚明,在这一场看似公平的交易中,蓝田县官府赚的快要屁.股冒油了。
债券这东西就很不一样了……好多商贾,富户们拿到这东西之后,并不急着找官府兑付,再三确定这东西没有报废期限之后,蓝田县的市场上就开始出现了把债券当钱用的奇怪场面,尤其是大面额的债券,最受欢迎。
“将百姓聚集起来生活,这样会大大的减少官府治理地方的成本,加速人口聚集区的商业活动,只要一个地方物产丰富,那个地方很容易就繁荣起来,最终变成通都大邑。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把百姓从穷山僻壤中搬迁出来的原因。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听起来很无礼,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凡是穷山恶水的地方,必定是官府治理的薄弱区,加之人们的交流不足,且贫困,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各种违背道理人伦的恶事就会发生,脱离贫困限制的可能性就会无限的降低。
这种地方的富户自然就成了这片土地上自然的领导者,为了维持他的统治,那么,很容易出现称霸一方的苗头,这对贫穷的百姓自然没有任何好处,他们唯一的活路就是依靠富户才能活下去,最终变成.人家的奴隶。
人口聚集区就不会出现明显的压榨,压榨百姓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官府的特权,任何想要染指这一特权的富户都会成为官府的打击对象。
因此,你们从蓝田县的判例中就能看的出来,蓝田县的律法对普通百姓一般都很宽松。
自崇祯四年以来,被蓝田县判斩的百姓只有一百四十四人,这些人被斩杀,全都有不得不斩杀的原因。
但是,同样自崇祯四年开始的八年中,蓝田县斩杀的地主,富户就有一千七百八十三人,其中,被灭族十一户,虽然这些富户也有不得不斩杀的原因。
可是,你们只要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同样的罪责,两者量刑的尺度完全不同,普通百姓打板子就能过去的事情,放在富户身上,就必须要坐监牢。
通过这一点,你们就会发现,蓝田县的政策倾依旧以维持云昭的统制为基础建立的,他们在有目的,有方向的在推动更加严密的统治制度。
在商贸上,富户很重要,可是,在维持统制方面,普通百姓更为重要,很显然,蓝田县选择了加强统制,而非全面发展商贸,家中但凡有几两银子的学生们注意了,把今天课堂上学到的东西告知你们有点钱就忘乎所以的父母,钱,对蓝田县是很重要,却绝对不是最重要的。
这一点现在如此,以后也会如此,从我交给你们的学识中你们会惊奇的发现,这就是蓝田县将来立国的根本,蓝田县从云昭直到微末小吏都是这一策略的坚定维护者。
好了,做好笔记,这是重点,很可能会出现在你们的考试卷子上,下课!”
黄宗羲讲完课,就把讲义夹在胳膊底下施施然的出了课堂。
顾炎武坐在一颗柏树底下,悠闲地喝着茶水,见黄宗羲出来了,就招招手,示意一起喝茶聊天。
口干舌燥的黄宗羲一连喝了两杯茶水方才解了焦渴。
顾炎武笑道:“言之凿凿啊,不过,你这样把人家辛苦建立的规矩说了一个底掉,你说云昭会不会恨你?”
黄宗羲嗤的笑了一声道:“人家这是阳谋,不怕别人知道,那些富户们即便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难道说离开蓝田县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就比蓝田县更好了?赚钱更容易了?
这些人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主,没有好处谁愿意把全部身家都投在蓝田县?
忠清,你要离开蓝田县回扬州吗?”
顾炎武摇头道:“明年是大比之年,我想再去试试。”
黄宗羲皱眉道:“你何时又有了入仕的念头?”
顾炎武叹口气道:“全天下的混蛋都在欺负皇帝,我看不下去了,准备去帮帮他。”
黄宗羲惊诧的看着顾炎武不知道该怎么评论他的这句话,什时候皇帝成了弱者。
顾炎武道:“李洪基攻占了襄阳,张秉忠进了蜀中,似乎都有称帝的意图,而云昭似乎乐见其成,完全没有曹操代天子灭天下群雄的企图。”
黄宗羲笑道:“你难道真的愿意看见云昭干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吗?”
顾炎武恨恨的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要入仕。”
“当今天下,实力最强的依旧是皇帝,皇帝手中依旧有将近两百万的兵马,你凭什么认为皇帝是最弱的一个,你真的以为你可以考上进士?”
顾炎武拍拍胸膛道:“云昭赋《惊雷》诗曰——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听说皇帝极为称道此诗,也就有了重开科场的打算。”
黄宗羲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莫要回扬州了,直接去京师找一处寓所,安心备考岂不是更妙?”
顾炎武冷笑一声道:“你认为我考不上?”
黄宗羲叹口气道:“以你的才学区区一个进士及第算什么,我就怕你去了京师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报效大明就被皇帝下令斩首了。”
“这不可能!”
黄宗羲瞅着顾炎武道:“自从你在山西治蝗的名声传到大江南北之后,你我就成了皇帝眼中的逆贼,江南士子中的败类了。”
第四十一章自信这东西很难说是褒义贬义
顾炎武瞅着大明朝的海捕文书呆滞了好久!
海捕文书上的顾炎武满脸络腮胡须,还缺失了一只眼睛,带着一只黑色的猪皮眼罩满脸的疙瘩肉,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上面的人像与顾炎武自然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可是呢,底下的文字就足够让他发狂了。
“案犯顾炎武,字忠清,匪号顾大王,眇一目,面目丑陋,崇祯十一年山西蝗灾之时纠集乡间泼皮自号‘顾大王’,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奸**女无恶不作,现赏千两白银缉拿归案!”
顾炎武小声念过自己的海捕文书之后,瞅着黄宗羲道:“这不是我。”
黄宗羲道:“当然不是你,你名曰顾绛,顾炎武只是你行脚天下的名字,随时可以抛弃,只是这忠清二字你恐怕没法子更改吧,我听说这个字是你寡母给你起的?”
“很麻烦,对了,我有匪号,你难道没有吗?”
黄宗羲嘿嘿笑道:“有!”
说完话就打开另外一张海捕文书给顾炎武看。
顾炎武看了之后叹口气道:“你的匪号为什么叫做滚地龙?”
黄宗羲道:“眼看着自己就要成山大王了,自然要隐姓埋名一下,你当时为什么会允许他们用你的本来姓名呢?”
顾炎武指指脑袋道:“我说我当时真有当山大王的心思,你信不信?”
黄宗羲道:“相信,现在你还准备去京师参加明年的大比吗?”
顾炎武抿一下嘴唇道:“忘了这事吧……”
黄宗羲笑道:“善!”
钱多多怀里抱着云显,背上背着云彰,在地上走来走去,一副很忙碌的模样。
两个孩子都不舒服,都在哭泣,钱多多把云显放在床上,先打开云彰的包袱查看孩子是不是被尿给淹了。
云娘看的笑开了花,钱多多能够先照顾云彰,后理睬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说明钱多多是一个识大体的,没有辜负冯英的信任。
眼看着钱多多给两个哺乳,云娘更是笑逐颜开,对这一幕满意极了。
等钱多多重新把两个孩子用小小锦被包好,再一次抱着一个,背着一个满地乱走的时候,云娘这才心满意足的回自己的房间了。
云娘前脚离开,钱多多就跟脊梁骨被抽掉一般倒在床上,任由何常氏跟丫鬟们把两个孩子拿走,她自己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痛苦的翻滚两下。
带一个孩子已经让她夜不能寐了,带两个……没活路了……最让钱多多崩溃的是,云氏没有请奶妈的习惯,云娘早就说过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奶,现在每天要喂养两个孩子,钱多多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头奶牛,好在奶水充足,够两个孩子喝的。
只是总觉得饥饿,一天吃五六顿饭依旧觉得饥饿。
“想要自己舒服就不要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家里的丫鬟婆子那么多,哪一个都比你会照顾孩子。”
云昭回来的时候,钱多多正在啃鸡腿,盘子里已经放着两副完整的鸡腿骨架了。
钱多多揉揉自己发胀的胸部懒懒的道:“我是在给自己积攒以后殴打云彰的本钱呢,喝了我的奶水,我就是他娘,以后敢欺负显儿我可以下死手收拾,谁让他欠我的呢。”
云昭低头看看两个粉嘟嘟的儿子,云显虽然小,却张开没牙的嘴巴咯咯的笑,云彰却翻了一个身只给他看屁.股。
钱多多瞟一眼这父子三人,悠悠的道:“这么点就已经可以看出脾性来了,以后有你烦躁的时候。”
云昭摸摸云显的小脸,又摸摸云彰的屁.股,无所谓的道:“不管是脸,还是屁.股,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只要是我儿子给的,他老子都会兜着。”
钱多多把云彰抱在怀里,把云显留给了云昭,摇晃着孩子道:“你说秦将军会不会信任冯英?”
云昭瞅着怀里的小儿子摇摇头道:“不可能会信任冯英,没有成亲的时候,冯英属于戚家军,成亲之后,戚家军属于云氏,这一点秦将军会看的很清楚。
不过,他们现在正被张秉忠疯狂攻击,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冯英进入了蜀中,这是一个事实,进入了,就没有可能后退。”
钱多多见云彰已经睡着了,就把他放在摇篮里,一边推着摇篮一边道:“今年,我们几乎是全面出击了,可是从少少那里传来的消息看,进度很慢。”
云昭亲吻一下云显的额头,把他也放进摇篮,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道:“这就是地大物博的好处与坏处了,大明朝太大,大的几乎容得下我们,也容得下李洪基,张秉忠跟皇帝,甚至还能面对建奴的冲击。
就目前来看,谁都没有必胜的信心,只要其余几伙人联起手来对付其中的一个,那么,不论是哪一个都会在短时间里遭受失败或者灭亡。
我们蓝田县也不例外,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是没有办法以一隅对抗全国的。
所以,隐忍对我们来说非常的重要,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还要给皇帝进贡的原因。
多多,你可知道,隐忍是英雄最大的敌人,我们这种人很容易生出一种奇怪的自大情绪,眼前的繁荣会让我们生出一种自己天下无敌的感觉出来。
侯君集如此,安禄山如此,我不想与他们为伍。”
“这就是你把玉山书院最精悍的人手全部派出去的原因?”
“是哦,这些人留在蓝田县太屈才了,外边才是他们施展手段的地方。”
“有些人你再不召回来,他们就成首领了,少少很担心会生出变故来。”
云昭低头思忖片刻,坚决的摇摇头道:“我要给他们最大程度的信任,我要告诉他们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的忠诚。”
钱多多低声道:“太危险了,阿昭,你养了一群狮子,老虎,跟巨蟒,稍有不慎……”
云昭摇头道:“这世间就是因为狮子,老虎,巨蟒太少,才让李洪基,张秉忠,建奴这些竖子成名!”
钱多多把身子依偎进云昭的怀里幽幽的道:“真的很危险啊。”
云昭将头埋进钱多多发间,深深地吸一口气道:“我喜欢这种感觉!”
韩陵山如同一头豹子在树林间纵越,一天半前,他杀掉了一个屯子的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开案发地,在连续跑死了两匹马之后,他依旧不肯休息。
一缕淡蓝色的烟雾在树林中弥漫,韩陵山用鼻子用力的嗅嗅,然后就放慢了步伐,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向烟雾发生的地方走去。
树林间静静的矗立着一间木头房子,烟囱上依旧冒着烟,不过烟雾已经很淡了,看样子屋子里面的火焰着的非常旺了。
在木头房子后边,有一个不小的鹿圈,里面养着七八只高大的马鹿。
韩陵山沿着木屋走了一圈,最后在一处枯草处蹲了下来,半眯缝着眼睛盯着眼前的木屋。
全身松弛了下来,只有若有若无的均匀的呼吸声。
一个满身裹着裘皮毛茸茸的人从木屋里走了出来,将满满一桶豆子倒在木槽里,圈养的马鹿就纷纷靠拢过来吃木槽里的豆子。
木屋里走出来的人是一个瘸子,他走路不是很顺利,一高一低的,不过力气不算小,韩陵山看见他仅仅用一只手就钳住了马鹿的脖子,让那只马鹿发出呦呦的叫声。
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一刀就割下了鹿茸,不等断口处的血飚起来,他就张嘴含住了断口,见他喉结上下攒动的样子,韩陵山也忍不住舔舔嘴唇。
瘸子似乎喝足了鹿血,松开口,就把草木灰胡乱涂抹在鹿角上,松开了钳制马鹿的手,那只马鹿便惊恐的朝围栏另一边跑过去了。
韩陵山笑吟吟的站起来,对那个瘸子用满语道:“我饿了。”
瘸子用冰冷的眼神看着突兀的出现在他身后的韩陵山道:“我这里没有吃的。”
韩陵山道:“杀一头鹿招待我,采鹿茸的时候把血留给我。”
瘸子并没有发怒,而是顺从的弯下腰道:“遵命。”
韩陵山道:“我给你钱。”
瘸子看看韩陵山笑了,邀请他来到鹿圈边上,再次探手捉住一只公鹿的脖子对韩陵山道:“这只鹿茸最好,劳烦贵人帮我按住,我好采鹿茸接鹿血。”
韩陵山连连点头答应,挎在腰间的长刀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刺了出去,瘸子双眼微微向外凸出,无力地松开那头公鹿,盯着韩陵山道:“阿哈!(奴才)”
韩陵山把刀子又扭了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满人的?”
瘸子的脸已经扭成了一团,不过他还是痛快的道:“贵人,不用给钱,只会拿起鞭子……”
韩陵山的脸皮抽搐一下把刀子又往里面捅了捅,让这个建州人顺利的上路。
把尸体丢到树叶堆里,然后坐在鹿圈的栏杆上对那头依旧在吃豆子的公鹿道:“我说那个屯子的人怎么那么兴奋,全都想要捉到我,原来,马脚出在这里啊。
看来,以后不能再跟建奴客气了。”
第四十二章《方法论》的延伸
韩陵山成了这座木屋的主人。
每日里的喂养马鹿,在山林间采摘五味子,日子过的很悠闲。
这片林子里物产丰富,所以,住着不少人,大部分都是建州人,以及很少的一部分阿哈。
对于瘸子阿林保的失踪人们并不为意,同样的对于年轻的苏合泰的出现人们也不在意,这里冰冷无所谓的人际态度让化名苏合泰的韩陵山觉得很诧异,他觉得自己应该花一些时间弄清楚这里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所以,他邀请邻居们一起过来帮他杀掉一头马鹿,然后会把鹿肉分赠给邻居们,所以,就来了十几个建州人帮他杀一头鹿。
鹿很快就被杀掉了,很明显不够这些人分的,瞅着这些神情不善的人,苏合泰决定现场把这头鹿煮着吃掉。
玉山书院出身的第一批弟子们的厨艺都算不错,主要是他们在书院上学的时候食物总是不那么足,需要他们耕种,狩猎补充一部分,加上云昭的嘴巴之刁钻,堪称天下第一,同时他炮制肉食的手段也几乎是天下第一。
伺候云昭吃饭的难度比伺候皇帝的难度还要高一些这是玉山书院学子的共识。
在云氏大院里,云昭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吃着母亲供应的粗粝猪食……离开云氏大宅院,这张嘴到底要吃什么就是他说了算的。
因此,同样嘴馋的韩陵山在云昭的熏陶下,也自然做的一手美食。
这样一巨锅美味的肉食,总算是让韩陵山知道了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的与众不同,所有的原因都出自他们是一群——放逐者。
而导致他们被放逐的罪魁祸首就是蓝田县,就是云昭!
满人的姓氏是全族共用的,所以,一般是不拿出来说的,因此,他们只有名字,比如那个被韩陵山弄死的瘸子全名叫做多拉尔·阿林保。
在座吃肉的人都是多拉尔一族的人。
于是,韩陵山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叫做多拉尔·杜富的人,这个人他见过,准确的说这个人的头颅他见过,长相其实不错,只好早建州人中算是不错,有几分儒将的意思,只是脑袋被割下来之后,神情不怎么好看。
现在,这颗人头被安置在高杰军团的荣誉室里,时不时地要接受新兵们的检阅。
在建奴眼中,这个人就是导致一千多勇猛的建州猛士在敕勒川白白战死沙场的罪魁祸首。
跟这些建奴吃肉喝酒之后,韩陵山发现,战败后的建奴连狗都不如,只要是一个建奴,就可以随意的践踏他们的尊严,毕竟,他们所有的尊严已经在战场上失去了。
长年累月行脚天下,韩陵山早就被太阳晒得跟这里的建州野人差不多了,既然模样差不多,说话干活的方式也差不多,再加上作战的方式更是相通,韩陵山认为自己这个苏合泰的名字应该让更多人知晓才好,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成为建奴中的英雄,并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玉山书院这么多年,学的最多的就是如何组织,如何暴动。
而面前这群意志消沉的多拉尔部族的人就是很好地煽动对象。
建奴的人口登记几乎就是一团糟,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度以及规律可言,至今还处在族人认可的原始状态中,所以,当韩陵山表现的像是一个建奴,说的也是建奴的话,这些人尽管没有见过这个苏合泰,还是把他当成了族人,此时的辽东,多拉尔一族算是臭大街了,人人都想逃离这个族群,没人愿意加入进来的。
一锅肉的作用很大,再加上满满一皮囊烧锅酒,足以激发这些人心头最深的痛苦……老婆被剥夺了,是因为满清不需要他们这些懦弱无能的人替他们的族群繁衍后代。
子女被剥夺了,那是因为满清认为要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跟别的建州人学会什么是勇敢,而不是跟随他们这群废物成长为一群新的废物。
这就是建奴战力强悍的原因所在,胜利者拥有一切,失败者一无所有。
很多人醉倒在枯叶中,即便是在酣醉中,他们也似乎非常的痛苦。
韩陵山坐在火堆旁边嚼着一块鹿筋,瞅着倒了一地的建奴,他很想帮他们解除痛苦,又觉得有些可惜,努力思考着如何将这一群被建奴遗弃的暴虐的,痛苦的人重新带上人生巅峰。
思虑了良久,他长叹一声,从屋子里找来鹿皮盖在这些人的身上,免得因为辽东秋夜的寒风把他们冻的伤风就不好了。
要成为别人的知心朋友很难,但是,要成为酒肉朋友这很容易,只要你的拳头够大,酒肉够多,身边很容易聚集一批愿意为你摇旗呐喊的人。
韩陵山买酒的钱不缺,鹿圈里还有好人阿林保留下的十几只鹿,加上他厨艺了得,因此,只要他的木屋开始飘荡炊烟的时候,就会来很多人,以至于他鹿圈里的马鹿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就一只不剩了。
“走啊,去集市上弄一点钱回来,我们又能过上喝酒吃肉的好日子了。”
韩陵山招呼一声,一大群建州人都毫不犹豫的跟着这个苏合泰出了林子。
十月的辽东,已经开始飘雪了,这一次是林子里的人最后一次出山,也是他们跟平原上的人用山货交换粮食的最后机会。
这些人之所以愿意跟着韩陵山出山,唯一的原因就是这家伙手里还有很多张鹿皮以及鹿茸,这些东西历来都是值钱的好东西。
从林子里走出来就要走四天之久,韩陵山每天晚上都出去,等到第二天的时候那些建州人就会发现韩陵山的爬犁上的货物又会增加不少。
有好奇的人晚上随着韩陵山走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他的爬犁也多了很多货物,好事的伙伴甚至从这家伙身上背着的包袱里看到了两件女人的衣衫。
于是,在第四天晚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着韩陵山出去了……
白城子,是这里最大的集市,尤其是到了秋冬日,无数从关内偷偷跑出来的商队都会在这里聚集,用关内的货物跟辽东人交换山货。
韩陵山堆积如山的货物,在这里卖了一个好价钱,六锭白白的十两重的元宝让其余建州人看的眼热,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韩陵山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白城子满是美人儿的窑子,第二天再醉醺醺的出来,这些建州人就很聪明的怂恿韩陵山出钱带他们也去一次。
韩陵山愉快的同意了他们的要求,朝鲜女人温顺的模样,给了这些老婆都被剥夺的野人们极大的安慰,第二天还想去的时候,韩陵山抖抖空荡荡的钱袋表示无能为力。
“苏合泰,我们要弄钱啊。”
已经有不止一个建州人在苏合泰身边咬耳朵了。
“我们已经没有货物拿来换钱了,你们这两天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不光是花光了钱,还把我们准备过冬的物资也弄没了。”
此时,这些人才想起来,如果没有过冬物资,等大雪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们是没有能力扛过辽东严寒的冬日的。
“我们再去偏远处抢劫!”
终于有人肯出一个靠谱的主意了,韩陵山压住心头的欢喜摇头道:“那些穷窝子里的阿哈能有多少东西?女人也是干巴巴的没滋味,哪里有这些朝鲜女人好。”
“可是,这里镶红旗的地盘,我们要是在这里劫掠,会被杜度他们追杀的。“
韩陵山狞笑道:“当然不能劫掠我们满人!”
“你是说……”那个聪明的建州人的面孔也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很快,所有围在韩陵山身边的建州人的面孔同时变得狰狞起来。
“杀满人,会被旗主们追索,杀汉人,旗主老爷们只会欢喜,毕竟,我们只能拿走不多的东西,汉人被杀了,剩下的东西岂不都是旗主老爷的?
放心,没人会因为一群阿哈来为难我们满人的。”
一干建州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文玉山担忧的瞅着繁荣的市场,他的货物已经备的差不多了,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见韩陵山,再有三天见不到韩陵山的话,他回到关内之后,就必须向蓝田县报告韩陵山失踪的消息。
天上飘着细细的雪沫子,文玉山的睫毛上都布满了寒霜,头戴的狗皮帽子上更是被白雪沾满了,全身阴冷,文玉山心头的焦急之火,却让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
当身着熊皮大衣,歪戴着一顶熊皮帽子,脚踩一双厚实的鹿皮靴子的韩陵山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时候,文玉山眼中不争气的流出了泪水。
辽东泼皮打扮的韩陵山跟文玉山擦肩而过,一卷纸张揣进了文玉山的怀里,还顺手拿走了一个落满雪的包袱,并在文玉山耳边轻声道:“离开白城子,马上!”
文玉山眼中的泪水都没有来得及擦就迅速对伙计们道:“收拾货物,我们马上离开,已经开始下雪了,再不走路上就不好走了。”
伙计们追随文玉山来到辽东也算是提着脑袋干活了,能早一点离开自然求之不得,迅速装好了货物,在中午之前离开了白城子集市。
直到白城子集市被白雪完全遮掩掉了,坐在马车上的文玉山这才打开那卷纸张,这是一份文书,文书的开头写着标题——《浅论如何在辽东展开阶级斗争》。
文玉山吃了一惊,连忙朝四周看看,见自家伙计以及雇佣来的刀客们一个个都缩着脑袋急急赶路,这才看了一下底下的副标题——《打击汉人商贾继而达到削弱满清实力的第一次试验》。
看到这里文玉山浑身的血都要凝结了,怪叫一声对伙计们吼道:“加快步伐,抢在别的商队进关之前我们赚最快的一笔钱!”
(作者话的内容是在还债,不喜欢请无视,为了表达歉疚之意,只要有这东西的日子,一律万字更新)
第四十三章真正的巴图鲁
“刀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火把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背囊呢?”
“每人两个!”
“我们从集市前边杀过去,再从后边出来。”
“胡说八道:杀透集市并不容易,这些商队都有护卫,一旦被黏住,我们的计划就会失败,听苏合泰怎么说。”
韩陵山冷哼一声,乱哄哄的场面立刻就安静下来了。
韩陵山瞅着之前发言准备抢劫整个集市的蠢货道:“收蘑菇跟松子的能有几个钱?这会耽误我们的时间,我带着弟兄们干这种事情,是为了吃香的喝辣的,可没有想着把你们带入死地。”
“嗯嗯,苏合泰说的有道理,我们都听你的。”
“既然听我的,那就乖乖的听我差遣,咱们就百来个人,兵力自然是不能分散的,只有集中兵力抢劫最富庶的商行,我们才能拿到更多的钱。
马楚科,毕二岱,巴彦,白楚科你们四人是弓手,要早早地站到高处,负责支援兄弟们,阿林阿,白里,布鲁坎,齐不深,达哈苏加上我,我们负责冲阵,达山,多隆带上十个人要给我们抢商贾们的马,越多越好,凑成马队赶过来,其余人负责我们的后路……阿古,你带上四个人在我们冲进入之后负责砸开银柜,有金沙就不要银子,有银子就不要铜钱,人参,绸缎这种值钱货也不要放弃,要保证我们干一票就要够我们兄弟快活一年的!
目标我来定,今天转集市的时候我已经踩好了点,一家达盛昌,一家惠源行,本来还有一家四海商行的,让他们给跑了,所以,重点放在达盛昌跟惠源行!
不管这两家,那一家得手了,就够我们快活一年的,多拉尔·杜富这个蠢货害得我们什么都没了,我们要自己夺回来。”
一干建州人建州人被韩陵山许诺的好处激的面红耳赤,一个个喘着粗气恨不得现在就动手。
韩陵山也知道这些人只是被一时的利益冲昏了头脑,万万不能给他们回想一下的机会,强制这些人用裘皮遮住脸之后,就提着刀子对众人道:“抢了,我们今年吃香的喝辣的,不抢,等着饿死吧。”
说完就戴上裘皮口罩,第一个出了简陋的帐篷,随后,那些建州人就一个接一个的跟上……
一群杀气腾腾的蒙面壮汉走在集市上,对这所集市并没有多少影响,这里是镶红旗旗主捞钱的所在,凡是能提着刀子满街走的壮汉都是满人,至于阿哈们在不当炮灰的时候是没有武器拿的,而这样的壮汉在建州军队中多得是。
达盛昌是祖大寿家的,这个曾经被建奴活捉的大明将领在投降之后回到了锦州,才进城,他又反了,可是,不知为什么,黄台吉对他非常的宽容,甚至没有去锦州找他麻烦的打算,还允许祖大寿的商队来辽东贸易。
惠源行的东家是吴氏,知道的人不多,却瞒不住韩陵山。
所以,不管出于任何目的,韩陵山都会把截杀的目标定在这两家商行上。
眼看着太阳已经西斜,惠源行的掌柜吴远刚刚笑着将一个辽东参客送出了店门,眼看着那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参客混入人群中,他对自己刚刚做成的一笔生意非常的满意。
百年的老参,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
一群莽撞的大汉从人群中走出来,目标似乎就是他这家商行。
吴远厌恶的皱皱眉头,从这些人手上拿着的武器就知道,这是一群满清**。
尽管很讨厌这些人,吴远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远远地迎接了上去,亲热的拉住韩陵山的手将碎银子拍在他的手上。
韩陵山顺手把银子揣进怀里,手里的刀子却刺进吴远的肚子……他最近对这一手非常的熟悉,他明明已经表现出自己是恶人了,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都觉得给张笑脸就能摆平他。
这是何等混账的想法啊。
刀子在吴远的肚皮上转动一下,稍微用点力,就避开了肋骨将吴远的肚皮划开一半,吴远低头瞅着自己拖在地上的肠子,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就跪在地上去抓自己的肠子。
韩陵山挥刀斩断了吴远的脖子,一颗人头飞了起来,被韩陵山一把捉住,冲着店铺里发呆的伙计道:“把所有的金银都给老子拿出来。”
伙计惨叫着连滚带爬的朝后跑,韩陵山身后一群大汉冲了进来,随意几刀就把伙计给分尸了,血腥气充满了店铺,街上行人居然还没有太大的反应,直到所有人都瞅见吴远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才慌乱起来。
于此同时,达盛昌的掌柜也已经身首异处,韩陵山见这些建州人不用自己催促就有条不紊的展开了杀戮,心头暗赞一声,挥刀向一个最彪悍的刀客冲了过去。
“嗖嗖”的羽箭声不绝于耳,与多拉尔部的人作战的刀客纷纷中箭,这让抢劫的速度大大的加快了,最后一个刀客被乱刀剁死之后,韩陵山已经找到了一个沉重的箱子,打开瞅了一眼,发现里面全是金沙,就大吼一声道:“阿古,装金沙。”
正在往怀里揣银锭的阿古怪叫一声带着一个皮口袋就冲了过来,在韩陵山的帮助下往皮口袋里装金子,一边装一边喘着粗气道:“我们有钱了。”
韩陵山丢开装金子的空箱子,抬手扛起另外一箱子金沙道:“半柱香的时间到了没有?”
阿古瞅瞅插在另一个同伙头巾上的线香道:“烧了一半。”
韩陵山大手一挥道:“快,快,等战马到了,不管还有多少东西我们都要开始放火了。”
事实上,已经有同伙点燃了集市上的几家店铺,将集市隔绝成三截。
一队战马狂奔着越过火堆冲了过来,骑在马上的汉子探出手,立刻就有无数的皮口袋飞了出去,被这些骑手稳稳地捉住。
韩陵山跨上了一匹马,用满语大声道:“时间到了。”
顷刻间,从达盛昌,惠源行里就钻出一群人,他们纷纷迅捷的跳上马背,甩手把已经点燃的火把丢进了简陋的店铺,就随着韩陵山越过火堆,呼啸着从集市上杀了出去。
战马过后,道路上血肉模糊,韩陵山凶悍的冲在最前边,在两边房屋上纵越的弓箭手的保护下宛若杀神下凡一般,一队小小的建奴军队才挡在马前,就被他率领的马队完全冲散,反手斩断一个军卒的人头,韩陵山还不忘记对同伴大吼道:“别杀自己人!”
可是,背后背着金沙,银锭,绸缎,人参以及珍贵貂皮的多拉尔部的人,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这些财物上,哪里有功夫去考虑阻拦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杀!”
战刀撕开脆弱的皮甲,在军卒身上留下一道巨大的伤口!
“杀!”
狼牙棒砸烂了步卒的天灵盖脑浆四溅。
“杀!”
胯.下战马人立而起,两只硕大的蹄子踩踏在步卒的胸口,骨折声如爆豆。
“呀!”
在屋顶跑到尽头的弓手高高的跃起,被马上的同伴抬手拖拽一下减缓一下下落的势头,在地上奔跑两步就跨上了战马,扶鞍狂奔。
原本在最前面的韩陵山,见这些人已经杀的起了性子,就主动留在了最后,将一个背部中箭从马上摔落的同伴俯身抓了起来,大叫一声,丢在一匹空马背上,不等身子坐稳马鞍,就一刀斩开了马屁.股上挂着的银箱,里面的散碎银两顿时掉了一地。
经过两匹无人骑乘的战马的时候,同样施为,将马背上驮着的箱子,口袋斩开,让更多的财物掉在地上,尤其是那些黄澄澄的金沙,散落在被马蹄踩踏的乱糟糟的泥地上,极为醒目。
追兵渐渐少了,韩陵山却催促这些心神有些松懈的家伙们,往死里跑……
此时,太阳完全被乌云遮盖了,强劲的寒风裹挟着冰雪扑面而来,韩陵山回头瞅瞅被战马践踏过的雪地,对并排跑路的阿古道:“继续跑,等大雪足够遮掩我们的足迹之后,才能停下来。”
阿古哈哈大笑道:“苏合泰你这个巴图鲁还是太年轻了,太阳已经躲到乌云后边去了,白毛风已经起来了,再有一顿饭的功夫,大雪就会落下来,我们的踪迹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苏合泰,好样的!”
韩陵山哈哈大笑一声,指着左边的林间小道驱马跑了进去,其余同伙也跟着跑了进去,韩陵山绕过这片树林有从右边转了一下,依旧没有停步。
“苏合泰追兵已经被甩掉了,可以歇歇了。”
韩陵山对老阿古道:“听我的继续跑,凭着大雪掩盖踪迹不可靠,我们多拉尔一族就剩下这点人了,不敢大意,跑啊,老阿古。”
老阿古大声回应一声,对其余多拉尔一族的同伙吼道:“跟着苏合泰跑啊!”
韩陵山在一片松树林子边上停下战马,斩下一根松枝绑在马鞍子上,其余同伙不明就里,好在他们以前都在军队里混,纷纷如法施为。
老阿古眼前一亮,对韩陵山道:“你这是要清扫踪迹?”
韩陵山道:“趁着大雪还没有下来,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老阿古挑挑大拇指道:“你这样的巴图鲁就因为姓了一个多拉尔的姓氏就成了野人,该死的杜富也不知道坑了我们一族多少巴图鲁啊。
如果不是他,你在军中一定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巴图鲁的!”
韩陵山阴郁的瞅着眼前的黑松林道:“谁说不是呢!”
第四十四章蓝田县里无好人
徐元寿举杯朝天上的明月邀饮,明月没有理睬他,于是,他又邀请东西两处的影子,这一次,影子做了同样的动作,让他很是满意。
一杯酒下肚,酒气翻涌,身体也就热了起来。
刘章对徐元寿这种刻意模仿李白的行为很是看不惯,顿顿酒杯道:“你很寂寞吗?”
徐元寿摇头道:“你不懂,这是一种意境,也是一种幸福,如果不是我现在还没有彻底喝醉,我说不定就会跳下这座悬崖去拥抱月亮。”
刘章道:“你有些自满了。”
徐元寿大笑一声道:“不仅仅是我会自满,你们也有资格自满一下的,天下英才尽出你我等人之手,老夫为何不能自满一下?”
徐元寿道:“某家预备亲自走一遭江南,会会昔日的故旧亲朋。”
“衣锦还乡吗?”
“我玉山书院如火中凤凰浴火重生,老夫衣锦还乡有何不可?”
“比别忘记了,我们如今是贼寇!”
徐元寿就着酒壶痛饮了一顿道:“昨日国贼,今日栋梁,谁能说的准呢!”
刘章冷笑一声道:“学说之见,高过峻岭,深过鸿沟,莫说我蓝田县还没有席卷天下,就算是有一日席卷天下了,该有的歧义还是会出现,且杀不光,禁不绝,依我看来,云昭也没有朝这些人举起屠刀的意思,你此次去江南恐怕会碰的头破血流。”
徐元寿冷笑道:“终究要去探探底的。”
“我怕你死在江南。”
徐元寿笑道:“我若死在江南,对我横渠一脉来说不一定就是坏事。”
刘章拍拍额头道:“何苦这般激烈呢。”
徐元寿小声道:“大争之世,不争就没有立足之地。”
鼓楼传来两声鼓响,喧闹了一整天的玉山城终于慢慢的安静了下来,高大结实的城门缓缓关闭,同时,也将月光关在了城门之外。
不过,月光还是坚强的越过高高的城墙,将清冷的光辉洒在城池里。
这样的光辉其实作用不大,人在屋子里的时候同样要点灯。
二更天对于忙碌了一天的普通人来说正好是睡眠的时候,但是,对于年轻的父母们来说,是最烦心的时候。
两个粉嘟嘟的小肉团没有一个肯睡觉的,一个在床上乱爬,一个在大哭。
钱多多头发散乱的倒在床上生无可恋,云昭却一会逗弄一下大儿子,一会抱抱小儿子,心情似乎非常的愉快,直到小儿子在床上弄了一滩黄金,云昭这才有点发急。
钱多多依旧一动不动,对于这东西她自从生了儿子之后见的多了,如果是别人家孩子的自然会让她受不了,自己孩子刚才就在距离她脸部不足三尺的地方弄了一堆色香味俱全的,她完全没有反应。
很快就来了一堆人,把铺盖全部换掉,钱多多这时候好像才从天国回到人间。
“他们为什么不睡觉?”
钱多多绝望的瞅着两个在床上蠕动的肉团向云昭求救。
“何常氏她们做梦都想帮你看孩子,你不肯我有什么法子?”
钱多多咬着牙瞅着两个胖孩子道:“我要他们欠我欠的足足的。”
云昭摇头道:“做你的儿子估计比作我母亲的儿子更加的凄惨。”
“我生的,我奶大的,都是我的。”
“这有些变态。”云昭觉得两个儿子摊上这么一个母亲将来一定没好日子过。
钱多多披头散发的趴在床上,透过头发瞅着云昭道。
“你玉山书院出来的有几个不是变态的?
韩陵山除过喜欢推动各种造反之外就没干别的事情。
徐五想脑子里除过各种复杂的政务之外就剩下喜欢美女这么一个爱好了。
周国萍喜欢女人。
韩秀芬把自己当男人。
张国柱发誓全天下百姓过不上好日子他一辈子不成亲,估计他这一辈子跟娶亲无缘了,这我觉得他很可能是有隐疾!
孙国信八岁的时候就立志要当神棍。
常国玉眼睛里除了钱之外,再什么都装不下了,睡觉都要把自己埋在钱堆里也不觉硌得慌。
段国仁整个人就是一个毒蛇,还是一个会吹笛子的毒蛇,而且谁跟他靠的近他他就咬谁。
钱少少满脑子都是杀人的想法,除过杀人他已经不考虑用别的手段来解决事情了。
你还要我举多少例子?你玉山书院出来的有一个正常的好人吗?
我变态一点是合群,不是异类!”
云昭被钱多多驳斥的哑口无言,眼看着钱多多拽着两个孩子的胖腿把孩子弄到自己怀里,眼瞅着四只小手在她胸口乱摸,得意的对云昭道:“这就是我的孩子。”
“我去冯英屋里睡。”见钱多多跟两个孩子纠缠在一起,他就想跑。
“就睡在这里,冯英屋里可没有一个大胸脯的女人等你,别想着跑路,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我遭了多少罪,你也休想逃脱。”
云昭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开始哄这三个人睡觉……
三更天的时候,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最先睡着的是钱多多,衣衫凌乱地倒在最里面发出欢快的小呼噜,接下来睡着的是云昭……至于两个胖孩子欢快的在两人中间啃着脚丫子。
何常氏悄悄走了进来,给这夫妇两人盖好被子,云花,云春一人抱起一个孩子轻轻地哼着歌,不一会两个孩子也就沉沉的入睡了。
把这一家四口归置好,何常氏带上门,跟云春,云花一起蹑手蹑脚的出了门,此时,明月当空,星辰盈迹。
没用的三个仆人端来板凳坐在屋檐下窃窃私语。
“嬷嬷,你说多多干嘛不要我们帮她呢,两个少爷多让人心疼啊。”
何常氏低声道:“你们知道什么,嬷嬷我以前在大宅院里见多了母子反目成仇的事情,明明是亲母子,偏偏一个恨不得弄死对方。
告诉你们啊,就是因为大宅门里的贵妇们只管生,不管养的,月子里还没出呢就想着让老爷在她屋子里睡,天爷爷啊,生怕老爷不喜欢她了,固宠固的连命都不要了。
这样的人家,孩子怎么可能跟母亲好呢,你们看着,冯英主母要是还这样整天忙于国事,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彰少爷已经到了认人的时候了,你想啊,他身上的奶味是多多主母的,开始认人的时候,认的是多多主母,以后能不能认冯英主母这可是大问题。
就像刚破壳的小鸡,给它丢一只鸭子过去,它就能把鸭子当娘。
你们以后成亲生孩子了,记得要亲自养孩子,对我们女人来说,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孩子重要。“
云春,云花齐齐点头,不过,两人马上就一起发出了一声悲惨的叹息声。
明月当空,普照大地,蓝田县此时都被这轮明月照耀的亮堂堂的,有说不出的平静安逸之感。
蓝田县才刚刚到三更天,韩秀芬正坐在船舷上目送夕阳西下。
湛蓝的海水被染上了一层金色,也将她杯中的白葡萄酒染成了金色。
“落帆,下锚!”
张明亮赤着脚踩在高高的桅杆上,等帆船缓缓驶进海港,风帆降落,船锚丢进海里之后,就抱着桅杆滑了下来,走到韩秀芬的身边道:“你真的准备劫掠陆地上的城市了?”
韩秀芬淡淡的道:“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海港,天堂岛太小了。”
张明亮道:“你要想好了,海盗上岸是大忌,我们可以劫掠一番就离开,不能有占据一座港口的想法,这很可能会带给我们灭顶之灾的。”
韩秀芬一口将葡萄酒喝进肚子,起身拍拍张明亮的肩膀道:“荷兰东印度公司能做到的事情,我们必须要做到,更何况我们此次面对的只是一个愚蠢的土王而已。”
张明亮担忧的道:“我听说这个土王手里有象兵。”
韩秀芬瞟了张明亮一眼道:“当火药真正被当成武器开始使用之后,天底下,再也没有哪一种野兽有资格成为人类之敌。
等传礼回来,我们就有足够的武器跟人手,占据一座大岛开启我蓝田县的海上生涯。”
张明亮拱拱手道:“你的行为已经获得县尊的首肯,蓝田县的支持,为了支持你,县尊不惜与郑芝龙结盟,让出了很多陆地上的利益,我们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韩秀芬坐回船舷淡淡的回了一句道:“我知晓。”
张明亮笑道:“既然如此,我支持你的想法,与土王开战,我们一定会击败土王的。”
韩秀芬冷笑道:“我不仅仅要击败土王,还要杀了他,摧毁他的宫殿,奴役他的子民,我要在这座岛上建造一座全新的蓝田城!”
“对于普通……”
张明亮的嘴唇蠕动一下想要多说一点,却被韩秀芬凌厉的目光逼迫的说不出来。
雷奥妮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过来,上面有一只烤的金黄的猪肘,还细心地摆上了两朵鸡蛋花做装饰,殷勤的放在韩秀芬身边,腻声道:“这是我烤了很久才弄好的,可惜没有啤酒,否则味道会更好。”
韩秀芬拿起猪肘狠狠咬了一口对雷奥妮道:“给你的父亲写信,告诉他,我要四门火炮,一万斤火药,一千颗炮弹,如果不给,我会砍下你的一只胳膊送给他鉴赏!”
第四十五章权力不能肆无忌惮
“我的生命不值您要的这些东西。
如果,您告诉他要把我嫁给一个最污秽的海盗,并且让我给海盗生很多孩子,这样他就会屈服,我的父亲自认为血统高贵,他可以容忍我死去,却不会容忍你们通过我来玷污他的血脉。”
雷奥妮对韩秀芬无情的话语一点都不感到伤心,还主动帮她出对付父亲的好办法。
韩秀芬点点头道:“你比我更加清楚你父亲的为人,怎么有用就怎么做,总之,我要的火炮,火药跟炮弹不能少。”
雷奥妮撩一下金色的长发双手抱膝蹲在韩秀芬身边笑道:“他一定会屈服的,我的祖父是一个牧猪人,依靠出色的美貌娶了一个上了年纪有爵位的寡妇,我的父亲出生之后继承了祖母的爵位,就变成了贵族。
他不但长得英俊,也非常的有能力,我祖父获得好处的过程他是清楚地,所以呢,他也走了老路,娶了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巴伐利亚冯·巴里男爵夫人。
巴里男爵夫人是一个风流成性的人,我骄傲的父亲却容忍了男爵夫人的行为,在跟男爵夫人共同生活了三年之后,因为男爵夫人染上了性病最后全身溃烂,我父亲就按照教规把她隔离在一个地窖里,我听说男爵夫人在潮湿的地窖里活了两年才死。
然后,我父亲就成了巴伐利亚冯·科恩男爵,男爵夫人死了之后,他又娶了我的母亲,重新繁衍出一枝新的冯·科恩家族。
我父亲的才能被德意志国王看重,这才参与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组建,他也不负众望的成为十七个董事中权力最大的一位。
所以,首领阁下,您威胁他的方式错了。
等您拿到火炮跟火药,以及炮弹之后,就把我交给我父亲,我会找机会再跑出来的,不过,这一次,我希望能够成为您的部下,而不是您的奴隶。”
刘明亮在一边听得口水都流下来了,怔怔的瞅着埋头啃猪肘的韩秀芬恨不得一头碰死在桅杆上。
他知道。
县尊有这种能让人纳头就拜的本事,万万没想到,韩秀芬这个丑陋的女人也有这种本事,可以让一个俘虏主动出主意把自己卖一个好价格,还准备被卖掉之后,再逃回来,她就不拍再被韩秀芬卖一次吗?
韩秀芬的牙口极好,三两口就啃完了这只脆皮猪肘,擦一把油光光的嘴角,把酒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瞅着雷奥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不是周国萍,也不会喜欢女人。”
雷奥妮握着拳头激动地道:“我想成为一个名扬四海的海盗!”
刘明亮咕咚一声栽倒在甲板上,然后就匍匐着向船舱爬去,他已经不想听这两个鬼女人接下来的谈话了,以他的智商,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一番谈话。
刘明亮刚刚爬进船舱,就看见船长马里奥的手刚刚从侍女塞维尔的裙子里抽回来,他呻吟一声,就旁若无人的站起来在马里奥挑衅的目光中向自己的吊床走去。
张传礼回来的时候带了三条船,其中一条船是纯粹的战舰,另外两艘都是货船,大明式样的货船,一些衣衫褴褛的水手赤着脚站在甲板上,海风从他们胯.下吹过,骚臭的气息让张传礼很是不满。
不过,当一群黑衣人踉踉跄跄的从船舱里爬出来,迫不及待的跳上天堂岛,他们似乎已经不会在陆地上走路了,一个更摇摇晃晃的如同鸭子。
一个肌肉虬结的大汉双手按在码头上,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呕吐,这让船上的那些海盗们发出一阵杂乱的哄笑。
大汉没有动弹,等吐掉最后一口清水,就重新跳上了船,抡起拳头就朝那些海盗们砸了过去,随即,那群追随他一起呕吐的黑衣人们也纷纷出手,他们知道在船上不是这些海盗的对手,不过,这些船好歹已经入港,平稳了很多,所以,他们斗殴的方式就是一拳换一拳。
韩秀芬皱着眉头瞅着一大群人在斗殴,没有制止的意思,等海盗乱七八糟的躺了一地,黑衣大汉在击倒最后一个海盗之后,也摔倒在甲板上,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
“这就是从蓝田县水军中抽调出来的好汉?”
刘明亮喝一口椰子水,抬头瞅一眼满是伤兵的大船问张传礼。
“以前是在汉江上打劫商船的好汉,被虎叔抓了之后在恶人洞里关了半年,磨掉了盗匪的性子,最后又在凤凰山训练了快一年,才送过来的。
为首的那个家伙匪号叫‘混江龙’,脾气死硬死硬的,听说是钱少少出手,这家伙才彻底投降我们蓝田县的,听说在汉江上这家伙算是一个有美名的好汉。”
韩秀芬冷哼一声道:“什么垃圾都往我这里送,我要的毕业生呢?”
张传礼指指倒在甲板上的黑衣人道:“给了三个,其余六个是走欧洲的,去完成本该由我们去完成的任务。”
韩秀芬道:“欧洲任务本就是我们的,还将由我们去完成,这些人全部编练进我们海军序列。”
“海军?”刘明亮尖叫起来。
“你觉得我们不配组建一支海军吗?还是你准备当一辈的海盗?”
“我觉得我们应该首先去欧洲完成我们最初的任务!县尊已经派来二队人手,就说明蓝田那边已经默认我们的任务失败了。
韩老大,我求你,咱们先完成县尊交代的任务,然后咱们想当海盗就当海盗,想当海军就当海军,只要您高兴,我可以一边当海盗一边当海军都成啊。”
刘明亮一点都不想背一个任务失败的后果,虽然蓝田县对失败一向宽容,可是,失败者自己会受不了的,毕竟,玉山书院发布的任务中,几乎没有什么重大的失败。
“我在信中已经详细的阐述了我对上一次任务的看法,我想县尊也考虑到了,六个人去欧洲,能干什么呢?没有强大的武力支持他们,他们在欧洲什么都干不了。
你以为我组建海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攫取权力,攫取财富,有了这两样东西之后,我们到了欧洲就会有无数的人手帮我们搜集我们需要的东西。
如果单枪匹马进欧洲,能获得什么呢?仅仅依靠钱?全欧洲人从奴隶到国王,现在只要看到金子都会眼珠子发红,没有武力支持的有钱人,会死的比猪还要惨!”
刘明亮哀叹一声,见张传礼也赞同韩秀芬的意见,便低声道:“我保留意见。”
韩秀芬道:“这才是最快达成县尊目的办法。”
郑芝龙的人马似乎不愿意在天堂岛多停留,把货物人手卸掉之后,连韩秀芬为他们准备的大餐都没有吃便迅速拔锚起航。
“这些人心存不轨,在来的路上不断地诱惑我们的人成为他们的内奸,为了这事,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架,他们这才罢休,奸谋被揭穿,哪里敢在这里停留,可惜啊,时间太短,我只发展了两个眼线,再给我一段时间,我有把握让其中的一艘船上的水手哗变。”
混江龙埋头吃饭,他身边的一个年轻黑衣人似乎是他的代言人。
韩秀芬瞅着这个年轻人道:“玉山书院的?”
年轻人匆忙拱拱手道:“裴玉林见过师姐。”
“你隶属哪个部门?秘书监?”
裴玉林摇头道:“密谍司,刚毕业就分配到师姐这里了,以后还请师姐多多关照。”
“韩陵山的部下?”
裴玉林露出一嘴的大白牙笑道:“现在归师姐节制。”
“你要在我发展一窝密谍?”
裴玉林嘿嘿笑道:“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听闻师姐在大海上的事迹之后,小弟心向往之,县尊也格外的重视,特意派我们三人来完善师姐这里的组织指挥机构。
现在,我们三人加上师姐跟两位师兄就有六人,师姐身为首领可以再发展一个人,组成七人组的指挥机构。”
韩秀芬点点头道:“我完全接受。”
裴玉林脸上浮出一丝真诚的笑意,朝韩秀芬抱拳施礼之后,便开始真正的投入到吃饭大业之中了。
“我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占领这座岛。”
韩秀芬的手指在海图上指点一下,裴玉林瞅了一眼海图,马上道:“自然是师姐决策,小弟们肝脑涂地也要完成师姐的宏大计划!”
“你不反对?”韩秀芬盯着裴玉林道。
裴玉林推开餐盘,双手握拳放在桌面上道:“我们是来辅助师姐完成我蓝田县大事的,不是来给师姐找麻烦或者形成阻碍的。”
韩秀芬瞅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叹口气道:“在大海上,很多陆地上的规矩并不合用,我没有办法事事都按照蓝田县的规矩办事。”
裴玉林笑道:“县尊说过,我们这一批人本就是开拓者,既然是开拓者,我们就是一群摸着石头过河的人,规矩是我们在摸索中才能制定,现有的规矩是我们行事的下限。
所以,我会记录下啊我们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然后经过讨论之后制定出新的规则,师姐,我们是一个集体,规矩无论如何不能没有!”
韩秀芬淡淡的道:“既然如此,你来安排我们第一桩勒索任务。”
“勒索对象是谁?我们有什么筹码?”
“勒索对象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董事冯·科恩,筹码是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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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夏完淳!!!
任何权力都要受到监督!
这就是獬豸对云昭的要求,他自己身边就有两个贴身书吏是云昭派来的,帮他处理所有的公文,以及一些半公半私事情。
他还想学习唐时李靖的做法打开家中大门,被云昭给否决了。
即便是这样,每隔一个月,他都会认真的书写自己的想法,上报给秘书监。
云昭看不看他不管,我行我素的让云昭有些无奈。
规矩,规矩,这就是獬豸孜孜以求的东西,他希望所有官员都能按照规矩去行事,这样虽然会减慢行政速度,他还是坚持认为,有规矩才是最好的。
这就是老官僚的真实想法。
可是,蓝田县的官员都是些年轻的官员,他们的天性就是突破规矩束缚,以自我为中心,继而建立自己认可的一套办事手段。
为此,獬豸在执行禁令的时候,对一些自以为是的年轻官员下手很重。
这个时候,矛盾一般就会上交到了云昭这里,做最后的判定。
云昭能做什么?
每个人说的都有道理,每个人的做法又有不同程度的不足,想要通过比较之后得出一个更加高明的主意首先身为主君的云昭就要比这些人高明。
问题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之后,云昭的智力在这些人面前是一个逐渐倒退的过程。
倒不是他没有以前聪明了,而是这些人的进步远远超乎他的想象,缩短了两者之间的差距。
于是,云昭更多的精力被转移到了人事上,对于未来,他只能提出一个大致的框架跟目标,其余的事情都交付给部下去办了。
即便如此,云昭的智囊团还是在不断地扩大中。
最早出现的一个团体不是政务司,而是秘书监,因此,在蓝田县目前的组织机构中,秘书监依旧是最重要的一个部门,他们与密谍司组成了蓝田县这个巨人的头颅。
巨人不能只有头颅,于是便出现了政务司这个躯干,后来出现了手脚——军务司。
法务司是最后成立的,所以,他们与其余部门显得很不融洽。
不过,自古以来法制单位都不怎么讨人喜欢。
如今,云昭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蓝田县的动向,因此,为了不给外界传递让人惊恐的消息,云昭只好留在蓝田县里带孩子。
徐元寿携带同门三人,弟子十六,随从五百,乘坐马车浩浩荡荡的下了江南,颇有些孔子南巡的气派。
这也算是一次出征,只不过这是一次文化上的出征,徐元寿早就做好了应对江南士子口诛笔伐的准备,这一次如果不能将玉山书院的学说播种在江南士子的心中,徐元寿就不准备回来。
云昭为这场文化战争准备了很多东西。
比如,玉山书院可以留出五百个免费就学的名额给江南士子,而且蓝田县还准备给江南士子二十个观察蓝田县政务的名额。
还给徐元寿准备了十万枚银元作为活动经费,这一次,徐元寿可谓是真正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了。
云昭很羡慕……
不过,也仅仅是羡慕一下而已。
在第二天的时候,远赴江南拐骗孩童的梁三狼狈的回来了。
瞅着梁三吊在胸前的胳膊,云昭问到:“遇到强敌了?”
梁三摇摇头,又痛苦的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夏完淳弄回来了?”
梁三叹息一声道:“人弄回来了,折损了三个人牙子,外加我的一条臂膀。”
对于人牙子损失了,云昭自然是不在意的,他仔细打量一下啊梁三的手臂道:“断了?”
梁三的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不自然的点点头。
“谁弄得?”
“夏完淳!”
云昭低头沉思一下,慢慢的道:“据我所知,他还是一个孩子。”
梁三咬着牙道:“一个可以媲美县尊的孩子他就不是一个孩子。一个能用竹钉往醉酒的人牙子太阳穴上钉竹钉的孩子,他就不是一个孩子,一个假装害怕把我引进猎人机关的孩子,他就不是一个孩子。”
云昭听了大为兴奋,起身道:“这孩子在哪里?”
梁三转身离开大书房,不一会又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孩子的脖颈,重重的往云昭面前一墩道:“末将缴令!”
说完,就迅速的离开,连回头看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看着夏完淳亮晶晶的眼睛,云昭很高兴。
夏完淳同样盯着气势凌人的云昭看的目不转睛。
“你是云昭?”
“你是夏完淳?”
见到这个孩子,云昭有一种梦想照进现实的迷幻感觉……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开始被骗,后来被抢,再后来诱骗才弄回来的夏完淳,让他的生活越发变得苦不堪言。
一个十岁的孩子弄死了蓝田县三个惯于拍花子的惯犯。
一个十岁的孩子从蓝田县巨寇梁三手中脱逃两次,以至于逼迫梁三不得不动用蓝田县在江南的隐秘力量才捉回来。
即便是这样,这孩子还以死相拒,性情刚烈的让梁三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巨寇都心惊不已,不得不搬出云昭这个少年人偶像才好不容易把这个大爷请到蓝田县。
云昭在仔细询问了夏完淳杀那三个人的过程之后,也听梁三讲述了这个少年利用树林机关让他折断了一根臂膀的经过之后。
他就果断的收夏完淳当弟子,而且,他此生,也只会有这么一个弟子,为了将这个孩子留在蓝田县,云昭不惜降尊纡贵的给夏允彝去了一封信,告知自己已经收夏完淳为弟子的事情。
以夏允彝的性情,必定恨极了云昭,不过,云昭不在意,对于这个孩子,他真是喜欢到了极点。
上学的时候他就读过《童区寄传》,今天在现实生活中见到了超越区寄的孩子,对这种机智的孩子如何能够不喜欢呢。
加上怜悯这孩子早逝,云昭不觉得自己把这孩子从夏允彝手中抢过来有什么错。
接下来的十天时间里,云昭不论走到那里都带着这个孩子。
“你真的八岁就当县令了?”
夏完淳讨好的将一片苹果放在云彰嘴里让他吸允,仰着脸等云昭回答。
“这是当然!”
云昭咬了一口苹果,发现这东西很酸,就随手给了钱多多。
“你真的把穷人欠你家的借据都给烧了?”
云昭叹口气道:“都烧了,可惜,他们又欠了我很多钱。”
“你就不能再烧掉吗?”
“不能,第一次烧掉了是历史造成的,第二次,我们已经提供了可以让他们富裕起来的环境,结果,他们又把日子过烂包了,如果再烧掉就会养出很多懒人来。”
“你烧借据的时候你娘打你了没有?”
“没有,我娘很支持我。”
“唉,我烧借据,为什么我娘会想到上吊呢?”
“愚妇!”
“尽管你说的很有道理,还是不准这么说我娘。”
云昭叹息一声摸摸夏完淳圆圆的脑袋,突然觉得这个时代的孩子都活的可怜。
“给你爹写信,告诉他你已经拜在我的门下了。”
“我爹会跟你拼命的。”
云昭摇摇头道:“他不会的。”
“为什么?他是我爹!”
“因为他打不过我,也骂不过我,我的部下多如牛毛,一声令下,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把你爹淹死,所以他不敢跟我争。”
“不会的,你再厉害,我爹也不会放过你。”
云昭笑了,用一根指头挑起夏完淳的下巴道:“今天给你讲第一堂课,内容就是——力不能及之下,君子当扬长避短,静待时日,以期将来。”
“不对,我爹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熊掌与鱼不可兼得之下,夏氏子取义!”
云昭无声的笑了一下,转过头看着钱多多道:“你想要一个逃跑回来的丈夫,还是想要一个舍身取义的丈夫?”
钱多多嘻嘻笑道:“只要你回来,怎么样都成。”
云昭再次转过身对夏完淳道:“走,我带你去看一些好东西。”
夏完淳很熟练的将云彰背在背上,就要跟云昭一起出去。
钱多多笑着将云彰从夏完淳背上取下来道:“来我家当学生不用干这些杂活。”
云昭背着手在前边走,夏完淳亦步亦趋的跟着,杨雄不时地回头看看夏完淳,对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充满了疑惑。
他不明白,县尊为什么会收这个无名小子当学生,以县尊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收学生,就预示着这个学生必将平步青云。
军团的展览室就在秃山,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墓葬群,同时也有一个巨大的灵堂,灵堂里摆放蓝田县这些年战死的英灵,以及取得的功绩纪念品。
当然,最多的就是硝制的很好地人头。
从早年剿匪成果到塞上战争成果,琳琅满目,令人生畏。
到底是孩子,夏完淳见到如此多的人头还是有些畏惧,不过,他还是抓着云昭的袖子,勇敢的踏进了这座满是人头的纪念堂。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云昭站在厅堂中间,环顾一周之后对夏完淳轻声道。
“都是恶人吗?”
“不一定,不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取死之道。”
“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我爹不敢来找你理论。”
云昭俯视着夏完淳那双明亮的眼睛道:“我带你来这里的意思是要问你,志向与生命孰轻孰重?”
夏完淳道:“我还小,不知道。”
云昭道:“你要想好,生命于人只有一次。而舍生取义者是超越生命以外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珍贵的东西,这种人百万中无一,你爹就是在把你向这个方向在培养。”
第四十七章史可法不是一个好官僚
这些话跟一个孩子说,他自然是不会理解的,云昭也没有指望这个孩子现在就理解,他只是想用这句话来对应一下夏氏一族教育孩子的手段。
满屋子都是面目狰狞的人头,这种画面一定会深深地烙在这个孩子的脑海中,成为他童年挥之不去的噩梦源泉,同时,利用这个画面,也把这句话牢牢地种在孩子的脑海中。
今天的教育到这里就足够了。
晚上回到后宅,觉得屋子里似乎很安静,不论是云彰,还是云显此时都睡得很是香甜。
钱多多靠在锦榻上一手拿着一只梨子,一手拿着一根香蕉,吃的很是愉快。
“你这个学生还是很有用的,一看就是在家里长带弟妹的,你看他白日里死命的折腾这两个孩子不让他们睡觉,到了晚上,好处就显露出来了,这两个孩子吃过奶之后就睡了,已经半个时辰了,没有哼一声。”
云昭解下外袍子交给云花道:“你要是把孩子交给何常氏跟云春,云花她们,孩子们早就养好按时睡觉的好习惯了。”
云花瞅着钱多多重重的点头。
钱多多冷笑道:“孩子这时候正是懵懂混沌时期,看到聪明人就会变成聪明人,看到蠢人就会变蠢,不信,你去看看云春,云花的弟妹们就知晓了。”
云昭觉得钱多多这话有些羞辱人,云花却痛苦的点头承认,因为她母亲也这么说,而且是当着钱多多的面说的闲话,还劝告钱多多不要让云氏的两位小少爷多看云花的这张蠢脸。
女孩子大了嫁不出去,就是云花,云春她们的样子,不被家里人待见,尤其是做母亲的一边欢喜的拿着闺女挣回来的钱,一边数落自家闺女没本事,找不到一个好婆家。
能治愈云花,云春伤痛的东西永远都只有——钱!
最早以前钱多多随便给几个铜子就可以随意的用话语羞辱,绝对不会还嘴,后来就变成讨要碎银子了,再以后就是银元,金豆子,现在,钱多多刚刚羞辱了她,必须给一个钱多多淘汰的首饰才能抚平她心中的创伤。
果然,钱多多没好气的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枚最小的宝石,丢给云花之后,云花立刻喜笑颜开的出去了,不一会,云春就走了进来,何常氏还趴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来也弄一颗宝石。
钱多多今天心情好,指着云春也臭骂了一通,顺便连带着把何常氏一同给教训了,骂了人,散了财之后,钱多多神清气爽,那三位拿到宝石的挨骂者迅速就从卧房里消失了。
估计是藏起来欣赏宝石去了。
“你很喜欢这个夏完淳是吧?”
云昭沉思片刻道:“我不该收弟子的,也不能收弟子,可是,见到这个孩子之后,我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以前的时候,我以为我的降临,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恩赐,见到夏完淳之后我忽然有一种这孩子才是这个世界最珍贵的礼物,你知道的,天妒红颜,也妒忌英才。
我想保护这个孩子……”
钱多多低声道:“就像你保护我一般?
你该明白,你的身份不同于别人,入室弟子与旁的不同,在某些时候,入室弟子就等于你又有了一个儿子。
会引起纷乱的。”
云昭微微一笑,捉住钱多多的手道:“我对我的孩子跟我的弟子有信心,我不会养出白眼狼来。”
钱多多微微叹一口气道:“我们家的人丁关系还是简单一些的好,不是我担心孩子们,我是担心你将来伤心,受苦。”
“你太小看野猪精了!”
“怎么?你很有信心?”
“我有,就像我坚定的认为这个天下必定会成为我的掌中物一般。”
钱多多直起上身在云昭嘴唇上啄一下道:“我就喜欢你这种英雄气概。”
当夜,夫妇俩第一次抛开孩子们,去了另外的屋子里睡了一个好觉。
“云昭此人卑鄙无耻至极,以他一代堂堂奸雄的身份,居然也干起拍花子的无耻勾当!”
夏允彝站在史可法的堂下须发酋张怒不可遏!
史可法仔细看了夏允彝拿给他的信笺,抬起头问站在身边的谭伯铭:“天长贤弟,你怎么看这件事?”
谭伯铭刚才也看了云昭给夏允彝的信,闻言微微一笑,朝夏允彝拱手道:“彝仲兄,抛开云昭的奸雄身份,仅仅以才学而论,彝仲兄认为云昭有无资格收令郎为徒?”
夏允彝虽然对云昭恶感极强,却终究不是一个喜欢昧着良心说话的人,挥挥袖子道:“如果他不是用心险恶的奸雄,那么,确实是某家高攀了。”
谭伯铭笑道:“想那云昭少年成名,弱冠之年便百骑横扫草原,称一声少年英雄也算是实至名归,这两年更是如同乳虎啸谷,才出山便与奴酋岳托,杜度在张家口杀的天昏地暗,又与强敌多尔衮在桑干河边杀的尸横遍野,且不落下风,这样的人不管他是谁,想要收令郎为入室弟子,都是令郎的福分,彝仲兄,为何还要耿耿于怀呢?”
夏允彝很想说一句虎子与犬豕之间的比喻,嘴唇蠕动了许久,却终究说不出来。
入室弟子是什么,夏允彝非常的清楚,如果一个普通人人说收留他儿子当入室弟子,夏允彝自然是敬而远之,可是,现在说这话的人却是云昭,这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
夏允彝自己可以很有风骨的拒绝这样巨大的诱惑,却不能替儿子一口回绝这样天大的造化。
史可法挥挥袍袖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彝仲兄,某家虽然不知云昭因何会看上你儿子,不惜动用手段掳走,如果他真的如他信中所言,这是为了收你儿子为入室弟子,那么,令郎的安危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某家担心,他的目标会是你!”
夏允彝连连摆手道:“某家还没有自傲到这个程度,从我来南京至今,蓝田县人与我从无接触,小儿被掳之后,也无片言只语,估计人家也看不上我这等老朽。”
张峰在一边道:“蓝田县与其余贼寇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始终比较封闭,并无向外招纳贤才的意愿,即便是卢公在蓝田入仕,也仅仅是在卢公走投无路之时。
我江南士子黄宗羲,顾炎武虽然进入蓝田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始终没有进入核心,看的出来,云昭更看重亲信,以及自己培养的人才。
虽说这有些自大,可是,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蓝田县这样做反而是最稳妥的手段。”
夏允彝的好友陈子龙笑道:“彝仲兄,你就当令郎去求学了,我倒是很想看看云昭能把令郎这样一个好孩子教导成什么模样。”
谭伯铭在一边嘿嘿笑道:“彝仲兄若是欢不放心,可以请嫂夫人入蓝田县陪伴令郎就学就是了,只是苦了彝仲兄要劳燕分飞了。”
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调侃后,夏允彝也觉得儿子拜在云昭门下实在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加之他家中子女甚多,也就慢慢平息了怒火。
史可法见众人停止讨论夏完淳的事情了,就敲敲桌子道:“我们还是讨论一下,我已经上书弹劾了应天府治下的八个县中的六个县令,其中,上元,句容,江宁,江浦,四个县的县令我想全部拿下来,唯有如此,我们才有推动南京新政的可能。
而,慎言,煌言二公已经表示全力助我完成革新大业,上书陛下言明此事之后,据说陛下龙颜大悦,当堂批阅发还,准我们便宜行事,诸位,我们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张峰,谭伯铭见史可法,夏允彝,陈子龙都是一副摩拳擦掌的兴奋模样,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的微微摇头,不知为何,他们觉得在场的这三位,对于革新一事看的也过于简单了。
谭伯铭等三人安静下来之后,咳嗽一声朝史可法抱拳道:“应天府乃是我朝南京所在,不似一般州府可以比拟的,在南京这座巨城中,居住着多少皇亲国戚,勋贵重臣不知三位可曾了解?
慎言,煌言二公,虽然位居户部,兵部尚书之位,可是,您三位一定要知晓这两位位高权重,毕竟只占了六部中的两部,府尊如果此时悍然革除南京所属八县中的六位取而代之,以在下之见,我等的革新大业恐怕还未开始,就会中道崩殂。”
夏允彝怒视谭伯铭道:“天长贤弟,若要革新,自然是要用犁庭扫穴的王霸手段,才能立竿见影,若是唯唯诺诺,拖延的时日长久了,才会让革新大业无疾而终。”
谭伯铭对夏允彝的冒犯并不在意,笑吟吟的对史可法道:“杜工部有诗云,悄声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在下以为,只要革除这六位县令,我们马上就要跟南京城里的勋贵们成为敌人。
府尊之所以要替换掉这六个县令,不就是因为这六个县令不为百姓考虑,只是一心攀附权贵吗?
窃以为,我们可以暂缓革除这六个县令,而是从治署、察院和府馆、公馆、阴阳学和医学、僧道司、河泊所、税课局、巡检司、驿站、急递铺、仓等下手。
只要这些不起眼的衙门为我们说控制,府尊再用雷霆之力对付那六个贪赃枉法的县令不迟。”
第四十八章万事皆可规划
云昭以前上学的时候学习过《方法论》。
虽然那只是华罗庚先生用烧水泡茶顺序这个一个简单事情阐述出来的一个很高级的理论,对云昭的影响却非常的大,以至于,在他少年时期,他一直在刻意的使用并延伸这种方法。
这样的做法让他受益终身,所以,这个泡茶方法,在玉山书院也得到了广泛的推广跟应用。
后来就被玉山书院的学生们整理成了——云氏泡茶法!
很多高深的智慧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蓝田县的人很早以前就知道怎么做才能架空一个县令,毕竟,全关中五十七个县有很多县令都不肯主动交权,云昭又不准把县令弄死,所以,只能用架空的手段。
因此,不论是谭伯铭,还是张峰对弄倒一两个县令都不觉得有什么难度,只是这种事一定要按照普世规矩来才好让县令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众叛亲离的场面。
做任何事都要讲究一个方法的,如果蓝田县跟李洪基,张秉忠一般蛮干,想要在乱世中发展经济,做梦去吧。
谭伯铭,张峰很是看不起史可法这些人粗暴的手段,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就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斗得过朝廷里的奸臣呢?
史可法三人听了谭伯铭跟张峰的计划之后,三人的眼光很是疑惑,直到张峰淡淡的道:“某家乃是鬼谷门下。”
话不多,就八个字而已,史可法三人听了之后长吸一口冷气。
“乱世之时,某家出山,天下安定,我等归山修道。”谭伯铭安静的将茶碗盖子盖上,然后又到:“论到指斥方遒,激扬文字,我等不如诸位,论到螺蛳壳里做道场这样的小巧腾挪功夫,诸公远不如我等。
大主意自然由诸公来商定,至于执行,就让我们兄弟去做,中途若有不妥,我们随时纠正,万法归一,只要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会有一个好结果出现。”
史可法再次审视一遍谭伯铭与张峰道:“你们准备从哪里开始?”
谭伯铭,张峰一起大笑道:“自然是从上元,江宁两县的主簿做起,半年之后,如若不能替府尊将这两个县拿下来,我等二人甘愿请罪。”
夏允彝犹豫一下道:“苏秦张仪之辈啊……”
史可法看着谭伯铭道:“我更期望两位是庞涓,孙膑之辈。”
陈子龙慨然道:“只要得用,就是好汉。”
张峰淡淡的对谭伯铭道:“鬼谷之学久不现于人间,我们可能已经被人遗忘了。”
谭伯铭道:“试试看。”
说罢,就朝史可法三人拱手道:“诸位拿主意,我等兄弟去执行,不必告诉我们其中缘由。”
眼瞅着两人飘然而去,史可法对夏允彝,陈子龙道:“无论如何,先做事,后论断。”
两人齐齐点头且深以为然。
周国萍非常的忙碌。
不得不说,史可法的人品在南京这个地方完全可以当金子用,他一句话下来,南京城的人对这个新来的医者,以及这座新开的医馆就完全没有了质疑一类的想法。
这就能看的出来,史可法在做人方面要远远比他做官来的成功。
南京城中给妇人看病的女医者不算少,尤其是专门看妇科的女医者更是多如牛毛,只是,手段最高明的却是男医者。
整个大明,对于男女大妨看的很重,一般人家的妇人得了病之后找男医者去看病不算什么,可是,大宅门的妇人一般宁死都不肯让男医者帮她看妇科的。
周国萍是一个能医治伤寒病的高明大夫,最妙的就是她还是一个女子!
于是,周国萍的神医之名,经史可法之口宣传出去之后,这家名叫“涤尘阁”的医馆门前很快就变得车水马龙了。
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坐在周国萍对面,她熟练的看过舌苔,摸过脉搏之后,就把冰冷的目光落在伺立一边的赵素琴身上。
赵素琴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将周国萍刚才做的事情重新做了一遍然后低声道:“郎夫人的脉象阳虚,因此特别怕冷,腰膝酸软,小便清长,月经不调……甚至会出现坐胎困难……”
周国萍冷声道:“这些我知道,我问的是该用什么药。”
赵素琴避开郎夫人冲着周国萍无声的道了声,‘别太过分’四个字,就连忙道:“首选阿胶,与归脾丸。次选食疗,以汤粥温补。”
周国萍脸上的寒霜渐去,满意的点点头道:“今日还不错,医理,诊脉,施药都没有漏洞,可以按照你说的去配药,另外,进内宅替郎夫人按摩一下小腹,加陈艾草柱熏……”
赵素琴无奈的点点头,就带着郎夫人与丫鬟进了内宅。
赵素琴去忙了,周国萍自然不肯继续看病,烦躁的瞅瞅门外的马车对雇佣的丫鬟道:“都是些小病,无聊,关门,今天心情不好,就到这里,明日请早。”
说罢,就气咻咻的去了后宅,完全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不讨人喜欢的女人模样。
赵素琴陪着郎夫人出来的时候,郎夫人脸上已经有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了好多,这是赵素琴大力按摩的结果,这样的手法能保证这位夫人舒坦到明天,是一个治表不治里的法子。
很明显,郎夫人似乎更加喜欢赵素琴,对于看起来医术更加高明的周国萍有些敬而远之的样子。
医馆关门了,不大的院落里也就安静下来了。
周国萍收起手上的文书瞅着依旧有些气咻咻的赵素琴道:“瓜子。”
赵素琴道:“我们来南京不是为了给这些人看病的。”
周国萍道:“行动已经开始了,谭伯铭他们要去下面的县里担任主簿,以及各司衙门里的属官,你要开始配药了。”
”毒药我不拿手。”赵素琴的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
周国萍抓着赵素琴的胸襟把脸靠近赵素琴道:“需要的时候,你就要会。”
赵素琴坚决的摇头道:“我没有学过《毒经》,不会!”
周国萍松开赵素琴,冷声道:“烂泥扶不上墙,怪不得你韩秀芬能成你们老大。”
赵素琴昂起头道:“我学的是救人之术,不是杀人术,县尊都说我的选择很好,你算老几,最看不起你们这些夺人性命者,只会破坏,毫无建设性。”
周国萍恨恨的压低声音道:“没有我们这些杀人者,哪来你把日子裹上蜂蜜甜甜的过?”
“县尊说了,善良很重要,非常重要……”
“滚!”
周国萍一只手按在赵素琴倔强的脸上,将她推开,从角门离开了医馆。
“你看看你,还像一个女人吗?”
赵素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周国萍哼了一声就去了跟谭伯铭,张峰一行人约好的地方。
深秋的南京城,柔媚似水,就连一些小贩的叫卖声都软绵绵的,就像一块快要融化的糖。
刚才的争论,不算什么,如果此时身在玉山书院的话,很可能会打起来,在周国萍的印象中,玉山书院样样都好,就是里面的学生一个个都是倔驴。
“上元县县令卜秋生走的是魏国公徐氏的门路,而上元县就是徐氏封地,卜秋生与其说是大明的官员,不如说他是魏国公徐氏的家仆。
想要动此人,难于登天,好在这些年匪患不绝,徐达一脉也多出不肖子孙,这一代的魏国公徐文爵已经泯然于众人矣,我觉得可以动一动。
上元县有七成的土地属于徐氏,所以呢,他家的佃农最多,就目前来看,上元县佃农与县令卜秋生的关系极为紧张,被人送外号曰——蚂蚱,意思是过不了冬的意思,不过呢,卜秋生还是有些冤枉的,所有的冤孽都跟魏国公府过于贪婪有关。
我查过了,魏国公府一年要收六成的租子,且不论丰年,亦或是灾年,佃户们过着家无隔夜之粮的苦日子,甚至可以这样说,只要是佃户,就没有不欠魏国公府钱粮的人,这就导致在这个县里,魏国公府才是真正的统治者。
江宁县的状况与上元县一般无二,只不过主人变成了成国公府,江宁县令林元丘与卜秋生一般无二,也算是成国公府的家仆。
因此,如果要处理这两个县,我以为一同处理为好。
这里是我搜集的当地状况,标红的地方就是可以利用之处,虽然达不到一次击溃魏国公,成国公这两个庞然大物的目的,逼迫他们出面主动更换县令还是可行的。”
彭国书将一卷文书放在桌案上,然后就闭目养神,等待周国萍,谭伯铭,张峰三人研究卷宗。
他来到南京城已经有半年多了,自从陪伴顾炎武,黄宗羲整治了山西蝗灾之后,就被政务院派来南京城,参与这里的阵地建设。
他以为自己要做好长期驻守南京的打算,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了新的变故,他这个暗子,也只好从暗处走出来,帮助史可法成就蓝田县的千秋功业。
“南京城是五军都督府所在地,当地百姓不可能,也没有胆量造反,所以,民变这一条就必须去掉。”
周国萍自然知晓彭国书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南京这里不存在民变的条件,即便是勉强起义了,也只会招来一场惨烈的屠杀。
谭伯铭,张峰对视一眼道:“发动百姓请愿吧,用史可法这些清流的名义逼迫魏国公府,成国公府更换县令,如此,我们也就有了进驻这两个县的机遇。”
周国萍道:“尽量做得隐秘一些……”
彭国书睁开眼睛道:“计划一场不存的冤案吧!”
周国萍等人齐齐点头。
第四十九章上元县的惨案
卜秋生,字晋公,四川遂宁人,天启五年进士,曾任新野县丞,崇祯四年调任上元县令,深得魏国公徐文爵看重,以家宅田产托付,赏赐丰厚,加上上元县也是富庶之所,也就绝了上进的念头,专心为魏国公府打理上元县。
公务之余,卜秋生利用这九年时间,撰写了著有《六书指南》、《摭古遗文》,在江南士子心中也算是少有的饱学之士。
自觉此生升迁无望,卜秋生便生出了编撰《上元县志》的念头,只是,要成这般文牍,就要阐述钟山、天印山、大江、诸山发源、诸水发源、以及上元疆域、城池、廨署、山川、形势、风俗……非一人所能成。
不过,这样的文牍一旦成书,便会流芳百世。
卜秋生有钱,却没了前途,此时此刻,一心所求者就是这流芳百世四个字。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卜秋生已经用过早饭,来到了书房,铺开一张白纸,趁着清晨神清气爽的时候,提笔写下了‘一元归始’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
书法之中他最喜蔡京大榜书,家中也藏有蔡京手迹,只要有功夫就请出来临摹,如今,他的笔力虽然还达不到蔡京‘冠绝占今,鲜有俦匹’的程度,也算是有了此人三分模样。
今天写的字,精气神饱满,笔墨厚重,字体端庄,卜秋生忍不住拿在手上细细端详,得意非凡。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鼓声传来,卜秋生双手一抖,墨迹未干的墨宝上顿时裂开一条大缝。
卜秋生怒不可遏!
换过官服的卜秋生面沉似水的来到了大堂,也不管堂下站着上元县捕头,猛地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鸣冤?”
捕头何绍甫连忙拱手道:“县尊,出大乱子了。”
卜秋生烦躁的道:“又是那些刁民在闹事吗?养你们这群废物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快驱散这些人。”
何绍普连忙道:“启禀县尊,不是百姓鼓噪,而是出了灭门惨案,上甲里甲首王汝大一家十一口被杀,房屋被焚,其三子一女消失无踪。”
卜秋生不以为意的道:“一介凶杀案子,也值得让你敲鼓催堂惊扰本官?案子出来了,破案就是了,此事你与县丞,主簿拿主意就是了。”
匆匆吩咐几声,卜秋生就准备重新回到书房,继续自己的文牍大业。
何绍甫的提高了声音道:“县尊,凶手就在现场,至今,酣醉未醒。”
“哦?那就缉拿归案,看押在大狱,待本官判决之后,马上问斩就是了。”
“县尊,凶手……”
卜秋生疑惑的瞅着把话说了半截的何绍甫,烦躁的道:“把话一口气说完。”
何绍甫额头的汗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掉,结结巴巴的道:“此事与魏国公府,成国公府有关。”
“什么?可有证据?”
卜秋生闻言怵然一惊,事关魏国公府与成国公府哪里会是小事,少许的烦躁之意顿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魏国公府的甲士首领何操,成国公府的护卫头领张彪,赤身裸.体醉倒在现场,手上染有血迹,烧毁大半的妇人尸身身无寸缕,小的以为是两位首领醉酒……闹事……”
“快快把他们带回来,莫要为他人知晓。”
卜秋生安静了下来,脑子里已经开始翻滚,想着如何将此事压下去,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何绍甫苦笑道:“围观的乡民足足有数百!”
“蠢货!”
卜秋生怒吼一声,又道:“备轿,算了,备车,我们这就去现场。”
上甲里距离县衙并不远,半个时辰之后,卜秋生已经到了现场,先是看了看被狂怒的乡民们捆绑在树干上依旧光溜溜的何操,张彪,见他们两人虽然全身淤青,却无性命之忧,兀自在那里呵斥威胁乡民们放他们下来,否则,就把这些穷鬼们全部杀掉。
卜秋生悬着的一颗心算是落了地,随意瞅瞅还在冒烟的废墟堆,让衙役们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自己慢慢地踱着方步走进了现场。
地上整齐的摆放着十一具尸体,男女都有,男子倒也罢了,除过面目被大火烧的焦黑之外,也就是肠破肚烂的场景算不得什么,两具女尸却身无寸缕,头面也被烧焦,满是伤痕的身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手脚都有折断的痕迹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惨不堪言。
烧烤肉的臭味加上尸体上的粪臭,闻之欲呕。
卜秋生干呕了一声,用手帕掩着嘴低声对何绍甫道:“唤里正过来。”
何绍甫指指其中一具老男人尸体道:“县尊,死的就是里正一家。”
卜秋生环顾四周,瞅瞅那些不断朝他喊着‘请大老爷为民做主’的愚民,心头烦躁之意再起,对何绍甫道:“还不去棺材铺征棺材过来,男女尸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很快就有两个衙役飞一般的跑了。
卜秋生又指指被百姓绑在树上的两人道:“松绑押解大牢严加看管。”
还被绑在树上的何操嘿嘿笑道:“卜秋生,我告诉你,这件事就不是爷爷干的,爷爷只是喝醉了酒从这里路过而已,快把爷爷放了,今天晌午,还要陪公爷上钟山观赏红叶呢,耽误了公爷的游性,你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卜秋生瞅着这个不知进退的蠢货,很想让人堵住他的一张臭嘴,却听绑在另一棵树上的张彪道:“我家公爷也是要去钟山观赏红叶,卜秋生,快快放了我,给我找衣衫遮体,这些刁民趁着爷爷宿醉,把我的衣衫都剥掉了,其中还有一块玉佩,你要给我追回来。”
两人此言一出,卜秋生心知要坏事,果然,一块石头从人群中飞出来,准确的砸在张彪的嘴上,一时间打落了张彪的两颗牙齿。
“狗官惯会包庇,打杀这两个恶徒,给惨死的王汝大一家报仇!”
话音才落,围观的一众乡民,不论男女老少,一起捡起石头砸向何操,张彪,一时间乱石如雨。
“驱散这些刁民!”
卜秋生大叫了一声,何绍甫带着一干衙役论起手中的木棒,铁链,就劈头盖脑的向百姓砸了过去,百姓那里是这些衙役的对手,被打的头破血流,狼狈逃窜。
衙役们驱散了百姓,也不追赶,连忙将何操,张彪从树上解下来,这才发现这两个人已经被乱世砸的出气多,进气少。
好不容易回过气来的何操一边吐血一边断断续续的对卜秋生道:“你完了。”
卜秋生怒道:“你们趁着酒意起了色心冲进民宅,杀人劫色,证据确凿,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难道以为自己命长不成?”
何彪又吐出一颗牙齿道:“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卜秋生,这件事我一定会禀报公爷,请公爷给我们一个公道。”
卜秋生怒火更甚,指着他们血迹斑斑的双手,以及布满全身的抓咬痕迹道:“如果这样的证据还不能定你们的罪,这世间就没有什么证据可言了。
现在,乖乖的闭上你们的臭嘴,本官将知会两位公爷降罪于你们,不管你们多受公爷看重,犯下这样的滔天罪案,你们真的以为公爷还会袒护你们。“
何操,张彪听了卜秋生的话,齐齐的打了一个寒颤,再看看现场凄惨的模样,努力的回忆自己到底是不是干了这样的恶事。
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好乖乖的穿上衙役递过来的衣衫,被人抬上马车,一行人匆匆的回到了县衙。
彭国书就站在人群里,目睹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王汝大一家的尸体已经被衙役装进了薄皮棺材,用牛车拉着送去了远处的乱葬岗。
只剩下一些胆大的乡民朝着王家仅存的废墟堆指指点点,语气中满是看热闹的虚假怜惜,毫无同类被伤的悲愤感。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周国萍听了彭国书的描述之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里的百姓已经习惯了把魏国公府当老天来看,知道不管如何反抗都没有什么用处,报仇的心思也就慢慢的淡了。”
谭伯铭皱着眉头道:“那就开始第二场戏吧。”
张峰道:“我也没想到魏国公府在上元县会霸道至此,枉费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了十一个恶徒凑齐这十一具尸体……”
周国萍道:“按照计划,何操,张彪会在今天死掉,我去执行吧。”
说完,就站起身,又对彭国书道:“我要操控一县。”
彭国书瞅瞅谭伯铭跟张峰,三人对了一下眼神,然后对周国萍道:“你这是何苦呢?”
周国萍叹口气道;“我好像真的做错了一些事情,该赎罪了,多谢兄弟们给我这个机会。”
送周国萍离开,其余三人重新回到房间,谭伯铭道:“用何操,张彪毁掉两个县令,县丞卓拔,主簿升官,史可法会任命我们中的两个人担任上元,江宁两县的主簿,这个步奏应该不算大。”
彭国书道:“要看史可法在江南这一代的真正影响力了,如果他的影响力足够大,可以替王汝大一家复仇,我们做这样的事情才是有意义的,否则,还是白忙一场。”
张峰忽然道:‘王汝大一家现在已经走远了吧?我答应王和把他一家都安全送到蓝田县的。“
彭国书淡淡的道:“随商队一起走的,不妨事!”
第五十章当老大就要有担当
周国萍一个人走到街道上的时候,天色已晚。
傍晚才是南京城最热闹的时候,无数的摊贩这时候都会挑着担子来到街边,制作一些吃食叫卖。
行人很多,不过,女子很少,这个时候还能在街上走动的女子,如果不是小贩,就是一些青楼女子。
何操,张彪二人就坐在一处卖鸭子的小摊上。
大明太祖皇帝喜欢吃鸭子,然后,御厨们就研究出来了烤鸭这种菜式。
南京人吃烤鸭﹐讲究皮酥肉嫩﹐肥而不腻,所以南京烤鸭皮脆肉嫩,没有其它地区的烤鸭肥腻。
但是真正的行家﹐却十分挑剔店里奉送的那一兜红卤。
店里鸭子烤得好不好﹐大抵看看卖相便可以揣测出来﹐但老卤对不对味﹐却非得口舌亲尝方知。
南京人口味偏酸甜,鲜咸适度。
调制这样的味汁﹐功夫不比烤鸭差。明炉烤鸭﹐鸭腔子里面必得灌水。外烤内煮﹐一旦鸭肉熟了﹐这一包汁水也鲜透。
趁热把酒酿蜜卤倒进汤汁﹐浇上糖色﹑米醋﹑精盐﹐考究起来加一滴酱油都不算本事﹐端出去的红汤老卤才叫地道。
这样的烤鸭一般会出现在大的食肆店铺,或者大富之家。
一般人吃烤鸭,就只好去现烤现卖的鸭子铺﹐这样的店铺一般得拐进巷子深处才能找到。
泥土做成的烤炉﹐炉内焖着木炭﹐炉壁挂一圈湖熟肥鸭,客人来了随吃随取,自然方便不少。
何操,张彪已经在这里坐了有一阵子了,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话,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情,他们到现在都是一头雾水,只记得自己两人从画舫上下来,找不到马车,便晕陶陶的在夜晚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走到一个暖和的地方就准备歇息片刻,醒来之后,就成了那般模样。
对于杀人这种事情,他们两人不太在意,让他们觉得郁闷的是,自己两人为什么会因为两个乡间蠢妇就兽性大发,这是他们一直都想不通的事情。
难道说喝醉酒的人真的就色胆包天不成?
两人不断地喝着闷酒,面前的鸭子却一口没动。
周国萍穿过幽深的小巷来到这处鸭子铺的时候,何操,张彪齐齐的抬头瞅着周国萍,不得不说,在昏暗的油灯下,周国萍曼妙的身段确实引人遐思。
张彪捂着缺少了三颗牙的嘴巴对何操道:“这般女子引发我们兄弟兽性,我是信的,上甲里那两个蠢妇,断然没有这个可能。”
何操道:“我们兄弟会不会是被奸人所害?”
张彪连连点头,两个人马上开始搜索枯肠,寻找跟自己有仇的人物。
“店家,半只鸭子一角酒。”
周国萍软糯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两人立刻就忘记了找仇人的事情,一起瞅着周国萍撩起长裙,将浑圆的臀部放在小凳上。
店家见惯了这样的女子,不以为意,在这秦淮河边上,多得是借酒消愁的美人儿。
由于只有这三位客人,店家很快就端来了切好的鸭子跟酒,还奉送了一盘盐水菱角,以为这个美人儿想做另外两位客人的生意,特意将菜式放在同一张桌子上。
南京人做生意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美人儿既然照顾了他的生意,他自然也要帮一把人家的生意。
周国萍默不作声,低头吃着鸭子喝着酒,不用言说,全身就蕴满了悲伤的气息。
“美人儿,今天可不成,你没见我们兄弟两个伤的这么重?不过,你的这顿饭我们兄弟请了。”
周国萍不假辞色,依旧慢慢的吃着自己的食物,待到鸭子吃完了,就瞅着几乎把身子都要靠在她身上的张彪耳语道:“王汝大死了全家,你为什么不死?”
张彪吃了一惊,想要起身,一根锐利的竹筷已经刺进了他的太阳穴,与此同时,周国萍屁.股底下小巧而沉重的枣木凳子已经咔嚓一声砸在何操的脑袋上,两个壮汉麻袋一般倒在地上,周国萍端起剩下的半角酒一饮而尽,然后在桌子上放下半两银子,对惊恐的店家道:“他们杀了王汝大一家,今天是来为他们复仇的。你尽管报官就是了。”
周国萍走了好久,店家依旧在愣神,刚才还有吃有喝的,两个大活人,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两具尸体,一个被筷子刺穿了脑袋,另一个被人家用凳子砸的脑浆子都流出来了。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周国萍特意在另外一家烤鸭摊子上给赵秀琴卖了一只鸭子,大家闺秀一般都秉承过午不食的规矩,玉山书院里这群自认为大家闺秀的女子呢,没有夜宵会死!
衙役们敲着锣从她身边匆匆跑过,一边跑,一边喊着“杀人了,杀人了,抓女贼啊!”
周国萍施施然的穿过小巷,涤尘阁医馆近在眼前。
这个医馆的名字是赵秀琴自己取的,意思是疾病一旦到了医馆,就是人身上的尘土而已,而她就是那个掸掉尘土的高人。
角门没有关,左边的房屋里还透着灯光,周国萍微微一笑,就关好门,路过赵秀琴窗前,轻轻地将荷叶包裹好的烤鸭放在窗前。
不用通知她,她能准确地知道食物在哪里。
才回到房间,就听见赵秀琴开窗户的声响,也听到了她发出的惊喜欢呼,周国萍洗漱完毕,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心头一片安宁。
这就是玉山书院养成的工作效率,一切都按照大家商议好的计划进行,办事的时候就没有不顺利的,就像这次刺杀何操,张彪,表面上看起来只有她一个人,实际上,在她周围一定还有人跟着,对于这一点,周国萍非常的肯定,心里不会有任何惊慌的感觉。
杀张彪,何操的目的就在把王汝大一家被杀的消息通知史可法!
这才是正规途径。
在南京城中杀人,自然有府衙六房中的刑房来处理此事,刑房主事就是陈子龙,所以,半个时辰之后,陈子龙就看到了何操,张彪的尸体。
在仔细询问烤鸭摊老板之后,陈子龙就敏锐的发现,何操,张彪的死因恐怕另有原因。
女贼是报复杀人,只要找到她在为谁报复,就能找到这个女贼是什么人。
而何操是上元县人,张彪是江宁县人,
然后,陈子龙就去了上元县,询问上元县令,询问何操的状况,问清楚之后,就会再去江宁县询问关于张彪的事情。
由此,事情便走向了他该走的道路,剩余的事情,不过是顺水推舟便是了。
“李洪基邀约县尊在山阳道会面。”
杨雄捧着一本文书在云昭身边道。
“不见!”
云昭言简意赅。
“李洪基此次邀约天下豪雄,齐聚襄阳,工商大事,志向不小。”
“我们是官府,不是盗贼。”
云昭依旧拒绝,此时此刻跟李洪基混在一起,只会让皇帝把他当做重点来对待,这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云昭打定了主意,要等到李洪基把天下横扫一遍之后再出手的。
“李洪基还警告天下群雄,如果此次不参与会盟,以后就不要以兄弟相称了。”
“他这是骄傲自大,注定了会失败的。”
“县尊,李洪基对我们的最低要求是派出我们的二当家参与会盟,商量刮分天下大计。”
云昭瞅瞅杨雄道:“在我们家好像我就是二当家,大当家是我娘!”
“秘书监,与政务司商议之后认为,云虎去参与会盟很合适。”
“滚,这是要把虎叔交给李洪基当人质,不去,我们不是盗匪,不参与,他如果胆敢进犯,就别怪我们撕毁以前互不干涉的盟约,全力对付他。”
“既然县尊一口回绝,我们会商量出一个合适的文书转告李洪基,不至于让他铤而走险。”
“没用的,关中,现在就是一块横在他们心头的巨石,在没有拿下关中之前,他们不敢贸然东进,这一次的会盟与其说是召集天下群雄,不如说主客就是你家县尊我。
回信告诉李洪基,离我关中远远地,勿谓言之不预也。”
来玉山办事的徐五想目睹了云昭的作为之后,叹口气道:“县尊何必如此不留情面呢?”
云昭瞅了徐五想一眼道:“立场,立场很重要,站稳了脚跟就不要移动。”
徐五想笑道:“我们跟皇帝一个立场?”
云昭道:“你跟我是一个立场,至于跟不跟皇帝一个立场,要看皇帝改不改变立场了。”
徐五想道:“我们此次大规模向宁夏镇迁徙人口,天下震动,不仅仅是皇帝心急如焚,就连李洪基也对我们的行为大为不满,不知县尊如何对待此事?”
云昭瞅一眼徐五想道:“你准备怎么办?”
徐五想道:“如果县尊担心我们的人去了李洪基那里会成为人质,不如就让我这个无名小卒去好了,在皇帝跟李洪基之间,我们总要选择亲近一头的。”
云昭笑了,拍拍徐五想的肩膀道:“我蓝田县就没有什么无名小卒,此事作罢,不得再提,蓝田县就在这里也不曾乱跑,我就要看他们能耐我何!
徐五想,既然我们已经坐大了,就该有坐大的自觉,坐大的担当,没有这个自觉,怎么当首领呢?”
第五十一章无聊的蓝田县主人
蓝田县基本上处于一种闭关锁国的状态。
除过一些必须走出去的商贾,商队,以及工匠,其余的蓝田县人似乎对外面没有什么兴趣。
从流民那里他们基本上就会知道外边是一个什么模样,因此,就更加没有人愿意走出去。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这本就是大明农夫们最深切的认知,在蓝田县,这样的认知就更加的浓烈了。
每年都有大批的流民来到蓝田县谋生,这里的百姓们已经习惯面对这些流民了,能帮的就帮一把,这是很久以前就形成的氛围,因此,来到蓝田县的流民们也能过的比外边好一些。
这次宁夏镇大开发,云昭起初是要号召一部分家族庞大,人口众多的人家分家离开蓝田县去宁夏镇生活,可惜,不论宁夏镇给出多么好的条件,人们也不为所动。
蓝田县的土地不够分了,关中的土地也不够分了,从官府人口册簿上看,归属蓝田县管辖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六百万之众,而且这个数字每年都在以百万人的速度在增长,且看不到有减缓的趋势。
随着人口的增加,关中的繁华之地已经不仅限于西安城跟蓝田县了,而是在不断地向周围扩张,渭南,宝鸡,秦州,也日益繁华。
如今的关中之地,已经成了大明境内最大的钢铁生产之地。
也是大明朝最大的麻布,棉布供应之所。
不仅仅如此,关中已经成为大明最重要的粮食产地之一,
更是大明朝最大的骡马等大牲畜的输出地。
西北之地最大的铜产出地。
更是西北重要的盐巴集散地。
也是大明朝最大的玻璃产地,瓷器产量已经追平了江西浮梁县,不仅仅供应西北之地,还远走漠北以及海外。
这些东西仅仅是明面上的,在暗中,蓝田县还是大明最大的鸟铳,火炮生产地,更是大明最大的火药生产地。
如今,大明朝军队火药供应有一半购买自蓝田县,炮子中的八成来自蓝田县。
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大明朝如今交战的各方,很难绕开蓝田县独自作战,他们相互作战的武器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蓝田县。
在很多场战斗中,交战双方用的都是出自蓝田县的武器。
唯有鸟铳,火炮蓝田县不外卖,其余的没有什么货物是不能卖的。
以上,就是云昭可以无视李洪基的原因所在。
保持中立对蓝田县好处太大了。
只是,蓝田县生活容易,即便是没有土地,本地人也能随意找一个活计就能养家糊口,于是,百姓们恋家这又成了一个大难题。
在云昭的计划中,守规矩,且训练有素的蓝田县百姓应该勇敢的走出去,可是,本地百姓没有多少愿意出去的,倒是玉山书院的毕业生,只要一毕业,参加完毕业典礼,除过一些被官府强行留下来的之外,其余的家伙一转眼就不见了。
“该走的不走,不该走的跑的满世界都是……”
念到此处,云昭忍不住低声哀叹了出来。
徐五想瞅瞅云昭手上的密谍司册簿笑道:“蓝田县已经成熟,对那些眼高手低的家伙们来说这里已经没有多少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只能处理一些文牍,或者别的小事,自然不如在外边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地来的痛快。
您看看,这个叫做邵文的家伙,如今混到了杭州府知府的身边了,还是知府门下重要的清客,这个叫做蒲存池的如今可是……“
云昭顺手盖上册簿,恨恨的看着徐五想。
徐五想摊摊手道:“这些东西都是我整理出来的,您现在防备我,晚了。”
“你老婆……”
“我老婆孩子都要生了,怎么还怀疑她呢?”
“你要是娶我家妹子就不会怀疑你,你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吧?”
徐五想站直了身子道:“县尊,您要想让蓝田县的百姓走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啊。”
云昭把册簿收回抽屉里,淡淡的道:“说说。”
“以利诱之。”
“胡说八道,除非我给的利益要比他们留在蓝田县的利益大才成,如果我愿意付出这么大的利益,宁夏镇的百姓早就富裕起来了,用不着强行派这里的百姓出关。”
“土地啊,宁夏镇别的没有,土地多啊。”
“蓝田县人的口诀知道不?宁要蓝田一张床,不要关外千亩粮!”
“哈哈哈……”
两人说笑一会,就重新坐了下来,一起为宁夏镇的事情发愁。
段国仁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人的问题。
不论是从陕北迁徙过去的百姓,还是从固原,海原过去的百姓,去了宁夏镇之后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人才到宁夏镇,便纷纷病倒,腹泻,呕吐,睡不着,开始以为是疫病,极为紧张了一阵子,经过大夫查验最后发现仅仅是简单的水土不服而已。
如果人数少也就罢了,偏偏去的陕北百姓中间,有三成的人有这样的症状,这对即将开始的垦荒极为不利。
问题是蓝田县派去指导百姓垦荒的人员中,却一个水土不服的都没有,不仅仅是他们没有,蓝田县的官员,商队中人也没有这种症状。
事情报到云昭这里,据云昭猜测,这跟蓝田县百姓的饮食有很大关系,这里饮食种类繁多,百姓获取各种营养的途径很多,即便是去了一个陌生地方,本身储存的各种营养也足够他们支撑一阵子的,直到他们习惯地方饮食,继而会用新的方式获取这些营养,自然就不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
可是,陕北的穷困百姓不同,他们长年累月的生活在陕北的高原上,有自己的一套获取营养,以及矿物质的途径,突然间被转移到了宁夏镇,这个结构被破坏了,自然就会出现各种水土不服症状,固原,海原这两个地方的人虽然也会有,却比陕北水土不服的人少得多。
从某一个层面说云昭的猜测是对的,可是,他却没法子跟别人解释,哪怕是徐五想这样的人也没办法说,毕竟,一旦要说清楚这件事,就要涉及到很多他们从未接触过的知识点,以徐五想不懂就求教,且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云昭只好想想就算了,因为,他也是知其所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死了一百六十多人呢,这很麻烦,会让陕北的百姓们认为来宁夏镇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现在用什么办法?”
“有些陕北老人离开家乡的时候带了一些土,他们在用那些土泡水喝,很奇怪,对一些同村子的人有用,对外边的人没有什么用处。”
这虽然进一步确认了云昭的猜测,不过,还是没有用。
如果把这个法子传扬出去,很快就会出现乡村神灵,以及本乡百姓的自然结盟,最后一伙团结紧密的家伙们被神灵或者祖先英灵牢牢地揉成团子,以后必然会出现称霸乡里的事情。
乡村宗族,是官府最讨厌的一种自然社会组织,这种东西直到云昭上辈子下乡村的时候也牢牢地把持着国家最低政权。
云昭见过村长殴打县长的事情,即便是衙役们来了,那些乡民也敢跟衙役们对抗,场面之惨烈,乡民舍生忘死的程度都让缩在一边云昭瑟瑟发抖。
事情最终以县长大度的原谅了乡民为最后结果,而那个村长却在一个下大雨的日子里昂首阔步如同一位舍身就义英雄一般的走进衙门束手就擒,声称——有什么事情冲他来,该杀头杀头,该坐牢坐牢,不关别人的事情。
县长脸色铁青,恨不得掐死这个家伙,却为了大局,不得不站在雨水中握着这个家伙的手说着’下不为例‘的废话。
那一瞬间,云昭以为此人是神。
这就是乡土宗族的力量,让云昭这样的人终身难忘,这样的宗族一定要取缔,否则他们将成为社会最大的不安定源泉。
尤其在宁夏镇这种地方,人们抱团生活似乎是本能,让一群高原上从来没有被官府照顾过的人群在短时间内相信官府,这是做梦。
想要阻止乡村神灵出现,只能用可以解释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忽然间,云昭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自己上辈子去宁夏镇调研,走到哪里都有人邀请他上炕,用一个肮脏的半截铝皮饮料罐子煮茶给他喝的场景……每到一处都是如此!!
“喝茶吧……向宁夏镇运送茶砖十万斤……每年!”
这是云昭极为不愿意付出的代价,如今,关中生产的茶叶,其中有九成以上被他压成了茶砖运送到了草原上,高原上,每年给关中换回来数之不尽的牛羊,以及各种皮张。
其中一块一斤重茯苓金花茶砖在高原上可以换一头牦牛……
做出这个痛苦的决定之后,云昭的心都在滴血。
“喝茶就能解决此事?”不出云昭所料,徐五想又掏出本子准备记录他的解释。
“滚!”
暴躁的云昭怒吼出来了,这一刻,他觉得他就是那位县长。
人人都以为成了一地的主人之后,考虑的全部都是军国大事,却不知军国大事绝对不是云昭一句话所能解决的,那是一个集体决策的过程。
在这个时候,绝对没有什么乾纲独断,如果乾纲独断遭遇了失败,对于主君声望的打击是致命的。
当云昭在蓝田县主人这个位置上待的久了之后,他才发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样的章句,完全彻底是苏胖子的意淫。
主君干的更多的就是类似宁夏镇百姓闹肚子,呕吐,睡不着这样的大事……
第五十二章不受重视的钱少少
坐在办公桌前,云昭只要偏偏头就能看见一株粗大的柿子树。
昨夜刚刚落了霜,红彤彤的柿子上就落了一层白霜,霜打过的柿子最甜,只是云昭不怎么喜欢吃这东西,理由跟吃红薯一样。
云杨已经毁掉了云昭吃红薯的欲望,不过,钱少少坐在树干上吃柿子的模样就很耐看了。
此时,柿子树上的叶片已经落尽,一个眉目如画的青年人坐在铁色的柿子树干上,手里捧着一枚火红的柿子,用一根金黄的麦秸刺破柿子皮,捧在手中轻轻吸吮的样子,有说不出的风流意。
云昭环顾一下大书房,发现杨雄一脸的羡慕之意,而徐五想的五官中每一官都透漏着鄙弃的意味。
越是英俊的人见到英俊的人大多会生出惺惺相惜的情感,像徐五想这样的人,对于异性美人儿自然会变成一条流口水的狗,但是,对于同性别的美人,则有些恨之入骨。
不为别的,只因为每次看到钱少少,他就会生出’上苍何其不公‘的怨愤来。
“乌鸦来了,必定会没有好消息,他此时正在借用那枚冰凉的柿子在压制心头的怒火。”
徐五想瞄了钱少少一眼之后,就迅速来到云昭身边充当狗腿。
杨雄奇怪的看看徐五想再看看钱少少,他不明白徐五想是从哪里看出钱少少如今正在压制怒火。
云昭笑道:“你进玉山书院进的太晚了,没有赶上跟钱少少同窗,钱少少一直在说,他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进入了玉山书院,给了一群人一个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这对他很不利。”
杨雄遗憾的点点头。
柿子只有拳头大小,所以,钱少少很快就吃完了柿子,他吃完柿子之后还知道用水漱口,云杨吃了红薯之后就没有这样的自觉。
所以,钱少少站在窗前的时候五官有些扭曲,一嘴的白牙也没了昔日让人欢喜的颜色,反射着森森白光,整个人如同饿狼一般,气势逼人。
“有一个叫做王钟的小师弟你们还记得吧?”
云昭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明媚如春的少年人模样,遂点点头。
徐五想皱眉道:“据我所知他没有接受我们的安排,而是独自去了岳州府。”
杨雄低声道:“王钟本是官宦子弟,李洪基在延安府作乱之时,他的父母客死延安,家中资财为乱军抢夺,十二岁的王钟在家中老仆的保护下,侥幸与胞弟王贺幸存。
于崇祯六年考入玉山书院,十一年秋顺利毕业。
此人天资聪颖,学业优秀,书院原本分配他进秘书监任职,被他婉拒,声言自己本是岳州人,希望能去岳州从头干出一番大业。
先生们曾经挽留过他,不过,他的意志极为坚决,听闻他幼年之时他的爹娘便与岳州当地豪绅给他订下了一门亲事,估计这才是重点。”
听完徐五想跟杨雄的解说之后,云昭瞅着钱少少道:“王钟出了什么事情?”
钱少少淡淡的道:“十五天前,他的尸身出现在了岳州城外的乱葬岗上,据密谍司称,身上有刀伤二十一处,脖颈被割断大半,缺失一臂,乃是被利刃斩断,手脚处有虫蚁啃噬的模样,脚趾处只见白骨不见皮肉,经查,非死后之伤。”
云昭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对杨雄道:“他的胞弟王贺如今在何处?”
杨雄连忙道:“王贺正在玉山书院上院二年级就学,再有一年功夫,也就毕业了。”
云昭叹口气道:“唤他来。”
杨雄匆匆的出去了,云昭就对钱少少道:“谁的仇人谁自己去找。”
钱少少道:“你不听密谍司的探报吗?”
“该听你调查报告的人是王钟的弟弟王贺,也应该由他来决定如何报复,找谁报复,报复到什么程度,我们只是协助者。”
钱少少见云昭主意已定,就笑着道:“我要成亲了。”
云昭瞅瞅钱少少没好气的道:“在再不成亲,楚楚就要生了。”
“是我姐逼我的。”
“楚楚的床是你自己上的,你姐姐可没有把你绑上去。”
钱少少皱其眉头道:“你现在面对任何事情都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是吧?”
云昭叹口气道:“你们干的事情,曾经让我吃惊经过无数次了,我的身体也是肉做的,每天被你们这么刺激,早就已经习惯了。”
钱少少道:“你知道韩陵山在干什么,周国萍他们最近在干什么,段国仁他们又在干什么?”
云昭用一只手支撑起下巴瞅着钱少少道:“他们在干什么?”
“韩陵山在辽东造反,周国萍他们在南京搞政变,段国仁在宁夏镇清除异族,当然,还有更多的事情,这些事情你都知道是吧?”
云昭点点头道:“我的部属还不错,干什么事情都没有瞒着我。”
钱少少道:“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干事情的吗?”
云昭抬头看着钱少少道:“他们为我负责,不为过程负责。”
“人家现在都说你就是一个小司马昭,我觉得你比司马昭好像更加的阴险跟无情一些。”
云昭咳嗽一声道:“你是我小舅子,不是我的长辈,以后跟我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下措辞,以前那个乖巧的钱少少哪里去了,真是越长大越烦人。”
钱少少见云昭不理睬他了,就凑到徐五想身边道:“麻子,你手下出了一两个败类,你要不要知道他们是谁?”
徐五想淡淡的道:“我手下有两百九十多个人,出现一两个败类很正常,不过,请通过密谍司跟法务司来跟我谈,另外,你是监察,别搞乱了自己的身份。”
钱少少愤怒的道:“现在没人喜欢我是吧?”
徐五想摇头道:“我只要一想到你有可能在暗中偷窥我的房事,我就对你亲近不起来。”
“看你房事,会长针眼。”
徐五想冷笑一声道:“我就算了,不过,我老婆还是很有可观性的,你想不想看看?”
被徐五想用话语挤兑的无话可说的钱少少再次来到云昭身边道:“我干的就是一个传小话的活,你要是不支持我,我在咱们蓝田县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云昭摊摊手道:“你还准备让我怎么支持你,我要是太支持你了,会不会让别人生出一种我喜欢听小话的感觉,那时候,你位高权重的说不定会变成魏忠贤。
受着吧,这样挺好。”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办着公事,随手间,无数的公文就已经成型,大书房里的小吏们将之分门别类,打上不同的戳记,分派给不同的信使,随即,在日落之前,便有无数的信使离开了玉山城,将云昭的意志散布到蓝田县的角角落落。
谈笑间完成的公文,看似很不庄重,但是,在执行的时候,没有人会打半点折扣,送信的信使不会知道,在他们日常送达的这些文书中,杀人文书就有三件……
不是云昭已经变成了一个冷血的人,更不是他已经不顾及部下的生死了。
他如今不再是那个有血有肉,与一干学子同悲欢,共欢喜的云昭,他是蓝田县的决策者,在处理这些公文的时候,他需要绝对的冷静,尽量不让个人感情影响自己对事物的判断。
这就是天子之所以会被成为‘孤家寡人’的原因,也是唯一能把事情办得相对公正的原因。
王贺在傍晚的时候来到了云昭的大书房。
一个很精神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很悲伤,却并没有表露出多少愤怒的意味,只是不管他如何克制自己的心绪跟情感,云昭依旧觉得这个家伙跟钱少少很像。
此时的钱少少跨坐在徐五想道桌子上,用屁.股挡住徐五想大半的视线,玩味的瞅着王贺,他很想知道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家伙到底想要怎么为他兄长复仇。
“我知道你兄长死了,死的很凄惨,我没有问他是怎么死的,是被谁害死的,我只知道,他是我蓝田县的人,一个在岳州一心为我蓝田县争夺天下打基础的人。
所以呢,他是我们的兄弟。
我兄弟死了,当然不能白死,我们一定要报复,报复到让你哥哥的阴魂安定,且甘心回到秃山纪念堂里与我蓝田其余英灵在一起保佑我们的事业才是终点。
王贺,我要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你去执行,查清楚你兄长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夺回你兄长在岳州创建的所有东西。
你已经是二年级学生了,该学的课业我想已经差不多了,再有半年,你就该去找地方实习了,王钟是你哥哥,所以,岳州就是你实习的地方。
你能胜任吗?如果不能,钱少少会去,他很喜欢办这种事情。”
王贺眼睛里到底还是流出了眼泪,单膝跪在云昭脚下道:“县尊,我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我会把报仇的事情放在第二位,必定事事以我蓝田大业为主。”
云昭摇摇头并不言语。
钱少少在一边道:“傻子,报仇才是第一位的。”
王贺泪眼朦胧的看向云昭。
云昭点点头道:“没错,报仇才是第一位的,如此血海深仇都不能报的畅快淋漓,还谈什么蓝田大业!”
王贺重重的将脑袋撞在地上,咚咚咚的磕头三次之后,顾不得脑门上的斑斑血迹,就朝钱少少拱手道:“监察使,请给我调派人手,我一个人无法完成县尊谕令。”
钱少少嘿嘿笑道:“你该问密谍司要人手。”
王贺把牙齿咬得咯吱吱的道:“我要黑衣人!”
钱少少道:“你要强盗,也不要密谍司的人?”
王贺道:“我只要黑衣人。”
钱少少哈哈大笑道:“终于有一个有眼光的人了。”
第五十三章历史从来就不是干净的
蓝田县的黑衣人其实就是由关中强盗,刀客,侠客。
这些人是因为太蠢,或者太野,军队不要,也当不成衙役,就连商队也不要他们做保镖的一群人。
组主要的特征就是喜欢拼命,喜欢杀人。
这些人以前很重要,尤其是在云氏在跟关中群雄争锋的时候,他们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每个人的个人武力很强大,但是,要想把他们组成一支队伍,战斗力立刻就会变成零蛋。
无他,内斗而已。
云昭无数次都想把他们送到战场前沿消耗掉,每次提起笔,最终都叹息一声,将这样的建议搁置了。
这种人只能交给比他们更加凶残的人去统领,于是,云昭觉得钱少少很凶残,就把这些人一股脑的丢给了钱少少。
钱少少颇有些来者不拒的样子,把这些人统统收编到了他监察司麾下,不得不说,这些人进入了监察司之后,被钱少少弄了一套乌漆嘛黑的装束之后,这些人居然变得有些守规矩了。
不得不说,官身对一个老百姓,哪怕是盗贼,悍匪的吸引力足够大,以前自认为烂命一条,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家伙们,在穿上这一身黑衣服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被獬豸时不时地斩杀一两个的事情了。
当然,守规矩是相对的,这些人就不能出蓝田县,在蓝田县里或许还能规矩一些,只要出了蓝田县,他们立刻就会恢复强盗,悍匪,巨寇的本质,杀戮与抢劫这种事情已经深深地烙在他们的骨头上了,想要改正非常的难。
王贺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只要看他选择了黑衣人做帮手就知道这孩子心中的愤怒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根据蓝田县律例,谁带的人,谁就要对这些人的行为负责,王贺也知道黑衣人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偏偏选择他们就说明,这一次,他去岳州,那里一定会血流成河。
一群积年老贼,在配属了蓝田县的高端武装之后,他们个人的战力也被擢拔到了极点。
想象一下,一群喜欢用刀子,弩箭,各种奇门兵刃的人在跟你战斗的时候突然丢出一枚手雷是一个什么感觉?王贺要的就是这群人中的佼佼者。
他们渴望能去蓝田县之外执行任务……
“王钟死了。”
晚上跟钱多多一起吃饭的时候,云昭淡淡的对钱多多道。
正在喂云彰吃米粥的钱多多停下手上的动作,叹口气道:“这孩子在书院的时候心气就很高,徐先生说他心智有缺陷,不想外放,想让他在秘书监或者政务司磨炼两年心性,没有说服他。”
云昭喝一口酒道:“你知道他?”
“第五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我如何会不知道,我还记得那个孩子在毕业典礼上说的话,他不想让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刻被白白浪费掉。
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刀子闪闪发亮。
这样的人做事,必定勇往直前,刚则易折,这是一句老话,半点没说错。
太可惜了。”
云昭推开餐盘低声道:“玉山书院六届毕业生共两千三百二十人,这些年以来,已经亡故了三百六十一人,平均寿命不足十九岁,这些事我都不能想,一想起来,我的心就痛的厉害。”
钱多多喂饱了云彰,就把孩子丢给云昭,自己又抱起云显给孩子喂米汤。
“夏完淳想去玉山书院,我就把他送过去了,徐先生他们走了,张贤亮先生很喜欢这个孩子,准备留在他身边教导呢。”
云昭抬头瞅瞅钱多多叹口气道:“你还是信不过这孩子。”
钱多多道:“我信得过这孩子,只是信不过老天爷,你也没有时间教导这孩子,不如让他完整的接受一遍玉山书院的教育,你得空的时候再教导就是了。
玉山书院也需要好种子。
这两年呢,玉山书院里的学生一届不如一届,我甚至以为,咱们应该再去一些苦地方,用糜子换一些丑孩子回来,说不定能重现玉山书院第一二届人才济济的状况。”
云昭摇头道:“不可能了,当初玉山书院全是丑孩子的时候,人人不以容貌为念,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没了那个氛围,造就不出韩陵山这等怪才了。
筚路蓝缕开辟山林只能有一次,第二次就是东施效颦了。”
钱多多点点头,算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云昭把手搓热,探进儿子的衣服里,揉搓他的后背,直到孩子开始觉得不舒服扭动了,这才罢手,他抓着孩子的肋下,将云彰放在腿上,让孩子开始练习蹦跶,不过,云彰似乎很懒,蹦跶了几下之后就趴在云昭怀里,拿父亲的脖子磨刚刚长出来的乳牙。
钱多多绝对不会容忍云彰在丈夫怀里的时间多过云显,所以,很快,云彰被她拿走了,云显又回到了云昭的怀里,父子俩就开始了一连串古怪的谁也同不懂的对话。
这是钱多多,也是云昭每日里最享受的时光。
当两个孩子都被放到摇篮里睡着之后,钱多多轻轻摇晃着云彰的摇篮对云昭道:“冯英的心可真大啊,她怎么会舍得将这么好的孩子丢下来,带着一群强盗去了蜀中呢,她就不拍我虐待这个孩子?”
云昭笑道:“她如果担心,就不会把孩子托付给你了,你会虐待这个孩子吗?”
钱多多想了一下道:“不会,只要是你的骨血,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这个孩子,不过,我会跟冯英争夺这个孩子。”
对于这件事云昭并不担心,很显然,冯英也不是很担心,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冯英显然对钱多多有足够的认知,这或许是钱多多的一点小心思,不是很激烈,两人都不在意。
其实冯英对自己的孩子的想念,已经到了入魔的地步。
进入蜀中,并且为云氏在蜀中争取一片地盘,这非常的重要,在她进入蜀中之前,云氏在蜀中的所有行为只能在暗中进行,暗中进行的事情自然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也不会获得当地人的支持。
夔门,是张秉忠屡次进入蜀中的门户,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艾能奇的先锋部队进入了一次夔门,夔门已经十室九空,张秉忠的大队人马再次进入夔门之后,这座秀丽的山城就成了一座死城。
冯英抵达夔门的时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冲天的尸臭,仅仅是夔门附近小小的白帝城里,冯英就带着部下们清理出将近三千具尸体。
对于这一幕,冯英并不感到奇怪,夔门之地根本就没有什么原住民,这一批死者也是在上一次贼寇入侵蜀中之后从大山里迁徙来的。
官兵们对满是尸体的夔门毫不在意,贼寇们也不喜欢屯聚在这座城池里,那怕这座城池有着很重要的军事意义,他们同样舍弃了。
这说明,此次张秉忠入川,根本就没有再回头的打算。
所以,冯英白白捡了一座空城。
即便冯英已经到了蜀中,送到秦夫人处的信函依旧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此时的蜀中已经纷乱如麻,前有巡抚邵捷春组建的两万蜀军在泸州苦苦抵抗艾能奇急火流星般的攻击,又有秦良玉率领少量的白杆军与陈士奇招募的团练与张秉忠大部纠缠于重庆府,又有湖北总兵官廖大勇的一万四千人在剑阁与孙可望打的难解难分,整个蜀中已经陷入了官贼难分的局面。
出路被乱军堵住,蜀中百姓逃遁无门。
不管是谁来了,似乎都对百姓不是很友好,张秉忠对于读书人的愤恨简直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所过之处,只要见到读书人就会杀掉,豪门大户更是难以幸免。一时间蜀中豪门大户沦落到了猪狗不如的地步,男子被虐杀,女子充作营妓,家产被劫夺,房屋被焚烧。
普通百姓被裹挟着向巨城进发,一路上烽烟滚滚,血流成河。
官兵击退贼寇之后,那些没有军饷的团练以及军兵们就会把屠刀挥向已经投降的百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云氏细作千辛万苦送来的军报,也是千头万绪无从说起,且相互矛盾,一会说张秉忠在重庆府,一会又说张秉忠在乐山县,似乎此人会飞,无从辨别。
冯英的部属不多,只有不到六千人,前方战况不明,只好屯兵白帝城。
刘茹端来饭食的时候,冯英才从巡营回来,端起饭碗的时候,突然间珠泪横流,哽咽着用泪水拌饭硬是吃了下去。
就在刚才,她忽然明白丈夫为什么不参与蜀中争夺了,或许,被战乱彻底祸害过后的蜀中,才是他想要的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