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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孑与2     明天下txt下载     明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五三章大火融城2

    ps:脑子里想着多多,写着少少,出错了,已改正。

    范三很兴奋。

    今天过了之后,他就可以当一个真正的人了。

    钱少少赏赐的那十两银子,最终派人送给了他,这让他极为欢喜。

    这锭银子很好,不是烂糟糟满是窟窿的私铸银子,当然也不是白亮亮的官银,而是一锭在张家口很常见的可以拿来交易的银子。

    这样的银子他以前常见。

    老爷买卖货物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样的银子。

    现在,终于有一锭这样的银子属于自己了。

    “这是真正的银子!”

    范三将银锭亲手交给老娘的时候,重重的嘱咐了一句。

    瞅着老娘抱着银子手足无措的模样,范三的心情从未这样好过。

    有了这样一锭银子,范三就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了这锭银子吃的那些苦。

    范氏的外院管事,其实就是一个种地的头头,带着一群农夫在张家口外给范氏种粮食。

    农夫们大多也是流民,甚至是最早的一批流民,这些背井离乡来到张家口的流民努力工作了十几二十年,至今还是什么都没有,有些人家甚至连蔽体遮丑的衣衫都不全。

    范三带来的两百人自然没有什么好模样,一个个畏畏缩缩的跟在范三身后,见到常国玉的时候,膝盖就自觉不自觉的弯下去了。

    常国玉朝范三抱拳道:“范三爷!”

    这一声范三爷让范三愣住了,过了片刻才学着常国玉的样子拱手道:“常掌柜。”

    常国玉笑道:“来的都是穷苦人?”

    范三道:“但凡有点钱的都在等我们这帮穷鬼帮他们挡灾呢。”

    常国玉笑道:“你想挡吗?”

    范三道:“什么时候开门?”

    常国玉指指大门道:“马蹄声响起之后就开门。”

    范三朝手心吐口唾沫搓搓双手道:“我来开门。”

    两人说话的功夫,城外就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范三大笑一声,就冲在最前边,打开了城门,并且费力的将沉重的城门推向两边。

    正准备说点什么,就看见一匹黝黑的骏马驮着一个全身甲胄的将军窜进了城门,紧接着,很多骑兵就洪水一般的冲进了城池。

    烟尘还没有散尽,范三就看见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人提着两柄剑慢慢的走进城门,一边走一边吐着口里的沙子。

    见范三小心的躲在城门边上,钱少少就扬扬手道:“要不要跟着我去发财?”

    范三何等样人,迅速从他带来的农夫身上夺过一个大背篓背在背上,谄媚的对钱少少道:“小的帮您背!”

    钱少少的目光从那些农夫身上掠过,范三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冷颤,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常国玉这时候挡在这些农夫身前道:“钱少少,你弄错目标了。”

    钱少少冷哼一声,就在护卫的护卫下,径直进了张家口。

    范三也被人围在中间,他不敢朝两边看,只是低着头紧紧跟着钱少少寸步不离。

    一脚踩在一颗人头上,范三差点跌倒,不过,他马上就站稳了,仔细看了一下人头对钱少少道:“这是黄永发的人头,少爷,要不要收起来?”

    钱少少点点头,范三就把这颗人头丢进了背篓,继续跟着钱少少往前走。

    此时的张家口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李定国的八百骑兵进了张家口之后,杀戮就没有停止过。

    作为一个合格的杀人机器,他们对见到的每一个胆敢拦路的人都毫不留情。

    马蹄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范三看见昔日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爷们跪在地上求饶,看见他们屎尿齐流,看见他们被骑兵的长刀一一的砍死,心里面居然感觉不到害怕,还隐隐有些兴奋。

    所以他抽出了自己的刀子。

    这柄刀子是来的时候范老爷给的,还郑重其事的告诉他,该他还范氏的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这一刻,范三很想找母亲问问她姓什么来着?或者跟那个一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便宜老子的姓也成,他就是不想姓范!

    钱少少前进的方向是粮库位置,这让范三有些失望。

    范三很想去范氏大宅去看看,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求钱少少把范肖山的老婆赏赐给他,他想要那个女人已经想了很多年了。

    一刀砍死那个瑟瑟发抖的人参裘皮店掌柜的,帽子跌落之后,这家伙的脑袋上就掉下一条辫子。

    范三讨好的瞅瞅钱少少,发现钱少少刚好把短剑从一个手里拿着菜刀想要偷袭他的活计胸口拔出来。

    这里的反抗是最激烈的,即便是钱少少也动用了手雷,在炸开了二道门之后才有六个护卫冲进去,用手铳结果了残留的敌人。

    范三从门口看进去,只见一个护卫的肩膀上插着一支箭,门槛上倒着一个建州人衣着的妇人,前胸被火铳打的烂糟糟的,手里依旧握着一柄长弓在那里抽抽。

    一个精瘦的汉子背着一个娃娃,抱着一个娃娃站在墙头,屋里哇啦的朝院子里的人大喊。

    范三仔细看过去,才发现这家伙居然是人参裘皮店的哑巴伙计,这一刻看他悲愤欲绝的骂人,哪里有半点哑巴模样。

    隔壁院子里也有人,这家伙只能沿着土墙跑的飞快,不等他跑到房顶上,一柄快刀就斩断了他的双腿,眼见这个建州人惨叫着从墙上跌下来,范三就抢前两步戳死了建州人……

    喊杀声布满全城!

    钱少少跟范三刚刚离开,就有四个恒通号的伙计走进了这家人参裘皮店,他们是赶着马车来的,从他们清点货物,以及财货的熟练程度来看,他们似乎已经演练了好长时间。

    范三背篓里除过装着黄永发的头颅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故意走到钱少少前边,还不停的抖抖自己的背篓。

    钱少少抬抬脚就把脚底下一锭染血的银锭踢进了范三的背篓,这家伙立刻就变得勤快起来,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帮钱少少观敌瞭阵。

    “少爷,拐弯之后就是范氏在张家口的粮库,不过呢,您可能不知道,这个粮库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是小的带着农夫们足足挖了半年才挖出一百多个地窖,里面装满了粮食,地面上的都是一些粗粮。”

    钱少少停下脚步瞅着前边正在厮杀的护卫轻笑一声道:“三天,我们要把这座城变成一座空城。”

    范三抽抽鼻子道:“什么都要?”

    钱少少笑了一声道:“你父母没在城里吧?”

    范三摇头道:“年纪大了不中用,被主家撵出大宅子去城外种地去了。”

    钱少少道:“你们挖坑很有经验是吧?”

    范三连连点头。

    钱少少道:“那就好,给你一个军务,我要你带着人在这座城里给我挖一千个深三尺的坑!”

    钱少少说罢,就带着人继续向前,留下范三在原地发愣,过了片刻,范三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就连蹦带跳的去城门口找自己的人。

    李定国的骑兵已经绕着张家口的街道来回厮杀了三遍,到第四遍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胆敢反抗了。

    于是,骑兵变步兵,开始清理门户。

    范肖山的大宅子就在眼前,一枚手雷丢过去,范氏沉重的大门就倒了下来,十几枝羽箭从门洞里射出来,又有两枚手雷丢进院子里爆炸后,里面传来隐隐的呻吟声。

    “军爷们饶命!”

    随着一连串的求饶声过后,一个留着三绺长须的中年人从门洞里走出来,跪在李定国的面前道:“将军,您求财,范氏有财,只求您拿走钱财后,留我范氏一门性命。”

    张国凤在一边道:“杀了你我们一样拿钱财。”

    中年人连忙道:“这不同,范氏家财都被藏匿起来了,将军如果想要钱,就要饶我们一命,否则,我们宁愿一把火烧掉。”

    李定国嘿嘿笑道:“你倒是告诉我怎么个饶命法?”

    中年人道:“我大哥范肖山留下,他知道家里的钱财在那里,只要您放了我们家中子侄,我大哥就把第一处藏宝的地方告知将军,等子侄们安全了,将军也拿到第一个藏宝了,我大哥再依次说出其余藏宝地,直到将军拿到所有藏宝,我范氏的人也全部获释,将军,您看如何?”

    张国凤正要答应,他觉得这样最省事,范肖山即便是交出了财货,离开了张家口也难免一死。

    却看见李定国摇摇头道:“不成,有些人能欺骗,有些人不能欺骗。

    范肖山叛出我族,就要明正典刑,让他死的口服心服,毫无怨言,为后来者戒。

    县尊既然说过要族诛,就绝对不能死于意外,即便是舍弃一些钱财也要杀了他全族!”

第一五四章大火融城3

    中年人再次拱手道:“范氏不过是一介商贾,我们将本求利,买进卖出何错之有,以至有灭门之祸?”

    李定国瞅着中年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人挺起胸膛朝李定国拱手道:“在下范肖央乃是范肖山之三弟。”

    张国凤拿出一个小本子看了一眼道:“范肖央,满清内弘文院博士,职掌撰写文武各官敕书,并告祭文庙谕、祭文武官员祭文。

    可杀!”

    范肖央闻言大惊,才要闪退,李定国的长刀就已经搭在他的脖子上,顺手一抽,范肖央的人头就从脖颈上滚落。

    “杀他等于杀建奴是吧?”

    李定国抓着范肖央的头发就把人头丢进了准备好的箩筐,这些人的脑袋将来要传首九边的,有大用处。

    李定国带着人往范肖山的内宅走,钱少少这时候已经来到了王登库的家门口。

    而张国柱,常国玉等人也按照自己手里的名单向各自的目标前进。

    杀戮,有条不紊的展开了……

    钱少少离开王登库家的时候,身上雪白的衣衫已经被血染透了,俊俏的脸上也沾满了血迹,他身后的护卫手里提着人头紧紧追随。

    等在门口的十个青衣年轻人见钱少少离开了,就走进了王登库的家里,开始清点转运财物。

    屠城是一个系统的工作,而蓝田县诸人最擅长的就是整合工作流程,所以,在知道岳托大军距离此地不过三百里之遥后,他们的工作进展很快。

    屠杀,清算,检点人头,检点财物,同时也在做着运送粮食的工作。

    十四万担粮食,想要在短时间里全部运送出去,这不可能,所以,他们只能运走价值最高的粮食种类,至于高粱一类的杂粮,就分给了张家口周围的百姓,只要他们能够运走,拿走多少就成,只是,在拿到粮食之后就要远远地离开张家口。

    云氏设定的战场就在张家口!

    阳光普照大地,大地上却在上演最残酷的一幕,钢刀,铁锤,火铳,弓箭,甚至是锄头,木叉都成了杀戮的工具。

    钢刀卷刃,铁锤折断,火铳无声,弓箭崩折,只有最简陋的锄头跟木叉依旧犀利。

    随着杀戮的深度进行,那群原本跟鹌鹑一般胆小的农奴们,也变得残暴起来……于是,屠杀从军队向民众扩展。

    屠杀与抢劫,强奸等等恶事都是相伴相随的姊妹花,如果说军队还有军纪在约束,那些杀红眼的农奴们似乎要把这些年受到的所有委屈都要发泄出来。

    于是,张家口彻底的沉沦了。

    范三坐在城墙上,目睹了这座城里发生的惨事,他是一个胆小又很容易满足的人,在得到钱少少赏赐的又一锭银子之后,他就老老实实的带着人满世界挖坑。

    直到他身边挖坑的人一个个红着眼睛参与这场屠杀之后,他一个人就来到城墙上,瞅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惨事。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永远占便宜不吃亏这种事,不管是谁眼前占了多大的便宜,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以前的时候,他很羡慕自家老爷的富裕生活,羡慕老爷可以有无数个女人,羡慕老爷可以锦衣玉食,羡慕老爷不用干活就能享受这天底下最好的享受。

    现在,他不这样想了,范氏的大宅起火了,很快就被人扑灭了,范氏大宅开始还有火铳在响,接下来就雅雀无声了……果真雅雀无声了?

    范三知道,只是自己距离范氏大宅太远而已。

    范三擦干净了那锭银子上的血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银子上出现了两颗牙印。

    这锭银子比钱少少第一次赏赐给他的银子要好,他不认识银子上镌刻的保定府官银这五个大字,却知晓凡是有这种字迹的银子一般都是最好的官银。

    那些人之所以会在银子上镌刻那些印记清晰地字,不是为了打上印记,也不是为了好看,完全就是想从官银上弄下一些银沫子好发财。

    耳边传来一阵哭泣声,范三朝城外老娘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把银子揣怀里,下了城墙,拿起锄头开始挖坑。

    银子硬邦邦的顶在胸口,范三很满足,所以挖坑的动力很足。

    钱少少从粮库那边回来的时候,只看见范三一个人在挖坑,就坐在街道边上的用竹纸卷了一支烟叼在嘴上,看着范三在街道上挖坑。

    “街角地方要多挖两个坑。”

    钱少少吐出一口浓烟淡淡的对范三道。

    范三答应一声,三两下挖好一个坑,然后就来到钱少少指定的地方继续卖力的刨坑。

    “别人都去发财去了,你干嘛不去?”

    钱少少丢掉烟蒂,背靠着墙壁问范三。

    范三摇摇头道:“您又给了我十两银子,我足够了。”

    钱少少笑道:“十两银子就够了?”

    范三摸摸怀里的十两银子道:“我觉得这些钱没那么好拿。”

    钱少少咕咕的笑了,指着范三道:“你才是一个聪明人,建奴大军就在三百里以外,我们干完这一票,就要跑路了,你最好带着你的爹娘跑远些。”

    范三抬起汗津津的脸道:“什么时候回来好?”

    钱少少道:“最好不要回来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里都会是战场。”

    范三道:“我跟着少爷您走。”

    钱少少无声的笑了一下道:“你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继续挖坑吧,等着里的事情结束之后,就跟我走,我很需要你这样的一个聪明人跟在身边。”

    一队骡车从粮库方向驶过来,每一辆骡车上都装满了沉甸甸的粮食,出了北门之后,就进入了茫茫荒原。

    到了傍晚时分,张家口终于安静下来了,只是,这种安静不同于以往的安静,安静的如同一座坟场,或许,这里本来就是一座坟场。

    围拢在张家口外边的人群在张国柱的统领下已经散去了,他们拿到了自己要拿的东西,很满意。

    李定国的骑兵们也走了,走的非常干脆,他们来张家口唯一的目的就是眼看着这里的存粮被毁掉或者被百姓带走。

    现在,他们可以自由作战了,可以按照自己的作战方式骚扰岳托大军,并趁机解救被劫掠的百姓。

    钱少少留了下来,继续处理张家口后续的事情。

    范三带领的农奴的数量更多了,他们在张家口肆意的宣泄自己的情绪之后,又恢复了往日木讷的模样。

    在十几个骑士的看管下挖坑,很是卖力。

    钱多多对这一幕很是不解,就是这些人,在白日里堪称凶残到了极点,似乎敢把天空戳一个窟窿。

    可是,这数百人却不敢反抗区区十七个骑兵,即便这些骑兵对他们并没有好声气,还驱赶他们干苦力活,干活的时候稍微偷懒一下就会有鞭子抽下来,他们却在默默地忍受,并无反抗之意。

    范三双手捧着一块白面饼子吃的香甜,见钱少少似乎对面前这一幕很疑惑,就随口道:“他们其实习惯被人奴役了,从没想过反抗,今天在城里干的事情是他们梦中才会干的事情。

    现在啊,他们的心里害怕极了,只要有人愿意继续让他们干活,他们就找到了主心骨。

    少爷,您如果愿意要这些人,我保证,不管少爷您现在怎么压榨他们,他们一定不干反抗的,会比以前更加的老实,只希望您不要丢下他们。”

    钱少少笑道:“你怎么知道?”

    范三指指自己的大脸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钱少少回忆一下自己收拾巴特尔的场景,点点头道:“你说的真的好有道理。

    不过呢,我希望你能走出来,活的跟别人不一样。”

    范三笑道:“我们需要主子,尤其是在张家口,官府已经很久不理睬我们了,对我们来说,张家口的大商贾就是我们的天。

    现在,天没了,您又变成了我们的天。”

    钱少少道:“我就不信你们中间就没有一个心怀不满的?”

    范三嚼一口白面饼子道:“以前有啊,还不少呢,有一个叫韩八子的家伙很不错,为人仗义,也愿意为大家伙说话。

    他是一个铁匠,有两把子力气,一柄大锤抡起来七八个人近不得身,大家伙谁家有了难处都会找他来平事。

    大前年冬天不知怎么的就跟主家起了冲突,被主家用绳子绑在四头牛后面给扯成四块了,肠子肚子流了一地,那场面……扯开的肉上还冒着白气,全喂狗了。

    所有受了人家恩惠的人就这么看着,眼看着他被牛扯碎,眼看着他老婆被卖掉,眼看着他儿子被人家装笼子里当狗养。

    事后,大家还说韩八子就是憨货,没事得罪主家,是自己找死,怨不得主家心狠!

    从那以后,不管主家说什么,做什么,大家都听着,受着。

    少爷,咱们能一把火烧了这座城吗?”

    钱少少听得眼睛都直了,听范三在问他,就点点头道:“我们挖坑就是为了烧掉这座城。”

    范三又咬了一口白面饼子道:“烧的好,烧的好,最好烧的干净一些,再不烧掉……丢先人啊……”

第一五五章大火融城4

    范三给了钱少少各种奇怪的感觉。

    有时候,这家伙看起来像一个泼皮。

    有时候,这家伙看起来像是一个朴实的农夫。

    有时候,这家伙看起来完全不堪大任!

    有时候,这家伙干起事情来却无比的踏实。

    有时候,这家伙看起来愚昧无知。

    但是,有时候,这家伙说出来的话比玉山书院里的先生们说出来的话都深沉。

    “你就是没有读过书!”

    钱少少感慨的说了一句。

    范三才是云昭说过的最好的发动农夫起义的高手!

    钱少少决定,等三天后云昭到来之后,立刻就把这个家伙介绍给云昭。

    在用人这一方面,钱少少自忖差云昭太多。

    一板车的尸体被农奴们运送出北城门,在城外不远的地方早就有挖好了一个大坑,所有的尸体都会丢进坑里,最后填埋。

    屠城,不管以多么正义的理由进行,终归是违背人性的,是人性中最丑恶的一环。

    而掩盖自己在阳光下做的恶事,是每一个正义的,或者邪恶的刽子手都必须要做的事情。

    当然,畜生除外。

    料理后事的工作进行了整整一个晚上,到天亮的时候,这座城似乎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

    黄土地上的血迹已经被铲掉了,门板上,台阶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了,只是,太阳才出来,无数的苍蝇就来到了张家口,它们不放过任何一点残留的血迹。

    等钱少少带着范三离开张家口的时候,这座城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恋家的狗还卧在门口悠闲地晒着太阳。

    从今天起,张家口再无商贾事。

    孙国信骑在一头骆驼背上,回首望着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归化城感慨万千。

    此时的太阳正照耀在红艳艳的归化城上,就像是平地里升起来的一团火。

    墨尔根大喇嘛坐在另一头白色的骆驼背上见孙国信留恋的看着归化城就笑道。

    “舍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这是你们汉人智慧者说的话,你这个汉人怎么还留恋这座城池呢?”

    孙国信双手合十施礼道:“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墨尔根大喇嘛又道:“可有未了之事?”

    孙国信抬起头道:“从此断却烦恼丝,一心侍奉佛爷。”

    墨尔根大喇嘛大笑道:“来白骆驼处,为你清静六根。”

    孙国信跳上巨大的白骆驼背,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着眼睛,随墨尔根大喇嘛一起颂念《过去因果经》。

    墨尔根大喇嘛的手叉子非常的锋利,在孙国信的头顶轻轻触碰一下,他的发髻就应声而断。

    发髻散乱开来,长长的头发就被风带去了远方。

    事实上,他的头发并没有被完全剃光,而是剃光了头顶,周围还留下了一圈寸许长的头发,墨尔根大喇嘛的手按在他的头顶大声道:“某今日为你灌顶受戒。”

    如此三声之后,孙国信拜倒在墨尔根大喇嘛面前道:“从此为佛家子。”

    墨尔根笑道:“褪去烦恼丝,从此不再有满汉之分,蒙汉之别,乌斯藏与汉之别,只有佛前童子——莫日根!”

    孙国信双手合十施礼道:“从此再无孙国信,人间只有莫日根!”

    墨尔根大声道:“从此再无孙国信,人间只有莫日根。”

    驼队其余僧侣听到墨尔根大喇嘛的声音,也一起双手合十大声念道:“从此再无孙国信,人间只有莫日根。”

    孙国信朝四方礼赞道:“莫日根见过诸位师兄!”

    等孙国信再一次回到属于自己的那匹骆驼背上,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头戴鸡冠帽,身披藏红色僧衣的小喇嘛了。

    这一次,孙国信没有再回头,直到归化城隐没在地平线下,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而是听着悠悠驼铃,念着冗长的几乎没有尽头的经文,目视前方——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黑雾最浓厚的地方。

    嘴上念着经文,脑海中却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不停地对他说——

    我生而为人,天生就要过人过的日子。

    这是上苍赋予我的权力。

    我有权力通过辛苦的劳作吃饱肚子。

    我有权力通过养蚕,织布,穿上暖和的衣服。

    我有权力通过认真的学习管理我的世界。

    我有权力在我的故土上不受剥削的繁衍生息!

    如果不能!

    我就打破旧的世界,建立新的世界。

    为此,我将死不旋踵……

    卓啰甲喇的一双眼睛红的如同炭火一般,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

    身处十万明国人的包围中,每过一个时辰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逍遥滩上,战无不胜的多拉尔·杜富甲喇章京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之后,卓啰甲喇就像是当头挨了一棒。

    当鲍承先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几乎有一种魂魄离体的感觉。

    卓啰虽然口头上不承认,心里面对多拉尔这个名满大清的巴图鲁却是佩服的。

    这样的一位巴图鲁奇怪的死在了逍遥滩,让卓啰甲喇寝食难安。

    来的时候,他率领了近五百人,几乎是一个半牛录的猛士,以为依靠这些猛士,以及硕睿亲王留下的赫赫威名,就能让这里的蒙古人,明人们乖乖的臣服在马蹄之下。

    现在,蒙古人,明朝人,似乎确实臣服在了马蹄之下,自己大军所到之处,蒙古人会献上最美丽的姑娘,明朝人也会献上最美味的食物跟美酒。

    可是,他麾下的猛士却在日渐减少。

    在归化城,他麾下的猛士们似乎变得无比的脆弱,撒尿会被狼叼走,走路会被野草绊倒,脑袋恰好磕在石头尖上,骑马会被旱獭洞绊倒,继而折断脖子。

    甚至他们在吃饭的时候,也会因为不小心吃了毒蘑菇而变得浑浑噩噩,最终自己弄死自己。

    卓啰能做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报复跟那些意外事件有关联的敌人,杀人的事情干了不少,灭族的事情也做了,他麾下的猛士出的意外也就越多了。

    现在,他只有一百二十八个可以骑马作战的部属了。

    自从听说岳托贝勒的大军就要来归化城,卓啰就再也没有让自己的部下独自出过营帐。

    他将自己对鲍承先,巴特尔等人的愤恨藏在心底,就等着岳托贝勒到来之后再好好地算一遍总账。

    被明国人包围了,这就是卓啰现在对自己处境的全面认知。

    在这里,他得不到鲍承先提供给他的任何消息,他在这里就如同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今天的月亮特别的低,特别的大,卓啰的眼皮跳动的厉害,他总觉得今天不是一个好日子。

    茶杯里的水微微泛起波纹,一圈一圈的扩散出去,卓啰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从毡子上站起来,唿哨一声,其余猛士也纷纷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卓啰低声用满语说了“作战”两个字,就跳上了战马。

    都是久经征战的猛士,也不用卓啰再多说,一支看似松散的骑兵阵型就已经完成了。

    片刻功夫一支骑兵就从黑夜里钻了出来,已经催马慢跑起来的卓啰看隐约清楚了骑兵的旗帜,骑兵跑的更近了之后,卓啰甚至看清楚了为首的骑兵将领。

    他松了一口气,放缓了马蹄,正准备向对面过来的骑兵首领巴特尔说话,他的瞳孔却迅速的缩小,大声对身后同样放松警惕的部下吼叫道:“敌袭!”

    不等他的战马奔跑起来,对面的骑兵大队就如同浪涛一般将他们这支小小的骑兵拍击在地面上……

    等大队骑兵远去之后,地上布满破烂的人的尸体以及战马的尸体。

    卓啰的胸骨塌陷,脑袋奇怪的转在背后,一双不再血红的眼睛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仅仅一个冲锋,几乎停在原地没有跑起来的卓啰以及麾下所有的骑兵,全部战死。

    钱少少从黑暗中走出来,瞅着满地的尸体对范三道:“这就是骑兵的威力啊,我们汉人这方面还不成。”

    范三偷偷地从卓啰的甲胄上扯下一块金子拿给了钱少少。

    钱少少很自然的摇摇头,范三也就理所当然的揣进怀里。

    他不贪婪,每次只要一点好处。

    钱少少的护卫们斩下了所有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头颅,又叫来一些农夫将尸体堆积起来,泼上油一把火烧掉。

    火光映照着归化城火红色的城墙煞是好看。

    钱少少不等火焰熄灭就走进了大门洞开的归化城。

    才进城就看见薛国才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鲍承先的?”

    钱少少低声问道。

    薛国才道:“他想戴罪立功,我不同意。”

    钱少少道:“我宁愿放过一些有意思的建奴,也不会原谅他们。”

    薛国才道:“国柱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钱少少怪笑一声,张开双臂吼叫道:“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候到了吗?

    我们兄弟隐忍三年,从黑暗走向光明的时间到了吗?”

    薛国才嘿嘿笑道:“日出之时,升我蓝田旗!”

    “我们的界碑刻好了吗?”

    薛国才指着建奴尸体依旧燃烧的地方道:“祭品已经送上,火熄灭,界碑起!”

    钱少少盘腿坐在归化城的城墙顶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遥远的东方,就等着太阳露头的那一刻。

    在他身下,薛国才等人攀在城门洞子上,用力的扣掉归化城三个字子,隐约露出了一张新的红底黑字新的匾额。

    在月光下,漆黑的蓝田城三个字似乎吸收了所有的月光。

第一五六章大火融城5

    云昭的战马停在张家口外没有进城,他站在远处的高坡上俯瞰着这座空城良久。

    说不上有什么想法,只是多少有些唏嘘,一座繁华的商业重镇就这样消失了。

    大明不是不能跟口外的人做生意,只是要注意方式方法。

    茶叶,丝绸,盐巴,木制器具,瓷器,陶器,布匹,香料这些大宗的货物生意是可以做的,还需要大力扶持才成,在某些情况下,如果能换回大明急需的战马,火硝,皮革,牛马筋,角,皮绳,这些生意哪怕赔本也可以做。

    至于火铳,火药,炮子,刀剑,弓弩,铠甲,粮食之类的物资在目前这种敌对状态下,再大批的出口恐怕就不合适了吧?

    云氏的恒通号在张家口做的就是茶叶,丝绸,瓷器,陶器,布匹,香料的生意。

    而范肖山一干人,似乎看不上这些小生意,他们往塞外运送的是大批的生铁,熟铁,刀剑,粮食,甲胄,羽箭等物资。

    就在这两年,范肖山对蓝田县不卖给他们火铳,火炮,火药,炮子一类的物资已经很恼火了,在今年的时候,就因为这个矛盾,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他们与恒通号的合作。

    现在不必烦心了。

    钱少少,张国柱,李定国把这件事处理的很好,以后,人们再想跟塞外的人做生意,只能去蓝田城。

    这是一鸡死一鸡鸣的事情,蓝田城从崛起之初,就注定了张家口的覆灭下场。

    这种竞争关系远比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来的更加残酷。

    云昭想要重新树立跟蒙古人做生意的规矩,那么,任何不同意见者都在他的清除计划中。

    “县尊,岳托大军已经在五十里外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徐五想有些着急。

    云昭笑道:“再等等,你看,建奴的哨探已经进入了张家口,你说,钱少少会在这座城池里设下陷阱吗?”

    徐五想摇摇头道:“岳托没有那么蠢,他不会进城的,如果是我,我会把掳掠来的奴隶放进城里,一方面便于看守,另一方面,也威胁我们不敢发动陷阱,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清除掉城里的威胁。

    所以,不管钱少少设下什么计谋都没有用。

    县尊,我们去蓝田城吧!”

    云昭举着单筒望远镜没有说话,只是瞅着地平线上出现的一条黑线,这该是岳托的大军。

    “卢象升还死死的咬着岳托的尾巴不松口吗?”

    “他在距离岳托后军不足三十里外的地方,他们的状况已经非常的糟糕了。”

    “他的两位管家不是已经从潼关运走了很多军械吗?”

    “县尊,他的管家就算日夜兼程,也赶不上卢象升追击岳托的步伐,运送军械没有那么容易,这一路上全是虎狼之辈,很难说这些军械不会引起刘泽清这些人的觊觎。

    县尊,现在不是关心卢象升的时候,真正需要面对岳托大军的人是我们,我们走吧!”

    云昭望远镜中的建奴军队越来越清晰,看着那些背着鸟铳,穿着铠甲骑着马的建奴武士,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走进了一场旧电影中。

    军队的模样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雄壮,那么威势逼人,相反,这支军队显得松松垮垮的。

    “县尊,敌人的哨探发现了我们,该走了。”

    徐五想很是着急。

    云昭收回望远镜拨转战马就径直向蓝田城狂奔。

    张家口到蓝田城还有六百里,这就是钱少少等人坚持认为自己可以挫败岳托大军的底气。

    归化城变成了蓝田城,这一定会让满清恼羞成怒的,在目前这种局面下,由岳托这支最靠近蓝田城的大军征剿是最合适的。

    不管岳托愿意不愿意,他必须以张家口为基地,向蓝田城出发。

    这也是范肖山等人在张家口大肆屯粮的目的。

    现在,范肖山等人费尽全力收集的十四万担粮草没有了,岳托再想从容的点兵布阵,就没有可能了,唯有速战速决这一个法子。

    云昭听见远处传来火铳轰鸣的声音,这是他的卫队在跟建奴哨探作战的动静。

    为此,他特意加快了马速,自己走的越远,卫队就能尽快的与建奴哨探脱离接触。

    张家口的状况与云昭收到的文书里描绘的一样了无生机。

    即便是在这座城池周围两百里范围内似乎也没有了人烟,那些从张家口拿到好处的百姓们纷纷搬去了坝上,坚壁清野的事情干的很是彻底。

    云昭的队伍一路向西,越过桑干河,黄洋河后,云昭对这片地域有了一个切实的认知。

    蓝田城的布防是从桑干河西岸开始的,最早迎接云昭的就是钱少少。

    “你准备娶我姐了是吧?”

    两人刚刚在桑干河边上会面,钱少少就急不可耐的问云昭。

    “日子都选好了,七月十八。”

    “我姐姐欢喜不?”

    “她欣喜若狂!

    现如今正在为自己制作嫁衣呢,你要有什么不同意见已经晚了。”

    “不可能,我姐姐这么不矜持吗?”

    云昭瞅瞅钱少少道:“不管是哪个女子听说我要娶她,都会欣喜若狂一下的。”

    钱少少无奈的摇摇头道:“我就知道,你从小就对我姐姐心怀不轨。”

    “能不能不要说你姐姐,我们先说说蓝田城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实在是安定不下来。”

    钱少少摊摊手道:“我们做好了准备,至于成败只有天知道,不过,守住蓝田城我们还是有把握的。”

    云昭沉默片刻道:“宣府,大同可能无力支援我们。”

    钱少少道:“宣府,大同精锐泰半都被卢象升带去了河北,我只希望他们不要被蒙古仆从军给攻破就好,不指望他们。”

    “蓝田城是不是已经彻底的变成了蓝田人的城?”

    “选拔了六次,一万六千户入城。”

    “蒙古人没有反对?”

    “没有,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了蒙古骑兵,蒙古骑兵已经习惯于享受我们带来的更加合理的作战方式与生活方式。

    所以……“

    “所以,你准备杀掉巴特尔是吧?”

    “他的使命已经完成,当初为了拉起一支骑兵,他伤害了太多蒙古王公们的利益,我们如果还想继续扩大我们在草原上的力量,巴特尔就必须死。”

    “你当初不是认为,草原上的贫苦牧奴会站在巴特尔一边,并且会形成燎原之势的吗?”

    钱少少摇头道:“并不是这样的,蒙古牧奴离不开蒙古王公!”

    “这是为何?”

    钱少少摊摊手道:“没法子,我试着让那些牧奴自己统领自己,自己管理自己,自己约束自己,自己组织生产生活……结果,全失败了。

    他们很自然地重新选出来了新的王公,并且忠诚的臣服于他。

    我以为把牛羊分给牧奴们,他们就能幸福的生活……结果,催生了一大群强盗……这些强盗也是牧奴,当他们明白有很多人开始以一家人的形式自给自足的时候,很多牧奴就自发的组成了强盗团……

    然后,新的王公就出现了,并且不怎么愿意听我们的话,为此,高杰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出兵平叛。

    最后弄得我们手上沾染了很多蒙古人的血。

    这样做是不对头的。”

    云昭皱着眉头道:“巴特尔组织的骑兵为什么会是特例?”

    钱多多讪讪的道:“巴特尔组织起来的骑兵基本上就是一个巨大的强盗团。

    只是因为我们的人参与之后,让这支强盗团显得更加团结,更加的有威力,并没有从骨子里改变这些蒙古人的本性。

    阿昭,我觉得这一代蒙古人你就不要指望了,他们信喇嘛的话超过信我们的话,他们宁愿相信喇嘛们转世重生那一套鬼话,也不愿意相信跟我们一起通过自己的劳动就能改变自己这一生。

    他们相信蒙古王公就是草原上的青草,枯萎了一批,马上就会有新的王公青草从草原上长出来。

    如果这样也就罢了,我可以让我们汉人成为蒙古王公,可惜,人家不认。

    所以呢,我就打算杀掉巴特尔换一个新的蒙古傀儡首领,等下一个蒙古傀儡首领变得没有那么恭顺的时候,再杀一个,换一个。

    如果蒙古人真的如同他们说的那样,他们是青草,我愿意当一柄镰刀,青草长出来收割就是了。”

    云昭长叹一口气,现在,他终于明白后世的嘎达梅林的起义为什么会显得那么悲壮,那么失败了。

    蒙古人的生活环境恶劣,不抱团就无法生存,而抱团取暖对一个政权来说就是最大的死敌。

    这样的场面几乎是无解的,就如同钱少少所说的,想要彻底的分化蒙古人抱团的问题,只能改变自然环境,让一户蒙古人可以安全的在草原上生活。

    云昭自忖还没有改天换地的本事,此事,只能延后处理。

    “这里的流民怎么样?”

    云昭很担心关内来的流民也沾染上这种蒙古习惯。

    钱少少哈哈笑道:“我们的人就很好了,大家喜欢群居,却不喜欢在一口锅里吃饭,哪怕分到贫瘠土地的人也不愿意!”

    云昭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

第一五七章最了解云昭的人

    “这就是蓝田碑!”

    云昭进城之前,被钱多多跟张国柱领去了一个地方,这地方遍地都是烧焦的骸骨,中间有一座巨大的石碑矗立在那里十分的醒目。

    “这些骸骨是什么人的?”

    云昭的马蹄踏碎了一块烧焦的人腿骨,这才发现这些骸骨都是人的骸骨。

    “建奴的,卓啰甲喇以下一百二十六人,无一逃脱。”

    “收拾干净,不好看。”

    “是!”

    张国柱答应一声就迅速的安排下去了。

    云昭绕着石碑转了一圈道:“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钱少少道:“等你题写呢。“

    云昭瞅着高大的石碑道:“等战后再说吧。”

    张国柱道:“我们需要此碑来提升士气。”

    云昭摇头道:“这座碑是用敌人的尸骸为基座树立起来的,那就需要我们自己用鲜血来浇灌,才能万古长青。”

    说完就走向了不远处的蓝田城。

    这是一座红底青顶的城池,底座为红砖砌造而成,城头部分却是一水的青砖。

    云昭站在城门前看了良久,最后指着城门上的‘蓝田城’三个字道:“莫要辱没了这三个字。”

    张国柱道:“如何会辱没呢?”

    说完挥挥手,云昭就看见有无数的大炮管子从垛堞缺口处探了出来,直指蓝田城前的空地。

    张国柱再挥挥手,马面位置上还有更多的霰弹短管炮探了出来,看的出来,只要这些短管霰弹炮开始轰击,正面靠近城池的敌人将没有存活的可能。

    云昭看了一眼道:“就这些?”

    钱少少道:“瓮城里可以埋伏五千骑兵,一旦敌人被大炮轰击的乱了阵脚,骑兵就会在火炮的掩护下出城追击,争取将攻城敌军完全彻底地消灭在城下。”

    张国柱又道:“我们的火炮阵地不仅仅只有这些,在城池的四个角上还有四个取土烧砖之后留下的巨坑,我们在坑里注满了水,水坑中间有一块留有一块空地,空地上修建了四座碉楼,碉楼上各自安置了六门火炮,中间以软桥与城池相连,有了这四座碉楼,敌人想要包围我蓝田城就至少需要二十万以上的兵马。

    即便敌人有二十万兵马围城,我城中还囤积了不下四十万担的粮食,这些粮食足够我城中人吃用两年之久。

    更不要说,我们的防线是从桑干河西岸就已经开始了,自桑干河西岸开始,我们这些年修建了六百二十处碉楼,岳托想要攻击我蓝田城,先用血染红这五百里长的道路吧。”

    云昭笑道:“这些年来,蓝田县动用白银一百一十三万两,粮秣十七万担,动员人手超过十万之众,方才有这座城池,现在到了我们看成果的时候了。”

    钱少少叹口气道:“咱们的一百多万两银子,十七万担粮食可修建不出这样的一座城池来。

    这三年以来,光是满清通过张家口商贾投注在蓝田城上的金银就不下八十万两,粮秣更是超过了十五万担,尤其是宝贵的筑城工匠,满清就派来了三千两百余人,

    这两项合起来,这座城池几乎就是用银子铸造的一座城池。

    是我们两家用全部的心血打造的一座城。

    我们会用这座城让满清流干最后一滴血。”

    云昭笑吟吟的瞅着钱少少道:“满清派驻这里的官员呢?”

    钱少少道:“三百八十七人已经全部斩首。”

    “有人逃出去了吗?”

    “这个难以避免。”

    云昭闻言再抬头看了一眼蓝田城三个大字就打马进了城池。

    岳托兵马抵达张家口之后,果然没有进驻张家口,也没有将剩余不多的数万奴隶押送进张家口。

    自从听说张家口被马贼屠戮一空之后,岳托的计划中就再也没有了张家口的位置。

    他是一个极为果决的人,事不可为便不做他想,他从不认为一支蒙古马贼就能在大清这头猛虎的口中夺走皇帝酝酿多年,寄予厚望的归化城,这对大清来说,就是一个奇耻大辱。

    鲍承先的全族男丁已经被盛怒的陛下下令斩首,女子给披甲人为奴,卓啰甲喇也被剥夺所有荣耀,收回之前的所有赏赐,重新编入牛录听用。

    多拉尔·杜富一族由上三旗降为下三旗众,剥夺他的巴图鲁名号,并收回原本已经由他长子继承的甲喇额真职衔。

    范文程判断错误,导致满清朝廷以为多拉尔·杜富的战死为明军所为,放弃了继续追杀马贼的行动,此为滔天大罪,被皇帝下旨夺去了所有官职,全族收押老哈河老营,发往岳托军前听用,若不能将功赎罪,等待他全族唯一的下场便是为披甲人奴。

    因为归化城的丢失,大大的打乱了黄台吉的军事部署以及期望,原本满清征伐大同宣府不易,屡次进攻这两处要害之地,屡屡因为路途,粮草种种原因不能长久围攻。

    如果,归化城驻守一支大军,就能威胁宣府,大同,与蒙古王公合兵一处,未必没有攻下这两处重地的希望。

    最让黄台吉不能忍受的便是——有宣府,大同守军的存在,满清大军就不敢肆意进出大明腹地……

    范文程接到归化城变作蓝田城的消息之后,如五雷轰顶,苦苦哀求黄台吉将他发往岳托贝勒军前听用,对于家人被困老哈河一事,他反而不是很在意,此时此刻,他只想着将蓝田城与蓝田县的关系向皇帝禀报清楚,并且不惜日夜奔驰,只想着让岳托重视蓝田城,莫要将关中蓝田县的贼人当做普通贼寇,从而犯下多拉尔·杜富同样的错误。

    “这么说,蓝田城与关中蓝田县乃是出自一伙?”

    看在范文程连日辛劳赶来军中效力的份上,岳托并没有为难或者看轻这个汉人。

    范文程捧着一杯茶水双手哆嗦的如同风中的树叶,勉强把嘴凑到茶杯口子上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道:“本就是一伙人。”

    岳托笑道:“小小的一个县……”

    范文程小心的放下茶杯道:“大贝勒,关中有一个笑话叫做——关中九个府,蓝田占一半。”

    岳托瞅瞅自己的副手杜度道:“无名之辈!”

    杜度笑道:“给我两万大军,一个月的粮草,六月天热之时我们正好回辽东避暑。”

    范文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贝勒,蓝田云氏虽然声名不彰,然实力雄厚,蓝田县令云昭麾下奇人异士无数,短短几年便把一个穷困闭塞的蓝田县治理成人人向往的富贵之地。

    这些年张家口商人与蓝田云氏交往稠密,张家口泰半货物都出自蓝田县,当时奴才以为云氏也只是渴慕我大清威名,愿意投效我们,现在,蓝田城的名号竖立起来,奴才方知我们所有人都被云昭给骗了。

    自从陛下准备重建归化城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他就开始处心积虑的想要劫夺这座城,于是,他便以张家口为前驱,混入张家口商贾群,以支持大清修建归化城为名,暗中谋算我们。

    现在想起来,奴才真是该死,从他全力支持范肖山等人吸引流民北上,并且积极筹建归化城一事上奴才就该有所发现。

    如果那个时候奴才再聪明一些,就能窥破云昭的奸谋,不至于让归化城落入他手。

    大贝勒,蓝田县是我大清的敌人,还是强敌,万万不可小觑,以致我大军为小人所趁。”

    说到此处,范文程痛不欲生,连连叩头,几下之后,额头便已经血迹斑斑。

    此情此景,即便是身为建州人的岳托,杜度也大为感动。

    岳托亲自将范文程搀扶起来让到座位上,这才看着范文程道:“既然你说蓝田县如何厉害,为何我们对此人知之如此之少?”

    范文程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鲜血,痛心疾首的道:“在汉地,历朝历代的造反者多如牛毛,然而,第一个起事者,从来都是其余枭雄的垫脚石。

    以奴才看来,这云昭就是汉时刘邦,唐时李渊,元末的朱元璋。

    当别人纷纷起义造反,与当权者作战的时候,他们却在休养生息,暗中坐大,待得当权者与起义者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他们再横空出世,一统大地。”

    杜度瞅一眼岳托道:“既然他要暗中图谋,就不该惹上我大清,毕竟,我大清也在不断地削弱大明朝,我们的所作所为对他有利,他就不该来塞外建立什么蓝田城,阻碍我们继续削弱大明。”

    范文程苦笑一声道:“杜度贝勒,云昭此人胸怀宽广,虽然他想要大明江山,可是,在要大明江山之前,他更想要大义!”

    岳托皱眉道:“什么大义?”

    范文程重新跪在地上朝两位贝勒叩头道:“请恕奴才僭越,在大明,朱元璋之所以能称帝,依靠的就是北伐之时号召天下曰;“驱除鞑虏,复我中华。如此才有朱明现在的江山。

    云昭之所以会放弃国内,任由李洪基等人祸害就是为了让李洪基为他打烂大明,好方便他日后重整天下。

    他来到塞上与我大清为敌,目的就是要获得朱元璋曾经拥有的大义。

    两位贝勒,这才是云昭此人的可怕之处,请两位贝勒万万小心用兵,最好将云昭此僚灭杀在塞上!

    万万不可让他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第一五八章旧时山河

    岳托,杜度认真听取了范文程的建议后,就派出大量的斥候向蓝田城搜索前进。

    然而,效果不好,事情远远地偏离了岳托,杜度等人的预料,等斥候们传来一道道消息后。

    岳托,杜度惊诧的发现,蓝田城周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辽东。

    这里堡垒密密匝匝,烽火台守望相助,各个堡垒之间有地道连接,攻破一点之后,敌人就会撤退,等待自己的大军挺进之后,敌人又会出现在他们的背后,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

    不仅仅如此,此地的蒙古人并不愿意配合满清大军作战,相反的,他们在夏天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就已经逃得远远的。

    去年冬日里还蛊惑蒙古王公们进犯大同府,宣府的蒙古王公们,此次时刻见不到半点踪影。

    一部分人去了青海,另一部分去了遥远的北方。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岳托,杜度两人所能驾驭的了的,所以,他们一边给黄台吉上书,说明归化城局面的复杂性。

    一边请求皇帝给予张家口这边更大的帮助。

    不过,岳托,杜度所说的援助,仅仅是指军粮跟武械,至于军队,他们不报任何希望。

    满清大军本身就不多,整个镶红旗所属大军都在这里,盛京也不可能给再多的援兵了。

    范文程说的很清楚,云昭雄峙塞上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民族大义。

    满清对于任何一个大明人来说都是敌人,且是死敌!

    当别人都忙着在国内争权夺利,抢夺地盘的时候,蓝田县却在塞上与民族的死敌作战,这可以极大的提升将士们的自豪感,从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作战热情。

    当这样的一支军队在树立起了自己的军队灵魂之后,再回头收拾旧山河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范文程说的没错。

    云昭就是这么想的。

    明朝末年跟他上一辈子的某一个时代很像。

    都是先贤们验证过的好方法,云昭怎么可能不用?

    满清是外敌,至于朝廷,跟别的流寇在作战的时候,第一优先的选择自然是满清。

    云昭如果现在兵出蓝田,很快就能灭掉李洪基,张秉忠这些人,可以让大明朝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然而,云昭以为不解决社会的主要矛盾,让大明苟延残喘只会加重百姓的苦难。

    革命,才是大明朝百姓需要的,也是解决事情的最终选择。

    自家人关起门来斗殴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谁占了上风都不算是坏事。

    反正,有了这样的一场斗殴,对社会改良终究是有好处的。

    有了蓝田城这样一座坚固的孤悬塞上的坚城在,满清就休想祸害中原的百姓,要祸害,也只能从辽东入京。

    所以,云昭在地图上划了一条垂直线,垂直线的左边是蓝田县未来几年中需要拓展的地方。

    垂直线右边,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实力才是决定野心大小的试金石。

    按照云昭的计划,蓝田城,大同府,宣府这三个地方是要组成一个铁三角的。

    以蓝田县的发展速度,等卢象升这一次违背君命追击满清大军作战的后果展现之后,张国柱他们就能轻松愉快的向大同府,宣府开始渗透了,对于这种事情,他们很有经验。

    原以为很快就会爆发的战争,直到五月初五,这里依旧安静。

    岳托,杜度的大军依旧驻扎在张家口外,他们甚至将手中的农奴散进田野里耕作那些废弃的田地。

    此时,张家口城外的麦子已经有一尺多高,再有一个月就会成熟,岳托,杜度似乎有长期驻守张家口的打算。

    李定国的骑兵在麦田里奔驰,他们并不顾忌田地里的麦子,这要是在蓝田县,在麦田纵马奔驰就是一道重罪。

    一小队满清骑兵无畏的迎击上来,就在农奴们的注视下,两支人数不超过百人的骑兵凶狠的撞在一起。

    手铳在轰鸣,马刀在碰撞,羽箭在飞,战马在嘶鸣!

    骑兵对战永远都不可能支持太长时间,当最后一个满清骑兵被手铳轰烂了面孔,被受惊的战马拖着向远处奔跑的时候,一个长得很像范三的家伙在田野里冲着那些惊呆了的农奴们吼道:“快跑啊……”

    然后,散落在田野的农夫遍追着范三向远处的丘陵地带跑了。

    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有,有时候是李定国出击,有时候是卢象升出击,在明军频繁的骚扰下,杜度下令,不得将农奴放到距离大营十里以外的地方。

    范三跑的肠子都要断了,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拿钱少少给的金子,这位少爷每赏赐给自己一点银子,或者金子,后面都有后果很严重的事情让他去做。

    他有时候就不明白了,那些人眼看着两支骑兵在作战,这个时候没人看守他们,如果自己不喊一嗓子,他们居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逃跑这件事。

    范三有些羡慕的瞅着那些被满清骑兵抓来的农奴们被一些青衣人带领着钻进了丘陵山里,他们能走,范三却不能走。

    好歹,他还有一头大青骡子代步……

    卢象升现如今早就没了雍容华贵的模样,脸上的胡须乱草一般覆盖在脸上,一双寒星一般的眼睛,现如今也变得有些浑浊。

    云昭给卢象升倒了一杯茶水,看着他牛饮了整整一壶,又让人准备了饭食。

    卢象升对眼前的肉食毫无兴趣,他似乎更加青睐白米饭。

    “为什么不回宣府,或者大同府?”

    云昭看了卢象升半晌,这才轻声问道。

    “被掳掠的百姓都没有回家,我回什么家呢?”

    “为何不从宣府,大同调兵前来呢?就你目前这样的场面,已经弹尽粮绝了。

    另外,你为什么总是弹尽粮绝呢?”

    卢象升看了云昭一眼道:“天雄军所属我可以随意调动,大同,宣府两地的官兵他们的职责在于守边,不能调动。

    至于我为什么总是弹尽粮绝,那是因为我总是在作战。”

    云昭想了一下道:“蓝田城的建立,对你有何影响?”

    卢象升放下手里的筷子,盯着云昭的眼睛道:“归化城原本属于大明三娘子,后来为蒙古所夺取,在某家眼中,那里依旧是大明所属。”

    云昭点点头道:“蓝田县也是大明所属。”

    卢象升的脸上青筋暴跳,嘎巴一声拗断了手中的筷子,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道:“你在图谋大同跟宣府!”

    云昭摇头道:“树立蓝田城的军事目的在于将一柄刀子插在建奴的一条腿上,让他们不能再随心所欲的从张家口一带进出中原。”

    “你要在我宣府,大同行你蓝田县在关中的旧事。”

    云昭笑道:“如果你能把这两处地方管理好,治理好,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军队所向无敌,神仙都没法子从你手中拿走大同跟宣府。”

    卢象升沉默半晌,低下头道:“我这一次要失去宣大总督的官职了。”

    云昭点头道:“因为山东的事情?”

    卢象升道:“原本我们商量好了,要用山东糜烂为代价,将满清的十万人马留在山东蚕食之……”

    云昭道:“李洪基开封作乱,东山再起,让你们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卢象升叹口气道:“大明并非只有我与洪承畴,孙传庭三人可以作战,李洪基起于乱世,根基不稳,朝廷只需要派遣一介重臣坐镇河南,统管河南大军就能将李洪基困在河南,聚而歼之。

    可惜,朝廷众将畏敌如虎,一个李洪基就让他们惊恐万分,不用包围圈中的多尔衮多做努力,朝廷就已经帮他将我们已经形成的包围圈散去了。

    如此一来,山东百姓遭受的苦难就完全没有了意义,我卢象升,洪承畴,孙传庭三人也就成了害民之贼。

    卢象升羞愧难当,如果不能将山东百姓从建奴手中夺回来,我死不瞑目!”

    说完话,他又端起饭碗继续吃饭。

    “你要是战死了,我会立刻拿下宣府跟大同,给蓝田城寻找两个可靠地支点。”

    卢象升低着头道:“你是大明的官员。”

    云昭道:“就因为我是大明的官员,我才会这样做。”

    卢象升道:“如此一来,乱天下者云昭也!”

    云昭笑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天下并非他朱明一家之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

    他朱明既然收取了百姓的赋税,却不能给百姓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那么,换一个人来也是不错的。

    你既然不在宣大,那么我取宣大的原因何在你是知晓的,我不想让蓝田城里的十余万人四面受敌。”

    卢象升听了这些话,并没有生气,抬起头用焦灼的目光看了云昭一眼道:“你这是在问鼎之轻重啊。”

    云昭淡淡的笑道:“将来你做皇帝我也没意见。”

    卢象升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

    “你的部下会杀死我,再把你弄上那个位置。”

    云昭大笑道:“这太有可能了。”

    卢象升吃完了饭,豪迈的用破旧的袖子擦擦嘴,抓起自己的战刀起身道:“拜托你一件事,让你的部下攻击的力度再猛烈一些,我想去岳托大营十里以内去看看。”

    云昭皱眉道:“你那是找死。”

    卢象升轻声笑了一下道:“为臣不忠,为官不仁,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

    云昭目送卢象升离开了军帐,大声道:“好好地活着,活着才能看到未来的美景。”

    卢象升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是旧人,看惯了旧时山河,朝阳美景,就让新人去看,我随夕阳老去,也是一桩美谈。”

第一五九章战争从很小的地方开始

    “他看不起我们。”

    钱少少伸长了脖子目送卢象升远去,有些不满的道。

    云昭道:“先打好这一仗吧,从盛京那边传来的消息看,黄台吉为了夺回蓝田城,已经派多尔衮带着正白旗一万人马赶过来了,不仅仅如此,成立不长时间的蒙古八旗也跟着过来了两万人,由古鲁思辖布、俄木布楚虎尔和耿格尔、单把这四个蒙古王公统领,归于多尔衮统一指挥。

    少少,这一次,这里的压力就大了。”

    钱少少嗤的笑了一声道:“能有什么压力?这一次我们一定会让建奴在蓝田城碰的头破血流。”

    云昭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乐观。”

    钱少少道:“不要想那么多,我们不可能放弃蓝田城,既然不能放弃,那就死战好了,不打一场,是没有办法让局面变得分明。

    说到底你过不了死人这一关,我甚至不知道你怎么出现这种心思的,你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是,在这件事上,你太犹豫了。

    我甚至认为你太看重卢象升这个人了。

    他是军队的统帅,既然是上战场的人,就该坦然面对死亡,我想卢象升已经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了,但是,你没有!”

    云昭笑道:“所以你想帮我下决心?”

    钱少少看着云昭的眼睛道:“我们死战一次!不管结果如何!”

    云昭点点头道:“那就战一次?”

    钱少少笑道:“必须战一次!”

    云昭捏捏自己的下巴道:“现在多尔衮在后面,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跟岳托,杜度碰一次?”

    “让巴特尔带着蒙古骑兵空群出动袭营。”

    “等卢象升吸引了岳托等人的注意力之后?”

    “是这样的,岳托是卢象升的老对手了,应该更重视卢象升。”

    云昭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钱少少的建议。

    他明白,钱少少的建议并非是他一个人的建议,而是高杰,云卷,张国柱,李定国,张国凤这些人的集体意见。

    他们可不像云昭对卢象升那般看重,在他们眼中,既然已经是两军交锋的时候了,谈什么有的,没的东西是一种可笑的行为。

    强大起来的蓝田县给了这些人足够的傲气,去把这个世界上所有能用的东西都当做自己达到胜利目标的臂助。

    张家口外的麦田冒着浓烟,这是卢象升派人点燃了许久无人浇水的枯黄麦田。

    大火从张家口外围向内卷,直到抵达农奴们挖出来隔绝火焰的水沟,这才慢慢熄灭。

    这样的行为,让张家口外的平原上出现了一幅诡异的图画,靠近城池的麦田绿油油的,距离张家口十里以外的农田则全部化为飞灰。

    卢象升的部属们骑着马在黑色的麦田上来回奔驰,屡次意欲靠近张家口十里以内,总是被满清大营中出现的骑兵大队给撵走。

    白日里不成,这些人就晚上来,趁机袭击得手几次之后,却又被建奴骑兵设下的埋伏战陨了两百多人。

    从云昭那里得知多尔衮不日就要西下的消息后,卢象升部下对岳托,杜度大营的骚扰越发的频繁。

    到了后来,几乎到了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地步了。

    直到此时,岳托,杜度依旧关闭修建在张家口外的城寨,除过派出不多的骑兵去应对卢象升的骚扰,并无大举出动的模样。

    云昭按照跟卢象升的约定,同样派出李定国参与对建奴大营的骚扰,有两次,李定国趁着建奴骑兵被卢象升吸引走,悄悄靠近了岳托大营,可惜,两次都被建奴游骑发现,不得不悻悻而归。

    直到有一天,岳托忽然听到了火炮的声音,走出大帐查看的时候,发现在自己长达三里的营寨西北角有浓烟升起。

    不大功夫,岳托就收了自己营寨被卢象升火炮轰击的消息。

    “卢象升早就弹尽粮绝,哪来这么大动静,不仅仅有力气骚扰我们,就这些天的战况来看,天雄军的力量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有越来越强大的意味。

    现在,连火炮都出来了,这不可能。”

    杜度听了战损禀报之后,有些愤怒。

    范文程嘶哑着嗓子道:“这不是卢象升的力量,该是蓝田县在这里的势力所为。

    张家口西北部为山区,有我们的人守卫,现在,我们连警讯都没有收到,敌人就把火炮安置在山上了,并且开始轰击我们的营寨。

    奴才以为,这是他们听到了硕睿亲王要西下的消息,狗急跳墙,想要与我们先行决战,两位贝勒万万不可上当,别看是他们在骚扰我们,实际上,我们也把他们牢牢地拴在张家口,这是好事。

    至于马鞍山上的火炮,两位贝勒莫要忧愁,该高兴才是,奴才听说,蓝田县的火炮颇有可取之处,甚至超过了我们在辽东缴获的那些红夷大炮。

    如果我们可以缴获一批这种大炮,即便是战损严重些,也是大功一件。”

    岳托笑道:“确实如此,大炮笨重,不易移动,某家以为,确实可以试探一次。

    传令骑兵副都统济济格,打探清楚敌人的火炮所在地,弄清楚地势之后,即刻进攻,速度要快,莫要让那些敌人将红夷大炮给毁了。”

    传令兵匆匆离开,岳托瞅着范文程道:“我已经给老哈河的固山额真去了消息,要他莫要虐待你的家眷。

    你的忠诚本帅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待此战结束之后,本帅亲自向陛下言说,张家口之败,是你的能力问题,并非忠诚之心有什么变化,范文程,好好给陛下出力,我大清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效忠我们的奴才。“

    范文程涕泪俱下……

    大炮能打到城寨的围墙上,这说明,敌人的大炮就在距离城寨西北角不足三里的地方。

    而城寨西北角三里之地却是一座不算高的马鞍状的山峰,站在最高处正好俯瞰整个建奴大营。

    在扎营之初,岳托曾派出五百斥候驻扎在此地,前几日卢象升骚扰程度不断加强,这里的斥候损失惨重,不等岳托向这里补充兵员,在白日里,居然被一伙身穿黑衣的家伙给攻陷了。

    岳托还准备在傍晚之前夺回这座山峰,没想到,敌人居然把火炮给搬上去了。

    偷袭马鞍山的人就是李定国,他于昨夜趁夜翻过大山悄悄地来到马鞍山,在黎明时分突袭了建奴在马鞍山上的据点,然后利用驮马,从山下运来连门大炮,不等建奴反应过来,就用火炮轰击了建奴大营。

    火炮从开始轰击,就没有停止过,直到炮管已经快要变红了,这才不得不停下来。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敌人判断错误,以为马鞍山上的大炮数量众多。

    蓝田县的轻型火炮可以连续发射二十枚实心弹丸,超过这个数目,炮膛就会发红。

    即便这样,每轰击三炮,就需要用大型猪鬃刷子加水清理炮膛,两门轻型火炮连续轰击,会让建奴以为这里至少有五门以上的红夷大炮。

    岳托,杜度选择的扎营地点无可挑剔,一面靠着张家口城,一边靠着洋河,一面紧邻马鞍山,只有正北面,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这种情形下,想要把建奴引出来,可能性不大,唯有依靠火炮这个诱饵来达成目标。

    果然,在火炮停止轰击开始浇水散热的时候,一队满清步卒从破烂的营寨西北角出来之后,一刻不停的向马鞍山发起攻击。

    李定国瞅着蜂拥而至的建奴步卒,砸吧一下嘴巴对张国凤道:“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

    张国凤笑道:“还是小心些,把建奴打疼之后,就继续后撤,我带着火炮在对面的山头上等你。”

    李定国端着一枝火铳一言不发的进入了阵地,张国凤就下令炮兵们将五百斤重的炮管从炮架上卸下来,放在两只连在一起的骆驼背上,沿着山顶的小路,小心的向后方的高地撤退。

    趴在半人高的壕沟里,李定国小心的瞄准了一个彪悍的建奴,扣动扳机之后,火铳发出一声闷响,对面的建奴却没有什么反应,继续举着盾牌攀援而上。

    一个队正恨恨的瞪了李定国一眼,看的李定国有些羞涩,他这才想起来火铳密集群发才是正确的作战方式。

    眼看着建奴已经到了一百五十步开外,李定国丢弃了火铳,举起自己的大弓,一箭就把刚才想要杀的那个建奴射了一个透心凉。

    随着这一箭的射出,炒豆一般的枪声就在山腰上响起,更不时的有手雷爆炸的轰响夹杂其中。

    才进入射程的建奴在密集的枪子下纷纷倒地,即便是举着牛皮盾也挡不住蓝田县特产的子药侵袭,这种铁蛋包铅的子药打在坚韧的牛皮盾上如同穿透一张白纸一般简单。

    只是,准性依旧是一个问题。

    两百多人同时向一个不算开阔的路口发射,这是真正的枪林弹雨。

    建奴步卒倒在路口,长弓丢在一边,直到此刻,他们还没有射出一箭。

    仰射……需要抵进三十步!

    “嗡嗡嗡”三声凄厉的呼啸声从李定国的头顶掠过,他看的很清楚,从他头上飞过去的是三枝粗大的弩枪。

    紧接着“嗡嗡嗡‘声不绝于耳,李定国背靠在战壕上,瞅着从战壕上方飞过去的弩箭,他再一次向身边的队正表达了自己对战壕这东西的赞美之情。

    没人能说自己面对弩枪这种东西可以做到面不改色,这种可以攒射八百步的大型武器,如果挡在它前进的路上,是十死无生的事。

    弩枪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才消失,李定国就看见那个队正并没有招呼兄弟们起身重新射击。

    而是探出去一根奇怪的杆子,左右晃晃之后,才站起身将哨子吹得震天响。

第一六零章奴才与狗

    敌人进攻,火铳手就起身还击,敌人退下之后,弩枪又来,大家就继续躲在战壕里,弩枪攻击结束,大家再趴在战壕上朝下面射击……

    如此循环往复,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李定国统领大军的本事不差,可是论到这种近乎于无聊的战术,他到现在都没有总结出太多的有用信息出来。

    建奴推着巨盾缓缓上山,会被滚落的手雷炸的乱七八糟,建奴想要快速推进,又会被火枪密集攒射,等敌人将弩枪运送到阵地前发射的时候,大家就会躲在战壕里,看着弩枪从头顶掠过。

    于是,战争在李定国的眼中变成了一场游戏。

    其实,这样的战争状况才真正体现了云昭的战术水平——他对战争的认识全部来自于自己对游戏的认知。

    在这种思想指导的战争,就很自然的形成了目前这种拉锯的局面。

    如果对面的济济格不能改变一下自己的战术,或者带来投石机一类的大型攻坚武器,以李定国等人的装备,他们能把这里固守一年。

    这是济济格从未遇见过得问题。

    李定国也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作战。

    眼看着济济格溃败,李定国并没有离开战壕去追赶,这样的局面他见得多了,眼看着强攻不下,就装作溃败的样子吸引敌人追击,然后再回头跟敌人作战,两方人马搅在一起,这可以极大的削弱占据地利一方的优势,如果能击败追击的敌人,甚至可以撵着对手逃回防御工事,继而达到夺取的目的。

    这种事情他经常干,也就是能骗骗那些大明卫所的官兵,面对建奴这样的敌人,李定国没有大意。

    果然,济济格败退了不足五十丈,见李定国他们并没有跳出来追击的意思,也就停在了山脚下。

    回头看着这座算不上山的土包,济济格恼羞成怒。

    这一次,他们弄来了很多厚厚的木板,挡在众人面前,又找来很多大方桌,在上面覆盖上棉被,黄土之后,就再次向山包发起进攻。

    不得不说,济济格的法子还是奏效的,一度推进到了蓝天军防守的濠沟前二十步。

    鸟铳打不穿这些厚木板,也击不穿那些覆盖了棉被跟黄土的大方桌,即便是手雷,也仅仅能把济济格的阵型炸的混乱一些。

    李定国举着从队正手里夺过来的长杆,通过长杆顶端的镜子将外面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

    等济济格准备下令用弓箭攻击的时候,左右两边的草皮被人掀开了,一阵密集的枪声从左右两侧响起,扶着木板,顶着方桌进攻的建州人在两侧的猛烈的火枪袭击下,再一次仓惶退了下去。

    火炮又开始轰击大营围墙,这一次有数枚炮弹落进了营地里,不大功夫,这些实心炮弹就已经放在岳托等人的面前了。

    “卢象升在张家口城的另一边已经发疯了,杜度率领六千人屡次逼近,卢象升却表现出一副想要决战的样子,丝毫不退不说,反而主动向杜度叫嚣,求战。

    一旦杜度停止逼近,卢象升所部却会缓缓退却,与杜度保持一里之地,这是骑兵想要完全冲锋起来的距离,诡异的是,骑兵占优的是我们。”

    岳托拨动一下沉重的炮弹,又道:“马鞍山部分的作战看似激烈,其实无伤大局,毕竟,马鞍山太小了,就算是突近我军大营,人数太少想要突袭我们纯属做梦。

    我们的哨探已经跑出去六十里地了,也没有发现有大股的敌人靠近,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杜度不在,岳托在军中自然是一言九鼎,帐下将领虽然多,此时却无人敢出言。

    范文程拱手道:“贝勒,以奴才之见,不论是马鞍山,还是正北方向的卢象升,似乎都在引诱我们主动离开营寨,奴才以为不可轻易出动,如今,奴才正在联系这里的蒙古王公,如果这些人能为我们所用,神秘的蓝田城对我们就没有了秘密。

    贝勒,一动不如一静。“

    岳托摇摇头道:“人家算准了我们会动,文程公,我们的粮草不济,长久的在这里不动弹,对我们自己也没有好处。

    适当的动一动还是可以的,我预备派出大军向北走一遭,我听说洋河以西的庄稼再有半个月就能收割了。

    补充一些粮食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范文程连忙拱手道:“贝勒,蓝田城之所以会在贝勒到来之前夺走张家口的存粮,将范肖山等人灭族,其中的缘由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奴才以为,云昭图谋我大清归化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至少已经准备了三年之久。

    奴才这些天夙夜未眠整理了所有跟蓝田县有关的消息,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云昭此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而且此人对于阴谋诡计极度的偏爱。

    一个偏爱阴谋诡计的人必然就不可能有多英勇,这就是老话说的智兵不勇。

    蓝田县在实力如此强大的状况下依旧不肯举旗造反,反而每年在缴纳赋税的事情上冠绝大明,对朝廷处处忍让,不论朝廷颁布了多么苛刻的压榨条件,他们似乎都没有怨言。

    云昭的长处在于治理地方,这一方面的名声享誉天下,可是,蓝田县的兵马却没有多少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贝勒,这就再一步印证了奴才的猜测——蓝田县兵马不强,或许这就是云昭对大明朝廷百般忍让的原因。

    他们来到塞上,除过争取大义之外,奴婢以为,招纳蒙古人入蓝天军中,也是重要的原因。

    奴才联系过一些蒙古王爷,他们都说草原上最大的马贼巴特尔梅林可能已经投靠了云昭。

    所以,奴才以为,云昭准备引用这些蒙古人进入中原帮他打天下,用心不可谓不毒辣。”

    岳托笑道:“既然如此,文程公你认为云昭有没有可能用他招纳的那些蒙古人与我们作战呢?”

    范文程笑道:“蒙古人与我大清作战,从未有过胜绩,以前在硕睿亲王面前没有胜绩,奴才以为,在贝勒面前也是如此。

    奴才能想到的,云昭那种枭雄不可能想不到,他不可能派被我大清打害怕的蒙古人来攻击我们,如果那样做了,奴才以为这是自取灭亡。”

    岳托听了范文程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不仅仅岳托一个人笑,满军帐的大小将佐也齐齐大笑。

    一些参与过追击林丹汗的将佐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气喘吁吁的将自己昔日的战绩拿出来与同僚分享。

    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不远处的卢象升,以及正在马鞍山上让济济格灰头土脸的李定国。

    在张家口以北八十里外的落马沟此时却是一副人嘶马叫的热闹场景,无数骑兵如同狼群一般纷纷向落马沟聚拢,长长的马车,驼队装载着无数的物资也纷纷向落马沟集中。

    云昭坐在一块雪白的岩石上,目睹了大队骑兵集合的辉煌场景,忍不住对钱少少道:“你杀巴特尔的决定是不是有些轻率了?”

    钱少少道:“此战之后必杀巴特尔,我以为他已经是我麾下一条忠诚的狗,没想到这家伙了当了两年万夫长,居然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你也知道,一条狗要是有了自己的想法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必须杀掉。

    阿昭,你说这世上的人心怎么就没有一个满足的时候呢?

    即便是已经被我掐掉了所有希望,巴特尔居然能从权力带给他的快感中重新找到自己,权力对人的影响真是太可怕了。”

    云昭笑道:“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支持,对了,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控制巴特尔的。”

    钱少少道:“我以前以为年纪小,在明月楼干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给老鸨子递鞭子惩处那些刚烈的女子。

    我亲眼见过无数三贞九烈的女子,在那条皮鞭下,从刚烈到倔强,再到一心求死,再到好死不如赖活着,到忘记自己坚持的东西,开始自暴自弃,最后到谄媚的奉承老鸨子给她多介绍一些多金的恩客。

    见得多了,我就觉得人性是可以改变的,所以呢,就在巴特尔身上试验了一回,只是烈度远超明月楼老鸨子,最后的成果你也见到了。

    现如今的巴特尔恨我到骨髓里,害怕我也害怕到了骨髓里,如今的巴特尔对我的感觉依旧是害怕。

    再过一两年,他要是再打两场胜仗,我觉得就到了这家伙反噬我的时候了。”

    云昭似笑非笑的瞅着钱少少道:“你以后还是少玩弄人性,人性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难以琢磨的东西,这一次你很有把握,我就担心下一次你可能会毁在这件事情上。

    另外跟你说一件事,你姐姐要我问问你的意见。”

    钱少少笑道:“以后估计没机会玩的这么大,看情况吧,我姐姐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我私人的事情她做主就好,我没意见。”

    “你就不听听你姐要干什么吗?”

    钱少少瞅着蓝田县的方向慢慢的道:“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肉至亲,她也对起血肉至亲这四个字,我的父母也对得起这四个字,所以,阿昭,我也要对得起这四个字。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要坚持的事情。

    你就告诉我姐,她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没二话!”

第一六一章战场上从来就没有新鲜事

    云昭再见到巴特尔的时候,他明显的发现,这个身高八尺强壮如山的男人身上似乎多了一丝活力,坐在钱少少的下首左右扫视一眼便低下头颇有些顾盼自雄的味道在里面。

    “后日,全军奔袭五十里攻击岳托大营,胜,你们这些人此生将吃用不尽,败……就战死在那里吧。”

    云昭面对一屋子的将佐下令之后,就离开了房间,至于到底该如何作战,如何分兵那是钱少少跟高杰的事情,张国柱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听命于他们二人。

    草原上是最好的看星星的地方,这里的银河看起来如同一条淡黄色的光带横亘在天空上。

    “我查过了,钱少少,李定国,张国柱在张家口杀了三千四百多人,尤其是张家口的商贾们,除过我恒通号,其余商家没有一家能够幸免,包括三家我秦地的大商贾。”

    在云昭站在旷野中仰着头看星空的时候,徐五想从黑暗中钻出来,来到云昭五步之外低声道。

    “给蓝田县去我的手令,那三家秦商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其中有咱们东乡的刘天雄,他自从当了商南县令之后,就有些跋扈了。”

    “那就一起杀了吧!”

    “遵命,处决东乡刘天雄!他家的财货如何处置?”

    云昭看看徐五想道:“处决刘天雄是因为他贩卖了违禁品给范肖山一干人,目的是要警示后来者。

    官府可以砍刘天雄的人头,可以砍操持此事的刘氏中人,可以追缴他在资敌的过程中获得的收益,还可以罚铜让他们记住这次教训。

    至于刘天雄的正常所得,不得侵犯,刘氏与此事无关的人不得侵犯,记住了?”

    徐五想迅速的在本子上记录了云昭的话,就把本子揣怀里来到云昭身边道:“我很担心您会诛杀刘氏九族。”

    云昭叹口气道:“张家口的事情是我们最后一次株连九族,以后不会了,谁犯的错谁承担。

    我上一次在清水县就差点压制不住心头的杀人欲望,对这一点,你们要多劝谏我,我会权衡的。”

    徐五想道:“我记住了。”

    云昭展颜一笑指着灿烂的星空道:“今天发令的时候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李塑雪夜入蔡州》这篇文章。

    我很希望钱少少他们这一次可以做到。”

    徐五想道:“会做到的。”

    云昭指指自己的胸口道:“你知道不,我这时候其实很害怕。”

    徐五想道:“我们只是觉得兴奋,恨不得跟随他们一起去马踏连营。”

    云昭哼了一声道:“我知者无畏!“

    徐五想道:“我们会赢的,就算失败了,了不起把一万蒙古人陷在里面,对我们本身的实力无损。”

    云昭又叹了口气道:“是啊,拿别人的命去为我们争前程,自然是上上策……”

    徐五想道:“我们是干大事的人。”

    云昭笑道:“我就怕干大事成了我们的借口,让我们忘记了我们最初的使命。”

    天亮的时候,钱少少一脸倦容的从土坯房子里走出来,见云昭还站在那里看初升的太阳。

    “全都安排好了?”

    云昭问到。

    “安排好了,整支军队如你所说的那样组成了一架联系紧密的机器,所有人白日里休息,傍晚时分等建奴游骑撤退之后,我们就出发,明日凌晨马踏岳托连营。”

    “嗯,不错,卢象升那边联系好了吗?”

    “联系好了,来的人是卢象升的族第卢象显,他想要我们支援他们一批子药,我答应给他一万斤。”

    “一万斤,勉强够支应这场战事的。”

    “还给了他们五千颗手雷,这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云昭点点头道:“李定国怎么说?”

    钱小小皱眉道:“李定国说他是游骑,不隶属我们蓝田城,他还说到时候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派人去马鞍山问张国凤,张国凤居然同意李定国的话,你也不管管这两个目无军纪的家伙。”

    云昭笑道:“没什么好说的,绑缚着老虎的四肢,他确实没有法子发挥特长,好在,他只有八百兵。”

    钱少少哼了一声道:“把伤兵丢给我,再从军中精锐中挑选两百多人补充自己,没见过这样办事的。”

    云昭见更多的军官从房子里出来,就面对着朝阳打了一个哈欠,回自己的营帐休息去了。

    他等了一夜,不是在等他们的安排结果,而是要看看这些将领是不是有必胜的勇气。

    现在,他看到了,就可以去睡觉了。

    李定国一夜未眠,白日里又跑回了马鞍山。

    此时的马鞍山上游戏一样的战争还在继续,没有按期完成军务的济济格在被岳托惩罚之后,驱赶着自己的部属仅仅一个上午又连续向山头发起了七次进攻。

    七次进攻与前几次进攻并无多少变化,只是死伤人数更多了,济济格甚至觉得这些敌人在拿他练手。

    山上守军多变的防守方式总是先他一步取得先机,不论他用什么样的方法,除过失败还是失败。

    直到济济格接到范文程的一张纸条之后,他才精神大振,积极地筹备下午的作战。

    正在考虑济济格又要用何种方式进攻的张国凤等待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他期望的敌军进攻。

    李定国回来了,丢给张国凤一根烤羊腿道:“从酒宴上顺回来的。”

    张国凤啃了一口羊腿道:“你们居然有心思举行酒宴?”

    李定国笑道:“钱小小非要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贵公子,喜欢一边喝酒一边谈事情,我有什么办法,顺便说一声,你的这根羊腿是我从钱少少的桌子上拿的,你别嫌弃他这个小龟公的口水。”

    张国凤瞪了李定国一眼道:“这话在我这里说,不要落到钱少少耳中,他这种人出身低微,自尊心又奇强,再加上他姐姐就要嫁给县尊了,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合适。”

    李定国点点头,趴在战壕上朝外看了一会道:“怎么没动静了?你做好埋伏了没有?”

    张国凤道:“做好了,我们埋在地里的火药一直没用呢,只要他今天赶来进攻,我准备把他们一次全部留在这里。”

    李定国道:“明日天明,就是钱少少马踏连营之时,我们要尽全力吸引岳托的注意力。

    同时,弟兄们也必须保持好体力,明日,不等天明,我准备带兄弟们从西北角抢先一步杀进去,放火,丢手雷,用短铳,搅乱敌人的阵营,给钱少少创造一个好机会。

    算是我刚才口无遮拦给他的赔罪。”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山脚下哭声震天!

    正在啃羊腿的张国凤侧耳倾听了一会,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羊腿,脸色凝重的对李定国道:“最坏的状况终于出现了,这些该死的建奴准备拿掳掠来的大明百姓当肉盾了。”

    李定国的脸色也阴沉下来,瞅着山脚处影影绰绰的人影,轻声道:“按照军规,遇到这种状况该如何应对?”

    张国凤咬着牙道:“撤退,重新寻找战机!”

    李定国摇头道:“不成,大军袭击就在明日,我们不能撤退,一旦撤退,建奴就会重新抢占这唯一的一处高地,他们就能提前一步发现钱少少骑兵。”

    张国凤道:“不可射杀百姓,这是军规决定的,蓝田县的军规可不是说着玩的,你还记得那个奸淫民女的家伙的下场吗?”

    李定国烦躁的吐一口唾沫道:“如果建奴发现我们在乎百姓的性命,以后只要把抓到的百姓顶在前面,我们岂不是要不断后退?

    这个样子还打个屁的仗!”

    张国凤摇头道:“定国,就是因为有这些规矩,这才是我们兄弟两个接受蓝田县的原因。

    我们是人,不是野兽,不吃同类!

    侯斌,刘向两厢埋伏,放弃正面战壕!待百姓走出雷区,便立刻引爆火药。”

    李定国瞅着张国凤笑了一声,抽出长刀道:“准备白刃战吧,只有这样,惨死在这里的百姓才不会成为你们的心魔。”

    张国凤道:“百姓夹杂在战场上你觉得有活路吗?”

    李定国道:“建奴本身就没有想着让这些农奴活着,相信我,现在听我指挥。”

    张国凤大声道:“别犯错……”

    哭泣的声音越来越近,果然,如张国凤预料的那样,从半山腰的土坎子上冒头的是一群大明人。

    看人数不少于五百,中间连一个壮丁都没有,大多数都是衣衫破烂的妇孺……在建奴的刀枪威逼下,哭喊着,求饶着,慢慢向山顶挪动。

    在这群人的背后,就是漫山遍野的建奴军卒,李定国扫视了一眼,就发现这一次的进攻,济济格算是空群出动了。

    从山脚到山顶短短一里长的路,已经倒毙了几十具大明百姓尸体,但凡有人走的慢了,建奴的刀枪就会毫不犹豫的戳上去。

    李定国这一次站在壕沟正前面,扫视一眼张国凤道:“想要救人,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恐怕也只有一半的人能活。

    国凤,这个黑锅你背不背?”

第一六二章求心安

    前来落马沟运送物资的车队离开了。

    装备完整的大队骑兵缓缓离开了落马沟。

    云昭也带着护卫离开了这片热闹了两天一夜的聚集地。

    最迟到明日凌晨,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就要在这片被无数马蹄践踏过的大地上上演。

    云昭立马高坡,目送骑兵消失在地平线上,低声吟诵道。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

    昔有豪男儿,义气重然诺。睚眦即杀人……

    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

    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英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

    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

    千里杀仇敌,愿费十周星。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

    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

    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

    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

    有歌与君听: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雄中雄……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美名不爱

    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

    有骂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处好汉不杀人?

    徐五想,你觉得这首诗里的话,说的对吗?”

    徐五想听得浑身战栗,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道:“县尊,不妥。”

    云昭笑道:“这是一首我听来的诗,以前的时候听到这首诗,我敬诗人为神。

    总觉得我胸中的热血已经被这一首诗给煮的沸腾起来了,恨不能即刻挎上长刀与敌人血战一场!

    即便是战死了,就战死了,埋在青草下边就是了……所有的悲伤被这首诗渲染上了一层悲壮的意味……母亲的眼泪,妻子的血,儿女的呼唤在这首诗中,如同将要凋谢的桃花,被风一吹就落英缤纷的美不胜收。

    项羽就是这种人……至今啊,一曲《霸王别姬》依旧让人肝肠寸断……

    徐五想,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杀人这一点你是明白的是吧?”

    徐五想从马上跳下来,匍匐在云昭马前将脸贴在大地上道:“县尊,万万不可,自古成大事者,开始比的是谁杀人多,到了后期,比的是谁救人救的多。

    现如今,就连李洪基这种人也知晓将劫掠来的钱财,粮食与百姓分享,更放出“均田地,不纳赋”的口号意在安抚百姓。

    这样的口号虽然可笑,我以为,这当是李洪基的本意……杀人,只可图一时之快,不是长久之事。

    我蓝田一脉自起兵之日起,就志在救民于水火之中,从未残民自肥过。

    如今,我们已经创下偌大的家业,只要坚持下去,必然会民心所向,战场上,有救民于水火的大义,我们必能做到所向披靡。

    与建奴作战,我们自然不甘人后,哪怕战死也将万古流芳,只是,我们不能随意的把枪口对准我们自己人,我以为,只要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就能让更多的人感知到,唯有我蓝田一脉方能救国,救民于水火……为此,我们将万死不辞。”

    云昭瞅着趴在马前的徐五想道:“且看吧。”

    徐五想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拍去身上的尘土,挺起胸膛朝云昭抱拳道:“我们不是腐儒,徐五想还有一战之力,县尊,徐五想这就去追上大军,亲自参战,容我归来之后,再向县尊详细禀报战况,如果我不幸战死,就埋在青草下就是了。”

    说完话,也不等云昭答应,就跳上自己的战马,挥舞着长刀嗷嗷的向已经看不见踪影的大军追了下去。

    云昭的战马似乎也忍不住想要去追逐大军,不断地用前蹄刨着土,终究被云昭的护卫牵着缰绳向蓝田城的方向走了。

    李定国站在战壕前边,肩膀上扛着一枝长刀,虽然有零星的羽箭飞过来,总是被他轻易地躲开。

    建奴驱赶着妇孺越来越近,李定国却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不时地喷出一股淡淡的蓝色烟雾。

    挑战的意味极为浓厚。

    济济格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只要能跟这些明国人短兵相接,他就认为自己已经胜利了一半。

    两天来积压在胸中的怒火,再走五十步就能得到宣泄。

    眼看着明国人纷纷后撤,济济格对范文程的计谋越发的钦佩,他似乎从中得到了一些启发,准备日后用在两军阵前。

    他制止了部下毫无意义的射箭举动,举起自己的战刀在铠甲上拍击两下,算是答应了李定国的挑战。

    李定国眼看着妇孺们靠近了战壕,才要发声,就发现有一个伤痕累累的被妇孺裹挟着的瘦弱汉子猛地张开了双臂,用尽全力将准备停下来的妇孺推进战壕,同时大吼一声道:“趴下!”

    已经惊恐到极致的妇孺们如同牵线木偶一般纷纷往战壕里倒下去……李定国见状,吐掉口中的烟卷哈哈大笑着挥舞长刀就向济济格冲了过去,这家伙靠的太近了,如果不撵走他,躲在战壕里的妇孺同样没有活路。

    与此同时,火枪炒豆一般爆响再次响起。

    济济格挥刀斩断一个妇人的人头,发现前排的人如同被砍倒的树木一般摔倒在地上,惊恐的大叫道:“向前冲!”

    不等他话音落下,只见战壕后边突然亮起一团火光,紧接着一声闷响传进他的耳朵,然后指头蛋大小的铅弹如同暴雨一般向他的军队砸了过来。

    两声炮响之后,战壕前边血肉横飞,不论是没有来得及逃脱的妇孺,还是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建奴,纷纷倒地。

    李定国的长刀重重的斩了下来,济济格挥刀挡住,就看见李定国呲着一嘴的白牙大叫道:“我今天要把你五马分尸!”

    瞅着野兽一般的李定国,济济格虚晃一刀,拔腿就跑,李定国居然不管不顾的追了上去。

    眼见自家主将已经杀出去了,蓝田县其余来不及装弹的军将,纷纷给放弃火枪拿起长刀,盾牌,长枪,跟着冲了出去。

    每隔十五个呼吸,火炮就会响一声,这让战场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场面,右边最宽阔的地方被火炮喷吐出来的铅弹封锁,而左边狭窄崎岖的小路上,两支军队已经厮杀的难解难分。

    在这样的混战中,李定国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作战的节奏,那些放弃了火铳的部下们,也终于在他的带领下,以熟悉的戚家军战阵迎战建奴。

    只是因为短火铳跟手雷的存在,有效的替代了弓箭,狼筅,这让他们突进的过程变得顺利了。

    济济格不愿意放弃得来不易的近战机会,之前战死的大多为前军专门送死阿哈(军奴),此次好不容易有了近战的机会,阿哈披甲奴与正红旗旗丁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这些人身披两层重甲,手持长枪,长斧,长戟,以及将近一丈长的破甲锥,以五十人为一队,一旦突入敌阵,就左突右杀锐不可当。

    其中更有满清精锐白甲兵更是混杂其中,如同暗藏的毒牙,随时准备突破李定国的军阵。

    李定国人少,军阵人数也少,片刻功夫就能组成军阵,有效的拦截住了建奴的进攻。

    一旦看见建奴有扎堆的倾向,一枚枚手雷就会飞过去,将勉强聚集起来的建奴炸散。

    李定国的长刀与一柄长戟碰撞之后,他就后退三步,站在他身后的卫兵就举起短铳瞄准了这个身披白色甲胄的建奴。

    白甲兵对火铳的威胁视而不见,抡起长戟向李定国拦腰砍去。

    手铳响起,喷出一蓬铁砂,白甲兵居然不躲,仅仅闭上眼睛,长戟依旧凶狠的砍向李定国。

    李定国探手捉住长戟的杆子,被长戟上强大的力道带的摔倒在地,而白甲兵的一张脸已经被火铳打的稀烂。

    待李定国从地上爬起来,他赫然发现,济济格已经在不远的地方集结了一队人马,呐喊着朝他这边杀了过来。

    李定国嘿嘿一笑,从甲胄上摘下一枚手雷,点燃之后,数了三个数之后就丢向济济格。

    手雷炸响,冒出大股的浓烟,紧接着又有十几颗手雷飞了过来,济济格慌忙躲到岩石后面,无数的手雷碎片或者从他头顶掠过,或者击打在他藏身的岩石上发出金属撞击石块特有的尖啸。

    不等硝烟散尽,济济格就怒吼着从岩石后边冲出来,等他再寻找李定国的时候,发现这家伙已经跑出去二十步开外了。

    再向远处看,只见那些残存的妇孺们,在一队明军的保护下正仓惶往后山跑。济济格举着大盾向前逼近,一枚手雷砸在他的盾牌上,然后炸响,他手里的盾牌被炸的脱了手,济济格哀叹一声倒在地上,顺着山势滚了下去。

    “下一次,我要带更多的大明奴隶过来……”

    李定国跳进了战壕,眼见跳进战壕的部属们重新将装好弹药的火枪架在战壕上,这才长出一口气,瞅着一颗小小的依旧睁着眼睛的孩童脑袋道:“对不住了,我只有这么大的本事。”

    说完话,就探手帮这个孩子合上了眼皮。

第一六三章 赐予你最英雄的死法

    战场本来就是杀人者的狩猎场。

    身为弱者的妇孺混杂进来,除过死亡之外,李定国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好一些的下场。

    济济格的攻势被化解掉了,李定国的部下也战死了十九人之多,至于那些被裹挟的妇孺……也死伤了一大半。

    有些是被建奴杀的,有些则是死在了火炮之下。

    张国凤卷了一支烟点燃后塞李定国嘴里,学着李定国的样子背靠这战壕低声道:“是我同意了的,所以与你无关。”

    说着话,就要把那具小小的尸体从战壕上方拖下来,没想到这孩子很小,身体却沉重。

    双手一用力,从战壕上方掉下两具尸体,这孩子的母亲依旧用手牢牢地揽着儿子的腰,至死都没有松开。

    李定国帮着张国凤把这一对母子的尸体收拾好,招手让人运走,这才笑道:“你真的想去种田?”

    张国凤叹口气道:“如果可能的话……”

    李定国道:“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了,你见过我什么时候让部属帮我背黑锅了?”

    张国凤道:“没有谁会下贱的去主动帮别人背黑锅,我之所以愿意帮你,与我们兄弟的感情无关,而是我通过对比之后做出的一个选择——你留在军中比我有用。”

    李定国嘿嘿笑道:“你先别急着帮我背黑锅,等这一仗打下来你再背黑锅不迟,建奴裹挟了九万多大明百姓,你觉得这一场大战下来之后还能剩下多少?

    此次冲营的主力军队是蒙古骑兵,你觉得他们会像我们一样去怜悯那些大明百姓?

    不可能的,云昭对这一场战争的要求太多了,所以注定了不可能取得最好的战果。”

    张国凤愣了一下道:“怎么说?”

    李定国嘿嘿笑道:“云昭认为蒙古人的力量太强大了,已经威胁到了蓝田人统御蓝田城的地步。

    如果蓝田城是一座普通城池,留着蒙古人无妨,可是,蓝田城是蓝田县在赛上的一个需要长期坚守的据点。

    是云昭想要树立起自己“驱除鞑虏”这杆大旗的所在地,不论是云昭,还是蓝田县都不会允许此地有失。

    加上云昭这人除过大明人之外对所有的异族人都从来没有放心过,所以呢,这一战也是他削减蒙古骑兵力量的一战。

    我听说蓝田县远赴乌斯藏做生意的商队,居然从乌斯藏带回来了好多乌斯藏“娃子”,他还在甘肃刻意的招揽了一些回回,你说他要干什么?”

    张国凤皱眉道:“掺沙子?”

    李定国笑道:“没错,除过我大明人,任何一个种族的人单独成军都会引来云昭的猜疑。

    可是呢,他又垂涎这些异族人的战力,加上,他不可能把其余种族的人都斩尽杀绝,所以,他还想卖好给这些种族,让人家放下对他的警惕之心。

    我不得不说,他的布局眼光举世无双,远超李洪基,以及我昔日的义父张秉忠。

    更不是大明朝那位皇帝所能比拟的。

    他的手段太高明了,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状况下,就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这一次,你看着,蒙古将士一定死伤惨重,到时候,云昭一定会涕泪交流痛不欲生,给的赏赐一定是远超蒙古人期望的。

    他弄死了一大批蒙古人,还要让剩下的蒙古人忠心耿耿的为他所用,啧啧,就这样的手段,这大明天下迟早是他的。

    不过,这样的人啊,对我们来说不是福气。

    我们最好打完仗之后拿着丰厚的赏赐就赶紧回家种地,盖房子,娶老婆生儿育女,再也不过问国事,如此,才有可能寿终正寝。”

    张国凤坚决的摇摇头道:“不可能,县尊不是朱元璋那种人,他的心胸远比朱元璋宽广。”

    李定国冷笑道:“帝王的心胸越是宽广,说明他的野心就越大,说明你在他眼中还有利用价值。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十二个字说的是十二个字的道理,可不是专门用来形容某个君王的。

    只要他云昭成了帝王,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会按照这十二个字的道理办事,由不得他。

    好了,不说话了,济济格今天看样子不会再来攻击我们了,他可能想再弄一些大明奴隶故技重施。

    天明之前,我准备先下手为强,免得又把我们陷入被动之境。”

    张国凤点点头道:“战马,武器,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卯时一刻发起攻击,卯时二刻天亮,钱少少的攻击应该在卯时二刻,你觉得我们能在一刻钟的时间内击垮济济格吗?

    会不会因为我们的提前攻击破坏了钱少少突袭的计划?”

    李定国吐了口唾沫道:“要是钱少少跟我们一样只有不到一千人,我们提前攻击说不定会影响他们突袭建奴。

    现在是一万多骑兵突袭,那么多的战马跑起来跟地龙翻身一般,这还隐蔽个屁啊。

    你以为钱少少真的可以厉害到可以拔掉建奴部下的所有明哨暗哨?

    就算拔掉了,他们至少还要炸掉围墙,开出十几条道路来吧?

    放心,我们提前一刻发起进攻,只会掩护他们,不会暴露他们的。”

    张国凤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我去安排今夜骚扰偷袭济济格的事情,你养好精神,我们明天一起冲阵。”

    李定国闭上眼睛道:“好,你记着多穿两层甲胄,这一次真的很危险。”

    钱少少并没有骑马,而是躺在一辆马车上,他的目光从出发时起,就没有离开过桌子上放着的沙漏。

    此次进军,为了防止被建奴提前发现,对时间的要求极为严苛。

    大军行进速度不能超过建奴游骑因为天黑回撤的速度,要保持相对合理的距离。

    建奴的斥候营地在建奴大营的二十里以外的地方,这是他们晚间最远的警戒范围。

    蒙古骑兵趁夜行军到距离建奴斥候营的五里之内,然后就会挑选出上百个骑射功夫最好的十人队悄悄潜入斥候营的后方,负责狙杀所有建奴斥候,并阻止建奴哨探点燃烽火向大营示警。

    当然,以上是最好的一种状态,至于能不能成,只有天知道,不论岳托,杜度有没有先一步察觉,蒙古骑兵攻击建奴大营的行动都必须完全展开。

    抵达静候区域,上万骑兵齐齐下马,给战马喂精饲料,自己也喝点水休憩一下。

    如此多的人站立在黑暗中,只有战马的响鼻声在黑夜中传出去老远。

    人一过万无边无沿,再加上将近两万匹战马,在这个星光灿烂的夜晚下,宛如平地里突出一个高台。

    钱少少瞅着巴特尔道:“这几年,你在这些骑兵身上算是下了苦工。”

    巴特尔用自己特有的沙哑嗓音道:“都是主人安排的好。”

    钱少少笑道:“恭喜你,只要此战得胜,我答应给你的部族就会兑现,你想要哪里的草场,我好提前给你准备好。”

    巴特尔道:“阴山下!”

    钱少少笑道:“敕勒川,阴山下……你选了一处好地方,怎么,现在就想着养老了?”

    巴特尔道:“蒙古人如同雄鹰一样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了,就要死了。

    我想把牛羊饲养的肥壮之后,就一直向北走,去漠北看看,我听说那里有一个大湖,叫北海。”

    钱少少叹口气道:“你弄错了,你说的北海已经被准格尔蒙古给占了,你想要那里,就要打仗。”

    巴特尔笑道:“我的主人,这一仗打完之后您会奖赏巴特尔什么呢?”

    钱少少道:“美人跟牧奴?”

    巴特尔摇头。

    钱少少又道:“牛羊跟草场?”

    巴特尔继续摇头。

    钱少少呵呵笑道:“弓箭,武器?”

    巴特尔指着钱少少马车里的短铳跟手雷道:“我要这两样,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多。”

    钱少少沉思片刻道:“十万斤火药,五万斤炮子,火铳五千枝,手雷一万枚可否?”

    巴特尔闻言大喜,跳下战马恭敬地亲吻了钱少少的靴子,站起身道:“我会带着这些蒙古雄鹰踏碎岳托的联营,为主人争取最大的功勋,请我的主人记住,只要您需要,巴特尔就在这里,只要您的羽箭离开弓弦,羽箭飞去的方向,就是我蒙古雄鹰攻击的方向,不论敌人是谁。”

    钱少少呵呵笑道:“我想让蓝田城变成我的城!”

    巴特尔手抚胸口弯腰道:“定会如您所愿。”

    钱少少瞅瞅桌子上的沙漏,低声道:“去吧,时间到了,不管我们想要什么,都必须打赢满清才有将来。”

    巴特尔跳上战马,瞅着地平线上泛起的一缕鱼肚白,冲着自己的亲兵吼道:“草原的雄鹰们,我们走!”

    骑兵大队缓缓移动,钱少少全身披挂,也跳上了战马,对身边的徐五想道:“你能帮我看着那些人杀了巴特尔吗?”

    徐五想淡淡的道:“他会如同一位蒙古雄鹰一样英勇战死的,他战死之后,你能控制住军队吗?

    一枝没了主帅的军队很容易溃败。”

    钱少少轻笑一声道:“他从来就不是这枝军队的首领。”

    徐五想道:“我会让他在胜利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刻,被建奴射来的最后一枝羽箭射死。”

    钱少少缓缓催动战马笑道:“这该是一个英雄的死法!”

第一六四章死战,死战

    卢象升看着天边的鱼肚白,缓缓抽出战刀对左右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此战!必胜!”

    那些追随了他很久的部将们,也缓缓地抽出刀子,没有做声,脚步却无比坚定的追随着前边的这个男子。

    跟着他或许没有金银财宝,没有高官厚禄,却能让人骄傲无比。

    战死的袍泽已经得到掩埋,袍泽的子女也得到了很好地安置,听说,这些孩子只要进入蓝田县玉山书院,家里就不用在为他的将来操半点心,等孩子从玉山书院毕业,家族兴旺可期。

    这是大帅用两个堂兄弟的自由换来的福利,在未来十年之内,大帅的两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堂弟,需要进玉山书院教学。

    卢象升明白,这是云昭在继续执行他令人恶心的掺沙子大计中重要一环。

    也就是云昭所说的多元化。

    虽然直到现在卢象升还不是很明白多元化是个什么意思,这并不妨碍他通过自己的思维来理解这三个字。

    说白了,就是不希望徐氏的学问在玉山书院一家独大。

    所谓的多元化,其实就是掺沙子,也是在搞权术平衡。

    在这一点上,卢象升很是理解云昭。

    垄断对一个国家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情,只要开始垄断了,相对的,垄断人的话语权就会拔高。

    云昭或许会信任徐元寿,但是,云昭绝对不会如此信任徐元寿的继任者,不管这个人是谁。

    在先锋官的带动下,卢象升的马速在不断地提升,瞅着映入眼帘的建奴骑兵,卢象升收回心中所思所想,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敌人身上。

    当两支骑兵碰撞到一起的时候,卢象升大喊一声,狠狠地将手中的长刀斩了出去……

    李定国杀入敌阵的时间比卢象升还要早一刻钟,当他带着八百名包裹着马蹄子的骑兵从山坳里杀出来的时候,济济格正在计划今天的作战计划。

    再有半个时辰,从明人奴隶中抽调的一千名妇孺就会到来,今天,他决定,用这些妇孺的尸体填塞掉明军那道可恶的战壕,裹挟着这些妇孺让山上的那些明军不敢随意的使用哪种落地就爆炸的东西。

    才安排完毕,一枝示警响箭就滴溜溜的叫唤着蹿上半空。

    济济格不怒反笑,提起自己的长刀对部下们道:“我们没有进攻,他们反而下山了,哈哈哈……我们走,去把这些明狗斩尽杀绝。”

    紧接着他的声音就被一阵巨响给吞没了。

    再坚固的木墙也抵挡不住数百斤火药的轰击,硝烟才散去,李定国的战马已经出现在城寨的缺口处,他并没有着急向慌乱的建州人发起进攻,而是一刀戳破了挂在马肚子上的皮口袋,眼看着火油淅淅沥沥的从皮口袋里流淌出来,他这才带领着部下避开建州人向城寨深处挺近。

    在济济格小小的城寨转了一圈子之后,才丢弃空空的皮口袋向已经列阵完毕的济济格发起进攻。

    面对厚达五寸的木板,手雷的作用很小,虽然将济济格的军阵炸的七倒八歪的,真正的杀伤力却没有李定国预料的那样大。

    于是,面对济济格如同刺猬一般的重步兵方阵,李定国的骑兵只能转着圈子寻找军阵的薄弱处伺机进攻。

    然而,济济格在军阵外边用了两轮车,还在车上上加装高高的厚木板阻挡了火枪的攻击,这种车子可以随意转动,不管李定国的轻骑兵如何旋转,厚木板总是面对着骑兵,阻挡李定国的骑兵攻击。

    如果这样也就罢了,在木板后面,是一排密集的长枪,这些木枪足足有一丈半长,骑兵想要冲阵,首先就要面对这些木枪。

    骑兵绕着济济格一千余人组成的军阵转了几圈之后,就齐齐的后退,站在军阵中的济济格大笑一声,挥刀指着李定国所在的方向道:“进攻!”

    手雷再一次从骑兵们的手里丢了出去,这一次,济济格却没有躲,甚至推开两轮车毫无畏惧的冲向李定国。

    手雷落在建州人的军阵中,不断地发出轰响,不时地与建州人倒在地上,或者被炸的飞起来,可惜,依旧没法子阻挡建州人前进的步伐。

    济济格看到这一幕再次高兴地大叫,手雷对身披三层重甲的披甲人伤害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大。

    李定国瞅着刚刚燃起来的大火,大吼道:“那些死去的女人跟孩子们,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杀你们的敌人是个什么下场!”

    说着话,又从马背后取过一个皮口袋随手丢进了火圈,其余的骑兵同样施为,刚刚看起来还有些微弱的火焰,在皮口袋掉进火焰中之后,一尺多高的火苗立刻就窜起一丈高。

    后续冲杀进来的张国凤焦急的大喊道:“把所有火油统统丢进去!”

    于是,皮口袋如同雨点般的被丢进了火圈中。

    平地起了大火……

    “走吧,我们还要继续进攻岳托大营,莫要在这里耗费时间。”

    李定国见火势已成,偶尔能看见火圈里的建州人如同没头的蚂蚁一般乱撞,就不再理睬这里,第一个向那座更加高大的城寨发起进攻。

    军营西北角的冲天大火,被岳托看在眼里,他恨恨的一拳砸在桌案上怒吼道:“济济格在干什么?不能剿灭敌人,还被敌人袭营,塞赤,你去,你去救救济济格这个蠢货,如果城寨被攻破,就地取了济济格的首级再去剿灭那一小股明军。”

    一个精瘦的汉子单膝跪地答应一声,就匆匆离开了中军帐。

    作为大营巡查都统,塞赤麾下的两千人已经准备完毕,跟着塞赤匆匆的向大营西北角出发。

    塞赤刚刚离开中军,一路路斥候就急匆匆的闯进了岳托的中军帅帐,一连串敌袭的军报,反倒让岳托安静下来了。

    他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对麾下将佐道:“正北方来了上万骑兵,再有一柱香的时间就会抵达外围营寨,八赤,你去督战,击败来敌,等敌军前锋受挫之后,派出你部骑兵从两翼包抄。

    八赤领命转身离开了大帐。

    岳托有看着站在左边下首第一人的花白胡须老将沃古道:“老沃古,给你六千骑兵,驻守中军,随时支援八赤,杜度。”

    老将沃古躬身领命,也离开了中军大帐。

    随着岳托发出的一连串的军令,军帐中的诸位将领纷纷离去。岳托这才对陷入沉思的范文程道:“文程公以为如何?”

    范文程低声道:“猜不透!”

    岳托笑道:“我也猜不透,野战非明人所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放弃已经修筑好的堡垒来偷袭我的大营。

    难道说,那位蓝田县的县令真的以为他已经强悍到可以在野战中击败我岳托?

    可是呢,从军报中得知,此次袭营的人马,几乎全是骑兵,并无步军随同。

    我大清军队不是明国的那些草寇,被骑兵冲锋一阵就会四散奔逃,战争一定会持续下去的。

    骑兵一旦没了突然性,在战场上僵持起来,可没有他占的便宜。

    文程公,你也是从南边来的,你说说,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范文程摇摇头道:“这非奴才所能测度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又有军卒送来军报,岳托扫视了一眼,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怒不可遏。

    范文程的屁股小心的离开椅子,伸长脖子瞅着岳托道:“贝勒,可是前方战事不妙?”

    岳托长叹一声道:“刚刚抵达大营西北角的塞赤禀报说,济济格全军覆没……”

    范文程小心的问道:“济济格将军的敌人不足千人,难道说敌军来了援兵?”

    岳托愤怒的道:“对手只有八百骑兵,现如今正在跟塞赤鏖战,济济格全军死的蹊跷,居然是被一个小小的火圈困住的,靠近火圈的人被烤出了人油,火圈中心的人包括济济格在内全部窒息而死,临死前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军阵模样,现场惨不忍睹。”

    范文程正要说话,忽然觉得大地都在颤抖,紧接着就是连绵不绝的剧烈爆炸声从北方传来。

    岳托拿起搁在桌案上的腰刀挎在身上,对范文程道:“文程公可愿意随本帅走一遭?”

    范文程拱手道:“请贝勒赐下铠甲武器,文程虽然是读书人,却也能上战场为我大清出一份力。”

    岳托哈哈大笑,对范文程道:“不得不说,大明国的文人似乎比武将更加的有用。

    一心为我大清谋天下的人有,一心与我大清为敌者也有,真是怪哉!”

    范文程笑道:“都是读了圣贤书的缘故。”

    岳托愣了一下,马上大笑道:“文程公说的是。”

    待范文程顶盔贯甲完毕,就匆匆的追着远去的岳托去了正北方。

    卢象升在乱军中悍勇如狮,胯下的大青马如同怪兽一般驮着他在乱军中纵横捭阖刀下几乎无一合之将。

    “轰!”

    卢象升抬手用火铳开了一枪,大蓬的铅弹为他清空了马前之敌,大青马踏碎了一个建奴的头颅,结束了他的痛苦。

    “向前!”

    卢象升大叫一声,挂好火铳,拎起长刀就向建州人匆忙组建的第二道防线发起冲锋,在他身后,无数的天雄军将士纷纷舍弃了眼前之敌,纵马追上卢象升,一起向敌军扑了过去。

    箭如飞蝗……

    冲在最前边的天雄军纷纷跌落战马,护卫着卢象升的两个护卫也缓缓地从战马背上掉了下来,露出身上插满羽箭的卢象升。

    “冲啊!”

    卢象升怪叫一声,此时此刻,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宣大总督的身份,只想突破眼前的这道防线,只要击败这些人,后边就是建奴设立的明国奴隶大营。

    大青马的后腿健壮有力,纵身越过倒伏的人尸,马尸,前腿刚刚落地,一枝粗大的弩枪,就穿透了大青马的胸膛,大青马前蹄无力地落在地上,脑袋杵在地上,凌空翻腾一圈,然后才倒在大地上再无声息。

    卢象升跌落战马,在地上翻滚几圈,插在铠甲上的羽箭纷纷折断,来不及站起来,卢象升就把挂在铠甲上的一枚手雷点燃之后丢了出去。

    手雷炸响了,卢象升的耳朵里却只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爆炸声,他亲眼看见手雷炸飞了两个建奴……爆炸是有效的,五两银子没有白花。

    他想站起来,一条腿却软软的用不上力气,他焦灼的向四周看过去,只见大队的天雄军从他身边冲过去,杀进了敌阵。

    “杀啊!”

    卢象升用尽全力呐喊,声音却遥远的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他侧着身体,用手臂拖着身体继续前进。

    一匹战马停在他的身边,却是他的族弟卢象显,将卢象升拖起来,要送他上马。

    “我受伤了,你,前进!凿穿敌阵!”

    卢象升用力推开族弟,指着前方正在鏖战的天雄军对卢象显道。

    卢象显怪叫一声跳上战马,点燃了战马屁股上的火药包,驾驭者战马向建奴阵型最密集的地方突进。

    箭如飞蝗。

    无数枝羽箭打在卢象显的铠甲上叮当作响,更有一些羽箭从甲胄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一柄飞斧砍在卢象显的护心镜上,护心镜顿时碎裂,他仰天吐出一口血从马背上滚落,眼看着战马冲进了敌阵,眼前一阵阵发黑,又吐了一口血,脑袋无力地砸在地面上。

    “轰,轰,轰,轰……”

    无数声爆响从建奴军阵中传来,天空中顿时就下了一场血雨。

    血雨落在数十丈外的卢象升身上,他仰天大笑道:“小七,好样的,张世良好样的,刘玉珠好样的,我天雄军好样的……”

    血雨也落在杜度贝勒的身上,他眼看着前方战场被黑烟笼罩,咬着牙齿对部将道:“拦住卢象升,他疯了。”

    部将大叫一声,上百名身披白色甲胄的悍卒就离开了杜度身边,穿过已经开始动摇的军阵,来到了最前方。

    斩马刀,长达一丈的长矛,巨斧,长戟,在阵前形成一道钢铁风暴,风暴所到之处,人马俱碎。

    有这群白甲兵挡在前面,刚刚有些散乱的军阵再一次稳固起来。

    卢象升爬上一匹无主的战马,瞅着逐渐败退的天雄军,就把头转向后方。

    一阵尖利的铜号响过,在阵前苦苦支撑的天雄军纷纷丢出手中最后一枚手雷,然后拨转马头迅速后撤。

    卢象升看见自己的族弟卢象显就躺在一堆尸体中间,似乎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双眼蓄满泪水,拨转马头被部属簇拥着向后撤退。

    杜度见卢象升的大旗被旗手拖着跑了,忍不住纵声长笑,挥刀指着卢象升逃跑的方向吼道:“追击!”

    卢象升见杜度离开了坚固的营寨,那些白甲兵有条不紊的投掷出背上背着的短矛,一个又一个天雄军骑兵从战马上滚落,忍不住仰天大叫道:“云昭,你的火炮如不能给我一个交代,你就要给我一个交代!”

    敌军追击着天雄军终于来到了一片平坦的旷野。

    卢象升收拾天雄军重新停下脚步,面对着将要到来的敌人。

    杜度的追兵很快出现在这片平原上,瞅了一眼卢象升薄薄的骑兵军阵,杜度大笑道:“卢象升,你引诱我来平地,就是想用你的骑兵再来突袭我吗?”

    卢象升一言不发,控制着战马缓缓后退,直到他的身边突兀的出现了一枝黑黝黝的大炮炮筒,杜度才觉得大事不好。

    大军想要掉头,为时已晚,等卢象升骑兵全部退后,杜度的眼前出现了密密匝匝的炮口。

    “后撤!”

    杜度的声音被火炮的闷响打断,一门火炮口喷吐出一股黄色的火焰,两枚被铁链拴在一起的炮弹旋转着几乎是贴着地平射了过来。

    转瞬间就砸进了建州人的军阵中,这只链弹在建州人密集的军阵中开出一道空地,等链弹动能消失砸进地面的时候,一些被链弹斩断身体的建奴尸体才缓缓倒地。

    “散开啊……”

    杜度大声的喊叫,其余建奴将佐拼命地挥动手里的旗子,可惜,太晚了,火炮自从发出第一声怒吼后,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四百步的距离,正是火炮发威的最佳距离。

    杜度眼看着彪悍无敌的白甲兵在火炮的轰击下,他们身上坚固的甲胄像一张纸一般被炮弹撕裂,然后再把身体打的粉碎。

    六十二尊火炮,这就是云昭支援卢象升的最强武力,也是卢象升敢于直面碰撞建奴军队的最大依仗。

    实心弹,链弹,霰弹,开花弹,来自蓝田县的炮手们没有错过任何一种炮弹的实验工作。

    此时作战,对他们来说,实验意义远大于作战。

    实心弹可用于攻城拔寨,野战中意义不大……

    链弹可以用于对付敌人的密集阵型,且有奇效……

    霰弹在四百步的距离上能否杀伤敌人要看天意……建议以后仅仅用于近战。

    开花弹——效果奇佳,尤其是在可控落点的四百步到七百步之间,威力最大。

    随着炮手们逐渐总结出足够的经验之后,一朵朵黑红色的由硝烟组成的花朵,就在杜度的大军中盛开。

    卢象升瞅着对面这群刚刚让天雄军吃足苦头的军队,如今在火炮的轰击下毫无还手之力,就哀叹一声道:“这才是打仗啊……”

    正在给卢象升腿上绑夹板的军医道:“一炮出去,十两银子就不见了,开花弹最贵,要十二两。

    就这一会,我家县尊的几万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这样的话对刚刚失去族弟的卢象升来说统统都是屁话。

    他瞅着那个军医道:“去问问你的上官,为何听不见他们作战的动静?”

    军医疑惑的瞅瞅说话声音很大的卢象升道:“我就是炮队中最大的军官,咦?你的耳朵出问题了?”

    卢象升捂捂耳朵,两缕鲜血就从耳朵里流淌了出来。

    他低头看看手上的血,缓缓地道:“没有战死沙场,是我此生最大的错。”

    军医大声道:“放心吧,等炮击结束之后,这里还要交给你们来处理,有这样大的一场军功,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卢象升摇头道:“你不懂,这人世间多活一刻都是煎熬!”

第一六五章柿子一定要捡软的捏

    战场,在无数人的眼中,就有无数种解释。

    最豪迈的一种把战场当做杀敌报国的场所……目前,只有卢象升以及他的部属们是这样看的。

    再次一种的只是单纯的喜欢杀建奴,至于别的跟他无关,李定国就是这样的人。

    这两种人执行起军令来最是无所畏惧,所以,有他们身影的战场,总是最残酷,也最壮烈。

    钱少少考虑的问题跟,卢象升,李定国是不同的,他想弄死建奴,不过,弄死建奴的目的是为了让蓝田城名声大噪。

    最终把建奴的军事力量吸引过来,慢慢的放血,等到建奴虚弱之后再大举反攻,最终达到一统天下的目的。

    如同李定国所言,想在战场上获取高报酬的人,一般都不会得到一个满意的回报。

    巴特尔的大军还没有抵达岳托营寨,人家的兵马就跳出来迎击了,同样的骑兵,在硬碰硬的时候,就显出强弱来了,建奴的骑兵如同一支木头楔子,硬是钻进了蒙古人的骑兵大队。

    眼看着建奴手舞长刀在军阵中锐不可当的模样,钱少少就忍不住拍着额头大声咆哮。

    好在,军中还有一些会指挥军队作战的人,他们丢出手雷,投掷出短矛,并且不分敌我的用短铳轰击,这才遏制住了建奴的进攻。

    自从战马停下来的那一刻开始,突袭就不存在了。

    密集的火枪在对付建奴骑兵的时候还是很有效果的,尤其是当建奴愚蠢的也派出火枪手跟钱少少对射的时候,这种武器上的代差就明显的表露出来了。

    战场上硝烟弥漫,枪声此起彼伏,很明显,蒙古人骑兵这边的枪声要显得更加密集。

    两堵人墙,火枪手终于品尝到了弹无虚发的乐趣。

    长长的对列中,突然就会有人栽倒,只不过,蓝田城所部的火枪手喜欢趴着,蹲着,站着呈三排射击,站着的那一排人交换轮替,只有趴着,蹲着的两排人原地不动,射击完毕之后重新装弹继续射击。

    建州人这边的火枪手则会无畏的站成三排,一排射击完毕,后一排出列继续射击,三排人滚动射击秩序井然,只是栽倒在地上的人却越来越多。

    这里是战场的重心,就在火枪手两侧,四支骑兵正在鏖战,战况一时间陷入了胶着状态。

    此时的蒙古人终于展现出来了骑射无双的祖先遗留下来的本能,仅仅论到骑术,满清这这种半农耕,半狩猎的民族还比不上他们。

    只是,建州人的凶悍与顽强抵消了这些劣势,他们被蒙古人打落马下,只要不死就会抱住蒙古人的马腿,给自己的同伴制造杀敌良机。

    在枪声,手雷爆炸声以及呐喊跟厮杀声中,火枪队的对射已经出现了胜负。

    当建州人的火枪队再也不能形成密集射击的时候,巴特尔率领的中军骑兵就越过火枪手,开始向敌军脆弱的中军发起进攻。

    两翼骑兵见中央大队开始进攻了,两翼骑兵欢声大作,而正在跟他们作战的建州人却越发的疯狂。

    他们甚至放弃了军阵,以个人强悍的武力向蒙古骑兵后方突进,至于个人生死完全被他们抛诸脑后。

    “建奴的凶性被激发了。”

    张国柱淡淡的对钱少少道。

    钱少少瞅着混乱的两翼道:“火药自从应用到了战场上,个人的武勇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建奴现在之所以还能跋扈一时,那是因为作战的对象是蒙古人,一群比他们还要落后的族群,

    张国柱派出你的人,清除掉最凶悍的建奴,把他们的气焰打下去。”

    张国柱对身边人吩咐两句,然后,就有一群背着短铳,身着黑甲的武士就策马离开了中军。

    巴特尔的骑兵如同潮水一般的向城寨掩杀,在他们背后,厚厚一队火枪手也离开了阵地,队列整齐的踩踏着大地向城寨缓缓逼近。

    钱少少见大军重新恢复了攻势,就懒懒的自言自语一句:“这年头,想要干成事情,自己不出头是不成的。”

    建奴前军统领八赤见左右两翼迟迟不能取胜,而蒙古人的中军已经压过来了,就下令,准许两翼骑兵撤退。

    几道刺耳的响箭飞上天之后,两翼建奴骑兵越发的疯狂,猛攻一阵之后,见依旧跟蒙古骑兵纠缠在一起无法脱身,一个建奴射出一枝响箭之后,就不再撤退,而是转身重新向追击过来的蒙古骑兵迎了上去……

    八赤怒不可遏,重重的一拳砸在城寨围墙上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那些主动迎敌,掩护同袍撤退的同族人渐渐被蒙古骑兵淹没。

    岳托与范文程走上城头,八赤羞愧无地,单膝跪地一言不发。

    岳托笑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愧疚,你面前的敌人曾经一口吞掉了我们一千两百人,算得上是我们的劲敌。

    继续指挥作战,我只是来见识一下蓝田县人的战力。”

    八赤闻言更加羞愧无地,抱拳道:“大帅,容卑职带着儿郎亲自冲阵。”

    岳托笑着拍拍八赤的肩膀道:“我们现在不是十三副铠甲起兵的时候,用不着派大将亲自作战,好好地做好你的事情。”

    说完话,岳托与范文程就把目光投向纷乱的战场。

    数万人正在厮杀,杀声震天,岳托视野所及之处,无一处安静之地。

    “我们纵横山东几乎无一合之将,卢象升勇猛,洪承畴多智,孙传庭稳健,在我大清强悍的大军面前都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

    想不到,在这塞上,居然还有一支军队能跟我大清大军打野战打的平分秋色,殊为难得。”

    范文程躬身道:“明军之所以软弱,是因为他们是朝廷的兵马,如果明军成了私兵,他们立刻会从狗肉之兵,变成虎狼之辈。

    我大清之所以还困居东北,就是因为有辽东的一干私兵阻拦,他们不是在为大明朝皇帝打仗,而是在为自己的主人以及自己的土地打仗,奴才以为,贝勒以后再对辽东用兵的时候,不妨以怀柔为上。

    窃以为,只要满足那些明军大将们的私欲,他们就能为我所用。

    暂时给他们一些甜头,不论是什么条件都答应他就是了,再大的代价也一定小过用兵征剿。

    等我大清天下定鼎之后,回头再处理这些降将就很容易了,估计到了那时候,只要派出一介狱吏,就能让他们束手就擒,至于他们积攒的财富,同样会回归,只不过是保存在他们手中一些年头就是了。”

    岳托指着不远处密密匝匝的蒙古骑兵道:“也不知道蓝田县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让他们可以如此的忘命。

    以前跟多尔衮作战的时候,他们可没有现在这样的胆量,难道说他们以为我岳托好欺不成?

    文程公,我们如今站在张家口的地盘上,你却在说辽东的事情,你难道就不打算跟我说说如何对付云昭这个人吗?”

    范文程摇摇头道:“对云昭这种自视甚高的来说,跟我们多说一句话他都觉得羞辱了他。

    对于这种人,没有招降的可能,只有杀死他一条路。贝勒目前做的就是杀死云昭的事情,何用奴才多嘴。”

    岳托正要说话,一连串的爆炸声从混乱的战场上传过来,岳托定睛一看,即便是他少年时期就开始征战,眼前的场面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从未想过,蒙古人的长鞭居然还能当成投石机来使唤,一个个用麻布过好的火药包居然被蒙古人用长鞭卷起,抡两圈之后,再脱手,一个个火药包就冒着火花飞向建州人设置的鹿角丫杈,无数声轰响过后,十余丈宽阔的据马就被火药包给炸的粉碎。

    “退兵吧!”

    岳托轻声对八赤道。

    八赤不敢怠慢,迅速传令,战场上顿时就响起了铜锣声,原本固守在城内的弓箭手纷纷出城,向前走出五十丈,准备为即将撤退的建州人提供保护。

    正在血战的巴特尔眼前突然变空了,刚刚那个跟他鏖战的建奴固山额真已经离开他有三丈远。

    再听到建州人正在敲铜锣,忍住心头的狂喜,对身边的护卫道:“传令,全军攻击!”

    巴特尔自己更是策动战马向那个固山额真追击了下去,他很希望这些后退的建州人能再乱一些,好让他一口气冲进城寨。

    可惜,漫天的箭雨阻止了他的马蹄,三轮箭雨过后,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建州人的大军有条不紊的退回营寨。

    巴特尔懊恼的几乎要发疯。

    今天,只要杀进这座营寨,击败这些建州人,他从此就能海阔天高,带着自己的心腹部下在阴山下过自己的快活日子。

    就能远远地离开那个跟毒蛇一般阴毒的男人。

    这是他心头最大的恐惧。

    只要见到那个男子,他的身体就会忍不住发抖……

    回想起自己在蓝田县过的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巴特尔就想转身逃跑,不论身边有多少人,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巴特尔,为什么停下来了?”

    钱少少阴柔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巴特尔背后传来。

    巴特尔面罩下的脸皮抖动起来,他很想说用骑兵攻打眼前高大的城寨就是一个大笑话,是要用尸体堆积的。

    “我带来了火枪兵,火枪的射程超过了弓箭,所以……”

    巴特尔摘掉面具,露出那张满是疤痕的脸,举着长刀指向城寨大声道:“攻城!”

    他不知道钱少少做了什么样的安排,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行动,自己这一生就不会再有什么行动了。

    钱少少见巴特尔出动了,就对张国柱道:“开炮吧,指望他们……全部战死了也进不到城寨里去。”

    张国柱看了钱少少一眼道:“这边只有八门大炮,你好像把大部分火炮配属给了卢象升。”

    钱少少笑道:“卢象升的天雄军以后是要编练进我们自己军队的,自然不能全部给卢象升陪葬。

    至于这里的人,多死一点不太重要,你知道的,蒙古人如果不流血是不知道土地是如何的珍贵。“

    骑兵向城寨进攻,火炮在他们的身后响起,很快城头上就硝烟四起,岳托的大旗被链弹拦腰斩断从城头落下,城下的蒙古骑兵似乎又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大声鼓噪起来,顶着密集的箭雨快马来到城下,甩出一个个火药包之后便迅速离开。

    霹雳一声响,城寨围墙便垮塌了十丈……

    更有彪悍的蒙古人在巴特尔的带领下,纵马从城寨缺口处鱼贯而入,很快,又匆匆的退了出来,胡乱丢了一通手雷之后,又杀了进去,不大功夫,再一次被建州人从营寨里撵出来,这一次,就连胯下的战马都不见了。

    满身狼藉的巴特尔回头看看就站在弓弩射程之外的钱少少,见他身后的代表继续进攻的红色旗子没有变化,这一次,他纠集了自己的所有护卫再一次杀进了城寨。

    轰隆,轰隆,又是两声巨响,高大的城寨再次垮塌出两个巨大的口子。

    眼瞅着大队的蒙古人跳下战马冲进城寨,钱少少就对张国柱道:“卢象升那边应该已经胜利了吧?”

    张国柱道:“刚刚传来消息,卢象升舍弃了追击杜度残部的计划,击溃了守卫奴隶大营的建奴,正在全力组织营救被掳掠来的大明百姓。”

    “李定国呢?”

    “人家现在已经杀进了建奴大营,正在里面放火烧建奴粮草,估计在里面待不久,我们接应他们的人手已经出发,只要按照他说的炸开右边的围墙,他们自己就能脱困。”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张国柱道:“距离岳托最近的援兵还有一天的路程才能到张家口。”

    “多尔衮还有多长时间到张家口?”

    “就算他星夜行军,也需要四天才能到,先期赶来的是驻扎在沙井的蒙古八旗。”

    “我们的计划能实现吗?”

    “就目前看已经实现了一半,卢象升已经救走了大明百姓,打残岳托的计划还没有成功。”

    钱少少道:“那就催促巴特尔继续进攻,哪怕是换子,也必须重创岳托,另外,给卢象升传话,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他如果不愿意继续杀贼,我们的人将接替他。”

    张国柱点点头就派人去给卢象升传话了。

    此时的卢象升正抱着自己的族弟卢象显坐在地上欲哭无泪,虽然身边浩浩荡荡的被解救出来的奴隶大军正在快速离开,他也感受不到多少愉悦之意。

    那个令人讨厌的军医又走了过来,瞅了瞅被卢象升折腾的又开始流血的卢象显就对他道:“你兄弟没死,要是你再把他从担架上抱起来,他可能就要死了。”

    卢象升抬起头道:“我弟弟没死?”

    军医把卢象显小心的放在担架上,招呼两个健壮的大明百姓抬着他随着其余军医走了,这才松口气对卢象升道:“骨折了十一处,外创九处,取出来的箭头有半斤,脑袋受到重创,这是他昏迷不醒的原因。

    等他回到蓝田城,好好地调养一两个月,人能活,就是不保证能不能好好活着。

    不过,这一次他几乎被人打碎了,如果能自己走路就算是万幸,以后不要再让他上战场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佩服你卢氏的硬骨头。”

    卢象升长出了一口气,瞅着腿上的夹板道:“这一次算我卢象升欠你们县尊一个人情。

    如果他想要,我随时还。”

    军医冷笑一声道:“我家县尊要你还人情之日,是不是就到了你自杀的时候了?”

    卢象升咧开干枯的嘴唇笑道:“人死债消,这是最痛快的一种还债的法子。”

    军医笑道:“我家县尊早就预料到你会这么做,我蓝田县跟人做了无数生意,在你这里是最亏的。”

    卢象升看着战事越发激烈的岳托营寨对这个无名军医道:“再打下去不会有结果,我们的人数毕竟少,这一次算是占了火器强大的便宜,下一次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告诉你们的主帅,该撤退了,再不撤退,等建奴的援兵到了之后,会吃大亏的。”

    军医瞅着卢象升嘿嘿笑道:“你以为我们蓝田县在蓝田城就这么一点战力吗?”

    卢象升道:“你们还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没有使用,你想说你们的主帅准备将这一支军队也投入到这个战场上来吗?

    告诉你,这场仗已经打烂了,如果一开始用你们的精锐突袭,或者还能占点便宜,现在你们的精锐再上来,就成了添油战术,你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在多尔衮来张家口之前歼灭岳托,就算是有最好的设想,也做不到这一点。

    告诉你们的主帅,该撤退了,现在,继续打下去除过增加一些伤亡毫无意义。”

    军医摩挲着颌下刚刚冒出来的两根软软的胡须轻笑一声,就将卢象升搀扶上了战马,安置好他的那条伤腿之后,就朝卢象升拱手道:“我们最初的战略本来就不是岳托。”

    卢象升何许人也,这个年轻的军医的话才出口,他立刻道:“你们真正的精锐是要伏击多尔衮?”

    军医摇头道:“不成,多尔衮麾下的正白旗军卒好像比岳托手中的正红旗军卒还要悍勇一些,跟多尔衮对战的结果跟岳托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们县尊如此睿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犯下如此的大错。

    要知道,我蓝田县精锐得之不易,万万不能轻易葬送的。”

    卢象升闻言略一思索,就拱手道:“但愿你们能把满八旗葬送在蒙古大草原上。

    替我谢过你们县尊,天雄军此次作战已经是最后的余勇了,就是鼓着一口气在作战,百姓被救出来,他们胸中的这口气也就泄了。”

    军医挥手道:“卢帅走好,我军会立刻接手此处战场,继续挺近岳托大营,既然已经开打了,总要达成目标才好。”

    卢象升走的很干脆,正如同他所说的,天雄军经过此次作战之后,基本上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子。

    满员一万六千人的天雄军,现如今包括躺在担架上的伤兵,能回到大明国的人不超过四千人。

    在漫长的六个月的征战中,一万两千余人战死沙场。

    军医瞅着卢象升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用将士们的性命去换那些百姓的性命,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或许这才是县尊愿意跟他做亏本生意的原因吧。

    或许,他跟县尊才是一类人,只是没有县尊那么聪明!”

    火炮没了骑兵跟步卒的保护,这个无名军医当然不会带着炮兵们继续向前攻击。

    而是将骡马重新套在炮车上,按照预定的路线转场,在那里他们应该有更大的作用才是。

第一六六章撤退,撤退……

    云昭回到蓝田城,特意去了墨尔根大喇嘛主持重建的美岱召寺,美岱召的汉名叫做灵觉寺。

    这座寺庙之城是蒙古土默特部主阿勒坦汗受封顺义王,在土默川上始建城寺。

    万历三年建成的第一座城寺,朝廷赐名福化城。

    乌斯藏迈达里胡图克图于万历三十四年来此传教,所以又叫做迈达里庙、迈大力庙或美岱召。

    整座寺庙高达宏伟,又有高大的城墙护卫坚不可摧,大殿之上更是金碧辉煌,令人顿生崇敬之心。

    正殿供奉释迦摩尼,大雄宝殿内四周壁画从腰线部分一直到天花板,场面宏大,构图丰满,需仰视方能尽观。

    北壁正中绘有释迦牟尼巨像,背景绘有释迦牟尼的佛传故事画,如太子游四门、剃发出家、降伏魔女、得道成佛等,造型准确生动,富有人间情趣。

    下壁为四天王及伏虎罗汉、布袋和尚。东壁画有黄教创始人宗喀巴大师成道故事画,下壁是玛哈嘎拉和巧尔吉金刚以及巴**·哈蒙等多位喇嘛教中的护法神。

    多年以来,墙壁上的壁画多少有些陈旧了,这一次,墨尔根大喇嘛重修了美岱召,仅仅黄金就用了三百斤。

    对于此地,云昭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好多修建佛庙的高手匠人几乎出自关中。

    至此,才有了这座半藏半汉的恢弘建筑。

    钱少少血洗归化城的那天晚上,整个归化城血流漂杵,唯独这座美岱召毫发无损。

    不仅仅如此,在那一晚上,钱少少甚至派出使者向寺庙中的活佛表达了歉意,还派兵保护这座寺庙不受俗事事件影响。

    云昭此次前来礼佛,在山门口就下了马,甚至亲自将洁白的哈达敬献给美岱召所有的神灵。

    跪拜了释迦摩尼坐像过后,云昭给寺庙捐赠了黄金五百两,一柄描金九环锡杖,酥油五百斤,僧衣五百件,布鞋五百双。

    而后还在大雄宝殿倾听了达拉贡活佛讲的《大宝积经》。

    再次礼佛之后,达拉贡活佛邀请云昭共饮酥油茶。

    “神国,是神的国度,尊者以为如何?”

    达拉贡活佛在云昭用手指沾了酥油茶敬献了神灵,天地之后,就迫不及待的道。

    云昭沉声道:“佛光普照之地,自然都是神国,俗世百姓敬神念佛乃是应有之意,不过,既然还没有成佛,那么,这具臭皮囊也就会俗世管理之下。

    也就是说,神佛的归神佛,俗世的归俗世,这两者万万不可混淆。大喇嘛以为然否?”

    达拉贡微笑道:“神之国度不沾染半点尘埃,尊者以为然否?”

    云昭笑道:“寺庙之内皆为净土,寺庙之外当为俗世。”

    达拉贡又道:“传经布道为我佛徒本愿,尊者当开方便之门。”

    云昭笑道:“雪域高原,草原大漠当可遍布佛音。”

    达拉贡皱眉道:“如此说来,我佛当止步于长城以北?”

    云昭双手合十道:“玉山城有人间仙山,有无数信众,恭候活佛讲经布道已经多时了。”

    达拉贡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如今的雪域高原上血流不止,各种妖言让信众无所适从,尊者可否为我格鲁派护法?”

    云昭笑道:“若格鲁派尊者只将佛的威能限制在寺庙之内,云昭敢不听从?”

    达拉贡皱眉道:“佛,万世不灭,永生不死。”

    云昭拱手道:“地藏佛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佛怜悯世人苦难,愚昧,发下大宏愿拯救苍生,一世不成乃至万世,云昭赞之贺之,岂能因俗世之争便让佛没了归宿。”

    达拉贡身体前倾瞅着云昭道:“尊者可有宏愿?”

    云昭坐直了身体道:“待我一统天下之后,再与活佛定论。”

    达拉贡也坐直了身体闭上眼睛道:“确实太早了一些,墨尔根也不知道于虚无中看到了什么,居然将自己的衣钵放在了这座蓝田城。

    此为大缘法,尊者当敬之,惜之。”

    云昭双手合十笑道:“这是自然。”

    达拉贡活佛呵呵大笑,邀请云昭共饮酥油茶。

    云昭在美岱召整整逗留了一日一夜,与达拉贡活佛相谈甚欢,第二日天明方才告辞。

    出了美岱召,云昭回首望着这座背山面水的宏伟寺庙对陪在身边的常国玉道:“归化城三娘子功德无量,当为世人经验,她当成佛。”

    常国玉躬身道:“塑造金身以为后来者念。”

    云昭点点头,跨上战马,又瞅着高大的寺城对常国玉道:“如我所言,神威只能在寺庙中展现。”

    常国玉不解的道:“神权迟早会跟我们的律法起冲突,县尊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清除呢?”

    云昭唱他们一口气道:“如果我们还想对乌斯藏,蒙古,辽东诸部有野心的话,就只能敬他们如神。

    这片土地太大了……我们无法用现有的人手控制那里,即便是能勉强控制,也会战乱丛生,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国玉,我们既然自忖为大明的继承者,那么,我们就要一幅完整的甚至超出大明疆界的版图。

    自古以来,土地一直是我汉人心头的痛,为了土地,我们相互征伐,为了土地,百姓们不惜揭杆造反,为了土地,无数人宁愿呼嘘毒疠,与猛虎为伴也要保有自己的田土。

    既然他们的根本诉求是土地,我们就给百姓打下一片大大的国土,让他们能够自由的生活,生产。

    乌斯藏人,蒙古人,辽东人心中的佛已经走出了寺庙,成为这些人心中的佛,既然大趋势不可违抗,我们只能顺势而为。

    限定佛的统治区域,限定佛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们将通过管理这些活佛,喇嘛,来统治我们力量无法企及的地域。

    把这些问题留给我们的子孙去处理,我想,当极北之地与极南之地的通讯成呼吸间的事情的时候,那个时候再说真正的统御也不迟。

    现在啊,我们需要这些喇嘛,这些喇嘛也知道我们需要他,所以,墨尔根大喇嘛才会来到蓝田城弘法。

    他们不在意统治者是谁,只是看谁能支持他们将他们的佛法弘扬出去,他们就支持谁。

    当然,在保证他们这群既得利益者的利益的前提下。

    张家口之战的结果如何?”

    常国玉连忙禀报道:“还在激战中,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我们未能占到太大的便宜,不过,卢象升拼死救出了被掳的百姓,正在缓缓南归,李定国焚烧了岳托军中大半存粮,本部损失惨重,八百余人,仅仅回来了两百人不到。”

    “巴特尔还活着吗?”

    “活着,不过也快死了,钱少少让徐五想盯着巴特尔,或许到了明日,就会有噩耗传来。”

    “高杰所部已经到了预设位置了吗?”

    “已经到达两日之久了,他们在白龙堆等待古鲁斯辖布,俄木布虎楚尔,耿格尔的两万人马。”

    云昭长出一口气道:“但愿高杰,云卷的三千人,加上云杨的三千人能把这些该死的蒙古王公统统留在白龙堆。”

    常国玉笑道:“我们不认为会有什么问题。”

    云昭看了常国玉一眼道:“别骄傲,打过之后再说这种话。”

    常国玉指着不远处的蓝田城道:“我们这里空了。”

    云昭笑道:“有十二万汉家百姓,这里怎么能算是空城呢?清理掉那些蒙古王公之后,我们会有更多的人走出西口,在这里耕种,在这里放牧,如果这里的汉家人口超过五百万,我就敢把战线推到北海,如果这里的汉家人口超过千万,我就能把战线推到天边……”

    张家口的战事依旧激烈。

    两军交战的极有章法,有章法的战斗就说明两方势均力敌,然而,随着岳托,杜度等将领对热火器作战越来越熟悉之后,胜利的天平开始向满清倾泻。

    火炮将一枚枚的开花弹送进了城寨,无数的火箭也飞进了城寨,城寨里连珠炮一般的爆炸声,充分说明了战事的激烈程度。

    李定国躺在一张病床上,张国凤躺在另外一张床上,从他两身后看过去,会发现还有数百张病床……

    “这回亏了老本啊……”

    李定国想要坐起来,可是腰部的那道钝器伤让他哎哟哎哟的惨叫着重新躺好。

    张国凤脑袋上包着纱布,只能露出一张嘴巴跟一双眼睛,有气无力的呻吟道:“差点出不来了,当时看你带着大家伙朝南墙上撞,还以为你得了失心疯,你下次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那里有人接应啊?”

    李定国嘿嘿笑道:“带领部下绝处逢生,是主将该做的事情,这个时候你这个副将就少说话,多膜拜就是了。”

    张国凤低声道:“战死了六百一十一人。”

    李定国朝天吐了一口唾沫道:“早就说过了,跟着我作战,活着享受荣华富贵,死了,算他背风。

    咦,以前死的人更多,你好像从来没有当做一回事,怎么现在开始受不了自己人战死的事情了?”

    张国凤瞅瞅同样躺在病床上的部下叹口气道:“今时不同往日。”

    李定国点点头,又侧耳倾听了一会火炮的声音,对张国柱道:“钱少少心黑啊,这是纯粹在用蒙古人的性命换建奴的性命呢。”

    张国凤左右瞅瞅,见别的伤兵距离他们老远,就低声道:“别胡说啊。”

    李定国道:“怎么就胡说了,接应我们的时候,六十四门大炮一起开火,开花弹,链弹,霰弹不要钱一般的轰击,炸的建奴眼看着我们逃跑追都不敢追,那场面我到现在还心惊肉跳的。

    你听听支援蒙古人的火炮声,稀稀拉拉的如同战马拉粪,一粒一粒的。

    钱少少不但想要消耗蒙古人跟建奴的性命,连钱都舍不得多花,心黑啊。

    这是不是预示着张国柱那帮人已经编练好了蓝田城的新军?”

    张国凤捂上耳朵就当没听见。

    李定国扯开张国凤捂着耳朵的双手道:“你说,高杰,云卷,以及跟着云昭一起来的云杨他们都去哪里了?”

    张国凤呆滞的道:“我的地位还没有资格知道这么高级的军事机密。”

    李定国摸出一枝卷好的烟卷叼嘴上点燃,美美的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道:“傻子,人家在围点打援呢,真正的好算计啊。”

    张国凤猛地坐起来道:“县尊在图谋多尔衮?”

    李定国嘿嘿笑道:“图谋多尔衮?蓝田城的城防才是给多尔衮准备的,那些愚蠢的蒙八旗立功心切,以为有岳托在这里,加上他们的两万人,来蓝田城就是捡功劳的。

    这一次,嘿嘿,他们恐怕全部要折在这里了。

    云昭真正的好算计啊,先一步剪除建奴羽翼,然后把蓝田城这个硬骨头留给建奴自己啃,到时候,建奴死一个,就少一个,就他们那点人口,云昭就算是一个换一个,都赚大了。

    等蓝田城彻底站稳脚跟,哈哈哈,宣府,大同就成了云昭手里的果子,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国凤啊,跟着云昭这样的人建功立业是手拿把抓的,就算是青史留名也不算太难。

    就是太危险。

    你还记得我们兄弟两被人诓进长安城的模样吗?真他娘的是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上。

    只要一想起那个肥婆娘泼我一身的洗澡水,我现在都觉得恶心!”

    张国凤笑道:“我们兄弟遵纪守法不就完事了?想的太多的人才会倒霉,跟着云昭蒙头向前走的,一定会善始善终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张国凤将双手枕在后脑上悠悠的道:“玉山书院!”

    李定国想了片刻道:“确实,玉山书院是我们最后的安全保证。”

    张国凤笑道:“是我们所有人的安全保证。”

    李定国,张国凤有安全保证,巴特尔却没有这样的安全保证,当他带领着蒙古骑兵在城寨中与建奴拼死厮杀的时候,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好在,他的身边还有十几个汉家子在跟他并肩作战,尤其是那个满脸大麻子的读书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上了战场之后,巴特尔才发现,这一位才是一个杀人行家。

    看他的长刀从一个白甲兵的脖子上轻灵的抹过,看似伤害不大,那个白甲兵的锤子明明距离徐五想的腰肋不到一尺的距离,他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挥动锤子给这个家伙更多的伤害。

    手铳在十步以内作战的时候几乎是百发百中,这些汉人尤其喜欢用铁砂轰击人家的头面,只要手铳响起,总有一个或者多个建州人就会捂着脸倒在地上挣扎,再爬起来的时候,脑袋上的五官已经一塌糊涂。

    这让巴特尔强烈的认为,徐五想脸恐怕曾经被手铳轰击过。

    徐五想在继续前进,巴特尔只能继续跟上,而那些建奴总是认为身材高大的他似乎比身材矮小的徐五想更加的有威胁,最厉害的武士总是优先选择除掉他。

    刚刚接到了战报,李定国的小股骑兵已经毁掉了岳托大营的大半粮草,卢象升的军队也已经完成了救援奴隶的军务,只有自己指挥的蒙古大军,还在岳托大营的外围艰苦作战。

    这让他心中产生了强烈的羞耻感,钱少少送来的军令一次比一次严厉,措辞也一次比一次难听。

    眼看着蒙古勇士一个个的战死,巴特尔心如刀绞,重重的一口咬在一个抱住他的建奴脖子,用力一撕,就扯下大片的皮肉,他既没有嚼,一口吞咽了下去,甩开半死的建奴,张开血淋淋的大嘴吼道:“再来一次!”

    徐五想见巴特尔在乱军中威武如神,左突右杀的如同神祗降临,就大叫一声道:“将军威武!”

    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在大喊“将军威武!”他个人片刻的勇武,居然很大程度的提升了蒙古人作战的勇气。

    岳托站在一处高台上,目睹了巴特尔的勇猛模样,就对伤痕累累的杜度道:“这个蒙古人在用自己的性命为云昭作战,除掉他吧。”

    杜度瞅了一眼老将沃古,老沃古就笑道:“我去去就回。”

    说罢,就提着一柄狼牙棒离开了高台。

    一枚炮弹在高台附近炸开,岳托挥挥衣袖挥开了硝烟,马上,又有一枚炮弹在高台根部炸响,木质的高台摇晃一下,杜度对岳托道:“我们走吧,这里不安稳。”

    岳托笑着对杜度道:“怎么,被大炮把魂魄给轰飞了?”

    杜度脸皮微红,摇摇头道:“火炮之威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尤其是这种会炸响的炮弹,在乱军中威力很大。

    我们没有大炮,太吃亏了,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向陛下说明大炮的重要性。

    我大清人口稀少,即便是从黑森林里抓来野人,在这种打法下,也是入不敷出。”

    岳托缓缓点头,认为杜度说的很有道理,大炮的威力他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像蓝田县这种运转方便,威力奇大的火炮,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同杜度所言,在两军开始对峙,只能开始比拼人口的时候,大清是处于绝对劣势的。

    久久没有说过话的范文程眼皮子却跳动的厉害,他总觉得自己的后背凉嗖嗖的。

    忍不住出言道:“两位贝勒,云昭继续与我们作战,能占到便宜吗?”

    杜度冷笑道:“最多做到换子,是杀敌一千,自损三千的事情。”

    范文程叹口气道:“如果我们与蓝田的那些黑衣军换子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跟我们换子的是蒙古人。

    在中原的时候,我们驱动蒙古人与卢象升,洪承畴,孙传庭等人换子,最终,让我们的仆从军损耗殆尽。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云昭开始用蒙古人的性命来换我大清将士的性命了。

    云昭用心何其毒也,即便是这些蒙古人全部战死,只要达到他消耗我们军力的目的,无论如何,都算是他赢了。

    两位贝勒,该考虑如何结束战事了。”

    岳托苦笑一声道:“我们这是被恶狗盯上了,甩不开,离开营寨我们会更加吃亏。

    只能在这里等待多尔衮到来,再做它图。”

    范文程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结结巴巴的道:“云昭之所以跟疯狗一样的咬我们,会不会是要伏击硕睿亲王?”

    范文程此话一出,岳托,杜度两人都笑了,似乎没有什么心情给他解释这其中的关节,见蓝天军的炮火似乎更加猛烈了,还有延伸的趋势,就匆匆下了高台。

    巴特尔的长刀霹雳一般的斩下来,却被一柄狼牙棒给挡住了,一个身披重甲的老将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位老将刚刚出场,周围的建州人就纷纷的让开了一片空地。

    巴特尔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徐五想等一干汉人也学着建奴的样子散开了,给他跟对面这个看着精瘦,全身上下却如同钢浇铁铸一般的老将一个对战的场所。

    老将沃古嘿嘿冷笑,拖着硕大的狼牙棒一步步的靠近巴特尔,巴特尔不甘后退,提着长刀缓缓的向沃古逼近。

    徐五想见这个小圈子外的人似乎有停下来的迹象,就挥舞刀子冲向最近的一个建奴,并且趁他不备,把刀子砍在这家伙的肩膀上。

    受伤的建奴大吼一声倒在地上,悲愤的手指徐五想,想要反击却无能为力,其余建奴大怒,齐齐的向徐五想冲了过来。

    “轰!”

    两支手铳齐发,打飞了冲过来的建奴,于是,便有更多的建奴冲了过来,战场再次开始正常运转。

    老沃古的狼牙棒势大力沉,每一击都让巴特尔避无可避,只能挥刀硬挺,几棒子过后,巴特尔手中那柄蓝田县出产的百炼精钢刀终于不堪重负从中折断。

    巴特尔的额虎口已经被震裂,血水嘀嗒,嘀嗒的从手指上往下淌,他朝四周看一眼,很想让人来帮他,却发现所有的人都陷入了苦战中,并无一个人闲着。

    老沃古狞笑道:“去死吧!”

    说着话硕大的狼牙棒再一次当头砸下,巴特尔闪身躲过,想要趁着沃古怀内空虚的功夫缠住他,却不防老沃古抬起一只脚,重重的跺在他的脸上。

    巴特尔惨叫一声,两颗牙齿带着血飞了出去,身体还没有站稳,他的脖子就被一只胳膊个死死的勒住,紧接着老沃古带着铁锈味的呼吸在他耳畔出现,巴特尔想要挣脱这条胳膊,不论他如何踢腾都无济于事。

    就在他几乎要失去感官的时候,一个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不好了,将军战死了,给将军报仇啊!”

    一大团明亮的火焰出现在他的面前,紧接着他的脸部就传来剧烈的疼痛,不仅仅是脸,还有眼睛,鼻子,口齿……他的整颗脑袋都在痛,就像脑袋已经碎裂了一般。

    勒在脖子上的那支胳膊也失去了力道,巴特尔摇摇晃晃的挣脱束缚,张嘴要说话,却只能发出毒蛇一般“嘶嘶”的响动,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漆黑……

    是徐五想朝他开了一枪,巴特尔非常肯定,此时此刻,他恨急了徐五想,张开双臂朝徐五想开枪的方向扑过去,却被一双熟悉的臂膀抱住了腰身,同样失去了五官的老沃古紧紧的抱住了他这个生死仇敌,张开残破的嘴巴熟练地咬在巴特尔的脖子上。

    巴特尔的双手死死的抱住老沃古的脑袋,两只粗大的拇指硬生生的插进了老沃古的眼眶。

    老沃古咬破了巴特尔的血管,咕咚咕咚的吞咽着他的血,巴特尔的拇指深深地插进老沃古的眼眶,挤出了残存的烂眼球,深入大脑……

    两个人抱得如此之紧,直到都没了呼吸,依旧相拥着站在战场中间,在他们周围倒伏了更多的尸体。

    “将军啊——”

    徐五想扑上前去,想要抢回巴特尔的尸体,此时,也有建奴军卒扑了上去,也要抢回老沃古的尸体。

    不管他们如何用力,也无法将两人分开。

    徐五想手中的火铳再次鸣响,那些与他争夺尸体的建奴惨叫倒地,其余蒙古军卒趁机抬起巴特尔与老沃古的尸体向后退。

    又一阵猛烈的炮火砸在战场上,隔绝了建奴大军支援的路径,徐五想用力的敲响了铜锣,大声吼叫道:“撤退,撤退……”

第一六七章庶民的力量

    在猛烈的炮火支援下,徐五想带着蒙古骑兵缓缓退出岳托营寨。

    他们走的非常仁义,不仅仅带走了蒙古伤兵,就连尸体也没有留给建州人糟蹋。

    所有人离开了城寨之后,就在城外集结,火炮再一次发出怒吼,向岳托营寨倾斜了一通炮火之后就离开了张家口。

    至此,用时长达十一天的张家口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这一仗对蓝田县来说是一件意义深远的事情,在战术上,蓝田县并没有获得胜利,甚至属于失败的一方。

    在战略上,蓝田县的收获就非常大了。

    锻炼了队伍不说,仅仅是真正收服了残存的五千余蒙古骑兵,就是一桩大收获。

    更不要说,在这场战役中,蓝田县终于树立起来了自己的大义旗帜——为大明百姓奋战到底。

    在这一战中,真正为大明百姓付出血的代价的是卢象升……可是,真正得到大义名声的却是蓝田县。

    对于蓝田县铺天盖地的宣传手段,卢象升保持了沉默……并且将损兵折将的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于是,大军带着百姓才进河北,他就被监军太监张克友打入木笼囚车押解进京。

    同时,他在军中残存的六位堂表兄弟,也获得了同样的待遇,卢氏一门七兄弟被装在七辆木笼囚车里,一路上招摇过市……何等的壮观!

    如同卢象升预料的那样,他们拼死作战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好下场,根据朝廷公文来看。

    卢象升在山东畏敌如虎,怯战不前,任由建奴在山东烧杀劫掠视而不见,是为大罪。

    建奴退走,虽然一路追随却无寸功,侥幸在蓝田县与建奴的争斗中趁乱夺回一些百姓,却功不掩过……

    朝廷公文不知怎么的就被人泄露了出去,卢象升囚车所到之处为万人唾骂。

    剩余的四千天雄军被置于保定总督,保定总监军看管,待朝廷处置完卢氏众兄弟之后,天雄军将被就地解散,所有军官发配九边充军。

    “兄长,为什么啊?”

    五弟卢象同的囚车就在卢象升乘坐的囚车边上,从脸上抠下一块烂泥,忍不住朝自己的兄长怒吼。

    卢象升看了一眼弟弟,轻声道:“我卢氏一心为大明,余者不足虑。”

    卢象同颤声道:“如果战死,我认了,可是,如此羞辱……”

    卢象升呵呵笑道:“但求心安就是了。”

    卢象同哭泣道:“我们卢氏家教让我们为大明战死,这也就罢了,可是,我们天雄军何辜?

    那些与我们同生共死的兄弟,百战余生之下,没有赏赐,没有荣耀,却要发配九边为奴,兄长,他们冤枉啊——”

    卢象升笑道:“不冤枉。”

    卢象同收起眼泪颤声问道:“兄长,何出此言?”

    卢象升笑道:“大明弃他们如敝履,如恶疮,可是呢,也有人垂涎他们如见龙肝凤髓,有人渴慕他们如见绝世美人,这就是他们在我麾下受苦得到的报答。

    老五,不出一月,他们就会过上好日子的。”

    卢象同抬起头惊讶的道:“真的么?谁会如此高看他们?”

    卢象升笑道:“云昭!”

    卢象同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总算没让兄弟们血战多年……兄长,他们真的能?”

    卢象升道:“云昭想要我们天雄军的心思非一日一夜了,现在,真的便宜这个家伙了。”

    卢象同破涕为笑,胡乱擦一把脸上的泪水道:“还好,老八被蓝田县人给送去蓝田城养伤了,我卢氏终究不会绝后。”

    卢象升温和的看着自己的弟弟道:“死的只有我一个,你们都不会死的,我已经上奏——已将无能累死千军。

    我想,不论是高起潜,还是杨嗣昌都会满意这个结果的。”

    卢象同听了兄长的话,脸上并没有死里逃生的欢快,反而落寞的道:“死就一起死吧,这人间活着也毫无意义。”

    卢象升道:“这话我跟云昭也说过,他却要我活着看看新世界。

    我为人迂腐,很清楚新世界对我这样的旧人意味着什么……不过,五弟啊,你可以代我去看看,看看蓝田县是不是真的如同他们说的那般好,看看,人在蓝田县是不是能活出人的本来模样来。

    看看哪里是不是一个可以让我的灵魂安居的地方,如果能,你就把我的尸骨带……”

    话音未落,卢象升就警惕的向正西方看了过去,与此同时,卢象同,卢象坤等一干将领也转过头去。

    那些押送罪囚的大明卫锦衣卫却对此一无所知。

    卢象升就对领头的千户喊道:“敌军,正西方,两里,骑兵两百!”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冷笑道:“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痴人说梦,等到了京师,就是你的死期。”

    卢象同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贼球囊的……哈哈哈,去死吧。”

    锦衣卫千户闻言大怒,挥动鞭子就没头没脸的抽了下来,卢象同的脑袋露在槛车外边避无可避,只能破口大骂,却不防被人家一鞭子抽在嘴上,唇齿破裂,当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继续大笑。

    一彪骑兵果然从一个小山后边转出来了,锦衣卫千户顾不得继续惩罚大笑不已的卢象同,拨转马头带领百余锦衣卫番子护住了囚车,并且对最里面的锦衣卫番子吼道:“若有不测,所有罪囚即刻斩首!”

    听锦衣卫千户如此说话,并且面对骑兵敢立阵迎战,卢象升凌厉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对锦衣卫千户道:“不要担心,对方的骑术不精,阵型凌乱,应该不是强敌,你们可以弓箭御敌,三射之后,以锥形阵破之。”

    锦衣卫千户狐疑的瞅瞅卢象升道:“这不是你的救兵?”

    卢象升笑道:“卢某此次是自愿束手就缚,否则,以保定总督梁三喜的本事还没有法子留下我。”

    锦衣卫千户神色缓和了下来,看着卢象升道:“某家当了多年的锦衣卫,见过太多的事情,将军是功是过,自有朝廷论处,无论如何,本官也不会让你落进流寇手中受辱。”

    卢象升并不答话,只是狐疑的瞅着不远处的那一伙人。

    前方乱糟糟的骑兵终于停在了百步开外,果然如卢象升所说的那样,这群人虽然被称之为骑兵,只不过是连驴子也算上了。

    锦衣卫千户抽出绣春刀指着对面的蟊贼道:“何方蟊贼敢劫夺朝廷钦犯,就不怕株连九族吗?”

    对面的贼寇首领似乎年纪不大,挥舞一下手中长刀咆哮道:“我等乃是山东流民,听说乱我山东的贼子卢象升在此,我等定要剥他的皮,吃他的肉,饮他的血。”

    锦衣卫千户拱手道;“既然你们不是贼人,那就听本官好言相劝,这就散去吧。

    卢象升已经被朝廷问罪捉拿,抵达京师之后,只要一道旨意下达,就会被斩首,

    朝廷已经答应给山东百姓一个交代,你们何苦阻拦本官押解罪囚进京受刑呢?“

    为首的年轻人咆哮道:“我们不管,不吃了这个恶贼,我就对不起我死难的亲眷。”

    锦衣卫千户闻言大怒,举起手中的绣春刀怒喝道:“本官命你们快快散去,否则杀无赦!”

    年轻人冷笑道:“你们官官相护,天知道是不是在保护这个恶贼,错过今日,让这个恶贼逃脱,这天下才没了公道。

    乡亲们,你们说,能不能放他们走?”

    “不能——”

    年轻背后的流民齐声怒吼,不等年轻人发怒,就挥舞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率先向锦衣卫千户冲了过来。

    锦衣卫千户冷笑一声,绣春刀向前一指,五十骑就越众而出,向对面的流寇迎击了过去。

    “小心有诈!”卢象升大喊了一声。

    锦衣卫千户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挥舞着绣春刀就杀进了敌群。

    卢象同弄干净了嘴里的血渍,吐了一口唾沫对卢象升道:“他们连射箭杀敌这种占便宜的事情都不做,这是该多么的自大啊。

    你看看对面这些人,能把驴子骑的跟战马一般整齐,说他们是流民,打死我都不信。”

    卢象升焦灼的瞅着即将碰撞在一起的两支队伍,忽然大声吼叫道:“莫要伤人!”

    话音未落,卢象升就看到那个骄傲的锦衣卫千户被迎面射来的大蓬弩箭穿刺的如同刺猬一般从战马上掉下来,随后就被一群战马,骡子,驴子一类的牲口踩踏成了肉泥。

    五十个锦衣卫在跟这两百骑作战的第一瞬间就被淹没了,这两百骑兵连停歇一下的意思都没有,越过他们就向囚车扑了过来。

    百步距离……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卢象同瞅着跑远的锦衣卫番子对卢象升道:“他们的逃命功夫了得,都顾不得杀我们。”

    卢象升瞅着远去的那群番子摇摇头道:“奇怪!”

    一个张年轻而长着一只朝天鼻的丑陋的脸出现在卢象升的视线里,卢象升皱眉问道:“玉山书院的?”

    年轻人怒吼道:“爷爷是鸡鸣山的好汉震破天!”

    卢象同抽抽自己受伤的鼻子道:“鸡鸣山的好汉带着关中口音实在是少见。”

    年轻人不再搭话,很麻利的从马车里拖出来七具尸体,两个矮小的中年人立刻就把这些尸体吊在树上,寥寥几刀,就把尸体上的肉切割了下来,随手丢进旁边准备好的大锅里,已经有人在大锅底下点起了火。

    卢象升颤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年轻人转过头狞笑道:“吃人,你没见过?”

    卢象升大吼一声道:“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年轻人瞅着那七具尸体上的肉纷纷落进大锅里,瞅着卢象升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很豪迈的一件事,到你这里怎么就变成天打雷劈的惨事了?”

    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卢象同忽然道:“这是建奴的尸体?”

    年轻人挥刀斩下一具尸体的头颅提过来给卢象同看了一眼道:“看吧,真正的金钱鼠尾。”

    卢象同立即便高兴起来,并且瞅着大锅里的肉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卢象升道:“即便是建奴,我们也不能吃,这是人与兽的区别。”

    年轻人有些意兴阑珊的丢下那颗人头道:“你说了算。”

    卢象升皱眉道:“我说了算?”

    年轻人摊摊手道:“我接到的指令就是拦下你,然后一且听你调遣。”

    卢象升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们走吧。“

    年轻人皱着眉头道:“你真的不准备跟我们走?”

    卢象升淡淡的道:“某家现在是朝廷钦犯,等槛车到了京师,自有公论。”

    年轻人指着吊在树上的七具尸体道:“再想想,这七具要被剥皮的尸体就是你们替代品。

    有他们在,你们就等于死了一次,可以在别的地方再复活。

    实话告诉你,你们到了京师,后果难以预料。”

    卢象升淡然一笑闭上眼睛,似乎不愿意再说一句话。

    年轻人也极为干脆,熄灭火焰,拿走大锅,取下挂在树上的尸体,重新丢进马车里,打一个唿哨,这群人就迅速的离开了现场。

    卢象同吧嗒一下嘴巴对卢象升道:“我还真的想尝尝建奴血肉的滋味。”

    卢象升道:“我们杀人是为了保家卫国……”

    卢象同笑道:“我总觉得他们办事的时候总是很痛快。”

    卢象升道:“再忍忍,逃跑不是我卢氏秉性,即便是要活,我卢氏也必须活的堂堂正正。”

    “高起潜,杨嗣昌可能不会让我们如愿。”

    卢象升斩钉截铁的道:“我相信陛下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那些逃走的番子终于带着大群的锦衣卫来到了事发地。

    他们还以为卢象升早就逃遁无踪了,没想到七辆槛车一个不少,里面的犯人也各个安然无恙,就连木枷上的封条也完好无损。

    另一个锦衣卫千户在看了一遍那个凄凉的战场之后,就来到卢象升面前拱手道:“卢公既然一心要回京讨一个公道,严某自然敬仰卢公高义,只是,有些手尾还需卢公配合,我想卢公也不愿意致你那些前来救你的亲朋好友于险地吧?”

    卢象升瞅着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锦衣卫尸体道:“他们都是英勇战死的,且与敌人同归于尽!”

    锦衣卫千户笑道:“承情,承情!”

    卢象升叹口气道:“早点进京吧,这京师外围对你们来说太危险了。”

    锦衣卫千户闻言打了一个哆嗦,立刻命人收拾好那些战死的锦衣卫的尸体,就趁着夜色匆忙上路了……

    短短两天时间,卢象升换了三位锦衣卫千户这才进了京师!

    如果不是卢象升向强盗们求情,第四位前来接应的锦衣卫百户不可能活着走进京师。

    韩陵山亲眼目睹了卢象升进京城的盛况。

    他近距离观察了卢象升,还趁机给了卢象同一只杏子。

    卢象升的眼睛中满是焦灼之色,这两天来,他为这些押送他的锦衣卫的安全堪称操碎了心。

    他实在是害怕那个自称鸡鸣山好汉的朝天鼻少年再次喊着杀贼的口号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这两天的杀戮时光中,其中有两场战事是卢象升自己指挥的,可惜,他指挥的一点没错,那些锦衣卫却永远都没有完成他的作战意图。

    两次失败的结果就是锦衣卫的首领千户战死。

    为了押送他,镇抚司衙门的八个千户死了三个,这让卢象升心如油煎,云昭这样做是没打算给他留任何后路。

    卢象同吃完了杏子,吐掉杏核对卢象升道:“刚才有一个长得很丑的年轻人给我喂了一颗杏子。”

    卢象升连忙四处张望,却只看到大街上看他热闹的人群,没有看见如卢象同所说的那个丑陋少年。

    “大兄,你说蓝田县的将领怎么一个个都长得那么丑?”

    卢象升道:“相貌很丑,却都是败絮其外金玉满怀的人物,万万不可小觑。”

    “大兄,我现在对老九,老十说的玉山书院好奇极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成材的人数居然会如此多的。”

    卢象升笑道:“乱世嘛,就是这个样子,这可能也是我中华一族被上天庇佑的明证,每回到了亡国灭种的时候,老天就会不拘一格的降下人才。

    此次也不例外!”

    “不得说话!”

    在城外对卢象升毕恭毕敬的锦衣卫百户刚刚进城,就恢复了锦衣卫跋扈的模样,开始呵斥卢象升。

    卢象升正要应承一声,却从眼角处看到一点寒星,大吼一声道:“小心啊。”

    话音未落,一枝两尺长的弩箭就射穿了锦衣卫百户的太阳穴,他连挣扎一下的动作都没有,如同一个破口袋直直的栽下战马。

    其余锦衣卫番子不是第一时间寻找敌人,而是嗷的一声就抱头鼠窜,有的一头钻进店铺里,有的撒腿就跑,连喊一声“敌袭”的勇气都没有。

    锦衣卫们跑的快,街道上的百姓立刻就乱了,哭爹喊娘的如同没头的苍蝇乱撞。

    卢象升绝望的发现,自己一门七口人再一次被人家晾在街道上,没人看管,也没有人戕害……

    “莫要再杀人了,有本事就杀了我!”

    卢象升大声咆哮。

    韩陵山瞅着这一幕觉得非常有趣,对面前坐着的一个女子道:“你的手下?”

    女子摇头道:“不是!”

    韩陵山探手想要摘下女子的面纱,却抓了一个空。

    见女子有些恼怒,韩陵山就道:“四年多不见了……我就是想看看你的龅牙磨平了没有。”

    女子冷笑道:“扯下我的面纱,你就要娶我。”

    韩陵山立刻摇头道:“太熟了,不好下手!”

    女子继续冷笑道:“你来京师做什么?在别处宣扬你的道没人奈何得了你,在京师胡说八道,会真的丢命。”

    韩陵山笑道:“我来京师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当卢象升的大状师,像他这样的人在大明朝不多了,不能被人冤屈,不能有污名留在人间,更不能冤屈的死去。

    如果连他这样的人都死的不明不白,天道有亏!”

    女子笑道:“你觉得钦犯卢象升有机会找状师?还是你准备去跟东厂,锦衣卫,以及兵部,御史台打官司?

    你真的以为京师是蓝田县?

    可以给犯人一个辩解的机会,会有人尊重卢象升的辩解,最后用证据链钉死卢象升,让他死的心服口服?

    你真的认为你的诉状能大过皇帝的旨意?

    死了这条心吧,有道理的诉状能让我们县尊低头认错,收回成命,你以为皇帝也会这么干?

    他要是有我们县尊一根腿毛的本事也不至于整天气急败坏吧!”

    韩陵山道:“这世道总要讲道理吧?

    大明朝就是因为做事从不讲道理,才沦落到现在这幅破败模样。

    现在大家都没办法了,该到了好好讲讲道理的时候了。

    天子应该听到庶民的声音,应该尊重庶民的意见。

    别人不敢说,我韩陵山来说,当然,你要记得保护好我!”

    女子嗤的一声冷笑了一声道:“我以为你韩陵山真的无所畏惧呢。”

    韩陵山正色道:“老子这样的天纵奇才,自然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周国萍,我去蜀中看了蜀相祠,我可不希望‘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惨剧在我身上重演。

    为了我们的大明世界,为了大明百姓的福祉,为了普天下百姓的光明未来,你一定要保护好我!”

    周国萍不由自主的往上拉一拉自己的面纱,低声道:“你准备怎么做?从哪里做起?我可不希望你直接闯到三司衙门大咧咧的告诉那些高官说,你是卢象升的状师!”

    韩陵山道:“弄死了三个锦衣卫千户,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弄死了一个锦衣卫百户,我想,这个消息足够京师的百姓们喧闹几天的吧?

    卢象升被人救援了三次都没有离开囚车,坚决接受朝廷审判,这事是不是能让京师的百姓琢磨几天的?

    卢象升率领一万六千天雄军将士,追击岳托大军千里,一万六千人战陨了一万两千人,再说人家畏敌如虎,这就太丧良心了吧?

    为了建立天雄军,卢象升的老娘连自己的首饰都变卖了,这总是事实吧?

    卢象升的三个叔叔两个兄弟全部战死沙场,朝廷颁奖无数,这他娘的总是事实吧?

    这一次如果不是县尊出手,卢氏满门男丁都能战死在张家口这一点你应该相信吧?

    这一次我之所以会出手,不是为了他卢象升,而是为了天道!为了天理。

    大明朝已经灾难不绝了,要是再因为卢象升的事情弄得六月飞雪的那就不好了吧?”

    周国萍对韩陵山说的蛊惑性语言毫不在意,皱着眉头问道:“是你动用了河间府的朝天鼻?

    那人就是一个疯子,你怎么敢动用他?我看你如何收场!”

    韩陵山嗤的笑了一声道:“龅牙萍,你是京师的大姐头,你说说,我不用朝天鼻还能用谁?

    你们一个个理智的如同石头一样,跟你们说有个屁用。”

    周国萍瞅着卢象升的槛车再一次被甲士护送着离开了大街,站起身对韩陵山道:“县尊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白龙堆一战上,等他得空,会处理好卢象升的事情。”

    韩陵山低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其实有些担心皇帝不会给卢象升更多的时间……

    龅牙萍,拿出你杀进杨嗣昌府邸的勇气来,我们这一次在京师大闹一场,让皇帝见识一下庶民的力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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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介绍:
明末的历史纷乱混杂,堪称是一段由一些有着强大个人魅力的人书写成的历史。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这些叛逆者,还是崇祯,袁崇焕,这些当权者,亦或是吴三桂,耿精忠这些背叛者,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的故事,就是因为有了这些精彩的故事,明末的历史才变得大气起磅礴,波澜起伏。想要把这一段历史写好,自然要描绘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不论他的立场如何,我们站在历史长河的边缘上旁观,他们不过是这条长河里的一朵浪花。冷眼看世界,就是我们目前需要做的事情,冷眼看历史也是我们目前生活的一种追求。历史长河已经流淌到了我们的脚下,我们大可站在河边,准备迎接我们的历史。明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