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章野火烧不尽
六月里的草原,天空湛蓝,青草碧绿,牛屎满地,蚊虫飞舞。
云昭抬手将一根粗大的牛腿骨丢了出去,马上,就有一头如同牛犊一般大小的淡金色藏獒就咬住了那根牛腿骨,嘎巴一声骨头在藏獒嘴里碎裂,露出淡粉色的骨髓。
这只藏獒是达拉贡活佛赠送的,作为云昭礼佛的馈赠。
很久以前云昭就知道藏獒这种东西是以低智商加上凶狠称著于世的,很明显,这只名叫“八雍”的藏獒不是。
一般来说,藏獒只要不是从小饲养的,就很难认别的主人,八雍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达拉贡在这家伙脑袋上抚摸了一下,再指指云昭,八雍就乖巧的来到云昭身边,围着他转了几个圈子时候,就老实的卧在地上,还露出了肚皮。
这就是臣服的表现……所以云昭就伸手在这家伙肚皮上抓了两把之后,就算是完成了认主的过程。
云昭向达拉贡请教训狗之法,达拉贡却笑而不语,还说这是什么狗屁的密藏之法,不可轻传,如果人人都会了,会让佛门子弟没了衣食。
难得有一点逍遥时光,云昭基本上全部消耗在这只狗身上了。
“你确定这只狗不会在某一个关键的时刻,被某一个不知名堂的人用特殊的手法唤醒心中的兽性,一口咬在我脖子上?”
亲眼见了藏獒强大的咬合力,云昭不无担忧的问常国玉。
常国玉皱眉道:“所以呢,县尊不可轻易接触这头畜生。”
云昭挥挥手道:“那就拴起来,现在的我啊,身娇肉贵的不敢出什么差错。”
常国玉连连点头道:“今时不同往日,县尊确实要深居简出了。”
云昭笑道:“高杰,云杨在白龙堆那片盐碱地上跟蒙古八旗打的如火如荼。
孙传庭,洪承畴跟李洪基在河南也快打出脑浆子来了。
现在,张秉忠又蠢蠢欲动的谋算蜀中。
罗汝才又在南阳起事。
河南今年就下了一场小雨,山西才六月就起了蝗,长江发了大水,洞庭湖水面比往年高处三尺,淹掉了二十一万亩塘堰,安徽起了时疫,浙江遭了台风,毁坏屋舍两万余间,近百万人无家可归,福建,广东两地海盗成灾,居然敢围攻泉州,广州,导致海路断绝……
辽东又要添加两百万两的辽饷,否则辽东铁骑就无钱出征,眼看着满清在积极备战,却无可奈何。
我们即便是在白龙堆阵斩了蒙八旗,放在这个大环境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总是追不上大局崩坏的速度。”
常国玉跟着叹口气道:“我们只能尽全力帮扶就是了。”
云昭默默地点点头道:“大同,宣府朝廷不给是吧?”
常国玉垂下头道:“杨嗣昌到了大同,防范我们胜过防范建奴,我们侵袭大同宣府的行动要停止,除非我们要跟朝廷彻底翻脸。”
云昭见八雍被卫士牵走,瞅着常国玉道:“蓝田县是什么想法?”
常国玉低声道:“我们运筹了良久,验算了无数遍,最后给您的建议是放弃宣府,大同,改为侵袭土默特川与河套之地。”
“理由!”
常国玉吞咽了一口唾沫道:“此时与朝廷翻脸,我们辛苦在大明地域里建立骑起来的商道会全部断绝,此为害之一。
此事与朝廷翻脸,我们立刻就成了朝廷最大的心腹之患,皇帝在狂怒之下一定会集国之力来对付我们,会便宜了李洪基,张秉忠等人,大明朝会立刻变得四分五裂,此为害之二。
此时与朝廷翻脸,最恐怖的不是这些明面上的事情,而是潜伏在大明国土下的暗流。
据京师送来的情报分析,皇帝对自己能否继续在京师坚持下去已经很犹豫了,不止一次的跟朝臣们商议迁都南京的事情。
可是,南京那边却不愿意接受皇帝,只希望皇帝能让太子朱慈烺去南京监国。
从这一点来看,南方的士绅们想要挟持年幼的太子做傀儡与京师对抗,如此一来,长江以北就会被完全放弃。
一个看似完整的大明,将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大明土地上失去了皇帝这个名义上的共主,会有无数的草头王出现,这对我蓝田县非常不利。
我们还没有完成我们的布置,我们还需要时间,我们的实力还不够强大,没有办法裹挟天下。
徐先生说,曹操当年说的那句话很适合县尊——若无孤王,这天下还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所以,县尊还需隐忍!
待我蓝田大军兵出潼关,四面出征的时候,才是遂县尊大丈夫之志的时候。”
云昭闻言笑了,擦擦手上的油脂道:“还真的把我当曹操了,什么大丈夫之志,我的志向是让我眼中再也看不见饿殍,百姓脸上不见菜色!
曹操当年横槊赋诗时说——我自起兵以来,为国除害,扫平四海,使天下太平。现在只有南方我还没得到,今天请你们来,为我统一中国同心协力,日后天下太平,我们共享荣华富贵。
我拿此槊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达辽东,纵横天下,颇不负大丈夫之志。
个人的志向算得了什么!
曹操所作所为是为了荣华富贵,我起兵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
我们是两条道上跑的车,莫要相提并论。
常国玉,给玉山书院的先生们去信,告诉他们——这大明天下的这点富贵荣华,我云昭还没有看在眼里。
我梦中经历过的盛世繁华……算了,不说了跟他们说真正的盛世,那是在对牛弹琴。
总之,你去信告诉他们,我们在乎的是百姓生活的改变,而不是什么狗屁的荣华富贵。”
常国玉狐疑瞅着大义凛然的云昭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昭鄙夷的看着常国玉道:“等我大军过长江的时候,我也横槊赋诗,到时候让你们听听我的志向所在。”
常国玉低声道:“您不要,别人总想要啊。”
云昭瞅着常国玉道:“你也想要?”
常国玉连连摇头道:“我只想做事。”
“心里没有起过这个念头?”
常国玉干脆摊摊手道:“一座暖和的屋子,一个漂亮的老婆,几个娃子,一日三餐有鱼有肉,就对的起我辛劳的工作。”
“没想过住在豪宅里,金珠玉粒噎满喉,左拥右抱?”
常国玉道:“那是造孽。”
云昭烦躁的挥挥手道:“传令玉山书院所有毕业生,跟着我想要什么狗屁荣华富贵的就给我滚!
这些东西我这里没有。”
常国玉的一张脸顿时就成了紫茄子,还想多说两句,吊着一只胳膊的徐五想走了过来,低声对常国玉道:“你就不能注意一下措辞?县尊说的都是大白话,你可以把这些话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上去理解。
用优美的文字,谆谆善诱的说话方式,把县尊的原意贯彻下去,非要在县尊跟前争出一个长短来吗?“
常国玉终究是玉山书院的高材生,听了徐五想的话,立刻眼睛一亮,就匆匆的告别云昭,去写通告了。
这种事情终究是有先例的,如果早年间服侍大明太祖皇帝的文臣,也把太祖的原话昭告天下,估计天下无数的文臣会一头碰死。
云昭看了一眼徐五想道:“上过战场了,你的履历会好看的多。”
徐五想道:“就是差点死了。”
云昭道:“这不奇怪。”
徐五想叹口气道:“巴特尔奋勇战死直到最后一刻。”
云昭道:“厚葬!”
徐五想又道:“蓝田城蒙骑战陨过半。”
云昭道:“厚葬!”
徐五想叹了口气道:“蓝田子弟战陨一千三百六十五人。”
云昭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做好名单,将他们的骨灰还给他们的父母妻儿祭奠三日,然后送进秃山英烈堂,按照蓝田县抚恤条例,做好安抚工作。”
“白龙堆战役还没有结束,此战过后,一起料理后事如何?”
“不用了,白龙堆之战不会有太多的战损。”
徐五想低声道:“战况激烈……”
云昭恨恨的一拳击打在椅子扶手上怒吼道:“别人打仗看起来似乎轻松写意,一战屠杀万人如同吃青菜一般容易,老子这里为什么全是难啃的硬骨头?”
徐五想摇头道:“这些敌人都是您给我们选的,且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云昭艰难的张张嘴巴,最后长叹一声道:“告诉高杰他们,能用火炮解决的事情,就不要用人命往里面填。”
徐五想苦笑道:“人上了战场,就像猪到了屠场,没的选。”
白龙堆的大地上白烟弥漫,本就是盐碱地,被高杰顺风扬了两万斤盐碱灰尘之后,这里就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数不清的骑兵在白色的灰尘中捂着眼睛惊骇的大叫,战马眼中进入了盐碱之后,也痛苦难当,踢腾着蹄子,想要逃离这片恐怖的地方。
高杰揉揉发红,发涩的眼睛对云卷道:“开炮吧。”
云卷挥动旗子,立刻就有上百门火炮喷吐出桔红色的火焰,将一枚枚炮弹送进了这片白雾中,将这片混乱之地搅得稀烂。
白雾渐渐被风吹走,民夫们立刻赶着骡子将火炮牵走,一排推着偏厢车的军卒追着白雾缓步向前……火铳之声大作。
第一六九章 多尔衮与多铎
此时的蒙古八旗还没有完全成型,身为仆从军,自然没有旗主,只有三个名义上的统领,而这三个名义上的统领直接效忠于黄台吉。
古鲁斯辖布,俄木布虎楚尔,耿格尔这三位已经自称为蒙古一族最有权势的王!
按照汉人的思维,成为仆从军统领这种事情需要尽量的低调,更不能狂妄的自称自己是最有权势的王一类的话。
如果这样做的话,会被自己的族人看不起,也会引起主人的不快!
可是,蒙古人不这样认为,他们非常的骄傲。
自从云昭听说这三个傻蛋这样自称,且相互拆台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严重的羞辱了。
原本还想亲自面对这两万精锐的蒙古人呢,听到这个传遍草原的消息之后,他就懒得再去了。
觉得让同样脑子不够用的云杨去对付这三个人是一个很好地决定。
他甚至以为,多尔衮之所以不愿意跟这三个蠢货一起出发,就是不想被沾染了傻气……
面对三个只知道冲锋,撤退两种指令的蒙古骑兵首脑,面对只有两万人还非要拉开距离相互提防的蒙古骑兵首脑,面对坐看友军被敌人击溃却视而不见,且有些窃窃欢喜的骑兵首脑,云昭决定无视他们。
所以,当耿格尔的人头被高杰送过来的时候,云昭仔细看了这家伙的面相——大圆脸,淡眉毛,长眼睛,单眼皮,有一个扁平的鼻子,与课本上的铁木真的相貌几乎一般无二。
只是,没有铁木真那股子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凶残与睿智,尤其是在死掉之后,嘴角还在下拉,看的出来,被砍头之前,他在哭泣。
“铁木真一人用光了蒙古一族千年起运!”
“从此之后,这一族只剩下苦难与悲伤!”
“他们永远怀念庞大的蒙元帝国,所以,他们的心是骄傲的,他们怀念自己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却不知道如何重新恢复他们狡诈,却只是针对自己人,他们凶残,也仅仅是针对自己人,他们在自己的族群里威严的统治,遇到外族的侵袭却往往束手无策……”
就是因为这样,他们被汉人利用,被满清奴役……以后可能还要被别的族群利用。
因为他们有过光辉的历史,为了防止死灰复燃,所以,每一个利用他们的民族对会把最残酷的手段用在他们身上,在云昭的记忆中,满清的‘减丁灭户’,苏联的‘去蒙古化’都是这个民族史上最惨痛的记忆。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骄傲而又自卑,残忍而又懦弱……
所以说呢,一个民族一旦有过伟大而又辉煌的过去,就不可能在俯首贴耳的给人做小,即便是做小了也不会被认同。
这种小,他们会认为是‘卧薪尝胆’,是‘别有用心’,是腾飞前的’忍辱负重’,是可怕的‘死灰复燃。’
这种忧虑云昭同样有!
不仅仅是他有,朱元璋有,黄台吉有,后期的斯大帅也有……所以,蒙古人必须悲剧就成了一种普世价值观。
他们当初有多么辉煌,多么强大,以后就会多么悲惨,多么没落。
这种状况对于大汉民族来说,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了,每当异族统治中原的时候……汉人总是最倒霉的一个种族。
只是大汉一族总是能在倒霉之后再翻身做主人,这才是大汉一族得以长久不衰的原因。
云昭瞅着耿格尔的人头思绪万千……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大问题……
同样的,身披白色甲胄的多尔衮也瞅着桌案上的那颗人头思绪万千……这颗人头是俄木布虎楚尔的。
“四天时间,六百里路,葬送我五千仆从,如此蠢货,居然还有脸来求我复仇!
古鲁斯辖布呢?”
同样身披白色甲胄的多铎道:“听说俄木布虎楚尔被哥哥杀了,他逃了。”
多尔衮冷笑一声道:“他以为皇帝能庇护他?”
多铎叹口气道:“岳托,杜度两人在张家口也没有占到便宜,他们的粮草被焚毁,奴隶被劫夺,伤亡过万。
兄长,不能对俄木布虎楚尔他们要求太高了,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强敌。”
多尔衮坐的笔直,双手按在膝盖上瞅着军帐外湛蓝的天空道:“云昭!他是朱明的反贼么?”
多铎道:“说他是,是说他控制了关中,架空了朱明在关中的统治,就连皇族也对他俯首帖耳,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说他不是,他对朱明又忠心耿耿,不论是赋税,还是各种派饷,从不短缺,甚至在救援朱明百姓方面也不遗余力。”
多尔衮笑了,拍拍膝盖道:“反间计没有用吗?”
多铎苦笑一声道:“用了,自从云昭派人公然在白日用甲士杀进兵部尚书家中造成血案之后,就没人再提云昭这个名字了。”
多尔衮惊诧的道:“皇帝默许了?”
多铎道:“是的,皇帝默许了,从朱明京师内廷传来消息说,皇帝不死,云昭不反。”
多尔衮仰天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一半忠义,一半反贼,太有意思了。”
多铎见兄长大笑,不由得皱着眉头道:“我们兄弟为皇帝所不喜,此次遭遇强敌,兄长真的要用正白旗的将士来填塞归化城的壕沟吗?”
多尔衮摆摆手道:“皇帝对我们兄弟心怀警惕之意不假,不过,还做不出利用敌军来消耗我正白旗满清将士的恶毒心思,这些将士属于我正白旗,更属于皇帝。”
“可是,从岳托送来的军报里可以看的出来,云昭在归化城以东的地方修建了长达两百多里的防线。”
多尔衮喝了一口马奶道:“绕过防线就是了,云昭没法子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修建出几百里的防线。
归化城孤悬塞上,就是一座孤城,古往今来,从没有一座孤城可以独立生存,一个都没有,他云昭何能例外。
此次作战,重点不在归化城,而在河套九原之地,在土默特川!”
多铎咬着牙道:“我们已经征服蒙古诸部一次,难道还要再征服一遍吗?”
多尔衮笑道:“别急啊,这才两次你就受不了了?我估计,只要蒙古人居无定所,我们就没法子完成对他们的真正统治,以后还要继续征剿的,就像朱明在早年做的一样。”
“岳托,杜度已经上本,自认失败,我们正白旗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总是觉得他们没有安什么好心。”
多尔衮叹口气道:“这些人已经学坏了。”
多铎怒道:“那个范文程还在教唆岳托,杜度。”
多尔衮看了多铎一眼道:“所以,你在盛京,就强行睡了人家的老婆?”
多铎大笑道:“那个女人不错,我后来不是还给他了吗?”
多尔衮笑着摆摆手道:“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没的让人看轻了你这个固山贝勒。
传令下去,明日继续朝张家口进发,同时,派出小队游击,一路捉拿见到的所有人,没有仆从军,我们就再征招一些。”
大军离开了,俄木布虎楚尔的人头却留在了这座废弃的营寨。
一只闻到腐肉气息的红嘴大乌鸦从远处飞来,落在这颗已经发臭的头颅上嘎嘎的欢叫两声,就愉快的掏出一只眼珠子大嚼起来。
一枝羽箭从远处飞过来,将这只得意忘形的大乌鸦钉在地上,乌鸦拼命地煽动翅膀,过了片刻就不动弹了。
一个身穿花花绿绿衣衫的少年人从草丛里爬了起来,很快,同样装束的人稀稀拉拉的站起来六个。
为首的少年人警惕的四处瞭望一下,快步走进军营,开始数军营中废弃的灶坑。
这些火坑是厨子做饭遗留下来的,只要数清楚了这里的灶坑,就能精确地知道这支军队的人数。
这是一种极为古老的军事常识,通过灶坑来测算军队的人数,通过废弃的简易马槽来知晓骑兵的数量,通过炮车轮子留下的痕迹来推断火炮数量,清点粮车数量来测算军队的物资状况。
只要这些数据上报蓝田城,会有专门的人才来整理出多尔衮大军的整体状况。
再交给作战的指挥员供他们参考。
这方面,蓝田县从来都没有懈怠过。
刘喜再次看到了那颗已经有味道的头颅,取下弩箭,踢开了乌鸦的尸体,仔细看过这颗头颅,就把头颅用一个皮口袋包了起来。
“队长,你拿这颗死人头干什么?”
刘喜道:“看这里的模样,应该是敌人中军大营所在的地方,你看看这片扎营的痕迹,是一座非常大的帐幕留下的痕迹,说不定是敌军主帅下榻的地方,一颗人头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消息,不管这颗人头是谁的,都有参考价值。”
“等你带回去就烂了。”
“不会,等我们回到营地我就用盐腌了,应该能保存一阵子。”
“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回吧,已经出来十三天了,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没有?”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刘喜一行人就猫着腰在半人高的草地上快速的向十里外的山地奔去。
古鲁斯辖布目送多尔衮的大军远去,呆滞的坐在一块巨石上不知在想什么。
出发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七千全副武装的骑兵,而这些骑兵几乎是他哈日沁部的所有旗丁,现在,只剩下不足两千人。
哈日沁部全族两万六千七百帐,是辽东蒙古难得的大族,此次皇帝要组建蒙八旗,古鲁斯辖布想要簇拥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这上三旗,想要在这上三旗的统领下过一些好日子。
来的时候,他以为多尔衮还会像上次追赶林丹汗一般取得无上功勋,他以为,比多尔衮绞杀过一次的土默特部再无还手之力,所以,在被满清皇帝点将之后,古鲁斯辖布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并积极地抽调了全族旗丁参与这一场伟大的远征。
他没想到,在白龙堆他们遭遇了可耻的失败。
古鲁斯辖布承认自己被吓坏了,眼看着耿格尔的骑兵被白色烟雾笼罩之后,就有无数的火球在白雾中炸开,他亲眼看见耿格尔从白雾中跑出来,有看见他不辨东南西北的居然朝敌人的阵地狂奔,眼睁睁的看着他像一只大雁一般被人从马上轰下来……
一群蒙着脸的黑衣人驱赶着白雾用长长的枪刺,把掉下马的骑兵一一刺死,再把惊慌的战马牵走。
他也看见俄木布虎楚尔出击了,这一次没有白雾出现,可是,只要骑兵靠近那些推着偏厢车前进的黑衣人,就会被一阵阵暴风雨一般且带着巨响的铁球打碎。
在那里,两颗铁球会旋转着飞翔,如同一柄巨大的镰刀把英勇的骑兵切割成两段……也会有黑铁球在落地之后就轰然爆开,然后就是散碎的铁片,铁钉猛地散开,轻易地打穿皮甲……更有一些罐子一样的东西被丢过来,才落地就会燃起大火,形成一堵堵火墙,将巨大的骑兵军阵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最后被那些黑衣人用火铳……
这是一场大屠杀。
古鲁斯辖布发誓,自己尽力了,可是,自己的大军被另外一支骑兵给偷袭了……这些骑兵们会投掷一种会爆炸的铁球,会投掷出一种会喷火的铁球,他们有一种可以单手激发的短火铳,不论麾下的蒙古武士如何凶猛,被火铳轰过之后都会掉下战马……而且,在他们冲锋之前,他们的火炮在为他们开路,被炮火蹂躏过后的蒙古勇士如何再能面对恶魔一般凶残的敌人呢?
仅仅一个时辰,古鲁斯辖布就觉得自己要被灭族了,所以他开始跑……跑了整整六百里,无数的战马累死在路上。
活下来的,只有眼前的这些人,没有粮食,没有牛羊,有些甚至没有了武器跟马。
俄木布虎楚尔跑的比他快一些,比他更早进入了多尔衮的营地,如果不是自己在正白旗军中有两位姻亲给了他一点消息,古鲁斯辖布觉得自己也会被多尔衮斩首。
“回盛京吧!”
古鲁斯辖布绝望的看了一眼熟悉的蒙古大地,他发誓,自己仅仅是战败,并没有投降。
战败的人是可以被原谅的,就算是伟大的黄台吉,也有战败的时候!
刘喜在回程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古鲁斯辖布,于是,在昏黄的夕阳下,一枝灿烂的烟花冉冉升空。
秃脑袋的云杨恰好看到了连续升起的烟花,狞笑着对副将云舒道:“找到了!”
古鲁斯辖布也看到了七八只彩色的流星,更看到这些流星绽放出来的美丽花朵。
他以为是神迹,以为是长生天给蒙古人指引的道路!
多尔衮的大军在草原上滚滚前行,高杰的军队在草原上大踏步的撤退,云杨所属的骑兵在多尔衮大军的左侧一路随行。
多尔衮的游骑看到了这两支军队,三支大军却没有相互征伐,而是就这样相互陪伴着一路向西。
中间,多铎曾经派出小股军队想要试探一下这两支军队的战力,然而,不论是高杰,还是云杨都没有派出小股军队与多铎的游骑做小规模战斗的兴趣。
直到岳托派出杜度率领三千骑兵迎接多尔衮的时候,高杰已经回到了蓝田城的纵深防线里面,云杨的骑兵大队,也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之上。
多尔衮来到张家口,与岳托,杜度交谈整整一夜之后,就酣睡了一整天。
直到傍晚时分才起来用膳。
“我看见了范文程!”
陪他一起吃饭的亲弟弟多铎笑嘻嘻的对多尔衮道。
见多尔衮不说话,多铎又道:“他想把他老婆送给我。”
多尔衮抬头瞪了一母同胞的弟弟一眼道:“羞辱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能让你一个固山贝勒的脸上更有光彩吗?”
多铎咧嘴道:“他居然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个奴才也敢用皇帝的旨意逼迫我认罪!”
多尔衮道:“你既然知道他拿的是皇帝的旨意,为何还要难为他?你以为他这个奴才有资格拒绝执行皇帝的旨意吗?”
多铎丢下筷子道:“这是皇帝在用这个该死的奴才来羞辱我,如果派来的是我满人的官员,我不会如此愤怒!”
多尔衮把筷子塞弟弟手上道:“皇帝在制定规矩,而我满人就不懂得什么叫做规矩,只能借用这些奴才的手来制定。
多铎,不管你多么看不起这些奴才,你要记住,他们有的才能我们没有,而我们大清需要规矩,如此,才能变得强大。”
多铎傲然道:“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多尔衮皱皱眉头,瞅着焦躁的弟弟道:“我们的祖先以前是李成梁麾下的奴才!”
多铎大怒,想要掀翻桌子,却被多尔衮用一只手牢牢地按住!
“奴才,主子,这两者是在不断变幻的,我们满人强大,我们就是所有人的主子,如果我们满人不够强大,就只能是别人的奴才!
多铎,你要记住一点,没有天生的主子,只有用拳头打出来的主子!你一直强大,你就一直是主子,如果你强大不起来,那就要甘心做奴才,如此才是活命之道。
所以啊,这个世界上,强者才是永恒的主子。
我们满人善战,却不善治理国家,在这一点上,范文程他们是有用的,他们能够弥补我们的缺憾,是我们能一直当主子的助力。
我们昨夜与岳托,杜度以及一干老将商谈了一夜,直到天明,我得出来一个结论。
眼前的敌人,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一种敌人,他们阴险,狡诈,武器先进,作战悍勇,目标明确,进退有据。
他们自忖为礼仪之邦,视我等为蛮夷。
多铎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这个世界很大,非常的大,我们要小心谨慎,只有不断地胜利才能让我们永远当主子。
你要记住!死死的记住。如果你记不住,我会用鞭子抽你,让你记住!”
第一七零章皇帝?就是一个大笑话
第一七零章皇帝?就是一个大笑话
多尔衮一发怒,多铎就安静下来了。
对于他的这位亲兄长,他已经习惯服从。
“战力不能解决的事情,那就要靠脑子来解决,脑子不能解决的事情就要靠妥协来解决了。
我们先试一下能不能用战力解决归化城的事情,如果能解决,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我们可以干净彻底地将蓝田县的势力撵出大草原,同时这里的流民还能填补一下我们的奴隶空缺。
如果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在张家口的损失就能找回来,甚至还有富余。”
被兄长训斥了一通,多铎立刻就变得聪慧起来了。
“哥,您准备让岳托去试探,还是让杜度去试探?”
多尔衮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道:“岳托去吧。”
多铎道:“正红旗旗主代善二哥恐怕会不高兴。”
多尔衮笑道:“二哥会感谢我的。”
多铎的眼珠子乱转,却弄不明白兄长的意图。
多尔衮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就对多铎道:“与强者争,方显英雄本色……你去把范文程唤来。”
多铎听到范文程的名字又想发怒,见兄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对身帐外的戈什哈吼道:“唤范文程过来。”
戈什哈答应一声正要去叫范文程,多尔衮却一直瞅着多铎一言不发。
多铎恨恨的跺跺脚道:“你别发怒,我这就去。”
不用多铎费工夫,范文程早就等候在军帐不远处,抱着双手执礼甚恭的等候多尔衮召唤。
多铎来到范文程身边道:“我兄长命你过去见他。”
范文程单膝跪地一只手轻轻地接触了一下地面轻声道:“嗻!”
多铎俯视着范文程道:“我以后不会再羞辱你了。”
范文程起身笑道:“一介妇人而已,贝勒小看了奴才!”
不知怎的,多铎瞅着范文程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很想一拳轰过去,想起兄长的警告,强压下心头的厌恶感,摆摆手道:“去吧!”
范文程这才抱拳施礼之后,匆匆的走进了大帐。
既然出了大帐,多铎就不愿意再进去,自己的亲兄长其实是一个非常无趣的人。
喜欢博尔济吉特氏,直言从老八黄台吉那里讨要过来就是了,以兄长立下的盖世功勋,这个要求不过份。
黄台吉也一定会让兄长如愿的,他偏偏不说,反而被黄台吉利用布木布泰这个女人牵绊着兄长,让他俯首贴耳的甘愿受黄台吉驱使。
“一个女人而已……”
多铎郁闷的叹息一声,就去找杜度喝酒,满军营里,也只有这个人比较和他的胃口。
卸掉铠甲的多尔衮换上了一袭青衫,如果不是因为秃着脑壳,倒也算得上有几分姿色。
范文程进来之后,便恭敬地跪在地上不起来。
多尔衮叹息一声道:“苦了你了。”
范文程磕头如捣蒜一般道:“奴才不苦,我大清铁骑不能横扫草原,不能大破归化城,奴才心如油煎。”
多尔衮摇摇头道:“看了你整理的军报,攻破归化城是一桩不可能的事情。
归化城从建设之初,就是为了打持久战做好了准备,我们没有提早识破云昭的奸谋,以至于让他坐大。”
范文程继续叩头道:“奴才有罪。”
多尔衮摆摆手道:“过去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如果细细论罪,可以直达天听!”
范文程听了这话,不由得浑身颤抖,不敢搭话。
“你见过云昭吗?”
范文程摇头道:“奴才没有见过这个恶贼。”
“想见见他吗?”
范文程摇头道:“奴才只要见到此人,就会立刻没命。”
“为何?”多尔衮笑吟吟的看着范文程。
“张家口一座城池里的人口,尽数被杀的干干净净,城里有很多人其实愿意投降,愿意为他所用,他可以有很多种有利于他的选择,可是,他最后选择了屠城,由此可见,他恨奴才胜过恨大清。”
多尔衮点点头道:“你觉得归化城可以攻取吗?”
范文程长叹一声道:“归化城里积粮如山,甲士如云,墙高壕深,火器充足,奴才以为只可围困,不可攻取。”
“你是一个有见地的,我大清兵卒虽多,却不能白白的消耗在一座城池之下,归化城虽然重要,却没有重要到需要我大清动用举国之力来剿灭的地步。
范文程,你云昭一族,对此人有何看法?“
范文程拱手道:“启禀王爷,奴才这些日子以来,穷搜所有有与云昭有关的消息,研判一月以来有了一些心得。”
“说!”
“云昭此人被关中人誉为神人,八岁之时便表露出种种不凡,且以野猪精为号,此时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他自担任蓝田县县令之后,在短短两年之内,开沟渠,种新粮,灭匪患,定地租,起重典,平乡间恶绅,让蓝田县恢复旧貌不说,还大量的吸纳关中流民,使得民变纷纷的关中居然有了几分兴盛景象。
由此看来,云昭此人确实是有几分神奇之处。
就在奴婢以为只要蓝田县坐大,云昭此人必反之时,他却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野心,兵,不出蓝田一县,将,不过关中门户,唯有蓝田县的界碑却在百姓手中流转,一日前进三里,两日前进十里,日积月累之下,蓝田县的疆界已经囊括大半个关中。
别人笑云昭做事小气,奴才却认为云昭此人野心勃勃,大军征伐过的土地,土地臣服,人心未必臣服。
云昭此人这些年来做的事情便是征服人心……可以预见,一旦云昭兵出关中,千里之地定然传檄可定。
此人眼光长远,非李洪基,张秉忠之流可比,奴才几次研判密报后发现,云昭有若干次机会可以彻底剿灭李洪基,张秉忠,他却拥兵旁观,奴才以为,李洪基,张秉忠只是他的马前卒。
一群为他扫清一统天下障碍的马前卒!
如今的大明,南北不和,皇族成大害,且有冗官,冗吏使得政令不通。苛捐杂税让百姓纷纷将田土投效于权贵门下。
贵人士绅坐享其成,而大明朝廷纳税无门,仅仅这些弊端,就让崇祯皇帝疲于奔命却毫无成效。
云昭就是看到了这些,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李洪基,张秉忠之流流窜荼蘼于残破的大明。
王爷,云昭在意大明,他在意的是大明的将来,而非现在,他在等大明彻底的残破,彻底的失去人心,也在等李洪基,张秉忠这些贼人打破大明现在的局面,他好在一张白纸上重新作画。
以上,就是奴婢这些日子以来的感悟,请王爷指正。”
多尔衮笑道:“你的言论已经让本王耳目一新,范文程,云昭果真有你说的那般强大?”
范文程拱手道:“奴才手中关于云昭的文书每多一份,奴才就对云昭的认知加深一层。
此时的蓝田县,不仅仅可以自己制造出全大明最好的火炮,最好的鸟铳,最好的钢铁,生产最多的粮食,他们还在关中玉山之上重开了大名鼎鼎的玉山书院。
此时的蓝田县对于大明来说,已经是一个国中之国!”
多尔衮背着手站在军帐口子上,瞅着眼前碧绿的草原轻声道:“难道说天不灭大明?”
范文程膝行两步靠近多尔衮道:“王爷,大明已经腐朽不堪,现如今就缺一股外力推动一下,只要力量用的正确,大明这座大厦就会轰然倒塌。
这个大明国——已经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多尔衮默不作声,挥手示意范文程离开,独自在大帐中沉默片刻,眼见天色暗了下来,就唤来了岳托对他道:“兵进桑干河!”
云昭坐在蓝田城高高的垛堞上,手里捏着一瓶葡萄酒,喝一口就骂一句人。
云杨,钱少少,云卷,高杰,徐五想,张国柱,常国玉,李定国,张国凤等人就坐在他身边,一起喝着酒看着即将落地的夕阳。
“这狗日的还不来进攻?老子还着急回去成亲呢。”
钱少少道:“多尔衮又不是傻子,他不会往石头上撞的。”
云昭瞅瞅李定国道:“李定国,你敢不敢冲一次多尔衮的两白旗营地?”
李定国挪动一下自己绑着绷带的胳膊道:“我是喜欢打仗不假,可是我还没有疯到喜欢送死的地步。”
云昭讥讽道:“我以为你所向无敌呢。”
李定国道:“以强打弱,以多胜少才是战争胜利的法门,我不可能为了让你早日入洞房,就不把兄弟们的命不当一回事。”
张国柱嘿嘿笑道:“其实啊,县尊的那个洞房也没有什么入头,多多大姐头美艳无双,却是古灵精怪的性子,天知道在洞房之前会让你签下多少不平等条约。
冯英的胳膊上可以跑马,**的抱在怀里也没有什么意思,说实话,你真的觉得你的洞房可以温柔款款?”
钱少少怒视着张国柱道:“你们这些丑逼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是吧?”
徐五想在一边阴恻恻的道:“你长得跟个兔儿爷一般,还有脸说我们兄弟丑。
我们兄弟即便是相貌不好,却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钱少少的酒瓶子砸了过来,常国玉探手稳稳的捉住,瞅着钱少少嘿嘿笑道:“都是民脂民膏,不可浪费。”
高杰见这些人快要打起来了,就连忙道:“我们说兵事!”
云杨笑道:“你一个外戚就少说话吧。”
高杰怒道:“老子怎么就……”话说了一半,他见云昭奇怪的看着他就愤愤的朝云昭拱手道:“小舅子!”
云昭笑道:“这就对了,娶了我姐姐,我们就是一家人,问一声啊,还有谁想娶我妹子的,告诉你们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城墙上鸦雀无声!!!
云昭笑骂道:“我家里的姐妹相貌个顶个的好,又被我母亲调教的温柔贤淑样样不缺,你们娶了就算是捡着了。
再问一句,娶不娶?”
城墙上的其余几个人立刻就变得匆忙起来,常国玉把钱少少的酒瓶子还给了钱少少,张国柱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跟钱少少起了口角,谈笑言欢的不像话。
张国凤有些意动,想要问问条件,却被李定国一肘子打在腰眼上,一口气差点都提不上来。
云昭一连喊了两声,见没人搭理他,就大声道:“古之受降城,就在河套,就在河曲,那里水草丰美,水源纵横,是一处极好的地方,我准备在那里建造一座城池,与归化城找一个支点,你们以为如何?”
听云昭终于不说嫁妹子的话了,徐五想就道:“是个好主意,不过呢,多尔衮恐怕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如果可以在这里击败多尔衮,我以为,土默特川也必须修建一座城池,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结构,在这个大三角区域内,百姓才能安全的过活。”
钱少少摇头道:“耗费太大了,蓝田县支撑不起来,如果非要建造两座城池,我们就需要组建一支庞大的马贼团,集蒙古众多王公之力来修建这两座城池。”
李定国哈哈大笑道:“我以前就是贼,我来当这个大马贼头子,不过,等我的马贼团规模变大了,你们就不要再用对付巴特尔的方式来对付我了。”
云昭摇头道:“劫掠蒙古人的只能是蒙古人自己,巴特尔的悲剧是第一次上演,绝对也不是最后一次。
这样做可以有效地消耗蒙古人的人口,也能剪除建奴的臂助,为我们日后统一草原做准备。
这个工作需要持久,长期进行,每当一个马贼头子声名狼藉的时候,你们就要换掉马贼头子为无辜的蒙古牧人复仇!
这是既定的程序,不可错乱。
我蓝田军的存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家卫国,驱除鞑虏!”
云卷瓮声瓮气的道:“对的,我们要给军队极大的荣誉感,要培养他们的军人气质,要让他们骄傲起来,除过作战,除过保家卫国不做他想。”
徐五想叹了口气,瞅着最后一丝晚霞也被黑暗吞没,对云昭道:“六天后,卢象升将被腰斩,随他出战的六兄弟也将一同处斩,他们的家眷将会被流放三千里。
另外啊,他的大状师韩陵山因为满口荒悖之言,字里行间处处羞辱士大夫,妄议朝政,被处以割舌,剜眼肉刑之后再行剐刑。”
云昭叹口气道:“这还是皇帝下的旨意?”
徐五想道:“原本皇帝没打算把卢象升满门抄斩,是韩陵山这个蠢货在三司衙门上慷慨激昂的臧否了一番满朝文武,还处处映射皇帝无能,最后求仁得仁,得到了这个该死的下场。
县尊,你说,要不要等韩陵山的舌头被割掉之后我们再出手救援他们呢?”
云昭叹口气道:“皇帝越发的暴躁了。”
钱少少道:“管他作甚,把人救出来就是了,卢象升自己原意死,可是带着全家一起死,恐怕不是他的本意吧?
另外,我觉得韩陵山这个混蛋没那么愚蠢,他一定是看出什么来了,才会干脆把事情闹大,赔上卢象升全家,用他全家的性命来威胁卢象升,让他绝了求死的念头。”
云昭哼了一声道:“周国萍怎么说?”
徐五想道:“周国萍说卢氏兄弟已经被替换掉了,已经送去了蓝田县,用的名目是——两个病死,三个熬刑不过当场气绝身亡,还有一个疯癫了。
现在,锦衣卫大牢里只剩下卢象升跟韩陵山没有弄出来,不过,周国萍说一切尽在掌握中。
县尊,看来我们早年在京师布置的人手还是很得力的。
另外,江南的吴瑞已经派人去了常州接卢象升的家眷,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他们是抢在皇帝旨意之前去的常州,应该没有问题。”
云昭叹口气道:“要万无一失啊,娘的,老子上辈子真的是欠了卢象升的。”
“你欠他什么?”云杨不解的问道。
云昭一口喝干瓶子里的葡萄酒道:“可能是一条命,或者是一口气,或者是一点勇气,一点志气,总之,算是欠他的,这一次连本带利还他。
天雄军接收的怎么样了?”
徐五想道:“这些人被兵部全部发配九边,没人敢要,我就怂恿固原镇的总兵官杨天琪全盘接手,使了纹银两万两,他就把这些人全部转卖给了我们,再有一月时间,就会全部抵达蓝田城。”
云杨哀叹一声道:“五两银子还不够老子走一遭明月楼的,睡一个有几分姿色娼妇的价钱就能买来天雄军的一条好汉?
天爷爷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啊。”
云昭一瞬间就没了说话的兴趣,城墙上的其余人等也似乎觉得这个世道极度的没有意思,一个个扬起酒瓶,咕咚,咕咚的将葡萄酒一口喝干。
张国柱奋力将酒瓶子扔出去好远,听着瓷瓶子在乱石滩上摔的粉碎的声音怒吼道:“老子要干翻朱明皇帝!老子要干翻满清皇帝!”
常国玉大声道:“你干完之后老子再来干!”
张国凤大吼道:“算上我!”
“算上我!”
“算上我!”
“老子不好男风,但是!干他们的时候一定要算上我!!”
“老子以后要是当了皇帝你们岂不是也要干我?”
张国柱的双眼通红,瞅着云昭喘着粗气道:“你要是也变成朱明那般的皇帝,老子也不会放过你!”
云昭悠然道:“你这样很容易活不长的。”
张国柱捶着胸口咆哮道:“你最好好好地当你的皇帝,你最好好好地爱惜你的子民。
一旦你变坏了,老子就算是成了鬼魂,也会在你的梦里干你!”
第一七零章皇帝?就是一个大笑话
多尔衮一发怒,多铎就安静下来了。
对于他的这位亲兄长,他已经习惯服从。
“战力不能解决的事情,那就要靠脑子来解决,脑子不能解决的事情就要靠妥协来解决了。
我们先试一下能不能用战力解决归化城的事情,如果能解决,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我们可以干净彻底地将蓝田县的势力撵出大草原,同时这里的流民还能填补一下我们的奴隶空缺。
如果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在张家口的损失就能找回来,甚至还有富余。”
被兄长训斥了一通,多铎立刻就变得聪慧起来了。
“哥,您准备让岳托去试探,还是让杜度去试探?”
多尔衮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道:“岳托去吧。”
多铎道:“正红旗旗主代善二哥恐怕会不高兴。”
多尔衮笑道:“二哥会感谢我的。”
多铎的眼珠子乱转,却弄不明白兄长的意图。
多尔衮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就对多铎道:“与强者争,方显英雄本色……你去把范文程唤来。”
多铎听到范文程的名字又想发怒,见兄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对身帐外的戈什哈吼道:“唤范文程过来。”
戈什哈答应一声正要去叫范文程,多尔衮却一直瞅着多铎一言不发。
多铎恨恨的跺跺脚道:“你别发怒,我这就去。”
不用多铎费工夫,范文程早就等候在军帐不远处,抱着双手执礼甚恭的等候多尔衮召唤。
多铎来到范文程身边道:“我兄长命你过去见他。”
范文程单膝跪地一只手轻轻地接触了一下地面轻声道:“嗻!”
多铎俯视着范文程道:“我以后不会再羞辱你了。”
范文程起身笑道:“一介妇人而已,贝勒小看了奴才!”
不知怎的,多铎瞅着范文程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很想一拳轰过去,想起兄长的警告,强压下心头的厌恶感,摆摆手道:“去吧!”
范文程这才抱拳施礼之后,匆匆的走进了大帐。
既然出了大帐,多铎就不愿意再进去,自己的亲兄长其实是一个非常无趣的人。
喜欢博尔济吉特氏,直言从老八黄台吉那里讨要过来就是了,以兄长立下的盖世功勋,这个要求不过份。
黄台吉也一定会让兄长如愿的,他偏偏不说,反而被黄台吉利用布木布泰这个女人牵绊着兄长,让他俯首贴耳的甘愿受黄台吉驱使。
“一个女人而已……”
多铎郁闷的叹息一声,就去找杜度喝酒,满军营里,也只有这个人比较和他的胃口。
卸掉铠甲的多尔衮换上了一袭青衫,如果不是因为秃着脑壳,倒也算得上有几分姿色。
范文程进来之后,便恭敬地跪在地上不起来。
多尔衮叹息一声道:“苦了你了。”
范文程磕头如捣蒜一般道:“奴才不苦,我大清铁骑不能横扫草原,不能大破归化城,奴才心如油煎。”
多尔衮摇摇头道:“看了你整理的军报,攻破归化城是一桩不可能的事情。
归化城从建设之初,就是为了打持久战做好了准备,我们没有提早识破云昭的奸谋,以至于让他坐大。”
范文程继续叩头道:“奴才有罪。”
多尔衮摆摆手道:“过去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如果细细论罪,可以直达天听!”
范文程听了这话,不由得浑身颤抖,不敢搭话。
“你见过云昭吗?”
范文程摇头道:“奴才没有见过这个恶贼。”
“想见见他吗?”
范文程摇头道:“奴才只要见到此人,就会立刻没命。”
“为何?”多尔衮笑吟吟的看着范文程。
“张家口一座城池里的人口,尽数被杀的干干净净,城里有很多人其实愿意投降,愿意为他所用,他可以有很多种有利于他的选择,可是,他最后选择了屠城,由此可见,他恨奴才胜过恨大清。”
多尔衮点点头道:“你觉得归化城可以攻取吗?”
范文程长叹一声道:“归化城里积粮如山,甲士如云,墙高壕深,火器充足,奴才以为只可围困,不可攻取。”
“你是一个有见地的,我大清兵卒虽多,却不能白白的消耗在一座城池之下,归化城虽然重要,却没有重要到需要我大清动用举国之力来剿灭的地步。
范文程,你云昭一族,对此人有何看法?“
范文程拱手道:“启禀王爷,奴才这些日子以来,穷搜所有有与云昭有关的消息,研判一月以来有了一些心得。”
“说!”
“云昭此人被关中人誉为神人,八岁之时便表露出种种不凡,且以野猪精为号,此时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他自担任蓝田县县令之后,在短短两年之内,开沟渠,种新粮,灭匪患,定地租,起重典,平乡间恶绅,让蓝田县恢复旧貌不说,还大量的吸纳关中流民,使得民变纷纷的关中居然有了几分兴盛景象。
由此看来,云昭此人确实是有几分神奇之处。
就在奴婢以为只要蓝田县坐大,云昭此人必反之时,他却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野心,兵,不出蓝田一县,将,不过关中门户,唯有蓝田县的界碑却在百姓手中流转,一日前进三里,两日前进十里,日积月累之下,蓝田县的疆界已经囊括大半个关中。
别人笑云昭做事小气,奴才却认为云昭此人野心勃勃,大军征伐过的土地,土地臣服,人心未必臣服。
云昭此人这些年来做的事情便是征服人心……可以预见,一旦云昭兵出关中,千里之地定然传檄可定。
此人眼光长远,非李洪基,张秉忠之流可比,奴才几次研判密报后发现,云昭有若干次机会可以彻底剿灭李洪基,张秉忠,他却拥兵旁观,奴才以为,李洪基,张秉忠只是他的马前卒。
一群为他扫清一统天下障碍的马前卒!
如今的大明,南北不和,皇族成大害,且有冗官,冗吏使得政令不通。苛捐杂税让百姓纷纷将田土投效于权贵门下。
贵人士绅坐享其成,而大明朝廷纳税无门,仅仅这些弊端,就让崇祯皇帝疲于奔命却毫无成效。
云昭就是看到了这些,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李洪基,张秉忠之流流窜荼蘼于残破的大明。
王爷,云昭在意大明,他在意的是大明的将来,而非现在,他在等大明彻底的残破,彻底的失去人心,也在等李洪基,张秉忠这些贼人打破大明现在的局面,他好在一张白纸上重新作画。
以上,就是奴婢这些日子以来的感悟,请王爷指正。”
多尔衮笑道:“你的言论已经让本王耳目一新,范文程,云昭果真有你说的那般强大?”
范文程拱手道:“奴才手中关于云昭的文书每多一份,奴才就对云昭的认知加深一层。
此时的蓝田县,不仅仅可以自己制造出全大明最好的火炮,最好的鸟铳,最好的钢铁,生产最多的粮食,他们还在关中玉山之上重开了大名鼎鼎的玉山书院。
此时的蓝田县对于大明来说,已经是一个国中之国!”
多尔衮背着手站在军帐口子上,瞅着眼前碧绿的草原轻声道:“难道说天不灭大明?”
范文程膝行两步靠近多尔衮道:“王爷,大明已经腐朽不堪,现如今就缺一股外力推动一下,只要力量用的正确,大明这座大厦就会轰然倒塌。
这个大明国——已经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多尔衮默不作声,挥手示意范文程离开,独自在大帐中沉默片刻,眼见天色暗了下来,就唤来了岳托对他道:“兵进桑干河!”
云昭坐在蓝田城高高的垛堞上,手里捏着一瓶葡萄酒,喝一口就骂一句人。
云杨,钱少少,云卷,高杰,徐五想,张国柱,常国玉,李定国,张国凤等人就坐在他身边,一起喝着酒看着即将落地的夕阳。
“这狗日的还不来进攻?老子还着急回去成亲呢。”
钱少少道:“多尔衮又不是傻子,他不会往石头上撞的。”
云昭瞅瞅李定国道:“李定国,你敢不敢冲一次多尔衮的两白旗营地?”
李定国挪动一下自己绑着绷带的胳膊道:“我是喜欢打仗不假,可是我还没有疯到喜欢送死的地步。”
云昭讥讽道:“我以为你所向无敌呢。”
李定国道:“以强打弱,以多胜少才是战争胜利的法门,我不可能为了让你早日入洞房,就不把兄弟们的命不当一回事。”
张国柱嘿嘿笑道:“其实啊,县尊的那个洞房也没有什么入头,多多大姐头美艳无双,却是古灵精怪的性子,天知道在洞房之前会让你签下多少不平等条约。
冯英的胳膊上可以跑马,硬梆梆的抱在怀里也没有什么意思,说实话,你真的觉得你的洞房可以温柔款款?”
钱少少怒视着张国柱道:“你们这些丑逼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是吧?”
徐五想在一边阴恻恻的道:“你长得跟个兔儿爷一般,还有脸说我们兄弟丑。
我们兄弟即便是相貌不好,却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钱少少的酒瓶子砸了过来,常国玉探手稳稳的捉住,瞅着钱少少嘿嘿笑道:“都是民脂民膏,不可浪费。”
高杰见这些人快要打起来了,就连忙道:“我们说兵事!”
云杨笑道:“你一个外戚就少说话吧。”
高杰怒道:“老子怎么就……”话说了一半,他见云昭奇怪的看着他就愤愤的朝云昭拱手道:“小舅子!”
云昭笑道:“这就对了,娶了我姐姐,我们就是一家人,问一声啊,还有谁想娶我妹子的,告诉你们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城墙上鸦雀无声!!!
云昭笑骂道:“我家里的姐妹相貌个顶个的好,又被我母亲调教的温柔贤淑样样不缺,你们娶了就算是捡着了。
再问一句,娶不娶?”
城墙上的其余几个人立刻就变得匆忙起来,常国玉把钱少少的酒瓶子还给了钱少少,张国柱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跟钱少少起了口角,谈笑言欢的不像话。
张国凤有些意动,想要问问条件,却被李定国一肘子打在腰眼上,一口气差点都提不上来。
云昭一连喊了两声,见没人搭理他,就大声道:“古之受降城,就在河套,就在河曲,那里水草丰美,水源纵横,是一处极好的地方,我准备在那里建造一座城池,与归化城找一个支点,你们以为如何?”
听云昭终于不说嫁妹子的话了,徐五想就道:“是个好主意,不过呢,多尔衮恐怕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如果可以在这里击败多尔衮,我以为,土默特川也必须修建一座城池,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结构,在这个大三角区域内,百姓才能安全的过活。”
钱少少摇头道:“耗费太大了,蓝田县支撑不起来,如果非要建造两座城池,我们就需要组建一支庞大的马贼团,集蒙古众多王公之力来修建这两座城池。”
李定国哈哈大笑道:“我以前就是贼,我来当这个大马贼头子,不过,等我的马贼团规模变大了,你们就不要再用对付巴特尔的方式来对付我了。”
云昭摇头道:“劫掠蒙古人的只能是蒙古人自己,巴特尔的悲剧是第一次上演,绝对也不是最后一次。
这样做可以有效地消耗蒙古人的人口,也能剪除建奴的臂助,为我们日后统一草原做准备。
这个工作需要持久,长期进行,每当一个马贼头子声名狼藉的时候,你们就要换掉马贼头子为无辜的蒙古牧人复仇!
这是既定的程序,不可错乱。
我蓝田军的存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家卫国,驱除鞑虏!”
云卷瓮声瓮气的道:“对的,我们要给军队极大的荣誉感,要培养他们的军人气质,要让他们骄傲起来,除过作战,除过保家卫国不做他想。”
徐五想叹了口气,瞅着最后一丝晚霞也被黑暗吞没,对云昭道:“六天后,卢象升将被腰斩,随他出战的六兄弟也将一同处斩,他们的家眷将会被流放三千里。
另外啊,他的大状师韩陵山因为满口荒悖之言,字里行间处处羞辱士大夫,妄议朝政,被处以割舌,剜眼肉刑之后再行剐刑。”
云昭叹口气道:“这还是皇帝下的旨意?”
徐五想道:“原本皇帝没打算把卢象升满门抄斩,是韩陵山这个蠢货在三司衙门上慷慨激昂的臧否了一番满朝文武,还处处映射皇帝无能,最后求仁得仁,得到了这个该死的下场。
县尊,你说,要不要等韩陵山的舌头被割掉之后我们再出手救援他们呢?”
云昭叹口气道:“皇帝越发的暴躁了。”
钱少少道:“管他作甚,把人救出来就是了,卢象升自己原意死,可是带着全家一起死,恐怕不是他的本意吧?
另外,我觉得韩陵山这个混蛋没那么愚蠢,他一定是看出什么来了,才会干脆把事情闹大,赔上卢象升全家,用他全家的性命来威胁卢象升,让他绝了求死的念头。”
云昭哼了一声道:“周国萍怎么说?”
徐五想道:“周国萍说卢氏兄弟已经被替换掉了,已经送去了蓝田县,用的名目是——两个病死,三个熬刑不过当场气绝身亡,还有一个疯癫了。
现在,锦衣卫大牢里只剩下卢象升跟韩陵山没有弄出来,不过,周国萍说一切尽在掌握中。
县尊,看来我们早年在京师布置的人手还是很得力的。
另外,江南的吴瑞已经派人去了常州接卢象升的家眷,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他们是抢在皇帝旨意之前去的常州,应该没有问题。”
云昭叹口气道:“要万无一失啊,娘的,老子上辈子真的是欠了卢象升的。”
“你欠他什么?”云杨不解的问道。
云昭一口喝干瓶子里的葡萄酒道:“可能是一条命,或者是一口气,或者是一点勇气,一点志气,总之,算是欠他的,这一次连本带利还他。
天雄军接收的怎么样了?”
徐五想道:“这些人被兵部全部发配九边,没人敢要,我就怂恿固原镇的总兵官杨天琪全盘接手,使了纹银两万两,他就把这些人全部转卖给了我们,再有一月时间,就会全部抵达蓝田城。”
云杨哀叹一声道:“五两银子还不够老子走一遭明月楼的,睡一个有几分姿色娼妇的价钱就能买来天雄军的一条好汉?
天爷爷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啊。”
云昭一瞬间就没了说话的兴趣,城墙上的其余人等也似乎觉得这个世道极度的没有意思,一个个扬起酒瓶,咕咚,咕咚的将葡萄酒一口喝干。
张国柱奋力将酒瓶子扔出去好远,听着瓷瓶子在乱石滩上摔的粉碎的声音怒吼道:“老子要干翻朱明皇帝!老子要干翻满清皇帝!”
常国玉大声道:“你干完之后老子再来干!”
张国凤大吼道:“算上我!”
“算上我!”
“算上我!”
“老子不好男风,但是!干他们的时候一定要算上我!!”
“老子以后要是当了皇帝你们岂不是也要干我?”
张国柱的双眼通红,瞅着云昭喘着粗气道:“你要是也变成朱明那般的皇帝,老子也不会放过你!”
云昭悠然道:“你这样很容易活不长的。”
张国柱捶着胸口咆哮道:“你最好好好地当你的皇帝,你最好好好地爱惜你的子民。
一旦你变坏了,老子就算是成了鬼魂,也会在你的梦里干你!”
第一七一章这个世界对普通人是危险的
别人当了皇帝,可以一怒之下就可以伏尸百万,血流漂杵,言出法随,横行无忌,且在理论上拥有交配全天下女人的权力!
云昭觉得自己当皇帝之后满身大汉的可能性要远超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可能。
蓝田县的人现在基本上成了怪物!
与大明世界的人相比他们处处显得与众不同,其中道理最大这个理念,就把他们跟全世界的人区分开来了。
在讲道理的时候蓝田县人是不怎么怕死的。
尤其是在他们品尝到讲道理的好处之后,就死也不肯放弃这个属于自己的权力了。
在讲道理这三个字的支撑下,富人可以有道理的富裕,穷人也可以有道理的贫穷,官府可以有道理的统治,百姓也可以接受你有道理的统治。
道理的基础就是《大明律》!
除过《大明律》之外,蓝田县的人不接受任何附加条款,尤其是皇族,士绅可以不纳粮,不服徭役这一条!
读书人是有一些优待的,不过,这并没有被写进律法里,而是一些约定成俗的东西。
比如——进了明月楼,读书人有优先挑选姑娘的权力,这已经在西安城里蔚然成风……
法律这东西,只要人人都认可的时候,他就是天道,他就是每个人的保护神,更是一切道理的基础。
云昭想要统治天下,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所有人接受《大明律》,让人们接受《大明律》一定不能是在强大武力威胁的情况下完成,一般情况下,越是被武力压迫之后形成的认可,《大明律》的压迫效果就越差,越是被人们从心底里接受,《大明律》的统治效果就越好,执行起来也就不会被人忽视。
李洪基,张秉忠这些人就不在乎《大明律》,所以,他们就一定要被《大明律》处置,而后,才能让天下人明白,在可以讲道理的情况下,你可以讲道理,你万万不能用武力推翻道理,然后再建立你的道理!
这样做的代价太大,太残酷。
当然,只要道理已经变得偏执的让大部分人都活不下去的时候,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为了改变现状,造反是可以选择的。
蓝田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谋反的。
所以,也就没人认为自己是反贼,他们坚定的认为自己是道理的维护者。
这他娘的就是一个悖论!
不过,世界就是在悖论跟矛盾中前进的,云昭见过,听过……任何道理都是一时的道理,没有谁的道理是永恒正确的。
道理要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逐渐变化而变化的,也就是说,道理终究是在为人服务,是为了让人更好的生活才存在的。
否则!要道理做什么,所有人回归到洪荒时期生活多好?
自己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自己为自己的生活负责,见到别人有吃的抢过来就是了,抢不过,被人打死也就是了,见到美女一棒子敲晕拖回山洞享受就是了,如果没有美女强悍,被人家打晕拖回山洞享受也是合理的,应该的。
所以,统治是一时的……正确也是一时的……
岳托的大军开始进攻了……建州人的战术简单而有效。
蒙古奴隶拿着破刀子在前边走,不断地消耗蓝田军的火药跟枪弹,也不断的消耗着蓝田军杀人的热情。
他们从四面八方出现,围攻蓝田军的一个又一个的堡垒,将近两百里的战线上,到处都是战场,到处都是炮声,到处都是厮杀声。
在这个没有重点突破的战场上,拼的就是敌我双方的作战意志,比拼谁更坚强一些。
很危险!
多尔衮的两白旗主力并未投入战场,他们如同狼群一般在战场外边巡梭,只要让他们找到蓝田军的弱点,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投入到战场上来。
高杰,云杨的大军同样没有参与这场已经打得如火如荼的战争,他们的目光始终盯在多尔衮的两白旗身上,在多尔衮没有参加战斗之前,他们同样按兵不动!
所以,在这场奇怪的战争中损伤最大的——是蒙古人。
死掉一两千蒙古人不论是云昭还是多尔衮都不会太在乎,当成千上万的蒙古人被多尔衮驱赶着上了战场,最后死在蓝田军的枪弹下之后,云昭忽然发现,归化城方圆千里之内的快要成真正的荒原了。
以前,云昭在对多尔衮执行坚壁清野的政策,现在,多尔衮在驱赶了十几万蒙古人上了战场送死之后,土默特川,河套,乃至蓝田城周边再无人烟。
蒙古人是被多尔衮驱赶着上的战场,打死蒙古人的却是云昭!
所以,此战结束之后,剩余的蒙古人会心甘情愿的跟着多尔衮回归辽东,云昭再想借用蒙古人的力量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修建城池,向草原深处延伸就成了一句空话。
此时此刻,跟蒙古人作战,战死的都是蓝田城的汉人百姓,而建州人战死的就很少了。
这就是云昭在张家口与岳托作战模式的翻版。
打这样的仗对谁都是痛苦的,继续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太大的好处,到了该停战的时候了。
即便蓝田军对建州人恨到骨头里面了,该停战的时候也要停战,云昭是不在乎什么颜面的,尤其是在自己将士在毫无意义的战陨的情况下,颜面这东西完全可以拿去喂狗。
范三扛着一面硕大的白色旗子慢吞吞的向多尔衮的营地前进,他受云昭所托,邀请多尔衮在桑干河边上共同饮茶。
他一会兴奋,一会痛苦,一会又害怕……
让他兴奋地是云昭这一次用五两金子买他的命,让他痛苦的是自己好像没计划花这五两金子,至于害怕,自然是担心被建奴把自己给干掉。
“黑衣人军队后退了三十里,放弃了一百三十七处堡垒,云昭应该已经发现我们拿蒙古人消耗他实力的策略。
收缩了防线之后,防线上的人手会增加,他们的火力会更加的密集,我们建州的伤亡也会加大。“
傍晚的时候,岳托走进了多尔衮的帅帐,将头盔交给戈什哈之后,就无力地坐在一张凳子上。
“蓝田军的作战顽强吗?”
杜度在一边道:“非常顽强,我们的人攻占了堡垒,堡垒中特意留了一些蓝田军防止他们用炮击,结果,这些残存的蓝田军居然打出红旗,然后就与我们大量的人手一起被火炮给埋葬了。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出现了七八次之多,堪称真正的血战。”
十四叔,在攻坚的情况下,我们缺少火炮,缺少火铳,也缺少手雷跟火油,太吃亏了。
一旦蒙古人消耗完毕了,就要我们亲自上场了,这种消耗,我们受不起。”
多尔衮笑道:“那就把手头的蒙古人消耗光再说。”
岳托瞅着多尔衮道:“正红旗旗丁战死六百八十人之多,你该知道,他们不是披甲人,他们对我们正红旗有多重要不用我说吧?”
多尔衮笑道:“如果正红旗不想替换正蓝旗成为上三旗的话,你们的战损还不够。”
岳托神色凝重的道:“你这是口出悖逆之言。”
多铎冷笑道:“自从八哥继承汗位之后,为名正言顺及巩固自己的权力,将我、统领的正黄旗、十二哥统领的镶黄二旗改色为正白旗与镶白旗。
而将自己亲领的原正白旗改色为正黄旗,又夺取了杜度你的原镶白旗主之位,交由长子豪格担任,改色为镶黄旗。
三年前,正蓝旗主莽古尔泰意图谋反事败遭诛,该旗由八哥所得,八哥将其与自己亲领的正黄旗混编重组,成为新的正黄旗和镶黄旗,并从中分出8个牛录给予豪格统领的原镶黄旗,又再次将其改色为正蓝旗,至此,上三旗实力强横到了极点。
我兄长得了正白旗,当时只有旗丁一千六,我得了镶白旗,只有旗丁九百七,而两白旗还是原来的两白旗吗?
如果不是这几年我与兄长四处征战,又从深山老林里活捉野人,两白旗大概是八旗中最弱的两旗吧?
岳托,你原本是正红旗旗主二哥的长子,统领正红旗天经地义,可是呢,杜度原本是镶白旗的旗主,你们两个分别领着正红旗的人在作战,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这是八哥分裂正红旗的手段,一个强大的正红旗让八哥很不满,现在,你们做的事情就是八哥打乱重组正红旗的好时候。
代善二哥不是老的没办法带领大军作战了,而是八哥不许他统领正红旗的部属作战。
现在,明白我兄长话里的意思了吗?”
听多铎难得的把一段艰涩难懂的话说的清楚明白,岳托,杜度一起看向沉默的多尔衮。
这么有条理的话绝对不可能是多铎想出来的,只可能是多尔衮想明白之后再一字一句的交给多铎的。
岳托一字一句的道:“即便是这样,我也不同意驱使正红旗的将士们去送死。”
多尔衮点点头道:“我也不同意,只是希望你们在报战损的时候多报一点。
岳托看一眼沉默不语的杜度道:“我宁愿战死,也不行此悖逆之事,十四叔,我知道你对八叔不满,八叔的所作所为多少也有一些欠妥之处,可是,你要明白,我大清如果想要跟脚稳固的的辽东立国,我们就要放弃一些小小的算盘。
你学识丰富,铁木真的母亲柯额伦教训铁木真的时候,用的一支箭跟一把箭这个典故你不会不清楚吧?”
多尔衮点点头道:“问题在于八哥要把一捆箭变成一枝箭,一枝只能从他弓箭中射出去的箭。”
“他是大汗……”岳托焦灼的瞅着多尔衮,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见到多尔衮跟黄台吉之间起什么纠纷,这对刚刚立国的大清来说非常的不利。
“所以,你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力?”
多尔衮目光炯炯的看着岳托。
岳托重重的点头道:“只要大清可以长盛不衰,我岳托可以去黑山林子里打猎都成。”
多尔衮叹息一声,在岳托的肩膀上拍了两下道:“你是真正的爱新觉罗子孙,与你相比,我确实私心多了一些。”
岳托单膝跪在多尔衮面前道:“十四叔,大清需要你的睿智的头脑,需要你无敌的战力,同样,大清更离不开八叔的统御。
八叔在内治理大清,十四叔在外征战天下,你们两人如果能可以合作无间,这是我大清的福气。”
多尔衮喟叹一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岳托,既然你觉得正红旗不能再继续受损失了,你可以撤退了。”
岳托焦急的道:“不仅仅是正红旗不能遭受损失,两白旗也不能把精锐葬送在归化城下。
十四叔,我们既然已经达到了坚壁清野的目的,不如撤退吧,朝鲜,辽东两处战场还需要我们,没有必要在遥远的归化城白白消耗实力。”
多尔衮瞅着岳托道:“归化城真的很遥远吗?”
岳托正色道:“远!”
多尔衮笑道:“这是八哥的旨意是吧?”
岳托的眼神有些闪躲,最后还是咬牙道:“是的。”
多尔衮仰天瞅着大帐顶棚惆怅的道:“明白了,八哥仅仅是希望我来一趟归化城,没指望我有什么进展。
他如果觉得我留在盛京不利于他办什么事情的话,我可以闭门不出,正好专心读书,没必要劳师远征啊!
岳托,派出使者走一遭归化城,我要请云昭在桑干河上饮酒!”
多铎冷笑道:“他不敢来。”
多尔衮笑道:“来不来的看云昭的决定,我对此人很好奇,我估计他对我同样充满了疑惑。
既然如此,不如见见面,说说话,看看有没有谈得来的地方。”
两位使者在桑干河上不期而遇……
两人都非常的欢喜,且抱头痛哭一番,才依依惜别。
范三认为自己终于不用担心被多尔衮那个杀人魔王给剥皮抽筋了。
岳托派过来的汉人官吏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云昭这个杀人魔王给五马分尸了。
于是,范三昂首阔步的走进了多尔衮的营地。
而那个汉人官吏,也拿出满清官员的气质不卑不亢的进了蓝田城。
云昭亲切接见了这个满清官员,呲着一嘴的白牙笑的很开心,对这个满清官吏也很和蔼。
虽然在座的其余人狼一样的眼神让这个满清官吏心里惴惴不安,不过,他还是很清楚明白的把多尔衮的意思介绍的很明白。
云昭选了会面的地点,至于时间,自然要请多尔衮来定。
范三目不斜视的走进了多尔衮的大营,迎接他一起进来的人就是范文程。
范文程似乎完全忘记了范三当初欺骗他跟范肖山的事情,笑吟吟的牵着范三的手,亲切的让范三毛骨悚然。
“当初就看出你是一个难得的英雄好汉,没想到今日你居然身负重任,得蓝田县尊如此看重,好样的,肖山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范三连忙道:“老爷可不是我杀的。”
范文程笑道:“你自然不会做这种弒父之事!”
“弒父?”范三的眼睛瞪得如同牛眼睛一般大。
范文程笑着拍拍范三的后背亲切的道:“你才是肖山的长子,只是你母亲身份低微,他不好承认,只好等你年长一些,再成熟一些在给你安排重任。”
范三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踩进云彩里去了,两条腿变得软绵绵的,脑子里轰轰的想,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你母亲当年是肖山的贴身丫鬟,你母亲有了身孕之后呢,恰逢肖山要迎娶山西梁氏,他与肖山的的姻缘可不是简单的嫁娶,而是一桩很大的交易。
娶了梁氏,范氏就能称雄张家口……所以啊,你的存在就成了一个大麻烦……肖山曾经无数次的对我说过此事,就想等岳托大军到来之后,一切的危险都没有了,再跟你说这件事,好把你送去建州为官,毕竟,在辽东,范氏需要更多的子弟去拓展家业……”
“我……我……我一点都不知道……”
范三泪流满面,恓惶无依……
“算起辈分来,你应该唤我一声叔父的,你父亲不幸遭了云昭的毒手,某家身为叔父,就要承担起教导你的职责,你这一门的血海深仇也要你这个有出息的范氏子弟来背负……当然,重振门楣的重任也会落在你的身上……记住啊,你的名字叫范文山!”
范文程的声音低沉而又哀痛,语气中又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其中情绪可谓复杂至极。
范三彻底的茫然了,范文程的话给他打开了另外一扇大门,一扇跟以往生活截然不同的门。
原来,在穷苦卑微而又危险的生涯中,还有一位慈爱的父亲在远远地看着他,他并不是一个叫做范三的没来由的杂种,而是有一个听起来很好的名字——范文山,范三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被他亲手用刀子捅的跟筛子一样的兄弟名叫范文芳。
范三懵懵懂懂的进了多尔衮的军帐,即便是见到了多尔衮,他依旧如同一只行尸走肉。
多尔衮一点都不凶恶,如果不是发型怪异,范三甚至认为他比蓝天成立的好多人都要英俊的多。
当然,还比不上钱少少,不过呢,这人不知怎么的给他的感觉似乎跟云昭很像。
他在蓝田城接受云昭表彰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气氛热烈,笑容灿烂,眸子里却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光。
“你是云昭的使者?”
范三呆滞的道:“正是。”
“云昭想要你告诉我什么事情?”
“县尊邀请您在桑干河饮茶,县尊还托我问你,毛峰这种茶王爷还喝的习惯吗。”
多尔衮饶有趣味的瞅着范三道:“我更喜欢奶茶一些,不过,我喜欢饮酒胜过喜欢喝茶,回去问问你家县尊,塞外的烧刀子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
范三躬身道:“小的记下了,还请王爷赐下会面的时间。”
多尔衮轻笑一声道:“还算知礼,他定下来地点,由本王来定时间,很公平。
你去吧,等时间定下之后,会有人告诉你。”
范三施礼之后就被范文程领出了大帐。
“你现在有了一个很好的身份,如果你愿意继承你范氏的家业,可以通过立功来实现这个愿望。
这些年来,你父亲已经把大部分家业转移去了盛京,这一点我想你是只知道的。
只要你能戴罪立功,这些家业都是你的。”
范三瞅着范文程道:“我真的叫范文山?”
范文程笑道:“你若不叫范文山,以为范文芳为何处处与你为难?他身为范氏表面上的长子,如果要除掉一个奴婢,你觉得会有多大难度?
为何你能清贫的活到现在,你就没有考虑过是为了什么吗?”
“是我父亲在保护我?”
范文程呵呵笑道:“除此之外,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吗?”
范三狠狠的在脑袋上捶了两拳头之后大叫道:“我现在该怎么做?”
范文程轻声道:“为你范氏复仇,重振门楣。”
“如何做?”
“把你知道的关于云昭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我只见过云昭两次……”
“没关系,告诉我你在归化城的见闻,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情!”
“我知道的不多,打仗的时候我就带着一群人在张家口城里挖了好多坑,埋了一些东西。”
“张家口城里?”
“没错,一千多个坑……”
“埋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埋东西的时候不让我们看。”
“很好,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们在蓝田城外挖了更多的坑。”
“还有呢?”
“我还帮着蓝田军运送了好多粮食。”
“从城里向城外运?”
“是的,是交给了一支军队,一支穿着黑色铠甲的军队,人数很多,大炮更多,都是那种一匹骡子就能拉着到处跑的那种小炮。”
“你知道他们要去那里么?”
“不知道。”
范文程微微叹口气道:“你随戈什哈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叔侄再见。”
范三长叹一声道:“为什么会这样?”
范文程跟着长叹一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莫要想太多,好好睡一觉,不得不说,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第一七二章谁才是合格的政治家!
对于多尔衮来说,仗已经打过了,该宣示的武力已经宣示了,可是,效果没有出来,而战争不能再继续,再继续下去对大清一点好处都没有。
大清早就过了胼手胝足用命来打天下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对于人口稀少而疆域很大的建州人来说,每一个族人都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将族人的性命丢在归化城,明显是不合适的。
如他所说,武力没有办法征服的时候,就要动动脑子,他想先见过云昭之后,对这个人有一个评价之后再考虑如何针对这个人用计。
闻名不如见面!这是多尔衮一向遵行的看人态度。
只是,他忙着看云昭,却忽视了看范三,他认为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不论是收买,还是威胁,都能顺手擒来,还用不着他出手。
拿到多尔衮回文的范三在范文程的护送下叔侄二人依依惜别。
范文程希望范文山能够认祖归宗,范三只想着如何快点离开这些豺狼一样的人,好回到蓝田城跟他的便宜父亲,亲母亲一起商量一下,拿到的五两金子到底是应该购买一间店铺,还是购买一些母羊,母牛,开始自家新的生计。
范三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对自己的价值认识的非常清楚!
一年多前,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值得别人付出十两银子,所以,他就用命换来了十两银子。
一个月前,他觉得自己的价值应该涨一点了,所以,钱少少给他少量的黄金,他拿的心安理得,这一次,为五两黄金卖命,范三是认可这个价值的,他觉得自己要是因为这事不小心死掉了,钱少少他们应该不会把交给母亲的那五两金子收回去,这是事先说好的,钱少少似乎是一个很信守承诺的人。
至于范文程准备给他的范氏万贯家财,范三认为这是在开玩笑……一个字都不信!
至于范文程说他是范肖山长子的事情……范三觉得范文程在把他当傻子来看待。
莫说自己不是,就算是,过了这么多的苦日子,范三也不认为自己跟范肖山有什么关系。
倒是自己的那个便宜爹,却是在拿命对他好……虽然便宜爹的命有时候是一小块肥肉,有时候是客人吃剩下的半块饼子,或者是从鸟窝里掏出来的几颗鸟蛋……就靠着这些,范三活下来了,并且长得很健壮。
过了桑干河,范三就丢掉了白色的旗子,从堡垒中牵出自己的马,马不停蹄的向蓝田城狂奔。
“范文程说你是范肖山的儿子?”钱少少惊诧的道。
范三道:“在范氏,我们母亲就是一个被人随意欺负的人,我是谁的儿子都有可能。”
说起这样的事情,范三似乎不是很在意。
钱少少道:“范肖山确实向辽东转移了不少家产,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你应该知道。”
范三摊摊手道:“跟我有关系吗?”
“你可以想一下的。”
范三把玩着一把铜钱道:“我现在只想去买一只狗,我家的院子有些大,没一只厉害些的狗看家,我不放心。”
钱少少努努嘴巴道:“院子里的这条狗怎么样?”
范三摇头道:“县尊都不敢要的狗,我养在家里干什么?弄一只个头大一些的土狗就很好了。”
钱少少笑了,对范三道:“范文程跟你商量好的事情……”
范三嘿嘿笑道:“如果少爷肯给我三两银子……”
钱少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范三很高兴的走了。
钱少少同样很高兴,他隐隐觉得自己有机会捉住范文程!
夏日的桑干河河水清澈,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绿草地,如果把草地上的战马跟甲士换成牛羊,应该是一片喜乐祥和的景致。
云昭跟多尔衮会面的事情五天前就已经有专门的官员见面之后商量好了。
带多少随从,由谁随侍,能不能携带火器,能不能携带弓弩,能不能携带长度超过一尺的武器……安排的非常的详细。
多尔衮对这次会面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与耐心,不论云昭这方提出什么意见,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他都同意。
不仅仅如此,他甚至带着范文程充当史官,来记录他与云昭见面后所说的每一句话,还要用文字把他们会面的场面记录下来。
不仅仅如此,多尔衮还宰杀了一匹白马,一头白牦牛,昭告了天地,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一场会面的规格拔高了王与王会盟的程度。
……然后,云昭就同意了。
“这是鐕越!”
范文程非常的兴奋。
“只要云昭享用了这样的礼遇,就说明他把自己视为王爵,这是朱明王朝所不允许的,云昭这样做就预示着造反,我不信崇祯皇帝还能对他继续忍耐!
诸位,想想袁崇焕,想想那些想跟我大清议和的人的下场,我们可以兵不血刃的干掉云昭。”
钱少少一样的兴奋。
“天赐的机会,多尔衮这个奴酋居然提出见面,这太好了,你们要对外边的人说,建奴狂攻蓝田城不下,在我蓝田城下积尸如山,没有力气继续进攻蓝田城,就私下里与我们求和,明确的向我们表示放弃了河套与土默特川,从此与蓝田城平安共处。
我要你们现在就把这个口风给我放出去,发动河北,京师,山西,陕西,南京,杭州,乃至东南的所有力量,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越夸张越好,吹嘘的越大越好,就说——我蓝田县五百强横少年,在草原上打的数万奴酋抱头鼠窜,为我大明开疆拓土五百里!
号召大明有志少年来我蓝田城共襄大业,发扬一寸山河一寸血之精神,以我少年人之热血,为我大明求一个永世安泰!
号召我大明少年,扬雏鹰,乳虎,奇花,名剑之豪雄,拯救我大明于水火之中!
另外,还要向外宣传黄台吉,多尔衮与布木布泰的艳事,咦?我觉得也可以把县尊加进去。
三男一女才能彻底激发人们的好奇心。
就说县尊久慕布木布泰艳色,对布木布泰日思夜想,愿意在蓝田县铸造一座金屋以待布木布泰!
我们之所以一路北伐不休,就是为了完成县尊渴慕布木布泰的心愿,待到县尊心愿得逞,愿意布下盛大酒宴款待各路豪杰!
告诉你们,故事不能太单一,一定要有无数个版本来描述此事,要从各个角度来阐述,最好让人一听就信服。
比如多铎之口,比如豪格之口,比如范文程之口……哈哈哈,老子实在是太聪明了。”
“张国柱,说来你都不信,建奴居然要跟我们比拼造谣……你们快点把韩陵山弄出来,我要用他的那张破嘴!
他刚刚在京师博得一个狂士名号,正好拿来用用!
再去洪承畴,孙传庭军中,告诉他们县尊喜欢布木布泰的事情,哪怕说县尊因为布木布泰梦遗都不要紧。
总之,要让世人知晓,县尊完全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张国柱安静的等钱少少说完,就收拾起手中的笔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县尊也不是一个在乎脸面的人,说他是色鬼问题都不大,不过,你姐姐那里是不是需要你亲自去分说一下。
否则,我觉得会对县尊期待已久的洞房不利。”
钱少少不屑的道:“我姐姐何等样人!”
张国柱神色闪烁的道:“你姐姐是什么人,没人比我们更加清楚,你先说服你姐姐,告诉她这是你的主意,与我们无关。”
钱少少想了一下沉重的点点头。
他也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姐姐好像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云昭看完了钱少少的宣传计划,觉得很不错,就是细节方面还有些欠缺,既然已经开始不要脸了,还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比如布木布泰的父亲科尔沁部的王公在计划中就没有得到重视,他总有漂亮女儿……比如多铎强夺范文程老婆的事情也没有得到重点阐释。
黄台吉是怎么得到本该是多尔衮的汗位的……比如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是怎么死的,更比如叶赫那拉家族是如何诅咒爱新觉罗家族的……
故事中更没有提及多尔衮几次三番遇险的故事,更没有说黄台吉身体欠佳几次昏厥的事情。
让百姓们知晓建奴勋贵们的私生活,才是真正的看点!
钱少少认真听取了云昭的建议之后,连连点头,最后道:“我姐姐那里……”
云昭看了钱少少一眼道:“小舅子给姐夫安排谣言,难道还要我去解释不成?”
钱少少小心的给云昭的茶杯填满水喟叹一声道:“你才是最卑鄙的那个人。”
云昭喝了一口茶水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政治,如果这些谣言可以起作用,我不介意更加卑鄙一点,你我跟多尔衮有断袖分桃之癖我都认!”
“建奴一定会拿你跟多尔衮会面的事情做文章,你要做好准备。”
云昭冷冷的道:”我打算一见面就问候布木布泰!”
“这样做是不是太失礼了一些?”
云昭用冰冷的眼神瞅着钱少少道:“难道要我问候一下他的父亲?”
钱少少连忙道:“这是使节会面……”
“住口!大明皇帝崇祯认可过建州人建国了吗?”
钱少少被云昭压迫性的眼神看的很不适应,摇头道:“这不关皇帝认可的事情,满清建国已经是事实。”
云昭道:“大明皇帝没有认可,他们就永远是建奴!对大明皇帝的这点坚持,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在这一点上,我就是大明皇帝最忠实的臣子!
钱少少如果连你都认为建奴是一个国家,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这样认为,如果连你都不能对建奴不断地输出仇恨,你指望其他人还能与我们一心一意的与建奴作战吗?
站稳你的脚跟,你既然是大明人,那么,不管建奴是什么样子,他都是我们的敌人,对于敌人,你应该有丝毫的认可!这是你一个大明人该有的立场!
敌人,就是敌人!”
就在云昭一群人为这次会面做背后运作事宜的时候,多尔衮同样没有闲着。
“听说云昭与卢象升沆瀣一气,意欲谋反,此事如何确定?”
范文程道:“我们捉到了一些天雄军的人,其中有人已经投降,奴才以为可以放他们回去将此事坐牢靠。”
多尔衮点点头道:“高起潜与杨嗣昌与云昭不和,这其中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范文程道:“高起潜,杨嗣昌对云昭更多的是恐惧,想要他们正面与云昭为敌空怕很难,不过,顺水推舟的事情应该是很愿意做的。
不过,云昭逼迫皇族降低租税,夺了皇族的生计,这一点奴才觉得可以大肆利用一下,说服这些皇族的人手我们有。”
“有没有可能逼迫云昭投我大清?”
多尔衮思虑了一下道。
范文程摇头道:“云昭此人狼子野心,雄心勃勃,此人只可杀,不可留。”
多尔衮笑道:“这大明啊,看起来英雄好汉辈出,为何都不愿意为皇帝所用呢?”
范文程叹息一声道:“就因为人才太多了,才会如此混乱,奴才这样的人,在大明确实算不得好,可是也不甘心老死田亩之间。
人生不过区区七十载,弹指即过,都说豹死留皮,雁过留影,奴才愿意做事,可是大明不给我这个机会。
是我大清给了奴才这等样人一展襟抱的机会,奴才敢不效死力?”
多尔衮笑道:“你说的倒是实话。”
范文程拱手道:“奴才待我大清唯有一个‘诚’字,并将持之以恒。”
“如此谋算云昭,你觉得足够么?”
“启禀王爷,远远不够!”
“为何?”
“云昭是我们从未遇到过的敌人种类,他没有士大夫的节操,也没有小人物的自忖,更没有一般意义上的豪雄,他是官员,也是盗匪,更是野心家,他就像是用一头猛虎,一条毒蛇,一只狐狸,一匹野狼揉捏成的一头野猪!
王爷在算计他,他一定也会算计王爷,他明明知道王爷用如此高的礼遇接待他,当然会引起皇帝的误会,可是他连考虑一下的事情都没有做,直接答应了。
奴才以为他定然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多尔衮哈哈大笑道:“多年没有遇见这么有意思的人了,范文程,本王给你全权,搜集云昭更多的把柄,毕其功于一役!”
范文程单膝跪地回禀道:“嗻!”
六月十五的草原碧空如洗。
这是一年中草原上景致最好的时候,虽然桑干河沿岸依旧硝烟袅袅,战事不绝。
残存的蒙古人依旧在建州人的逼迫下绝望的走向刺猬一般的堡垒,他们举着简陋的木盾,拿着最简单的武器呐喊着,哭喊着一次又一次的向堡垒发动进攻。
于是,预料之中的炮火在人群中炸响,腾起股股黑烟,悲怆的蒙古人艰难的在黑烟与烈火中向堡垒前进。
堡垒中伸出无数枝黑洞洞的枪口,每喷射一次黑烟跟火焰,蒙古人群中就有人跌倒再也爬不起来。
有一些突然崩溃的蒙古人丢下手中的木盾跟刀子,大喊大叫着转身向后跑,那些躲在火铳射程之外的建州人则会用冷冰冰的羽箭将他们一一射倒。
清澈的桑干河水上漂浮着鼓胀的尸体,男女老幼都有,缓缓地随波逐流。
尸体在河道中缓缓漂流,最终汇集到一处回水湾处,尸体越积越多,在水流的作用下,就层层叠叠的堆积起来,最后成了一座阻塞河流奔流的大坝……
一些侥幸没有被建州人捉到的桑干河下游的牧人见到这样的场景,无不悲怆的举起双手,向长生天祈求。
这里是蒙古人的土地,却有两支不是蒙古人的军队在蒙古人的土地上作战。
他们厮杀的难解难分,流血的却是蒙古人。
沿着桑干河溯流而上,河水逐渐变得清澈香甜,青草将硝烟与血腥隔绝在视线之外。
在一座高台上,美丽的能歌善舞的蒙古少女将刚刚煮熟的手把肉,羔羊尾,马奶酒以最美的模样装在金子制作的盘子里,期待尊贵的客人品尝。
在另一座近在咫尺的高台上,同样有美丽的汉家姑娘,将汉家特有的各色美食装在精美的瓷器里,等待自家县尊向建州人炫耀。
当然,重中之重是一口巨大的黑铁锅,锅里水汽蒸腾,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正在旁边的案板上用力的揉面。
油泼面只有这种壮汉鞣制出来的面团做出来的才足够筋道,小女子制作出来的面,软绵绵的毫无力量感。
云昭穿了一身的铁甲,铁甲下边还有一层锁子甲,锁子甲下边还有一层软甲!
这让他走起路来哗哗作响如同一个莽夫,毫无中原人物华天宝的气质。
多尔衮相反,他仅仅穿了一身宝蓝色的无领长衫,长衫下摆处绣了漂亮的山海纹路。
手里摇着一柄折扇,一只乌黑发亮的粗辫子垂在脑后,偶尔会摇摇头,辫子也会如同蛇一般扭动,说不出的标致风流。
云昭的台子下边站立了两百个身材高大且彪悍的黑衣人,一个个昂首挺胸怒视对面台子下边的两百建州人。
一个雄壮的戈什哈来到云昭身边,亲自搜索了云昭全身,确定他身上除过甲胄多了一点之外,并没有携带火器。
云昭就笑着缓步上了高台。
云杨冲着云昭怪笑一声,就张开双臂示意自己并无携带武器,然后就一步步的走向多尔衮……
第一七三章枭雄的游戏
云昭坐的高台,是蓝田军自己人修建的,多尔衮坐的高台是人家建州人的修建的。
仅仅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不论是云昭,还是多尔衮都对对方缺少最起码的信任。
云昭第一眼见到多尔衮的时候,多少是有些失望的,这家伙没有他以前见过的各种多尔衮帅气,说起话来并没有声嘶力竭的吼叫,而是细声细气的,甚至不像是一个建州野人。
不过,这样也符合他的身份,但凡是大人物没有人愿意大声说话,大吼大叫那是乡村匹夫干的事情,到了多尔衮这个身份地位,根本就用不着用很大的声音来确立自己的强势地位。
不过,今天不成,两人的台子间距一丈,他不大声说话,云昭听不见。
他其实没有必要说话,云昭也没有必要说话。
不论对方说什么样的话,都会成为对方攻击他的凭证。
这一点,云昭知道,多尔衮一样知道。
因此,坐在高台伞盖下的两人,不时地举杯敬对方一杯,别人看起来似乎场面和谐,两人相敬如宾!
多尔衮送来的手把肉,被云昭以不吃腥膻为借口赏赐给了云杨,云昭送去的油泼面,多尔衮也以时不正不食的借口赏赐给了多铎。
所以,一场聚会下来,云杨跟多铎两人一个吃了一肚子的蒙古美食,一个吃了一肚子的关中美食。
眼见日头偏西,云杨没有毒发身亡的征兆,多铎也没有快死的模样,云昭抬手用一个金击子敲击一下金钟,钟声悠扬,两边的歌舞在一瞬间就停下来了,台子下面站立的数百名甲士,也屏住了呼吸。
多尔衮抬抬手,两边呆立在场子上的美女就纷纷离开了高台,乐师也搬走了乐器。
见多尔衮饶有趣味的看过来,云昭拱手道:“你要走了吗?”
多尔衮摇头道:“战争还在继续,虚弱你归化城的目标没有达到,此时还不到轻言离开的时候。”
云昭道:“你要早点回去,否则布木布泰产子会有麻烦。”
还以为多尔衮一定会勃然大怒,没想到他依旧安坐如山,自斟自饮了一杯酒道:“你如果想用这样的话激怒我攻击归化城,就不要再想了,免得让我小看了你。”
云昭并不被多尔衮的话所左右,继续道:“你是一个豪杰,这一点我毋庸讳言,黄台吉乃是一代豪雄,这也毋庸讳言,我在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当世两位豪杰为之神魂颠倒。
我觉得自己也该是一个豪雄,既然我们三人都是豪雄,那么,兴趣应该一致才对,不知你能不能给我一幅布木布泰的画像,好让我满足一下?”
多尔衮笑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蒙古女儿布木布泰确实应该感到荣幸。
不过,你既然自诩豪杰,难道也过不了美人关吗?”
云昭正色道:“庸脂俗粉焉能进入你我这等人的眼界,既然你们都沉湎其中,定有沉湎的道理,这个布木布泰应该是人间至宝,既然是人间至宝,我问问她的容貌体态有何不妥?”
多尔衮笑道:“本王来见你是有我的考量,看来,你来见本王,也有你的考量啊,就是不知道谁的谋划更加有用一点。”
云昭笑道:“无所谓,我出身强盗世家,你出身奴隶世家,我们两个人的身份都高贵不到那里去。
我们都知道,对敌人必须无所不用其极,才能艰难的迎来胜利,在这个努力奋斗的过程中,我们两个人怎么想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嘴里说出来的话,我的行为对我的目标有没有好处。
目标最重要,过程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多尔衮大笑道:“你比狂躁的朱由检更加合适统治大明。”
云昭拱手道:“你也比黄台吉更加合适统御建州,不过呢,不论是我跟大明皇帝,还是你跟黄台吉,目前的事实证明了,人家两个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我尊重大明皇帝的努力,哪怕在你眼中这是垂死挣扎,在我看来一样是值得尊敬的。”
多尔衮道:“这么说,大明内廷中传出来那句——皇帝不死,云昭不反的话确有其事?”
云昭笑道:“我不是一个乱臣贼子,我是一个只想让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
如果皇帝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这个效果,我没有造反的理由,某一天说不定会卸甲,把这一切都交给皇帝。“
多尔衮听了云昭的话笑的前仰后合,半晌才指着云昭道:“这个时候还需要用伪善来掩饰你的本心吗?
你从自立的第一天起就该明白,你没有卸甲的可能,卸甲就表示你云氏一族被满门抄斩。
这话从卢象升口中说出,我会相信,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本王一个字都不信。”
云昭摇摇头道:“大明疆界里面很快就会出现大批可供说书人讲的好故事。”
多尔衮道:“本王跟布木布泰的事情?”
云昭鄙夷的道:“准确的说是你们床上的那点事情,来之前我听了一段,确实让人热血澎湃。”
多尔衮笑着道:“你怎么可以如此无耻呢?”
云昭笑道:“你低估了我的无耻程度,为了让故事听起来更加可信,说书人的故事中还会把我跟黄台吉添加进去,哇,三男一女的故事应该可以超越《金瓶梅》。”
多尔衮皱眉道:“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其心可诛!”
云昭咬了一口油饼道:“只要是敌人,妇人,童子照样在我的打击之列。
我知道这样胡作非为,一定会让天下人不齿,不过,不要紧,只要能打击一下你跟黄台吉脆弱的兄弟之情,我觉得很值得。
另外,你一定会用反间计来对付我,只要我告诉天下人,这个故事是我怂恿之后的产物,一定没有人会相信,我跟你之间有什么出卖大明的秘密合约。
你看,你们的计谋破解起来其实不难,只是大明国内值得你们用反间计的人大多是正人君子,他们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多尔衮,我不一样,我是一个强盗,干出这些事情你应该一点都不奇怪才是。”
多尔衮站起身,瞅着一丈开外的云昭道:“你这样的人应该死!”
云昭摇头道:“你看看我身上穿的重甲,你就该直到我非常的惜命,不可能立刻死掉。
倒是你,前途未卜啊。”
多尔衮不等云昭把话说完,就起身下了高台,才下高台就对守卫在高台下的多铎道:“杀了他。”
多铎挥挥手,台子下的两百军兵,立刻从地里取出刀剑,一刻都不停的向云杨统领的两百甲士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云杨的麾下也从泥土里挖出长刀,更有甚者,还从泥土里挖出了手铳跟手雷。
刚刚还平安喜乐的会盟现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两百多人厮杀成了一团。
不仅仅是这四百人在厮杀,远在五百丈开外的两队骑兵,也相对而驰……
在手雷爆炸的动静里,云昭走下了高台,他没有多看战场一眼,就骑上战马,在亲卫的护送下离开了这个沙场。
火炮声响起的时候,多尔衮下令退兵了,刚才,他只是一时之怒,等心情平静下来之后,立刻就阻止了这场建州人与蓝田军的直接对抗。
他知道,如果不阻止这样的对抗,蓝田军跟建州人之间最残酷的对耗战就会拉开帷幕。
云昭统治下的关中,人口远比建州人多,更何况云昭还可以从大明国招收更多的人。
建州精锐的战事消耗在这么一件小事上是极为不值得的。
他甚至认为,云昭通过口舌之利,就是为了激怒他,从而达到脱离蒙古肉盾,直接跟建州人作战。
云昭的战马才跟李定国统领的骑兵相遇,他就听到了建州骑兵的撤退军号。
遂有些不满的对李定国道:“开炮开的太早了,让多尔衮有了警惕之心。”
李定国道:“人家本来就没有中计,你只要看看人家把骑兵散布的很开,就应该明白。
提前开炮,能杀一个建奴就多杀一个,两军对垒不可能有便宜让你白白捡的。
收兵吧,张国柱传来消息说,建奴手中最后一支成建制的蒙古人被他们杀死在桑干河边上,战事该停止了。”
云昭目送建州骑兵消失在地平线上,喟叹一声道:“太可惜了,我如果有足够的勇气,应该杀了多尔衮的。”
李定国道:“你杀不了人家,多尔衮是乱军中杀出来的悍将,你如果不借用火器,没有杀死他的可能。
不过,多铎可能会死!”
云昭瞅瞅湛蓝的天空,擦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对李定国道:“马上安排云杨洗胃,然后隔离他一个月。”
李定国点点头,命张国凤给全军下达了撤退的军令之后,才当场监督云杨呕吐……
体壮如牛的云杨大病一场……
回到蓝田城的云昭心情一点都不好,主要是因为云杨此人不听军令所致。
瞅着脸色蜡黄的云杨躺在床上无力地呻吟,云昭的心情就更差了。
“我要是不吃多尔衮给的东西,多铎也一定不肯吃你给的东西,现在好了,我的命保住了,我们下给多铎的天花瘟疫可没有那么容易躲得过去。”
钱少少冷声道:“这个活计原本该是范三的,我已经付过钱了。”
云杨看了钱少少一眼道:“我只知道要向赢一把大的,就要下重注,一个感染了天花的护卫,一把火烧掉就是了,而多铎就不会有这个待遇,建州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救活多铎。
钱少少,你们总想着算计别人,这是不成的,这就跟打仗一样,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总是要的。”
云昭瞅着病恹恹的云杨感慨万千,好在云杨活下来了,如果死了,云昭不知道该如何跟云旗他们解释……他总是想着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获。
现在看起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白捡的便宜,以后再制定计划的时候不能再这样随心所欲了。
期待中的天花瘟疫并没有在多尔衮军中泛滥……原因就是多铎曾经得过天花!
美食中夹杂的天花病人身上取下来的脓桨仅仅让多铎发了几天高热,病毒被他封锁在体内,最后被他身体里产生的强大免疫细胞给吞噬了一个干净。
不过,连续十天的高热,还是把一个猛虎一般强壮的建州悍将折腾的病骨支离。
“云昭是大清的敌人——”
多尔衮坐在多铎的病床前咬着牙道。
多铎虚弱的躺在床上问道:“云昭的兄弟死了吗?”
多尔衮摇摇头道:“没有。”
多铎瞅着帐幕的顶棚喃喃自语:“这是大萨满配置的毒药啊……”
多尔衮瞅着自己这个鲁莽的弟弟轻声道:“你其实不必亲自上场的。”
多铎艰难的道:“我只是不愿意让你丢了脸面。”
多尔衮摇头道:“在我跟云昭的争斗中,你这样的人轻易不要参与进来,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你是我大清的王,云昭不过是一个贼。”
“你要是这样想的话,就说明你有弱点,记住了,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要靠近云昭。”
“他总是说布木布泰……兄长。”
多尔衮笑道:“一段风流韵事而已,不要太在意。”
“可是,八哥在意,八哥确实有些雄才伟略,可是,在女人这件事上,他的心太小了。”
“对于云昭来说,朱明皇帝也不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在这方面,我们打平了。
多铎,回到盛京之后,我会让范文程协助你制造大炮,火枪,以及各种火器……多铎,这一次争夺归化城我们之所以会失败,不是因为云昭的计谋有多么的毒辣,更不是我们大清的将士不能牺牲。
而是因为,云昭利用火器将他手中那支军队的战力与我大清精锐拉平了,甚至还有超越。
我仔细研究了云昭与岳托的张家口之战,岳托的指挥,作战并无什么大的纰漏,将士们也展现出来了应有的战力。
你们都以为蒙古骑兵的攻击才是岳托军中最大的战损,其实不是,战损最严重的是杜度统领的人马!
在于卢象升的天雄军作战的时候,他并未落在下风,反而局面占优,只要再多一点时间,杜度全歼卢象升所部并非难事。
可就在卢象升败退的时候,杜度追了出去,然后,他就在一处平地上遇见了云昭早就埋伏好的大炮。
就是这些大炮,打散了杜度的军队,重创了杜度的军队,更让杜度的军队对火炮产生了恐惧之心。”
多铎奇怪的道:“明军一直有火炮啊,也一直有火铳,他们并不难对付。”
多尔衮探探弟弟的额头,见弟弟终于不再发烧了,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给多铎灌了一些清水之后道:“那是他们没有大规模的使用火器,而且,他们使用的火器也不够好,阴雨天就是大明火器的噩梦。
可是,在我们驱赶蒙古人攻伐归化城堡垒的时候,有四天时间是在下雨天进行的,你也看见了,他们的火器没有受影响。
这说明,蓝田县的火器已经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作战了,他们弥补上了自己的缺点。
我很担心,在不久的将来,他们还会弄出来跟加强大的火器,多铎,你要帮我。”
多铎见兄长言辞恳切的发出了请求,虽然很不情愿,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多铎,我会从我的女人中赏赐一个给范文程!”
多铎咆哮一声就挣扎着坐了起来,抓着多尔衮的衣服道:“我满族格格如何能下嫁奴才!”
多尔衮神色不变的对弟弟道:“这是云昭抬举了范文程这个奴婢,从云昭身上,我看到,想要绞杀云昭,就必须重用范文程这样的奴才,只有利用这些奴才才能对付云昭,才能让我大清拥有更多的土地跟人口。
多铎,我们的人口太少了,不足以支撑我的野心!
回去之后我会上本,承认陛下重用明人官吏是正确的,承认陛下建立学馆是正确的,承认陛下建立明人内廷是正确的。”
多铎讥诮的道:“因为云昭说你喜欢布木布泰?”
多尔衮点点头道:“我以后不会再见布木布泰。”
多铎重重的倒在床榻上,瞅着帐篷顶子幽幽的道:“额颞(母亲)说的是对的,只有强敌才是尊贵的。”
多尔衮笑道:“本来如此,弱者不配得到尊敬!”
建州人撤走了,走的非常干净利索。
临走的时候,张家口燃起了一场冲天大火,中间还夹杂着猛烈的爆炸声,火是建州人放的,城里的火药却是钱少少埋的。
等大火熄灭的时候,张家口只剩下几段松软的城墙,突兀的矗立在那里,像一个个老人,满脸沧桑的怀念着这里昔日的繁华。
建州人撤走了,还有一些零散的蒙古人依旧在向归化城的堡垒进攻,他们的攻击软弱无力,更像是拖家带口的去寻死。
多日以来,在建州人残酷的镇压下,他们已经忘记了反抗这回事,只会麻木的向人家早就定好的目标进攻。
蓝田军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所以,那些蒙古人就占领了一个又一个空空的堡垒,然后就留在堡垒中,饿着肚子等待建州人承诺过的丰厚赏赐。
他们等了很久,直到饿死在那些空空的堡垒里,也不曾离开……
一只巨大的苍鹰尖唳从天空滑过,在它的羽翼下只有满目的疮痍,碧绿如毯的草地上见不到牛羊,只有成群的兀鹫,乌鸦,野狼充斥草原。
风从草原吹过,青草低腰,总有一些白骨能看到青天。
大明世界秘书丞徐五想曰——桑干河一战,土默特川再无蒙古人……
第一章人间有情天
崇祯十一年的时候,蓝田县彻底的从大明的塘报消失了。
这个名字一般只会出现在户部,工部的文书上,至于兵部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个地方的存在。
夜漏的水滴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朱由检,他缓缓抬起头,看看昏暗的大殿,沉声道:“掌灯!”
王承恩从帷幕后边走出来,点亮了蜡烛,犹豫片刻,有把桌案边上的灯山点亮了。
朱由检看着明晃晃的灯山,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叹息一声。
王承恩又提出来一个朱漆食盒,将里面的小菜一样样的摆在朱由检的面前,又添了一碗白饭,添了碗西红柿蛋汤,就退让到一边。
犹豫了一下轻声对皇帝道:“陛下,这是皇后亲手做的,奴婢就没有安排试毒。”
朱由检低声道:“她做的饭食还验什么毒啊,如果她想让我死,就随她。”
说罢就取过汤碗,一勺勺的喝汤。
直到将一碗西红柿蛋汤喝的涓滴不剩,这才停下来,瞅着空空的汤碗对王承恩道:“这东西虽然价廉,却是美味。”
王承恩道:“是皇后在宫中空地上种的。”
朱由检笑道:“她既然嫁给了我,吃苦总是难免的,可惜啊,这东西虽然好,产量最高的地方却是蓝田县。”
王承恩笑道:“陛下,您再试试玉米,这也是皇后亲手种植的。”
朱由检从盘子里取过小半截玉米咬了一口,细嚼慢咽之后点点头道:“云昭就算有万般不是,把新粮食种植推广开来,史书上就不该没有他的名字。
王承恩,你说,云昭他恨我吗?”
“您是君父,云昭是臣子。”
“可是,人人都说他狼子野心。”
“说他是狼子野心的人不缴税!”
“咦?”朱由检惊诧的抬起头,王承恩这个奴婢一向不肯为外人多说一句话,今日却是怎么了?
王承恩抱着拂尘施礼道:“陛下,奴婢的嘴巴被蓝田县的银子给撬开了,不得不帮他们说话。”
朱由检并没有生气,而是瞅着王承恩等他解释。
“山西蝗灾,陛下节衣缩食挤出八万两内帑银子,皇后布衣荆钗挤出来两万两脂粉银子……为了挤出这点银子,陛下已经有五年未曾添新衣,您看这袖口都起毛了……皇后娘娘茹素多年,如今凤体欠安,却不许御医开补气的珍贵药材。
陛下吩咐满朝文武捐输,两个月共得一万六千四百二十七两银子……唯有云氏安人云秦氏认捐白银三万两,外加粮食八万七千担,还承诺,愿意把陛下,皇后,以及群臣捐输的银子全部按照吾皇九年的粮价换成粮食。
有这些事,奴婢觉得在陛下面前为云氏说几句好话是应该的,至于陛下听不听,就不是奴婢所能左右的。”
朱由检笑道:“好一个奴才啊,里外的好人都让你做了。”
王承恩见皇帝难得的有了笑脸,就在一边打趣道:“云氏忠心不忠心的奴婢不知,奴婢拿到了云氏捐输的现银,都是蓝田县的官银,没有一锭杂色银子,更没有用铁钱替代的。
至于粮食,也都是去年秋里才收的新粮,没有掺杂秕谷,泥沙,麦子黄澄澄的,粒粒饱满,糜子,谷子,高粱,玉米都是如此,这样的粮食比起宫中购置的粮食还要好一些。
如果不是陛下不许奴婢动这批粮食,奴婢都想把这些粮食跟宫中的粮食调换一下。”
朱由检默默地端起饭碗,就着各色小菜吃了两碗饭这才放下饭碗,漱口,净手之后在书房中慢慢的走了几步。
“王承恩,你说云昭对朕还算恭敬,为何他就不能出兵剿灭李洪基这些贼寇呢?
他在塞上守着一座孤城面对多尔衮,岳托,杜度,多铎的十万大军的征伐,还能杀的建奴狼狈逃窜,为何就不能迅速出兵为朕平灭大明国土上的蟊贼呢?”
王承恩后退两步拜倒在地道:“这是国家大事,奴婢焉敢置喙。”
朱由检点点头笑道:“也是,朕不该问你,朕只是想不通啊,云昭治下兵强马壮,有好几次朕以为他会反,以为他会兵出潼关,结果,那么好的机会,他依旧按兵不动。
不仅仅是按兵不动,还支援了朝廷无数的粮草,军械,甚至在朕最需要的关头,封锁了古道,隔绝了流寇们汇合的通道,可谓功莫大焉。
他在所有人都认为他狼子野心的时候,却用了整整四年时间谋划塞上孤城,在我大明宣大防线之外又构建了蓝田塞!
隔绝了奴酋南下的通道,同时,还把奴酋已经征服的蒙古诸部隔绝成东西两块。
使得西蒙古诸部,与乌斯藏诸部,青海诸部与建奴的隶属名存实亡,这几乎是惊天的手段。
朕每次看到关于蓝田县的消息,心底总是有些喜气洋洋,可是,每次想到云昭这个人,朕心中又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酸楚。”
王承恩依旧趴在地上,他明白,皇帝不需要他的意见,他只是想找一个人听他说话而已,自己恰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这些话放到朝堂上,每一件,每一桩都成了云昭野心勃勃的见证,而且理由充分,朕无话可说……”
“云昭啊,你到底是我大明可以撑起江山的肱股之臣,还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曹操,朕真的很迷惘啊……”
王承恩见皇帝在书房里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就悄悄地起身,打开了书房的大门,让一缕白色的月光照进这座阴暗的书房。
“陛下,皇后娘娘尚未安歇。”
朱由检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走出了书房,将全身都沐浴在月光下,还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天上的月亮。
紫禁城的前殿一棵树都没有,只有无数曲曲折折的由发黑的汉白玉栏杆围出来的空地。
随着王承恩轻咳一声,无数的宦官就从各个角落里走了出来,如同从地底钻出来的鬼魂。
天上挂着一轮硕大的明月,宦官们并没有点亮灯笼,而是围着皇帝拾级而下,脚底下一点声音都没有。
坤宁宫就在交泰殿的后面,是一座由九间房屋组成的宫殿群。
朱由检穿过交泰殿,才走到坤宁宫,就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墙头上一簇在月光下招摇的狗尾巴草道:“拔下来。”
话音刚落,就有宦官纵身跃上城墙,小心的拔下那一簇狗尾巴草恭敬地献给皇帝。
朱由检握着一把狗尾巴草走进了坤宁宫。
才走进坤宁宫,就看见跪了一地的宫娥跟宦官,周皇后站在一盏灯笼下面,笑吟吟的看着他。
见皇后要施礼,朱由检烦躁的摆摆手道:“你不累吗?”
说完就径直走进了内宫,周皇后一个人跟了过来,至于宫娥,宦官一个个悄无声息的去干自己该干的事情了。
周皇后早早就看见皇帝手里的那束狗尾巴草,虽然感到奇怪,却没有问,伺候皇帝脱掉鞋子上了软塌,端过来一碗茶水道:“官人,今天不用操持政务了?”
皇帝白了皇后一眼道:“我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了,你怎么还是官人,官人的称呼我?
这么些年也改不过来。”
周皇后笑道:“我们成亲的时候啊,我喊您王爷,你说王跟亡同音,后面加个爷字,是恨你不早死的话。
称呼你官人,您还说这个称呼好呢,怎么现在又不愿意了?”
朱由检打了一个哈欠瞅瞅桌子上的茶水道:“今晚不喝茶,喝了这东西睡不好。”
周皇后闻言,立刻命宫娥收拾床铺,说起来,他们夫妻已经很久没有同床共枕了。
想把皇帝手里的狗尾巴草拿掉,却被皇帝避开了,还没好气的将狗尾巴草拍在矮几上道:“这就是云昭!”
周皇后诧异的拿起那束狗尾巴草看了看疑惑的道:“臣妾听说云昭此人要嘛是治世之能臣,要嘛是盖世之奸雄,不论是哪一种都跟这束野草不搭界吧?
另外,大晚上的,您从那里弄到了这么一束杂草呢?”
朱由检冷哼一声道:“我们家的院墙上!”
说完之后见周皇后眨巴着大眼睛无知的看着他,就加重了语气道:“墙头草啊,却不随风倒。”
周皇后更加的疑惑。
朱由检就重新拿起那束狗尾巴草认真的对皇后道:“天下人都害怕我伸手要钱,连你父亲都是如此。
云昭不怕,时至今日,只有他在认真的且毫无怨言的在满足我的所有的要求。
可是,他又是一个桀骜不驯的,杨嗣昌得罪了他,他居然敢在白日就派甲士杀进杨嗣昌的家里,把人家杀的人头滚滚。
事后,就给朕上了一道请罪折子,说什么御下无方!愿意辞去官职待参。
朕准了他的折子,允许他辞官,他也不错,将大印悬挂在县衙大堂上走了……结果呢?一年中去了六个县令,六个全部悬梁自尽。
别的县令或许会自杀,可是梁一文这个人如何会自杀呢?当初他为了求这个位置,可是连家产都变卖了,还把妹子老婆都献出去,这才求来的职位。
如果不能从富庶的蓝田县捞够本,他怎么会善罢甘休?
可是呢,御史去查问县令自杀的事情,蓝田县却上下一词的说,这些县令就是自己上吊的,没人逼迫……皇后,你信吗?”
周皇后掩嘴笑道:“你借用云昭之手,除掉了五个想要除掉的人,这事您跟妾身说过。”
朱由检懒洋洋的将腿放在矮几上有些得意的道:“你说错了,是八个,还有两个御史,一个管事太监。
现在朝堂上安静了许多,谁都知晓,再有忤逆朕的人,朕就会派他去蓝田县为官,别忘了,蓝田县正印大堂还空悬无人!”
朱由检得意的说了一会话,很快情绪就变得低落起来。
“蓝田县把朕伺候的很舒服……可是,朕最终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朕可能承受不起。
皇后,朕真的很想除掉云昭……可是……唉……饮鸩止渴吧!”
周皇后见皇帝情绪低落,就坐到他身边握着皇帝的手道:“夜深了,该安歇了。”
回到寝宫,周皇后打散皇帝的发髻,拔掉几根白发放在朱由检手中,朱由检低头看着白发低声道:“云昭能把一个破败的关中经营的富足安康,朕为什么就不能把整个大明安顿好呢?
皇后,朕不服啊!”
周皇后悲悯的抱住了丈夫,将下颚放在丈夫的头顶上低声安慰,他们的身影印在窗棂上,甜蜜无限。
站在门外的王承恩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笑意,看来皇后跟陛下这么多年了,情感甚笃!
云昭站在自家硕大的庭院里瞅着站在门口的冯英在微笑,对于攀在他背上用力撕咬的钱多多不管不顾,反正她不可能弄死自己,就随她去了。
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冯英自然不会多事,被云昭满含侵略性的眼神看的老大不自在,一张俏脸微红,于是,钱多多就撕咬的更加厉害了。
背着钱多多回到书房,当徐五想面无表情的进来的时候,钱多多正在帮云昭研墨。
至于云昭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钱多多是顾不了的。
“什么事?”云昭轻咳一声问道。
“复社顾炎武,黄宗羲求见。”
云昭摇摇头道:“我成亲之前谁都不见。”
徐五想道:“顾炎武,黄宗羲都是县尊夹袋里的重要人物,不见不好吧?”
云昭摇摇头道:“现在谁都没有多多重要。”
钱多多决定不装了,放下墨条道:“既然很重要,你还是去见见的好。”
云昭笑着对徐五想道:“既然多多说了,我们就见一见?”
徐五想笑道:“那就定在后天下午,特意给你腾出一个半时辰的空闲,你们应该有的聊。
此人来我玉山已经两月有余,想必该看的已经看了,该听的也听了,此时见县尊应该是下决断的时候了。
别看此人年轻,我们却能通过此人吸纳江南才子,玉山书院也需要一些新血来补充。”
云昭摇头道:“没有经过大浪潮冲刷过的人不足大用。”
徐五想道:“那就把他放进大浪潮里涮涮?”
云昭冷笑道:“全部丢进去,泡透了,腌出滋味了再说。”
徐五想点点头,就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钱多多一把拍掉云昭探过来的爪子再一次掐着云昭的脖子道:“你愿意把自己丢进建奴布木布泰的粪坑里涮涮也就是了,为何要把我牵涉进去?”
云昭摊摊手道:“这都是你弟弟的主意,关我屁事。”
“把我写成怨妇也就罢了,为何不写冯英?”
“写书的人跟冯英不熟!你长得这么妖孽,要不是不写,太浪费了。”
“你看过这本狗屁的《猛女英雄传》吗?”
云昭摇摇头。
钱多多无力地靠在云昭怀里捶打两下道:“太恶心了。”
云昭笑道:“恶心你还看?再说了,不恶心怎么能让黄台吉发怒呢?”
钱多多无力地道:“在这本书里我就是一个可怜虫,眼看着你跟人家千里传情,只能伤心落泪,我是这样的人吗?”
云昭捉住钱多多的手低声道:“怎么,还有十天就要嫁人了,心里觉得不安?”
钱多多叹口气道:“我不知道怎么当好你的妻子。”
云昭道:“你很美啊。”
钱多多不耐烦的道:“我美,我知道。”
云昭笑道:“这就足够了呀。”
钱多多叹口气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撒泼,我也喜欢跟你撒泼,成亲之后就不能这样做了。”
“成亲之后依旧可以啊,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钱多多站起身瞅着云昭道:“钱多多跟云钱氏是不一样的。”
“你本来不姓钱,水湛湛这个名字其实很好听。”
钱多多笑道:“我也不叫水湛湛,我姓苏,名如水。不过,我喜欢叫钱多多。”
云昭很想安慰一下这个随便起名字的女子,这个女子却跳着离开了,不给他占便宜的机会。
云昭叹了口气,背靠在椅子上,瞅着窗外白雪皑皑的玉山,刚刚被钱多多挑逗起来的心火也慢慢熄灭了。
大明现如今的环境很难让人愉快起来。
在他以前的世界里,蝗灾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可是,在山西,当蝗虫铺天盖地般的飞过来的时候,云昭毛骨悚然……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铠甲上爬满蝗虫的感觉,他甚至能感受到战马心中的惊恐。
当他们从蝗虫群里冲出来之后,战马身上的毛发甚至都被蝗虫咬掉了很多,许多战马屁股后面只剩下一截肉肉的秃尾巴,至于尾巴上的马尾,已经被蝗虫当做食物给吃掉了。
在蝗虫还没有到达的地方,七月里的树木植物还郁郁葱葱,在蝗虫的飞过的地方,只剩下黄土。
蝗虫起于塞外……进入山西之后一路向东飞。
有方士说蝗虫乃是冤魂所化,是无数得不到超度的恶鬼化作蝗虫为祸天下。
不知怎么的,云昭忽然想起那些几乎让桑干河断流的蒙古人的尸体。
如果蝗虫真的是冤魂所化,那么这些蝗虫里,一定有土默特川蒙古人的阴魂。
传说中用鸡鸭来对付蝗灾就是一个笑话……当蝗虫铺天盖地般飞过来的时候,莫说鸡鸭,哪怕是猛虎也会落荒而逃。
云昭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蝗虫,指头长的蝗虫能把铠甲打的啪啪作响,打在皮肤裸露出,就会出血。
可怜的农夫站在农田里绝望的挥舞着树枝想要驱赶走蝗虫,想要保护住自己珍贵的秋粮,可惜,都是徒劳的,蝗虫飞过,穿着破烂衣衫的农夫就成了一个血人。
至于地里的两寸长的秋粮苗子,一瞬间的功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蝗虫吞噬禾苗发出的沙沙声,如同厉鬼磨牙。
在后世——蝗虫对这片大地来说是一种食物,是鸡鸭珍贵的蛋白质来源,是一种用来提取有机质的宝物,更是某些变态人士的宠物!
着这里,它就是黑白无常挥动的铁链,是死神挥动的巨大的镰刀。
山西完蛋了……河北完蛋了,如果冬日不能提前到来,河南安徽可能也会完蛋。
蝗灾一般跟旱灾是联系在一起的,而蝗灾之后又会有水灾,水灾之后又会有大疫。
也就是说,过去的崇祯十年,虽然灾害四起,却是未来几年中最好的一年。
这些事情云昭都不敢想,虽然他从史书上明明白白的看到了这个结果,可是,书里面记载灾难的时候只是聊聊几笔,只有真正看到了,才会让人彻底的心寒。
灾害——就是老天没打算给人活路。
也不知道老天跟这大明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居然从天启七年一直追杀大明到崇祯十一年……或许还不止。
云昭瞅着眼前雄伟的玉山,虔诚的合十了双手膜拜,不拜不行,云昭不敢想这场蝗灾落在蓝田县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山西蝗灾让蓝田县的粮商们一个个喜笑颜开!
有了大灾难,他们手里的粮食就会涨价!
蓝田县的粮价一日三变!
粮价不是云昭能控制的,这是灾难导致的,更是一种市场规律。
这些年下来,蓝田县早就成了西北乃至全大明数得上号的粮食集散地。
云昭向市场投放了巨量的粮库粮食,这么多的粮食刚刚进到市场里,除过粮店向百姓供应的平价粮食之外,剩余的,不管有多少数量,都会被人收购一空。
小小的蓝田县城,两万担粮食进入市场,连一点水花都没有出现,更不要起到平抑粮价的目的了。
当蓝田县主簿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就果断的停止了继续向市场放粮食的行为,只允许蓝田县百姓拿着户籍购买自家食用的平价粮食。
所以,才会出现蓝田人端着大老碗蹲在自家门口吃着裤带面,一边瞅着那些上蹿下跳的粮商们,一车车的向外运送粮食。
顾炎武就站在蓝田县最大的粮食市场上,眼前是堆积如山的粮食,是扛着粮食往马车上装的挑夫,是粮商们一张张油腻的笑脸。
顾炎武艰难的将头转过去冲着黄宗羲道:“太冲兄,这是末世景象吗?”
黄宗羲摇头道:“忠清贤弟,这不是末世景象,是盛世景象!”
顾炎武愤怒的指着这些粮商道:“就凭这些囤积居奇的奸商?”
黄宗羲神色一般的凝重,摇摇头道:“你应该庆幸,还有人愿意把关中的粮食运去山西。”
顾炎武大声道:“不能这样,我们明日见到蓝田县尊之后,一定要向他说明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果他不能控制好源头,等粮食到了山西就会价比黄金。”
黄宗羲冷冷的看着顾炎武道:“你凭什么要蓝田县尊放弃蓝田县应得的利益?
他凭什么要求治下的百姓为别人牺牲放弃自己的利益?
就算蓝田县人悲天悯人,将这些粮食白送,你以为这些粮商就会降低山西粮食的售价了?
忠清,我再说一遍。这就是我说过的——积累莫返之害!(黄宗羲经济定律)
不受人为控制!
原本我听说云昭在蓝田县定死了佃租,定死了税费,就想在几年后来这里看看,根据我以往的观察,每当有人降低了各种税费之后,虽然在短时间里有效,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税费只会增长的比以前还要高。
可是,蓝田县的各种费用却是在逐渐降低的,这违背了我以往的观察,以前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现在,看到这一幕我忽然明白了。
蓝田县百姓负担的各种苛捐杂税,都被这种大宗的生意给抵消了。
蓝田县百姓的支出费用其实还是上涨的,只是因为蓝田县的各种利民策略给平抑掉了。
看的出来,蓝田县还是有高人的,这里的事情不是我们两个书生能管的事情,更不该是我们两个跑到蓝田县尊面前,大言不惭的要他放弃。”
“山西灾民呢?他们怎么办?蓝田县粮食很多啊!”
“我都说了,这里的粮食是蓝田县百姓的粮食!”
两人争论着离开了粮食市场。
紧靠着粮食市场就是蓝田县最大的布帛市场。
黄遵锡指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布帛对顾炎武道:“天下间穿不上衣衫的人很多,你难道也要拿这里的布帛无偿的送给他们?”
顾炎武回头看了黄宗羲一眼道:“天道不公!”
黄宗羲冷笑一声道;“你该去给李洪基当军师才对!”
顾炎武怒道:“如果李洪基再聪慧些,再睿智些,再大度一些,再仁慈一些,当他的军师也无不可!”
黄宗羲大笑道:“这就是天道难以解说的地方,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
所以啊,只要是人,就要力争上游!生命不止,奋斗不息,稍有松懈,便会被天之道,人之道抛弃。
观我大明,就是天之道在惩罚,人之道在后退,颓废之势已经全面显露,若还是不能力争上游,大明,殆矣!”
两人吵吵闹闹的穿过布帛市场,眼前的街道豁然开朗,这条街道上布满了铜器,金器,银器,玉器店铺,每一家的门面都极尽奢华之能,来往的人也不见了贩夫走卒,也比前边的市场安静了许多。
黄宗羲邀请顾炎武上了一座茶楼,坐在临街的座位上,用扇子指着那些带着幕篱进进出出的富贵人家子弟道:“你能说他们的行为是错的吗?”
顾炎武神情黯淡,喝了一口茶水道:“大明凋敝,蓝田兴盛,这能说明什么?”
黄宗羲摇着折扇笑道:“看到这些,你应该欢喜才是。”
顾炎武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黄宗羲笑道:“你应该欢喜!”
顾炎武道:“欢喜什么?欢喜那个浪荡子佩戴了一方玉佩之后更加显得气度不凡?
还是那个美人儿将一双明月珰配在耳垂上显得更加的国色天香?”
黄宗羲嘿嘿笑道:“所谓阳极阴生,阴极阳生,便是此时模样!大明凋敝便是极阴,蓝田县极盛便是阳生。
你看这阳气生机勃勃,正是勃发之时,假以时日必能横空出世!”
顾炎武安静了下来,叹口气道:“然后,又是阳极阴生是吧?”
黄宗羲哈哈大笑道:“且让我们先度过漫长的阴极阳生的过程,只要蓝田县的一且不能再继续勃发成长了,自然也就到了阳极阴生的时候了,天道轮回,我们重新来过就是了。”
此间茶楼修建的奢华高大,两人握着茶杯上了顶楼,放眼望去,并没有看到蓝田县的城郭。
这也是黄宗羲见到的第一座没有城郭的县城。
“蓝田县人都是如此自信吗?连保护这些商家财富的城郭都没有。”
顾炎武道:“现在全天下都在担心蓝田县人冲出潼关进入他们的地盘,哪里会有什么人敢打蓝田县的主意。
太冲兄,人人都说蓝田县军卒战力之强堪称大明第一,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能出兵拯救天下呢?
却在塞上孤城与建奴血战,是不是有些里外不分了,毕竟攘外必先安内啊!”
黄宗羲叹口气道:“局面已经很清楚了,云昭不会参与国内的纷争,他准备一心御敌于域外。
我现在对云昭非常的好奇,很想知道这个骄傲的强盗,野猪,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顾炎武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本印刷精美的线装书递给黄宗羲道:“看过此书你连云昭喜欢什么样的行房方式都会知晓!”
黄宗羲接过这本《猛女英雄传》迅速的翻看了一阵子,抚须大笑道:“云昭意欲修建铜雀台供养布木布泰?如此一来,他恐怕已经成了建奴必杀的第一人了吧?”
顾炎武淡淡的道:“有人从中看到淫秽,有人从中看到猎奇,也有人从中看到了云昭的一片苦心,更有人从中可以看到云昭的庞大布局。
他在矮化建奴,让我大明人不再对建奴畏之如虎,如果把此书看透,甚至能从中看到建奴伪朝廷的布局。
是一本奇书,格局方面大过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值得珍藏!”
“你的意思是说,这本书是在云昭授意下书写的?”
顾炎武冷笑道:“没有经过云昭默许,没人敢在蓝田县如此糟蹋云昭的名声。
他倒是大度的不在乎毁誉,却从此让人对英雄少了几分敬意,如果他日后登上九五之位,空怕也会被人看轻,毕竟,人们不能一边膜拜他,一边在心中幻想他在床榻上的雄风,那样会毫无庄严肃穆之气!”
黄宗羲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如果书中果然透露出这等消息,那么,云昭此人很可能会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大汉国度。”
黄宗羲迫不及待的开始看书,顾炎武却不愿意在这里逗留,拖着专心看书的黄宗羲离开了贵市子。
偌大的一座蓝田县城就像是一张摊开的大饼。
这里几乎已经不适合居住了,到处都是商铺,到处都是人群,无数的货物堆积如山,叫卖之声充斥着整个城市。
走到骡马市的时候,黄宗羲终于被骡马粪便的恶臭从书里拖了出来。
抬头瞅着几乎是一望无际的骡马市掩着口鼻道:“云昭果真把整个土默特川的牛羊都带回了关中?”
顾炎武对骡马屎尿的气味并不反感,瞅着满满当当的牛羊骡马,笑着对黄宗羲道:“这才是真正的富足,如果这些耕牛……”
不等他把话说完,黄宗羲就打断他的话。
“这些牛只能杀来吃肉,想用这些牛当耕牛,你是在做梦。”
顾炎武尴尬的一笑道:“吃肉也不错,我们买一头回去宰杀吃肉,好在信中跟秭归他们吹嘘一番。”
“你要把复社中人都拉来蓝田县吗?”
顾炎武双手背在身后悠悠的道:“这里的风光不如江南柔媚,却自有一股子西北豪气。
我一直在说,江南的脂粉气太盛,我复社中人没有真正做过几件利国利民的事情,却在画舫,楼船上闯出偌大的名声。
某,深以为耻!
若他们不能抛弃扬州的十里繁华,我情愿从此割席!”
第二章世界美吗?(大章节求票)
对于蓝田县的发展,云昭还是非常满意的,按照他的估计,此时此刻的蓝田县的经济发展状况比大明其余地方超越了五十年不止!
这是他十年的心血。
一想到用了十年时间才把时光追回来了五十年,他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喜悦之意。
从现在到他熟悉的世界足足有漫长的四百年。
五十年的时光对于四百年来说并不算多。
而且,他清楚地明白,任何一种新的发展模式在开始的时候总会野蛮生长的,这个时候也是发展速度最快的时候,一旦野蛮发展时期过去了,社会就会向精细化,分工化的方向发展,到了这个时候,发展速度一定会降下来的。
——此生,云昭想要回归熟悉的时代毫无可能!
人人都以为云昭在一心为蓝田县的发展呕心沥血,以为他是在为这个世界上上所有穷苦人努力工作,唯有云昭自己知道,他只想回家,只想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里去。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还原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个世界。
蓝田县的大烟囱越来越多,以前的时候只有在玉山脚下有那么一两座,现在不同了,整个蓝田县的大烟囱数量已经接近了惊人的一百座。
每一个大烟囱都没日没夜的向外喷吐着浓烟,这让蓝田县的空气变得不那么好。
不过,好在背靠秦岭,总有一些回流风,裹挟着这里盛产的浓烟去了别的地方。
云昭从来都没有想过环保问题,如果在这个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考虑这个东西,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一个大傻瓜。
在这个时候,对人们生命威胁最大的不是空气中的粉尘以及二氧化硫这些东西,而是饥饿!
向大地贪婪的索要更多的产出,就是云昭现在要做的事情,在被人还没有觉醒的时候,疯狂的向大地攫取,这才是云昭应该做的事情,而这种攫取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尽头可言。
说白了,蓝田县不过是他在这个世界攫取到的第一桶金子。
以后,他会以这第一桶金子向世界索求更多。
贪婪是人类的原罪,云昭何能例外?
世界马上就要发生大变了,在遥远的欧洲,工业化的萌芽已经渐渐破土,再有几年,英国的资产阶级大革命将要开始,这预示着强大的日不落帝国将要横空出世。
而后,当工业化进程真正催动欧洲这辆战车缓缓起步的时候,他们将成为世界之王!
云昭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刮分世界的时候,应该有他参与才对,否则,这个世界将毫无存在的道理。
现代战争即将进入一个新时代,一个钢铁与火焰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一两场战争的胜负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只要一个国家,或者一方势力有着强大的生产能力,跟广阔的纵深,他几乎是已经处在不败之地。
在蓝田城外,云昭看透了建奴的外强中干,强大如多尔衮,在遇到真正的战争的时候,他一样会退缩。
蓝田县打败一两次不要紧,只要关中还在,只要云昭这些年安置在全国的各种力量还在,他就能组织起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十次对建奴的战争。
即便是全部失败了,那个时候,建奴也将回归他们最原始的生活,而他可以从容地布置对建奴的最后一击。
云昭曾经思索过无数次,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拥有上亿人的大明朝,为何会被一个只有一两百万人的民族征服——这何其的可笑!
所以——一定是大明朝自己出了问题,一定是大明朝自己的政治基础出了问题,一定是大明朝从士大夫到平民百姓一起出了问题。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大明朝的覆灭的原罪,需要全体大明人来背,被满清奴役数百年就是全体大明人为这个错误付出的代价。
云昭不是大明人,他一直自忖为汉人!
大明人这个称谓,不过是汉人在前进路途上用过的一个小名字。
每次来到玉山之巅,云昭的心情都会跌宕起伏,眼前虽然只有一片云海,他的目光却穿过云海看到了整个世界。
蓝田县需要海量的钢铁。
蓝田县需要海量的铜。
蓝田县需要海量的煤炭。
蓝田县需要海量的纺织品。
蓝田县更需要海量的粮食与人。
这才是蓝田县称霸世界的基础。
现在,有无数的人在荒山野岭中为蓝田县采矿,有无数的人在为蓝田县种植粮食,有无数的人在为蓝田县纺织,更有无数支商队在为蓝田县奔波,将全天下可用的物资向蓝田县运输。
钱?
这东西在蓝田县是最没有用处的东西,只要蓝田县里屯满了物资,拥有无数的钢铁,不论是赚回来,还是抢回来对蓝田县来说都不是什么难题。
顾炎武与黄宗羲安静的喝着茶,静静的瞅着那个背着手观云海的年轻人,这人不是在装模作样,他是真的全身心的投入到思考中去了,偶尔有一缕轻云从云昭腰畔飘过,就像是给他系上了一条纱带,让他完美的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这世界美吗?”
云昭回过头冲着顾炎武与黄宗羲笑着道。
顾炎武拱手道:“山河美,人不美。”
云昭又把目光落在黄宗羲身上。
黄宗羲拱手道:“世界之美在人不在山河,人若美,虽荒蛮之地亦有雄宏之壮美,人若不美,即便是琼楼玉宇,也如鲍鱼之肆。”
云昭拍拍手道:“不管这个世界如何,是好是坏,都是我的祖宗留给我的,所以,我想要,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顾炎武皱眉道:“这个世界也有我祖宗一份。”
云昭赞叹道:“说的太好了,确实有你一份。”
顾炎武脸上的寒霜尽去,然后拱手道:“自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不能免矣。
故先王弗为之禁。非为弗禁,且从而恤之。建国亲侯,胙土命氏,画井分田,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
县尊以为然否?”
云昭瞅了顾炎武一眼道:“看样子你对理学很不满啊,不过很好,我也不满。
你可以去山西赈灾了。”
顾炎武哑然失笑道:“在下并未投靠蓝田县,县尊何以以上位者发号施令?”
云昭没有回答顾炎武的问话直接道:“银钱一万六千两,粮食两万一千担,救活侯马,闻喜二县灾民,整备好这两县的沟渠,来年收获两季粮食,彻底解决这两县的饥馑之忧,就可以回来了。
从吏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现在就去蓝田县县衙领命去吧。”
顾炎武冷笑连连还要张口说话,云昭霍然转过身盯着顾炎武的眼睛道:“你想要接大任?
想要摇着折扇坐在中军大帐谈笑间让建奴灰飞烟灭?
还是想去扬州,南京的画舫之上与一些妓女被翻红浪?
侯马,闻喜两县乃是蝗灾重灾区,别处只损失了秋粮,唯有这两地损失了已经成熟的夏粮,秋粮自然见不到影子。
那里的百姓正嗷嗷待哺,易子而食的惨状近在眼前。
如果你连救济灾民之心都没有,觉得这项政务是在侮辱你这个大才子,那么,你现在就立刻,马上给我滚出蓝田县,此生休要出现在我十里之内,因为我闻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腐烂味道就会呕吐。”
顾炎武怒不可遏,指着云昭手指乱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昭又瞅着黄宗羲道:“先生想去哪里?临汾如何?哪里局面虽然稍微好一些,却是人口凋敝之地,同样的银钱,同样的粮食,先生能代云昭走一遭吗?”
黄宗羲拱手道:“敢不应命。”
说完话就拖着继续发抖的顾炎武向外走,走了两步回头瞅着云昭道:“我会带山西土产回来。”
云昭皱眉道:“哪里即便是有土产,也被蝗虫吃光了。”
黄宗羲大笑道:“阳极阴生,阴极阳生,苍天不会把人路阻绝,总会留下一丝活路,这就是遁去的一。”
云昭吧嗒一下嘴巴道:“随先生施展大才,云昭拭目以待,快去吧,快去吧,早去一日就能阻止一些悲惨的事情发生。”
黄宗羲奇怪的道:“你就不问问是什么土产吗?”
云昭摇头道:“有没有土产都要救百姓。”
黄宗羲道:“如此,某家这就去了。”
云昭挥挥手道:“快去,快去……”
黄宗羲与顾炎武走出了老远,顾炎武愤愤的甩开黄宗羲的手道:“竖子无礼!”
黄宗羲笑道:“你都说讨厌理学了,人家直奔事情的根本有什么不对?”
“他驾驭我们如驾驭牛马!”
“那又如何,人家手握大义,你若敢反抗,人家只需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
“某家何惧生死!”
“谁要你的命了,你想想,你若不去救援灾民,这个名声传扬出去,你顾炎武还有何脸面见人?
走吧,我是真的后悔跟你来件这个枭雄,一不小心就被人家当牛马用整整两年。
我才是应该发怒的那个人!”
顾炎武依旧愤怒的道:“即便是他不说,我也准备走一遭山西,我已经给江南诸位老友去了信函,他们正在筹集粮秣,不日就会运到山西,我就是不服气他干嘛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别人都是臭狗屎?
你听听他说的话……不要我靠近他十里,难道我顾炎武身上散发的臭味能够顶风臭十里吗?”
黄宗羲不知道为何笑的前仰后合的,半晌才喘上气来,拍着顾炎武的肩膀道:“忠清贤弟,你若不去侯马,闻喜说不定真的会顶风臭十里!”
顾炎武忽然停下脚步皱眉道:“太冲兄,你前日还说蓝田县不会白白给山西人支援粮食。
云昭为何会如此的慷慨?”
黄宗羲脸上的笑容也渐渐褪去,皱眉道:“似云昭这等枭雄,要说慷慨,善良那是一句玩笑话。
他们做事必定会有明确的目标,而且,在我们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他的收益一定要大于付出的本钱。
忠清,我们先去蓝田县领了差事,再看看我们的部属,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蓝田县不论想要做什么,都逃不出我们的法眼。”
钱少少磕着西瓜子从小路上走了出来,先是瞭望一下远去的顾炎武跟黄宗羲,这才来到云昭身边道:“又抓了两个壮劳力?”
云昭笑道:“不错的壮劳力,不会贪渎,不会害民,办事公允,还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出了事情还有一帮好用的故友亲朋可以拉出来顶雷。
是替我们承担责任的绝佳人选。
这样的人太少了,你想想办法,再弄来一些这样的傻蛋,这对我们图谋江南太有用处了。”
钱少少吐掉瓜子皮道:“你用了他们,就要承认他们的故友亲朋,据我所知,他们可都是江南一地的既得利益者,你别现在用的舒坦,把难做的事情留到日后。”
云昭背着手笑道:“左良玉在河南待不住了,他想去东南!”
钱少少道:“左良玉去了东南,那么,李洪基会不会去江南?”
云昭叹息一声道:“这一场大蝗灾,再一次拯救了李洪基。
他原本已经被十路大军压迫在濮阳一带,眼看着就要被孙传庭,洪承畴他们给挤死了,这一场大蝗灾又救了他,左良玉跑了,刘良佐跑了,李洪基的兵马追着刘良佐跑,最后跑进了蝗泛区……你说,李洪基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前期战损的兵马,进了蝗泛区又会成十倍的增长,再想绞杀,没有可能了。
左良玉就是看到了这个状况,才想去江南或者楚地的,他看的清清楚楚,不论是洛阳,还会开封,都完蛋了。”
钱少少丢掉瓜子皮,摸摸口袋,发现刚才吃完了最后一颗瓜子,就摸摸云昭的袖袋,没找见瓜子,就拍拍手道:“我想抽烟。”
云昭摇头道:“我没有烟叶。”
钱少少愤愤的道:“我姐姐每天都要闻我的嘴巴,要是闻见有烟味,她就大哭大闹,你快点把她娶走,别让她来烦我。
另外,我告诉你啊,我不想娶那个大胸脯女人,几天不见,她又变肥了。”
云昭抽抽鼻子道:“这话跟你姐姐说去,跟我说不着,你有胆子就去拒绝。”
钱少少叹口气道:“我不敢!”
云昭白了钱少少一眼道:“要不外派你公干?”
钱少少摇头道:“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必须要在。”
云昭瞅瞅日头对钱少少道:“走吧,卢象升的老母妻儿来了玉山,虽说是我母亲招待,我要随侍在一边的。”
“为什么不把卢象升从牢里救出来?”
云昭叹口气道:“卢象升不愿意……”
蝗灾是一个很坏的消息,这个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这里的粮价就迅速上涨了一倍。
这让居住在京城里的人惊慌起来,天刚刚亮,就有人来到粮店门口排队,希望能早点把手里的铜子换成粮食。
周国萍坐在粮店门口,瞅着密密匝匝的人群,对小伙计道:“卸掉门板,开始做买卖。”
伙计低声嘀咕道:“别家粮店的粮食又上涨了两成,咱们今天调不调价钱啊?”
周国萍道:“我们永远要比比人晚一天调价格。”
伙计发急道:“这样我们会少赚很多钱的。”
周国萍笑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因为赚钱才来京城开粮店的,我们要的是口碑。”
伙计无奈之下卸掉了门板,店铺外边的人就轰的一声冲进了粮店。
伙计大声喊道:“我们恒通号今日不涨价,粮食供应充足,大家莫要急,都能买到粮食。”
不论伙计怎么说,进到店里的人没一个听他的,只是埋着头往口袋里装粮食。
周国萍看了一会,见太阳已经升高,就回到后宅,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妇人衣衫,厨子老黑提过来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道:“条子肉,白面馍,鲜黄瓜凉拌了一碟子,还装了两壶酒。”
“有鱼吗?”
老黑连忙道:“有,水缸里养着呢,要吃就要现杀,您能等得住吗?”
周国萍道:“那就去做。”
老黑匆匆的走了,周国萍就面对铜镜,打散了先前挽的不满意的发髻,重新一丝不苟的开始打扮自己。
涂脂抹粉一样都不落下,看完弄好的妆容,周国萍瞅着自己那一对翘起来的门牙叹了口气。
她的容貌全部毁在这对门牙上了。
如果没有这对门牙,周国萍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自信的。
她无数次的想要砸掉这一对门牙,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下不了手,不是害怕痛,执掌京城密谍的密谍头子如果说怕痛,这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摸摸这对大牙齿,周国萍还是找来了一截面纱戴上,顿时,铜镜里就出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神秘美人儿。
老黑再次来到房间里的时候,周国萍已经梳洗停当,挎上老黑提来的食盒婷婷袅袅的上了一辆马车。
北镇抚司的天牢就在距离粮店两条街外的水西桥边上,这里平时人迹罕至,除过一些犯官的家眷会守在这里等候自家人从这里出来。
不过,从这里出来的人大多是尸体,很少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周国萍的马车直接驶进了北镇抚司天牢,这里的锦衣卫对这辆马车进出天牢早就不以为意了。
“卢大人身体可好?”
周国萍看着一个锦衣卫番子冷冷的道。
番子低着头道:“大家伙也知晓卢大人冤屈,平日里也没人为难卢大人,他在牢里吃得好睡得好,气色比刚进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你们百户呢?别得了一点银钱就得意忘形坏了我的大事。”
“不敢,不敢,王百户这些时间就守在天牢里,东厂来人想要提审卢大人被王百户给顶过去了。”
周国萍放平缓了声音慢慢的道:“把这件事办好了,你们就会调任西安府,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番子闻言大喜,连连感谢,带领着周国萍走进了深邃昏暗的牢房。
才进牢房,就被里面传来的恶臭熏得皱皱鼻子,在无数罪囚渴望的目光中径直走进了监牢最深处。
韩陵山跟卢象升两人正隔着木栅栏下象棋,看样子已经厮杀了许久,目前胜负未分。
周国萍来到两人身边,锦衣卫番子很识趣的端来了一张小桌子,放在两座牢房中间,还端来了清水供两人洗手。
整座监牢里就数这两间牢房干燥,不大的窗户里偶尔还能投进阳光,在这座监牢里,只要住进这两座监舍的人,无一不是锦衣卫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周国萍跪坐在一张蒲团上,布置好了酒菜,抬手示意两人享用。
卢象升也不客气,先是倒了一杯酒匆匆一饮而尽,韩陵山也同样先喝酒,后吃菜。
不论是卢象升,还是韩陵山都不说话,气氛极为压抑,不过两人吃东西的声音倒是充满了韵律感。
周国萍也不说话,主要是卢象升早就跟他们有言在先,只要他们多说劝他离开监牢一句话,以后就不用相见了。
“算算路程,卢氏安人今日应该已经抵达玉山城了。”
周国萍没有劝卢象升离开,只是在直白的告诉他消息。
卢象升点点头,从盘子里取了一块条子肉夹在一个白面馒头里递给隔壁的罪囚道:“安道兄,吃一点东西吧。”
隔壁的罪囚悉悉索索的从稻草上爬过来,取走了白面馒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您的两位兄弟因为在玉山书院供职,自然获得了蓝田县籍贯,在凤凰山下分到了两百亩的土地,在卢氏安人抵达之前,他们出钱在那里修建了一座院落,整理好了田地,听说种上了秋粮,还圈养了几头猪,一群羊,鸡鸭鹅什么的也都制备了一些。
只要安人带着家眷抵达,就能安家过日子了。”
卢象升低下头沉思片刻道:“很好,那里安静,母亲可以养猪放羊喂鸡,小儿辈可以耕作田土,自食其力还是很好地。
请转告八弟,九弟莫要忘记我卢氏耕读传家,忠孝仁义的家风,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周国萍又道:“天雄军将士们也从固原镇抵达了塞上蓝田城,高杰将军给他们补偿了一年的军饷,已经按照将士们的意愿,命云氏商队把军饷带回了宜兴交给将士们的家眷。
只是阵亡将士的姓名实在是难以搜集整齐,无法安置,这一点还需要卢先生大力协助。
免得那些阵亡将士的家眷无法获得应有的补偿。”
卢象升茫然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哽咽着道:“我记不得那么多的名字……”
韩陵山瞅了卢象升一眼,嘿嘿一笑,继续低着头猛吃猛喝。
卢象升看了韩陵山一眼道:“册簿被接受天雄军的混账给毁掉了,难道说你有法子?”
韩陵山笑道:“自然有法子,你要不要听?”
卢象升叹口气道:“请你当我的大状师,你就害得我满门被抄斩,在听你一次,岂不是要害得我死无葬身之地?”
韩陵山笑道:“你的刑罚是腰斩!落个全尸都不可能,还说什么死无葬身之地。”
卢象升反唇相讥道:“你是寸磔,比我还要凄惨。”
韩陵山笑道:“要是我家县尊给我定下这样的刑罚,我一定会被吓得魂飞天外,大明三司给我下的这种刑罚,当不得真。”
“你们已经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
卢象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皇帝的旨意如今很难出紫禁城,大明内阁的命令很难出京师,也就是说,只要出了京师,我韩陵山哪里去不得?
李洪基脱出大明布下的天罗地网,声势比以往更大,现如今正在厉兵秣马,下一个劫掠的目标便是洛阳城。”
卢象升道:“不可能,孙传庭,跟洪承畴在,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局面。”
韩陵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风干的足足有寸半长的蝗虫递给了卢象升道:“山西,河南,河北蝗灾!”
卢象升仅仅看了一眼那只黄褐色的大蝗虫,眼中就有泪水缓缓落下,难过的转过头去,轻轻地拍着栏杆道:“这老天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肯留给大明。”
韩陵山继续道:“原本十路大军围剿李洪基,濮阳大战,洪承畴击败了李洪基麾下大将刘宗敏,孙传庭在当阳山击败了李洪基麾下大将李锦,加上熊文灿,王家帧的江南兵马襄助,此时的李洪基已经插翅难逃。
可惜,就在此时,起了蝗灾,阻挡李洪基退往山西,河南北部的左良玉,刘良佐两人跑了……嘿嘿嘿……”
“跑了?”
卢象升怪叫一声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的瞅着周国萍,想从这个女人身上得到更加准确的消息。
周国萍给卢象升倒了一杯酒肯定的点头道:“跑了!不管他们两个跑了,猛如虎也跑了。
后来的事情就很奇怪了,跑路的人朝廷在温言劝慰,没跑的人比如熊文灿,王家帧人家什么事情都没有,倒是作战最得力的洪承畴,孙传庭两个人倒霉了,听说朝廷准备要数罪并罚。
卢公安心等着,过不了多长时间,这两位可能要进来陪你坐牢,如果他们跟拥兵百万的李洪基作战失败,估计今年秋后问斩的时候,你们三个可以结伴而行。”
卢象升瞅着一脸怪笑的韩陵山道:“陛下如何能这样做,岂不是寒了作战将士们的心?”
韩陵山道:“寒了将士们的心?你想想戚家军的遭遇,再想想辽东,再想想九边,再想想你天雄军,你们被朝廷弄得生死两难的时候,谁在乎了?
皇帝寸磔魏忠贤的时候百姓们夹道欢呼,处斩袁崇焕的时候百姓们夹道欢呼,皇帝处斩杨鹤的时候百姓们夹道欢呼,等你被腰斩的时候百姓一样夹道欢呼,就是我名声不彰,效果可能不好,不过呢,我如果被锁在囚车里的时候再高歌一曲,百姓的欢呼声可能会更大……
我告诉你啊,只要是官员被处斩,百姓都会夹道欢呼的,这就是京城百姓的道理。
他们恨你们!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妖风,但凡是官员,就一定是吸取民脂民膏的坏蛋,只要钱没有落进百姓的口袋,被官员给花掉了,就通通该死。
卢公,魏忠贤那些人也就罢了,做这样的官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就是一种羞辱。
如果你在就义的时候,能吟诵《正气歌》名传四海也就罢了,不枉为家国天下操心一场。
可惜,到了你不会有一个好结果的,你死了,就像是死了一条狗,没人在意,大家很快就会把你忘记。
对了,告诉你啊,你救回来的百姓被朝廷就近安置在了河北跟山西,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追随李洪基来要你们的命!”
卢象升呆滞的坐在地上,喝了一壶酒之后微笑道:“吾养吾浩然之气就是了。”
韩陵山嘿嘿一笑,一扬脖子把剩下的酒喝的精光,然后就倒在厚厚的稻草上,不一会就起了鼾声。
周国萍见卢象升沉默不语,就笑道:“先生可有家书需要小女子传递出去?”
卢象升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笺递给周国萍道:“劳烦交于拙荆之手。“
周国萍庄重的接过那封与妻书,藏在袖子里,就收拾了食盒,告辞离开。
卢象升回到牢房深处面壁而坐,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如同老僧坐禅。
周国萍起身往回走,路过卢象升隔壁监牢的时候,若有如无的哼了一声,那个刚刚吃完卢象升赠与的肉镆镆的官员的身体就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渴望的看着周国萍。
周国萍的眼神冷酷而无情,那个官员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就重新倒在地上。
周国萍离开了,韩陵山在呼呼大睡,卢象升在盘膝面壁,一个被锦衣卫用鞭子抽的烂糟糟的家伙,却把眼睛死死的盯在卢象升的身上。
他深深地知道,想要活命,就要劝的卢象升愿意离开这座恐怖的黑牢房。
孙国信面对高坐在白骆驼雕像上的佛像虔诚的诵经。
“吉祥宝帐怙主赞
八思巴大师造
吽
示现凶猛忿怒罗刹主依菩提心善调暴恶众
三重城邑怖畏威德尊忿怒尊前我今恭赞礼
黑色矮壮具足盛威光右持钩刀降服凶恶众
左托颅器怒血遍充满首曼尊前我今恭赞礼
盛怒双足振踏地动摇可畏大笑声震须弥山
誓具违犯悲念令还净三昧耶尊我今恭赞礼……
后金汗国天聪八年,天聪汗爱新觉罗·皇太极征服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林丹汗败走大草滩,墨尔根喇嘛携蒙古至宝玛哈噶喇金佛和金字大藏经前往盛京。
金佛以白骆驼驮载,行至盛京西效三里老槐树下时,白驼溘逝。
墨尔根喇嘛认为此处为“生根”之所,遂奏请建立玛哈噶喇佛楼。
皇太极亦认为“有护法不可无大圣,有大圣不可无护法”。
遂敕建护法楼以为供祀。
只是金佛意愿不宁,玛哈噶喇金佛抵达盛京之后,不肯留驻大殿,每当夜晚,玛哈噶喇金佛驭祥云飞至大殿耸脊,面向东方,望日而出。
次日清晨但见金佛驻于大殿西侧。
在深有慧根的小喇嘛莫日根的建议下,在位于大殿西侧重新修建了一栋二层式阁殿式建筑,用来供置玛哈噶喇金佛的护法楼。
金佛供奉于二楼,面朝东方目迎朝霞。
至此,金佛再无逃遁之意。
做完早课的孙国信木然的瞅瞅高居其上的金佛,合十双手施礼之后,就回到禅房,取出一个硕大的青铜钵盂,扶着一根长长的方便铲,走出了莲花净土实胜寺。
他一路诵经,一路掩埋路上遇到的所有尸体,从人的尸体直到昆虫尸体无所不埋。
每埋葬一具尸体,他都会颂念一遍《往生咒》送这些亡灵早归极乐世界。
走了十余里路,孙国信便到了盛京。
每次进入盛京,孙国信都忍不住要鄙薄一下这个破烂的地方。
大明人都以为满清的盛京会是一个盛大的都邑,即便是比不上北京,南京的繁盛,至少要比西安城好一些。
事实与想象间的差距实在是太远了。
孙国信安步当车缓缓走进了盛京,守在城门边上的满清军卒无不朝这个年轻还有些丑陋的喇嘛施礼。
孙国信抬手在每个人的手上抚摸过一遍之后,他的钵盂里就装满了碎银子。
这里的人都知道玛哈噶喇金佛就是因为这个少年喇嘛才肯安心的留在盛京皇寺中的。
穿过乱石堆砌的城门,孙国信就来到了盛京城的主街上,这里满是乞丐,乞丐们见到孙国信来了,纷纷跪地磕头口称佛爷。
乞丐中有老人,有妇人,也有一些孩童,中间满人很少,最多的却是蒙古人跟汉人。
这些人都是失去了劳动力之后被主人抛弃的奴隶。
孙国信将钵盂里面的碎银子跟一个汉人店铺老板换了很多食物,堆积在一起,诵经之后,就对这些乞丐道:“没有因果,没有罪孽,可以食用了。”
这些乞丐已经很习惯这样的过程了,排着队一人取走一点可以果腹的食物,没有人多拿,保证没人都能有一点食物。
这一幕如今早就成了盛京城中的一景。
孙国信见每个人都分到了食物,就颂念一声佛号,就端着钵盂沿街化缘,每家只要一点,知道讨要了足够自己吃的,就找一处阳光充足之地净手之后,默默地进食。
这是他苦修的一部分,也是墨尔根大喇嘛给他布置的课业,他需要救助那些乞丐三千次,才能积攒够功德,从而进一步苦修。
一群战马从孙国信的身边驶过,马蹄扬起了灰尘,灰尘落在钵盂上,孙国信不为尘土所动,依旧一口口的吃着自己的食物。
“吁!”
有人勒住了战马缰绳,一个粗壮的满人跳下战马,来到孙国信身边道:“小喇嘛,你就不知道躲一躲吗?”
孙国信抬头笑了一下道:“阳光,雨露,是佛祖的馈赠,尘土也是佛祖的馈赠,对我而言,这都是一样的,善男子不必愧疚。”
满人听孙国信说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话,就对身边的人道:“这是一个蒙古喇嘛。”
孙国信有用满语道:“我只是一个喇嘛。”
满人得意的对周边从人道:“即便是喇嘛,也要学我满人的话!”
说罢就随手丢给孙国信一枚金币道:“小喇嘛,你让我开心,赏赐给你了。”
孙国信皱眉瞅着被这个家伙丢进钵盂里的金币,就用筷子夹着金币丢了出去,继续埋头吃自己的饭。
满人怒了,提起鞭子正要狠狠地抽下去,就听有人道:“多铎,莫要失礼。”
多铎的鞭子停在半空中,不知该如何收场。
孙国信叹口气道:“善男子还是把鞭子抽在我身上吧,这是我的罪孽。”
多尔衮从后面走过来,双手合十道:“喇嘛何出此言?”
孙国信双手合十还礼道:“善男子的怒气因我而起,如果我不能消弭他的怒气,他就会把怒气发泄在别人身上,与其留下这一段因果,不如让鞭子落在我身上,好了结这段因果。”
多尔衮轻咦一声道:“你是皇寺里的喇嘛,你叫什么名字?”
孙国信施礼道:“我叫莫日根。”
多尔衮看着孙国信摇摇头道:“你有些像明人!”
孙国信道:“臭皮囊一具,像谁不像谁有何意义?善男子即便是说我像狗,像狼,像草原上的牛羊又有什么分别呢?”
多尔衮闻言笑了,施礼道:“喇嘛说得对,是我们兄弟失礼了。”
说完话,就从手腕上取下一串珊瑚珠放在孙国信的手上,孙国信不胜欢喜,朝多尔衮施礼道:“多谢善男子,明日,有更多的人可以饱餐一顿了。”
“你要把我兄长赏赐的宝物卖掉?”多铎不知怎么的怒气又起。
孙国信笑的灿烂,露出一嘴的白牙对多尔衮道:“你会得到善念的,我保证。”
多尔衮哈哈大笑,牵着多铎离去,大声对孙国信道:“小喇嘛,你如果化不到足够的食物,可以来我府上化缘,定不教你失望。”
孙国信用同样大的声音道:“不能太便宜你一个人,善念是个好东西,只有一个人拥有,那是没用的。”
远去的多尔衮听到了孙国信的话,远远地挑起了大拇指,表示严重同意孙国信的话。
多尔衮走了,孙国信继续坐在阳光里吃饭,这一次,他吃的真的很愉快,有了多尔衮背书,他就能干更多的事情了。
他决定远离多铎,这个人太蠢,多尔衮会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的……从谁那里下手呢?
第三章 我们的世界(万字大章)
云昭终于要成亲了!
这是蓝田县最大的盛事。
云娘甚至霸道的让蓝田县所属休憩一天,且着为永例。
所谓的休憩一天,不仅仅是官府停止办公,学堂停止授课,还包括工厂要停工一天,市场要停止交易一日,就连勤劳的农夫,也会在这一天换上新衣,不再照看农田里的宝贝。
所以,在前一天,人们就大量的涌进来玉山城。
云福,云虎,云豹,云蛟,云霄这些长辈忙碌的不可开交,家里的姐妹们也充斥了内宅,很自然的分成两拨人,一帮去了冯英的房间,一帮去了钱多多的房间。
云娘高座在大堂,接待数不清的贵客。
如今的关中,能让云娘来到门口迎接的人几乎不存在,哪怕是她的父亲,云昭的外公秦培亮到来了,也是云福接待,他身为男子想要进入内宅去看自己闺女,那也要等到婚礼大典结束之后。
这样做是非常不合常理的。
不过,当秦培亮被云福接引进了花厅,被迎到上座上,他就有些惴惴不安。
因为,坐在他下手的人正是秦郡王朱存极!
在朱存极下首分别坐着布政使,按察使与都指挥使,至于陕西巡抚刘玉堂只能坐在左手位置上。
这些人见了秦培亮纷纷起身祝贺,秦培亮也就顺势安坐在主人位置上与人寒暄。
秦培亮整个过程晕陶陶的,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话,只记得每一个都离开座位向他祝贺,只记得每一个人都祝贺他有一个才华无双的外孙。
钱少少坐在窗户上瞅着姐姐修饰自己的妆容,这个过程已经足足半个时辰了,姐姐依旧在化妆。
何常氏在钱多多背后帮她整理繁琐至极的发式,头发上的每一处装饰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忙完了没有?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拜堂成亲了。”
钱少少眼看着钱多多咬了一口口媒子之后,觉得不满意又擦掉重来,终于忍耐不住了。
何常氏笑眯眯的道:“今天是小姐的大日子,怎么装扮都不为过。”
钱少少皱眉道:“你装扮的太漂亮了,显得人家冯英才是那个有才的。”
钱多多哼了一声道:“我就算是不装扮,冯英看起来也是那个有才的,这方面你姐姐没有优势。
所以呐,才要打扮的美美的,就算别人认为我是靠美色事人,看过我之后,也要让他们觉得阿昭娶我还是赚到了。”
相比钱多多的自信,冯英就差了好多,她的嫁衣是普通式样的,就连头面首饰也不如钱多多。
再加上钱多多有何常氏这种高级专业人士在帮她打理妆容,她身边只有小楚跟云春,云花这两个棒槌。
冯英挽了一个高高的发髻,插上一枝云娘送给她的金步摇,眉心点了花黄,咬了一口口媒子,就觉得自己已经装扮好了。
刚才偷偷去看钱多多的云春回来了,瞅着冯英的妆容叹口气道:“钱多多的眼角都画了线,眼睛看起来有鸡蛋大。”
冯英笑了,抬手按按自己眉间的火焰纹花黄道:“多多的美是天生的,没人比得了。”
“那也要相差不远才成啊,我可不想你们拜天地的时候,你看起来像是一个陪嫁的丫鬟。”
小楚在一边愤愤不平。
冯英叹口气道:“我穿铠甲的样子才是最好看的。”
小楚咬咬嘴唇道:“那就穿铠甲……”
云昭收拾起来就很简单了。
洗了澡,涂抹了一些油脂,婆子又给他扑了一些白粉,让他看起来更加的白净,穿上大红的喜服,戴上三梁进贤冠,腰畔挂上白玉佩,就算完事了。
徐五想左右上下打量一下云昭道:“服饰就这样了,问题是你今晚先跟谁睡,这可是一个大问题,我劝你早早想好。
新婚之夜,大被同眠不好吧?”
对于徐五想戏谑话,云昭早就免疫了,他觉得这个丑逼在嫉妒自己。
“跟冯英睡!”云昭不介意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让这家伙再嫉妒一下。
“哇哇哇,你摊上事情了,钱多多能撕裂你。
云昭整理一下脖领子道:“你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我有话语权吗?”
徐五想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才是被挑选的那个。”
“等你成亲的时候,希望你也有这样的艳福。”
徐五想道:“现在是战乱的年月,男丁不足,我可以娶多个老婆吧?这不违背我们的律法吧?”
云昭看了徐五想一眼道:“你想好了再做,我们可是废除了妾室的,凡是娶进门的女子一样大,你要是愿意我们自然没话说。”
徐五想吧嗒一下嘴巴道:“那就娶两个漂亮的。”
云杨进门的时候,云昭已经等候他很长时间了,这家伙在蓝田城遭了灾,现在整个人看起来瘦峭的厉害。
不论多么强大的英雄好汉,也经不起闹一个月的肚子。
今天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撑得住吗?”云昭连忙问道。
“我现在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头老虎。”云杨晃晃自己硕大的拳头表示自己很强壮。
秃脑壳的云杨收拾起来更加的容易,只是秃脑壳上没法子插花,只好别在耳朵上,穿好红色的暗红色的喜服之后,整个人看起来很像是一个采花贼。
“你家大门外非常的热闹,广场上,小巷子里,村子里,山坡上到处都是人,你家在大宴宾客,云家庄子在大宴天下,我爹粗略的算了一下,今日进城的人超过了两万人。
不过,你放心,全是有根脚的人,今后三天,只有老蓝田县人才能进城,出城。
护卫方面没有任何问题。”
云昭回头看着徐五想道:“你们今天没有利用我的婚事引诱刺客吧?”
徐五想摇头道:“没有,我们只想让你热热闹闹的成亲,没有做别的安排。”
云昭点头道:“如果有,就撤掉,否则我不会原谅你们。”
说完话,云昭就在喜娘的催促下离开了自己的卧房,骑上一匹白马去玉山书院迎接两位新娘。
从云氏庄子,直到玉山书院,整条路都被蓝田县人挤得满满的,云昭看见很多熟悉的面孔就站在人群里朝他招手。
有年老力衰的盗贼,有缺胳膊少腿的盗贼,有少了一只或者两只眼睛的盗贼……他们或者坐在人群中,或者趴在人群中,或者站在高处,拼命地挥手,只希望云昭能看过来。
他们的家就在这条路的两边,这条路两边的庄稼地是蓝田县最好的庄稼地,灌溉方便,收割方便,且土地肥沃。
十年时间,云昭不知道自己到底损失了多少部属,有多少人因为他一声令下就无畏的冲向敌人……
活着成了残废的人没有人怨恨他,据他们说,那些战死沙场的人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他,最多喊一句——老子运气不好。
看到这些人,云昭紧绷着的身体立刻就松弛下来,他觉得有这些人在,自己的安全无虞!
自己或许不是一个好的领导人,但是,自己绝对是一个对他们有益的领导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现在看来,他们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他们付出了,也获得了,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云昭自忖做到了两不相欠。
如果说还有别的,那都是云昭赚到的,历史学家们一般把这样的东西称之为——民心!
每个人的生活看起来似乎都不错,那个没了双腿的家伙虽然趴在地上,他身下的平板小车看起来也似乎价值不菲,云昭看的很清楚,这家伙在小车上镶嵌了一颗明晃晃的珠子……
云昭娶走了玉山书院师生心中的掌上明珠,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进入玉山书院。
好在,云杨的身体恢复了,他一人顶着一群年幼的师弟师妹们,且让他们节节败退。
云昭下了马,云杨推开多远,他就走多远,偶尔会停下来,认真的瞅瞅眼前的这些小王八蛋。
还不错,没有当初那一批人的穷酸怪相,没有人抱着他的腿喊他主人,然后伸手要吃的。
他们有自尊的多,同时也漂亮的多……
徐五想在一边道:“他们可不是你买来的,人家都是正儿八经的学生,是他们爹娘花钱送进来的。
不像我们,你用了一点糜子就给换回来了。
不过,就用功程度来看,他们还比不上最早的那几批人。
都是一群生于安乐,将来也会死于安乐的混蛋。”
云昭根本就没有听徐五想的唠叨,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已经看到了艳光四射的钱多多。
虽然冯英此时也非常的美丽,可是,只要钱多多站在那里,别人就很难把目光落在别处。
更别说冯英还很守规矩的蒙上了盖头,钱多多则没有,她就那么骄傲的站在一座学舍的门前笑吟吟的瞅着站在人群里的云昭。
愤怒的小楚从另一座学舍门前跑出来,挤开那群孩子,粗暴的将红绸的一段绑在云昭的手腕上,云昭轻轻一拉,冯英就在云花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我要你背我下去!“
钱多多骄傲的如同一只金灿灿的凤凰,毕竟,她的嫁衣华贵至极,除过红色,就是黄灿灿的金色。
“你该我来背的!”
钱少少从姐姐身后转过来,蹲在姐姐前边,二话不说就背起钱多多朝云昭走了过来。
看见新人们已经被红绸拴在一起,那些神憎鬼厌的小孩子们顿时就散开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个花篮,不断地朝他们三人头上抛洒花瓣。
“关中的主人,主祝福你的婚姻,虽然你一次娶了两个并不符合主的意愿,主,还是愿意祝福你。”
云昭大声朝汤若望喊道:“谢谢你,也谢谢你的主!”
邓玉函大声道:“蓝田县的主人啊,你如今大婚,是一个幸福的时刻,这个时候,你难道没有大赦关中的意愿吗?
你难道没有放我们这些可怜的异乡人回到故乡的意愿吗?
求求你,慈悲,慈悲吧。”
云昭大声道:“你已经老了,不能再奔波了,你会死在漫长的归乡道路上的。”
罗雅谷趁机道:“迷途的羔羊只要找到回家的道路,是不会在意道路有多漫长的,只要回到家乡,再喝一口家中的清泉,就算是即刻死去,也是幸福的。”
云昭大笑道:“早我需要的大炮没有出现之前,你们不能回去,你这个该死的异乡人,拿出你的契约精神,你们不能享受了我提供的精美的生活,又想着回到你们那个肮脏,污秽,野蛮,黑暗的家乡。”
“主啊,可怜可怜你的仆人吧,请赐予这个吝啬的领主一丝一毫的仁慈之心吧……”
冯英很大方的沿着红绸走过来,顺势挽住了云昭的一条臂膀,钱多多趴在弟弟背上,好几次想要去抓云昭都被钱少少给破坏了,所以她就开始在钱少少的背上踢腾。
好不容易到了马车处,云昭将冯英抱上了马车,钱多多也被弟弟送上了同一辆马车,欢乐的喜娘还把汤若望他们合资打造的两个金苹果放在两个新娘子的手中。
看的出来,钱多多很不满,只是被冯英挟持住了,没法子动弹。
一声唢呐响,便是山高水长,前路漫漫……
一声芦笙响,便是数不尽的温柔意……
一声长笛响……那个破坏场景的长发少女便被一群人捉住手脚给丢了出去……
一个瘸着一条腿的精瘦,干枯的老汉,张开满是黑牙的嘴巴撕心裂肺的唱着关中的土味情歌。
三只只蝴蝶扑棱棱飞,三只只花朵儿亲嘴嘴。三只只柜子三只只箱,三个凳子成一个圈。三只只枕头花顶顶,三条条棉毡对棱棱……
“这歌词明显是现改的,该是一对对才好,三只只花朵儿怎么亲嘴?”
学识渊博的徐五想自然是一个有错必纠的人,他很想把那个丢人现眼的老强盗一脚踢到旁边的深沟里去。
云杨的光头从一边探过来,鄙夷的瞅着徐五想道:“三个人就不能亲嘴了?少见多怪!”
徐五想冷笑着拱手道:“未请教!”
云杨道:“今天婚事毕了,哥哥带你去明月楼,莫说三人亲嘴,再多些也不是不成,只要你舌头够长……”
徐五想拂拂袖子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我掏钱!”
云杨说着话又习惯性的往云昭袖袋里摸。
“今天穿的是喜服,没装钱袋。”
钱少少在一边低声道:“好久没有抢劫明月楼了,我们只要抢一次不就有钱去明月楼了吗?”
云杨立刻舍弃了云昭凑到钱少少身边道:“未请教!”
“老招数,我点火,你抢劫……”
云昭叹口气道:“大喜的日子……”
钱少少低声道:“就是因为是大喜的日子我才会下手,只要能抢劫明月楼,我就是愉快的。”
“带上小楚!”
坐在马车里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的钱多多立刻给弟弟发号施令。
冯英轻笑一声,马上就闭上了嘴巴,因为她看见钱多多那双大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我要重新猜拳!”
坐正了身子的钱多多认真的对冯英道。
冯英摇摇头道:“这是上苍的安排,此时此刻老天最大,你休想改变天意。”
钱多多从怀里掏出一本小书递给冯英,可以压低了声音道:“你没有做好准备呢。”
冯英翻了翻小书,就还给钱多多,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我从小在民风开放的石柱长大,你觉得我会不知道这些男女之事?另外,我还给人接生过两次。”
钱多多怒哼一声道:“我从小在……”
话说了一半自觉失言,就连忙闭上了嘴巴。
冯英叹口气道:“我们姐妹都没有过过什么太好的日子……我小时候过的日子未必就比你好多少,不过,以后会好起来的。”
钱多多也跟着叹息一声,拉过冯英的手,将一个晶莹璀璨宝光四射的玉镯过给了冯英。
还取出手帕擦掉了冯英画的不怎么好的眉毛,重新给她画眉,最后还在冯英的嘴上啄了一下,摇摇头道:“口媒子也不好,用这个,桂花味道的还添加了一丝丝蜜糖,阿昭最是喜欢。”
冯英并没有拒绝钱多多释放的好意,虽然话里话外的总是刺激她,她还是任由钱多多在她脸上施为。
她相信,不管钱多多心里有多不满,今天,她一定不会让云昭难堪的,这不是钱多多的作风。
回到家中,最重要的礼仪便是拜天地,新媳妇给云娘敬茶,听云娘解说家规。
这一套礼仪过后,云昭三人就被喜娘们簇拥着去了后宅。
后宅的大门也随之关闭,云昭没有任何心情去陪外边的人饮酒作乐……
后宅的大门关闭了,院子里除过云昭夫妇三人之外,就剩下,小楚,云花,云春,以及何常氏。
喧闹被关在门外,小楚大马金刀的坐在院子中央的一张椅子上,手边放着两柄短铳,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偷偷地听新房里面的动静。
云春推了小楚的脑袋一下道:“现在天刚黑,少爷没有那么急色。”
小楚摆弄一下手边的短火铳道:“只要你家少爷敢从我家小姐的屋子里跑出来,我就拿火铳轰他。”
云花笑道:“咦?你跟你家小姐很好嘛?她都不让你吃饱。”
小楚道:“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她,我命都可以不要。”
云春一脚踢飞了小楚的火铳道:“在这个院子里除过三个主家,我最大,你以后也要听我的。”
小楚瞅瞅云花道:“你会帮她吗?”
云花摇摇头道:“你要是能打得过她,我没意见,当初她当老大,就是因为我打不过她。”
何常氏走过来摆着手对斗鸡一样的小楚跟云春道:“要打架也别在今天打啊。
另外,你们三个没脑子的哪一个都不能当头头,少爷已经说过了,以后啊,这院子里的人都要听我安排。
我才是院子里的管事嬷嬷!”
不知为何,平日很熟悉的三个人枯坐在屋子里却显得很尴尬。
没有一个人出声。
院子里争吵的声音落在三人耳朵里反倒化解了屋子里的尴尬气氛。
“你要急着跟她睡?”
钱多多拔掉插在头发上的沉重的金首饰,看似毫不在意的问道。
云昭瞅瞅冯英,指着桌子上的酒菜道:“你们难道不饿吗?”
钱多多摸摸小肚子道:“四更天就起床了,折腾到现在就吃了一点半生不熟的馄饨。”
云昭笑着把筷子分别塞进冯英跟钱多多的手里道:“我也是大半天粒米未进,我们先吃饱,再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钱多多警惕的瞅着云昭道:“你休想把我们两个灌醉,然后搬到一张床上去。”
冯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钱多多道:“他的酒量未必能有我们好。”
钱多多也跟着笑了,三人都很饿了,立刻开始埋头大吃,转盘子送碗的吃的极为满意。
很快就吃了一个杯盘狼藉,何常氏带着三个丫鬟进来伺候的时候,对于他们三人的食量很是惊讶。
钱多多一边剔牙一边吩咐何常氏道:“撤掉,再上几样精致小菜,我们要喝酒!”
云昭朝云春挤挤眼睛道:“拿酒坛子,三个,不够再拿。”
不大功夫,小菜重新布置停当,云昭坐在中央笑道:“被人都说嫁给我是你们的荣耀,其实,这话需要反过来说,能娶到你们两个远远超过了我的期望。
我小的时候早慧,却不愿意说话,让人家以为我是一个傻子。
其实呢,我并不是傻子,只是不知怎么的脑袋里总有一个人在跟我说话,他与我见过的所有大明人都不同……有时候,我以为他是一个游魂……又像是我的上一世,是没有喝孟婆汤的漏网之鱼。
人怪了一点,你们千万莫要嫌弃,不过,此生啊,我应该只有你们两个了,没打算弄什么三宫六院,即便是我们的事业成功了,这辈子就我们三个凑合着过。
今天行了结发礼,虽然是三人一起结的,这有些不像话,我还是非常认真地,在心里向神灵发了誓言,准备此生不离不弃,你们以为如何?”
钱多多冲着云昭笑了,笑容灿烂的如同百花盛开,将头靠在云昭的肩头道:“那就说好了,不离不弃!”
冯英自然不甘示弱,靠在云昭的另外一个肩头道:“不离不弃!”
云昭左右瞅瞅低声道:“云杨说三个人也可以亲嘴的。”
钱多多,冯英同时起身推开云昭,抱着酒坛子道:“为不离不弃,干!”
云昭哭笑不得的举起酒坛子跟她们的酒坛子碰一下道:“这是成亲,我怎么觉得我们三个在义结金兰!”
话匣子打开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七月的关中地气蒸腾,热的不像话,即便是屋子里的有冰山,喝酒的时候依旧燥热。
三人开始只是打开窗户希望吹点凉风,哪里料到吹进来的是热风,云昭扯掉身上的喜服这才舒畅一点。
钱多多在云昭跟前从不知礼法为何物,只要云昭敢干的事情她没有不敢干的,所以,也就扯得只剩下一个胸围子了。
只有冯英吱吱呜呜的不肯脱掉喜服。
钱多多觉得冯英一点都不利索,就帮着冯英扯掉了宽大厚重的喜服,等冯英松开抱着胸口的双臂,钱多多就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哀叹道:“我就说嘛,小楚的胸那么大,没道理你没有。”
冯英见秘密暴露,也就大方地任由云昭跟钱多多两人贼目烁烁的的看她。
举起酒坛子喝了一口酒道:“我最拿手的是弓箭术,胸太大会被弓弦伤到,一直没想长这么大,后来没办法了就用布条子勒住,以为是累赘,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来,喝酒!”
钱多多的手总想探过去,每次不是被云昭打掉,就是被冯英打掉,总不让她得逞。
后来,云昭就很少说话了,主要是他很忙,一双眼睛一会落在钱多多白玉般的腰腹上,一会落在冯英雄伟的峰峦上,脑子全成了浆糊,见两位美人儿还在不停地喝酒,就觉得喝酒是自己提出来的最愚蠢的一个决定。
钱多多充满了挫败感,人一旦开始借酒浇愁,再好的酒量也支撑不住,第二坛酒喝了一大半的时候,她就已经醉了,醉眼朦胧的看看云昭,又看看冯英,摊摊手道:“便宜你们了。”
说完话,就趴在云昭怀里不动弹了。
云昭把钱多多送回房间,吩咐何常氏好好照顾,就重新来到酒桌上。
跟冯英又碰了一下,喝了一口,就见冯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还喝啊?”
云昭毫不犹疑的丢掉酒坛子,一手插在冯英的腿弯,另一手抱着把她的背就把冯英打横抱了起来,一脚踹开里间的房门,气喘如牛的走进了洞房……
江山如怒,峰峦如聚,山河表里潼关路……
大海之上,怒涛如山一般砸在甲板上,厚重的甲板发出恐怖的吱嘎声,似乎在下一刻就会被浪涛拍碎。
“降尾帆——”
船长马里奥声嘶力竭,努力的想把自己的声音传递到船员的耳朵里面。
蓝田县的刘明亮跟张传礼两人虽然惊骇,却抓着巨斧,砍断了绳索,眼看着尾帆如同旗帜一般飘拂,两人齐齐的低头,尾帆上的绳索呼啸着从他们的头顶抽过,发出凄厉的尖啸。
“小心,尾帆在转圈!”
刘明亮一把拉住要站起身的张传礼匍匐在甲板上,任凭尾帆上的绳索继续如同鞭子一般抽过来。
粗大的绳索抽在一个装满清水的木桶上,木桶碎裂,刘明亮绝望的喊了一声,因为他看到尾帆陀螺般的旋转着向他压了过来。
他的脚腕一紧,身体被人甩了出去,沉重的尾帆带着桅杆重重的砸在他刚才停留的地方。
被甩出来的还有张传礼,他们两人被重重的撞在船舷上,在狂风中死死的抓着绳索不敢松手,暴雨夹杂着海水打在他们脸上生疼。
眼看着尾帆还在拖着桅杆移动,两人想要去绑住尾帆,却一次次的被风压在角落里。
一个粗壮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腰间缠绕着绳索,弓着腰顶着狂风暴雨一步步的靠近晃动不休的尾帆。
“韩秀芬,回来啊,危险。”
绳索鞭子一般抽在韩秀芬的身上,就听她惨叫一声,却张开双臂牢牢地抓住了绳索,然后再把沉重的身体扑在尾帆上,数次被狂风裹挟着尾帆抬起,又被她抓着主桅杆死死的压下去。
刘明亮,张传礼终于扑过来了,三人齐心协力的将尾帆捆绑起来,最后牢牢地束缚在主桅杆上。
不等三人喘口气,又一道如山的巨浪迎面压过来,巨大的帆船此刻跟巨浪比起来就像是一只蚂蚁,艰难的迎着巨浪向上攀升。
帆船爬这座浪山仅仅爬了一半,就有下落的趋势。
“啊——升三角帆!左满舵——”
马里奥歇斯底里的声音再次传来,刘明亮大叫一声,松开了三角帆的绳子,只听砰的一声响,三角帆刚刚松开就被风灌的满满的,船头此时正好侧过来,正风变成了侧风,大船吱嘎吱嘎的叫唤着沿着巨浪的水线横着堪堪越过浪头,然后就一头栽进浪底。
“啊——”
刘明亮从水里露出头,只喘了一口气,就再次被巨浪淹没,他的手依旧死死的抓着救生索不敢松手。
在这一刻,他微微有些后悔,后悔随着这个该死的马里奥走一遭欧洲,最该死的是还把张传礼跟韩秀芬拉上一起找死。
等他的脑袋再一次从水里露面的时候,大船似乎平稳了很多。
马里奥猪叫一般的声音再次传来——“抽水,抽水,舱内进水了。”
刘明亮艰难的站起来,抓着抽水机的木杆用力摇晃,就在他精疲力竭的时候,韩秀芬那张大脸出现在他身边,跟他一起拼命地摇晃那个该死的木杆。
“大脸芬,对不起!”
刘明亮眼睛里进了海水,泪水直流。
“马屁亮,好好干活,把水抽出去我们就能活!”
韩秀芬的一句话,让刘明亮酸痛的双臂似乎又有了力气,就更加卖力的摇晃木杆。
“用你的身体带着木杆晃动,不要用臂力,练刀的时候你的教官没说过吗?
用双臂挥刀你能挥几下?你这个不学无术的混蛋。”
刘明亮被韩秀芬亮晶晶的眼睛一看,顿时有些毛骨悚然,迅速改变的用力的方式——他发现,韩秀芬说的一点错都没有,用腰力,用全身的力气果然轻松不少。
一缕阳光刺透浓稠的乌云落在船上,韩秀芬听着马里奥支里哇啦的大叫,似乎在感谢他们的主拯救了他们。
抬手从头发上揪下一只小小的章鱼,她随手挤掉墨囊,然后就丢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大嚼起来。
刘明亮瘫倒在甲板上,见张传礼有气无力的甩着胳膊从远处过来,就虚弱的道:“活着真他娘的好。”
张传礼没好气的道:“船坏了一半,趁着风浪过去,要马上修理,最严重的是我们的水被海浪卷走了一半,支撑不到下一个港口。”
刘明亮大笑道:“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韩秀芬抬腿踢了死猪一样的刘明亮道:“立刻起来统计我们的人手,物资,看看我们的人有没有损失。”
张传礼道:“伤了两个,一个撞脑袋了,一个被木刺刺穿了小腿,都不是轻伤,我们需要靠岸休息。
那个该死的马里奥说,不能靠岸,甚至不能沿着海岸线走,这里的海盗非常的凶残,没错,非常的凶残。”
韩秀芬摆摆手道:“小问题,我先去看看受伤的兄弟,只要人没事,我们就有的是办法渡过难关。”
张传礼等韩秀芬进了船舱,这才靠在刘明亮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的打开,见油纸包裹的烟卷没事,两人一人取了一枝,靠着船舷美美的吸了起来。
“传礼,说真的,我们两个做首领是不合适的,你觉得呢?”
张传礼吐出一口烟道:“我们不如韩秀芬在书院的时候早就被验证过无数次了,这还用说?”
刘明亮道:“出海之时,我总是担心韩秀芬会桀骜不驯不受我们两人管束,现如今,已经出来这么长时间了,韩秀芬不但干好了她自己的事情,还帮我们做了很多本该我们兄弟做的事情,且有好几次如果不是她,我们可能早就死了。”
张传礼道:“你想说什么?”
刘明亮把烟屁股弹到海里,站起身道:“韩秀芬为主,我们兄弟为辅!”
“可是,临走的时候县尊说……”
“现在是大海之上,县尊更是远在万里之外,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是指的现在。
我们这些人的最终目的地就是欧洲,我们要去那片大陆去看看,完成县尊交代的十六项使命,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我以为,韩秀芬当我们的首领更加合适。
不能因为我们的一点私心就坏了我们的任务!”
张传礼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任务第一。”
两兄弟商量好了,就相互搀扶着下了船舱,海上的太阳晒一会还好,时间长了会要人命,尤其是在他们两人被海水泡了一天一夜的时候。
“我每次进船舱都怀念书院的厕所,我宁愿住在书院厕所里,都不想再进船舱。
也不知道韩秀芬是怎么一整天,一整天的待在船舱里的。”
“能忍人所不能忍者,是为大丈夫!”
“哈哈哈……”
船舱里的伤者已经被韩秀芬处理完毕了,小腿被木刺刺穿的那位还好些,只要伤口不起炎症,过上个十天半月的就没事了,另一位就严重了,他的脑袋被韩秀芬用木条牢牢地束缚住,不敢动,动一下脑仁就像跟骨肉脱离一般疼痛。
忙碌了一天一夜的韩秀芬也疲惫不堪,如今,正端着一个铁盘子狼吞虎咽的吃饭,见张传礼跟刘明亮过来,就丢给两人一个蔫巴巴的橘子道:“没有多余的了,两人分一个,这是县尊留下的厉禁!”
在船上,有橘子吃就是奇迹,直到现在刘明亮,张传礼都不知道道理所在。
只是看到马里奥把好几个生病且全身脓肿的船员丢进大海之后,才知道那些人都是生了一种奇怪的病,且没有治好的可能。
可是,随同自己一起来的二十八个蓝田县人,却没有一个人得那种病,哪怕是身体虚弱的人也没有得这种病。
韩秀芬研究之后认为跟县尊的禁令有关,这道禁令就是每隔一日,每个人都要吃一只酸橘子,哪怕橘子被放干了,也必须吃下去,且,如果遇到有补充新鲜果蔬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两人分着吃了一只小橘子后,就坐在韩秀芬对面道:“我们兄弟商议之后决定,由你来担任我们这支探险队的首领,你意下如何?”
韩秀芬抬头奇怪的瞅着面前的两位弱鸡同窗道:“你们可要想好了,一旦权力到了我手中,如果我没有大错,你们再想拿走会被我宣判为造反!”
刘明亮,张传礼齐齐的点头道:“我们知道规矩,你如果现在不听我们两人指挥,也会被我们宣判为造反的。”
韩秀芬取过纸跟笔墨放在两人面前道:“立字据!”
刘明亮,张传礼两人迅速的写好了交接文书,还在上面用了自己的印信,最后用了探险队的大印,且一式四份!
韩秀芬用了自己的印信,接过探险队印信小心的揣进怀里,拍拍鼓腾腾的胸口先是仰天大笑几声。
然后瞅着刘明亮,张传礼怒吼道:“你们两个蠢货早就该把大权交给我了,看看你们这些天干了些了什么?
整天在船上混吃等死,就想着到了欧洲之后才大展神威是不是?
这一路上的海图你们绘制了没有?航线你们记录了没有?风土人情你们记录了没有?物产你们记录了没有?
这一路上我们本该忙的四脚朝天,你们倒好,还觉得航海无聊,整天无所事事的钓鱼,这就是你们干的事情?”
被韩秀芬劈头盖脸的喷了一通,刘明亮,张传礼一时间目瞪口呆,眼看着韩秀芬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好的木头箱子,打开后,取出一大摞子羊皮书,丢给他们继续道。
“这是我一路上做的所有笔记,你们要抄一遍,记在心里,工作要从一开始就做。
县尊之所以派我们出来,不仅仅要我们观察欧洲,还要我们观察这条海路!
我蓝田县做事,一向是走一步摸索三步,看十步!
在海上跑了这么多天,你们应该已经明白,大海是何等的富庶!
今天,我们看人跑船,明天,我们就要自己开船,后天,我们就要建立自己的舰队,大后天,县尊就要这片大海成为我们的鱼塘,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刘明亮,张传礼的四只眼睛瞪得如同牛蛋一般大,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的哀嚎一声,心中痛不可当!
怪不得县尊不允许他们把指挥权交给韩秀芬,怪不得临走的时候县尊会千叮咛万嘱咐。
现在,他们兄弟两算是明白了县尊的一片苦心!
这个该死的大脸芬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滚出去,干活!”
韩秀芬揪着刘明亮,张传礼的脖领子,轻松地把他们丢出船舱,自己在船舱里疯狂的大笑……
第四章危险来自海上
没有风暴的大海看起来总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海鸥在船尾飞翔,海豚在船头带路,一些长着翅膀的飞鱼偶尔从海面起飞,滑翔出老远之后再一头钻进大海里。
天空中飘着几朵白色的云彩,信天翁在高高的天空上张开翅膀一动不动的被气流托着远行。
这样的天气里,刘明亮,张传礼这两个深受汤若望这些人影响的家伙很愿意换上一套干爽,没有海腥味的衣衫,在甲板上泡一壶茶,抽一支烟,然后再把丢在海里的绳索拖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渔获。
事实上,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他们大多数的日子就是这么打发的。
现在不成了,自从他们两个个人愚蠢的将指挥权交出去之后,这种悠闲地日子就只属于船长马里奥一个人了。
韩秀芬来到海上之后,彻底的将自己的性别定义为男性了,所以,她只穿着一条短裤,露出一双粗壮有力的大腿,一双大脚的脚趾完全叉开稳稳的站在甲板上不动如山!
上半身仅仅穿着一件窄小的鱼皮背心,丰满的胸膛将鱼皮背心撑的鼓鼓囊囊的,双手各自抓着一柄鱼叉,凶神恶煞一般的对只穿着一条犊鼻裤的刘明亮道:“跳!”
刘明亮怒视着韩秀芬道:“这一带有鲨鱼!”
韩秀芬将鱼叉在甲板上顿一下道:“有海豚的地方,鲨鱼一般不来!”
同样装书的张传礼嚎叫道:“你也说了,是一般不来,要是来了呢?”
韩秀芬冷冷的对张传礼道:“我从李定国那里学到了一句话,人,一旦上了战场,活着算你运气,死了,算你背风!”
“这里不是战场!”
韩秀芬俯视着刘明亮道:“只有在玉山书院待着的时候才不是战场,只要离开蓝田县,这天下就是我们的战场!
刘明亮,我命令你,跳!”
刘明亮大喊一声道:“韩秀芬,我草你妈!”
吼完就噗通一声跳进了大海。
韩秀芬笑眯眯的听着此起彼伏的问候她母亲的怒吼,等最后一个蓝田县的武士跳进海里之后,她把目光落在悠闲地喝着茶水看热闹的马里奥身上。
“不,不,不,尊贵的首领大人,我是您的船长,是这艘船上权力最大的人,不是您的部属,您不应该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
听船长这样说,其余的水手齐齐的缩着脑袋一哄而散……
“这是我蓝田县的船,既然是我们的船,那么,这艘船上的最高指挥官就应该是我,你只是一个开船的。
现在,我命令你,脱掉你身上的长袍跳下大海!或者被我丢下去!”
“不,不,不,尊贵的女士,你可能不了解海上的规矩,在海上,船长最大……啊——”
韩秀芬自然是无视了船长的话,或许他说的是对的,韩秀芬还是认为船长应该听自己的才对!
在很短的时间里,船上除过必须保留的操控船只跟大船拖着的救生小船上的人之外,其余的都跳进了大海里,随着大船艰难的游泳。
没有风,船自然跑的不快,开始的时候众人还能跟上,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韩秀芬依旧没有允许他们上船的意思,看到谁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就丢过来一块浮木,那个家伙想要抓到浮木还需要努力挣扎一番……
蓝田号是一艘三桅纵帆船,纵帆船桅杆的中桅与上桅上再悬横帆,首斜杠与前桅间悬挂三到四幅支索帆,为补浅水帆船抗横漂力不足而设。
这样的设计早在数百年前在大明专走多浅滩的北洋浅水航线的沙船上已经使用,聪慧的荷兰人发现这项设计的好处之后,加以完善之后,就成了目前这个样子。
这艘船算是当世最先进的大帆船,排水量一万担,因为是商船,上面只加装了二十四门火炮,三架床弩,以及两座投掷火油弹的投石器。
这在商船中已经算是巨无霸一般的存在,只要不遇到真正的战舰,这样的一艘船可谓实力强大。
这也是这艘船能在海盗猖獗的大海上航行这么久还没有遇到真正挑战的原因。
整艘船上只有两百二十五个男人,外加韩秀芬一个女子。
刘明亮被人从海里捞上来丢在甲板上,口中不断地向外吐海水,张传礼并没有比他好到那里去,同样半死不活。
对于这样的虐待,不论是刘明亮还是张传礼都不太陌生,进入玉山书院之后,他们也经过了长达一年之久的军事训练,教官全是关中赫赫有名的山贼。
那一年,刘明亮根本就不愿意回忆,现在,韩秀芬成功的让他重温了一遍人不是人的生活!
他发誓,自己之所以苦练异族人的语言,目标就是当一个通译,做一个不需要上战场的干净的,优雅的人……
现在,他发现,自己好像又要当海盗了!
没话说!
自家县尊就是关中最著名的山贼,去了草原又成了最著名的马贼,自己如今下了大海,那就该成为最凶悍的海盗!
这话是韩秀芬说的……
没话说!
眼看着韩秀芬用一个优美的跳跃动作钻进了大海,刘明亮,张传礼就对自己的未来一点都不看好。
瞅着肥海豹一般在水里上下左右游动,且时不时钻进大海用鱼叉抓鱼的韩秀芬,刘明亮认为,自己这个海盗当定了。
他转过头看着刚刚呕吐完毕的张传礼道:“你的理想是什么?”
张传礼道:“我希望有一个不大的庄园,一座精致的房子,里面有一个温柔的女人跟两个可爱的孩子。
春天的时候我可以跟孩子们在草地上放风筝,女人坐在铺好的垫子上守着一些美食等我跟孩子们玩耍累了以后享用。
夏天的时候呢,我们可以坐在门廊下的竹椅上,捧着一本游记看,最好是徐霞客写的,如果再有一杯冰镇的葡萄酒我就别无所求。
秋日的时候呢,我希望参与农庄里的劳动,收获庄稼,采摘熟透的果子,用我收割的庄稼酿酒。
到了冬天,我什么都不想干,就想靠在火炉边上睡醒之后继续睡觉……”
刘明亮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不停,过了半晌才道:“当了海盗之后这个理想很容易实现。”
张传礼道:“我不想当海盗。”
刘明亮道:“我们已经是海盗了,从今天起,我们兄弟要脱掉干净的衣衫,丢掉珍爱的书本,摆脱我们在玉山书院受到的良好的礼仪,腰挎两柄短火铳,背上背着鱼叉,嘴里叼着刀子,沿着绳索向对面的船上爬……跟一群嘴里喷着恶臭浑身上下不着一丝一缕甩着软塌塌屌的家伙们作战,并且把他们的宝藏变成我们的宝藏,把他们的船变成我们的船,最后还要征服他们,统治他们,继而完成大脸芬想要当海贼王的梦想。”
张传礼抬起头瞅一眼刚刚从海里爬上来的浑身湿淋淋,哪怕大半个**都露在外边,依旧毫不在意的韩秀芬,赶紧缩回脑袋,瞅着仰面朝天看蓝天的刘明亮道:“她是一个真的想当海贼王的女人!”
刘明亮抽抽鼻子道:“你错了,韩秀芬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性别了,虽然我们都知道她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可是,这家伙已经抛弃自己女人身份了。
她下了如此大的决心,抛弃了这么多,一点点收获不可能满足她,更对不起她付出的一且。
所以,她一定会成为海贼王的,而你我兄弟如果不死在海上的话,很有可能会成为她的哼哈二将。”
韩秀芬从带有倒刺的鱼叉上取下一条巨大的蓝皮鱼丢在甲板上,立刻就有刘明亮他们在广州招募的一些水手殷勤的跑过来帮她收拾这条鲜鱼。
剥掉鱼皮之后,用一柄小刀子割下鱼腹上最肥美的鱼腩挑给了韩秀芬,韩秀芬一扬脖子就把这条半尺长的肥鱼腩吃了下去。
刘明亮跟张传礼看的真真切切,这家伙开始吃生肉了。
“披上你的衣服!”
刘明亮从甲板上站起来,大踏步的来到韩秀芬的面前正色道。
韩秀芬瞅瞅自己的身体淡淡的道:“这样的身体对你们没有吸引力,做好你的事情。”
刘明亮道:“我是你的副将,不让你变成野人是我的职责,你若是不能接受,我会发起弹劾!”
韩秀芬道:“你没有这个权利。”
张传礼在一边懒洋洋的道:“玉山书院的院规说的很清楚,三人成组!
如果你只是要做民事工作,我们自然没有权力阻碍你,现在,很明显,你要做军事动作。
既然要做军事动作,就要按照军规来,明亮是你的副将,他有执行你命令的义务,同时,也有监督你的权力。
这一点你该明白。
现在,明亮要求你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裸露你的身体,你必须要接受,韩秀芬,相信我,我们出身于玉山书院,不是在深山野林里茹毛饮血长大的。
我们接受过完整而且正确的教育,就像县尊曾经说过的,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知不知道,你正在向野人的方向蜕化,这是玉山书院的奇耻大辱!”
韩秀芬低下头思索了一阵子,拿脚踢一下那个水手道:“掏出这条鱼的内脏,多准备一些血水,我要捕鲨鱼做一套鱼皮衣。”
水手匆匆的去了,韩秀芬对刘明亮道:“别阻碍我的梦想!”
刘明亮道:“我们所有人的梦想都是根植于蓝田县这片土壤之上的,不能因为他现在距离我们遥远,就忘记她的存在。”
韩秀芬冷哼一声道:“那是我的家。”
刘明亮耸耸肩膀道:“我怕忘了,这就是我这个副将存在的全部意义。”
韩秀芬终于披上了衣衫,双手抱着腿坐在甲板上瞅着东方想了很久……
第二天的时候,韩秀芬再次出现在刘明亮跟张传礼面前的时候,衣衫穿的还算整齐,至少没有露肉。
“你该去跟马里奥学习如何操控船只,你们两个都要学。”
刘明亮摊摊手道:“如您所愿,问题是我们只有一艘船。”
韩秀芬道:“马上就会有第二艘。”
张传礼立刻跑出船舱爬上桅杆举着望远镜看了一圈之后,溜下桅杆对刘明亮道:“十五里外有一艘两桅船。”
韩秀芬道:“我早上看见它的时候它还在十八里之外,这个时候满帆靠近我们似乎来一不善。”
刘明亮道:“应该是阿拉伯人的船,这一带全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我还听马里奥说,阿拉伯人是出了名的强横,在海上,他们就是海盗,不论是战舰还是商船,都是海盗。”
韩秀芬道:“告诉马里奥,我想要那艘船。”
张传礼对韩秀芬有这个想法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匆匆来到操控船舵的马里奥身边道:“十五里以外有一艘船在跟着我们。”
马里奥把船舵交给一个老水手,自己迅速的爬上了桅杆瞭望之后,立刻大叫道:“海盗,海盗,满帆前进!”
韩秀芬并没有执行马里奥的决定,蓝田号依旧以稳妥的半帆速度不急不缓的前进着。
马里奥溜下桅杆大吼道:“那是阿拉伯海盗船,快走,他们从不单独出现,我甚至敢打赌,前边一定还有船在等着我们,我们钻进他们设置的口袋了。”
韩秀芬依旧冷冷的举着望远镜看着已经出现在海平面上的海盗船低声道:“除掉他们就是了。”
马里奥吞咽了一口唾沫,有些绝望。
一个船长不能掌控一艘船,才是真正的灾难。
可是,这艘船属于遥远的蓝田县大领主的,船上有超过八成的人是汉人,只有少数的伙计是他的人。
所以,他根本就无法真正的指挥这艘船。
“女士,所有的阿拉伯海盗都是巴巴罗萨·海雷丁的徒子徒孙,他们凶悍,蛮横,把这片海洋当做自己的牧场,只要是出现在这片海域的船只都是他们的放牧的牛羊,他们在地中海边上不但抢劫了教皇的财宝,还一次劫掠了六千个人做奴隶。
他们还劫掠了无数的妙龄少女安置在一座海岛上供他们淫乐,他们杀人如麻,被称之为地狱魔鬼,相信我,美丽的女士,你绝对不想跟他们打交道的。”
韩秀芬看了马里奥一眼道:“马里奥先生,想想你的血海深仇,想想你回到威尼斯之后要面对的敌人,我相信,如果你现在遇到困难就想逃走,我想,你在威尼斯遇到困难一样会逃走。
准备作战吧,我们的船差不多是他们的两倍大,我们还有二十五门火炮,我们更有强大的蓝田县甲士,或许我们不擅长跳帮作战,不过,你要相信我们,这里的每一个蓝田人都是世上最强大的武士。”
马里奥低下头沉思片刻道:“你们负责守卫,我带着水手负责跳帮作战。”
韩秀芬道:“等他们都跳过来之后,你们再去,保护好你自己,我们需要你带领我们抵达遥远的欧洲。”
马里奥答应一声,换上了韩秀芬丢给他的软甲,取出自己的长剑,站在韩秀芬身边看着那艘船飞速的靠近。
或许是这些海盗在海上打劫的次数太多,太顺利了,当蓝田号还没有打开炮门,露出黑洞洞的炮口之前,他们以为这是大肥羊。
一大群人站在船头挥舞着刀剑大声的朝他们呼喊,距离还很远的时候,就有海盗迫不及待的朝他们射箭,吓唬他们。
“这些人并没有受过真正的军事训练。”
刘明亮用望远镜看了好长时间之后对韩秀芬道。
“你觉得他们能拿来练手吗?”
“可以,他们人数在一百人左右,数目不多不少正合适。”
韩秀芬对马里奥道:“没看见他们有火炮。”
马里奥哭笑不得的道:“他们毕竟是海盗……不是海军!”
“阿拉伯人的海军很强大吗?”
“巴巴罗萨·海雷丁很恐怖,不过,他已经死了。”
“哦,那就没关系了,可以作战,全体上甲板!”
马里奥瞅着韩秀芬道:“我们现在应该丢下防护网,还需要十个左右的人跳进海里去,掌舵的还要掌舵,操帆的人还要操帆,剩余的人手才能跟你上甲板。”
“为什么呢?”
马里奥再也受不了了,挥舞着双臂大叫道:“海盗船就要过来了,这时候你才问我海上作战的常识?”
韩秀芬眯缝着眼睛道:“没关系,你知道的,我非常善于学习。”
马里奥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虔诚的向上帝祈祷,他希望自己能侥幸逃命,还有机会回到威尼斯,完成自己的复仇大业。
海盗船终于追上来了,韩秀芬已经能把对面船上的海盗模样看的清清楚楚……果真是一群没羞没臊的人,他们人人脑袋上都缠着头巾,却不喜欢穿衣服,能穿上裤子的人已经算是文明人了。
稀稀拉拉的羽箭射过来,有一些还是火箭,韩秀芬抬手挥刀斩断了一支羽箭,捡起断箭瞅了瞅箭头,就对刘明亮等人道:“别杀了他们,我有用。”
说完话就把断箭丢进了大海里。
蓝田号上一直没有反抗,这让海盗们非常欢喜,他们以为这些该死的商人已经被他们吓坏了。
于是,第一时间便有无数的钩子从对面船上丢过来。
奥斯曼人的船比蓝田号矮了许多,可是,这些攀援钩锁的奥斯曼人却迅捷的如同一只只黑色的猿猴。
第一个爬上蓝田号的奥斯曼海盗还没有来得及从嘴上取下刀子,就被韩秀芬单手捏住了咽喉。
从这家伙嘴上夺过弯刀看了一眼顺手丢在地上,重重的一拳砸在这个海盗的太阳穴上,随即,就把海盗也丢在甲板上。
她认真的瞅着这些人甩钩子,爬绳子的模样,也认真的看着马里奥抱着一根绳索猿猴一般朝对面的船只荡过去,还特意听了马里奥在空中发出的毫无意义的喊声。
一颗头颅骨碌碌的滚到韩秀芬的脚下,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刚刚砍掉对手头颅的甲士,捡起那颗头颅顺手丢进海里,甲士见状,也迅速的把没头的尸体也丢进海里。
这边的战况也就这样了,船上出现了甲士,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而在甲板这种狭小的地方,甲士与赤身裸体的人战斗,几乎没有战败的可能。
等到蓝田号已经结束了战斗,马里奥在对面船上依旧与敌人杀的难解难分。
“会爬绳子了吗?”
刘明亮问张传礼。
张传礼笑道:“我们一起试试吧,我也想见识一下海盗船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
于是,一大群汉人水手就随着刘明亮,张传礼两人从海盗没来得及砍断的绳索上滑到了对面船上。
这是一场毫无战术意义的战斗,来的迅速,结束的也非常迅速,刘明亮等人到了海盗船上,那些海盗也就跪地投降了。
没有人跳海逃生,在这个地方,跳海逃生等于自杀。
马里奥极为兴奋,冲着韩秀芬道:“美丽的女士,我们占领了一艘海盗船。”
韩秀芬指着那艘海盗船对刘明亮道:“去掉这艘船上所有不需要的东西,我只要船帆跟船舵,我要这艘船成为我们的训练船。从明日起,我们必须轮流上船,操控这艘船,并且利用这艘船完成我们需要的所有海上作战的训练科目。”
马里奥愣了一下道:“这艘船能换来不少金币。”
韩秀芬道:“训练好了战士,我们会有更多的金币。”
在海上,胜利者拥有一切,有了这些刚刚从海盗转身的海上奴隶,清洗甲板等所有活计都有了人干。
这些奴隶白日里脖子上绑着铁链在蓝田号上干活,到了晚上,他们就会被撵到海盗船上过夜。
他们不仅仅要干活,有时候还要扮演作战的对手。
韩秀芬对训练的要求很严格,不仅仅她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变成了一个黑胖女子,刘明亮,张传礼等人更是从一个白面书生,变成了粗粝的海盗。
训练是严酷的,所以,阿拉伯海盗的损伤速度是惊人的,马里奥以为韩秀芬等人都是仁慈的文明人。
当他看到每天都有因为训练致死的海盗尸体被丢进大海,就对韩秀芬等人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也因此开始忧虑自己留在蓝田县做人质的妻子跟那一对儿女的安危来。
“不认真,就是死!”
韩秀芬抬手砍死了一个倒地呻吟的海盗,其余惊骇的海盗,这才惊慌的爬起来,继续把铁钩往蓝田号上丢,然后再跟猿猴一般向上攀爬。
气力不济的人会掉进海里,爬上蓝田号的海盗还要与甲板上的水手作战,尽管他们手中全是木质武器,他们依旧全力以赴。
刘明亮熟练地操控着海盗船对韩秀芬道:“他们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也学会了操控船只,当然,仅仅是操控而已,想要成为一个好的船长,我们还差得远。
我们虽然会牵星术观测航线,可是,这东西太粗略了,对于船长个人的主观判断要求太高,这需要时间积累,不可能一蹴而就。”
“慢慢来吧,再难也要学会,这些天以来,我跟马里奥讨论了他曾经说过的那个巴巴罗萨·海雷丁的故事,我整理之后发现。
这个人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海盗王这么简单,他的巴巴罗莎王朝虽然在欧洲没有一寸领土,可是,通过劫掠,他们几乎控制了地中海上的贸易。
通过劫掠,他们获得了财富却不用管理人民,这是真正的没本钱的买卖啊。
以前的时候县尊曾经提出过一个“强盗理论”用来证明李洪基这些人的起义是没有出路的。
可是,通过巴巴罗莎·海雷丁的事迹我发现,通过劫掠一样可以做到国富民强,只不过,劫掠的对象不能是本国人,战争也不能发生在本国,我拟定了一个策略叫做——吸血策略,里面完整的阐述了我的这一理论。
我以为,当我们成为大明的主人之后,在国内我们要轻徭薄赋,鼓励生产,发展商业,鼓励开通商道,将国家税收的重点从土地向商业转变,降低土地的真实价值,鼓励人们耕海牧渔,跟鼓励人们离开大陆探索未知的区域,从那些原始人手里夺取我们需要的财富。
迅速完成国家的原始积累,只要我们从一开始就占优,那么,只要自己不犯错,我们就能永远的强大下去。”
刘明亮,张传礼两人深深地看了韩秀芬一眼,暗自叹息。
这就是玉山书院前十名的能力……
同样的出海,走了一样多的路,经历了同样的艰难困苦,得到的收获却是截然不同的。
跟韩秀芬相比,他们两人觉得自己这一路上吃的苦,似乎白吃了。
有的诗人见到高山,就会吟诵出千古流传的名句,有人的看到高山,除过能说一句‘这座山真他娘的高’之外,再无所得。
大海能让人心胸开阔,可是,那是要分人的……大海能让韩秀芬这种人本来就开阔的心胸变得更加宏大,却不能让他们兄弟两个的眼界有任何的变化。
“海贼之王?”
韩秀芬绝对没有成为海贼之王的心思,她只想如何利用脚下的大海让它为大明世界服务……
“所以呢,趁着我们还没有进入红海,还没有从埃及踏上陆地,我们要积累到足够多的财富。
仅仅凭借我们船舱里的货物,我不认为变卖这些东西之后获得的财富可以维持我们在欧洲的花用。
这些仅仅是我们的本钱,我们需要更多的财富,需要雇佣更多的人,我不介意在踏上陆地之后雇佣一支骑士团来为我们服务。”
韩秀芬见两个部下的思想似乎有些跑神,就敲敲桌面让两人认真的听讲。
“这里的海盗很弱小,很落后,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从他们手里获得我们需要的所有……”
刘明亮,张传礼一.asxs.头道:“你下令,我们去执行!”
云昭从睡梦里醒来的时候,却舍不得动弹,钱多多就窝在他的怀里睡得香甜。
瞅着她平缓的呼吸吹动了自己的发梢,云昭脸上就浮起一丝笑意——薄薄的毯子底下藏着一具怎么样令人神魂迷醉的身体——他是知道的。
清晨时分的男子总是冲动的,云昭的呼吸才变得粗了一些,钱多多就睁开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
原来,她醒来的比云昭更早一些。
“妾身柔弱……”
钱多多发出小猫一般的呢喃音。
“我终于明白了,‘春宵夜短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所有含义了。”
“你说我是一个狐媚子?”
“狐媚子没什么不好。”
“可是,你的朝政总要处理的。”
“蓝田县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有无数的人在为蓝田县操心,有无数的人如今还在外边为蓝田县奔波,这是我的幸运,也是蓝田县的幸运。
如此一来,我的重要性就没有那么高了,我们的体系也就会变得平稳多了。
很多势力发展到我们现在的地步,就开始争权夺利,忘记了自己起事的初衷。
我们不一样,我们始终记得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钱多多把脑袋藏在毯子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媚笑道:“你在给自己找不早朝的借口?”
云昭的手在毯子下游走片刻终于找到了地方就停了下来,认真的对钱多多道:“我们没有成亲的时候,我的早晨一般都是从下午开始的……”
这样做是不成的……太阳已经升高到头顶了,云昭不得不从卧房里出来。
在冯英的伺候下洗漱,吃了饭,就准备去书房听徐五想汇报今日的政务。
出门的时候又回过头看了浑身上下打扮的一丝不苟的冯英道:“嫁给我,你应该更加的自由,而不是更加的受约束。
母亲的那一套东西早就过时的厉害了,你只要在把母亲应付好的基础上,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是你夫君,会在后面无条件的支持你。”
冯英低着头凑到云昭身边道:“伏牛山的人怎么安排?”
云昭哑然失笑道:“你答应给那些人一个未来的,就该实现你的承诺。
现在啊,河南的官兵多如牛毛,这时候还是销声匿迹一阵子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一般把这种人称之为楞怂!”
“红娘子跟李信在李洪基帐下很受重用,听说,李信已经被李洪基封为制将军了,他跟红娘子都是李洪基军中后军副将,算得上是位高权重。”
云昭摸摸冯英的面颊道:“这段时间好好地享受你的新生活,莫要想那些事情了。
要是真的害了红娘子,你的心情也不会太好,放心,李洪基军中的一草一木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有些事情我知道的可能比李洪基自己都详细。
我去办公,你好好的休息。“
云昭说完话,就径直去了书房。
钱多多大着哈欠懒洋洋的从隔壁的房间走了出来,见冯英在眺望云昭的背影,就吃吃笑道:“别看了,他这时候应该是有心无力。”
冯英没好气的白了钱多多一眼,吩咐云春把给钱多多准备的饭食端过来。
“你们不能总是中午才起床吧。”
钱多多咬了一口包子道:“刚才跟阿昭学会了一句很不错的话——早晨从中午开始!
所以说,只要我愿意,早晨可以从中午开始,也可以从晚上开始,或者干脆不要早上了。
这是我的幸福日子,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两个老婆斗嘴的模样云昭自然是听不见的,他此刻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
或许是首领级别的人只要贪花恋色,就不会有好消息传来的缘故,徐五想今天汇报的消息中,没有一条是可以让人心情愉悦的。
“云豹管辖的天水出现了贪渎,亏空很大,初步统计之后,有八千六百七十一两银子的建设款项不知去向了。”
徐五想的声音冷冰冰的,这让云昭有些为云豹担心。
徐五想直到云昭对云豹这些叔叔的情感,继续道。
“初步解除了对云豹的怀疑,因为云豹所有的家产只有一万九千六百两,其中一万五千两被用在陇中烟叶种植上了,据查,他并无其它资财,近两年,他没有胡乱花过钱。
天水出现了问题,是云豹的能力问题,不是他贪渎。”
云昭看着徐五想道:“不管事情牵涉到谁,我都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哪怕赦免谁,那是我的事。”
徐五想道:“玉山城派去了一个帐房组,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我们没有将云豹摘出来的意思,只是不相信云豹会干这种事。
这只是一件小事,另外,清水县的邪教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白家山上又出现了一座无生老母庙,费国强他们发现这座庙的时候,庙前香炉里的香灰足足有几十斤重,可见香火之鼎盛。”
“庙毁掉了吗?”
“毁掉了,当地有无数人围观,且嚎啕大哭。”
“庙祝呢?”
“没有发现,费国强等人追索了三天,且拿出了高额的悬赏,无人领赏。”
云昭叹了口气道:“这是一处大隐患啊,蓝田县看起来欣欣向荣,还处在幼苗期,就已经出现了病虫害……”
第五章替天行道的顾炎武
有问题的不仅仅是天水跟清水县,随着蓝田县的界碑不断地向外挪动,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蓝田县界碑的到来。
想要蓝田县界碑到来的大多是普通百姓,或者是一些赤贫的无任何财产的佃农。
不想要蓝田县界碑到来的往往都是地方上的大户。
随着界碑越走越远,蓝田县对边缘地方的经济拉动作用就越是不明显,这就造成人们对蓝田县的看法有了改变。
真正说起来,地方的土豪劣绅才是真正的民意。
这话说起来似乎很不好听,可是,穷人没有发言权却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事情了。
云氏当时一把火烧掉了三代人积攒的借条,这些借条加上强悍的私人武装就成了云氏统治蓝田县的基础。
云昭的目光是长远的,心胸是博大的,所以他可以烧掉那些借据,而其余的土豪劣绅们非常的不愿意。
这就造成了地方势力依旧根深蒂固,对云昭将要推行的新的土地政策非常的不友好。
“革命是必须的!也是无情的。”
徐五想低声把自己憋了很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李洪基的声势还需要更大一些,张秉忠也应该进入四川,罗汝才这些人也应该发挥他们应该发挥的作用,清扫一下蜀中的地方势力,包括秦良玉将军的家族,石柱土司也不能是法外之地。”
“这样做死伤惨重……”
“不一定,对于那些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百姓来说,这些流寇进入他们的家园,对他们来说是一次宝贵的重新再来的机会,他们不应该错过这个宝贵的机会。
加之,现在的流寇,可比前几年聪明的太多了,他们的目标不再是劫掠普通人,裹挟普通人,而是把目标对准了那些财帛丰厚者。
这几年,人们之所以认为流寇过后草木不生,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话语权在土豪劣绅们的手中,普通百姓却喜欢闷声发大财,即便是从流寇手中获得了好处,却闭嘴不谈。
这种普通人的狡狯,最终会害死他们的。
流寇走了之后,官府重新回归,官府要做的事情不是安定地方,发展生产,而是清算那些曾经帮助过流寇的人。
所以呢,流寇所到之处,有两次大型的杀戮,一次是流寇对土豪劣绅的杀戮,第二次,是官府以及回归的土豪劣绅们对百姓的杀戮。
这就是流寇过后草木不生的真正原因。
如果流寇过后,我们来接管地方,就不会发生第二次杀戮,百姓们此时心中惴惴不安,是最温顺的时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一点。”
“谁去做这样的事情呢?我是说会按照我们的计划去做这样事情的人,你认为谁最合适?”
徐五想从架子上取下一本文书递给云昭道:“我们计算过,每一个地方上的财富基本上是处于一种均衡分布的状态。
这就是大明朝两百多年以来的建设成果。
这些建设成果是隐形的,虽然均衡的分布在每一个地方,持有人却并不均衡,也就是说,地方财富掌握在一小部分人的手中,如果我们能够有能力取长补短,控制地方并不难。”
云昭叹了口气,翻开文件看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合上文件道:“可以试验一下。”
徐五想收起文件道:“从伏牛山附近开始实施,县尊以为如何?”
云昭点点头,徐五想一干人提出这个建议之后,云昭就知道冯英的部下就要开始干一些脏活了。
“告诉钱少少,抓一个身名狼藉拥有足够威慑力的大贼寇回来,我要借用一下他的名义。
冯英去干这种事情不合适。”
徐五想笑着点点头,就退出了书房。
这个家伙一走,云昭甚至觉得整个书房都变得亮堂起来了,这或许是心理因素,或许不是。
扫视一下书房,偌大的一座书房被各种文书塞得满满的,蓝田县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座巨大的书斋里。
云昭抬头看着张贤亮先生赠送给他的天下关系图,在广袤的北方,与朱明王朝有关的红线已经变得稀稀拉拉的,代表着蓝田县的蓝线却几乎覆盖了偌大的西方,北方。
天水贪渎案子,自然会有有人去处理,清水县的教案也自然会有人去处理,云南,贵州大规模的械斗也会有人去处理,甚至在遥远的京师,也会有人专门去处理卢象升不愿意离开监牢的事情。
云昭,现在很少去安排真正意义上的计谋,他只需要听到结果,如果有时间,或许还会再听听办事的过程。
“这些年的扩张速度有些快,也有些仓促了。”
云昭打量一下桌案上的一摞子请战文书,就把这些代表着继续扩张的文书放在架子的最高处。
“现在,到了稳一稳的时候了。”
云昭暂时停止了自己继续扩张的心思,他的工作就减少了一大半,雄心勃勃的玉山书院的毕业生们扩张的热情虽然是好的,却不能无限度的继续下去。
中午的时候,睡饱了的钱多多就婷婷袅袅的来到云昭的书房,见冯英跟小楚提着食盒站在院子外边不进去,就诧异的道:“你们怎么不进去?”
冯英冲着钱多多笑一下道:“军机重地,我们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钱多多娇笑道:“什么样的机密能瞒过我们?”
说完,抬脚就要进院子,却被冯英一把拉住,皱着眉头道:“不能恃宠而骄。”
钱多多怒道:“一家人有什么关系呢?”
冯英指着不远处的云氏大宅道:“在那里你可以为所欲为,在这里,我们还是守些规矩。”
钱多多道:“阿昭说了,他没有事情会瞒着我们的。”
“他可以这样说,我们不能这样做!”
两人正在争论的时候,云豹黑着一张脸从外边走了过来,对云昭的亲卫道:“禀报县尊,就说云豹求见。”
亲卫面无表情的对云豹道:“县尊说了,此时不会见豹叔,等天水的事情有了结果之后,再与豹叔论一下叔侄情义。”
云豹一脸的痛苦之色,转过头看看冯英跟钱多多道:“天水的账目有八千多两银子对不上……”
钱多多立刻道:“我这里有,豹叔先拿去用。”
冯英扯了钱多多的袖子一下道:“豹叔不缺区区八千两银子,豹叔需要洗清遭受的冤屈。”
云豹冲着两个侄媳妇点点头道:“都是好孩子,你们一会进去的时候告诉阿昭,你豹叔不稀罕那点银子,如果真的是我的手下干出了这等丢人的事情,告诉我,我来执行家法。”
冯英点点头,钱多多还想多说两句话,就看见云豹已经转身走了。
玉山书院的午膳钟声响起,冯英,钱多多把小楚丢在外边,提着食盒走进了云昭的大书房。
趁着冯英布置饭菜的时候,钱多多来到云昭桌案前,瞅瞅云昭正在书写的文书,低声道:“豹叔刚才来过了,看起来有些悲愤。”
云昭笔走龙蛇一边写文书一边道:“他这人一向粗枝大叶惯了,手下的人也大多是一些四海人物,干什么都义气为先,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前两年的时候要他从玉山书院挑选一些学生充当他的幕僚,他倒好,总说那些学生屁用不顶,现在好了,被人算计了。”
“八千多两银子的事情,没必要让豹叔心里不痛快。”
云昭摇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自从我们在蓝田城击败了多尔衮之后,所有人都盯着我们呢。
只要我们露出一星半点的漏洞,就会有人把这个漏洞撕扯的跟缸口一般大。
交给徐五想他们去调查,如果只是一般性遗漏,我就把这笔钱替豹叔填上,如果……”
钱多多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低声道:“难道你要处罚豹叔?”
云昭停下手中笔,揽着钱多多的腰肢叹口气道:“不是我要处罚豹叔,是蓝田县的规矩要处罚豹叔。”
“吃饭吧!”
冯英布置好了饭菜,云昭跟钱多多就一起过来坐在桌子边上准备吃饭,见冯英很沉默,云昭就笑道:“你不说说你的看法?”
冯英装了一碗饭送到云昭手里道:“等你处理完毕了我再去探望豹叔。”
云昭默默地吃了一口饭,觉得毫无滋味,就放下饭碗道:“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家当首领,没有经验,总想做到情理法三者兼顾,结果呢,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每一样都只能做到有限的程度。
怪不得皇帝总是自称为孤家寡人!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很没意思。”
冯英点点头道:“喜欢是喜欢多多的处理方式是吧?”
云昭笑道:“是的,把事情办得有人情味总是看起来很美。”
钱多多摇头道:“何常氏都说大宅门有大宅门的规矩,要是没了规矩会乱的。”
云昭抬手在钱多多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吃饭,吃完饭带你们去我小时候常去的一座小山谷里逛逛。
就在那座山谷里,我以为我发现了云氏的秘密宝藏,结果发现了自家的祖坟。
先说好啊,我们那时候进入那座山谷一般都是不穿衣服的……”
顾炎武才到侯马灾区,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大群的蝗虫已经飞走了,可是,这里的蝗虫依旧多的数不胜数,这些蝗虫还没有长大,它们的翅膀并不完善,还不能长距离的飞行,所以,它们在光秃秃的大地上蹦跶着前进,追逐远去的蝗虫大军。
如果说,前面的蝗虫大军是梳子,那么,这些小蝗虫就是篦子,将大蝗虫经过后残留下来的一点绿色嚼的半点不剩。
蝗虫在道路上偶尔会形成一个蝗虫包,人马走近了之后,蝗虫就会轰的一声逃走,此时,地上就会露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蝗虫会吃人?”
顾炎武惊叫出声。
一个年轻的学子奇怪的看着顾炎武道:“蝗虫不吃人,它们在吞噬尸体上的汁液。
只要尸体总是渗出汁液,蝗虫就不肯舍弃尸体而去,看起来就像是蝗虫在吃人。
顾先生既然要开展一斗蝗虫换取一斗糜子的大计,学生以为,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顾炎武摇头道:“还不到时候,此时,百姓手中还有少许粮食,我们再探探侯马,闻喜两地的状况之后再说。
只要我们手中有钱,有粮,百姓们就会听我们的话。”
年轻学生并不争辩,只是拱拱手,就不再言语,随着顾炎武继续向侯马县深处挺近。
越往里面走,顾炎武的心就越凉。
不是蝗虫过后的场景让他心凉,而是这里的百姓的行为让他心凉。
没有人出来劳动,最常见的场面就是一大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成一堆,或者蹲在谷场上,或者蹲在村口,冷漠的看着顾炎武一行人。
有好几次,他都听到这些人在议论抢劫他们的话,只是因为蓝田县军卒腰间的战刀以及火铳,才让他们安静的瞅着一行人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通过。
在夜晚宿营的时候,总有一些黑影在他们的营地外徘徊。
顾炎武相信,只要李洪基的大军路过这里,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的跟着李洪基走,哪怕跟着李洪基走也是死路一条,他们也不怕。
人人都在饮鸩止渴的时候,生命的价值不如一根稻草。
这些东西都是他不曾在书本里学过的。
众人围着篝火,一个学生取出一个平底锅,往锅里倒了一点菜油等油烧热,就把抓来去掉腿跟翅膀的蝗虫丢进锅里用油煎。
不一会,煎肉的香味就弥漫开来,那个学生往煎好的蝗虫上洒了一些盐,就放在顾炎武面前邀请他一起吃。
对于吃蝗虫,顾炎武还是知道这个典故的,李世民吃过,虽然吃的有些悲愤,可是,他确实吃过,范仲淹吃过,还说蝗虫吃起来跟虾子无异,很多书里都鼓励人么吃蝗虫。
所以,顾炎武虽然没有吃过蝗虫,这时,吃蝗虫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少心理障碍。
学生的手艺不错,蝗虫被油煎的焦黄,不但脆,还香,尤其是当他吃蝗虫吃的满嘴油腻的时候,有人递过来一个酒葫芦,顾炎武吃蝗虫的劲头大增。
“我们这么公然进入山西,为何不见官府?”
顾炎武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在玉山接受这个命令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云昭有些越厨代庖的意思在里面。
“一般到这个时候,官府就会跑……”
“跑?官员有守土之责!”
“山西,陕西的官员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只要遇到过不去的大灾荒,官员们都会跑,如果不跑就会发生民变。
他们跑了,带走了粮食跟钱,百姓们就没法子通过攻打官府获得粮食跟金钱,不攻打官府,就谈不到民变,等这里的灾荒过去之后,他们再回来,这时候百姓又有了粮食跟家园,也就没人愿意造反了,他们会继续接受官府的统治……”
顾炎武听得目瞪口呆!
他觉得这些学生似乎比他更加熟悉这里的百姓。
“先生不必惊讶,学生就是侯马县的人,只不过家父早年去了蓝田县做生意,后来就留在了蓝田县,每年冬日学校放假的时候,学生都会走一遭侯马,闻喜二县。”
“你为何要来这里呢?是游学?”
年轻学生笑道:“学生毕业之后就会来侯马挑选一个地方充任这里的里长。”
顾炎武瞅着这个年轻学生道:“为何是里长而不是县令或者县尉?”
年轻学生道:“玉山书院毕业生的.asxs.都是里长,强悍些的也不过是大里长而已,如果我们连一里之地都管辖不好,和谈将来的一县一州之地?”
“目前的状况你也看到了,民心已经变得暴虐,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召集百姓捕捉蝗虫来交换粮食的法子明显行不通,这些人看起来更想抢劫我们,而不是跟我们做生意。
你有何良策?”
年轻学生道:“就算是有人愿意通过捕捉蝗虫来跟我们换粮食,他们换到的粮食也会被强人抢走。
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抢先一步先做了强人再说。
学生认为,我们应该在这里立一枝长杆,长杆上挂一面大旗,上书——替天行道!
这些心里恓惶无依的百姓一定会向我们靠拢,等我们的人手多了,我们就命令他们去捕捉蝗虫,然后按照他们捕捉的蝗虫数量发给他们粮食。
我们是最大的强人,依附我们能有粮食吃,还能存点粮食,这样的条件是别的强人所不具备的。
只要我们开始,最后必定能一统侯马县,闻喜县,只要这两县的人都开始听我们的话了,再命令他们开沟渠,平整田地,准备春播,只要夏收完成,秋收完成,县尊的命令也就完成了,先生以为如何?”
听了这个学生的话,顾炎武大吃一惊,连忙道:“这岂非就是造反了?”
学生嘿嘿笑道:“非常人做非常事必须用非常手段,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应该是目前最可行的法子,请先生三思。”
顾炎武的嘴巴里苦涩的厉害,他抬头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面随风呼啦啦招展的大旗,他甚至不用猜都知道上面一定写着这个狡猾的学生所说的——替天行道四个大字。
“这么说,某家已经成了大明的反贼?”顾炎武站起身有些愤怒。
学生道:“救国救民,个人区区一点损益何足道哉,先生不要担心,我们从来没有想过造反,我们只是在救民,只是手法上有些过份,只要先生救助灾民成功,等大明官府重新归来之后,学生相信,先生今日的所做所为,一定会成为江南士林的美谈。”
顾炎武冷声道:“你们果真不会逼迫某家上梁山吗?”
学生笑道:“我蓝田县尊也是我大明在册官员,那里是什么贼寇了?”
顾炎武先是四处看看那些影影绰绰的黑影,喟叹一声道:“不这样做,这些人都会死是吗?”
学生道:“不死,也会投奔李洪基成为流寇。”
顾炎武喟叹一声道:“也罢,某家就当一次贼寇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拱手道:“玉山书院三年级学生——彭国书!”
顾炎武道:“既然要竖起大旗,那就用我的名字竖起大旗,某家顾炎武做事,用不着遮遮掩掩!”
彭国书轻笑一声抱拳道:“顾先生威武!”
第六章没有子嗣就没有发言权
那面大旗缓缓降了下来,顾炎武看的清楚,上面并没有写什么替天行道这样的字眼,只有一幅简单的画作,一斗蝗虫与一斗糜子。
画作上说的很明白,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明白,这是一斗蝗虫换取一斗糜子的意思。
顾炎武稍微楞了一下,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彭国书笔走龙蛇的在画作边上添加了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并且在旗帜的另一边写了一个斗大的‘顾’字。
此人笔力刚劲有力,深得颜体三味。
“蓝田县玉山书院果真在把你们往胥吏的方向培养啊。”
见识了彭国书的手段之后,顾炎武难免出言相讥。
彭国书笑道:“官员是做什么用的呢?难道只有彰显身份,显耀父母这两种用途吗?
我玉山书院不这样认为。
先生们认为官员最终的目的是管理人,而里长就是最亲民的官员,能做好里长的人,就能做亭长,能做好一个亭长的人,一般来说就能充任县令。
如此一步步升上来的官员最是了解民心,最是知晓本地的百姓诉求是什么,然后再有的放矢,为政时候就不会过于偏颇,在县令的官职上再磨炼几年,继续升迁,明了整个官府是如何运行的,如此,才能当好一个官,管理好一地的百姓。
顾先生,玉山书院教书育人的目的是教授人思考的方式,行事的手段,品格的构成,只有一少部分人才会去专心的研究学问,探索更加深邃的未知。
彭国书在玉山书院中乃是末流,只好一心钻研官府之道,行事未免有些偏颇,还请先生见谅。”
顾炎武大笑道:“果真是真真的小人!”
彭国书轻笑一声道:“君子一般无法当好官员。”
顾炎武与彭国书坐在火堆边上谈论了一晚上关于君子官员,与小人官员的差别,不知不觉的天就亮了。
事情果然如彭国书所说,替天行道的大旗打出去之后,侯马就多了一位顾天王。
这位顾天王手下兵强马壮,且正在招兵买马,短短三日间,顾天王顾炎武的麾下便有了三千人马。
壮丁们日日操练,壮丁们的家眷们则日日辛苦的捕捉蝗虫,再拿捕捉到的蝗虫去找顾天王麾下的书吏换取粮食。
书吏为人狠毒,只要晒干且去掉翅膀跟腿的干蝗虫,而换给百姓的糜子里却掺杂了很多泥土,草根。
不过,在百姓眼中,这样的事情乃是司空见惯了的,如果人家全部给了干净粮食,那才是怪事情,因为,百姓缴纳的蝗虫也有没晒干,没去干净翅膀跟腿。
所以,大家就相互抱着这种差不多的心态在愉快的交易。
当顾天王麾下的人马聚集到上万人的时候,侯马附近的大户人家纷纷开始逃亡,山西一地处处灾荒,处处兵荒马乱的,附近五百里之地,除过陕西关中一地还算平安之外,他们很难找到一处安身立命的场所。
一些人家到了一河之隔的韩城之后就不想走了,他们回望关川,拗哭之声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这一走,想要再回到侯马,就千难万难了。
大明律说的很清楚,一年土地撂荒,官府收回一成,两年土地撂荒,官府收回三成,三年土地撂荒,就按照无主的土地重新安置给没有土地的灾民。
侯马略有身家的人全部离开了侯马……就预示着他们的土地全部撂荒了。
当然,也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豪门不愿意离开本土,他们构建了高大的院墙,招纳遍地都是的亡命之徒来保家护院。
在这个时候,他们往往在不经意间就触犯了《大明律》,比如私蓄兵马,窝藏罪犯,持有弓箭等等罪状。
于是,很快就有官兵前来围剿,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刀客们从来都不愿意跟官府正面作对,只要听说官府要来,刀客们就会洗劫主家之后一哄而散。
这样的人家不多,遭遇却极为惨烈,当一地的官府完全失去了他应有的功能之后,人间就成了地狱。
“刘大户满门被杀……妇孺……”
顾炎武看到这样的消息,拿着文书的手开始不由自主的抖动。
“没有官兵去对付他们家啊……”
彭国书淡淡的道:“这里哪来的官府,哪来的官兵呢,都是那些人自己吓唬自己,或者是那些刀客故意找借口劫掠主人家。”
“我亲自去找过刘大户,跟他谈过话,我还希望他能发动乡亲们焚烧土地灭虫,来年好种庄稼,他怎么就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呢?
一定要把所有的精力用在加高院墙,修筑堡垒上,真是愚不可及!”
彭国书道:“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先生不用怜惜,只要我们能把这里的百姓全部团结在我们身边,区区蝗灾不在话下。
明日,我们就开始大面积的烧荒,哪怕是用烟熏,也要把这些瘟神熏死。”
繁忙的公务让顾炎武没有所少时间去认真的思考,他看的很清楚,他同龄的这些人,每日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重建这座被蝗虫啃食一空的大地。
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救活这里的百姓,他已经认为,自己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都是悲天悯人的。
从他写给江南师长好友的信来看,他的心态很好,在山西虽然极为操劳,日子过的极为穷蹙,可是,看到这里的百姓在他的带领下逐渐从迷茫中走出来,逐渐开始向蝗灾发起反击,这让他的情绪变得极为饱满,虽然已经面目黧黑,虽然身上已经有了跳蚤跟爬虫,虽然一月间难得洗澡一次,他却认为这都是值得的。
“余最喜之事,莫过于与太冲相会于闻喜,一壶浊酒,两样野蔬,便可尽兴……哀黎民生计之多艰……恨庸官尸位其上……一月蝗少,二月蝗稀,三月不闻蝗虫整饬之音……虽为秋日,亦见青草勃发……”
听徐五想念了一段顾炎武给江南复社人的话,云昭就点点头道:“一定要小心保护他们的这种为国为民的骄傲感。
这世间不缺少一心一意为国的人,只是因为长久的付出而得不到半点回报这才心灰意冷。
跟顾炎武,黄宗羲这样的人说再多的话,讲再多的道理,都不如让他们亲自参与社会改造的过程。
这些人都是讲道理的祖宗,我们要是想从口舌上战胜他们几乎不可能,他们看了太多的书,听了太多的课,积蓄了太多的骄傲,能让他们低头的,只有事实!”
徐五想笑道:“江南才子擅长空谈,不喜料理俗务,如果让他们亲自参与地方治理,亲眼看到成绩,他们又会成为我们最坚定的支持者,让彭国书他们委屈一阵子,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云昭笑道:“既然已经摸索出路子来了,那就继续,有了顾炎武,黄宗羲,我就不信钓不来江南的那些眼高于顶的才子。”
云昭高兴了一阵子,低头又看见一份标了红色的文书,打开看了一眼道:“都是老兄弟了,真的要下杀手吗?”
徐五想道:“贪渎八千两银子按理说不应该杀他,可是,此人毫无悔改之心,在查证此事的过程中,他还下了死手,差点一把火把我们派去查账的帐房组给烧死。
这就罪不可恕了。”
“豹叔知道此事吗?”
“已经知道了,就是豹叔自己亲自标的红色。”
云昭叹息一声,提起笔加了标注,这一去,又有一位为云氏服务了二十多年的老贼会身首两处。
徐五想拿走了文书,云昭也就离开了书房,径直去了钱多多的院子。
此时的钱多多老猫一般蜷缩在一张锦榻上,见云昭进来了,就害羞的道:“我有身孕了。”
云昭俯下身,瞅瞅矮几上放着的半颗桃子,就温柔地将耳朵贴在钱多多的肚子上听了片刻道:“没有怀孕,你只是不小心吞了一颗桃核。”
钱多多没好气的推开云昭的脑袋道:“你才吞桃核呢。”
云昭顺手拿起钱多多吃剩下的半只桃子咬了一口道:“下午我们去陪陪豹叔。”
钱多多重重的在肚皮上挠两下道:“怎么就没怀孕呢?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把力气都用在冯英那里了?”
云昭不屑的道:“对付你们两个小菜一碟。”
钱多多探手勾住云昭的脖子道:“那就再试试?”
对于钱多多的这种要求,云昭欣然从命。
于是,时间就过了很久,原本定好下午去安慰可怜的豹叔的,就只好顺延到了晚上。
云昭夫妻三人去见云豹的时候,发现他的院子里坐了很多人,云福,云虎,云豹,云蛟,云霄都在,五个人正在喝闷酒,没有一个人出声。
云昭进去的时候,云虎很自然的给云昭让了一个位置,于是,围着桌子坐着的就成了六个人,至于,钱多多跟冯英就在一边忙着重新布置酒菜。
“八千两银子就要了一条好汉的性命,想当初,我们与秦岭贼寇争夺峪口的时候,胡巴子是出了死力的……”
云豹郁闷的将酒杯顿在桌子上。
“银子是白的,眼珠子是红的,白色的银子到了红色的眼珠子里就拔不出来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虎看了云昭一眼也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云昭喝了一杯酒道:“要我赦免他吗?”
云福喷出一口浓烟道;“坏我云氏千秋大业,留他不得。”
云霄也跟着吐了一口烟道:“我云氏已经不是贼寇了,我们没了大秤分金,大碗吃肉的机会。
定下的规矩就要遵守,胡巴子今天敢为了八千两杀帐房,明天说不定就敢为了更多的银子要我们这些人的命。
今日的胡巴子已经不是往日那个随着我们征战的好汉了,杀了也好,为后来者戒。”
云昭左右瞅瞅自己的几位叔伯,又喝了一杯酒道:“该杀还是该留,给个准信,文书明天发出了,你们就算是想让他活都没有机会了。”
云豹瞅着云昭惊诧的道:“你会给他留一条命?”
云昭道:“不会,不过,豹叔要是求我,我就硬不下这个心。”
云豹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让你朝令夕改的不好,杀了,杀了吧。”
云昭笑道:“我就知道豹叔是疼我的,冯英,多多,给豹叔倒酒。”
冯英两人见他们已经做好了决定,就笑着给长辈们斟酒,布菜。
云福瞄了一眼冯英跟钱多多苗条的腰身皱眉道:“成亲快三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云昭摊摊手道:“没到时候。”
云虎瞪了云昭一眼道:“那头母猪如此高寿今年还产了三只小猪仔呢,没用的东西。”
云虎的一句话把冯英说的娇羞不已,把钱多多说的大怒,一个低头一句话都不说,钱多多却跺着脚说云虎不会说话。
云虎冷哼一声道:“你们要是也一次给我云氏生三个崽子,你虎叔天天给嘴上抹蜜说话给你们听。
女人,没崽子,就是没用!
再过半年,要是还没动静,小昭再娶五个女人试试看。”
这话把云昭给说怒了,将酒杯顿在桌子上道:“我们云氏本就子嗣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跟你们一般生下一堆赔钱货,那才冤枉……哎呀,说不过就打人!”
“老子打死你……”
从云昭成亲的第二天开始,这样的场面总是会出现,以至于到现在大家已经不再遮遮掩掩的了,什么话恶毒说什么话。
如果云娘也在的话,场面会更加的不堪。
“这样下去不成!”
睡到半夜的时候,冯英翻身骑在云昭的腰上居高临下的道。
云昭摊摊手道:“我很努力了。”
冯英摇摇头道:“我们都很努力,我觉得我跟多多应该去拜神!”
“拜神不如拜我!”
“拜你屁用不顶!”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拜我没用,拜神有用,你们生出来的孩子算是我的,还是神的?”
“一半,一半……”
“我……死你!”
清晨的时候,秋雾再次从山腰落下,玉山城就变得湿漉漉的,云昭的马蹄扣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一头尖嘴黑背的大猪缓缓地从城外踱步进来,跟云昭对视一眼,就带着三头小猪抢先一步上了山道。
云昭不赶时间,就跟在母猪后边羡慕的看着她身后的三头小猪仔。
都说多子多福,这一点在这头猪的身上表露无遗。
虽然她的很多子孙都被玉山书院的人给吃掉了,云昭估计,能在玉山方圆百里之内存活的野猪,应该全是她的后代。
家里已经待不成了!!!
母亲,叔伯,冯英,钱多多,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何常氏,云春,云花看他的目光都是怪怪的。
“我弟弟今年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云杨在云昭背后瓮声瓮气的道。
云昭,钱少少一起怒视云杨。
云杨举举手道:“算我说错话了。”
钱少少道:“老虎生崽也就一个半个的生,只有猪才一窝一窝的生……咦,阿扬你这么些年怎么也没留下一男半女的?”
云杨大笑道:“就算是有老子也不知道啊。”
云昭叹口气道:“少少,你什么时候娶小楚?”
钱少少咬咬牙道:“我在等她瘦下来。”
云杨不屑的道:“你姐姐让你娶,你就娶?”
钱少少道:“对啊,你不服气?”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云昭心头更加烦闷,催动战马撵着老母猪嘶嚎着往玉山书院跑。
进了玉山书院,即便是再烦躁的人也会安静下来。
一些青衣士子,仕女们正捧着书本在书院里吟哦早读。
语气抑扬顿挫的让人肃然起敬。
这就是玉山书院的早读,据说这样可以养读书人胸中的浩然正气。
好多心不在焉的培养浩然正气的读书人看到了云昭,点点头之后,继续装着埋头苦读,还特意追着云雾走,这样到了上课的时候,就能让先生们看到他们湿漉漉的衣衫,好评估他们读书的用功程度。
对于这一点,云昭只能叹息一声……玉山书院这才成立了不到十年,书院里的学生就一代不如一代。
像徐五想,张国柱……这些可堪大用的学生越来越少……倒是容貌上却越来越精致。
再过几年,丑人才子将不再是玉山书院的独门招牌了。
徐元寿先生坐在观日台上,开始喝新一天的第一壶茶!
自从那座犀牛望月山峰被平掉之后,他就在这里特意给自己修了一处观日台。
面前就是喷薄而出的朝阳,身下就是翻滚不休的云海,再加上一个器宇轩昂的青衣读书人,确实能让人生出此君为天上人的感觉。
“怎么,家里待不成了?”
“成亲三月,家母就期望儿孙成群,这如何可能!”
徐元寿给云昭倒了一杯清茶道:“别人此生的富贵指望你,儿孙的富贵指望你的儿子,心思自然迫切一些。
现如今,大明国运已经日渐西斜,人人都想取而代之,我蓝田一脉是最有希望执掌天下的势力,你若有子,必定能让蓝田县人心大振,认为天佑蓝田县。”
云昭喝了一口茶道:“你也催我?”
徐元寿笑道:“我催你有什么用,生子完全是个人努力,时机配合的结果,来来来……这里有一包……哎呀,别走啊,是老夫的独门秘方……老夫就是凭借此方生二子!”
云昭才离开观日台,避开徐元寿,就看见汤若望魔鬼一样的西洋脸从浓雾中钻出来,见到云昭就笑呵呵的道:“尊敬的蓝田县主人,您若愿意倾听主的声音,主一定会带给你福音,让你子孙繁盛……”
“滚开……”
以上,就是云昭主动把不生孩子的罪过揽在自己身上的后果。
还以为冯英跟钱多多会感激他,没想到,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也认为是云昭的错……
家事如同国事,有时候也需要用阴谋来综合一下。
只不过云昭后世怜香惜玉的本能在这个生殖科学还极度不昌明的时代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云昭的政务处理,甚至已经被某些人抬高到了政治层面来理论。
好在云昭放眼四周找不到可以替换自己充任蓝田县主人的人,这才算是放下心来,至少,蓝田县不会出现夺嫡之争。
这些人也仅仅是自觉不自觉的将压力放在他的身上而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云昭第一次领略了古老的不合理的道理的倾轧!
没有子嗣就没有发言权!!
第七章历史重新走上了正轨
“张秉忠去随州武昌做什么,他应该去蜀中!”
云昭放下手中的毛笔,揉捏一下眉头觉得这些贼寇一点都不听话,根本就不按照设定好的路线走。
“这就是他读了整整一年《孙子兵法》的结果?”
徐五想道:“无非又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那一套,他最后还是要进蜀中的,只不过现在需要积攒钱粮招兵买马。
李洪基人就在南阳,半年前,熊文灿又逼迫张秉忠撤出襄阳,屯聚位置更加危险的谷城。
罗汝才的人马也被分割出去,屯聚郧阳。
双头狮子马守应在随州。
李洪基在河南一地被官军十路围剿,虽然击破了包围圈,却不愿意进入蝗灾区,在那里转了一圈吸收了三十多万人马又回转南阳,希望向张秉忠,罗汝才,马守应靠拢,目的在于吸纳这些人,形成更大的一股势力。
很明显,张秉忠,罗汝才,马守应这些人对李洪基戒心很重,听闻李洪基兵进襄阳,他们也就跟着跑路了,不想被李洪基吞并。”
云昭点点头道:“这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按照计划进行就是了,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徐五想有些尴尬的道:“咱们跟张秉忠交易的事情发了。”
云昭瞅瞅徐五想道:“这没什么,本身就瞒不了人。”
徐五想苦笑道:“本来,我们以为张秉忠到了谷城还会继续隐忍,在没有把他手中劫掠来的财富全部弄到手之前,我们不准备跟张秉忠断绝联系,毕竟,跟他做生意利润丰厚。
可是呢,这个张秉忠啊才到谷城两个月,就对谷城发起突然袭击,一日一夜就打垮了守备谷城官军。
杀了县令阮之钿和巡按御史林铭球。
拆毁城垣,劫库纵囚。监军道张大经和马廷宝、徐起祚被迫投降。
这家伙在离开谷城向随州进发的时候有些破罐子破摔……把官府上下大小官员向他索贿的名单、数字和时间,都详细地写在城内外的墙壁上,您的名字排在第三!”
云昭皱皱眉头道:“看来这家伙这一次算是死了心的要跟我们决裂了。”
徐五想抓抓头发道:“刘大寿他们对张秉忠勒索的太狠了?”
云昭摇头道:“应该不算狠,你没见我的名字才排在第三位,哦,对了,前两位是谁?”
“杨嗣昌,王国贞!”
云昭点点头道:“错了,排在第一的该是陛下。”
“现在我们的名声算是臭大街了,无数的御史弹劾我们,说是我们勒索过甚,逼反了张秉忠。
还有一股声音说,谁犯的错,就该去平息,矛头指向我们,意图很明显,是要我们出兵。”
云昭闻言无声的笑了,双手按在桌子上道:“我可以出兵,问题是他们敢让我出兵吗?
我大军出了函谷关,眼前就是一马平川之地,可以直达秦皇岛毫无阻拦。他们敢吗?
哈哈哈……”
云昭仰天大笑,徐五想也跟着大笑。
崇祯年间的科考,陕西已经有两科没有一个人中进士了。
这就是陕西关中人对朝廷最直接的看法。
大明的世界依旧乱糟糟的,没有太出乎云昭的预料之外,云昭用了十年之久建设起来的官僚体系在平稳的运转着,他们通过蓝田县伸出去的无数触角控制着自己所能触及的一切。
而云昭就是那只趴在蜘蛛网中间的那只大蜘蛛。
大明世界在崩溃的边缘依旧存在着。
四个月的时间,蝗虫从草原上一直飞到了京师……所到之处,真正的寸草不生。
皇帝在十月的时候在祈年殿哀告上天,司天监曰:善!
十五天之后,蝗虫全部消失。
皇帝颇为自得。
云昭觉得这不是上天饶过了皇帝,而是冬天就要到来了,蝗虫也该死了,是一种自然规律。
既然皇帝认为这是他天人合一的体现,全大明的官员都在上表恭贺皇帝,云昭自然不能免俗,让徐五想写了一封赞颂文书送去了京师。
从秋天等到第一场雪落,云昭也没有等到朝廷命令他出名的军令,相反,杨嗣昌得到了新的任命,他来到了大湖地区,坐镇南京指挥大军剿灭李洪基,张秉忠,罗汝才,马守应。
云昭继续等,等了半个月也没有等到皇帝处置当年劝诫他招安张秉忠,罗汝才,马守应的大臣。
当年,张秉忠等人挖掘了他朱氏祖坟……
他既然连这样的仇恨都能忘记,云昭觉得自己在皇帝眼中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好人,至于吏部要他进京述职的指令,他就当这东西不存在。
身为怀有二心的臣子,自己早就布置好了一切,自然不用冒险进京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历史上有很多人这么干过,成功的概率还不到一成,鸿门宴之所以能扬名天下,为世人所赞颂,完全是例外中的例外。
更多的是进京之后,就被人砍了,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故乡。
为了表达自己对皇帝的崇敬之心,云氏又给京师送去了新铸造的一箱子银元,同时,云昭也建议皇帝统一国内银两的使用状况,用银元来代替那些奇形怪状的碎银子。
这明显是一条发财的大计,就是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操持好,如果操持的不好,铸造银元的工本费超过了银元的价值,那就不关云昭什么事情了。
蓝田城孤独的矗立在塞上草原,方圆三百里之内没有人烟,更远处的草原戈壁上也不见了人烟,即便是水草丰茂的阴山脚下,今年也难得的寂静。
好在城池里物资充沛,这里已经算的上是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小的国度了。
蓝田县更是繁盛,云昭期待的抽水机效果已经显现,好的人才,好的技术,好的人口,大量的钱财,大量的物资都在向蓝田县涌来,这让蓝田县的财政再一次得到了巨大的发展。
已经有很多商贾在积极地向蓝田县进言,希望由蓝田县领头,大家通力合作重开直达西安的大运河,沟通东南与关中的联系。
这个建议明显就是不安好心。
有人准备重复一遍战国时期韩国怂恿秦国开郑国渠用来疲秦的战略,继而达到用这条运河来拖垮蓝田县财政的目的。
这样的建议充满了欺骗性,甚至有一些关中学子也被这个庞大的计划所震惊,震惊之后就是狂喜,他们以为,只要这条运河疏通完毕,西安城就能恢复隋唐时期千帆竞渡,商贾云集的繁盛模样。
完全忘记了,丝绸之路早就破败消失的现实。
十一月,冯英的肚皮没有动静,钱多多的肚皮里除过多了一些桔子之外也没有孩子的消息。
所以,蓝田县可以安心过年了。
今年,云娘又迎来一年一度的收获日子。
对这一天,云娘看的很重,十天前,就已经命管家云旗搭建好了帐篷,就等着雪落呢。
云娘固执的认为,落雪时候收租才是好兆头,如果年底不落雪,她就愿意等到落雪再拿红利。
前两年的时候随便搭建一个棚子,给大家伙准备一些锅盔,羊肉汤之类的东西就着蒜瓣吃算是好招待了。
今年,明显是不成的,昔日四面漏风的简陋棚子变成了暖棚,空地上还多了三十多顶巨大的牛皮帐篷,这些东西都是云昭从塞上带回来的,在这里布置停当之后招待生意伙伴最好不过了。
云娘怀抱一只雪白的狸猫在冯英跟钱多多的陪伴下视察自己的奴仆们。
虽然这些商人每个人都是自由民,云娘依旧固执的认为这些人就是自家的佃户。
只不过不种庄稼而已。
钱多多很喜欢云娘怀里的纯白色狸猫,好几次都想从云娘手中接过来自己抱着,却一次次的被云娘打掉了探过来的手。
“你要是给我生个孙子出来,谁还稀罕一只狸猫!”
“我让秦王妃再送一只过来。”
“做梦去吧,这是一只暹罗猫,是暹罗王给皇族的礼物,秦王妃也就这一只。”
“那就让商队走一遭暹罗,给我带一只蓝眼睛猫回来。”
云娘左右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叹口气道:“没生孩子,你们哪来的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底气?”
冯英习惯性的低下脑袋,她可没有在云娘身边长大的经历,不能像钱多多那么肆无忌惮。
“今年的这些佃户们看着就让人高兴,一个个身家殷实的不像是借了我们家银子的人。
你看看,那还有一个穿熊皮大氅的,坐在雪地里都冒汗,哟哟,现在的人连褡裢都不背了,一个个穿金戴银的不像话,要是今年再有人敢跟为娘说什么亏空,就让云旗派人撕烂他的嘴。
带着小妾来我们家显摆的人就不缺钱。”
虽然不能带着两个儿媳妇没规矩的在人群里穿梭,云娘还是坐在高处把底下的这群人指指点点了一个遍。
“娘,您今年发大财,儿媳的例份是不是可以涨一些了?一季五百两银子根本就不够使唤。”
钱多多再一次抱住云娘的胳膊摇晃。
“秦王妃一年的体己银子也只有两千两,你院子里就一个婆子三个丫鬟,怎么就不够用了?”
说着话,丢开噘嘴的钱多多,笑眯眯的对冯英道:“你的银子不够使唤娘是知道的,每季再给你拨一千两银子。”
冯英连忙道:“够用,够用,院子里的只有我跟小楚以及两个丫鬟,五百两银子已经很多了。”
云娘拍拍冯英的手道:“你伏牛山还有一大摊子人要养活呢,既然这些人跟着你进了云氏的门,就没有让他们吃糠咽菜的道理。”
“我也有人要养活……”钱多多把云娘的手臂摇晃的更加厉害了。
云娘嗤之以鼻。
刘茹今年是赶着马车来的,虽然她乘坐的马车算不得好,却也是一辆结实耐用的新马车。
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板车,由一个年轻伙计赶着,板车上绑着一只木头箱子份量不轻。
云氏的帐房先生最是势力不过,他们的眼睛也是最毒不过的。
如果一个人穿金戴银的过来了,却背着一个轻飘飘的褡裢,这样的人是没资格进牛皮帐篷里喝酒吃肉的。
相反,当刘茹这种一看就精明能干的人带着重重的箱子过来,哪怕她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老婆婆跟一个女童,也能被殷勤的招呼进牛皮帐篷里歇息。
老婆婆见帐篷里全是一些衣衫华贵的人,就有些不敢进去,刘茹却不在乎一手拖着婆婆,一手拖着闺女,大步流星的走进去,坐在下首的一个位置上,先是朝在座的人施礼,然后就给婆婆闺女倒茶水。
在座的人中也有认识她的,联盛号的何掌柜拱拱手道:“刘掌柜今年可是发了大财呀。”
刘茹还礼道:“托何掌柜的福,今年世道好,还算是赚了三瓜两枣,让您见笑了。”
何掌柜道:“碎银子转银元,听说中间有两分火耗?”
刘茹摇头道:“不止,碎银子转银元的官家火耗是两分五,如果何掌柜有意,我们可以合作一把如何?”
何掌柜苦笑道:“刘掌柜太看得起我了,赚头虽然大,可是风险也大啊,只要官家稍微改变一下现行的政策,就会血本全无,在下可没有刘掌柜的胆子。”
刘茹闻言轻轻一笑,也就不再做声,论到做生意的胆子,这些人确实胆小如鼠。
刘茹断定,今后这天下的主要货币将会从碎银子向银元的方向转化,一旦银元在大明开始普及,碎银子将会推出市场,一个退出市场的货币,绝对会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她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决心,完全是看准了,只要是蓝田县开始做的事情,很少有做不成的。
银元生意这才是一个开始,她近年来云氏的目的,不仅仅要给云氏巨额的分红,还要从云氏借到更多的银元,她觉得这事不难做到。
不断地有商贾被云氏帐房请出去,不大功夫就志得意满的回来了,开始大吃大喝,似乎要把刚刚送出去的红利吃回来。
刘茹如同男子一般跨坐在板凳上自斟自饮,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意味。
当云氏帐房喊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刘茹站起身对婆婆道:“您看好囡囡,我去去就回。”
因为是女子,刘茹径直去了帘子后面,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这里的一群女子。
云娘笑吟吟的坐在最中间,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美的不像话的女子坐在云娘身后给她捶背,另一个腰背挺得笔直的美丽女子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就盯着她看。
“见过安人,刘茹给您磕头了。”
云娘指着磕头的刘茹对众人道:“就是这个破落户,每次来我们家里都要占足了便宜才肯走,就是不知道今年打算怎么占便宜。”
刘茹见屋子里的贵人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就笑着将提来的箱子挪到云娘身边打开道:“这是给您今年的分红,一千四百两!”
钱多多瞟了一眼箱子里的银子撇撇嘴道:“就这么点?”
云娘笑道:“可以了,毕竟咱们家的本钱就一两银子,三年的功夫,能收到这么多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冯英听云娘这样说,看刘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玩味之意。
云氏帐房很快就根据账本清算了红利之后,给了刘茹回票,今年的结算就算是完成了。
刘茹却没有离开的打算,而是再次向云娘叩头道:“若是安人能把今日收到的红利银子都交给小妇人来打理,小妇人有本事让这些钱在半年的光景里增加三成。”
钱多多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就对云娘道:“娘,您要是把钱给我,半年光景我能给您多出来四成。”
云娘笑而不语,冯英站起身道:“银子换银元,银元倒换银子的把戏罢了,刘氏,我这里还有一门更大的生意你要不要做?”
刘茹不解的瞅着冯英,能坐在云娘身边的人必定是贵人,她却不知道冯英到底是谁。
冯英瞅着刘茹道:“我有一支大军,这些年争战不休,多少有一些缴获,我需要有人来为这支大军供应军需,同时贩卖军中缴获,并且让军中妇孺的日子逐渐变好,我且问你,你敢接吗?”
刘茹想了片刻朝冯英行礼道:“可是我蓝田县所属?”
冯英笑道:“我为蓝田县尊之妻!”
刘茹闻言强行按捺住心头的狂喜,重新施礼道:“小妇人任凭夫人差遣。”
冯英立刻就把目光落在钱多多身上,钱多多立刻道:“不成,我要拿来赚钱。”
云娘在一边笑道:“那就一人一半好了。”
冯英对刘茹道:“这是我能为你争取来最好的结果。”
刘茹笑道:“小妇人只想借纹银一万两,并未敢多求。”
“哈哈哈,”云娘大笑,每年跟刘茹斗法都是她期待已久的事情,今年也不例外。
既然该看的戏已经看了,刘茹也被冯英给征用了,接下来无非是一些无聊的银钱往来,哪里有什么多余的趣味呢。
“多多,你喜欢钱,就看着好了,为娘回去歇息一阵子。“
冯英搀扶着云娘走了,刘茹也喜滋滋的离开了,钱多多瞅着满屋子的银子不知怎么的,也没了看银子的兴趣,踢了一脚刘茹拿来的银子,就带着何常氏一干人回自己的院子了。
云昭从凤凰山军营回来的时候,云氏大宅前边的佃户交割银两的事情依旧进行的如火如荼。
今天该是母亲最开心的日子,云昭就大着胆子去看母亲。
走进内宅的时候,发现母亲正在给父亲的牌位上香,就跟着拜了一拜。
才要说话,又见母亲盘腿坐在蒲团上准备念经,心中哀叹一声,就陪着母亲坐在蒲团上,翻开放在供桌上的经书,准备陪母亲再念念经。
每日里诵经,这已经是母亲心中最大的执念了。
随着云氏兴旺发达,母亲诵经的频率也就变得更高了。
云娘敲了几下木鱼,忽然停下来了,瞅着云昭道:“真的是你的问题吗?”
云昭闭上眼睛痛苦的道:“孩儿一点问题都没有!”
云娘又道:“白衣庵的玄敬师太来给多多跟冯英看过妇科,说她们身强力壮,无宫寒等有碍子孙的症状。”
云昭暴躁的敲击一下木鱼道:“还能不能好好地念经了。”
云娘往儿子身边靠靠,指指供桌上丈夫的牌位道:“说说,你爹也想听!”
“啊——”
第八章养精蓄锐
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事情,这世上基本没有!
云昭要是有了孩子,对于云氏,以及云氏盗贼,云氏玉山书院,云氏蓝田县来说都是大好事。
可是,唯独对云昭没有多少好处。
甚至是有害处的。
如果云氏只是一个普通富贵人家也就罢了,早早有了子嗣之后家业会更加兴隆。
云昭今年是有十七岁!
如果现在有了孩子,在他四十岁正值壮年的时候,他的孩子早就对权力有了一定的兴趣。
一个天空出现两颗太阳的事情也就成了必然。
现在,云昭就很理解那么些皇帝为什么都与自己的孩子不亲!
所有人都要求云昭早早地生孩子,其中,终有云娘一个人是抱着儿孙满堂的希望才催促云昭的。
至于别人,云昭觉得不能高估他们的节操。
哪怕是徐元寿这位看似闲云野鹤的一般的家伙,现在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玉山书院如今已然真正的变成了一个学派,一个可以与天下学派竞争的学问门派!
云昭是出自玉山书院的,如果云昭的长子也出身玉山书院,那么,玉山书院在不久的将来,定会随着云氏的扩张而扩张……据云昭所知,徐元寿不止一次的跟旁人说过,没有把云昭教授好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所以,徐元寿现如今就等着云昭生孩子呢,只要这孩子出世,他就是板上钉钉的老师!
而其余的云氏部属们,自然也会按照自己的利益诉求用不同手段去接近这个孩子。
冯英裸身整理长发的模样让云昭心如油煎!
当冯英倒在云昭怀里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他握在手中。
过程是销魂的,这个过程才是上天赐予人类的幸福。
试想一下,假如没有这个美好的过程,人们只是抱着繁衍子孙的想法成家的话,估计人类早就灭亡了……
“往里面走走!”
云昭骑在马上怒视催促他快点进城的那个混蛋!
随手从旁边背筐人的筐子捞出一根莲菜就砸了过去……这混蛋把话说的太恶心了。
被莲菜砸到的家伙毫不在意,探手捉住莲菜,在袖子上蹭两下就狠狠咬了一口莲菜,并且朝着云昭满是白浆子的嘴巴大笑道:“莲菜不错,我吃了。”
至于那个背莲菜的家伙则笑眯眯的瞅着云昭道:“三文钱!”
云昭还想用莲菜砸那个家伙,却又不想便宜他,就掏出三个钱丢给了卖莲菜的。
“大清早的怎么都往城里挤?”
卖莲菜的道:“老安人要开水陆法会,”
云昭朝徐五想看过去,只见这家伙在摇头。
“五百个和尚的水陆法会,多少年没见过了。”
云昭没心情听卖莲菜的跟他显摆他的消息有多么灵通,只想快点进城。
马头在挤开两个人,就被卖莲菜的揪住马鞍子道:“排队,有钱就了不起吗?
爷爷今天就不给你让!”
云昭瞅瞅卖莲菜的那双傻了吧唧的眼睛,就挑挑大拇指,乖乖的在这家伙后面等待。
一声响亮的猪叫从队伍后面传来,那头老母猪再次出现在城门口上,刚才还打死都不给云昭让路的卖莲菜的家伙,这时候迅速闪到一边。
“你他娘的给猪让路,就是不肯给我让路是吧?”
卖莲菜的翻个白眼,也不答话,等母猪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还取出一根莲菜放猪嘴里。
老母猪在云昭的战马腿上蹭蹭痒痒,就嚼着莲菜带着三头枕头大小的小野猪进了城。
守城的人自然是认识云昭的,不闻不问的就放云昭一行人进城,却把卖莲菜的拦在门口表示要搜查一下。
云昭当着卖莲菜的家伙的面对看守城门的道:“好好搜查一下,我觉得这家伙不像是好人。”
在卖莲菜的震耳欲聋的叫骂声中,云昭施施然的进了城。
这一次云昭去了潼关。
自从左良玉单人独骑离开了潼关之后,这里就成了云昭重点经营的大本营之一。
说起潼关,云昭就非常的怀念函谷关。
如果在潼关发生大战,内部的回旋余地就很小了,不像函谷关,即便是破了,也有数百里的山路可以节节抵抗。
现如今,潼关外边再一次成了人间地狱。
潼关外的百姓似乎有把逃荒到关中已经当成了一种习惯,从入冬到现在,潼关外已经聚集了十二万灾民耐心等候官府检疫之后安排他们进入关中求一个活路。
关中的规矩流民们已经很熟悉了,自动来到潼关外的窝棚里住下来,然后就是一通清洗身体,除虫,弄干净了身体,弄干净了衣衫,这才会去潼关外设立的巨大粥棚去领粥喝,顺便领到属于自己的号牌。
在这里待十五天,没有发病的人才能进入关中,这是一条厉禁,任何人都不得违反。
蓝田县不拍凶恶的敌人进攻,他们有信心击败任何来犯之敌,如果是疫病,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云昭去潼关,就是去检查这方面工作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方面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连续多年的灾害,连续多年的兵灾,中原大地已经不是那个人烟稠密的所在了,云昭相信,只要李洪基这些人继续肆虐中原大地几次,自己就可以收获这枚沉甸甸的果实了。
回到家里,钱多多在荡秋千,这是她最喜欢的活动之一,冯英却显得没有什么力气,卧在软榻上懒懒的看书。
将钱多多从秋千架上抱下来,云昭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这么冷的天气里还要荡秋千。”
“少少终于答应娶小楚了。”
“问题是小楚答应了没有?”
“答应了,只是要的聘礼多了一些,这是小事情,不管给多少,她将来都要带回来。”
云昭瞅着面色红润,鬓间微微有些汗意的钱多多道:“我估计你可能见不到小楚的嫁妆。”
钱多多豪迈的道:“钱而已,只要她肯给我家生孩子,生一个孩子我奖励她一万两!”
云昭愣了一下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钱多多笑道:“我可以去赚钱,这并不难,娘给了我好多钱让我钱生钱呢。”
云昭回来了,钱多多就不肯好好走路,趴在云昭背上在路过冯英窗前的时候还故意打一声招呼。
云昭干脆就背着钱多多进了冯英的屋子。
他刚才看见了,在冯英的屋子里,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正在跟冯英说着什么。
“那个妇人看着眼熟!”
云昭把钱多多丢在软榻上,指指刚刚出门的妇人问道。
“刘茹啊,一个奇女子!”
“怎么说?”
“用您的一两银子置办了东西卖烤玉米,烤红薯,三年之间就赚了八千多两银子银子,你还敢小看妇人吗?”
云昭大笑道:“这做生意啊,有时候确实跟人有很大关系,但是呢,更多的要看社会整体环境。
蓝田县这些年一直在突飞猛进,这些做生意的人一样会跟着蓝田县突飞猛进。
顺境里做生意而已,只要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所以呢,你也莫要高看这个妇人,她就是一个傻大胆而已。
她在故乡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到了蓝田县就会变成一个不错的商贾,道理就在这里。
这个女人运气很好,你在用她的时候,记着要监督一下,她现在展现出来的本领虽然不错,却不是她的真实水准。”
冯英低头受教,唤来丫鬟伺候云昭脱掉大氅,鞋子,云昭也就上了软塌。
钱多多打着哈欠道:“你要是真的需要人手,可以去玉山书院里招人,男子就算了,一些女子也很不错,我打算开春之后去招七八个过来帮我做事。”
冯英摇头道:“玉山书院里的人夫君有大用处,不能随便启用。”
钱多多道:“好些个女孩子对于做一些文案活计毫无兴趣,这些人就要给她们机会。”
听两个老婆终于不再谈论要孩子的事情了,云昭就非常的欣慰,这才是正常的家庭生活。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开始只是零星的几片,过了片刻,天空就阴沉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就从云层中飘落,不一会就把大地覆盖的白茫茫的。
一家三口所在软榻上抱着被子看窗外的雪花,何常氏带着小楚一干人忙着在屋子里的烧火锅。
云昭小睡了片刻,醒来的时候发现钱多多缩在怀里睡得香甜,倒是冯英贡献出自己的大腿让云昭枕着,火锅已经在咕嘟咕嘟的翻滚着香气四溢,屋子里却不见了其它人。
“一家人就该这样睡!”
云昭伸了一个懒腰,美美的幻想道。
钱多多睡得面如桃花的,伸长脖子见火锅已经好了,就跳起来准备去吃。
“喝酒,喝酒,今天要好好喝酒!”
云昭听钱多多这样说,就面无表情的瞅瞅冯英,冯英俏脸立刻就成了一张大红布,喝酒这两个字对云昭跟冯英来说还有别的含义。
酒端上来了,冯英却不肯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适合喝酒。
就这一句话让钱多多非常的紧张,她认为冯英一向体壮如牛,从未听说过她会生病,除非……
立刻就把目光落在冯英的小腹处。
冯英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没什么精神,整日里只想着睡觉。”
钱多多立刻转头看着云昭道:“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症状?”
“你身体好啊。”
钱多多摇头道:“不对,她像是有身孕了……”话音未落她的大眼睛里已经有泪花在闪烁。
“我去跟娘说。”
钱多多愤怒的挣脱云昭的手,火锅也不吃了,就匆匆的跑去找云娘诉苦去了。
云昭瞅着慢条斯理吃饭的冯英抓过她的手摸了一下脉搏道:“没有特殊的脉象。”
冯英吃下一只丸子抱着小腹笑眯眯的道:“我是练武之人,对自己的身子最是熟悉,我排除了很多困扰之后,就只剩下受孕这么一个原因了。”
云昭笑道:“我终究还是在十七岁的时候要当父亲了。”
冯英笑道:“十七岁当父亲这很自然,你说多多平日里多聪慧的一个女子啊,遇到这种事情总是没了章法。
我们两去门口迎接婆婆吧!”
两人才来到院子门口,就看见云娘连大氅都没有披,脚上穿着一双暖鞋就匆匆的跑来了,后面还跟着老大一群人,以及一个哭哭啼啼的钱多多。
大晚上的,云娘一双眼睛亮的惊人,一来就握着冯英的手道:“真的有身孕了?”
冯英苦笑着摇头道:“不知道呢。”
云娘瞅瞅冯英的眉眼肯定的道:“一定是有了,来人,火速去白衣庵请玄敬师太来府上一趟。”
立刻有无数爪牙答应一声就去安排此事了,云娘看了云昭一眼道:“从今晚起,冯英去内宅住!”
云昭从善如流,冯英冲着云昭露出一个苦笑,就被云娘拖着,在一群妇人的簇拥下就去了内宅。
片刻时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云昭跟钱多多两人面面相觑。
云娘不在,钱多多眼睛里的泪水迅速就没有了。
“我就知道,大胸大屁股的女人总是好生养一些。”
云昭小心的在一边陪着笑脸道:“你也不差啊。”
钱多多挺胸收腹撅臀,随着一口气吐出来,马上有些灰心的道:“比不过冯英。”
云昭顺势拍马道:“你这样的才好看啊。”
钱多多大怒道:“生不了孩子,好看有个屁用。”
云昭拉着钱多多坐下来,揽着她的腰肢认真的道:“我们迟早都会有孩子的。”
钱多多道:“是啊,阿昭,我们迟早都会有孩子的,只是,什么时候生呢?
全蓝田县的人现在都看着我跟冯英的肚皮呢,人人都希望我云氏子孙繁盛,有昌明之像,只有这样,人家才会认为我云氏是天眷之家,是可以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
就算是当主人,也要看你像不像是一个主人。
阿昭,我们不吃饭了……”
这一幕迟早就要到来,跟云昭预料的相差不远,只是钱多多明显比他预料的要理智的多。
“你举着腿做什么?好好睡觉。”
云昭将钱多多的一双玉腿按下来,放进被子里。
钱多多又固执的抬起腿,最后,在云昭的坚持下将腿搭在他的肚皮上这才算是安静了。
“阿昭,我要是没孩子……”
“胡说八道,你这么美,这么年轻,我又这么强壮,不生孩子?美得你!”
“好想明天起床肚子就大起来。”
“会大起来的,好好睡觉,小心把孩子吓跑。“
“哦哦,我不说话了。”
“阿昭,你会喜欢我一辈子是吧?”
“等我死的时候会一刀捅死你,我们两人正好一起装棺,给儿子省点事。”
……
“阿昭,我睡不着。”
云昭干脆坐起来,将钱多多拥在怀里道:“从前啊,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国家,在这个国家中有一个好色的国王,他生了一个皮肤跟牛奶一眼雪白的小公主……这个小公主只有豌豆大小……
……后来公主啃了一只大苹果,啃了足足两年才算吃完了这个苹果……结果她就被撑死了……装在水晶棺材里放进了森林深处。
后来,来了七个小矮人,七个只有豌豆大小的小矮人,他们找到了这个豌豆公主,就睡在公主身边……半夜,总有一个小矮人爬起……”
云昭知道此时的钱多多没有听故事的心思,她只是想听到他的声音,表示他一直在她身边,所以,一个奇怪,玄幻,奇幻,神奇,淫荡,恶心,的故事就从他的嘴里滚滚流淌而出。
钱多多终于睡着了,云昭没有熄灯,嘴里胡说八道着,目光却落在钱多多美丽的脸庞上,满心都是骄傲——如此样的盖世佳人,会因为没有怀上他的孩子而忧虑若此……
“你才是我的白雪公主!”
云昭轻轻地在钱多多的额头亲吻一下,远处已经有鸡鸣之声此起彼伏。
冯英真的怀孕了!
云昭不知道那个漂亮的女尼姑是怎么判断出来的,根据他的计算,冯英怀孕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天。
母亲说这个玄敬师太是一位真正的世外高人。
说到高人,云昭总会想起金仙观的杂毛道士梁兴扬,前些年这个道士疯的很厉害,总是跑出金仙观,见到人就告诉人家——天罚来了,要人们小心应对。
每个人都善良的告诉他,他们准备好了如何应对天罚……梁兴扬不信,有些更加善良的人就会带他去看家里的存粮,去看自家挖好的地窖,告诉梁兴扬,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应对天罚。
这样的安慰似乎有了效果,梁兴扬只要看到人家的粮食多多,藏身地也坚不可摧,人也就变得欢乐起来了。
云杨拍着自己的光头认为自己跟这位玄敬师太有缘,几次三番的找机会向这位师太讨论一下佛学。
被云娘抽了一顿鞭子打跑之后,依旧念念不忘……
云昭现在无法靠近冯英,只要靠近了,云娘就认为儿子会对冯英起色心……
所以,这段时间,云昭只要处理完毕公事,就会陪伴钱多多。
等到窗外的杏花绽开花蕾的时候,钱多多也被云娘送进内宅严密封锁起来了。
看到云杨骑着马驮着刚刚长出寸许长头发的玄敬师太在玉山下纵马奔驰的时候,云昭才霍然醒悟——崇祯十二年的春天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