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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孑与2     明天下txt下载     明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四章少年心

    云昭横躺在锦榻上,絮絮叨叨的说着最近遇到的难题,偶尔瞅一眼正在吃奶的儿子,每到这时候,他的喉结总会上下滑动一下,不过,很隐秘,以至于钱多多跟冯英两人都没有发现。

    “那些老朽我是不想要的,一个都不想要,我只想要那些没有被那些老朽垂暮之气沾染的少年,这些人不但不能成为社会,国家前进的动力,甚至已经退化成了阻力。

    可是呢,他们偏偏不这样认为,认为自己老成持重的模样才能保证这个国家,民族安稳的持续下去。

    我想做出改变,可惜鞭长莫及……”

    钱多多靠在云昭身上,她现在很重,原来的狐狸脸变成了关中人喜欢的满月脸,粗壮的腰身还需要云昭揽着,免得她滑下锦榻。

    “夫君啊,这个阮大钺我在应天府的时候是见过的,此人多次对我献殷勤,开始送财物,见我不喜,又开始卖弄诗文,被我驳斥之后,他又开始写戏文,还邀请我去听,被我拒绝之后,他就立刻销声匿迹了,是一个懂得进退的人物。

    不会因为沉迷某些事物就迷失自己。

    江南的士子大多都是如此,越是高明的才子,就越是如此,对这些人来说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喜欢一个人或者喜欢一个物件,他们都有自己的底线,超越这个底线之后便会立刻放弃。

    跟这些人交往之后,妾身发现,最让他们耿耿于怀的就是——诗文!

    他们总觉得江南文风鼎盛,文采风流应当引领天下风潮,可惜,自从蜀中杨慎那首《临江仙》问世以来,压得江南才子喘不过气来,多年以来,他们不断地作诗文,却没有一首可以与杨慎媲美,就算是辞藻华丽,终究少了那股子大气度。

    所以他们就专攻书画,以及戏曲,即便出来了很多东西,终究比不得《临江仙》的磅礴大气。

    夫君在很多年前就做过半篇《中国少年说》,妾身自以为读了这篇文章让人浑身血气翻涌,道出了少年人之豪气,如果夫君能够把全篇补齐,定当可以光耀千秋。

    而那些江南士子们,也会对我蓝田县刮目相看。”

    云昭听了钱多多的话,撇撇嘴道:“我从不在意这些东西,诗词文章不过是小道而已,不能经世大用,如果需要,你夫君张嘴就来,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钱多多亲昵的用脸蹭蹭丈夫的脸颊腻声道:“妾身就是喜欢我夫君胸无点墨,却豪气干云的模样。”

    云昭将钱多多的胖脸从脸上推开怒道:“说真话的时候怎么就没人相信呢?”

    冯英抱着儿子在床铺上轻笑道:“既然夫君如此自信,就以您刚才提到的人才来一首,好让我们两个无知妇人开开眼界!”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不等冯英声落,云昭就迫不及待的念出来了龚自珍的《乙亥杂诗第九》,此人一百五十年之后才会出生,所以,云昭毫无剽窃诗文的羞愧感,毕竟,正主没法子指摘他剽窃的时候,这首诗就是他的,就是不知道龚自珍以后再作出这首诗的时候会不会被别人打。

    冯英愣住了,钱多多扳着云昭的脑袋观察了一阵子道:“夫君这几天忧愁此事,心中有感,才催生出来了这首诗?”

    云昭叹口气道:“你夫君少年豪雄,多年辛苦布局,征战才有眼前的局面,可惜我满怀经世之志、治国之略,却不得大力施展,在江南碰了一鼻子的灰,使我清醒地认识到此时正处在“平生进退两颠簸……”

    唉,以后想要好的诗文,就问你夫君要,你们孜孜以求的大诗人,其实就是你们的枕边人。”

    钱多多离开了锦榻,迅速抄录了这首诗,拿给云昭看的时候,还被云昭呵斥了一顿,有两个错别字!

    钱多多第一次低头虚心受教,小心的靠在丈夫身上用甜糯的声音撒娇道:“给妾身来首有情义隽永的。”

    云昭打了一个哈欠懒懒的将钱多多的脸扳过来瞅着自己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

    钱多多激动地道:“云蛟把我装在口袋里丢在地上,我从袋子里爬出来就看见了你,那时候你好肥……不过我很喜欢。”

    云昭拍拍钱多多的胖脸道:“看在你将要生孩子的份上,就给你一首,你听好了。”

    钱多多,冯英一.asxs.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匆匆的念完了这首纳兰词,不理睬已经傻掉的钱多多云昭又把头转向冯英笑道:“你要不要?”

    冯英摇摇头道:“太糟蹋了,等妾身到了重要的日子,再问我夫君要。”

    云昭点点头道:“好,想要的时候告诉我,要多少都成——啊!你咬我干什么!”

    钱多多狠狠的一口咬在云昭的肩胛骨上,让云昭痛不欲生。

    钱多多不管,啊呜啊呜的叫着不断撕咬,过了片刻这才消停下来,再看云昭的肩胛骨上皮都破了。

    “这算是爱到骨子里了?”云昭一边揉搓肩膀,一边埋怨钱多多。

    “快写下来!”

    肚皮如同皮球一般的钱多多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要把云昭拖下锦榻,云昭担心伤到孩子,马上起身,提笔将这一首纳兰词写了下来。

    钱多多瞅着这首词,一会傻笑,一会悲伤,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云昭就把龚自珍的那首诗一并抄写了一遍递给了冯英:“好好收着,以后会价值连城。”

    冯英笑着收好那一幅字,连连点头道:“一定会的。”

    钱多多终于从迷幻中清醒过来,深情的瞅着云昭道:“夫君,没有诗名。”

    云昭大气的摆摆手道:“床上诗!”

    钱多多立刻气急败坏的捶打云昭两下道:“你从来就不肯好好待我。”

    云昭握住钱多多的拳头笑道:“东西给你们两个了,你们愿意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好了,哪怕你们跑出去说是你们写的都成。”

    见钱多多跟冯英都很满意,云昭就拖上软鞋,准备起身离开。

    冯英低声道:“您今晚不是要在这里安歇吗?”

    钱多多立刻抱住云昭的胳膊道:“去我那里,我还有事要说。”

    云昭摊摊手道:“多多刚才说的很有道理,我确实应该把《少年中国说》这篇文章写完,交给玉山书院的学子们,这几年下来,我发现他们似乎已经沾染了一些暮气,需要这篇文章来发人深省一下。”

    听云昭要办正事,不论是冯英还是钱多多都不再纠缠他了,只是儿子云彰可能忍受不了房间里的酸臭气,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抱起胖儿子,云昭立刻就神清气爽,哪怕这孩子已经拉了一堆。

    夜深了,云昭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大书房里,背影映照在窗户上,任何从窗前经过的大小官员都自动放轻了脚步,二更天了,县尊依旧在辛勤的办公。

    他们都明白,县尊批阅的每一份文书都代表着蓝田县有一个难题得到了解决,很多人都想把县尊辛勤办公的剪影永久保存下来,好告诉后来人。

    “第一段绝对是不能要的,留着别人会不知所谓……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亚之铁路……这一段也是不能要的,这老东西作文就不能多用古典吗?非要弄一些不西不东的玩意出来。”

    “任公?梁任公?自吹自擂?去休,云昭曰为好。”

    “当初为了向被人炫耀花大力气背下了原文……这是给自己找麻烦啊,课本给改成那个样子自然是有道理的,现在还要重新改一遍,真是自找苦吃。”

    “康乾盛世?这是什么鬼?去掉!”

    “龚自珍,玛志尼?都是没出生的人物,去掉……”

    等云昭将洋洋三千七百余言改成两千六百余言且重新誊抄一遍之后,天色大亮。

    亲手烧掉了原文,云昭桌案上还堆着厚厚一叠稿纸。

    杨雄进门的时候,见云昭呆滞的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就轻轻地靠近,看了放在桌子上的稿纸开始只是默默颂念,后来声音逐渐变大……“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

    云昭看了看沉迷其中的杨雄,轻声道:“刊印出去,凡我蓝田县所属官吏,学生,人手一份,务必要背会,务必要领会其中精神。”

    杨雄拿起厚厚的一叠稿纸低声道:“县尊一夜未眠,该休息了。”

    云昭低声道:“江南老儒已经老了,不堪大用,我们只要少年,只要你我一般的少年,我想用少年人的热血,梦想,朝气,力量打造出一个全新的大明世界。

    杨雄,我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朝气,我就不信,年轻人的朝气梦想会缔造不出一个光明璀璨的新世界!

    这篇文章,就是我们出发的号角,是我们征程的方向,也是我们的血,我们的泪水,我们的骄傲,我们的心中充满了光明,我们是潜龙,是乳虎,是雄鹰,是奇花,是宝剑,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为我们准备的。

    我们没有理由放弃,旧有的,腐朽的,黑暗的,终将会被我们的光芒所融化!

    杨雄,这就是我一直在强调的少年心!”

第二十五章宣传造势

    《少年中国说》无疑是可以催动少年雄心壮志的一篇雄文。

    他让少年胸中的热血激荡,让少年人明白自己的使命,知晓自己的重要性,鼓励少年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向自己期望的目标前进。

    而云昭,一个八岁就担当重任,讲一个破败的,穷困的,盗匪横行的关中小县,穷十年之功,终于整饬成大明朝鼎鼎有名的富裕地方,让那里的百姓衣食无忧,且生活的幸福快乐。

    这本就是一个传奇。

    而更传奇的事情是这个少年人,十四岁的时候带着招募来的百骑好汉,深入草原,与塞上蛮族争锋,且所向无敌。

    不仅仅如此,他还在大明早就丢弃的土地上用计谋,借助建奴的力量,修建了一座塞上雄城——蓝田城,并在张家口突袭建奴悍将岳托,杜度,与之厮杀的难解难分,助大明失败的统帅卢象升从虎口中夺回十万大明百姓。

    在卢象升匆匆撤退之后,又携带一众少年与建奴无敌悍将多尔衮在桑干河厮杀的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桑干河上浮尸无数,竟淤塞了大河。

    建奴东归,蓝田城就成了云昭功业的见证。

    这样的人,作出《少年中国说》实在是实至名归。

    一个狂傲的少年人,一个彪悍的少年人,一个无敌的少年人的形象跃然于纸上!

    如果说,这些战绩让少年人们心驰神思,那么,他准备与黄台吉,多尔衮共享塞上绝色美人布木布泰的风流韵事更是让少年人们遐思无限。

    关中之地乃是少年发声之所,乃是少年人奋斗之所,更是少年人建功立业的天堂。

    一时间《少年中国说》风靡大江南北,大河上下,洛阳纸贵也不能形容此盛景。

    但凡有学堂处,必有少年吟诵《少年中国说》!

    热血被点燃的北方少年人,一个个告辞了爹娘,背上包袱,满怀憧憬直奔关中。

    热血被点燃的江南才子,不辞而别吟诵着《少年中国说》踏上了前往关中的大道。

    当这些有着同样理想的少年人在路上相遇之后,立刻结为挚友,相互鼓励,相互帮扶烟尘滚滚的向关中挺近。

    更有少年大声疾呼——少年不到蓝田县,金榜唱名枉少年!

    “宣传果然很费钱啊!”

    云昭提笔在文书上批阅了一个‘可’之后,便有些心痛。

    一个半月的宣传推广《少年中国说》的费用,居然不比打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事耗费小。

    “成效是显著的,此次我蓝田县散布在大明国土上的密谍齐齐发动,才造成了目前这样的声势,这对我蓝田县极有好处,至少,县尊要求的高素质少年人必定会纷纷来投。”

    这些天下来,杨雄的笑脸明显多了起来,似乎已经把心中的执念消除掉了。

    如同县尊说的那样,不管怎么说先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就是了,至于后果——少年人如果还考虑久远之后才会出现的后果,还能叫少年人吗?

    “话虽这样说,我们还是要节俭一些,今年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好年景,秋粮没了一半,这很要命啊。”

    云昭合上文书递给了杨雄。

    “可是,蓝田城递送的牛羊马上就要到来了,关中遭灾,蓝田城今年可是大熟之年,今年不用支持蓝田城军粮,仅仅是这一项,我们就节约不少,再加上他们送来的六万只羊,一万头牛,卑职计算过,弥补亏空绰绰有余。

    各路商队们也知晓蓝田县今年遭灾了,特意加大了货物的运送量,今年的商税我们还能冲一个新高。”

    云昭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道:“终究是遭灾了,今年除过重点关注点之外,别的地方的拨款统统减少三成,他们也该学会过一点紧日子了。

    尤其是密谍司,他们的拨款不能再豪奢无度,我听说周国萍的闺房铺满了绫罗绸缎,且不点油灯,全部用了鲸油蜡烛,你就没有问问是何道理吗?”

    杨雄低声道:“周国萍已经回到了玉山,獬豸查了她十天有余,并没有查出她贪渎公帑的事情,现在留在玉山书院等待分配任务呢,说起来,您已经晾了她快两个月了。”

    云昭重重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她就不能好好地找个好男人嫁了吗?非要为一个女人葬送了自己的前途以及梦想?”

    杨雄摊摊手道:“您把历来喜欢把男人当牲口使唤,把女人当男人使唤,现在出了这样的问题,您也有错啊,再加上我们玉山书院前几期学姐们的相貌问题,当女人好像没有什么希望,也就把自己当男人看了。

    周国萍并非特例,依我看,韩秀芬恐怕早晚会变成男人,至于武研院,民政司,以及我们秘书监身居高位的那些学姐,大多由此倾向……您想想啊,她们长得不好看,一个个又位高权重的,那个男子敢娶啊,就算是有男人愿意娶,那也要她们愿意才成啊。

    县尊,此事啊,卑职以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云昭沉默许久,最终抱着头趴在桌子上凄凄惨惨的道:“我已经可以预见,以后的史官会如何评价我们这些人了……男子都是色鬼,女子都是……唉,没一个争气的。”

    杨雄笑道:“县尊,我们开一代之先河,管他如何评说呢。”

    云昭叹息不语,默默地起身,他要去看自己的两个孩子了。

    钱多多不负众望,于一个月前一举得男,取名曰——显!

    如果说云彰的出世让云氏全族欢欣鼓舞的话,那么,云显的出生,则让云氏一族举族狂欢。

    云氏主族终于不再搞什么一脉单传了,云氏一族强悍的血脉终于可以开枝散叶了。

    云娘如今除过每日从不间断地给祖先烧香念佛之外,就喜欢在两个儿媳妇的房间乱窜,前一个孙子刚刚长开,肥头大耳朵的看着欢喜,第二个孙子就呱呱落地了,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这孩子是一个眉眼的,长相清秀随他母亲。

    “一个七斤三两,一个五斤一两,自然是一个肥头大耳朵,一个瘦峭,这跟他们的母亲有什么关系,冯英的长相也不差啊。”

    云娘瞪了一眼抱着孩子的钱多多道:“冯英有喜的时候什么都吃,孩子自然长得壮实一些,就她,有喜的时候跟猴子一样光吃各种果子,我送过来的鸡汤一口不喝,还偷偷地喂狗,生下来的孩子自然瘦的跟猴子一般。”

    云娘是没人敢得罪的,云昭也不敢,钱多多有了孩子之后幸福的跟一朵花一般,哪里有功夫跟婆婆生气,整天孩子不撒手,生怕一松手孩子丢了。

    云娘前脚鄙视了钱多多以及她生出来的瘦孩子,下一刻,等孩子吃了奶水之后就抱着孙子舍不得离手,看孩子的眼波就像是融化了一般。

    有了孙子,儿子一般就不值钱了,对于长辈们来说,儿子就是一个生儿育女的工具,利用价值没有了,自然就踢到一边去了。

    老娘喜欢完孩子之后恋恋不舍的走了。

    云昭这才有机会抱抱自己的孩子,只不过,他不敢一次抱两个,孩子们还小,还不到背着他们当足球守门员的时候。

    父子三人,这话说出去都威风!

    不像夫妻三人,说出去都被人唾骂!

    “你有两个儿子了,将来够你烦心的。”

    钱多多给儿子换了尿布之后,等何常氏就勤快的拿出去换洗了,这才靠在被子上斜着眼睛看丈夫。

    “有什么好烦的,老子是强盗,儿子可以是强盗王,可以是马贼王,高兴了还可以当海贼王,天下如此之大,够他们折腾的,只有最没出息的孩子才会瞅着老子留下来的那点家业流口水。”

    “但愿我夫君雄才大略的可以解决这个无数帝王将相都解决不好的难题。”

    云昭瞅了钱多多一眼道:“我都没打算长期把这个位置做下去,更不要说他们了,我告诉你,人老了就会昏聩,我会在昏聩之前离开,绝对不想老死在这个位置上,一个弄不好就是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局面。

    我还想把我们三个趁着刚死,新鲜,埋在一起,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好有一个照顾。

    至于他们,看造化吧。”

    钱多多笑了,把云昭拖过来跟她并排躺在一起握着他的手道:“既然你打定了主意,我只负责将孩子养大,别的不管。”

    云昭搂着钱多多丰腴的身子懒懒的道:“你想多了,我的孩子都会是好孩子,我有信心。”

    钱多多低声道:“睡吧,让我靠一会……”

    云昭早上起来的时候打了奶腥味很重的饱嗝,歉疚的瞅瞅依旧睡着的儿子,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卧房。

    入秋了,玉山就总是起雾。

    每当有雾气下来的时候,云昭就喜欢站在青雾中,任由凉凉的云雾裹着他的身体,这样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洗脸,在雾水中站一会,脸上就会凝结水珠,擦一把,神清气爽。

    站一会是享受,站的时间长了,那就是受罪。

    周国萍就在雾气中站立了很久,身上的麻布衣裳已经湿透了,她依旧倔强的站在青雾中瞅着云昭大声道:“县尊,周国萍前来请罪!”

    说罢,就单膝跪在地上,头却抬了起来,死死的看着云昭。

第二十六章乱世多妖孽

    “咦?你真的把自己的龅牙拔掉了?”

    周国萍的眼神就是这样,从小就跟狼一样,云昭已经看习惯了,不过,她的龅牙不见了,这让云昭着实有些惊讶。

    周国萍张开嘴,那一排龅牙确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细瓷一般的白牙,整个人变得漂亮了好多,虽然嘴唇还是有点向外翻,不过,她的嘴唇本来就厚,这样看起来反而有些性.感美。

    “手艺不错,哪找的匠人,可以邀请来我玉山,你的好多弟妹们也有这毛病,有矫正兔唇的最好。”

    周国萍摇头道:“柔娘只有一副牙齿!”

    云昭瞬间就沉默了。

    “柔娘说,我前程远大,还要养家,就需要有一副好相貌,她长居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没有牙不要紧。

    她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把自己的牙齿连根拔下来了,一共拔掉了五根,正好弥补我的三颗大龅牙!”

    云昭后背上的汗毛手竖起来了,他清楚,镶牙不是这样镶的,这非常的不科学。

    “然后,我也拔掉了龅牙,找了银匠将这五颗牙镶嵌在一起,加了套子套在我的另外两只磨小的牙齿上,然后,我就有了这一嘴新牙。”

    云昭点点头,这样就合理多了,他还以为周国萍直接把那个女人的牙齿装在自己的伤口上……

    “你有牙了,那个女人的牙怎么办呢?”

    “我去了恶人洞,拔掉了一个女人的五颗牙齿,那个银匠正在给我做牙!”

    云昭眨巴一下眼睛道:“既然有这个法子,你为何不直接用恶人洞里死囚的牙齿呢?”

    “柔娘不想在亲吻我的时候碰到别人的牙齿!”

    云昭狠狠地揉搓了一把脸,觉得自己的部属全是蠢猪!

    “至于柔娘嘴里装了别人的牙齿,那是因为她是女人,柔娘以为,我可以花心,她不能!”

    云昭抬脚踹在周国萍的肩膀上,大叫一声就径直去了大书房。

    周国萍站起来大声道:“县尊您这算是答应了是吗?”

    云昭怒吼一声道:“滚你奶奶个蛋!”

    周国萍嘿嘿笑一声,用手掸掸肩膀上的脚印子,就背着手朝玉山书院走去,她觉得自己的婚事已经办妥当了。

    云昭坐在办公桌后边喘粗气的时候,杨雄就很小心的将一张请婚帖放在云昭的面前……

    “你算是被那个女人给感动了是吧?”

    杨雄小声道:“一个女人肯为了另一个人生生的拔下来五颗牙齿,继而毁了自己的容貌,卑职以为,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卑职也算是一个意志还算坚强的人,可是,你要卑职拔自己的牙齿来向另外一个人表表忠心,想想都疼,卑职是做不出来的,我想,那个柔娘不可能是为了当奸细才这么做的。”

    云昭提笔在请婚帖上批阅了‘下不为例’四个字算是同意了这桩荒唐的婚事,然后对杨雄道:“周国萍调离密谍司,入清水县担任大里长,不得有婚礼,不得向外宣告!

    如果外人知晓了,我是不会承认的。”

    杨雄的脸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他很为自己的学姐感到高兴,无论如何,学姐找到了一个真正的爱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国萍性格上有缺陷,她本身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密谍,在这之前,韩陵山的密报中就已经提议撤销周国萍现在的职务,进行全面的审查。

    獬豸对周国萍的审查堪称严密,从她离开玉山,直到归来,事无巨细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包括她的部属也没有放过一个,就连那个柔娘,也过堂两遍,最后下的结论是——可用!

    既然周国萍没有背叛,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该是曹化淳,所以,蓝田县根据以往办事的经验,下达了对曹化淳的刺杀令。

    不管曹化淳有什么样的计划,杀掉曹化淳所有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如果能从曹化淳那里得到更多的秘密,蓝田县都会将所有的危险掐死在萌芽状态。

    死一个曹化淳不算什么,如今的大明朝,几乎每天都有官员战死,也有官员被杀,或者失踪。

    李洪基在河南通许县击杀河南巡抚汪乔年,趁势进攻开封,因为开封被两年前黄河冲击一次,城外依旧有洪水未退,李洪基命部下乘坐木筏攻击,被开封守军击退,眼见开封城中百姓对他们上一次掘开黄河大堤耿耿于怀,久不能下,不得不转而进攻洛阳,河南总督傅宗龙拼死击退。

    至此,河南地除过靠近关中的两个县,以及开封,洛阳两城,其余之地全部为李洪基所夺。

    而在大湖周边,张秉忠与杨嗣昌,熊文灿在随州激战三月之后,闻听左良玉屯重兵于武昌,担心后路被断,遂沿着杨嗣昌特意留出来的缺口一路入川。

    他的前部先锋艾能奇在三日间行六百里,突袭夔州,夔州坚守半日之后陷落,至此,张秉忠入川已经成了定局。

    “张秉忠入川的时间早了一些,至少早了两年。”

    云昭看过地图之后,丢下手中的红笔对钱少少道。

    钱少少道:“张秉忠夺得夔州之后,下一步必定是占领万县,据我所知,此时的蜀中只有两万老弱军卒,不能阻挡张秉忠进击重庆府。”

    云昭苦笑一声道:“这是兵灾,也是人祸。”

    钱少少道:“云福军团就在汉中边缘,是否要出兵攻击一下张秉忠,耗损一下他的兵力?”

    云昭摇头道:“云福一旦出兵与张秉忠绞杀在一起,杨嗣昌,王文贞,左良玉会立刻进攻我们你信不信?”

    钱少少叹口气道:“我们的兵力太少,云福军团要守卫南方,云杨军团要防着东边,李定国军团如今正在平定西北,高杰兵团还需要驻守蓝田城,今年两场突如其来的灾害严重拖慢了我们建设兵团的计划,现如今,我们确实没有余力出兵。

    如果我们想要四面出击,至少需要十支军团才堪堪够用。”

    “十支军团……在保证民生的状况下,谈何容易啊,而十支军团面对我大明浩瀚的国土,依旧少了。”

    钱少少道:“是不是可以更改一下精兵计划?”

    云昭摇头道:“你要抽空蓝田县团练?”

    钱少少道:“募兵不如征兵。”

    “征发来的大军战斗力也不如募兵,此事再议。”

    云昭结束了谈话,钱少少叹息一声,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沉默,就说明蓝田县准备对此次张秉忠入川的事情持观望状态。

    真正的原因云昭没法子对钱少少说,他不能直接告诉钱少少,他更喜欢重新按照自己的意愿建设被贼寇肆虐过的土地,而不是磕磕绊绊的与官府斗,与乡绅斗,也与未曾遭过劫难的百姓争。

    建设要比破坏难上千百倍,云昭宁愿在废墟上建设,那时候,面对的不过是废墟砖瓦,而不是复杂的人心。

    “任何制度文化都是有时间范畴的,人类文化的演变是一个自然过程,人类再伟大的文化如果不与时俱进的话,最终都会迎来失败,越是拼命维护旧有的文化,最后失败的会更加惨烈。

    任何文化它最初诞生一定是维护人们生存而开始的,而它最后一定是戕害人们生存为结束……”

    这一段话是云昭上辈子被送去进修的时候一位博学者在课堂上讲述的话,他从原始文化,奴隶文化到封建文化,再到现代文明做了思维缜密的论述,云昭深以为然。

    大明对于云昭来说已经是一个严重的过去式了,所以,他从来就没有将拯救大明作为自己人生道路上的最高行为准则。

    而是以一种新的方式,让一个全新的大明,凤凰涅槃一般的浴火重生之后,再屹立在世界的东方,那个时候,它必将更加的光明,更加的合理,也更加的强悍!

    “全力支援一下秦良玉,她既然不喜欢我们进入蜀中,那么,就拿出保卫蜀中的决心跟行动来!”

    云昭思忖良久之后,终于对钱少少下了指令。

    “支援多少,怎么支援,要是秦良玉拿到支援之后不出兵怎么办?我要警告你,如今,秦将军在石柱之地的话语权并不高,那里毕竟是马氏的祖地。

    要不要越过秦将军,直接与马氏商谈?

    我以为,此次支援以保护我蓝田县在蜀中的利益为第一优先,如果不能,我们就派人跟张秉忠去谈,让他来保证我蓝田县的利益不受侵犯!”

    钱少少同样说的斩钉截铁。

    “跟张秉忠谈?我们这也算是彻底的不要脸了,我最担心的是张秉忠没有能力拿下整个蜀中,最糟糕的局面就是官府占领一半蜀中,张秉忠占领一半。

    如果这个局面形成了,他们一定打红了眼,蓝田县成了墙头草会两边都不讨好,到头来两头受气,戕害蜀中百姓的名头还会背在我们的身上。”

    “所以,支援秦良玉?”

    “没有错,与首鼠两端的马氏比起来,我更相信秦良玉,与暴虐且喜欢背信弃义的张秉忠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秦良玉。

    这年头啊,我们只能相信个人的节操了!”

第二十七章云昭与猴子

    云昭抱着儿子的时候,总是会不知不觉的陷入沉思,这两个肉嘟嘟的孩子就像是他的思想之源。

    结合白日里的公务问题,他仔细的考量了一下自己对大明世界里的人的看法。

    果然像白天感慨的一样,他看大明人考量的最多的人是个人的品行,与行为习惯,而不是天下大势。

    就像崇祯皇帝,就像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秦良玉。

    对这些人的印象是以前的教育留在他脑海中的,他发现好像很难纠正。

    坏的就是坏的,好的就是好的,不容混淆。

    对云昭来说,只有怀里这两个肉嘟嘟的孩子才跟他一样,是真实的人类,其余的人都不过是这个虚幻世界里的游魂。

    所以,当他觉得自己大腿上开始变得湿漉漉的时候,也不恼怒,仅仅是抬头对两个孩子的母亲们道:“孩子尿了。”

    瞅着两个手忙脚乱的母亲,云昭嗤的笑了一声,什么帝王,什么将相,什么天下大势,都比过自己孩子的一泡尿重要。

    孩子们被收拾干净之后,就重新回到了换好衣衫的云昭怀里。

    冯英,钱多多知道云昭喜欢这样。

    “周国萍邀请妾身明日去她家里赴宴,夫君,我们该不该去?”

    “不去,让她先处理好自己那一摊子烂事再说邀请你们的话。”

    “夫君,那个女人真的为周国萍拔掉了自己五颗牙?”

    云昭点点头道:“愚蠢而又令人感慨的非智慧行为。”

    钱多多道:“夫君,要是我为你拔掉五颗牙,你会不会感动一下?”

    云昭道:“如果是被人胁迫着拔掉的,我会狂怒,如果是你主动为我拔掉的,我会离你远远地,这是偏执狂才能干出来的事情,我不但不会感激,还会嘲笑你。”

    钱多多摸摸嘴巴道:“我好像也干不出来,夫君啊,要不然……我们去看看?”

    云昭将两个孩子小心的放在床上,叹口气道:“我从来没有约束过你们。”

    女人对唯美爱情的向往谁都拦不住……跟传说中的爱情相比,云昭觉得自己跟冯英以及钱多多之间就算不得爱情。

    更像是普通的动物,到了性成熟的年纪之后,就很自然的在一起了,期间发生的最令人激动地事情就是生下来了两个孩子。

    “老子的学说分为上下两篇,上篇为《道篇》,下篇为《德篇》,上篇到底讲什么?着重讲的是宇宙,自然,下篇讲的是人类与德行,也就是人伦……

    宇宙,自然啊是人类所有行为的开始渊源,在这里老子第一次完整的阐述了人类所有行为的最原始的起源。

    这就是道法自然的最初解释。

    这其实很了不起的。

    先秦诸子百家从未系统的研究过宇宙与自然,他们更多地是在讲人,比如孔子曾经提倡‘君子’却从未说过君子的行为是怎么来的,根据是什么,这就很成问题了……”

    云昭在教室外边听了一会先生的讲义,就若有所思的离开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句著名的话云昭自然是知道的,一旦将这句话跟周国萍的事件联系起来之后,云昭就很容易接受了。

    据说有一种鱼,当他的种群中没有公鱼的时候,最强壮的母鱼就会蜕变成公鱼,继续繁衍后代……

    看的出来,自然万物为了繁衍生存可以干出很多过份的事情,不仅仅是这一件,比如骆驼刺为了能在沙漠上生存,就把叶子变成了刺……这种例子太多了。

    人也不过是自然界的一种动物而已,为了生存——不对,周国萍没有那种鱼的本事!

    这种事是具有传染性的,郑芝豹派人送来了张明亮,刘传礼,以及韩秀芬的第二封信的时候,云昭又有了新的担忧。

    在张明亮,刘传礼的信中充斥着——韩秀芬体壮如牛,韩秀芬独断专权,韩秀芬上山是猛虎,下海是蛟龙,韩秀芬力战千军不殆等等男子专用词。

    而韩秀芬在给他的信中,也开始用“某家,卑职,末将”一类的词汇,她似乎也在极力的抹杀自己的女性特征。

    云昭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烦恼。

    “这就是天道的惩罚。”

    云昭自言自语哀叹一声。

    钱少少在一边道:“也不知道是在惩罚谁,少了一只眼睛的艾能奇狂性大发,攻下夔州之后,没有等待后援,居然直入万县,斩万县官吏以下七百余人,立京观于县城,喝令周边官府速速投降,否则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你今天去见冯英了,那么,冯英怎么说?”

    “我觉得她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冯英说,先看看,不忙着驰援,驰援的早了,没人领情,还以为我们是去跟他们争夺民心的。”

    “对我说就没有这么详细了,仅仅说了一句——等等!”

    “我老娘上一次以冯英的名义给石柱送去了大量的盐巴,麻布,棉布等过日子的必需品,没经过石柱土司的手,据说,秦良玉与马祥麟乐见其成,其余马氏族人多有不满,甚至呵斥冯英为妖女,太可恶了。

    既然冯英说等等,那我们就等等。”

    钱少少有一颗想去蜀中的心,云昭已经拒绝两次了,既然蓝田县目前对蜀中没有大的动作,还在等待期与试探期,钱少少这样的重将就没必要去蜀中,就像云昭一心想去江南,也是碍于时机不成熟不能成行。

    蓝田县今年遭受了重创,远非一点牛羊跟货物能弥补的。

    账面上或许会很好看,但是,蓝田县真正的情况,不论是云昭还是钱少少都非常的清楚明白,地龙翻身损坏的大烟囱跟各种出现裂缝的窑口需要重新修建,被大水漫灌过的田野,也需要重新修整,此次受灾最严重的长安县水利工程被损坏了六成,这也需要重新修整。

    蓝田县不缺钱,不缺人手,唯一欠缺的就是时间。

    在时间问题上,就目前而言,蓝田县仅仅跑赢了崇祯皇帝,跟建奴的前进速度基本相等,却远远跟不上李洪基跟张秉忠这两个大贼突飞猛进的速度。

    他们的扩张是无序的扩张,李洪基在河南一地就获得将近百万的人手,张秉忠在湖南,湖北也获得了足够的人员补充。

    现在,正是这两个巨寇急速扩张时期,最要命的人,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站在他们那一边。

    尤其是那句著名的“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让受灾严重的中原人像是喝了鸡血一般纷纷向官府发难,迎接李洪基的到来。

    李洪基也没有让他们失望,每到一地便打开官仓放粮,打开地主们的粮仓分发粮食给百姓。

    也就是通过此事,云昭才惊讶的发现,河南原来有粮食,而且还有很多,只不过,没粮食的只是穷苦百姓而已,仅仅一个通许县的豪绅栾氏,就搜出粮食一万六千担之多。

    刘宗敏甚至从栾氏金库中搜刮出金一千四百两,银五万八千两……解放了栾氏奴仆一千九百余口。

    当这些东西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时候,整个通许县还没有被饿死的人都疯了,那些即将要饿肚子的人也发疯了,于是,偌大一个通许县,只要是能走得动路的人,都加入到了李洪基的麾下,在攻打其余州县的时候,他们比谁都疯狂。

    当百姓们自发的开始向周围扩张的时候,李洪基乐见其成,他的老营人马只要跟随着这些百姓,再加一点简单的组织,跟威压,就能轻易地攻城掠地。

    这股风潮不但席卷了河南府,南阳府,还在向怀庆府,卫辉府,彰德府,顺德府,开封府蔓延,并且已经威胁到了大名府。

    一旦大名府,东昌府失守,李洪基的人马就会抵达济南府城下,一旦运河被切断,到了那个时候,京师就非常的危险了。

    云昭很担心大明皇帝可能支撑不到他蓝田县兵强马壮的可以席卷天下之时。

    如果说国内的时间还有机会追赶,云昭很担心欧洲即将开始的工业革命,一旦钢铁机器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西方世界的繁荣了。

    云昭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痛恨自己的专业,以至于让他连一台简单的蒸汽机都没有法子制造出来,以前的时候他幼稚的以为,只要知道原理,就该能制造出一只蒸汽机来,可惜,他造出来的永远都只是一个大茶壶……

    而蒸汽机,焦炭,铁,钢是工业革命的四要素,这一点云昭倒是知晓,蓝田县已经出现了焦炭,出现了便宜的铁和钢。

    唯有蒸汽机成了一道拦路虎。

    不仅仅如此,云昭还知道“珍妮纺织机”他还知道更多的好东西……可惜,仅仅知道名字是没有用的。

    脑袋里装着整个世界,知道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向,而自己的手只有这么长,什么都抓不到,派出去的人都是蠢蛋,宁愿在大海上当海盗也不愿意去遥远的欧洲去寻找那些好东西的雏形。

    这是云昭的痛苦所在。

    他只有一个人,身高不过七尺,体重不过百来斤……

    “如果老子是孙猴子就好了!”

第二十八章史可法来袭

    自从来到了蓝田县,獬豸的生活就变得极其简单。

    他将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张表格。到了老母居住的宅子。

    推开门就听见纺车的嗡嗡声,见老母正坐在屋檐下纺线,就走了过去,靠着母亲坐下,帮着母亲整理麻线。

    母亲纺线的动作娴熟而有韵律,或许是儿子来了,纺车也转动的更加欢实了,半个时辰后,一团麻终于变成了粗细均匀的麻线。

    在这张表格上,公务时间是固定的,吃饭休息时间也是固定的,甚至连如厕时间都有规律可循。

    今天,是陪伴老母的时间,所以,獬豸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就来

    獬豸从纺车上取下线锭,对母亲道:“歇歇吧。”

    老妇人停下手里的活计,抱着针线笸箩道:“你媳妇呢?”

    獬豸笑道:“她身子慵懒,我就让她多睡一会。”

    老妇人抬头瞅瞅儿子道:“她这个岁数有喜,是个大好事,这些天就不要让她过来请安了,你从西安带回来的糕点也不要都送过来,给她留一半,她本就是一个馋嘴的,只是到了我们家让她吃苦了。”

    獬豸连忙笑着道:“孝道还是要讲的,她今日只是呕吐的厉害,孩儿才破了例子。”

    老妇人在獬豸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牵着儿子的手进了厅堂,仔细看看儿子的容颜,摸摸儿子两鬓的白发道:“怎么就老成这个样子了呢,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自喻美少年呢。”

    獬豸笑道:“孩儿心胸不如父亲开阔。”

    老妇人笑道:“是你父亲不如你,他做的是太平官,你在乱世里挣扎,又不肯随波逐流,自然要多吃些亏的,既然到了蓝田县,那就认了,不要总是獬豸,獬豸的称呼自己,我儿有名字,卢象升三个字挺好,这个人也没有愧对这天下人,改什么名字啊。”

    獬豸温言道:“孩儿如今只想化身法兽。”

    老妇人看着儿子道:“汝为人,何为兽?”

    “为人难免会有私情,为兽方能绝情绝欲。”

    老妇人摇头道:“还是做人好,人只应该被人管束,如果被兽管束,何为人呢?你能记得为娘,记得你的妻子并与她生儿育女,如何算的绝情绝欲呢,孩儿啊,你只是太失望罢了。

    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皇帝不要你了,大明不要你了,那就换一个地方,这里还不错。

    等一会随为娘一起去交麻线,看看市井人是怎么活的就会明白,你是一个好运气的,做的事情也没有辱没你的家风,祖宗跟你的才学。”

    獬豸笑着答应了一声,就在母亲的指引下拿过背篓,将母亲这几天纺织好的麻线装在背篓里,不一会居然就装了满满一背篓。

    老妇人拍着满满一背篓麻线肯定的道:“两匹麻布啊。”

    獬豸瞅着母亲梳的一丝不苟的白发,心头微微有些发酸。

    老妇人察觉到了儿子眼中的泪花,遂笑道:“你以为母亲劳作就是儿子的不孝?你错了,不是这么回事,走吧!”

    獬豸背起背篓,老妇人笑道:“重吧?现在很重,等这些麻线到了作坊里,浸泡,发软,去粗坯,染色之后,就不重了。”

    等母亲拿起一个小小的篮子挎在胳膊上,颠着小脚走在前边领路,獬豸特意放慢了脚步,好让母亲一直走在前边。

    出了家门,绕过一颗大柳树之后,就到了街市上,朝阳升起不长时间,街市上却已经很热闹了,店铺伙计们纷纷卸掉门板,收起灯笼,清扫了门口,清水洒街,推着独轮车的汉子大声的吆喝着在人群里穿行。

    一些专门贩卖餐食的小贩摆开了场面,关中人粗大的嗓门让人心烦,老妇人却听得津津有味,路过一个专门卖甑糕的摊子老妇人停下脚步,仔细嗅嗅甑糕的味道,又认真的看了一遍黑红色的甑糕,对儿子道:“今天的甑糕放的蜂糖跟枣子多。”

    獬豸见母亲似乎有些想吃,就要给母亲购买,却被老妇人制止了。

    小摊贩则笑嘻嘻的对老妇人道:“卢家婆婆,前几天您说我家的甑糕是黑了心肠的薄,今天再看看,不惜血本!”

    说着话还用铲子敲敲自己的木盘,气势十足。

    老妇人笑道:“这就对了,等我儿贩了麻线,就来称,给我留一块好的。”

    小贩痛快的答应一声,老妇人就带着儿子继续在街市上穿行,獬豸低声道:“母亲喜欢吃,孩儿这就买来。”

    老妇人呵呵笑道:“家里那么多的人丁,谁肯少我这老婆子一口吃的?只是这好东西要自己挣来的才是最好吃的。”

    獬豸低声道:“孩儿不孝。”

    老妇人牵着儿子的手道:“好好地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

    獬豸被母亲拖着在街市上乱走,一会大气的叫住挑担子贩卖针头线脑的小贩,对货物评头论足一番却不买,一会又在一些廉价首饰摊子上挑挑拣拣,也没有买。

    见母亲高兴,獬豸就跟在母亲身边,不时地怂恿母亲把喜欢的东西买走……

    路过一家很有气势的店铺门面,老妇人指指门口的伙计对獬豸道:“这家买卖做得最是公平,咱们就把麻线卖给他们家。”

    伙计闻言笑开了花,从獬豸身上接过背篓笑呵呵的道:“卢家婆婆,能的您认可可不容易,我们掌柜的说了,我四海号的每一位客商,要是都如您一般挑剔,那可就赔到姥姥家了。”

    老妇人咧开干瘪的嘴巴笑道:“你们掌柜的姥姥家就在他家后门,赔不到那里去。”

    掌柜的见伙计带着老妇人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大汉,就笑呵呵的道:“拿去过称,免掉折头。”

    老妇人笑骂道:“老婆子拿来的东西从来就没有短少过斤两,线纺织的紧,用得着你给折头?”

    掌柜的只是笑,伙计把货物送到后面,过了称,在帐房算账的功夫,端来两碗粗茶放在桌案上,老妇人端起一碗慢慢的喝,还催促儿子也解解渴。

    麻是蓝田县农夫的,掌柜的只需跟卢婆婆结算手工,等这些麻线变成麻布之后,自然有纺织作坊跟农夫们算总账。

    一个银元外加六个铜子,这就是老妇人半个多月的劳动果实。

    有了劳动果实,一个欢快的老妇人就拖着比她高出快两头的中年儿子急匆匆的离开了商铺,重新来到了街市上,这一次,老妇人很熟练的从屠夫那里买了一块肉,买了一支老榆木簪子,一大堆针头线脑,一口袋糖果,最后来到卖甑糕的小贩跟前拍着大木盘子道:“要中间最软的那块!”

    满满的一背篓麻线,最后换回来了半背篓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到家门口,老妇人拍拍儿子的胳膊道:“今天痛快,花了老大一笔钱。”

    卢象升不知怎么的,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似乎变得轻松了一些。

    母子两坐在厅堂里分享甑糕的时候,老妇人瞅着儿子道:“你要分清楚,这个世界离开谁都没有什么关系,大明朝离开了你卢象升,一样没有马上完蛋。

    同样的,蓝田县离开你卢象升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我们今天经历的事情,是你母亲两年来天天经历的事情。

    所以说呢,你在做事情的时候不要把自己的迷失了。

    你以为你把名字改成獬豸,你真的就是法兽了?

    你真的以为经过你的手判定的案子就一定是公正无私的?

    儿啊,你母亲今年七十有一了,我依旧想要活着,继续干活,吃一口好甑糕就能让为娘高兴很多天,你看,快活来的多容易啊,你怎么就要把自己的日子过的跟死了老娘一样?

    白天是没有人味的法兽,晚上是一具行尸走肉,明明没死,怎么就把自己过的跟死人一样呢?你婆娘怀着身子呢,身边躺着一个死人,你觉得她很舒坦?

    你老娘看一个地方好不好,就是从针头线脑看起的,今天,东西卖的公平,我们买东西也买的公平,这就是一个好地方,一个好地方难道需要一个死人来管事?”

    卢象升笑道:“母亲说的是。”

    老妇人笑着捏捏儿子的面颊道:“笑起来多好看呢,怎么就要扳着一张脸没有一点活人气呢。去吧,知道你很忙,衙门里的事情要办好,家里的事情也要办好,你其实比你爹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卢象升呵呵笑道:“毕竟你儿子是两榜进士出身,我爹呵呵……”

    老妇人叹口气道:“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也有一个两榜进士来找你,他的排名好像比你还高一些。”

    卢象升将最后一口甑糕吃进肚子道:“史可法来了,孩儿是知道的,从他进潼关的那一刻,孩儿就知晓了,大明朝斩杀了大明的卢象升,也不知他来找我这个蓝田县卢象升做什么。”

    老妇人道:“我很担心这家伙来了之后会羞辱我的儿子。”

    卢象升瞅着母亲亮晶晶的眼睛道:“我接着就是了。”

第二十九章羊入虎口?

    史可法来到了蓝田县,云昭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人。

    史学家在赞美这个人,文学家在讴歌这个人,而政治家们却在鄙薄这个人!

    他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一个将儒家典籍读的通透的文人,并且是一个培养出来了一丝丝浩然正气的读书人。

    不过,在云昭看来,此人可以担任大鸿胪这样的官职,担任书院祭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甚至可以干一些水磨石功夫的事情,因为他毅力恒心都不缺。

    唯独不能成为最高等级的官僚!

    其原因就在于他太要脸皮,且心肠不够狠毒。

    在盛世的时候这样的人是最好的官员,可惜,他中进士的时候,已经是崇祯一年了。

    大明朝与建奴,流寇的漫长战争,已经让无数英杰死于事,等到大明江山最后一丝希望交到他手中的时候,他除过宵衣旰食,苦心孤诣,以命相搏之外,再无他法。

    他的努力,成为了大明史书的绝唱,让大明世界毁灭的不那么难看,让中华史官还可以用磅礴的笔触去书写一幕悲歌。

    而大明,终究亡了……

    “以礼相待,随他去。”

    云昭沉思良久之后,终于给史可法的到来定下了调子。

    于是,蓝田县繁华依旧!

    “蓝田县竟然繁盛如斯!”

    这是史可法进入蓝田县之后发出的第一声感慨。

    而后,他便只用眼睛看这片新奇的土地,不再说话。

    这几乎是所有大明官员进入蓝田县之后的标准反应,在到来之前,他们以为刚刚经历过两场灾难的蓝田县虽然不能是饿殍遍地,至少也应该是一个残破的地方。

    西安城墙上的洪水痕迹还在,可是,田野中已经恢复了阡陌交通,虽然有些地方还有残水未退,可是,那些水坑里到处都是光屁.股的孩童捉鱼的身影,就已经把灾难的影子悄悄抹掉了。

    到处都是新建的房屋,这些房屋很漂亮,看的出来,有些房屋还没有干透,不过,蹲在新房屋边上的农夫们却没有丝毫的焦急之色,反正到了冬日,这些房子一定会干透达到入住的条件。

    灞桥上还有地龙翻身之后留下的印记,不过,在老灞桥不远处,一座新的桥梁正在架设中,老桥上不允许沉重的载货马车过桥,一座由无数大船链接而成的浮桥正在担当运货的重任。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

    来蓝田县之前,无数的友人曾经劝诫过他,在这些人的口中,云昭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强盗,与李洪基,张秉忠一般无二。

    可是呢,那一篇《少年中国说》的出现,让史可法心中的云昭形象有了一些变化。

    他不是来看云昭的,更不是为了蓝田县来的,这个地方在他的心中早就是贼窝,虎狼横行之地。

    自从知道卢象升没有死之后,他就一心想要再次见到卢象升,在与卢象升在山东共事的时候,他深深地认识到了这个男人的才华,更加知晓他是在何等艰难困苦中将十万百姓从建奴手中拯救回来的。

    卢象升下狱的时候,他也曾多方奔走,不断地上本为他求情,可惜,他的奏章在山崩海啸一般的弹章面前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没有人知道,当长发覆面的卢象升被斩首于街市上的时候,有一个男子匍匐在一间酒楼上嚎啕大哭,哀叹着大明为数不多的一个君子的陨落。

    一个小小的户部佥事,此时此刻眼看着大明的梁柱被焚,束手无策!

    “某家听说,蓝田县如今只有一个富户,便是云氏?”

    走进没有城墙的蓝田县,史可法瞅着一些高墙大院,第一次问雇佣来的车夫。

    “云氏可不是最有钱的,在蓝田县比云氏有钱的人家数不清啊。”

    车夫回答的很古怪。

    “云氏不是最有钱的,那么,谁家最有钱呢?”

    “东乡的刘氏,人家的布匹据说多的可以覆盖整个蓝田县,虽然在几年前他们的家主因为贪渎被县尊给砍掉了脑袋,家世大不如前,不过人家依旧家大业大。

    南乡的何氏也是一个狗大户,人家不种田了,专门雇佣流民帮他家挖煤,这么多年下来,你看看人家,我们刚才路过的那片大宅子全是人家的。

    北乡章氏,人家的家主走了仕途,两个儿子操持蓝田县家业,修整蓝田县城的时候人家可是出了死力的,县城里有一条街都是人家的。”

    史可法回头欣赏一下何氏的大宅子道:“最早的有钱人都哪里去了?”

    车夫奇怪的看了史可法一眼道:“他们就是最早的富户,这狗日的老天爷就是偏心,以前是有钱人,现在还是有钱人,就不见有一家着火的。”

    “他们比云氏有钱,那么云氏算什么呢?”

    “云氏就是咱蓝田县的天,都成老天了,还要那么些钱干什么,他家的钱都借给流民们安家落户了,听说云氏老奶奶手里还存着一屋子的欠条,看样子再过两年,老奶奶又要把借条烧掉腾屋子给孙孙们居住。”

    “咦?烧借据?”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县尊八岁的时候就干过一次了,借了云氏的钱,能还上的都会还,一些倒了霉的实在是还不上,那也就还不上了。”

    “这就完了?”

    “不然呢?县尊总不能拉他们去坐牢吧?到了牢房里,吃的还不是蓝田县的粮食!

    不过呢,也没有人抱着打秋风的想法去云氏借钱,倒是一些想发财想疯了的才会去云氏借钱,借了云氏的钱还不上,还被云氏给免掉了,这可是丢祖宗脸的大事。

    以后别说从别人手里借钱了,就算是给人家当奴仆人家也不要,在蓝田县也就没脸活人了。”

    史可法叹息一声道:“果真视钱财如粪土的枭雄啊。”

    马车来到蓝田县中心街区,就停下来了,史可法饶有兴趣的瞅着几个身穿皂衣,头戴小帽,手里拎着一根一尺半长的短木棒的汉子暴躁的指指马车。

    马车夫就连忙点头哈腰的赶着马车向左边的场子赶去。

    “再不给挽马戴上粪兜子,爷爷让你把马粪都吃下去!”

    听着皂吏们粗野的叫骂声,马车夫小声嘀咕道:“这些黑狗子们怎么就不去喝马尿!”

    史可法皱着眉头道:’怎么不走了?“

    马车夫连忙换了一张笑脸道:“马车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步行区,不准马车进去。”

    “这是为何?”

    “人太多咧,官府说马车堵路呢,依我看,就是给那些啥都没有的流民找活计干呢,外面的东西要进去,要独轮车推,人背呢,里面的货物要出来,也得是独轮车,人背呢,狗日的,有钱都不给我们赚。”

    史可法不明白这些市井上的内情,似懂非懂的带着老仆下了马车,结了车钱,就沿着车夫指引的大路慢慢走进了蓝田县的闹市区。

    九月里的蓝田县依旧燥热,今天地上的水多,所以湿气很大,尤其是闹市区里的行人摩肩接踵的,潮气蒸腾,宛若蒸笼。

    走不了片刻,史可法与老仆二人浑身被汗水湿透了。

    老仆连声道:“老爷,我们赶紧落店吧,换一身衣裳再去寻找卢老爷,您这样去不好看。”

    史可法摇摇头道:“再走走,找卢兄的事不急,这蓝田县还真是有意思,我们再看看。”

    说罢奋力从人群里挤出来,与老仆两人又向不远处的楼阁走去。

    “史可法之所以要来找卢象升,完全是因为他已经调任南京,成了应天府尹,位高权重,想请卢象升去帮他。”

    听了钱少少的禀报之后,云昭咦了一声道:“他倒是目光如炬啊。”

    钱少少道:“这种人已经很难得了,知道自己才能不足,还知道找高人帮忙,看来这家伙能成顺天府知府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既然敢带着一个老仆来我蓝田县,在这里我们不好动手,出了蓝田县,我以为可以下手了,保证干的干干净净不留手尾。”

    “怎么又起杀心了?”

    “不杀不成啊,对大明有用的人我很想全部干掉。”

    “你连曹化淳都没有干掉呢,先干好上一件事情再说!”

    “曹化淳现在居住在皇宫里,你让我们怎么杀?进城的密谍们针对曹化淳制造了几桩事端,想把这个已经致仕的老宦官引出来杀掉,结果,人家就是藏在皇宫里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干掉这个不难!”

    云昭将毛笔放在笔架上,轻轻合上文书递给了杨雄,对钱少少道:“这个人留着吧,本来好人就不太多了,能多留一个就多留一个。”

    “当年项羽在鸿门没有杀刘邦造就了千古恨事。”

    “我乐意!”

    云昭瞟了钱少少一眼,继续埋头公文之中。

    卢象升站在人群里笑吟吟的瞅着汗流浃背的史可法,眼瞅着他们主仆如同两个乡巴佬一眼看什么都惊奇,没有上前,只是不疾不徐的跟着他们。

    他的朋友不多,史可法绝对算得上一个知心朋友,他也知晓在他入狱的时候史可法是如何为他上下奔走的,如今,在蓝田县再看到史可法,竟然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第三十章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们

    史可法非常的忙碌。

    他在询问粮价,询问布匹价格,询问所有跟民生有关的物价,不仅仅如此,他甚至邀请了集市上的税吏喝茶,询问蓝田县的税收。

    集市上的税官针对的是那些小商贩,不管你卖什么,卖多少,只要是自家产的,通通需要缴纳两个铜钱,税吏也是一个懒散的,把一个大箩筐丢在收税点,任凭小商贩往箩筐里丢铜钱,丢两个铜钱,就顺便从签筒里拿走一根红筹。

    史可法看了许久,没看见有人偷奸耍滑。

    税吏有些嫌弃的瞅着史可法道:“放心,就算没人看着,也不会有谁偷漏,这两个钱是要用来给他们搭建遮雨,遮阳棚子以及运送废物,跟清扫街道的费用,早点建成,对他们有好处,如果钱多了,还要在这附近修建两间茅厕。

    他们的露天摊子就会变成有编号的半露天商铺,以后就能长久经营下去,傻子才会逃这点赋税呢。”

    史可法神情凝重。

    这种小事情云昭一定是不会理睬的,这说明在云昭手下有一大批可以使用,且非常能干的小吏,一个能把偌大的一个市场管理的井井有条且不断变好的人,也仅仅是一个统管十个人的撮尔小吏罢了。

    税吏不知怎么的就跑了。

    史可法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有一个面目丑陋的青衫年轻人从街道另一边走过来了。

    一边走,一边跟街道两边的商家打招呼,似乎对这里的每一个商家都极为熟悉。

    路过猪肉摊子的时候,他会仔细检查猪肉,而壮硕的屠夫则显得战战兢兢的,在一边陪着笑脸,眼看着丑陋青衣少年人取过屠刀切割了几块猪肉,点点头,屠夫这才站直了身子,开始夸耀自己的好猪肉。

    “郑屠,有虫,或者病死的猪要是敢拿出来卖,你家祖传的营生可就算是到头了,你也会进大狱,别说我没有把话说在前头。”

    别看这个青衣人年轻且丑陋,可是说起话来却威风凛凛,比他胖大一半的郑屠刚刚直起来的腰再次弯了下去。

    “今天的猪肉跟前几天的猪肉都是上好的好猪肉啊,给我切两斤肥的,回去炼油,吃油渣白菜包子。”

    听青衣人这样说,郑屠立刻扯着嗓门道:“刘里长要上好的肥膘子肉两斤,大家快来买啊,真正的好猪肉啊——”

    青衣人笑骂两声,从郑屠手里接过用草绳拴好的肥猪肉,跟屠夫算了账,就提着一挂猪肉来到了税点。

    拿脚踢一下放在桌子边的竹筐对税吏道:“清点一下,钱筹对不上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税吏连忙道:“数过了,多出来了十几枚钱。”

    青衣人冷冷的看了税吏一眼道:“我说的是钱筹相等,少了不成,多了也不行,多出来的还给人家,我们是官府,不缺钱,只要规矩,明白吗?”

    刚刚还狂傲的眼中无人的税吏,立刻从箩筐里挑出一串钱,匆匆的沿街询问……

    而那个提着一挂肥猪肉的里长却拦住了一位衣衫褴褛推着独轮车的人温言询问为何会如此落魄,是否有人拖欠了他的脚夫钱,以致衣食无着。

    “老子只是没婆娘,不是没钱!”

    被询问的汉子一张脸腾的变成了猪肝色,有些恼羞成怒。

    “缝穷婆子满街都是,就不能把你的裤裆缝一下?黑乎乎的露出来一大团好看啊?”

    “呀,裤裆破了,我说怎么这么凉快呢,嘿嘿,这就去,这就去,不过呢,你说会不会有婆娘就因为我裤裆破了看上我?”

    “滚你娘的蛋……”

    史可法眼瞅着那个黑瘦难看的青衣人抬腿踹了那个比他高出一头的脚夫,引来众人哈哈大笑的样子,神情有些呆滞。

    “这才是官府啊——”

    浑身被汗水湿透的史可法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跳。

    这样的场景本应该出现在天子脚下的京师,本应该出现在圣人之乡,本应该出现在江南富庶之地,只应该出现在千帆竞渡,商贾云集的都邑。

    现在,史可法最希望看见的一幕居然出现在了一个强盗窝。

    “不用怀疑,这只是蓝田县的日常。”

    一只漂亮的青花瓷茶壶出现在史可法面前,同时,几面屏风很自然的将他这一桌隔绝成了一个独立空间,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拿起茶壶给他的新茶杯里注了新茶。

    史可法瞅着眼前橙黄清亮的茶汤低声道:“人耶,鬼耶?”

    “现在还是管理着人事,自然是人,非鬼!”

    “某尝闻,君子渴不饮盗泉之水,廉不受嗟来之食,君弃煌煌天子,绝儒生之道,事盗贼为主君,食盗贼之血肉俸禄,羞惭否?”

    卢象升来到史可法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道:“你也看见了,蓝田县的赋税乃是百姓亲手所赠,并无欺压之事,更无横征暴敛,无税吏半夜入户,无老翁逾墙之事,更无老妇充军于前。

    秦岭多虎豹,毒虫,百姓纷纷下山,自食其土,不愿与虎豹毒虫为伍,更无呼嘘毒疠的捕蛇人,且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男耕女织,匠者守于炉火,商贾负担于道,兵者操戈于域外,各司其职如此天下若是贼窝,卢象升恨不得大明朝各处,皆为贼窝。”

    “如此,致圣天子为何地?

    虽说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然天子并不昏聩,只是为奸人蒙蔽,我等臣子正当匡扶朝纲,拨乱反正,还我大明朗朗晴天,如此方为人臣之道,而不是以身事贼,戕害大明天下。”

    卢象升见史可法面露悲戚之色,遂摊摊手道:“某家已经被天子斩首,哦,如果不是宪之多方奔走,可能还要经历腰斩之刑才能魂归渺渺。”

    史可法叹息一声道:“区区生死就能改变建斗兄的操守吗?”

    卢象升笑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为何不能呢?”

    史可法端起茶杯邀请卢象升共饮,待这一杯茶一饮而尽之后,就把茶杯顿在桌子上,对卢象升道:“他日兵戎相见之时,建斗兄万万莫要手下留情。”

    卢象升笑道:“宪之兄若有杀我良机,也万万莫要迟疑。”

    史可法笑着答应了。

    卢象升又道:“听闻宪之高升,可喜可贺。”

    史可法叹口气道:“一人,一仆,一头驴子上任南京,能做的很有限,建斗兄若能助我,必能在南京一地成就一番大事。”

    卢象升摇头道:“难,难上加难,应天府比之顺天府更加的泥沼重重,宪之升官容易,做事太难。”

    “蓝田县果真就值得你这样留恋吗?”

    卢象升笑道:“我是人,自然要长居人间,不能在鬼蜮久留。”

    史可法怒道:“大明天下已经成了鬼蜮吗?”

    卢象升笑道:“难道不是吗?”

    见史可法又要恼怒,卢象升起身牵着史可法的袖子道:“你只看了蓝田县的商贾之地,某家带你去看看真正的蓝田县。”

    史可法哑然失笑道:“我要去军机重地看看可否?”

    卢象升道:“凤凰山大营距此不远。”

    “某家想去玉山书院会会那里的文坛魔头可否?”

    “许山长扫榻以待,如果宪之愿意,见见蓝田县尊某家也可安排一下。”

    史可法叹口气道:“势单力薄,不见云昭也罢!”

    就在卢象升与史可法在一间小小茶馆叙旧的时候,云昭的大书房里却挤满了人。

    不仅仅钱多多,杨雄一干人在这里,书院的八位先生一个不差的也在这里,就连还没有去清水县上任的周国萍也在。

    大书房里人声鼎沸,乱糟糟的,众人七嘴八舌的给云昭推荐史可法的部属。

    “张峰,男,玉山书院上院四年级学生,应天府人氏,曾经在顾炎武身边充当书吏一年,在山西蝗灾中,以组织,调度能力彰显于众人,可以为史可法之心腹书吏。”

    “张峰不成,此人讷于言,敏于行,虽然很有内秀,却不善于表达自己,除非长久相处,否则不会发现此人的长处,要成为史可法的书吏,就需要在短时间里让史可法接受……”

    “谭伯铭,男,玉山书院上院三年级学生,随州人氏,此人办事深思熟虑,且巧舌如簧,有随机应变之能,在与黄宗羲治蝗期间深受黄宗羲好评,秘书监对此人的评价为中上。

    最难得的是在与黄宗毅出山西之时,并未从陕西出发,而是在山西之地为黄宗羲从流民中简拔出来的,所以,我认为,此人可以第一时间出现在史可法身边。”

    “周国萍,女……”

    “滚,你以为你去掉了龅牙就能去应天府?难道你要色诱史可法不成?”

    “我可以当仆婢!”

    “被史可法抓去侍寝你怎么办?”

    “你——没有女子就不像是流民!”

    “把你老婆带上……”

    “老娘杀了你!”

    云昭趴在桌子上,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瞅着一屋子没名堂的人。

    他就不明白了,怎么史可法来到蓝田县之后,这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兴奋!

    尤其是当这些人知晓了史可法的处境之后,他们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个个从自己的世界里游出来,紧紧的围绕着史可法开始做文章……

    听了这些人乱七八糟的建议之后,云昭敏锐的发现,自己插手江南的千古良机终于出现了。

    听这些人的意思……他们准备干掉史可法的老仆,在史可法孤苦无依的时候慢慢汇聚到他的身边,再让史可法在同甘共苦的环境里慢慢发现这些人的才能……最后跟史可法一起组成一个强大的班底,好为史可法心中的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

第三十一章病急乱投医

    经过紧急论证之后,这个计划的可行度很高。

    事实上,蓝田县的现在,就是史可法梦寐以求的应天府的将来。

    这个人是一个喜欢做事情,并且对大明朝有着深深感情的一个人。

    云昭用不着史可法做的事情处处向着蓝田县,这没有任何必要。

    只要他做事情了,就要用到蓝田县的这些年轻人,只要用了这些年轻人,史可法就会在自觉不自觉之间完成与江南文人的切割。

    毕竟,这些年轻人要做的事情就是为了帮助史可法建立一个繁荣兴盛的应天府,这个目标与史可法的想法不谋而合。

    论到系统的重建一个地方,让一个地方从无序慢慢走入正轨,说实话,大明那些读过四书五经,写了一辈子八股文,且只能依靠幕僚来治理地方的官员,不可能是蓝田县这些从小就接触政务的人的对手。

    大书房里的喧闹声很快就消失了,人也就走的差不多了,杨雄带着一群年轻人正在匆忙的做着文案工作,再过一会就会形成正式的文本上缴到云昭这里。

    周国萍孤独的坐在一张椅子上茫然的看着那些忙碌的年轻人,当这些做好自己事情并打算交付杨雄整合文本的少年们在路过周国萍身边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把文件放在周国萍看不见的地方。

    要说县尊对她不信任,她却能参与蓝田县最高决策,要说县尊信任她,她却能感受到淡淡的疏离感。

    当她来到云昭桌案前的时候,云昭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现在感受到的这种排斥感,就是你娶那个女人要付出的代价。”

    周国萍叹口气道:“清水县大里长,我不适合。”

    云昭低着头从眼睛上方瞅瞅周国萍道:“密谍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县尊,我有些后悔了。”

    云昭冷哼一声道:“从来没有人肯这般用心,用命待你,你当然会迷失,现在,木已成舟,就慢慢忍受吧,你的老师应该告诉过你,做事之前三思,三思之后行,行必果绝的道理。

    这时候再说后悔的话你对起那个女人付出的五颗牙齿吗?

    回去慢慢纠结吧。”

    周国萍笑道:“我的先生还告诉过我要有重头再来的勇气,我今年不过二十一岁,有的是时间,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

    云昭停下手中笔,瞅了周国萍一眼道:“祝你一切顺利。”

    周国萍盈盈一礼,然后就大踏步的离开了大书房。

    杨雄将文书拿给云昭过目,云昭瞅了一眼道:“二十七个人?”

    杨雄道:“如果周国萍不肯放弃的话,应该是二十八个人。”

    “这么一堆人硬塞给史可法,他会信?”

    “不知道,不过看徐先生他们志得意满的样子好像不担心这个问题,徐先生说,人群居之后才能发挥出比个人力量更加强大的实力。

    同时呢,这个个人也会迷失在人群之中,只要这个人群中其余人的力量稍微强大一些,个体就很难分辨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假的,最后会忠诚的认为只要是符合他们这个种群利益的事情就是好事情,不利于种群的事情就是坏事情。”

    云昭点点头,能把传销的精髓用道理的方式说的明明白白,很厉害啊,他觉得徐元寿留在玉山书院当校长有些屈才了,他应该去南京搞传销。

    “去通知卢象升,让他多带着史可法看看我蓝田县的人才,多给他讲讲蓝田县简拔人才于版筑之间的故事,让他生出求才若渴之心。”

    “卑职以为不用,一个玉山书院就足够让史可法生出敬畏之心!”

    “哦,那就去办吧,不要弄死人家的老仆,以后要是成了同僚,这件事就很不好解释。”

    杨雄点点头就快步出去安排了。

    对与史可法云昭没有多少敬意,也没有什么恶感,你不能去恨一个用自己生命诠释了自己理想跟节操的人,不论他把事情办好了没有,这不重要,是能力问题!

    “轰!”

    一枚手雷在荒地上炸响,尘土飞扬。

    卢象升跟史可法从障碍后边站起来,打量一下炸出来的小坑以及周边被熏黑的土地,卢象升悠悠的道:“崇祯七年的时候,这东西一枚造价五两银子,八年的时候造价四两,十年的时候造价三两三钱,到今日,这东西的造价不过一两一钱银子。

    用来杀敌很划算,哦,蓝田县将之称之为性价比。

    宪之兄,蓝田县的强大不在于他的富庶,而在于他会不停地前进,而且这种前进似乎看不到尽头,把一件普通的事情长年累月的往好里办,才是蓝田县强大的原因。”

    “建斗兄,当云氏盗贼弑君的时候,希望你还能笑的出来。”

    卢象升摇摇头道:“云昭不会弑君的,他早就说过,只要陛下还活着,他就不会兵出关中。”

    “你居然信一个枭雄的话?”

    “这不是谎言,蓝田县一直在遵循这个原则,今年给陛下的赋税,摊派,蓝田县已经准备好了,不日就要押解进京,亲自交给陛下。”

    “这是贿赂!”史可法咬牙切齿的道。

    “陛下每年都收,每年都有嘉奖文书下来,不出意外的话,云氏安人很快就会变成诰命,到时候你这个三品官见了云氏安人都要请安。”

    “陛下……”

    史可法重重的跺跺脚,就扬长而去,在卢象升的示意下,两门火炮喷吐出来了大股的浓烟与火焰,一时间地动山摇。

    “最初建造一门火炮的时候需要耗费两万四千于两银子,这些年,云氏改良了火炮,去掉了火炮中铜的使用,这与他们对钢料,铁料的改良是分不开的……宪之兄,一个地方是不是有前途,要从整体上来看,如今的蓝田县发展的很是均衡。”

    两人沿着玉山山路盘旋而上的时候,卢象升又指着山下密密匝匝的大烟囱道:“一座大烟囱底下就是一座大作坊,今年那一场地龙翻身毁坏了很多大烟囱,不过,都是些最早修建的烟囱,如今还在抢修中,等这些新的烟囱修建好之后,蓝田县的精铁,精钢的产量还会提升两成左右……”

    史可法默不作声,并没有看那些让他心浮气躁的大烟囱,走进一座巨大的山门之后,他看到了密密匝匝的青衣少年,这些大小不一的青衣少年在他眼中比那些密密匝匝存在的大烟囱还要令他心惊。

    卢象升呵呵笑道:“都是书院的学子,还不能用呢,人数比不过南京国子监,只有不到五千人……这里的学子求学不易,毕业更难,想要完全完成玉山书院的课业,非十年之功不可。

    毕业后的优秀学子一般会充任地方里长,或者直入中枢实习,余者会充任衙门中的小吏,这个过程一般不会短于两年……”

    史可法茫然的瞅瞅白皙雪皑皑的玉山雪峰,一会看看喋喋不休的卢象升,眼前的景象似乎在慢慢的摇晃,脑海中突然闪出一道闪电。

    这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所有疑惑。

    怪不得云昭现在要老老实实的给陛下进贡;怪不得云昭不愿意兵出关中;怪不得云昭明明已经拥有了强横的实力却坐看天下崩坏;怪不得云昭宁愿在塞上与建奴殊死搏斗;现在,这些问题全部有了答案——云昭需要时间,云昭在等待大明江山崩坏,云昭在等待有朝一日兵出关中,便能席卷天下。

    “不!”

    史可法大吼一声,引得书院中的学子纷纷侧目。

    史可法用手扶着一株老松气喘如牛。

    “我这就离开蓝田县!”

    史可法喘息未定便对卢象升大声道。

    卢象升点点头道:“你若想有所作为,这五年估计是你最后的机会。”

    “为何是五年?”

    “因为蓝田县的所有计划都是以五年为一个阶段进行设计的,在这五年中他们所有的计划都不会做大的调整,只有五年时间过去了,他们才会回顾一下以往的得失,重新修订自己的前路。

    所以呢,我估计,你只有五年。”

    “我要即刻上任。”

    “很好,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史可法说罢,就转身下了玉山,甚至没有跟卢象升告辞,就一路上快马加鞭回到了蓝田县。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史可法还想着离开蓝田县,在天黑之后还可以抵达西安。

    可是,他的老仆病倒了……得了疟疾,大热的天气里,抱着厚厚的被子抖动的如同寒冬树梢上的树叶……

    史可法喟叹一声,呆呆的坐在客栈的长条凳子上,胸口剧烈的起伏,最终还是哀叹一声,就起身去为自己的老仆求医问药。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呆呆的坐在明心堂医馆昏黄的灯光下,无聊的用手逗弄着灯芯,每当她的手指靠近灯芯,她的手指就变得无比的粗大,然后就把手指慢慢挪开,她瞅着自己手指的影子从巨粗慢慢恢复纤细,乐此不疲。

    “医家,医家,快快随我前去……”

    史可法的声音戛然而止,平缓一下气息,对女子道:“某家家人得了急病,能否请大夫随我前去看看。”

    女子闻言高兴地跳了起来,欢呼一声道:“终于有病人了,治病如救火,我们这就去!”

    史可法为难的道:“能否,能否……”

    女子已经背起药箱大声道:“快走啊,我爹出去诊病了,医馆里只有我!”

    不等史可法多说话,这个眉目有点明艳的女子居然拉着史可法的袖子就走。

    两次甩脱不掉,史可法在额头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只好听天由命!

第三十二章按下葫芦起来瓢

    史可法不得不在蓝田县城停留三天,在这三天中,他敏锐的发现,这个小女子的医术了得!

    尤其是对疫病有很深的研究,不仅仅会治疗疟疾,她甚至还对天花这种恶疾有很深的了解,只是目前治疗天花的手段还不能完全有效。

    天啊,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果是男子,史可法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人弄回应天府,可惜,她是一个女子……

    老仆的疟疾症状很轻,喝了三服药之后就不再发冷,按照女医者的说法,他的病不会过人,如果史可法需要尽快上路,可以给老仆单独雇佣一辆马车离开蓝田县了。

    一个丑丑的丫鬟端着药汤伺候老仆喝了今天最后一副药,眼瞅着老仆沉沉睡去,史可法就再一次来到了这家明心堂医馆。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争吵的人是一男一女,男子声音一听就是出自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而女子的声音清脆,就是那天请来给老仆看病的女神医。

    史可法在门外听了片刻,脸上就浮现出一丝笑意。

    摇着手上的折扇踱着方步回到了客栈。

    过不多时,那个年轻的女医者又来到了客栈,这一次,她没有给老仆看病,而是嘱托店家,在老仆离开之后,那间屋子里的东西都要烧掉,万万不能继续给人用。

    安排完毕了这些事情,女子又看了看老仆,就带着自己那个丑丑的丫鬟来到史可法跟前,今天,该是付诊疗费用的时候了。

    史可法排出十枚银元放在桌子上,丑丫鬟也不客气,挥手就把银元扫进袋子里,然后对女子道:“小姐,我们有钱了,可以去京城了吧。

    我可不愿意小姐嫁给那个兔儿爷。”

    女子摇摇头道:“没那么容易,我们在京城谁都不认识,我想去延安府,那里的人穷苦,病人多,疫病也多,我们这就去延安府。”

    史可法挑挑眉毛,摇着折扇道:“在下建议周姑娘主仆去应天府!”

    周国萍与丫鬟一起用奇怪而且不善的目光瞅着史可法。

    史可法连连摆手道:“周姑娘莫要误会,某家史可法,乃是朝廷命官,即将上任应天府知府之职,本官爱惜姑娘一身医治疫病的本事,这才诚心恳请姑娘去南京开医馆,当然,所需费用,姑娘不必担心,史可法愿意一力承担,只要姑娘将来能在防疫治病方面给本官一些切实可用的方略即可。”

    周国萍微微叹口气道:“这都是从玉山书院流传出来的法子,你如果需要这方面的人手,应该去请我兄长,他在玉山书院学的就是防疫治病,不过,他现在等着在蓝田县任职呢,估计不愿意去南京。”

    史可法笑道:“姑娘最合适。”

    周国萍与丑丫鬟嘀咕一阵,就探出了手。

    史可法很识趣的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印信给两个聪明的女人查验。

    “好,我们跟你走,说好了,要给我开医馆的。”

    史可法微微一笑道:“某家之言,虽然不能有金石之音,却也从无人质疑,只是令尊那里……”

    周国萍道:“我是医者,行脚天下四处采药也是常事,若不能趁着年轻四处游走一番,将来如何行医天下?”

    史可法连连点头道:“姑娘所思所想令人钦佩,不如我们明日就出发?”

    周国萍道:“要走现在就走,再不走的话,我爹就要给我定亲了。”

    史可法拍一下桌子道:“善!”

    不大功夫三辆马车就被掌柜的唤来,史可法匆匆支付了店钱,就命三辆马车迅速启程。

    卢象升在路上拦截住了马车,史可法怒不可遏,他没想到卢象升居然监视他。

    “宪之兄,你拐带蓝田女儿的事情不归我管,只是此去南京千里迢迢,你又素来简朴,为兄这是要给你送一些仪程的,毕竟我兄载美南归也是美谈一桩,自然不可辜负美人恩,少了盘缠怎么成。”

    “拿来!”史可法没有好声气,却也不愿意跟卢象升解释。

    一个蓝布包袱被丢上马车之后,史可法接连催促车马快行,免得再生变故。

    卢象升瞅着远去的马车,甩甩头,将周国萍警告性的狞笑从脑海中甩出去,忍不住自言自语的道:“你怎么还是这副粗疏的性子啊……在这乱世中该怎么活呢?”

    马车中,那个丑丫鬟警惕的将周国萍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拿开道:“别碰我,怪怪的。”

    周国萍有些伤感的道:“赵素琴,以前我们钻一个被窝……”

    丑丫鬟赵素琴连忙摆手道:“那时候不知道,被你占了不少便宜,这一次如果不是有大事,我不会同意跟你搭伙的,你一个对药理狗屁不通的人居然要冒充神医?你怎么想的?”

    周国萍道:“我不通药理,可是你通啊,我胡乱开药,你认真抓药煎药就是了。”

    赵素琴道:“我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医者,我还是明心堂坐诊大夫。”

    周国萍轻笑一声道:“有人找你看病吗?”

    赵素琴叹了一口气,软软的靠在马车璧上不吱声。

    周国萍摸一下赵素琴的脸蛋道:“那是因为你不会做人,明心堂医馆中明明你的医术最高,偏偏你是最不受待见的,拿着最高的薪俸,干着杂活,你心里痛快吗?

    跟着姐姐干,以后保你成为名震南京的女神医。”

    赵素琴继续叹口气道:“我承认我读书读得有些傻了,可是人家看病只找老的,我有什么办法。”

    周国萍笑道:“傻妹子,你以为这世上有真才实学的人很多吗?大部分人活得浑浑噩噩的,包括很多医者,只要稍微用一点手段,再加上你的真才实学,超越你的目标李时珍,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赵素琴对周国萍也是钦佩的,能在玉山书院有官名的人,都不是一般的家伙。

    “那好,我全力配合你,不过,我不跟你睡一间房!”

    “呀,你这个傻子……”

    天亮的时候,云昭小心挪开钱多多搭在他肚皮上的腿,再揉一揉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胳膊,最后小心翼翼的下了床,揉揉眼睛,瞅瞅躺在摇篮里睁大眼睛看他的云显,就把这个刚刚变得湿漉漉的孩子抱起来送到守在门外的何常氏手中。

    钱多多就不会养孩子……导致云显的生活舒适度明显比不上云彰。

    小米粥,包子跟一个鸡蛋,是云昭大部分时间段里的早餐,吃过早餐之后他就去了大书房,这也是他大部分的生活内容。

    今天的天空明媚,最了不起的是居然没有了雾气,这是一个好现象,表明潮湿闷热的关中将要迎来一阵干爽的好天气。

    杨雄来的比他早,桌面上已经摆着今日里需要最优先处理的公文。

    他一边听着杨雄用不急不缓的语速给他讲述昨日一些工作的落实状况,一边瞅着桌案上的文书。

    虽然是一心两用,云昭还是敏锐的听到了周国萍裹挟着赵素琴被史可法连夜诳走的消息。

    “疫病啊……在河北,京师很流行啊,这个周国萍下起手来真是又毒又狠,家中至少有两人死于疫病的史可法,对可以医治疫病的人没有任何抵抗力。

    只要医治疫病的手段是真实的,哪怕明知道是奸细,史可法也会毫不犹豫的启用。”

    “可是周国萍所学跟医者不搭边啊。”杨雄还是有些迷惑。

    云昭瞅了杨雄一眼道:“赵素琴可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一点你要跟周国萍学学,毕竟是当过大里长的家伙,眼光,手段,心机都不缺,自己不会的也知道用别人的本事来加长自己的手臂。”

    杨雄道:‘我更钦佩她丢掉清水县大里长职位重头再来的勇气。”

    云昭摆摆手道:“继续跟进,等张峰,谭伯铭他们全部进入史可法团队之后再告诉我,你知道不,其实我很想去南京当知府,按理说我的资历已经足够了。”

    “皇帝不会再给你任何职位!先看看这个吧。”

    钱少少的脑袋从窗户外边出现,还把一份文书递给了云昭。

    云昭狐疑的打开文书,看了一眼之后就合上文书道:“损失很大吗?”

    钱少少道:“云贵川,这三地同时开始发起针对我蓝田县的行动,损失矿场两处,哨站七座,有八人失踪,其中蓝田县商贾两人,据查,此次对我们下手的人全部来自播州。”

    云昭匆匆来到地图前瞅了一眼地图,一拳砸在地图上道:“大明朝的西南擎天柱朱燮元去年死了,什么样的魑魅魍魉都敢出来活动了。”

    钱少少道:“当年七百年土司藩镇杨应龙作乱,朝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定,后来又有奢崇明父子叛乱,被秦良玉他们击败,后来奢崇明又联合何氏土司叛乱,被朱燮元剿灭,现在看起来,又有人不安分了。”

    “你上一次派人在云贵之地杀了多少人,怎么就没有把那些杀怕,还敢来捋我们的虎须?”

    钱少少尴尬的道:“你上回说大明官府的改土归流政策很好,所以我们与苗人,彝人相处的时候都很讲方式方法,所以动武的机会不多,只是弄了不少的山头,伪装成边族人,等着朝廷改土归流到他们身上之后,好名正言顺的当官,继而用平和的手段,接手这些地方。”

    云昭摊摊手道:“朝廷对哪里的管束不严,导致是个人就能另立山头,从今天起,我们改变策略,用我们在蓝田县收服盗匪的方式经营云贵两地吧。

    给那里的管事去信,先把我们的人拯救出来,然后立刻就下手!”

第三十三章山海关日记

    蓝田县弄出去的人越多,事情就越是纷杂。

    以前死一个自己人云昭都不能原谅自己,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已经看的很淡漠了。

    这就是上位者的心态。

    先要考虑到大部分人的利益,仅仅是这一部分就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没有功夫考虑少数人的事情,负责人一些的官员,只会把照顾少数人的责任交付下官,偶尔过问一下,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因此,少数人有悲惨的境遇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再加上少数人的事情想要办好很难,因为少数人的利益跟大部分人的利益是有冲突的,没有一个官员愿意担责专门开一个口子为少数人服务,他们更希望这些少数人向大部分人群靠拢。

    靠拢过来了,就一起过好日子,靠不过来——那是他命不好。

    蓝田县的死难者不属于这一类,需要救出来,然后需要报复回来,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就是这么简单,蓝田县久负盛名的高额补偿款,就是这些人的卖命钱。

    相比这些人的性命,利用史可法布局江南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在历史上,史可法这个谆谆君子不是马士英,阮大钺,高宏图这些人的对手,处处被人掣肘,想要做事处处碰壁,最终才落得一个殉国的下场。

    这一次应该不会了。

    毒蛇一般的周国萍去了,史可法性情中敦厚的一面一定会得到很好地中和。

    再加上史可法的身边人不再是夏允彝,陈子龙这一干性情刚烈,不惜以死报国的文人,行事不可能再那么鲁莽,那么无序,应该会有一些作为。

    对于自己派去的这些人,说实话,云昭还是很满意的,这些人各个都经受过最严苛的考验,心情坚毅,对好人自然会用很好地方式去对待。

    对付恶人……他们本身就是恶人中的恶人!

    而且极具传染性!

    这是云昭对自己部属最满意的一点,这些人放出去是满天星,聚拢的时候就会形成熊熊大火。

    所以,对南京的布置,云昭充满了希望。

    “史可法为了从盗贼手中救出周国萍跟赵素琴,独自与盗贼酣战,披创六处,为应天府义士张峰,随州义士谭伯铭所救救,现在已经抵达洛阳。

    史可法与张峰,谭伯铭饮酒论大明,论到深刻处,三人齐齐的痛哭流涕,张峰,谭伯铭愿意追随史可法为大明在应天府再创出一片天。

    因为张峰,谭伯铭两人眼光高远,言之有物,史可法认为这是两个可用之才,已经正式礼聘两人为记室。

    谭伯铭进言说,应天府政局错综复杂,史可法如果想要在那里有所作为,首先就要另成一派,以他多年的人望在应天府招纳有志之士,编练新军,重新架构应天府所属官吏,万万不可用江南士子,免得又陷入到江南纵横交错的关系网中。”

    “史可法答应了吗?”

    “没有,他说他已经邀请自己的好友夏允彝,陈子龙辞官来应天府共商大事。”

    云昭点点头道:“把夏允彝的儿子夏完淳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弄到玉山书院来读书!”

    杨雄舔舐一下发干的嘴唇道:“我还没有念完。”

    云昭摆摆手道:“史可法已经是网中之鱼,没必要说那么多,我要夏允彝的儿子夏完淳,无论如何也给我弄来。”

    “用抢的?”

    云昭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那个少年英杰在满清公堂上羞辱洪承畴的模样,又想想这个少年人慷慨就义的样子,叹口气道:“好好地孩子全给我教坏了,骗过来。”

    杨雄不知道县尊是怎么知道夏允彝有一个儿子叫夏完淳的,同时,他也不清楚县尊凭什么会认为这个小子会是一个很有出息的小子,尽管想不通,他还是用笔记下了这件事,准备一会就去安排惯会骗孩子,且已经改邪归正的人手走一遭南京,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县尊交代的任务。

    “县尊,您除过我这里,还有消息来源?”杨雄在报告完今天的政务之后,就小心的问云昭。

    这样的话,换一个人绝对是不会问的,杨雄却是一个谨慎的人,他觉得自己身为云昭的秘书,必须掌握这些情况。

    云昭瞅了杨雄一眼道:“该你知道的我会告诉你。”

    杨雄答应一声,就离开了大书房,此时他心中已经明悟,县尊就是县尊,还有一条更加隐秘的消息来源,就连自己这个整日陪在县尊身边的人都不知道。

    韩陵山立马道边,目送一队披着大红斗篷的关宁铁骑从山海关口狂飙而出,短短功夫就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

    “关宁铁骑及战多用铁骑,列为横阵,发弓矢冲贼,若贼阵不动,则缓缓退之再冲。十数次之后,坚阵无有不溃者。

    看来这些赞誉之词不虚!

    高杰的骑兵可能比不上,也不知道李定国的骑兵能不能与这些关宁铁骑较量一下。

    不过,这仅仅是骑兵对步卒,或者骑兵对骑兵,在我蓝田县军阵面前,哪里会让你有冲锋十数次的机会,这样的战法,在我蓝田炮火面前不过是一堆碎尸罢了。

    给自己打过气之后,韩陵山就牵着战马,勘验了学子游学帖缴纳了进城税之后,终于踏足了这座对大明朝来说无比重要的关隘!

    山海关因其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得名山海关。

    此山海关长城历经洪武、成化、嘉庆、万历、天启、崇祯六朝修筑,耗用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前后用二百六十三年时间,建成了七城连环,万里长城一线穿的军事城防系统。

    军事要塞上,韩陵山自然是上不去,不过,进了山海关之后,他就直接来到了一家名曰——四海的商行落脚。

    掌柜的怔怔的瞅着韩陵山,眼睛里忽然扑簌簌流出一串眼泪,不过,他很快就装作抬袖擦汗,将这一幕掩饰了过去。

    “你走后的九个月,你老婆给你生了一个闺女,已经满地跑了,名曰——妙语,这破名字是你留下的?

    你老父亲身子骨健朗,二月份过的六十大寿,在你弟弟的操持下过的不错,就是对宴席上的条子肉不满意,说是没有用五花三层的,他生气只吃了两碗。

    四年中,你弟弟给你文家生了两个男丁,现在,你弟弟在长安县担任税吏,月俸四个银元,你一个月的俸禄张了两个银元,现在是八个了,一半给了你老婆,另一半给你留着,等你回到蓝田县之后呢一次发给你,记利息的。

    没见过银元吧?一会给你看。

    四年间你立功两次,有牌牌跟证书,在秘书监收着呢,等你回去之后可以问他们要。

    哦对了,你老婆不错,没有偷汉子,这是密谍司给你的保证!!!”

    才走进内宅,韩陵山就滔滔不绝的跟文玉山说了一大堆话,他相信,这才是文玉山真正想要听到的消息。

    文玉山开始流了一会眼泪,马上又停止了,单膝跪在韩陵山脚下道:“卑职文玉山听令。”

    韩陵山慢悠悠的道:“送我出关!”

    文玉山吃了一惊道:“已经封关一年了,任何人出关都以奸细论处。”

    韩陵山冷笑道:“祖大寿还在锦州呢。”

    “现如今,能出关的只有吴家,祖家的家丁,太危险了!”

    韩陵山倒在床榻上双手放在脑后幽幽的道:“县尊动用了秦将军的关系这才让你在山海关站稳脚跟,你别告诉我你连送我出关的本事都没有。”

    文玉山连忙道:“九月入辽东收购皮子跟人参,鹿茸,您自然可以出去,可是呢,外边的建奴凶悍,一个不小心遇到了建奴,就没命回来了。

    这四年,我们每年都往关外送商队,只回来两支商队。

    我就是凭借这两支商队才立下了功劳。

    老韩,外边真的很危险。”

    韩陵山叹口气道:“一半对一半的概率,不错了。”

    文玉山见韩陵山坚持要去关外,不敢问缘由,遂重重的点点头道:“这一次我陪你出去。”

    韩陵山道:“干好你的事情,把这些年做的记录拿出来给我看看。”

    文玉山立刻去了外间,不大功夫就抱着一个满是尘土的木头箱子走进了内宅,放在桌子上,点了一盏油灯,就要出去。

    “给我准备一些饭食,肥腻一些最好,我要贴秋膘。”

    文玉山愣了一下,马上就点头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韩陵山一个人,他搓搓手,打开木头箱子瞅着里面厚厚一叠账本,就取过最上面的一本,开始仔细观看。

    这些本子其实算是文玉山的日记,只是这些日记详细记录了他在山海关的所有见闻,事无巨细一件都不少。

    山海关本就是一座军城,城里的老百姓不算多,大多数是军中将士的家眷,当年秦良玉镇守山海关的时候堪称惊才绝艳,在这里秦良玉创下了自己与建奴交战的荣耀巅峰。

    也就是因为镇守山海关并杀敌有功,崇祯皇帝才会在平台接见秦良玉,并一口气写了四首诗来赞美这位无敌的巾帼英雄。

    白杆军也有一些将领留在了山海关,如果没有秦良玉的帮助,蓝田人想要进入这座城,几乎没有可能。

    从细微处见真章这是韩陵山独到的地方。

    他想通过这些繁琐的日记,来窥见山海关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所在。

第三十四章初见吴三桂

    “六月二十日,通守备官银一两四钱,上女墙看关外雄风,墙高不过八尺,兵数不过五十,时山风浩荡,远处连绵的山脉被薄雾环绕着,像极台风中的渤海波浪涌动……。”

    “六月二十四日,自统制官衙得知,至今往后,取关外松子,榛蘑,兽皮等山货,每交易一次需纳银六钱,此乃正税之后的纳银,统制官名曰——刘建,粗鄙而好色。

    七月九日,出关的人回来了,我数的很清楚,出去了一百二十七人,回来了两百八十九人,我决定去见见那些没有出城而又回城的人……”

    七月十日,认识了王熊,用钱四百文与之在饭庄谈论关外毛皮生意,王熊酒醉曰——最好的皮子在建奴手中,如果想要拿到这些货物,需要与吴氏管事搭上关系。”

    七月十一日奉拜帖于吴氏外宅管事吴晓,杳无音讯。

    七月十四日,再次奉上加杂两张金叶子的拜帖于吴晓,得回应曰——等着吧!

    七月十五日,捉吴晓于北春楼妓所,回安全屋审讯七日,尽得山海关将门与建奴往来之消息,另书记录,不做赘言。

    八月初二日,四海商号出银六十七两,得出关令……试探与建奴接触!

    韩陵山在后宅待了三天,出来之后,就对文玉山道:“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太过危险,我已经全部销毁了。”

    文玉山轻笑一声道:“我已经记在脑袋里了。”

    韩陵山叹口气道:“委屈你了。”

    文玉山双手插在袖筒里笑道:“我在等蓝田大军抵达山海关的那一刻。”

    韩陵山道:“山海关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的人,你要明白,任何坚城对我蓝田大军来说,都不过是一堆砖块而已,这里面的人更加的重要……

    长城,长城啊,只要看到这东西就让人心中五味杂陈。”

    文玉山道:“出关文牒已经办妥,老韩,你并非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这一次为何一定要出关呢,我不觉得跟建奴有什么事情需要商谈。

    我们与建奴对话的唯一方式该是刀剑跟火炮。”

    韩陵山没有跟文玉山解释,不是信不过他,而是文玉山根本就不该这么想。

    文玉山见韩陵山脸色阴沉,就叹息一声不再问,在接下来等待出关的十天时间里,韩陵山以南京国子监监生的名义,看过了整座关城。

    山海关其实是一座以长城为主体,以山海关城为核心,以东罗城,西罗城,左翼城,右翼城为周边的军事要塞。

    在南起老龙头、北止九门口,全长五十二里的长城线上,分布有一百二十九座城堡、关隘、敌台、城台、烽火台和墩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长城防御体系。

    整座城关横亘在燕山与大海之间这条窄窄的通道上,从建筑布局上来说,真的很对得起他‘天下第一关’的名号。

    就在这条防线上,朝廷每年需要花费国帑四百万两银子……出了这座城关,外边的宁远,锦州,大凌河等等城池与其说是属于大明朝的城池,不如说是属于辽东诸将的家城。

    韩陵山站在长城之上迎着猎猎海风,抚摸着粗糙的垛堞喃喃自语道:“跟这些人比起来,县尊实在是太善良了。”

    通过文玉山的记载,韩陵山得出了一个很明了的判断,如今的关外防线上的军兵,不属于朝廷,而是属于边将们,名曰——家兵,而城外几乎所有的农夫都是边将们的佃户,每一个边将都是身家无数之人。

    他们一方面看不起建奴,认为他们是野人,一方面他们也看不起朝廷,认为朝廷暗弱无能,保持目前的状况不变,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假如建奴不是那么强大,大明不是那么死命的往这里砸钱,他们很可能早就自立为王了。

    韩陵山不知道目前的局面还能维系多久,而决定山海关命运的不是山海关本身,在于朝廷,在于满清,甚至在于蓝田县。

    身后有囔囔靴声传来,一队甲士从女墙上了长城,韩陵山谦逊的让开道路,拱手施礼。

    “你是何人?”

    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韩陵山循声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位头戴凤翅抹额盔,身着山纹鱼鳞甲留着一抹短须的青年将领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学生韩陵山,乃是南京国子监监生。”

    “来山海关何事?”

    “游学!”

    青年将领打了一个哈哈道:“好借口啊。”随即对左右呵斥道:“这里是军机要地,如何能轻易放人上来?”

    韩陵山见左右低头不言,就有些恼怒的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乃大明士子之权,若我有意,凭借我怀中的国子监堪引,便是吴将军的白虎节堂也能走一遭,如何就不能登临长城怀古一番呢。”

    青年将领瞟了韩陵山一眼道:“吴将军的白虎节堂你恐怕进不去。”

    鄙视完毕韩陵山,就对左手的将领道:“这是你的疏忽,领杖三十。”

    将领怨毒的瞅了瞅韩陵山,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领命!”

    韩陵山瞅着青年将领道:“将军,这三十杖还是打我吧。”

    青年将领诧异了片刻就道:“你是国子监的监生,打不得。”

    韩陵山道:“学生在蓝田县就曾经挨了三十板子,在山海关再挨三十板子正好一东一西,相映成趣。”

    青年将领哦了一声道:“你在蓝田县惹了云昭?”

    韩陵山道:“无意中偷窥了一下他的凤凰山军营,原本也无所谓,只是学生天生胆大,就溜进军营,准备看个仔细,才进去,就被活捉,如非怀中的堪引,脑袋难保!”

    青年将军挥挥手算是饶了那个将领一次,饶有兴趣的瞅着韩陵山道:“既然你见识过云昭军威,那么,你以为蓝田县军阵比之我辽东健儿如何?”

    韩陵山深深地叹息一声,转过身瞅着波涛起伏的汪洋低声道:“你们都很强大,而陛下很弱。”

    青年将领来到韩陵山身边道:“我将不过百人,兵不过万人,如何能称之为强大。”

    韩陵山并没有回答青年将领的话,而是转移话题道:“我想去建州看看!”

    青年将领道:“看什么?准备投效建奴?”

    韩陵山摇头道:“我父母妻儿俱在中原,我只想去虎狼之地看看,看看那群野人到底凭借什么能将我大明祸害的如此之凄惨。”

    青年将领笑道:“建奴最近成立了弘文院,你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韩陵山道:“韩某自忖没有无耻到那个地步。”

    青年将领笑道:“那是你没有跟建奴作战过,等你见到了建奴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你们这些人啊,总是高看自己,以为自己的志向高洁,无处能沾染尘埃,可惜,只要刀架到脖子上,膝盖弯曲的比谁都快。”

    韩陵山瞅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笑道:“我的腿没有弯。”

    青年将领呵呵笑道:“可是,你脑门上流汗了。”

    韩陵山怒道:“我的腿没有弯!”

    一个亲兵抬腿在韩陵山的膝盖弯处踢了一脚,他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过,他还是仰着头道:“我的腿没有弯。”

    青年将领俯视着韩陵山道:“你真的要去建州看看?”

    韩陵山咬着牙道:“家师说过,师奴之长技以制奴!”

    青年将领皱眉道:“按照你的意思来看,你看过蓝田县,又来到我辽东,那么,你去过李洪基,张秉忠那里吗?”

    韩陵山道:“我在蓝田县见到了超越大明所有地域的繁华,在李洪基那里我看到了无数盲从的百姓用肉体构建攻城梯,亡命的撕咬大明,我在张秉忠那里看到了无数骑着马的百姓,他们把自己变成了魔鬼,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在辽东,我看到了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只为今天活着,不管明天的事情。

    若我能亲自去建州看看,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如此混乱的真正原因。”

    青年将领低头沉思一阵,背着手站在女墙前瞅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看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声道:“我可以派人送你去辽东,不过,你如果回来的话,我是说假如,假如你还能回来的话,告诉我你在建州到底看到了什么。”

    韩陵山挣扎着站起来斩钉截铁的道:“一言为定!”

    青年将领丢给韩陵山一面腰牌道:“有了这个东西,你就能穿越我大明防线去建州,我不知道建奴会不会杀你,一切看你的运气。”

    韩陵山瞅瞅腰牌上那个被云纹包裹的‘吴’字抱拳道:“不知是吴氏那位将军?”

    青年将领道:“某家吴三桂,字长伯。”

    韩陵山的目光久久的停在吴三桂的脸上,过了很长时间才拱手道:“英勇救父的少年英雄,失敬,失敬。”

    吴三桂笑道:“替我去看看建奴,我也很想知道建奴凭什么可以依仗十三副铠甲成就如此大业!”

    说完,就带着部属沿着长城去了九门口。

    韩陵山瞅着吴三桂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的道:“如此,老子去建州,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增加到了八成,这样的概率还是可以赌一赌的。”

第三十五章蠢货都该去死!!!!

    “将军,您若是不高兴,就打我一顿吧。”

    韩陵山在出关前瞅着那个脸色臭臭的军官道。

    “我宁愿你现在打我一顿泄愤,也不愿意你故意把我丢到一个奇怪的地方等死。”

    裨将闷哼一声,强忍着怒火不出声。

    “将军,我这里有三两银子全部给你了,等我从建州回来从你们少将军那里拿到了赏银,再多多酬谢。”

    裨将似笑非笑的瞅着韩陵山道:“你还想活着回来?去给建奴当奴隶去吧。”

    韩陵山道:“无不想去当奴隶,我准备跟随一个商队一起进入建州。”

    裨将看了看他不再作声。

    韩陵山瞅着一路上见到的残破的村庄以及变成废墟的城堡,也没有什么心情继续跟这个裨将求饶了。

    他一路走,一路记录,一路凭吊,一路拗哭。

    遇到汉人农夫,他会高兴地大叫,高声向这些人打招呼,告诉他们自己来自南京,即便是得不到回应他也乐此不疲。

    只是那个裨将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嘲讽。

    六天时间,韩陵山终于穿越了整条关宁锦防线。

    这是一条自山海关经宁远至锦州的一条防线,以山海关为后盾、宁远为中坚、锦州为先锋,其间筑有多个堡台作为联防据点。

    关宁锦防线分南北两段,南段为关宁防线,长两百里,自山海关到宁远。北段是宁锦防线,长两百里,自宁远经松山、锦州,抵大凌河。

    韩陵山早在玉山书院的时候就曾经与一干同窗仔细研究过这两条防线。

    在他看来,长达两百里的宁锦防线虽然让大明在实际上控制了宁远、锦州。

    可是控制这两个地方的意义在于控制住了几百里土地,使建奴不能用这些地来生产粮食。

    这样虽然大大增加了大明的经济军事负担,但同样也大大缩小了后金的势力范围减少了其粮食产量,同时又有力牵制住了后金使其无法从容地对朝鲜、毛文龙部以及蒙古诸部下手。

    从道理上来说是站的住脚跟的……问题是——袁大帅杀了毛文龙!

    而建奴也从来没有沿着这条防线进军大明腹地,自从建奴从崇祯二年,崇祯七年,九年,十一年相继避开关宁锦防线绕道蒙古自蓟门大规模入塞,掠地千里,横扫京畿后,就让关宁锦防线成了一个摆设。

    这也逼迫的云昭不得不弄险投下巨大的人力物力,军力与建奴争夺塞上名城——归化城。

    洪承畴说过,宁锦防线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他坐镇这条防线的话,一定会将兵力收缩到关宁防线上,会把重点防御目标放在蓟门。

    韩陵山跪倒在一处土丘边,将皮囊里的酒水尽数洒在坟前。

    他很为这些战死的将士们不值得。

    明明建奴已经把宁锦之地当做就近切割大明血脉的地方……

    眼前就是大凌河!

    “把你埋在这里可好?”

    裨将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陵山瞅瞅四周,发现别的军卒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们哪里去了?”

    “去接应一支商队了。”

    “既然你已经完成了吴将军的军令,为何不一起离开呢?”

    “你这个书虫害得老子被少将军呵斥,眼看到手的左翼城守将的职位没了,你说,你该不该死?”

    韩陵山从包袱里取出一柄用麻布缠绕过的长刀对裨将道:“你叫什么名字?”

    裨将的瞅着韩陵山把长刀上的麻布去掉,还装模作样的摇晃着长刀笑了。

    “问阎王爷去吧!”

    说罢按一下刀鞘上的绷簧‘呛啷’一声,他肋间的长刀才弹出刀鞘,就觉得腹部一阵冰凉……一柄长刀刺穿了他身上的铠甲,还将他的肚腹刺穿,刀刃穿出身体半尺有余。

    浑身的力气迅速的消褪,刚刚拿在手中的长刀缓缓落地,双膝跪地,抱着刺入腹部的长刀艰难的瞅着眼前这个该死的书虫。

    韩陵山叹息一声道:“你知不知道,在玉山书院要是不会一手高明的刀术会被殴打的有多惨吗?你知不知道关中赫赫有名的贼寇中,有十四个是我单人独骑杀掉的吗?

    你知不知道凶名赫赫的巨寇刘宗敏在跟我对战的时候眼皮都不敢眨一下,你知不知道悍匪郝摇旗被我踹断了四根肋骨?你知不知道张秉忠的干儿子艾能奇被我追杀的时候跑的有多狼狈?

    当然,你也一定不知道左良玉的闺女就是被我一刀剁下脑袋的?

    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随便杀人?

    你看,我就谨慎的多,我不但知道你叫刘建,还知道你有两个爹,一个姓吴,一个姓刘,我还知道你最近刚刚弄了一百来亩地,暗中劫杀了一支商队,抓了商队中的六个人给你当奴隶种地,你的武功其实很差,之所以能升官完全是靠贿赂跟拍马屁。

    你家少将军早就看穿了你的本质,你以为他真的会让你担任左翼城守将这么重要的职位吗?

    只是碍于他的母亲不好否决你。

    那天正好找到一个机会处理掉你,即便是没有我突兀的站在城墙上,他也会找到别的借口收拾掉你,告诉你吧,放屁太臭都可能是理由。

    你如果没有想要杀我的心思,就能安全回去,不过,回去之后你一定会发现你现在的职位上有人了!

    我总是告诫别人,是蠢货就不要胡乱杀人,杀人是聪明人才能干的事情,蠢人杀人只会严重的害死自己。”

    裨将睁大了眼睛,艰难的道:“你是谁?”

    韩陵山笑道:“问阎王爷去吧!”

    说着话就捡起裨将的那柄战刀,认真看了看,又从裨将身上解下刀鞘,瞅着鲨鱼皮刀鞘赞叹道:“好刀!”

    说罢,就从草丛里推出一个不大的木筏,跳上木筏之后又对那个跪在地上期望他快点离开好自救的裨将道:“别胡思乱想了,这一刀毁了你的脾脏跟肠子,,你的肚子里现在有大量的血跟粪便,只是被刀子堵住了流不出来,这是一种奇怪的叫做负压的现象在作祟。

    我做过实验,你还能活半盏茶的时间,到时候你的肚子就会鼓起来,等肚子里面的压力与外边的压力相等或者更大的时候,你的血就会飙出来。”

    裨将绝望的向韩陵山伸出手呻吟这道:“救我!”

    韩陵山莞尔一笑,用手中的长杆子轻轻地撑一下河岸,木筏就轻快的向大凌河中间滑了过去,于此同时,裨将恐惧的发现,有一小股血正在从刀身处‘咻咻’的向外喷。

    “阿昭,吃红薯!黄瓤的。”

    云杨豪迈的将只硕大的烤红薯放在云昭的桌子上,还不停的搓手,刚刚出炉的红薯很烫。

    云昭冷漠的瞅瞅云杨道:“你这时候本该在潼关的。”

    云杨道:“是军务司诏我回来的。”

    云昭把目光转向杨雄。

    杨雄连忙道:“军务司云霄要求他回来述职,同时还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人在渑池见到了我蓝田县正规军的事情。”

    云昭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摊开手道:“解释一下吧,解释通了我吃红薯,解释不通,你麻烦大了。”

    云杨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站直了身子对云昭道:“洛阳富户王万才要举家迁来我关中。”

    云昭摇头道:“一个富商不值得我们动用军队,我相信你没胆子出动百人以上的军队,但是,派兵保护富商是对我蓝田军人的侮辱,即便是有这个需要,你该派衙役去,再重要一点的话你该通知密谍司。

    所以,你的解释不通。”

    云杨嘿嘿笑道:“就算他王万才家财万贯,也不值得我动用三十个兄弟去护送,可是,王万才是一个探路的,所以我觉得他很重要,这才派了人手。”

    事情很明了了,福王在洛阳过的朝不保夕,开始给自己找后路了。

    这件事云昭是知道的,曾经告诉云杨秘密处置,毕竟,福王对大明来说太重要了,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身,更多的是因为此人对皇族的影响力太大了。

    这就是一个烫手的红薯,云昭决定不吃,而且,云昭认为,朱氏皇朝的嫡系不可能会抛弃自己的封国跑到关中来做一个闲散富家翁的。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里面。

    毕竟,一个没了权力保护的福王,那就真的跟一头待宰的猪羊没有什么差别,出现这样的事情不但不合理而且诡异。

    “我没出动军队,只出动了我的亲卫,我就想看看王万才准备带多少家财过来,你知道的,我军中训练体量很大,那些家伙吃起饭来没个够,衣衫只要训练两次之后就破烂不堪,平日里的划拨不够用,现在很缺钱,马上就要过冬了,被服都不齐整。

    我就想让你多弄点额外的钱,好私下里问你讨要一些。”

    云杨见云昭没有动那个红薯,有些发急。

    云昭拿起红薯咬了一口对杨雄道:“剥夺云杨在潼关的所有政务头衔,然后交给云霄送去祠堂接受家法,王万才的事情全权交付密谍司。”

    云杨大吃一惊,指着云昭道:“你说话不算话,你都吃我的红薯了。”

    云昭一边凶猛的咬着红薯,一边恶狠狠地瞅着云杨不做声。

    杨雄推一把云杨道:“跟我去见霄叔,见好就收,等县尊把红薯嚼烂了吐出来,你的麻烦就大了。”

第三十六章深层次的法律建设

    饶恕云杨愚蠢行为对云昭来说没有难度,他有这样的权限。

    可是——獬豸却不会放过他。

    所以,云昭每咬一口红薯,心中就狂怒的咒骂云杨一句。

    人家把云杨召回来没有通知云昭,目的就是不想让云杨轻易脱罪。

    从一开始,蓝田县人对军权的认知就非常的深刻,真正可以不通过军务司直接调动兵马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云昭,即便是云娘也只能通过云虎,云豹,云蛟来调动纯粹的云氏本族卫队。

    每一位兵团长无权私自调用一百人以上的军队,调动百人以下的武装力量需要向军务司备案,云杨愚蠢就愚蠢在这里,他为了满足一点小心思,没有备案。

    云昭也认为在这件事情上大公无私最好。

    可是,事情真正落到头上,他实在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把云杨扭送法司下属的军法部,让他站在那个台子上接受很多人的诘问。

    这样会让云杨非常的难堪,甚至会把这个豪爽的关中汉子生生的毁掉。

    对军法部那些人云昭太熟悉了,也非常的清楚这些人办事的手段,只要有人犯一次错,他们就会把这个人的祖宗八辈都翻出来调查一遍,然后在大众广庭之下宣读出来。

    云杨是个什么货色,跟他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云昭哪里会不知道呢,他怎么可能经得起查验?

    当初云昭亲自选择军法部的那些人的时候,挑选的全是铁面无私的王八蛋,他甚至觉得有些人心理可能有些问题,至少,一个偏执狂的帽子是一定要戴上的。

    就云杨那样的性格,那样的过往,只要他敢站在台子上接受质询,云昭相信,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云杨或者会自杀,或者跟军法部的人打起来。

    至于受家法……这就很无所谓了。

    不论是云昭,还是云杨都是云氏家法的日常受害者,云娘心里不舒服了,觉得儿子有些骄傲自满,觉得儿子欠揍了,就会开一次家法,云昭被打的没办法了,一般都会把云杨供出来,告诉母亲他干坏事都是受到了云杨的蛊惑,于是,两人一起接受家法。

    反之,云杨干了稍微有点脑子的缺德事,一般也会栽赃在云昭头上,说是他出的主意,结果,依旧是两人一起接受家法的惩处。

    在这种事情上,云娘一般昏聩的厉害,不论两人中的那个如何宣称自己无罪,她都没有分清楚过,或者说,云娘从来就没打算分清楚。

    执行家**鞭子的是云杨的老子云旗,云杨就算是被打死了,也不会心生不满,更不会有什么心理阴影,毕竟,他能从他老子的拳脚下活着长大已经是很大的奇迹了。

    关中人教育儿子的手段……云昭觉得其中的罪恶罄竹难书!

    他们爱儿子的手段永远都只有一种那就是——打!

    喜欢了儿子了,见到儿子就一脚蹦到墙角,欢喜的道一声:“怂娃!”

    儿子闯祸了,父亲替儿子扛了,然后也是一脚把儿子蹦到墙角骂一句“狗日的!”

    云昭慢慢将手里的红薯吃完,好让嘴巴能品尝到更多的一丝甜味,如果所料不差,他今天接下来的时间,恐怕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保护了云杨,事情就要他来扛。

    杨雄回来了,面如土色,看样子云杨被他爹打的不轻。

    “十五鞭子,鞭鞭到肉,一鞭子下去一道指头粗细的血愣子,十鞭子过后,云杨的屁.股已经没办法看了。”

    杨雄说这话的时候不断地吸着凉气,就连云昭自己都觉得屁.股开始疼了。

    “县尊,接下来,您的日子可能不好过,军法部的人听说您用家法处置了云杨,已经闹翻天了,现在,那群人已经去找獬豸来质询您。”

    云昭淡淡的道:“关上大门。”

    杨雄连忙道:“已经关上了,卑职以为可能没用,他们会拿来梯子。”

    “那就放獬豸一个人进来。”

    杨雄点点头就去外边替云昭把风去了。

    雷厉风行从来都是蓝田县的办事风格,一柱香过后,獬豸已经坐在云昭的对面,悠闲地喝着茶水等云昭忙碌完毕。

    云昭眼看着桌面上的文书越来越少,最后叹口气,在一份建议重新制定乡规民约的文书上签了字之后,对坐在对面的獬豸道:“云杨的事情上我有私心。”

    獬豸淡淡的道:“很好!”

    云昭诧异的瞅着卢象升,就这么轻易过去了?这可不是卢象升的一贯做派。

    “云杨动用三十个亲兵保护洛阳富商的事情开了一个很坏的头,不过,你的做法对安定军心还是有很大作用的,至少,一些高级军官在遇到需要立即决断事件的时候,会考虑这件事值不值得他冒着挨鞭子的危险去干,而不是完全不干。

    另一个作用就是可以让那些高级军官们明白,你跟他们之间不是简单,冰冷的上下级关系,中间还有一丝丝情感在里面,这更有利于团结。

    当年大明太祖皇帝用剥皮揎草的方式治理贪渎,同样没有制止住,反而愈演愈烈,这说明一贯的压迫对警示后人作用不大,这世上永远都有人干杀头的买卖。

    所以说,执法严苛是好事,也不是好事,这就是蓝田县律法的缺陷所在,我们会多多搜集这样的案例,进行评估,看看有没有必要修正。

    无论如何,你的权威性一定要弘扬,律法的权威性也一定要维系。

    因此,我找到你之后,我们两个大吵了一通,我以辞职威胁你,你以弄死我全家作威胁,我们两个最后达成了一个神秘的平衡观点。

    最后,我没有辞职,你也没有弄死我全家,云杨的事情就此告终。”

    云昭奇怪的瞅着卢象升道:“你回去怎么安抚那群混蛋?”

    卢象升道:“自然是告诉他们律法取得了胜利。”

    云昭回头对杨雄道:“你也可以放风出去说,卢象升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杨雄快速的点头,他觉得自己今天又开了一次眼界。

    无论如何,云杨的屁.股还是被打的烂糟糟的,趴在床上瞅着站在门口依旧气咻咻的云昭道:“这一次真的连累你了。”

    云昭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句话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想要成就大业,首先就要遵纪守法。

    你知不知道,遵纪守法之下,我们兄弟,我们家族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如果全天下的人都遵纪守法,我们家族将万古长青,这样的利益才是亘古的利益,才是最实在的利益,可以长长久久的享受下去。

    回去之后主动给军法部去一个请罪贴,自降身份对你没坏处。”

    云杨憨厚的点点头,依旧觉得有些惭愧,对不住云昭。

    “至于王万才的事情弄清楚了,这人确实是福王在背后操持的,不过呢,福王并没有打算来我蓝田县当一个田舍翁,人家聪明着呢,根据密谍司打探到的消息看,福王只想跟我们结盟,他的条件只有一个——洛阳城是他的,他只要洛阳城。

    我不明白一个手头只有三千王府卫队的王爷凭什么跟我们讨价还价,这还需要密谍司的人继续去探查,至于王万才既然已经到了潼关,他就不用回去了。

    天底下所有的王爷我们不至于斩尽杀绝,但是,一定要通过长期的改造之后才能把他们当做普通人来用,我以为这需要通过几代人的努力,现在谈福王的事情为时过早。

    时局发展下去会对我们越来越有利,这些王爷们手里的筹码却会越来越少,你也看见了,人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就会胡思乱想。”

    把王万才交给密谍司,通过他们你才能拿到你需要的干净钱,这是办事情的一个正常步奏,你以后不能再犯这样的愚蠢错误,勒索大户钱财人家密谍司才是大行家。

    我把你的政务职衔拿掉了,以后就好好地带你的兵,别自作聪明的去干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云杨点头如啄米……

    见这家伙确实没有受到精神上的打击,云昭就告辞回家,临走时瞟了一眼那个尼姑,她站在屋檐下战战兢兢的,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从第二天开大会议开始,云昭就对獬豸没有什么好脸色,言语中夹枪带棒的,而獬豸一直保持着一种神秘的微笑,似乎一切尽在把握中,而有幸参加大会议的军法部官员们,一个个同样不在意云昭对他们羞辱,呵斥,一个个坐的笔直,跟自己的上官一样面带神秘笑容,唾面自干。

    谁都看得出来,县尊这是恼羞成怒了,天知道他为了云杨的事情跟獬豸签下了何种不平等条约,总之,看起来县尊吃了很大的亏。

    于是各个兵团代替长官开会的人,迅速将事情通过文件如实告知了自己的长官,并严厉警告自己的长官们,万万不可胡作非为,千万莫要被军法部的王八蛋们捉到把柄,否则,不死都要脱层皮。

    李定国拿到信笺的时候,不屑的撇撇嘴道:“我以为县尊这一次会大义灭亲呢。”

    张国凤道:“刀子往自己身上割的时候,下手总是要犹豫一些。”

    李定国迎着朝阳吐了口气道:“你说,我要是犯了同样的错,你觉得县尊会不会替我扛?”

    张国凤肯定的道:“一定会的,蓝田县就四支军团,这四支军团就是县尊的四肢,拿刀子切云杨,县尊会感到疼,拿刀子切你,县尊一样会感到疼。

    只要我们没有犯根本性不能饶恕的错,县尊那里都是我们的靠山。”

    李定国闻言微微点点头,对张国凤道:“那就把这些人全杀了吧,做的隐秘一些。”

第三十七章被苍天摧残过的明珠

    一些灰眼珠,深眼窝,高鼻梁,杂色头发的尸体被黄土埋掉之后,山谷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随着大军从这片松软的土地上踩踏过后,这里的地貌就与山谷里其余地方的道路一般坚硬,再也找不出翻动的痕迹。

    当年蒙元占领了西北大地,高高在上的色目人成了这片土地的统治者,所以,也就随之诞生了回回教。

    各处寺庙里的教士至今都是一些色目人,即便是蒙元早就灭亡了,他们在这一带依旧过活的轻松写意,政权没有了,他们还有教权。

    即便是老回回这样的造反好汉,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也很难下杀手,甚至会屈服于这些人,这就显出这些人的强大来了。

    云昭在清水县的时候就遭遇了白莲教,在他看来,这些邪恶的人比凶残的建奴还要难以对付,似乎如同荒草一般永远都斩杀不尽。

    如今的清水县还远远谈不到发展民生,为了根除教患,清水县是蓝田县所属中,极个别的不以发展民生为优先目标的县。

    很明显,宁夏卫也是如此。

    李定国大军所到之处,当地各种盗匪忽然间就消失了,所有的人都变了恭顺的百姓,大军所到之处,百姓担土垫道,净水洒街,夹道欢迎。

    只是李定国对这一幕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亲善,每到一地,驱赶教士成了第一要务。

    他希望这些从外形上明显跟大明人有差别的人可以回到他们的故乡去,为此,他甚至专门派出兵马护送这些人离开,回归遥远的故乡——亦力把里汗国。

    驱逐这些人的过程不算艰难,外形跟大明人不同的教士被驱逐了,立刻就有戴着小帽,捧着经书的大明人模样的阿訇们进驻了这里的寺庙。

    与那些清苦的色目人教士不同,这些大明人模样的阿訇们不仅仅会带着所有信众诵经,讲经,有些博学的阿訇甚至会充当经师的角色,教授一些有需要的孩童们一些文字知识。

    更有一些阿訇们开始把一些新鲜有趣的汉家故事讲给这里的百姓们听——比如,在遥远的关中,有一座遍地都是黄金的所在——蓝田县。

    在那里,没有人饥饿,没有人受冻,只要是行善者就会获得主的庇护。

    他们甚至不辞辛劳的走街串巷,向每一个信众募捐一个铜钱,他们相信,只要有了足够多的铜钱,他们就能在那座光明之山——玉山上修建一座距离天国最近的宏伟寺庙,在那里,每一个信众都能听到主雷霆一般的声音。

    就目前工作的进程来看,还不错,至少,李定国的大军已经抵达了他的目的地——镇虏堡。

    在这里类似镇虏堡的堡垒还有很多,名字也都大同小异,比如——平虏堡,杀虏堡,靖远堡等等。

    距离镇虏堡不足三百里的地方就是宁夏府所在地宁夏镇!

    这里也是昔日九边重地,只可惜,自从建奴兴起之后,朝廷重在蓟州、辽东、宣府、大同等地,对于西域之地不得不近乎废弃,尤其是李洪基等巨寇全部跟这里有关之后,加上宁夏镇这些年在剿匪作战中不断地损兵折将,最终,这里已经成了一片被人遗忘的土地了。

    更不要昔日繁盛的哈密卫了。

    大明强盛的时候,多次与哈密在哈密卫进行拉锯作战,从成化年间直到弘治十六年,但是由于河套平原被瓦剌占据,大明马政不畅,再加上无法从瓦剌占领区迂回,导致弘治十八年大明再次丢失。

    从此之后,大明以嘉峪关为疆界,再无一兵一卒出关。

    段国仁坐在火堆旁,双手抱着一只埙吹奏着凄凉,婉转的曲子,这种乐器发出的声音空灵而辽远,听这东西演奏的时候,自己的灵魂很容易被缥缈的乐曲带上九霄。

    一曲奏罢,段国仁放下手中的埙,朝李定国拱手道:“将军远道而来,段国仁没有美酒欢迎,只能奏一首《阳关三叠》为将军洗尘。”

    李定国取过自己的酒囊丢给段国仁道:“痛快喝一顿,今天,有我跟国凤为你守夜,你可以痛痛快快的醉一场。”

    段国仁接过酒囊,深深地吸一口酒气,陶醉片刻,呼出这口酒气之后,就把酒囊还给了李定国,指指自己缺失的一只耳朵道:“我天生听力不好,所以,不敢钝化其余的灵觉。”

    张国凤从沙地上取过一串用红柳枝子穿着的大块羊肉串,对段国仁道:“在书院听过关于你的传闻,你听力不好,却是书院中演奏乐器最好的一位,我还听说,你的笛子吹走的最好,一曲《百鸟朝凤》曾经名动玉山书院,就连徐先生都夸奖你有董大,李龟年之才,只是生不逢时!”

    段国仁侧耳倾听了张国凤的话之后摇头道:“我不喜欢乐曲,也不喜欢乐器,我只是想跟别人证明一下,我即便天生少了一半听力,可是,我一样能做出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相比做什么乐师,我宁愿当宁夏卫的大里长,如此更能让我热血澎湃。”

    张国凤掩住嘴巴轻声对李定国道:“以后说话的时候要小心,这家伙听力不好,可是,长了一双贼眼,贯会看人嘴型辨识话音。”

    李定国点点头,对段国仁道:“老段,我们已经把能找到的色目人全部杀了,其余的色目人应该在十天之内被老回回他们杀光。

    色目人死光了,你找了一批新的阿訇来代替色目人,这是你的权宜之计,还是你的绝户计?”

    段国仁笑道:“平灭色目人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我们要针对不同教义派别的人,支持少数派。”

    李定国皱眉道:“你说他们就不是一伙的?”

    段国仁笑了,指指黑黢黢的远方道:“人与人口口相传都能传出歧义来,一本《重典》一万人诵读,就能诵读出一万种含义,最要命的是,每一种解释都出自高僧大德,而这些高僧大德在诠释他理解中的《重典》的时候往往都有神迹降临,说明唯一神认可这种解读。

    唯一神认可,可是,其余的高僧大德并不认可,所以在没办法争论出一个好结果的时候,刀子就成了唯一的权威解释。”

    张国凤吐掉一块肥羊肉道:“要是我们对付他们,他们会不会联合起来对付我们?”

    段国仁道:“他们的唯一神说过,天下教众都是兄弟,不管他们信奉什么理念,如果我们如同大水一般漫灌这片土地的话,他们自然会放下内部矛盾,合起伙来对付我们。

    所以呢,我准备扶持弱小的一支,帮助他们来压迫其余教派,然后再发展出新的教义,推翻旧有的教派,在这中间逐渐将他们的教义本土化,彻底抹杀掉色目人的影子,到了这个程度,他们信什么就与我们无关了,纯粹是百姓自己的事情。”

    李定国摇摇头道:“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段国仁道:“我三年以来苦读他们的经典,对《重典》倒背如流,他们浩如烟海的典籍我也有所涉猎,再给我几年时间,我会成为他们教派的智者都说不定。”

    张国凤道:“既然你如此肯定,加之我们来的时候,县尊要求我们配合你行动,所以,所有的行动以你为主,不过,话说在前头,蓝田县如今危机重重,整整一支军团放在宁夏卫,如果不能起到该起的作用,我们会建议离开,中原还有大片的土地供我们驰骋。”

    段国仁瞅着黑黢黢的夜空道:“我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就越是喜欢这里,每日里仅仅是听远处传来的风声就能让我激动不已。

    如果我能在有生之年,去风的故乡看看,就心满意足了。”

    李定国咬一口羊肉道:“给我一个期限!”

    段国仁像是又听见了风声,用迷醉的声音喃喃道:“一年!”

    “一年?”李定国,张国凤齐齐的停止了吃肉的动作。

    “一年,如果一年之内不能平定宁夏卫,那就说明我的策略全面失败了,我们也只好用刀子来跟这里所有的人讲讲道理了。”

    段国仁说着话站起身,将双手聚拢成喇叭状放在自己完好的一只耳朵上,对李定国,张国凤道:“我听见了张骞的驼铃声,听见了班超的马蹄声,听到了玄奘的诵经声,我甚至听见了鸠摩罗什的脚步声……你们也听听,很清晰的。”

    他说的这些话李定国,张国凤没有听见,他们两个更加没有听见什么张骞,玄奘,班超这一干人在很多很多年前发出的声响。

    “这是一个纯粹的疯子吧?”

    李定国对张国凤道。

    “即便是疯子,也是一个能在一群变态中考进前十的疯子,哦对了,有一件事我没对你说过,我听说这家伙听力不好练不好刀术,就选择了一枝好鸟铳,还通过了秘法改进,耗费了无数的火药跟铅弹,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练就了一身好枪术。

    据我所知,云福跟他比试之后甘拜下风。

    而他改进鸟铳的秘法,只有县尊跟武研院少数几人知晓,为此,蓝田县欠这个家伙黄金五百两,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去财务司支取。

    所以说,玉山书院那么多的学子中,这家伙是最富的一个。

    就算这家伙是一个变态,你也忍让他一点。”

第三十八章明人不说暗话

    刘玉琦认真的穿好自己的五品官服,从太阳出山的时候就坐在宁夏镇的府堂上,此时的知府大堂上空荡荡的,想找出两把完好的椅子都成了奢望。

    堂下没有衙役,没有书吏,没有配官,只有刘玉琦这个大明朝五品正堂知府。

    他从早上起就坐在这里等待贼军来找他,直到日落西山也没有人来。

    等死的时候一般就不觉得饥饿,而等不到人来杀自己,这就成了一种严重的羞辱了,于是,刘玉琦来到府衙门口,冲着空荡荡的大街大吼道:“大明宁夏府知府刘玉琦在此,贼人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他一连喊了三声,没有人应答,这让刘玉琦心中的悲愤蓄积的无以复加,强忍着一头碰死在石狮子上的冲动,将握紧拳头的双手缩在袖子里,一步步的回到了府衙后堂。

    明明府衙中只有他一人,后宅卧房的却透着亮光。

    刘玉琦冷哼一声,一脚踹开大门,戟指屋内人道:“狗贼……你怎么还没走?”

    在见到老妻的一瞬间,愤怒立刻就变成了焦急,冲到老妻身边一把捉住她的胳膊急促的道:“快走,快走。”

    妻子刘唐氏流泪道:“老爷,就让妾身陪着你吧。”

    刘玉琦鼻子酸涩泪水也流淌了下来,对妻子道:“我是本地知府,守土有责,一死报皇恩是应有之意,你怎么能死呢,老家还有白发双亲,膝下还有幼子未曾成年,这都离不开你啊。”

    刘唐氏抬起头看着丈夫轻笑一声道:“杜三姐比妾更有见地,她才是支应这一切事情的当选,由她带着孩子们离开,妾身这个没用的正好陪老爷,哦,临走的时候,妾身已经把杜三姐扶正了,等我们死了,她就是老爷的正妻,她性行淑均,把双亲跟孩子们托付给她,妾身很放心。”

    刘玉琦叹口气道:“胡闹啊,杜三姐出身低微,如何能成为正妻?”

    刘唐氏皱眉道:“事到如今,老爷怎么还放不下这些小事?”

    刘玉琦道:“杜三姐是你买来趁我酒醉塞我床上的……”

    刘唐氏怒道:“那你也没放过啊!”

    刘玉琦本想跟妻子吵闹一番,忽然想起目前的处境叹口气道:“你本来就是一个闷葫芦性子,娶你过门十余天你见了我还是会害羞,与你争吵本就是老爷我为数不多的乐趣所在。

    现在,没心思了。”

    说罢就牵着妻子坐在桌前,瞅瞅桌子上摆着的一尾鱼,一盘子芹菜,摸摸肚皮道:“见不到饭食不觉饥饿,见了饭食却饥火难耐。”

    说罢就提起筷子就开始吃鱼,刘唐氏笑吟吟的从篮子里取出一壶酒给丈夫倒了一杯。

    “呵,还有酒!”

    刘玉琦眼前一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另外一双筷子塞妻子手里道:“那就痛快吃一顿,到了黄泉路上也好有力气走路。”

    自觉快要死了,刘玉琦夫妻二人干脆抛开所有烦心事,专心致志的吃喝,调笑,过的好不快活。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还没有人过来杀他们,深觉赚到了的刘玉琦干脆抱起妻子上了床榻……

    一夜,数不尽的温柔。

    天亮时分,夫妻二人相视一笑,起床洗漱之后,吃了一点昨晚的残羹,刘玉琦就带着妻子重新来到了宁夏府府衙大堂,这一次,他让出来了一半的座位给妻子坐……

    街面上开始有人了,府衙大堂正对着街道,加上大门洞开,刘玉琦看的很清楚,府衙外边的人自然也把他们夫妻的模样看的清清楚楚。

    慢慢的街道上的人出现的更多了,宁夏镇似乎从一个多月的恐怖中走了出来,刘玉琦甚至看到了那个在府衙门口摆摊卖羊肉汤的老汉居然也出现了,而且,简陋的摊子上好像有了食客。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猛然间,刘唐氏发现自己几乎是依偎在丈夫怀里,而这一幕似乎被街上的百姓看的清清楚楚,强烈的羞耻感顿时遍布全身,尖叫一声就从座位上跳下来,匆匆的去了后堂。

    刘玉琦也有些气急败坏,他自忖为道德君子,如今内宅之事居然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让他以后如何自处?

    “没有以后了。”

    以后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刘玉琦自己给掐死了,因为一阵喧闹声从府衙外边出来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害羞的刘唐氏也听到了动静,抱着跟丈夫一般的想法强忍着羞怯之意再次出现在大堂上,并且平生第一次主动牵住了丈夫的手,另一只手却把一柄拆开的剪刀死死的攥在手心。

    先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年探头探脑的朝大堂上看了一眼,见刘玉琦夫妻正怒视着他,连忙就把脑袋缩回去了。

    过了片刻,那个少年人怯生生的来到大堂上,习惯性的跪在刘玉琦的面前道:“小的是来更换这里的家具的。”

    刘玉琦轻蔑的哼了一声道:“本官的座位谁也休想换掉!”

    少年人小心的指指大堂上那些破烂的家具道:“换那些。”

    刘玉琦闭目不理睬。

    少年人以为官爷已经答应了,就跑出府衙,不一会就带着一大群人重新来到大堂上,这些人进来之后同样朝刘玉琦跪拜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打扫。

    这些人干活很勤快,不一会就把本就残破的府衙大堂清扫的干干净净,大堂上的家具也全部换成了簇新的家具,就连府衙大堂上积满灰尘的承尘,破旧的帷幔也被重新更换,满是窟窿的窗户更是用上好的透光纸重新糊好,一些转么针对官员的剪纸贴花也裱糊的整整齐齐。

    刘玉琦甚至听到房顶上似乎也有人在更换破碎的瓦片。

    更多的人涌进了府衙,刘玉琦无力阻拦,只能跟妻子两人死死的守着屁.股下面的这张椅子!

    这一守,就是四天!

    在这四天中发生了很多事情,宁夏府府衙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残破的府衙被人修整的焕然一新,整个府衙里充满了新鲜油漆的味道,无人理睬好久的花园也被园丁打理的整整齐齐。

    刘玉琦与妻子站在府衙上,没有一点好心情。

    人家这是在修缮府衙,准备给新来的知府大人一个好的环境,而他这个大明的宁夏府正印知府,还没有被免职,就已经成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刘玉琦甚至在想,这些人之所以留自己活到现在,唯一的用处可能就是要拿他祭旗。

    第一天的时候,府衙里的小厨房就堆满了米粮腊肉,腊鱼,青菜等食物。

    第二天的时候,有一队明显是读过书的人开始整理户部册页,以及府衙六部中的各种文牍。

    第三天的时候,府衙中出现了一队彪悍的衙役。

    第四天的时候,一队书吏出现在了府衙,他们熟练地进入各部公廨。

    第五天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垂下一绺头发遮掩住左边耳朵的青衣年轻人走进了府衙,冲着刘玉琦躬身道:“宁夏镇里长段国仁见过明尊。”

    这四天对刘玉琦来说漫长的如同一生,他捏一捏妻子的手淡然的对段国仁道:“我屁.股下的位子,是大明天子给的,你要拿走,就连我的命一起拿走。”

    段国仁惊诧的道:“府尊这是哪里话,这里依旧是我大明天下,卑职也是我大明小吏,卑职没有听说朝廷有旨意更换宁夏府知府,你自然还是宁夏府的知府,我想,明尊怀抱着的大印足矣证明。”

    “咳咳咳……”

    刘玉琦准备好的慷慨激昂的话被堵在嗓子眼里,一口口水突兀的出现,呛得他连连咳嗽。

    “肆虐我宁夏镇的贼兵呢?”

    段国仁笑道:“此次贼人势大,乃是流窜于庆阳府一地的射塌天等巨寇,幸好有陕西都司下令从蓝田县调雄兵一万,短短一月间,就已经平定了贼乱。

    府尊正应该上本启奏陛下,奖励忠于职守者,惩罚临阵脱逃者,重整我宁夏府威仪,让义士不心寒,让贼寇受律法严惩。”

    刘玉琦笑了,指着段国仁道:“尔等以为本官是认贼作父之人吗?”

    段国仁笑道:“认贼作父之人的尸骨此时早就腐烂了,只有铁骨铮铮之辈依旧高居庙堂之上,人人敬仰。”

    刘玉琦道:“我是大明的臣子,为圣天子牧守宁夏府,不为旁人。”

    段国仁皱眉道:“那么,府尊将宁夏府的百姓置于何地?”

    刘玉琦冷笑一声道:“本官自忖爱民如子,在这宁夏府为政九月,除过无力驱贼之外,并无不可告人之事。”

    段国仁哈哈大笑道:“府尊应该出府衙去走走,看看昔日盗贼横行之宁夏府如今是何等模样!”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刘玉琦从段国仁的话语中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杀贼一万四千七百余,从此,宁夏府再无贼寇,府尊也正好可以一展所长。”

    “我做知府,你做什么?”

    “我的听力不好,为官不雅,因此,某家为府尊副贰,政务自然以府尊为长,我只求府尊能与新来的这些小吏配合无间,快速的提升宁夏府民生,让这片有塞上江南之称的富庶土地可以早日焕发生机。

    余者,并无所求。”

    刘玉琦站起身看着段国仁道:“你到底是何人?”

    段国仁有些哀伤的道:“明人,一个被爹娘拿去换了四十斤糜子的明人,一个不愿这样的惨事再发生在别的孩子身上的明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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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介绍:
明末的历史纷乱混杂,堪称是一段由一些有着强大个人魅力的人书写成的历史。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这些叛逆者,还是崇祯,袁崇焕,这些当权者,亦或是吴三桂,耿精忠这些背叛者,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的故事,就是因为有了这些精彩的故事,明末的历史才变得大气起磅礴,波澜起伏。想要把这一段历史写好,自然要描绘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不论他的立场如何,我们站在历史长河的边缘上旁观,他们不过是这条长河里的一朵浪花。冷眼看世界,就是我们目前需要做的事情,冷眼看历史也是我们目前生活的一种追求。历史长河已经流淌到了我们的脚下,我们大可站在河边,准备迎接我们的历史。明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