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章我的万里红妆
冯英跟红娘子的起义军与其余的起义军差别不大,与其说是一支军队,不如说是一支拖家带口讨生活的人群。
唯一与别处起义军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里有一支超过一千人的中坚力量,这些中坚力量就是戚家军残部……
很可惜,这些人的年纪偏大了一些,好多胡须头发斑白的人混杂在义军中,让人很担忧这支军队的战力。
不过,这些人手中拿着的陈旧武器,伤痕累累的铠甲,却无时不刻不在提醒所有人,他们是昔日战场上的王者。
现如今,几乎所有的能战之士围拢在冯英身边,听冯英讲述此次作战的目的。
听了冯英的讲述,老兵首领彭寿摇摇头,对冯英的策划有些不以为然。
其余人等都去准备了,只有独臂彭寿留了下来。
“西峡县有民壮三千,官兵一千五,以及杂七杂八的临时征召来的刀客,镖师,总数应该超过了五千。
这些人按照左良玉的军令挡在了黑风岭的正面,所以,我们想要从西南突围,首先就要击溃这些人。
西峡县令左深是左良玉的本家侄子,所以不要幻想这人会弃城而逃,所以说,这是一场恶战。
小姐,西峡县虽然比起周边的地方富裕一些,左良玉也想到了这一点,摆下重兵防备我们呢。
老奴以为,西峡县不是一个好的目标。”
冯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再在面前的大石头上,指着这块小石头道:“这是团练!”
说着话又捡起一块小一点的石头道:“这是临时招募来的刀客,镖师们。”
最后捡起一块大石头放在最后道:“这是官兵,彭爷爷,你认为那个左深为何会这样排兵布阵?”
彭寿道:“不放心团练,不放心刀客跟镖师,以官兵为后阵压阵!”
冯英把巨石上的小石头扒拉掉淡淡的道:“凿穿团练阵营,驱赶团练向后奔逃,镖师,刀客更是一群只知道各自为战的废物,可以裹挟着这些人冲击官兵军阵。
我们借力打力,将官兵一战击溃。”
彭寿叹口气道:“太危险了,如果团练没有小姐想的那般弱小,我们一旦被左深缠在西峡县,周边的官兵就会合拢,将我们彻底的包围,再想突围就难如登天了。”
冯英瞅着彭寿低声道;“西峡县太靠近商洛了。”
彭寿皱眉道:“云氏不会出兵的。”
冯英道:“我在蓝田县待了那么久,已经明白了蓝田县的扩张方式,他们扩展地盘绝对不是借用兵力,而是采取渗透,蚕食的方式。
云氏最厉害的地方不在他们强悍的兵力,而在于他们家掌控的玉山书院能源源不断的给他们提供最精锐的人手。
玉山书院以前的时候,只招收本家或者买来的子弟,后来就开始招收关中子弟,再后来,只要是愿意来玉山书院求学的人通过考试,他们都要。
每一个在玉山书院完成学业的人,回到本地,您认为这是干什么呢?
这几年,云氏从朝廷那里以粮食换到了大量的贡生名额,我在玉山书院见过一次玉山书院授予本院学生贡生资格的场面。
我想,如果皇帝见到那个场面一定会害怕的睡不着觉。
西峡县是关中通往河南之地的要道,以我世兄的手段,他如何会放过?
那些西峡县的玉山书院学生,回到自己的家乡,一定会想着把自己的家乡纳入蓝田县,你说,这些学生会干出什么事情?
这恐怕才是左深这个西峡县令将团练放在最前方的原因,左深只是控制了县城,至于乡下,恐怕早就是蓝田县的地盘了。
这一次,我们被困伏牛山其实是好事,一旦我们劫掠了周边的几个县,我们就有大量的粮食,钱财可以让我们在伏牛山屯田,也让全天下人知晓还有人在造反,还有人在打着‘均田地,共富贵”的口号在为他们作战。”
彭寿对冯英说的这些好像并不在意。
既然这孩子要打西峡县这一仗并且已经决定了,他自然不会反对。
活了这么些年,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生生死死的对他这种老人没有什么意义。
他瞅着冯英道:“丫头,我听说云氏的管家夫人给你来信了,催促你回玉山成亲,是不是有这回事?”
冯英俏脸微红,点点头。
彭寿道:“女人成了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明白吗?”
冯英低声道:“知晓!”
彭寿摊摊手道:“既然知晓,你还在外面做这些事情干什么?成亲之后你要孝敬婆婆,伺候丈夫,生儿育女,管理家业,如何能继续在外征战?”
冯英仰起脸瞅着彭爷道:“我需要一份丰厚的嫁妆!”
彭寿左右瞅瞅低声道:“丫头,劫掠周边府县,就是为了凑一份嫁妆?红娘子恐怕不肯让你拿走所有财货。”
冯英笑道:“这点财货彭爷爷以为我世兄会放在眼里吗?”
彭寿摇摇头道:“不会!”
冯英长吸了一口气道:“世兄的目光在全天下,而非一城一地,可是呢,全天下是一城一地组成的,想要全天下,就要从一城一地夺取。
我不明白,世兄的实力已经达到了独占关中的目的,为何还要隐忍不发。
直到我发现蓝田县已经将重点放在了归化城上,他最信任的钱少少在归化城一去便是三年,高杰也统领三成蓝田县本部去了归化城,这两年走西口的风气大炽,就连河南地也有流民开始向关外走。
归化城的存在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我想了好久,也没有想明白,直到他们在归化城外与建奴大战一场之后,我忽然明白。
对云世兄来说,他的敌人是建奴,不是朝廷。
他在等这个朝廷自然垮掉,等待李洪基,张秉忠这些人能结束这个朝廷,然后,再由他来一统天下。
云世兄要收天下人心,以最少的代价,死最少的人来完成改朝换代,说到底是心怀怜悯,他对踩着本族人的尸骨登上皇帝宝座这种在被人看来荣耀无比的事情毫无兴趣。
他要让我们这个族群中的弊病一次性全部爆发,全部展现无疑,然后才收拾旧山河。
可是,李洪基太愚蠢,居然败给了孙传庭,张秉忠更是心无斗志,居然在襄阳向朝廷投降。
他们失败了,受打击最大的不是这两个无能的狗贼,而是我云世兄!
天下巨寇一个个臣服朝廷,或者归隐山林,天下看似要平定了,可是,大明朝两百多年积累下来的弊政没有丝毫的改变。
文臣人心各异,武将贪婪成性,皇帝暴虐,宦官横行,乡野豪强各自为政,百姓成鱼肉,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怎么成呢?
没有贼寇平灭土豪,将田地分给百姓,没有贼寇绞杀旧有的官宦之家将土地分给百姓,没有贼寇们打乱旧有的腐朽秩序,云世兄如何在平地上重建一个新的朝廷呢?
玉山上的学问璀璨夺目,当光耀千秋,然而,这些学问与旧有的学问差别太大。
之所以能在蓝田县大行其道,就是因为关中是一个战乱之后重建的地方。
如果放到江南,云世兄一旦要施行他的主张的这一套学问,必然会受到所有江南豪强的抵制。
那个时候,你说,云世兄要不要把这人都杀掉呢?
不杀的话,他想要执行新的学问毫无可能!
满大明,历年来考中进士的学问人中,江南占据了八成之多,他们就是云世兄常说的利益既得者。
谁会把吃进嘴里的肥肉吐出来呢?
彭爷爷,这个世界已经黑暗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需要摧毁干净,却不能由云世兄来摧毁。
李洪基不成,张秉忠不成,那么,我来!
所以我在最不合适造反的时候造反了,我会小心培育这支义军,他们将会成为世兄手中的一柄刀,一柄扫帚,替他斩断前路的荆棘,替他清扫干净大地,好让他真正快意的,随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理念来作画。
给世人一个光明的未来。
当然,这也是我嫁给云郎所出的万里红妆!”
第一三九章两个未婚妻
天麻麻亮。
一场如期而至的春雨很好地遮蔽了冯英大军的动向,直到这些强悍的步卒们靠近了敌营,并且杀死了哨兵之后,西峡县的团练们才从梦境中醒来。
匆匆组建起简单的防线,或者说只是一堆人挤在一起罢了。
“冲啊!”
小楚在人群中的呼喊如同鸡叫,这丝毫不影响她随着冯英的脚步杀向敌阵。
抬手用短铳轰飞了一面巨盾,奋力将一柄短矛投掷进敌阵中,眼看着一名壮汉抱着插在胸口的短矛仰天倒地,她就踩着这个壮汉的身体,越过泥泞的土地,保护着冯英的后背。
冯英手中的长弓一刻都没有平静过,一枝又一枝的羽箭没在敌人的身体上,直到弓弦崩断,她才丢弃了长弓,继续以长矛为武器,继续向前冲杀。
“突出去!”
独臂彭寿怒吼一声,将刀子从敌人的胸口拔出,见冯英,小楚主仆已经向前突进了十丈,遂舍弃了面前的敌人,向冯英所在的地方杀了过去。
浑身湿透的冯英在绵绵的细雨中奋勇前行,掌中的长矛在她手中幻化成了一条毒蟒,枪尖落处,便是血雨缤纷。
此时的冯英是狼狈的,却也是悍勇的,一张苍白的小脸,在乱军中如同一朵尚未盛开的白荷,沾着雨珠绽放。
在她身后,是一群穿着破旧甲胄的老兵,他们没有冯英那么急,每处理掉一片敌人,再稳步前行,即便是这样,向前推进的速度依旧快的惊人。
在他们走过的地方,一片哀嚎声,他们没有杀死敌人,只是重伤敌人,现在需要破阵,敌人的哀嚎声能加速敌军的溃败,对于这一点,他们有很充足的经验。
“入阵列!”
独臂彭寿冲着冯英小楚大吼了一声,几个举着盾牌的老兵就快步上前,很快就把冯英,小楚包围在军阵中。
“弓箭手!”
一柄强弓,两袋羽箭就落在了冯英手中。
“火枪手”
小楚迅速的给手铳加装了弹药,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校刀手,突击,长枪手三步后掩护,长盾掩护两翼,弓箭手,火枪手开路!”
独臂彭寿看似在指挥一只小队,随着他的呼喝声,旁边的小队马上也有人开始呼喝,等到呼喝声停止,战场上乱跑的就只剩下敌人了。
雨水从高空落下,砸在地上没有溅起水花,只是,这滴水珠却见证了一个纷乱的人群在短时间内化作一支又粗又大的箭头,在阴霾的天空下向前。
“敌人跑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紧接着所有人都在喊敌人跑了。
还在作战的西峡县乡勇闻言,也不管是真是假,丢下武器拔腿就跑。
“跟上他们,不要杀戮,不要停!”
冯英抬起长弓射翻了一个想要组织兵勇作战的官员,紧紧随着溃兵向五百步后面的第二道营寨进攻。
刀客,镖师们远没有乡勇们有胆量,眼见大股人群向自己的营寨跑了过来,还听见好多人在喊“败了,败了。”
这些历来喜欢吃风头饭的家伙们,第一时间转身就跑。
才跑了几步,一蓬箭雨混着雨水兜头落下,跑在最前边的人纷纷倒地,那些逃跑的人勉强站住脚跟,身后的汹涌的人群又推着他们奔跑起来。
于是,箭雨又起,众人停顿一下,然后又跑……更有甚者,顾不得两边是高山,抱着脑袋亡命的跑进了两侧的深山。
冯英用尽全力丢出了一枚手雷,包裹着防水油布的手雷在空中转着圈,落进了严阵以待的官军军阵。
“轰!”
手雷在人群中炸开,仅仅开出一朵小小的火焰,随即就被雨水浇灭了。
不过,这一声爆炸,却让军阵停止运转了一刻,让更多的溃兵靠近了官军本阵。
乡勇们不敢向明晃晃的刀枪上碰撞,纷纷向两边逃遁,在奔逃一阵,就发现有好多穿着跟他们差不多衣衫的家伙居然冲进了官军主阵的两侧。
“有奸细!”一个一边逃跑一边不忘提醒官军的乡勇大声吼叫。
随即,一柄短刀就刺进了他的腰肋,他抱着腰勉强跑了两步就跌倒在泥水里。
更多的人受到了袭击,于是,也就有更多的人在防备身边的人,更有甚者为了不被偷袭,他们率先向陌生面孔的人发起进攻。
雨水越下越大,冯英手里的弓弦已经在逐渐变软,射出去的羽箭一枝比一枝无力。
在感受到长弓再也射不出有威力的羽箭之后,她就重新捡起长矛,加入长矛手的战斗。
倒是小楚的手铳似乎并不受雨水的侵扰,她最讨厌的是雨水把她的衣衫全部淋湿了,这让她傲人的身材在人群中显得极为醒目。
于是,谁看她,她就用火铳轰谁。
戚家军老军的小队人马终于杀进了官兵军阵,冯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只要击垮面前的这支官军,胜利就在眼前。
于是,她长啸一声,立刻就有号手吹响了铜号,随着铜号声响起,山谷两侧以及官军后方同时响起了嘹亮的号声,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向官军所处的小山岗扑过来。
“小姐,这是南京城最好的妆花绸跟皓纱,您要的种类都全了。
这匹红底云纹折枝花锦鸡羽妆花缎子最适合做小姐出嫁时的大衣裳,您看看这料子多好。
是用了片金线,九种丝线,外加锦鸡毛织成的,是万和堂不传之秘,老婆子可是花费了不少口舌才淘换出这一匹。”
何常氏从一堆绸缎中抽出一匹绸缎,打开之后,就用自己肥厚的手掌摩挲着绸缎,羡慕之意溢于言表。
钱多多从另一堆丝绸边上过来,瞅了一眼这匹漂亮的不像话的丝绸道:“为何不是孔雀模样?”
何常氏连忙道:“好我的小姐哟,您要的主色是红色,这只红腹锦鸡毛色鲜亮,最是喜庆,孔雀色最正的是绿孔雀。”
钱多多甚至都没有想就摇头道:“大衣裳上不要花鸟鱼虫,只要云纹或者福字文,哪怕是饕餮纹都成,色正最重要。
这匹绸缎留着给冯英。”
何常氏翻了一个白眼道:“这是给小姐淘换的。”
钱多多道:“你也不想想,成亲的时候是三个人,我穿的花枝招展的,她跟叫花子一眼,到时候被人小看的是阿昭,花里胡哨的都给她留着,我就穿正色衣衫就好。”
靠在船舱边上打瞌睡的云春闻言,打了一个哈欠道:“对,对,你长得好看,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知道不,你光着其实更好看。”
钱多多瞅瞅云春道:“以后不要你伺候我洗澡了。”
云春道:“本身就不情愿伺候你洗澡,还是少爷洗澡的时候好伺候,也就三把屁股两把脸的事情,我们只要帮他洗头发就好。
哪像你,洗个澡还要往水里倒那么多的东西,脚指甲挫不圆润都不满意。”
钱多多大笑道:“这一点啊,你两要学着点,把自己照顾好了,才好嫁人。
过来挑挑,这匹两色缎子就很合适你们,另外啊,还要注意一下发式,不要总是挽一个发髻就了事,胭脂水粉也用一些,我成亲的时候你们还要在后面帮我托着裙子。
家里现在可不是以前的样子,一个都穿的绿了吧唧的,阿昭那一身绿袄子我到现在都恨得牙齿痒痒。
好好地一个漂亮少年人硬是穿出蛤蟆的感觉。”
“还是一只胖蛤蟆!”
云花从船舱后面走过来,抱着一匹织金缎不撒手,对钱多多道:“归我了。”
钱多多将一匹双色缎丢给云花道:“你适合这个,织金缎上明晃晃的全是金线,那是做嫁衣的。”
云花并不傻,紧紧抱着织金缎道:“我以后也会嫁人,用这个做嫁衣挺好的。
你现在是富人,就不要跟我们两个穷丫头争一匹破绸子。”
何常氏瞅着钱多多跟云春,云花争东西,手指头痒得厉害,她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能争一匹破绸子。
“嫁衣我早就想好式样了,成亲的那一天,我只要一身红色,再戴上牡丹金冠,裙子后摆要长,衣服要贴身,薄薄的用一点脂粉,口媒子要最好的,能配裙子……”
何常氏低声道:“小姐,这不合礼。”
钱多多嫣然一笑道:“这是阿昭帮我谋划的,还给我画了一幅画,很漂亮,很美。”
云春,云花齐声道:“在哪?我为什么没见到?”
钱多多指指脑袋道:“我把他藏在这里了。”
第一四零章娘亲高见!
“这么说,我一回去,就要成亲?”
那天,被霄叔用口水喷了之后,云昭就把成亲的事情给忘记了,他以为这只是长辈们日常催婚的一种手段。
队伍才过了西安城,他从云杨口中又听到了自己将要被成亲的消息。
“老娘要我娶谁?”
“多多跟冯英!”
“两个一起娶?”
“没错,咱家是大户人家,一次娶两个不多。”
“为什么我听着这么怪异?”
云杨耸耸肩膀道:“那你就娶一个好了。”
云昭想了一下道:“还是两个都娶算了,省事。”
“家里也就认这两个,也就是说从咱家大门里进来的媳妇只能是这两个,以后,你要是还想娶,就只能从角门里往进抬。”
云昭摇头道:“不娶了,要是再娶,那就不是娶老婆,是谋杀。”
云杨怜悯的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以后喜欢了就去青楼,别带回家,你要娶的这两个能把别人撕扯成碎片。
你们公母三个慢慢玩,谁掺和进去谁倒霉。”
说完话,云杨又瞅着西安城高大的城墙所有所思的道:“我有一个朋友远道而来,我要去看看。”
云昭通情达理的道:“确实如此,你这一年把所有的钱都花在明月楼里,花了那么多的钱,用了那么多的时间,多少也应该培养出一些感情出来了。”
云昭说着话就拍开云杨探向他袖囊的手。
“借的!”
“先把前几次借的还我。”
“最后一次!”
听云杨这样说,云昭也就不挣扎了,尽管这句话他已经听过好几次了,他还是坚定的选择相信自己的兄弟,迟早有一天会还钱给他。
云杨是一个很讲究的人,拿走了云昭袖子里的十几枚金瓜子,跟三颗珠子,对于笨重的银子,他是不屑一顾的,云大爷丢不起那个人。
云昭幽怨的瞅着云杨道:“别人去青楼都是去找漂亮姑娘,你专门去找老鸨子这是一个什么道理?”
云杨认真的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云昭叹口气道:“你喜欢这个老鸨子很久了吗?她似乎比你大好多。”
云杨笑道:“在一起很愉快就是了,好了,我走了!”
云杨随便敷衍云昭两句,就骑着马进了西安城。
“你们也不管管!”
云昭对身边的云霄抱怨。
云霄冷冷的道:“他是旁支,就算是抱着一头猪睡觉,只要他喜欢,我们也没二话。”
云霄很警惕,自从进了蓝田县,他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云昭,似乎很害怕他跑掉。
云昭很羡慕云杨的随意……
所以,他回到家里之后就严重赞同了母亲的建议,并且给母亲出了很多关于婚礼方面的策划。
对于任何无力反抗的命运,云昭都选择坚决顺从,
这态度让云娘非常的满意。
“多多正在回来的路上,冯英这孩子可怜,我问过云霄了,他说冯英这孩子被左良玉困在伏牛山里了,没法子回来成亲,你去给左良玉说说,让冯英回来,成亲后,再进伏牛山,继续被他围困……”
云昭觉得母亲的逻辑思维很不清楚,咳嗽一声道:“让左良玉放冯英回来这没有问题,问题是为何还要让冯英回去继续被人家围困呢?”
“你老婆给你打江山呢,六千人马不能放弃!”
云昭吃了一惊道:“您知道?”
云娘回到里屋,小心的捧出一个红漆匣子,郑重的从腰上解下一枚钥匙,亲自打开红漆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摞子文书道:“这是为娘跟冯英商量好的事情。
冯英已经用计撵走了李信那个讨厌鬼,现在,那支义军就是我们家的了。“
云昭翻着文书诧异的道:“什么李信,什么义军?怎么就成我们家的了?”
云娘冷笑一声道:“原本是要连那个红娘子一起撵走的,冯英不同意,说那个女人对义军有大用处,她以后要嫁人的,不好控制军队,小楚就是一个吃货,当不了首领。
只好让那个红娘子继续待在义军里。”
云昭翻看文书,越看越是吃惊,他当初让冯英去河南,还以为是冯英自己的雄心不死,准备出山跟天下英雄一争短长,他万万没有想到,冯英在云氏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清扫大地的计划。
组建一支义军,与云氏分割开来,且不接受云氏的帮助,自己发展,自己扩大,自己征战天下,以义军之名有组织有目的的为云氏清扫所有横亘在面前的旧势力。
冯英在文书中还重点指出,只有完全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支武装力量,才能有效地执行云氏的战略。
不能仅仅依靠李洪基,张秉忠,罗汝才这些草寇,这些人的立场极不稳定,且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一旦坐大,会反噬云氏,这是必然之事。
云昭用了半个晚上看完了这些文书,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如果云昭不是野猪精,冯英这样的操作非常的可行,甚至非常的有必要。
可是,云昭知道,李洪基必然会有这么一败,张献忠必定会投降,罗汝才等人必定会偃旗息鼓两年。
这些人的第一次造反大业是不成熟的,堪称乱糟糟的,是盲目的,没有形成自己的纲领性指导意见。
失败一点都不奇怪。
等李洪基二次崛起,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一次的起义浪潮会席卷大明北方,最终攻破京师,终结了朱明王朝在北方的统治。
张秉忠也是一样的,他在襄阳龟缩两年,忍受大明官员的各种盘剥,最终趁着李洪基蜂起的机会,再度入川,完成自己对蜀中的完全统治。
那个时候,北方已经被义军彻底的清扫了一遍,很方便云氏入驻。
云昭想的出神,云娘端来一碗粳米粥放在儿子身边道:“一个陪你征战四方,一个在家里伺候我,养儿育女,很好地安排。”
云昭瞅着母亲道:“我没有打算现在就征战四方。”
云娘看一眼儿子道:“你迟早有一天会征战天下的,这一点娘知道,冯英说,这天下多被朱家统治一天,百姓就要多受一天的罪。
以前呢,为娘总觉得咱们云氏只要过得富裕安乐就好,看多了那么些穷人衣食无着,我也觉得人不该这么活着,既然我儿有能力让蓝田县的百姓吃饱喝足,也就能让全天下的人吃饱喝足。
前些天,为娘被秦王妃邀请去了一遭洛阳,进了福王府邸为福王祝寿,才出了潼关,那里的地界就跟我蓝田县大不相同。
一路上流民成队,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箩筐就装着全部家当,有的人挑着的不是家当,前边箩筐装老娘,后边箩筐装儿女……
眼看着很多人都支持不到潼关,为娘就命人去潼关买来粮食,在一路上设置粥棚,即便是这样,为娘还是在原野上看到了饿殍。”
云娘说着话,眼角渗出眼泪,掏出手帕擦擦眼角又道:“进了洛阳城,偌大一座城池街上行人都没有多少,只看见大队的兵丁在沿街砸门。
看到两处欺男霸女的,为娘命你虎叔收拾了他们一顿,还给了他们一点钱要他们好生安家。
谁知道到了晚上,你虎叔就告诉我,白天帮的那两户人家,全家齐齐的上吊了。
还以为是贼人害的,你虎叔却说是自己上吊的,你看看,为娘好心救人,却害了人家全家。
这就没天理了呀,左良玉就是一个畜生!”
听了老娘的哭诉,云昭轻轻拍着老娘的后背道:“以后不喜欢看见这些,就好好地待在咱们蓝田县,这里还是有天理的。”
云娘擦干眼泪,咬牙切齿的道:“蓝田县遭灾的时候,咱们全家都在吃糜子饭,吃黑馍馍,我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馋一口猪肉,为娘都舍不得,就怕来年继续遭灾,家里断顿。
他福王可好,洛阳城外边饿殍边地,民不聊生,他办一场寿宴就花了七万两银子!
有七万两银子他拿来跟我们蓝田买粮食啊,我们又不是不卖给他,只要是赈灾粮食,为娘宁愿亏本卖给他。
七万两银子的粮食们救活多少人?这不比他花了那么多的银子找和尚道士来给他念经祈福更有福报?
就这,福王妃还有脸对我说,这是历年来花的最少的一次,办得寒酸,让我看笑话了!
儿啊,你说,这样的一群人,他们不死,谁死?
冯英就该攻破洛阳城,把那个肥的跟猪一样的福王捉住塞井里!”
云昭用怪异的目光瞅着母亲道:“据说福王有三百斤重,塞井里会卡住的。”
“那就用木棒捣下去!”
云昭点点头道:“娘亲高见!”
第一四一章不一样的幸福都是幸福
拍母亲的马屁云昭不觉得有半点羞耻感,只要能让她高兴起来,云昭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无耻一点。
母亲的社会觉醒是自发的,也是初级的,她对社会的看法就像很多普通人的看法一般,那就是——人可以被剥削,但是,一定要有一个底线,不能让人家吃不饱,不能让人家卖儿卖女!
以上就是蓝田县最大的地主婆的社会觉醒。
很朴实,也非常的真切。
冯英的文书母亲不给云昭,而是坚持自己收起来,好像云昭只要拿到那些文书,就会立刻公诸于众。
会坏了冯英在旁人心中的美好模样。
云昭其实是很理解冯英的。
既然已经当贼寇了,既然已经起义造反了,再用一些小小的比如挑拨离间,比如李代桃僵这样的小计谋很正常。
从冯英设计让红娘子跟李信反目一件事来看,冯英真的很在乎她拉起来的这一枝小小的人马。
在乎到让她可以放弃往日里的为人。
这种事情对于云昭这种阴谋家来说,没有什么难度,喝水的功夫就能完成好几次诸如挑拨离间这样的小事。
对于冯英可能会很难,甚至会在她心里留下一定的阴影。
回到房间的又枯坐了一会,云昭瞅着阴沉的天空,低声道:“该出动了吧?”
小楚踉踉跄跄的在雨地里走着,只要看到有同伴趴在泥水里,就大声的呼唤几声,再摸摸同伴的脖子看看有没有脉动。
发现一个活的,她就会大声叫唤,欢喜的将对方的脑袋抱在怀里大笑,如果那具身体没有动静,她又会哇哇的大哭。
总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小楚满身是泥,一会笑,一会哭的让人很想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一下。
冯英坐在一个棚子里,桀骜不驯的左深被人按着跪在她面前,一声“臭婆娘”还没出口,他的人头就被一个独眼老兵给斩了下来。
眼瞅着被俘虏的左良玉军卒,开始有些哗变的模样,冯英一声令下,百十颗人头就跌落在泥水中。
处理完俘虏,冯英疲惫的靠在墙上闭目沉思。
再有一个时辰,被她暂时放弃的后营大队人马就会在红娘子的统领下来西峡县跟他汇合。
彭寿已经带着前锋营进了西峡县城,冯英只希望这座县城里有足够多的粮食可以让她安置后军的老弱。
官兵的增援军队很快就会到来,现在,攻守之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仓促前来救援的官兵,必定会退却,准备再弄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将他们这些贼寇包围住。
这就很难了。
借助伏牛山地形,将冯英这些人困住不算难,那是因为伏牛山的出口不多,堵住出口就算包围了。
在平原上包围住这六千人,就不是左良玉手中不多的一万八千人所能做到的事情。
在潼关白白丢弃了将近两万人马,已经让左良玉痛不欲生了,最让他难受的是,这些人马依旧属于他,可是,他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
这些人马,可都是他的精锐啊。
冯英是知道这些情况的,有云氏的当家夫人支持她,蓝田县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她。
所以,她现在不但不担心左良玉会跟她硬拼,甚至还想着等后军人马到来之后,她还可以直接进入淅川县,趁机扩大一下战果。
“小姐,我们死了好多人。”
小楚哭哭啼啼的从雨地里跑回来,抱着她的胳膊又开始嚎啕大哭。
安慰了一下小楚,冯英低声问道:“战死了多少?”
“一百二十七个!”
冯英点点头,这个损失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比她预料的还要少。
可是,小楚却因为这一百多个人的战陨伤心欲绝。
冯英仰起头,她不想让小楚看到她眼中的冷漠。
红娘子一身的红衣,在雨地里显得格外醒目,她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婴儿,走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笑吟吟的像是一位走在花园里赏花的贵妇。
“终究是赢了呀,你这个妮子确实厉害!”
冯英站起身迎向红娘子,瞅着这个包裹着红头巾的女子道:“你来处理西峡县的后事,我要走了。”
红娘子愣了一下道:“去哪里?回去成亲?”
冯英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淅水县!”
红娘子瞅着冯英道:“人困马乏的你还要袭击淅水县?”
冯英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左良玉的防御圈子已经出现了漏洞,不拿下淅水县,我们在西峡县待不了多久。”
红娘子将孩子递给冯英道:“我去。”
冯英道:“还是我去吧,你留守西峡县,只要我等到左良玉援军撤退的消息之后,我立刻出发。这一次,我们有很多马。”
红娘子来了,冯英立刻就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衫,倒头就睡,直到彭寿来告诉她,左良玉派来的援军已经撤回去了。
冯英二话不说,就推醒酣睡的小楚,主仆二人立刻出门,带着匆匆组建的八百骑兵,直扑淅水县。
“小姐,这种扣子老婆子还是第一次见。”
何常氏拿起一枚小巧的玉石,瞅着上面的四个小小的孔洞觉得非常新奇。
正在一针一线缝制长袍的钱多多停下手中的针线,看了一眼何常氏手里拿的玉石扣子道;“这是从蓝田县军服上借鉴的,他们用铜做扣子,亮闪闪的,很醒目,我就找了一些碎玉石,做成了这些扣子,没想到用上去还不错。”
云春正好缝制好了一颗扣子,抖抖手里的皓纱制作的内衣高举着瞅瞅之后,再看看钱多多笑道:“里面穿这个就够了,肚兜什么的全都不要,少爷看了一定会流鼻血的。”
钱多多傲然道:“里面本来就是什么都不穿的,要是穿了,我干嘛还要用这种透纱做里衣?”
云花吃吃笑道:“穿这个跟没穿有什么分别。”
何常氏笑道:“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穿了这个比不穿更好看。”
几个人一边干活,一边说着闲话,中间还打趣几声,一时间,小小的舱房里笑意融融。
钱多多翘首看看船舱外的模样不由得发愁道:“这条破河走不完了还是怎么的?”
云花道:“你运气好,梁三叔说今年汴河今年水多,很多断的地方开了,初春的时候我们还能坐船到河南是大运气,老天看在你急着成亲给的脸面。”
云春靠着船舱睡醒了,伸出脑袋朝外看看道:“外面好热闹啊,我们不坐船了,改坐马车。”
何常氏朝外瞅瞅脸色顿时就变了,将云春扯回来关上船舱道:“外面全是流民,不要乱看。”
云春不满的道:“流民有什么可怕的,都是可怜人。”
何常氏道:“他们为了一口吃的就能杀人。”
云春道:“这很正常啊,没吃的,当然要抢的,抢有钱人的。”
何常氏哭笑不得道:“我们现在就是有钱人。”
云春楞了一下马上暴起道:“他们要抢我们?我们家就是干强盗的,他们居然要抢我们?”
钱多多一脸无奈的将云春拖得坐下道:“让梁三叔去处理,我们继续做衣服。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我们管不过来,等我们真正进了河南境内,那才叫可怕呢。”
云花嘿嘿笑道:“冯英就在河南当贼寇呢,多多,你说,要是我们被冯英抓走会是什么模样,先说好,我跟春春是少爷的丫鬟,她一定对我们很好,你就很难说了,会不会把你嫁给一个独眼瘸腿的贼寇?”
钱多多咬断丝线,将针在头发上擦一擦道:“第一,她没有这个本事,第二,只要是阿昭,他成什么样子我都嫁。”
“呸呸呸,净说晦气话,少爷好好在家等着做新郎官呢。”
钱多多恨恨的丢掉手里的衣衫,抓住云花的耳朵用力的扭,一边扭一边大声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云花连忙求饶道:“好,好,我说错话了,你今年一定能一胎生八个!”
钱多多松开云花的耳朵,笑眯眯的道:“一胎八个太多,要是能生两个还是很不错的。”
第一四二章 嫁衣之祸
河道狭窄,船只只能鱼贯而过。
对于河岸上的人,钱多多也无能为力,这样的场景她以前见的多了,只是,那个时候没心情理睬,自己还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裙子底下还藏着一个小猫一样弱小的弟弟,哪里有心情去理睬别人的死活。
关上窗户,就算是隔绝了外边的苦难与喧嚣。
“这个花蕊部分要把金线打毛,这样才好看。”
钱多多见云春准备把整根金线缝上去,连忙阻止,这是她的嫁衣披风,一串金丝菊花朵是要用来映衬她头上的牡丹金冠的。
云春,云花两人的样子虽然很像男子,可是对于女红手艺,她们两个可是下过大功夫研究的。
不这样做不行,云娘早就呵斥过她们两个,说她们两个没有一个好相貌,如果连女红都做不好,就该拉去喂猪。
所以,两个人从小姑娘时期,手上就没有离开过针线活。
云春迅速的用细针打毛了扁平的金线,还用手捏成花蕊模样,得意的拿在手上看了看,正准备缝到披风上,就听船舱外边传来一声妇人凄厉的惨叫。
云花不想理会,可是,妇人的惨叫声实在是太气惨了,就打开了船舱窗户朝外看。
只见一个头发散乱的妇人紧紧的抱着一个婴儿,坐在地上双腿踢腾着威胁周边的人不要靠过来。
很可惜,这样的威胁实在是太弱小了,她的一只脚被一个男人捉住了,还有人趁机去抢她的孩子,妇人的惨叫声越发的凄厉,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那个捉住她一只脚的男人,连滚带爬的来到河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见云花趴在窗户上看她,居然用力一丢,就把手里的孩子丢进五尺开外的云花。
一个孩子飞过来了,云花自然习惯性的伸手接住,孩子不大,也就两岁的模样,瘦的跟一只猴子一般,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只会哇哇的哭泣。
那个妇人见孩子被云花接住了,就大喊一声道:“救她!”
喊完了,还拿着一柄木头簪子朝那个男人冲了过去,看她面目狰狞的样子,似乎要跟那人拼命。
眼看着妇人被男子一脚踹倒在地,云花那里受得了这个场面,把孩子丢给同样愤怒的云春,大吼一声,就钻出船舱,一个纵跃就跳上了岸,一只手掐住那个男子的脖子,用力往下一拖,那个男子就一头栽倒在地上,然后就被云花那双大脚重重的踩踏在脑袋上,河边泥土松软,愤怒的云花直到将男子的脑袋完全踩进泥土里,这才抬开脚,探手接住云春丢给她的火铳,朝那些围着妇人的人群毫不犹豫的开了一枪。
“轰”的一声,火铳里面的铁砂喷了出去,那群人顿时倒了一地。
围观看热闹的人,见云花提着一柄火铳杀气腾腾的模样,大叫一声“杀人了”就四散奔逃。
抱着双臂站在船头的梁三看到这一幕叹息一声摇摇头,对部下道:“多买些粮食来,我们的粮食可能不够。”
部下瞅瞅河岸边密密匝匝的流民道:“这里一定买不到粮食!”
梁三道:“除过船舱里的四个……不,五个女人我们每天吃两顿,挨过这里到了中牟就好了。”
眼看着云花从人堆里把那个妇人挑出来丢到船上,梁三再次叹口气道:“这个口子要是开了,就会没完没了。”
见云花得意洋洋的跳上船,梁三哼了一声,就跳上了后面的一艘船。
云花把云春怀里的孩子要过来,往那个妇人怀里一塞,不理睬磕头如捣蒜的妇人,冲着依旧做针线活的钱多多扬扬下巴道:“我刚才救了一对母子。”
钱多多低着头挑起一根洁白的大拇指道:“花花威武!”
云花挺胸腆肚的越发得意,只是那个妇人跟孩子哭得越发的凄惨,这让她很不喜欢。
钱多多抬起头笑道:“你既然救人了,就要救到底,那个孩子饿了,你该给他准备米汤,那个妇人,孩子身上全是虱子,你要给她们弄干净,要是有一只虱子爬到我的嫁衣上,我就弄死你。”
云花闻言跺跺脚就出去看后边的那对母女,她知道钱多多现在把这套嫁衣看的比命都重要,要是真的有什么小虫子爬上去,她真的会杀人的。
好在这艘船的后舱就是她们平日里洗澡的地方,把这一对母子送进后舱,让她自己清理干净身上的虫子,再找了一套船娘的旧衣衫,见孩子依旧在哭,又让厨娘帮忙熬粥。
等那个妇人用了好长时间,又哭了好长时间把自己跟孩子弄干净出来之后,厨娘已经熬好了稀粥。
云花回到前舱的时候嘟嘟囔囔的对钱多多道:“我给自己找了麻烦,那个妇人说以后要给我当奴婢。
我还是奴婢呢……”
说到这里,云花就笑嘻嘻的看着钱多多。
钱多多瞟了云花一眼道:“我这里的机密事情多,不能随便要人,你自己想办法吧!”
云花听钱多多这么说,立刻就瘫在地上,抱住钱多多的一条腿像一只猫一般蹭啊蹭的。
钱多多没好气的收回腿道:“等我们弄清楚她的底细以后再说。”
得到钱多多的承诺,云花立刻就坐直了身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干活,就好像刚才那个低声下气求人的云花不存在。
只是,岸边总是不断地有妇人在喊叫,希望这艘船能带上她们,这一次云花权当没有听见,可是,河水很浅,总有妇人爬上船,总有一些孩子被丢上船。
好不容易从流民区出来之后,留在船上不肯走的妇人,孩子已经有二十多个。
对于这种事梁三自然是不管的,祸事是云花她们弄出来的,他只要保护好这三个女人不要出事就好。
傍晚,大船终于走不动了,前边的河道已经完全淤塞了,梁三就让人把马车抬上岸,准备从这里乘坐马车直奔洛阳,再从洛阳换车经过潼关回蓝田县。
面对一群妇人跟孩子,云花这个始作俑者早就成了缩头乌龟,这些天被钱多多虐待过很多次,她都咬牙忍着一句话都不说。
只有当钱多多准备遣散这些妇人的时候,她跟云春才会咬着牙不同意。
“遣散她们,不如给她们一刀子来的痛快。”
云春偷偷看一下钱多多阴沉的脸色,嘟囔一句。
“了不起我用自己的例份养活她们,我在家里的时间长,例份比你还高些。”
云花第一次开始反击。
“你要是不救她们,我就走路待她们回蓝田,少爷可没有你这么硬的心肠,一定会救这些女人孩子的。”
钱多多怒道:“我们这群人走在河南已经够显眼的了,还分出去了一批人去护送先走一步的财货,我们身边就剩下梁三叔跟十五个护卫,现在又要带这二十七个妇孺,出了事情才是真正害死了她们。”
说到这里,钱多多再次哀叹一声,咬着牙道:“走吧,你们两个脚大,走路!”
云春,云花闻言嘿嘿一笑,果断的放弃了自己的马车,将孩子们统统塞进去,自己提着火铳,带着一群妇人跟着走路。
这个时代里,命运悲惨的人实在是太多,当人们居无定所,衣食无着的时候受罪最大的就是妇人跟孩子。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人性会被兽性压制……
一行人走到中牟的时候,马车后边的妇人孩子已经快一百人了,此时此刻,即便是钱多多跟何常氏也不再乘坐马车,而是把马车让给了那些虚弱的快要死掉的人。
中牟!
一个让钱多多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就是这个地方,她拿出所有的银子却只能买到少少的一点粮食。
就是在这个地方,她在一夜之间被盗贼,被流民袭击了十一次之多。
钱多多抱着自己已经完工大半的嫁衣低声饮泣。
昨夜,就在中牟城里,有贼寇夜袭,那些杀千刀的贼寇不顾客栈中挤满了妇孺,居然放火烧了客栈,虽然被梁三,钱多多,云春,云花等人击退。
整个客栈着火了,那些妇孺被救出来了,钱多多的嫁衣却烧毁了一半。
钱多多恨恨的丢下残破的嫁衣,恨恨的对梁三道:“三叔,我们附近的人手呢?
我要召集他们!“
梁三瞅着钱多多道:“开封附近的那些人各自有各自的任务,且隐藏的很好,如果你现在动用了你的权力,要他们出现,后果很严重,多多,你再想一下不能动怒。”
钱多多冷笑道:“玉山子弟出山是为了救世!这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此时不救何时再救?
你也看见了,这里的人已经没有活路了,那些妇人孩子为何宁愿从依附我们也要逃离亲人,这其中的道理梁三叔不会不知道吧?”
梁三瞅着钱多多似笑非笑的道:“多多,你真的不是因为嫁衣被毁掉才想报复一下这里的人官宦贵人?”
钱多多坚决的摇头道:“不是!”
梁三大笑道:“好啊,反正这个计划是你制定的,发动的权力也在你,我们就近看看效果也好。”
第一四三章不谋而合
规矩!
无处不在!
春夏秋冬是规矩,风霜雨雪是规矩,弱肉强食,生老病死也是规矩!
一般情况下人们把这些规矩称之为天道。
自从人类开智以来,原始的天道,就需要细分一下,然后就有了三皇治世,五帝定伦……无数代以来,帝王们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制定规则。
大明开国之初,太祖皇帝穷搜天下才智之士制定了《大明律》,继而开始了大明两百五十余年的统治。
时间过去很久了,当年这道被奉为圭臬的《大明律》,逐渐走向了穷途末路。
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当富者穷奢极欲,酒池肉林,贫者呼寒唤饥无立锥之地的时候。
当《大明律》这柄治世之刀,已经阻拦不住人们想要获得温饱之念的时候,乱世必然开始。
这就像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然后,落风,落雨,落雪,而后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云昭从来没有想过要一个死寂的世界。
所以,他想控制地火,在地火运行的时候掀开一个盖子,让熔岩在地上流淌,有限度的烧一些野草跟乔木。
开封城就是钱多多想要掀开的盖子。
这是一座危城!
去年一个冬天都没有落雪,初春时分,开封周边也没有一滴雨水落下,等不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农夫们便已经没有了吃食,不得不出门寻找活路。
河南土地平旷,人口众多。
其中以洛阳,开封人数最多。
两座城,两个王,一个是福王,一个是周王。
左良玉在洛阳,他凶名远播,流民不敢靠近洛阳,于是,大批流民便汇集到了开封。
周王不顾御史弹劾,设立粥棚,为百姓延命,却为河南巡按高名衡弹劾,不得不自囚周王府,上本请罪。
这是一个极度微妙的时刻,钱多多觉得可以弄死高名衡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对于高名衡这个人,钱多多跟云昭书信中论及的时候,云昭对此人充满了厌恶感。
甚至给了钱多多一种欲将此人杀之而后快的感觉。
所以,钱多多就认为将高名衡当做一个试验的口子应该非常好。
一行人好不容易离开了中牟,举着秦王府的腰牌才进入了已经被严密封锁的开封城。
周王自囚,钱多多一行人不能进入周王府,而是住进了周王在夷山的别业,不远处就是著名的开封铁塔。
铁塔身处开宝寺,开宝寺以前在山上,名曰——夷山,只是开封这座倒霉的城市总是被黄河水淹没,所以,一座夷山现在变成了一个土丘,再被黄河淹没几次,可能就成一处高地了。
嘉靖三十年的时候,周王重新修缮了开封琉璃塔,开宝寺也被修缮一新,算是开封城中难得的清静处。
钱多多才住进夷山别业,立刻派人重新购置了金线,丝绸,准备重新制作自己的嫁衣。
这一次就很快了,因为人手多!
这一次,钱多多绝对不会允许被人坏了自己的好事。
只是,当梁三告诉钱多多,冯英攻破西峡县,袭击了淅水县,在东贤台以八百骑兵大破左良玉三千人马的消息后,她还是停下手里的活计将云花痛殴了一顿。
如果不是云花多事,她此刻应该已经抵达潼关了。
好在,冯英忙于战事,也没有回蓝田县的迹象,这让钱多多放心不少。
“高名衡怎么还没有死?”
梁三晚上回来的时候,钱多多焦急的问道。
“没那么容易,毕竟是河南的巡按,是大官,这人平日里的名声还不错,杀了他之后会引起什么反应很难说,所以,要小心行事。”
梁三还是恨不放心,他还是觉得钱多多在生嫁衣被毁的气。
钱多多停下手里的针线道:“河南的流民已经困苦到极限了,需要有一个发泄的途径,否则,事情就不会按照我们预想的那样发展,会给我们以后的计划带来麻烦。
杀高名衡仅仅是想要改变一下官府的态度,是让他们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不能躲在城里对城外的饥民不理不睬。”
梁三笑吟吟的看着钱多多道:“你就不担心这中间有贼人趁机起事?”
钱多多叹口气道:“阿昭跟我说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我们只做我们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梁三道:“既然如此,我就传令了。”
钱多多重新拿起针线开始缝制嫁衣,只是心神恍惚之下,针扎在食指上,瞅着手指上渗出的一滴殷红的血,她默默地将手指含进嘴里,半晌取出手指,见手指不再冒血,低声道:“不管怎么样,我先流血了。”
吴国玉擦拭了一把油腻腻的桌子,羊汤馆的桌子总是擦不干净,上面总是又一层厚厚的油脂。
散发着羊汤馆特有的味道。
往常的时候,吴国玉擦桌子只擦一遍,今天,靠近门口的这张桌子他已经擦拭了不下六遍。
小伙计以为自己做错事情了,想要接过抹布继续擦,却被吴国玉给拒绝了。
在他这间小小的羊汤馆对面,是一家棺材铺,铺子外边摆满了纸钱一类的殡葬用品,左近,还有一个贩卖竹竿的小商贩,正靠在墙角打盹偷懒。
街道的尽头,便是河南巡按衙门,两座高大的石狮子瞪着鼓鼓的眼睛怒视着街道上来往的百姓。
两个抓着长矛的军卒守在大门外边,台阶上还站着四个手按刀柄的护卫。
再往上,就是巡按衙门高大的黑漆门楣,门楣遮蔽了阳光,让巡按衙门显得幽深而阴森。
直到现在,吴国玉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刺杀高名衡,这与他们在这里的使命很不相符。
他们最早接到的使命就监视开封城,提供与蓝田县有关的消息,并趁机混入义军。
吴国玉坚定的认为,这些使命中,最重要的是混入义军中!毕竟,大明官府并非蓝田县的第一目标。
现在,开封城外流民如蚁,应该能吸引来一些巨寇的目光,如果自己现在就暴露了,对将来混入义军队伍的计划非常的不利。
不过,命令就是命令,不允许吴国玉反对。
巡按衙门的大门与周王府的大门遥遥相对,且巡按衙门日夜不关,任何前来报告有关周王消息的人随时可进。
太阳照进巡抚衙门的时候,就会出现一辆马车,由八名护卫保护直奔街道尽头的周王府。
每日巡查周王是否守规矩,是高名衡的例行差事,对于这件事他极为上心。
周王上一次主动开粥棚,给了高铭晨极大的震动,他几乎认为周王已经有了反意。
事情如吴国玉所料,时辰到了,一辆马车驶出了巡按衙门,与往常一样,由八个护卫随从。
吴国玉挂出了今日有羊羔的水牌,对面棺材铺里正在干活的木匠,就停下手里的活计,坐在黑黝黝的棺材铺子里朝外看,手探进了边上的竹筐。
那个卖竹竿的小伙计,将竹竿归拢成一大捆,靠在墙上,正在用绳子捆扎。
眼看,马车就要过来了,吴国玉的瞳孔却剧烈的收缩变小,反手摘下了水牌,慢吞吞的回到羊肉馆,继续擦拭他似乎永远都擦拭不干净的桌子。
棺材铺里的木匠打了一个哈欠,来到店铺外边晒太阳,随着吴国玉的视线看了一眼,就重新把目光投向吴国玉,吴国玉摇摇头。
木匠就跟那个卖竹竿的小伙计一起瞅着那个挑着一担干枣的壮汉缓缓地向马车靠近。
只要发现一个不对头的人,就能迅速的发现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四个。
也就是这个时候,吴国玉等人才惊奇的发现,这条街上的人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且都是生面孔。
“梁三叔,为什么还没有听到动静,吴国玉不是说每天这个时候高名衡都要去周王府吗?”
钱多多竖起耳朵,并没有听见火药爆炸的声音,王府街一带好像也没有骚乱发生。”
“可能是延迟了吧!”
梁三也很疑惑,云氏暗桩办事很少有意外发生!
“轰!”
一声巨响从王府街一带传来,震得地动山摇,随即一股黑烟就从王府街上冒起来。
钱多多瞅着那股冲天的黑烟,咬着牙对梁三道:“他们用了多少火药?”
梁三道:“听动静,绝对不会少于一百斤。”
“他们疯了?我们只是要杀高名衡,没让他们杀街坊。”
梁三神色难明,跺跺脚对钱多多道:“我去看看。”
钱多多摇头道:“事已至此,我们等消息,这时候谁去王府街谁就会有麻烦。”
“轰,轰,轰轰……”
接连又是四声巨响,钱多多惊得花容失色,一把抓住梁三的袖子道:“这又是那里被炸了?”
梁三瞅着浓烟腾起的地方颤声道:“城门!不好,有人要攻城!”
钱多多吞一口口水道:“我们这么点人怎么攻城?”
梁三大声道:“这不是我们干的,是贼寇真的在攻城,或者说,他们要打开城门放城外的流民进城。
召集所有人,我们马上从最近的西门出城,一刻都不敢迁延。”
第一四四章枭雄手段
河南的流民对官府来说是灾难,对于野心家来说就是财富了。
钱多多想通过干掉高名衡来让朝廷重视一下流民问题,好让周王拿出钱财去蓝田县购买粮食,顺便活跃一下蓝田县的经济。
上百万的灾民呢,需要的物资一定非常的多。
她看到了流民身上蕴藏的巨大商机,而李洪基看到的却是巨大的政治机会……
早在去年冬日,他在毂城山落草的时候,无日不在思索如何重新让他的军队重新壮大。
河南开始出现流民的消息才进到他的耳朵里,他就已经开始谋划了,把手下的大将全部分派出去,悄无声息的混进了流民队伍中。
这就是流民为何会有选择的向开封围拢而不是四处流散的原因。
高名衡弹劾周王导致开封城内的气氛紧张,也导致周王放弃了赈济灾民的做法,这会将流民的怨气激发到极致。
干掉高名衡,就能打破目前开封城脆弱的安定局面,钱多多能看到,李洪基等一干巨寇同样能看到。
于是,他们从蓝田县的军火贩子手中买到了大量的火药。
夹杂在流民群中,秘密的从孟津来到了开封。
以他们的实力想要攻占开封不吝于痴人说梦,然而,只要将城外的流民放进开封城,他们就能制造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混乱。
只要这些流民进城后,祸害了官府,祸害了城里的居民,抢光了府库,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那些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流民,将再一次成为他们手中的武器。
眼看着挑着干枣的汉子在靠近高名衡的马车,吴国玉的一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有人帮他们干这种事情,他们就没必要再出手,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轰!”
一声巨响过后,高名衡的马车被炸的四分五裂,两匹拉车的马也被炸的肠子流淌了一地,至于最靠近爆炸点的两个护卫则尸骨无存。
等吴国玉从地上爬起起来,就看见一个汉子正在马车的残骸中翻找着什么东西,只见他从马车残骸中拖起一具身着官服的尸体,一刀剁下脑袋,举着血淋淋的首级朝惊骇欲绝的百姓们吼道:“今日奉周王之命来取狗官首级!”
说罢就用一块破布包裹住首级,钻进旁边的小巷子里去了。
吴国玉在后面紧紧追赶,木匠,小伙计也尾随着他一起进了小巷子。
开封城西门又叫大梁门,尊贵无匹,这座城门平日里并不开启。
梁三带着钱多多等人匆匆到了大梁门,才发现聪明人不止他们这一群人,此时的城门口已经挤满了马车,准备逃出城。
好在出城的人大多是富贵之家,钱多多等人混杂在里面并不起眼,这才得以混出开封城。
“不要停,赶紧走,梁三不断地催促,只是挤在道路上的人与马车太多,一时走不快。
梁三下令丢弃马车,全部步行,走了一个时辰之后,见这些妇孺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带着她们钻进了一个不大的树林。
“我的嫁衣——”
钱多多没有大喊大叫,而是低声哼哼,只是话语中的怒火似乎能烧干不远处的黄河。
看到黄河,钱多多心头又打了一个突,因为她忽然想起跟云昭谈论开封城的时候,云昭无数次提到的王翦之子王贲决水灌大梁的旧事,也听云昭说过,黄河对开封这座城市来说就是一个最大的祸患……洪水大了,黄河会决堤,战事来了,敌人会决堤淹开封,守军守不住开封了,弄不好也会决堤淹贼兵。
钱多多抬头瞅瞅湛蓝的天空,几行大雁正从头顶飞过,她不由得站起来对梁三道:“我们要快走,找一处高地,我的感觉好差,觉得大祸要临头了。
梁三瞅着满地的妇孺道:“出了城,就没事了,流民们都进城去了,外边反倒安稳一些。”
钱多多摇头道:“只要这条黄河还在高处,我就不觉得安稳,至少,我们要到河堤上去。”
说完话,钱多多就对云花吼道:“把人都叫起来,我们去河堤上!”
云春,云花本来就是背负着两个孩子走到这里,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听钱多多语气严厉,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跟钱多多吵嘴的时候,立刻抱起身边的孩子对所有人道:“我们继续走!”
一行人慢慢腾腾的穿过一片旷野,来到了河堤上,只见黄河水奔腾而下,这里的黄河水不像是水,更像是流动的泥浆。
梁三才到河堤,就迅速的瞅了一眼水线,只见水线在急剧的下降,片刻功夫就下降了两寸有余。
他茫然的朝下游看去,只见远处的平地上正有一片黄色的水在大地上漫延……
“他们真的掘开了河堤?”
梁三颤声对钱多多道,饶是他一生为寇,也从没有想到有人会如此的恶毒。
钱多多瞅着远处泛滥的河水,叹息一声道:“我们走吧,这世道是恶人当道的世道,我们不如人家恶毒,注定了就要跑路。”
钱多多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锦衣玉食的日子她能过,同样,吃糠咽菜的日子她也能过。
她没有想到回一趟家的事情,救了几个灾民的事情,居然把她也弄成了灾民。
于是,她就换下了漂亮的衣衫,换上了粗布衣裳,遮盖了她曼妙的身段,去掉所有首饰,弄脏了脸蛋,短短时间,她就变成了一个农妇,还是农妇中不起眼的那种。
没人想着去堵上缺口,此时的黄河正处在桃花汛时期,水流湍急,只要溃堤,就没法子堵上。
不仅仅是钱多多换了装束,梁三,云花,云春,何常氏等人也换了装束,这群人很自然的变成了一支流民队伍,只是里面的妇孺多了一些。
流民们一窝蜂的进了开封城,不想进去的也被洪水给逼迫进去了。
黄河决口的地方从开始的小口子,很快就被冲刷出来一个巨大的口子,再后来,开封城外就成了一片泽国。
钱多多等人不敢去想这一场人为的水灾会害死多少人,只知道今年的河南之地,没救了。
那些原本还能面前糊口的百姓,遭遇了这一场洪灾之后恐怕也只能加入到流民大军里面去了。
开封到洛阳足足有四百余里,这段路对钱多多一行缺少粮食的人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在目前这种混乱的环境里,即便是流民们也会按照籍贯汇集成一个个的大队自保。
十六个男人带着一群妇孺的小团队很难生存。
不过,梁三还是有办法解决这个困难的,在这个乱世里,最不容易饿死的人就是强盗。
而梁三一行人都是最有经验的老强盗!
云氏的老盗贼基本上不入新军,他们以云氏护卫的形式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这并不是说他们已经忘记了当强盗时候的各种手段。
他们一边向洛阳走,一边收留流民,一边抢劫一些富户来扩充自己的实力。
一群人还没有走到荥阳,梁三麾下的贼寇就已经不下千人!
这还是梁三精挑细选的结果。
傍晚的时候流民们领到今日的口粮之后,一个个在旷野里埋锅做饭,没人喜欢在这个时候多说一句话,哪怕是最天真的孩子,也乖乖的坐在饭锅周围,静静的等待食物分发到自己手上。
“梁三叔,你说李洪基这一次能弄到多少部下?”
梁三道:“我们都能弄到千把人,你说那些准备许久的巨寇们弄到多少人呢?
就算李洪基凑足十万人我也毫不奇怪。”
钱多多犹豫一下又问道:“您准备把这一千多人怎么办?我们到达洛阳之后,这些人就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丢弃掉吗?”
梁三冷笑道:“这些人只是保护我们西去的铠甲,到了洛阳一带之后,再穿着这样的铠甲,官兵会攻击我们,就我们这点杂兵还不够官兵一口吞的。”
钱多多四处看了一眼低声道:“还是带回去吧,了不起我们走路回蓝田,过了洛阳,打出我们家的旗号或许会有用。”
梁三道:“我只管作战,这些事情你做主就好,回到蓝田也是你来安置这些人。”
钱多多指指那些人放在手边的铡刀,菜刀,柴刀,锄头,铁锨,木叉,木棒又问道:“他们真的能依靠这些东西造反,并打败官兵吗?”
梁三叹口气道:“不打就是一个死,打了或许还能活命,不是他们不想用好武器,是没的选。
多多,这一次吴国玉他们彻底的跟我们失去了联系,到现在我们只知道是李洪基到了开封,还不知道吴国玉他们到底有没有正式参与刺杀高名衡,如果他们被李洪基利用了,我们两个这一次回到蓝田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我就算了,什么降级,什么剥夺钱粮无所谓,你要做好准备,不能因为这件事坏了你的姻缘。
但凡有事,你就全部推到我身上。”
钱多多摇头道:“是我极怒攻心犯的错,与梁三叔您没有关系,您放心,我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只要我没有背弃我蓝田县,没有对不起阿昭,就算是被剥夺学院那里得到的权力,我还是云氏的大丫鬟钱多多,该出嫁一样出嫁,这完全是两回事。”
第一四五章把我的多多找回来
一场春雨过后,关中的春耕也就开始了。
这是一个春和景明,燕子纷飞的好年景。
云昭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坑,从坑底抓了一把泥土,用力的捏了一下,然后瞅着手上有些松散的土团对农学博士道:“墒情只有去年的七成,今年的春灌没有进行吗?”
农学博士笑道:“回禀县尊的话,春雨才过,您现在就查看墒情早了两天,两天后,您再看墒情就会发现有所不同。”
云昭笑着丢掉土块道:“这方面你是行家,听你们的就对了,这么说墒情还是足的是吧?”
农学博士认真的道:“老朽以项上人头担保,不必进行春灌,种下去的种子一眼会出苗。”
云昭叹口气道:“我要你们的脑袋做什么呢,我要的是支持你言论的数据。
你们的经验很足,这一点我是相信的,以后啊,要把你们的这些经验编成农书,把你们的经验教给玉山书院的学生,让他们以后在督促农事的时候可以有的放矢,不作出错误的判断。”
农学博士笑道:“县尊如此说,老朽等人就不客气了,春播结束之后便厚颜进玉山书院执教。”
云昭笑道:“这就对了,千万不敢藏私,一旦藏私了,让那些学生学得不生不熟的,会害了蓝田县的农夫。”
一众博士起身说不敢。
春播,对蓝田县来说是每年的第一件大事。
只要春播开始,蓝田县的其余活动就会停止,官府不再接受案件,所有的官吏都要下乡,督促管辖区内的春播。
所有的作坊也会主动歇业,放作坊里的工匠去春播,当然,草市子上的货物也大多是与春播有关的货物。
即便是秦王,也会在这个时候带上全家离开西安城,去自己剩余的不多的田地里督促春播。
不过,这样的活动对他来说没有多大意义,他能从西安城离开,来到广阔的平原田地上,本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放眼全天下的朱氏皇族宗藩,只有他秦王可以不限次数的离开秦王府,可以去秦岭狩猎,也可以去龙首原春游,更可以去终南山上的道观里静修。
整个关中的人似乎都出现在原野上,而灞桥边的垂柳河堤上,更有无数的文人墨客在吟诗作赋,偶尔也会有明月楼的美人们在河堤上,杨柳下跳一曲《丽人行》。
顾绛(顾炎武)从垂柳下缓缓走过,耳边一阵香风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一个紫衣姑娘挂在肩头的飘带轻轻地从他耳边拂过,他想探手捉住,又怕别人说他轻浮。
见他回首瞅着远去的紫衣姑娘恋恋不舍的样子,给他挑着行礼的脚夫笑道:“公子相貌堂堂,为何不顾美人恩呢?”
听脚夫说的清奇,顾绛笑道:“老丈也知美人恩?”
脚夫笑道:“明月楼的妖精惯会勾人魂魄,老汉见的多了,也就学会了一些。
不过,公子这是要去玉山书院,还是熄灭了找美人这个心吧,到了山上,您也没时间再想美人了。”
顾绛把手中的折扇耍了一个花巧,让折扇在拇指上滴溜溜转了一圈之后道:“我可是听说,玉山书院可是男女同座求学的,既然到了玉山,难道还会少了美人吗?”
脚夫奇怪的看了顾绛一眼,却不想多嘴,玉山书院出才子,才女不出佳丽,佳公子的传闻,关中人没有不知道的。
至于美人儿,全在明月楼……
顾绛十四岁加入复社,与挚友归庄并称为复社少年瑜亮,后来与复社四公子中的陈贞慧口中得知有一佳人钱多多,艳色冠绝秦淮,且胸怀大志,虽行商贾之事,却手眼通天,陈贞慧等人意欲推举钱多多为秦淮艳色之首,却被钱多多痛斥,她视秦淮诸艳如粗鄙牛马……
但凡种种都让顾绛大起好奇之心,几次三番欲追随陈贞慧见此奇女子一眼,却屡次被拒之门外。
再去钱多多驻地请见,那里却人去楼空,佳人芳踪杳杳,不辞而别!
陈贞慧为此大醉三日,意志消沉,顾绛见之,自愿单人独骑进入关中,以游学玉山书院为名,来追问钱多多,为何会辜负陈贞慧一片苦心。
游学对于顾绛来说乃是寻常事,他两试不第,便绝了入仕之心,只想一心做学问,这些年,他遍访名师,求家国兴盛之道,遍览历代史乘、郡县志书,以及文集、章奏之类,辑录其中有关农田、水利、矿产、交通等记载,兼以地理沿革的材料,开始撰述《天下郡国利病书》和《肇域志》。
此次来关中,便是从陈贞慧口中得知战乱四起的关中之地,居然有一片人间乐土,就借着替陈贞慧质问钱多多为何薄情的借口来关中实地走一遍,看一眼,看看这里是否如钱多多所述的那般富足安乐。
从南京来关中,他一路快马,看遍了乱世模样,也遭遇盗匪无数,几次差点命丧黄泉,其中最艰险的就是他不敌贼寇,被人捉住,眼看就要没命,贼人却从他的包袱里找到了南京国子监推荐他入学玉山书院的文书,也不知怎的,那些贼人就放了他,并交还了他所有财物,临走时见他马匹不好,还给他换了坐骑。
才进关中,见到耕牛遍地走的春耕模样,顾绛便对蓝田县充满了好感,又见识了西安城的繁华之后,第一次觉得钱多多所言不虚。
进入真正的蓝田县境之后,顾绛已经彻底喜欢上了这片地方,在这里的百姓脸上看不到忧愁,见不到饥馑之色,关中人本性中的粗野,豪迈,天真展现无遗。
越是靠近玉山书院,这里的人也就越发的懂礼,人性也似乎更加的朴实,淳厚。
“这都是教化之功啊……”
站在垂杨柳下的顾绛瞅着;丽人翩翩起舞,众人歌唱答和的场景,不由自主的道。
云昭查看了一天的春播,回到玉山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匆匆吃了几口饭,就来到书房处理积压了两天的文书。
徐五想坐在阴暗的地方,只有古板的字正腔圆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吴国玉报说,李洪基乱了开封,炸死了高名衡,并取走高名衡首级言说是奉周王之命!
吴国玉还说,钱多多之命之所以没有实施,是因为局面奇乱,他以为没必要执行,这是他的辩解书。
开封张明泽报说,李洪基挖开了黄河大堤,水淹开封城,逼迫流民入城,如今,大水封城,流民与官兵激战于街巷,官民死伤狼藉,现如今,官府控制开封东城,流民占据西城,张明泽以为,待黄河回归故道之前,开封城将成一座死城。
另,吴国玉来报,钱多多一行人失踪!
张明泽来报,洪水包围开封之前,钱多多与梁三一行人自大梁门出城,而后失去踪迹。”
云昭听到这里从椅子上站起来道:“荥阳有消息吗?”
徐五想道:“荥阳的消息至少要到明日才能抵达。”
“洛阳呢?”
“查无踪迹!”
“多多身边还有多少人?梁三还在吗?”
徐五想连忙抽出张明泽的文书仔细看了一眼道:“在!”
云昭松了一口气道:“还好,不算糟,梁三是个有经验的,他会把多多她们带回来的。
你发出紧急军令了吗?”
徐五想道:“已经空群出动!”
云昭面色阴沉的似乎能滴出水来,冷冷的道:“明日再无多多的消息,河南一地的暗桩全部惩处!”
徐五想道:“听说多多她们收拢了好多流民妇孺,这才迁延了行程。”
云昭看了徐五想一眼道:“收留妇孺有错吗?”
徐五想被云昭电锯一般冷艳的目光看的底下了头,低声道:“没错!”
云昭淡淡的道:“有时候我们过于看重目标,而忘记了我们做事情的根本。
钱多多发动诛杀高名衡的举动没错,这个人就该杀,更不要说这样做能让朝廷重视一下城外的流民,如果我在开封,这个行动同样会发动。
如果有人把孩子丢给我求我救救她的孩子,我也会本能的接过孩子,做出多多她们一样的反应。
我们在蓝田县做事之初就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什么争夺天下,徐五想,你们是不是觉得蓝田县的势力大了,就可以忘记自己的初衷?”
徐五想抬头看着云昭几乎是咬着牙道:“可是您的初衷就是要改朝换代啊!”
云昭微微叹口气道:“我可以这么想,你们不能这么想,改朝换代的目的是为了让百姓活的更好,而不是为了坐上那个皇帝宝座。
你们现在的目标似乎全是冲着皇帝宝座去的,是吧?
好好的救援百姓,好好的治理地方,等我们把倒霉的百姓救的差不多了,百姓自然会把我推到皇帝宝坐上去,也会给你们建造一座金碧辉煌的朝堂,更会膜拜你们,并且心甘情愿的拿出自己的劳动果实献给我们继而接受我们的统治。
不管怎么样,先把多多给我找回来是正经!”
第一四六章我要做嫁衣
过了荥阳,这里的人烟就逐渐变得稠密起来。
只是,钱多多一行人的处境不但没有变好,反而在继续恶化。
这里的人喜欢盖高大的城堡!
所有的人都住在堡垒里,虎视眈眈的看着从他们居住的地方路过的大群流民。
梁三已经有三天没有任何收获。
就他率领的这千把人,根本就无力攻破任何一座堡垒。
钱多多拿出仅存的一些金银想去跟这里的人购买一些粮食跟物资,原以为她在南京购置的那些金器应该能购买不少东西,谁料到,一枝金簪子放进人家垂下来的篮子里,换到的只有不到五斤糜子,有的时候,金子人家拿走了,会丢下一袋子麸皮,更有甚者,金子拿走了什么都不给。
梁三愤怒至极,丢一颗手雷上去,城堡上掉下几具尸体,然后就有箭雨落下来,他不得不带着人远远地避开。
这里人烟稠密,却没有一家愿意给这些流民半点帮助!
他们防范流民甚于防范贼寇。
至于路过的县城,对他们这支流民队伍更是如临大敌,官府没有人来问话,更没有官府中人前来安置这些人。
任由他们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在大地上流浪。
“等老子回来的!”
梁三瞅着眼前的高墙咬牙切齿。
麸皮熬制的浓粥,钱多多一口都吃不下去,她记得很清楚,她在蓝田县喂养那头母猪的时候,就是用麸皮熬粥,有时候还会给里面加一些豆饼。
云春,云花也吃不下去,至于何常氏她却吃得很是顺口。
“多多,我挖了一些婆婆丁你吃一点。”
自从这群人陷入困境之后,云春,云花就非常的内疚,她们总觉得是自己害苦了钱多多跟梁叔一群人。
对于婆婆丁这样的野菜,钱多多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哪怕这东西仅仅是用清水煮出来的,她觉得也比吃麸皮好。
不过,想起那头母猪狼吞虎咽的吃麸皮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钱多多此时居然有些羡慕。
野菜只能骗肚皮,吃不饱的。
“梁三叔,我们走到哪里了?”
“偃师县!”
“您说阿昭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遭难的事情了?”
“必然是知道了,这时候我们的人一定在到处寻找我们呢。”
钱多多擦擦眼泪道:“他一定担心死了。”
梁三低声安慰道:“我们在这一带布置了很多人手,你看,我们的旗子也打出来了,一定会有人找到我们的。
多多,要不然我们放弃这些人吧,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钱多多摇摇头道:“我们如果一开始没有收拢他们,自然能一走了之,既然已经打着蓝田县的名号收留了他们,就没有半途丢下他们的道理。
再难,也要把他们带出去,留在这里,这些人就死定了。”
梁三瞅一眼那些朝他们看过来的流民,似乎很怕被丢下,遂长叹一声,站起身大声呼喝道:“走啊,走到关中,我们就有吃不完的粮食了,我保证你们每个人都有饭吃!
起来,走!”
喊完了话,梁三就挺直了腰板扛着硕大的白绸布上书蓝田县三个大字的旗子,第一个绕过高墙向西走去。
后面的流民们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跟着。
带着这么一群人,走到傍晚,梁三算了一下,才走了十五里地,即便是他放缓了脚步,这支队伍依旧拉的很长。
眼看着太阳缓缓地落下地平线,梁三停下脚步,下令扎营。
说是扎营,不过是一大群人围着一口水井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梁三从水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咕咚咕咚的一气喝了半桶,七八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即便是梁三这样的铁汉子也有些撑不住了。
就在他背靠水井,准备强迫自己入睡的时候,钱多多递过来一个黑馍馍。
梁三条件反射一般的接过黑馍馍狠狠咬了一口,就在他吞咽下这口粮食之后,他忽然僵住了,瞅着钱多多道:“哪来的?”
钱多多笑道:“跟人换的。”
“你已经没有首饰了,不会是……”
钱多多笑道:“回去之后,阿昭会给我一仓库丝绸,上百斤金线,无数的宝石任着我的性子让我来做嫁衣的。
想要做什么样的都成。”
梁三低头咬了一口黑馍馍道:“要是不够,你三叔帮你去抢!”
钱多多也咬了一口手里的半个黑馍馍道:“要抢,就抢明月楼。”
梁三道:“好主意。”
钱多多艰难的将黑馍馍咽下去,瞅着升上来的明月道:“我以前最喜欢做条子肉,那其实也是我最爱吃的东西,就是害怕变成胖子,才一直没有吃过。
还把好多条子肉喂给了小楚,眼看着她变成一个胖子,心里就非常的开心。
现在想起来,这么做似乎是我吃亏了,您要知道,我做条子肉的时候用了多少心思。
光是蜂蜜我就涂抹了两层,下油锅炸的时候,生怕肉皮颜色没有上好,又怕油锅里的油溅出来把我的脸弄成徐五想一样的麻子脸,就会偷偷戴上阿昭的头盔,把面甲放下来。
好几次阿昭都说他的铠甲上一股子条子肉的味道,还以为是花花,跟春春顽皮,呵斥了她们好几次。”
梁三用了好长时间吃完了黑馍馍,见钱多多簇拥着云花云春睡着了,找来自己的披风给钱多多盖上,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黑暗之中。
天亮了,一口铁锅上冒着热气,钱多多抽抽鼻子,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肉香味。
在这个时候闻到肉香味不是好事,钱多多只觉得肠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急匆匆的向铁锅跑了过去。
只见梁三蹲在铁锅前边,不断地往火里丢柴火,火苗舔舐着黑色的锅底,大锅里的肉香味更加的浓郁了。
钱多多大着胆子揭开锅盖看了一眼,惊恐的表情马上就消失了,快快的将锅盖扣在锅上,焦急的道:“再有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吃了。”
话说完了,就有些可惜的道:“就是少了些。”
梁三笑道:“昨夜听到狗叫,就出去了一趟,没想到不是一只,是一群野狗,足足有六只,就用弩弓给猎回来了。
今天,我们吃一顿好的,你梁三叔做不来猪肉,弄狗肉咱们蓝田县没人超过我。
春里吃狗肉容易上火,用青砖加井水拔了半夜的火气,天刚亮就煮上了,等一会要多吃一碗。”
钱多多欢呼雀跃。
同样欢呼雀跃的可不止钱多多一人,早就饿的头昏眼花的云花,云春更是急不可待的要吃肉。
肉熟了,梁三给钱多多装了满满一碗,剩下的给众人分食。
七只野狗,上千人分食……依旧不够填牙缝的。
一千多张嘴巴,就像一千多个无底洞,短短时间,汤汤水水的就不见了踪影。
肉食最能给饥饿者以希望,当众人举着旗子再一次上路之后,这一次她们的步伐快了很多。
这一次钱多多没有再要求云氏护卫们将她保护在最中间,而是要这些强壮的护卫们去了队伍最后,她要求这些护卫不要丢下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拖着走,也要走到蓝田县。
不过,她还是紧紧跟着梁三,与他并排走在最前面,她还洗干净了脸,露出自己娇媚的容颜。
此时,一无所有的钱多多,面对未卜的将来,第一次充满了信心,她觉得自己能把这些人带出困境。
也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不依仗阿昭,可以做到一些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乐观的情绪很快就感染了吃了半饱的云春,云花,即便是何常氏那张充满绝望之意的脸,也有了一丝笑容。
人一旦有了希望,好事就会降临。
当一个骑着马的少年忽然看到了这支队伍,并且亲眼目睹了钱多多神采飞扬的模样之后,他居然哭了。
没人知晓这些天来,他们这些可怜的暗桩过着什么样的非人生活。
就在这几天里,他们跑完了自己这一生要跑的路,几乎用马蹄踏遍了开封到洛阳这四百多里的道路。
钱多多瞅着飞起来的号炮,用脚踢一踢蹲在地上哭泣的少年道:“小柱子混的可以了,连号炮都是两色的,辖区一百里,不错,不错。”
蹲在地上哭泣的少年闻言,冲着钱多多怒吼道:“你乱跑什么呀!好好地在开封城待着不好么?
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兄弟为了你硬是游水进了开封城?”
钱多多笑道:“你们游水进开封城关我屁事,是你们自己要混进人家李洪基的队伍里去当奸细赚大功劳的,少拿我说事。”
小柱子哀愁的瞅着天空上还没有消散的两色号炮,难过的道:“我以前是三色号炮,昨日没有找到你,被削了一色。
看来,我也要找个机会混进李洪基的队伍里才成啊。光凭我在这里收集消息,恐怕没有五年时间是没法子恢复到三色了。”
钱多多笑道:“我现在要粮草,要马车,对了还要最好的绸子,最好的金线,最好的各色丝线,最好的宝石,最好的首饰,如果有顶级的绣娘,也给我弄七八个来,老娘要做嫁衣,我倒要看看,现在还有谁敢毁了老娘的嫁衣!”
第一四七章暂时的离别
冯英眼瞅着官兵如同潮水一般退下了,松了一口气对同样如蒙大赦的红娘子道:“左良玉撤退了。”
红娘子笑道:“天助我们姐妹成事。”
冯英摇头道:“李洪基在开封发难了,这一次得利最大的就是他。”
红娘子抖抖红色的披风道:“不管是谁得利,只要是我们义军就成,只要能把这个该死的大明推翻,谁来做皇帝我都认。”
冯英摇摇头道:“现在,我准备带人重新回到伏牛山,你意下如何?”
“我们已经占据了两个县城,为何还要回到伏牛山上过苦日子?要回你回,我想留在淅水县。”
“李信又联系你了?”
冯英径直问道。
红娘子默不作声。
冯英道:“你想去开封找李信吗?你应该知道他已经投靠了李洪基这件事吧?”
红娘子低头道:“盈盈不能没有爹。”
冯英瞅着红娘子道:“你去李信那边,这孩子就会有爹爹?”
红娘子固执的摇摇头道:“盈盈应该有爹爹。”
冯英低下头想了一下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红娘子抬起那张苍白的脸看着冯英道:“意味着我们姐妹要分裂!”
冯英闭上眼睛道:“你想带走多少人?”
红娘子瞅着慢慢开始收缩的义军大军道:“一半!”
冯英指着大军道:“你也不要说一半,只要你能带走,并且愿意追随你走的,你都可以带走。“
红娘子眼睛一亮,急急地道:“真的?”
冯英笑道:“你我姐妹多年,你可曾见过冯英有出尔反尔的时候!”
红娘子道:“好,妹妹豪气,姐姐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你也别怪我眼皮子浅!”
冯英笑道:“这支队伍是姐姐拉起来的,我只是后来加入的,姐姐劳苦功高,哪怕这里的人全部跟着你走了,小妹正好一身轻的回蓝田县嫁人。”
红娘子慢慢的道:“那就一言为定!”
两人商量好了事情,就一起下了山坡,一路上红娘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她跟李信以及孩子的未来。
冯英听得很是耐心,还不时地给红娘子出一些主意。
左良玉回撤的速度很快,当夜就离开了南阳,仓惶向自己的老巢洛阳回防。
开封发生的事情已经彻底传开了。
李洪基等人带着流民在开封城内与官兵鏖战十六天后,终于搬空了半个开封城,裹挟了三十余万流民离开了开封城。
刚刚离开开封的李洪基就马不停蹄的向许昌进发。
三十余万人,铺展开来铺天盖地……声威惊人。
一时间河南各地官府如同受惊的驴子,一道道求援的文书直奔府城,再由府城直奔京城。
一时间,河南之地烽烟再起。
一道道消息传到伏牛山,让原本有些犹豫的红娘子再也坐不住了,召集了麾下的大小头领开会,决定正式宣告与冯英分裂。
冯英为了显示大度,甚至没有参加这个会议,而是忙着跟小楚一起准备自己的出嫁事宜。
虽然她清楚云娘一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她还是决定要亲手缝制一套嫁衣,好在婚礼的那一天穿。
可惜,她从小长在蛮荒之地,加上练武的时间远远多过做女红,与云昭的关系挑明的那一天,她只能轻轻地吻一下云昭的脸庞,不能像钱多多那样给云昭送一个漂亮的钱袋,好看的荷包。
主仆两人在房间里折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把一匹绸子变成自己想要的东西。
彭寿敲门进来,见冯英在折腾一匹锦缎,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摸摸那匹绸缎道:“算不得好。”
冯英叹口气道:“我不会女红也就罢了,没想到小楚也是一个棒槌,也就能缝制一个里衣的本事。
这一点上,我们远不及钱多多。”
彭寿笑道:“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回到西安之后找最好的裁缝来制作就是了,不急于一时。”
说起钱多多,冯英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在地上走了两步道:“听说钱多多陷进流民群里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消息,如果不是因为左良玉大军逼得紧,我都想去那里找找。
她跟我们不一样,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哪能受得了那个苦!”
彭寿道:“八百多里地,等你赶过去,怎么都晚了,以云氏对钱多多的看重,必定已经发动人手去寻找了,他们会更快找到钱多多的,你还是安心处理这里的事情吧。”
听彭寿这样说,冯英淡淡的道:“联系蓝田县暗桩,问问钱多多的下落,如果她被流民裹挟进了李洪基军中,我亲自走一遭。”
彭寿不解的道:“小姐为何如此关心钱多多呢?”
冯英皱眉道:“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出来,我们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如果现在还这般生份,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
阿昭娶我们两个是为了成家,不是为了在家里开战!“
彭寿低下头道:“终究有些不甘心。”
冯英闻言笑了,对彭寿道:“你真的认为我们这点人会被云氏看在眼里?”
彭寿叹口气道:“你年纪大了,以后你彭爷爷就是你的一个老管家,所有的事情你拿主意就好。”
冯英点点头道:“以后,我们要过另外一种日子,这种日子与我们过过的所有日子不同,我们要做出改变,不能拿野人的性子面对新的日子。
云氏是世家大族,规矩森严,既然是我嫁过去,那就该是我适应他们,不是让他们适应我们,这一点,切记,切记。”
彭寿用独臂拍拍胸膛道:“我会给所有人说到的。”
主仆三人正在说话的时候,就听见红娘子在外边大喊道:“愿意追随我去闯王大营干一番大事的站出来!”
冯英闻言,重新拿起自己丝绸,似乎在研究怎么才能弄出更多的花花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小楚忍不住咕叽一声笑出声来。
彭寿瞪了小楚一眼,小楚连忙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更加畅快的大笑出声。
“你们跟着我一起杀贪官,诛恶霸,分官仓时何等的畅快,如今闯王麾下雄兵三十万,纵横河南所向披靡,大丈夫不在此时建功立业更待何时?
难道你们要跟着一个将要嫁给官身的富家小姐窝在伏牛山吃糠咽菜,耕田织布吗?”
红娘子有些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
小楚侧耳听了一会,没听见有人应答,再看看专心挑花色的小姐,就把脑袋埋进绸缎里面,发出一阵憋闷至极的大笑。
冯英生怕小楚的笑声传出去被红娘子听见不好,就把另外一匹丝绸也蒙在小楚的身上。
彭寿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这是他跟云福学来的坏毛病,到现在早就离不开这东西了。
对于红娘子要分家的事情,冯英早就预料到了,对于这个愚痴的女人干出这种事情她一点都不奇怪。
从她舍不得一箭射死李信那件事上,冯英就知道她对李信还不死心。
红娘子一向有豪气,哪怕是面对千军万马也敢独自冲阵,可是,在面对男人这件事情上却糊涂的要命。
这一次,如果红娘子只能带很少的心腹去找李信,冯英以为,她一定会遭受更大的羞辱。
她以为这里的人都如她一般是为了谋求建立石柱老祖宗一般的功业,却不明白,对这些人来说,只要有一块土地,哪怕再贫瘠的土地,可以让他们不受饥寒,就是造反的最好结果。
毕竟,他们当初杀官造反,就是因为吃不饱饭,没活路了才会走到这一步。
只要能求活,他们并不在意在伏牛山长久的待下去。
心高气傲的红娘子终究还是走了,走的时候没有向冯英告辞,她带走了六十匹马,其中,她的二十八个心腹骑走了二十八匹马,另外三十二匹战马的背上驮载了粮食跟物资。
冯英也没有送红娘子,不送,就等于两人并没有真正分裂,她以为这个倔强的红衣女子会在头破血流之后再回来的,到了那个时候,红娘子才堪一用。
“小姐,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红娘子一定会回来?”小楚跟冯英目送红娘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冯英笑道:“因为盈盈!”
“为什么呢?她那么傲。”
“因为红娘子一生过得凄苦,她就想给自己的闺女一个好的,一个精致的未来,她以为依靠李信就能得到,她想错了。
等她发现这一切都需要她亲手去给闺女争夺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脸皮啊,骄傲啊其实都算不得什么。”
“小姐,你呢?”
冯英瞅着烟雾笼罩的群山低声道:“我是为了所有的孩子。”
两人说话的功夫,伏牛山一脉的将士都慢慢围拢过来,红娘子走了,他们很担心冯英也会抛弃他们。
冯英笑着朝这些将士们深深一礼道:“天下就要大变,在大变之前,我们一定要活下去,才能说什么建功立业的话。
从现在起,我们放弃我们夺取的这两座县城,我们回到山里去,我们在山里耕织,在山里打造军械,在山里操练,在山里等待属于我们的机会。
我相信,等我们再次出山的时候,这世界必定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第一四八章沮丧的孙传庭
地球不会围绕一个人转的道理云昭是清楚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道理云昭也是知道的。
这一次李洪基再一次利用民变给自己披上了一层黄金战甲,继而成为全大明最耀眼的存在。
云昭以为李洪基无论如何也需要沉寂两年才能东山再起,没想到这才沉寂了不到一年,就再一次成了拥兵数十万的枭雄。
这一次,李洪基的队伍与往常明显有很大的不同,因为他们终于提出来了自己的起义纲领——均田免赋!
这个口号在明眼人眼中根本就是一个大笑话,统治者不收赋税?骗傻子去吧!
可是,这天下的傻子太多了,仅仅河南之地就有很多人相信。
或许是因为这些人被朝廷压榨的太狠,或者说这些人对起义者期望过高,总之,‘均田免赋’的口号出来之后,从者如云。
许州参将李如云率领本部三千兵马,在许州以东三十里的张家店迎击李洪基。
这是一场堪称悲壮的战斗。
李洪基兵马一到,李如云的麾下就跑光了,只剩下李如云自己骑马向李洪基本阵进攻……而后被刘宗敏斩于马下。
知府刘汉民闻听李如云麾下星散,第一时间收拾细软离开了许州。
许州陷落。
随着许昌的陷落,下属的长社,长葛,襄城三县也被李洪基一鼓而下。
夺得许州之后,李洪基并未停下脚步,趁着朝廷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令改许州为均平州,然后大军兵发四路,取商丘,取亳州,取汝宁府,取裕州。
意图打开南阳的东大门,最终达到逼迫襄阳张秉忠再次造反的目的。
李洪基再次坐大,朝廷万分焦急,急令孙传庭,洪承畴放弃与卢象升合力蚕食入侵山东的多尔衮的计划,命他们率领本部人马由山东火速进入河南平叛。
孙传庭,洪承畴两次拒绝西进,泣血上奏,请求皇帝容他们蚕食多尔衮的后军,夺回被建奴劫掠的百姓与财富,将多尔衮撵出山东,再西下平叛不迟。
最终被兵部以畏敌如虎的罪名褫夺军权,装进槛车押送京师问罪,大军由监军太监统领,西进平叛。
卢象升孤军拖不住多尔衮回撤的大军,只能苦苦作战意图拖住多尔衮,待山东总兵刘泽清率领大军到来之后,再行蚕食之计。
只可惜,山东总兵刘泽清此时却不在山东,而是在安徽,自从多尔衮进山东之后,刘泽清与多尔衮在寿光作战一场损失惨重,遂败退入安徽休整。
自从进入安徽之后,刘泽清就一病不起……自称无力作战。
卢象升在追击到河北巨鹿之后,在贾庄与多尔衮麾下大将岳托鏖战三日,虽然杀敌甚多,夺回被劫掠的百姓七万余人。
却因为无人钳制多尔衮前军,中军,为了避免被多尔衮大军合围,让夺回来的百姓重新落入建奴之手,不得不回撤六十里跳出包围圈,伺机再战。
晚春时分,太阳暖融融的,脑袋被卡在槛车上边的洪承畴对后面槛车上的孙传庭道:“就差老卢了。”
孙传庭恨恨的道:“我怕那个老实人战死在巨鹿。”
洪承畴道:“我们两人攀诬高起潜还是很有效果的,没有他掣肘,老卢没那么容易战死。”
孙传庭大叫道:“我们的苦心付诸东流了。”
洪承畴道:“到了京师再向陛下申辩吧。”
孙传庭道:“不如死了算了,建奴裹挟四十六万百姓要去关外,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值得举国一战吗?”
洪承畴道:“李洪基起事坏了我们的大计。”
“云昭呢?他在关中就看着河南生变?”
洪承畴叹息一声道:“他没有参与你就偷着高兴吧,他没有趁着李洪基在河南起事的时候一起起事,陛下都该庆幸。”
孙传庭对涉及云昭的事情也不是很愿意多说,遂转移话题道:”从目前的局面看,多尔衮大军要从张家口出关,你觉得归化城方面会有什么动静?”
洪承畴摇头道:“归化城力量不足,最多跟我们一样骚扰敌军,看能不能夺回一些百姓。”
孙传庭道:“也只能如此了,这些天来,我们夺回了二十八万百姓,前两天巨鹿之战,老卢拼着损失惨重,又从岳托手中夺回七万,如今,建奴手中还有十万百姓,应该夺回来。
如果云昭这么做了,关于他的事情我认了。”
洪承畴朝巨鹿方向看过去,过了片刻叹口气道:“我很担心老卢会不顾一切的继续朝建奴发起进攻。”
孙传庭摇头道:“没可能了,他已经弹尽粮绝了,高起潜从来就没有给他补充过弹药,以前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两份弹药三个人用还勉强,现在,我不认为那些带着大军去了河南的宦官会好心的把自己的弹药分给老卢。
可怜的老卢哟,你说,他怎么就得罪了杨嗣昌,高起潜这些恶人的?“
洪承畴悠悠的道:“杨嗣昌准备跟建奴议和,老卢觉得即便是议和,建奴也应该交回那些被劫掠走的百姓跟物资,如果没有这两个条件为前提,议和就是投降。
会彻底的失去所有的军心,民心,他还要杨嗣昌国朝牢记‘儿皇帝’石敬塘献燕云十六州给辽国的事情。
这分明是在骂杨嗣昌就是一个国贼。
这样的指责杨嗣昌那里受得了,不害他害谁?
至于高起潜,人家本来好好地在西安过着好日子,就是因为他,云昭才拿高起潜下手,害得高起潜丢了北镇的差事,只能去军中厮混。
高起潜不敢去找云昭,也只好对他老卢下手了。
老孙啊,你这一次很幸运,有老卢替你挡灾,要不然跟建奴作战的该是你,而不是老卢!”
孙传庭哀叹一声道:“是啊,李洪基是从我手中逃脱的,确实该我将功赎罪。
老洪,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我们上请罪折子,自愿统兵去对付李洪基算了,让宦官监军,我不放心。”
洪承畴嘿嘿冷笑道:“你可别忘了,我们认了畏敌如虎的罪名,陛下如何会让我们去剿灭李洪基呢?
这一次陛下派了王朴,猛如虎两位总兵官为主力剿贼,以左良玉为辅,你以为陛下就没有防范我们这些在陕西发家的官员的意思?
老老实实的做槛车养足精神,想想到了京师如何应对陛下诘问才是正经。”
孙传庭见洪承畴闭上了眼睛,见押解他们的官兵一个个被太阳晒得蔫蔫的没工夫理睬他们,就低声问洪承畴。
“老洪,你真的以为蓝田县可以成事?”
洪承畴猛地睁开眼睛道:“那里有勃勃生机,是在大明这棵枯树上产生的勃勃生机。
我在等这根枝丫长成主杆。”
“你要反?”
“不,我尽心竭力的挽救这棵枯树,直到枯树寿终正寝。”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没有,除非我大明太祖皇帝复生,或者我大明成祖皇帝复生,否则,绝无可能。
老孙,尽人事听天命是我们读书人献给大明王朝的最后一份心,也是我辈读书人报答朝廷简拔之恩的最好方式。
我们要留住命,可能会看到一个好的结局。”
洪承畴说完话,就重新闭上了眼睛,孙传庭看看四野,最终也闭上了眼睛,就当眼前这所有的苦难都不存在。
钱多多翘着脚躺在自己的床上,大脚趾上还挂着一只鞋子不停的晃啊晃的,却怎么都不愿意从脚上掉下里。
何常氏连忙跑过来,替钱多多去掉脚趾上挂着的鞋子左右瞅瞅道:“我的小姐啊,这可不是在外边,回到家里了,你就该端庄一些。”
钱多多啃一口菜瓜道:“都回到内宅了,我装给谁看,自己家自然要怎么舒服怎么来。”
“可是,您进城的时候抱着少爷哭了好长时间,见到夫人了,你又哭了很长时间,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你就不累吗?”
钱多多笑道:“何常氏,这里是家,我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见到阿昭跟婆婆大哭一场是应该的。
在他们面前装坚强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夫人要惩罚云春,云花……”
“哦,没关系,最重也就抽一顿鸡毛掸子,这是该的,你现在去厨房告诉庄婶子,我要吃条子肉,最好的那种。”
何常氏忧心忡忡的看着钱多多道:“大婚就在眼前,小姐多少要显得勤勉一些,少爷去了办公了,您这时候就该陪着夫人说说话,说说我们这一路上遭的罪。
好让夫人多怜惜您一点才好。”
“你是说要应付冯英?”
何常氏连连点头道:“您回来了,冯英还没有回来,这就是小姐的先机,要抓紧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否则,等冯英回来了不方便。”
钱多多闻言笑了,推了何常氏一把道:“你快去把我的条子肉端来才是最大的事情,这几天在外边,我养好了胃口,就等这一碗条子肉来给我的肚子垫底呢。”
何常氏无奈的走到门口,回头看着钱多多道:“您真的不再想想?”
钱多多道:“你不懂,在这个家里,我没心思用任何手段。”
第一四九章波澜壮阔与云昭无关
玉山上的扩建工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每过一年,原有的建筑就变的不够用了,所以,这一次云昭准备把左边的那座小山峰给削掉,这样就能多出一大块空地好继续盖房子。
“轰隆隆”一阵闷响过后,民夫们就走进工地,将火药炸松动的石块搬走,等石块搬干净了,又要钻眼,又要塞药,然后再一声闷响,如此循环往复。
左边的小山峰已经被弄掉了一半,再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座山峰就会从玉山的景致中消失了。
这是一座有些像犀牛的小山峰,每当皓月出来的时候,就有一股子犀牛望月的模样。
一只犀牛看月亮自然是很没有意思的,这座山峰其实很讨厌,会挡住玉山书院的阳光,尤其是到了冬日之后,它的影子就会覆盖整个玉山书院,早就被人们所不喜欢。
徐元寿抱着出生一年的儿子徐远方视察过工地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张贤亮接过他手里的孩子道:“该交给他的母亲带。”
徐元寿道:“男儿不可长于妇人之手。”
张贤亮道:“远方还在懵懂期,这个时候知道什么男女之别。”
徐元寿道:“先养成习惯吧。”
张贤亮笑道:“你想让远方有所作为?”
徐元寿点头道:“数百年之大变就在眼前,男儿不可无豪气。”
“如此说来,李洪基东山再起你认为是一个契机?”
徐元寿道:“李洪基起兵,张秉忠也会起兵,其余如罗汝才等人也会起兵,天下贼寇们度过了难关,自然也要起兵,参与这场血肉盛宴。”
“我们呢?继续蛰伏?”
徐元寿摸摸茶杯,见被子里的水已经温了,就给徐远方喂了水,将孩子从张贤亮手里接过来,轻轻地放在软塌上,给孩子盖上被子,轻轻拍着孩子一边对张贤亮道:“我们已经算不上蛰伏了,只是引弓不发而已。
再有两年时间,整个关中就会彻底的成为蓝田县的属地,而蓝田县的势力还可以向周边延伸,以控制关中为本,探索蜀中为前足,以探索大湖为后足,以甘肃,宁夏,青海为俯瞰之地,以封锁云贵为隐藏之地,这些都需要时间。
如此大的布局,没有十年之功不可得。”
“李洪基东山再起,听他的口号志向不小啊,如果真的形成燎原之势,我不以为云昭有十年准备时间。
以前呢,是李洪基等人在外边祸乱天下,我们埋头发展民生,现在可不是这样了,李洪基的局面在变化,我们的局面也在变化。
此次多尔衮十万大军中有三万余人要从张家口退回蒙古草原,并且裹挟了将近十万汉军百姓,这样的情况下,容不得云昭继续装聋作哑,即便是不能击败满清大军,也一定要把山东百姓救回来。
完成朝廷都未能完成的大事。”
徐元寿瞅了一眼熟睡的儿子,叹口气没有再说话,两人也没法子继续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要说到牺牲的问题了。
怎么可能会没有牺牲?
只是所有人,包括云昭在内都不愿意去谈这个问题。
高杰部三千人。
李定国部八百人。
钱少少部两百八十七人。
张国柱部两万民壮。
巴特尔部一万靠不住的蒙古骑兵。
这就是蓝田县在归化城的所有力量。
听起来似乎还不少,真正可以死战到底的人只有不到五千人。
对于徐元寿,张贤亮这些人的担忧,云昭明显不太在意。
归化城想要真正的在草原上立足,并且威慑蒙古诸部,需要这样的战争。
不论是高杰,还是李定国这两人都是云昭目前能拿出手的最强悍的战力。
如果连他们都没有法子打赢这一仗,云昭觉得自己去了也是白搭。
事情既然已经决定了,命令也已经下达了,就看钱少少,高杰,李定国,张国柱这些人的表现了。
这个时候求神明没用,求佛陀也没有用,云昭即便是愁的掉光了头发也是没有用的。
所以,在蓝田县做好了失败,成功两个善后应对计划之后,云昭就不再想归化城的事情了。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准备大婚。
以前,云昭以为成亲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现在,他不这样看待了,云氏有直系血脉传承,对蓝田县的很多利益攸关方极为重要。
尽管云昭自己年纪还小,人们还是认为他该有一个或者两个儿子的,如此,蓝田县正在进行的事业才能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继续走一条平稳发展的路,而不至于人亡政息。
在大明时代,三十岁就死亡是一种普遍现象,而且不会因为你是富贵人家或者贫困人家就有所区别。
见多了人因为感冒发烧最后死掉的场景之后,十六七岁或者更小就开始成亲,并传宗接代,看起来就没有那么愚昧了。
对于娶钱多多,云昭心里没有半分的阻碍,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防范,钱多多的矜持,云昭觉得自己跟钱多多的孩子应该都比老师的孩子大了。
对于娶冯英,云昭同样没有多少心理阻碍,毕竟,冯英也是一个性格明朗的美丽女子。
占便宜的时候就不要说那么多矫情的话了……
所以,云昭对自己将要到来的大婚也非常的期待。
云昭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钱多多了,听说她现在非常的忙碌,还似乎在有意无意的躲着他。
云昭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会躲着他。
钱多多不想在成亲之前就与他突破最后一道屏障。
这一回不同以往,以前钱多多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控制力控制自己的行为。
这会不一样了,长时间的分别,云昭在她的春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每一次春梦都能让钱多多回味良久。
她担心再与云昭单独相处,很难把持的住。
所以她就努力让自己忙起来,比如制作漂亮的嫁衣,重新翻盖云氏的大宅子。
自从钱多多安然归来,云氏大宅就进入了轰轰烈烈的改造。
昔日土气的夯土大宅子终于被推倒用青砖重建了一遍。
这样的工程对如今的玉山城来说算不了什么。
在云娘下令之后,工匠们在一夜之间就把云氏大宅夷为平地,建筑垃圾全部被就地填埋,加高了地基。
玉山书院的学生们重新设计了云氏大宅,从地图以及模型上来看,新建的云氏大宅恢弘大气,气势不凡。
钱多多对云氏大宅的新建极为关注,整日里泡在工地上,但凡是她不满意的地方全部修改,俨然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模样。
对此,何常氏极为满意,认为钱多多终于开窍了。
傍晚的时候,云昭出现在大宅子的工地上,跟钱多多会心一笑,就前后去了云氏大宅外边新修好的办公院落。
何常氏笑眯眯的瞅着那一对璧人,满意的对云春,云花道:“多好的一对啊。”
云花嘿嘿笑道:“现在还是半对,冯英来了之后你再说这话。”
云春道:“不对,人家三人凑齐了是一对半。”
何常氏赶紧四下里看看,见周围还有很多仆役,脸色都变了,拉着云花,云春的手道:“这话可怎么敢说哟。”
云花道:“是少爷自己说的,他还说自己占了大便宜。夫人也说多多,冯英这样的闺女一个都罕见,更别说两个都进了云氏大门,是少爷的福气呢。”
“那也不该是我们做奴婢的人该说的话。”
“我们就不是奴婢!”
“啊?你不是少爷的丫鬟吗?”
“没错啊,说告诉你当丫鬟就是人家的奴婢了?我们是领工钱的人,你以后也是。”
第一百五十章一种人无数种人性
亲吻了良久,云昭才恋恋不舍的把嘴拿开。
钱多多拼命地把云昭的手从自己怀里扒拉掉,整个人软的如同面条,靠着墙壁往下溜。
云昭想把她抱到软塌上去,钱多多的手脚又开始胡乱踢腾……
没法子,云昭老老实实的坐到桌子后边,钱多多这才小心的凑过来坐在云昭对面。
“这一次我真的害怕了。”
云昭回味似的舔舔嘴唇对钱多多道。
“你不用害怕,我被人卖过好几次了,是金贵货,那些人看到我的第一眼想的不是我的美色,而是把我当成像我身体这么一大坨金子。
傻子,告诉你呀,金子比美人更加动人心,只有你这种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才会想着占有我。”
“嗯,是宝贝就该藏家里,越少人看到越好。”
“嘻嘻,我也是这么想的。”
“咦?你不是雄心万丈的想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吗?”
“我干大事业也是为了让你多疼爱我一些,既然你已经很疼爱我了,我干嘛要去干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与其出门在外让你担心,我还不如照顾好家业呢。
冯英才是那种不安于室的女人!”
听钱多多用语言歧义诽谤冯英,云昭才起身,钱多多立刻就逃到门口,攀着门框警惕的看着云昭道:“你莫要过来。”
云昭无奈的道:“我吃不了你。”
钱多多红着脸道:“我怕我忍不住吃了你。”
说完就吃吃的笑着跑了。
云昭双手支着下巴无神的瞅着墙上贴着的大字——抱冲守虚!
这四个字是徐元寿写给他的四个大字,不要他装裱,只要求他每天看一遍,看完之后,他会派学生再来张贴新的。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冲气以为和。冲即阴阳相合,两仪复归太极,不辨阴阳是为抱冲守虚。
总之一句话,意思是要云昭能够继续隐忍,继续夯实基础,继续厚积而后薄发。
他以为蓝田县进行的事业是一场长久的,持续的,艰难的事业,需要每一个人都抱着谦虚谨慎的态度去面对。
不因为蓝田县的强大而骄傲,也不能因为蓝田县正在进行的隐忍态度而小觑自己,以平常心面对即可,一日一积累,日积月累最终功成。
“别的事情都好办,就是多多……不好办啊。”
云昭哀叹一声趴在桌子上,就在刚才,如果多多再虚弱一点,自己说不定就得逞了。
得逞之后再跟钱多多说一些话就很有效果了,现在,完蛋了,钱多多很狡猾,不给云昭安排她跟冯英两人事情的机会。
有些话,床头说起来效果最好……
徐五想的那张麻子脸出现在云昭面前的时候,有效的克制了云昭对钱多多的旖旎想法。
“李定国按照预定战略,已经抵达张家口外围,他不准备现在就烧毁张家口积存的十四万担粮食。”
云昭想了一下道:“理由?”
“理由是满清大军如今还在张家口七百里外,还在我大明国土之内,如果现在烧毁了张家口积存的粮草,满清大军必然会在大明国土上继续烧杀掳掠,填补上粮食缺口,对即将到来的大战没有好处。”
“他准备什么时候发动?”
“满清大军即将到张家口再进行。”
“他有没有想过满清会提前派兵来保护粮草?”
“想到了,歼灭之。”
“能做到吗?”
“李定国的军报上没有写,既然人家是此次军务的指挥官,成功了他受奖,失败了,他受惩罚,我们不应该越权指挥。”
“张国凤怎么说?”
“张国凤在李定国的文书上签字用印了,也就是说,张国凤完全同意李定国用绝粮计来逼迫满清丢弃掳掠来的百姓的计划。”
云昭瞅着窗外的玉山山峰道:“我觉得建奴不会关心百姓有没有粮食的。”
“李定国同样不关心,他只在乎此战能否减少满清大军在归化城的逗留时间。”
云昭哀叹一声道:“都是牲口啊——”
作为一个将军,李定国的策略无疑是正确的,让他带着八百骑兵向建奴本阵进攻,最终用八百人杀光三万多建奴,这是卢象升这种把百姓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重要的人才能干的事情,绝对不是他李定国干的事情。
卢象升巨鹿一战之后,虽然向后撤退了六十里地,但是,依旧不愿意松口,死死的咬住岳托大军的尾巴,继续追击。
小队人马的交锋几乎每天都有,甚至一天数次,他们之间的战争早就从火器对战变成了白刃战。
云昭的人马在河北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也就无力支援卢象升,而大明在河北众多的兵马,全部保护在京师周围,广袤的河北地,只有卢象升一支军马在跟建奴死磕。
想起卢象升,云昭的心情就变得非常沉重。
十天前,卢氏的两个管家跪地恳求云昭再支援卢象升一批军资,他们宁愿叛出卢氏永世为云氏奴仆,死而无憾。
这个要求实在是太怪异了。
为了主家的生死存亡,他们宁愿叛出主家,这个道理是说不通的,且毫无逻辑可言。
卢氏的人却不这样看,他们觉得这很正常……他们的脑袋里想的东西完全与别人不同。
如果在别人那里,只会招来耻笑,会把他们当成疯子一般撵出去。
然而,在云昭这里却非常的有市场……云昭只要一想到卢象升穿着孝服战死沙场的场面。
又想起这一家子男丁中,有最好的归宿就是他的弟弟卢象晋——明亡之后出家为僧。
他的弟弟卢象观兵败投水自尽,被部将救起之后,再投水自尽,完全不怕水冷!
想起卢氏满门一百余口男丁战死,云昭就没办法把这些人当疯子看待。
给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尊敬都不过份,云昭相信送给他们的每一把火药,每一颗炮子,每一枝羽箭,这些东西终将变成夺取建奴性命的东西,且不会有半点浪费。
距离河北最近的云氏力量就在归化城,而归化城将要迎来一场决定性的战斗,不可能从归化城调拨。
从云氏调拨……这个还是很容易的,毕竟,云氏的火药生产已经形成了流水线,不但质量好,数量还特别大。
蓝田县的管理者们,甚至在云昭的默许下,开始暗地里向外卖火药了,比如,这一次李洪基在开封用的火药,就出自潼关黑市。
“你能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
这是云昭给卢氏管家的原话,能拿走的东西不限于火药,炮子,还包括火铳,火炮跟粮食,以及各种军用物资。
卢氏管家的交易完成了,管家们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就欢欢喜喜又悲悲戚戚的去了潼关,似乎叛出卢氏卖身云氏是一种莫大的背叛,云昭很怕他们把东西交给卢象升之后再喊一句“对不起祖宗”然后拔剑自杀。
这种事别人干不出来,卢氏……很难说。
李定国是好人,高杰现在是好人,钱少少算不上好人,张国柱是纯粹的好人。
这些人跟卢象升一家子相比之后立刻就显得没了人性,或者说太有人性了一点。
卢象升从来没有要求云氏出兵襄助!
他不希望云氏的大军出现在河北,他很怕云氏大军撵走建奴大军之后顺便去京师看看!
那样的话,他可能还要跟云氏大军作战,对他来说,云氏大军与满清大军就是虎跟狼,哪一个都算不上好东西。
与其出现不可控制的因素,不如让他战死沙场算了。
这个时候他一定很难……
建奴掳掠完毕了,满足了,必定是要退出关口的,大明朝的所有官员,包括皇帝已经不太重视建奴了,毕竟,损失已经损失了,再谈就毫无意义。
不管卢象升在河北作战多么勇猛,多么的有战果,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一种麻烦,他们期望建奴更快的离开大明,而不是继续留在大明境内跟人家作战。
他们关注的重点是李洪基!
因为李洪基不可能离开大明去大明以外的地方,李洪基的目的不是金钱,不是奴隶,而是他们这些贵人!
不弄死他们这些贵人,重新建立一个新的朝廷,李洪基是不会罢手的。
李洪基的大军说不收赋税——那么,军需从哪里来?
只可能从他们这些富人身上夺取,这些贫穷的起义者才是他们的死敌!
且不可饶恕!
第一百五十一章该花钱的时候一定不要节省
巨大的大明世界总体上是安静的,除过建奴跟李洪基祸害了山东河北跟河南以外,大部分地方是平静的,一少部分是安乐的。
这在云昭的地图上表现的非常清楚。
或许这就是大局在握的感觉。
如果有一台电脑,云昭能把这样的场面变成一部游戏。
这终究不是一场游戏,这里的人不是虚拟人物,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的悲欢离合,死掉了,就真正的毁灭了。
冯英温暖的身躯上还隐隐残留着血腥味跟硝烟味道,跟云昭相拥的时候她放弃了所有戒备,素来坚硬的肌肉,也松弛下来,像一个小女人一样抱着云昭久久不愿松开。
小楚看到这一幕很是喜欢,自己去了厨房找到条子肉之后更加的欢喜,她找了一块锅盔,就开始了自己的增肥大计。
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对小楚来说很重要,跟着冯英在一起她总觉得吃不饱,总处在一种饥饿状态中,对于这件事她已经腹诽很久了。
吃完一块锅盔,跟一碗条子肉之后,小姐还没有出来,小楚瞅瞅已经逐渐暗下来的天空,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碗,于是,她又去热气腾腾的笼屉上弄了一碗。
一个用青布帕子包着头发的素净老妇来到厨房,也取走了一碗条子肉装在一个漂亮的食盒里边,还取走了两样精致的小菜,最过份的是她居然从一个大缸里取出一小碗看似很好吃的粥,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很软,很滑,很香甜。
“这是什么?”
小楚端着肉碗问道。
何常氏瞅了小楚一眼道:“多多小姐的晚饭。”
小楚立刻瞪大了眼睛道:“我家小姐的晚饭呢?”
何常氏淡淡的道:“哦,你说冯英小姐啊,她的晚饭不是该你这个丫鬟操持吗?”
小楚道:“我也要这样的。”
何常氏上下瞅了小楚一眼道:“自己做喽。”
说完话就提着食盒走了。
小楚放下肉碗,四处找了一遍,眼前的食材很多,她却不知道刚才那一碗汤是用什么东西做出来的。
做一碗粥小楚自然是会的,只不过那是小米粥,大米粥,哪怕是玉米粥也不在话下,可是,想让她弄出一碗又滑,又香甜,又好看的粥出来,那就是完全在为难小楚了。
她不知道小姐现在跟云昭在干什么,刚才的时候两人还抱在一起好像在——亲嘴……
再看了一眼满地的食材,她决定再去看看小姐。
那个麻子脸的家伙背着手在看雾霭沉沉的玉山,还挡在必经之路上,从侧面看过去,脸部的轮廓还不错,就是为人不知变通。
“我要去看我家小姐。”
小楚小声对徐五想道。
徐五想摇头道:“你去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
“我刚才听到你家小姐在尖叫。”
“什么?”小楚大吃一惊,伸手就要把徐五想推开,可惜,徐五想这人的一双脚似乎生根了一般,小楚居然没有推动。
徐五想轻蔑的瞅着紧紧贴着他想要把他拱开的小楚道:“你不成……”
话音未落,小楚的膝盖就顶在他的胯下……
徐五想闷哼一声,依旧站的笔直,小楚却从他身边溜过去,他已经无力阻拦。
小楚咣当一声推开大门,冯英又尖叫一声,面对墙壁整理衣衫,云昭则似笑非笑的坐在椅子上瞅着进门的小楚。
“滚出去!”
见进来的人是小楚,冯英又羞又气。
云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一本文书仔细
小楚的眼珠咕噜噜转动一下张嘴道:“我不会熬粥,哦,是那种亮晶晶又香又滑的粥。”
云昭放下文书笑道:“你是说银耳莲子羹吗?你想吃就让厨娘去做好了,不难的。”
小楚瞅着冯英道:“小姐,你会熬这种粥吗?”
冯英一张脸此时已经成了一张大红布,怒道:“不会。”
小楚有些委屈的道:“钱多多有这种粥喝。”
冯英已经明白小楚的来意,大怒道:“我不喝银耳莲子羹,你给我煮一碗白米粥就好了。”
小楚坚决的摇头道:“那不成,钱多多喝的是银耳莲子羹,小姐也要喝银耳莲子羹。”
冯英还要呵斥小楚,却见云昭站起身,探手牵住冯英的手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熬粥。”
冯英立刻就忘记了训斥小楚,随着云昭一起去了厨房。
出门的时候,云昭看到了正扶着一棵树闭目沉思的徐五想,哼了一声就继续去了厨房。
云氏的厨房很大,房梁上吊着腊肉,腊鱼,风干的鸡,大缸里养着一些活鱼,几块新鲜的肉块被大块的冰镇着,牛羊猪都有。
一边的架子上摆着数不清的各种干货,水陆纷呈琳琅满目。
至于新鲜的蔬菜,厨房外边的菜园子里就有,五月的云氏菜园子已经什么蔬菜都不缺了。
才进门,冯英就愣住了,她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
云昭回首看着冯英道:“是不是有一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觉?”
冯英摇头道:“我只是有恍若隔世之感。”
云昭熟练地从罩子底下拿出发好的银耳莲子放进一个小小的炖盅里面,又添加了一些冰糖跟水想了想,又取出半个窖藏的梨子放进去,这才放进一直有炭火的大缸里。
盖上盖子之后道:“这个需要时间,一个时辰以后吃最好。小楚学会了没有?”
小楚连连点头,她发现炖银耳汤好像不是很难。
云昭指着厨房里的东西对冯英笑道:“云氏家财丰厚,如果继续过苦日子反倒不好。
如果人人都简朴,那么,那些贩卖银耳,莲子,冰糖的商贾该如何生存呢?
蓝田县不同于其他地方,在蓝田县人们已经初步解决了吃饱的问题,现在,我们就该研究怎么吃好。
毕竟,这是一个地方富裕的表现。
冯英啊,富人肯花钱,穷人手中才有钱,这是一个很难懂的道理,你以后要多想想。
在大致解决了百姓的衣食住行问题之后,我并不反对富人花钱享受,只要不违背公序良俗,我甚至会鼓励他们穷奢极欲。
你要记住,钱是流淌的水,转动的越快,就表示一个地方的经济状况越好。
咱们家的钱很多,每年要花出去的钱也是海量的,基本上,云氏钱库除过留下第二年的预算之后,其余的钱都会全部花掉。
把钱积存起来并非是一个好主意。
云氏修建了宫殿,就会有很多人获利,云氏开始修路了,就有很多百姓获利,云氏只要在衣食住行上花费的钱多了,就能让很多商铺有钱可赚。
当然,云氏花钱最多的地方依旧是民生,比如修建水利,比如修建道路,每一样都是有计划的。
勤俭对升斗小民来说是美德,对官府来说绝对不是。”
冯英低声道:“阿昭,你在暗示我不适合管家是吗?”
云昭道:“我在教你怎么管家。”
“我做不来这些事情。”
“必须要知道!”
云昭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水缸里捞出一条大鱼,麻利的将鱼处理干净了,准备给冯英做一条鱼吃。
“这就是大家族吗?”
冯英瞅着一条鱼很快就变成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忍不住喟叹一声。
云昭笑着将鱼推到冯英面前,又给她装了一碗米饭道:“这是你应得的,是你的未婚夫在犒劳你,酬劳你过去的辛苦。
想喝点酒吗?我陪你。”
冯英点点头,云昭就从架子上取下一坛子酒打开后,倒了三碗,举起一碗道:“干了吧!”
说完就一扬脖子喝干了,吐一口酒气道:“酒不错!”
冯英笑了,也端起一碗酒喝干了,除过脸上微微有些红,并无变化,至于小楚,她早就把自己碗里的酒喝完了,且贪婪的瞅着酒坛子。
事情朝云昭预料之外的方向跑了。
一连喝了三碗烈酒之后,云昭有些醉意,冯英却似乎越喝越清醒,至于小楚她还在贪婪的等待云昭倒酒。
月上中天的时候,云昭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冯英小心的替云昭擦了脸,跟小楚一起搀扶着云昭回房间。
小楚嘿嘿笑道:“他想灌醉我们!”
冯英笑道:“我其实不应该让他出丑的。”
小楚道:“现在你可以为所欲为了。”
冯英摇头道:“不能,他是男人,不可折辱!”
徐五想从大树的阴影里钻出来,瞅着远去的三人摇头道:“县尊,这就是你的本事?”
说完话,就叉着腿去了自己的房间。
第一百五十二章大火融城1
云昭没那么急色!
他必须要让钱多多跟冯英两人明白,自己对她们的身体是非常饥渴的。
喜欢一个人首先就是从身体外形上开始的。
如果一个女子的未婚夫到了快要成亲的时候还对这个女子相敬如宾,这一定是有问题的。
所以,告子说——食色性也!
一男两女的结合,在大明不算什么,一把茶壶配数个茶杯是被认可的,更不要说外边还有无数的杯盘碗盏……
爱情什么的,云昭早就不指望了,就现在而言,老天待他不错,不论是钱多多还是冯英都是他在大明世界里能找的最好的伴侣。
所以,作为未婚夫馋未婚妻的身体就是他的责任。
果然,不论是钱多多,还是冯英都很喜欢云昭这样的行为,且两人都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了自信。
一个惊恐的不敢跟云昭单独相处。
一个骄傲的认为自己挫败了未婚夫想要灌醉她行不轨之事的阴谋。
看她们围着云娘小心献殷勤的样子,云昭很满意。
这样的日子就能过。
云昭的婚事定在七月十八,这是云娘求了很多神仙之后定下的好日子。
云娘严厉警告儿子最近不得与钱多多,冯英见面,否则家法伺候。
在钱多多跟冯英蕴满歉意的目光中,云昭泱泱的离开了云娘在玉山的住所。
才离开玉山,云昭就换掉了衣衫,混在一群人中间迅速的离开了玉山城。
他忍了很长时间,总以为自己可以漠视归化城大战,可以安然的坐在玉山等待归化城大战的结果。
结果,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白日里可以旁若无人的悠哉悠哉,到了晚上,他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脾气暴躁的如同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徐元寿给他写的“抱冲守虚”的大字之所以每天都要更换,不是因为字迹中所谓的精气神被消耗光了,而是这些字都被半夜时分狂怒的云昭给破坏了。
他心中牵挂的钱多多,冯英回来了,云昭就认为自己应该再走一遭归化城。
这一次,他没有告诉母亲……
李定国擦拭一把脸颊上的血迹,喘着粗气回头看看自己的部下对张国凤道:“不行了,要开始了,下一次建奴再来人就不会是小队人马。”
张国凤瘸着一条腿道:“这场仗从游击变成正面硬拼,再这么打下去,我们的人手就拼光了。”
李定国苦笑道:“我们多截杀一次,建奴就远离大明本土一点,那里的百姓也就少遭一点罪。
现在,背不住了,走吧,告诉张国柱,我们就要发动屠灭张家口的行动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张国凤答应一声就派人送信去了。
其余人都离开了战场,只有李定国一个人还在战场上漫步。
他仔细看了几乎所有的尸体,似乎要记住这些被他杀死的人,踢开一具尸体的头盔。
这个建奴身上的装备非常的完整,如果不是额头上有一个枪眼,李定国会认为他仅仅是睡着了。
这家伙只流淌了一点点血,现如今凝固在他的额头上,像装饰多过像血迹。
“第一百六十一个!”
李定国仔细清点了尸体,再想想自己麾下战死的二十一个人,心情就很差了。
上一次,高杰在逍遥滩一战杀死了将近一千两百个建奴,仅仅战陨了六个人。
现如今,自己杀敌一百六,却战死了二十一个袍泽,他有些不服气,又有些失望。
云氏本部人马的装备冠绝天下!
在这种拥有全部火器并且事先做好了准备的情况下,依旧有这么大的伤亡,这是李定国不能原谅的事情。
抬手把尸体上的铠甲戳的稀烂,李定国也就离开了战场。
此时的张家口早就人心惶惶,城里的人匆匆组建了一支守城队伍上了城墙,缺口处也被他们用乱石堵得死死的。
范肖山站在城墙上瞅着城外密密匝匝的人双腿一阵阵的发软。
这座不大的城池,已经被来归化城寻找一口饭吃的流民们包围的严严实实。
他手上发力,居然掰掉了一块青砖,于是,他就绝望的看着跟他一起巡城的田生兰道:“这就是你修的城池?”
田生兰面孔发白,颤抖着声音道:“我怎么知道流民会包围张家口,这里可是边地啊。
再说了,不光是我们一家修建的城池,还有梁家,翟家,黄家呢,垛堞是黄永发修的。”
范肖山一张脸气的通红,冲着田生兰吼道:“什么是报应,现在就是报应,现在,你们就等着流民把我们这群人撕烂嚼碎吧!”
田生兰连忙道:“我们可以给他们钱粮,让他们离开。”
王登库狞笑道:“你只要敢出城,那些流民就会煮了你们,不如好好地守住城池,等岳托贝勒大军抵达张家口,我们拖住这些流民,还能让岳托贝勒多抓一些奴隶。
这是大功一件。”
范肖山瞅着王登库道:“你觉得能守住?”
王登库大吼道:“守不住也要守,城里还有岳托贝勒要的十四万担军粮,如果没了,我们一样没活路。
现在就告诉张家口的所有商家,想活命的就上城墙,守不住大家一起死!”
云氏恒通号掌柜常国玉跟着吼道:“不能投降,投降了绝对是死路一条,我们要保住粮食,也要保住城池。
范掌柜,王掌柜,我们恒通号还有两万担粮食就屯在北门边上,我来张家口的时候跟主家应承过人在粮在,我愿意带着我恒通号的所有伙计跟护卫守住北门,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守北门?”
范肖山道:“常掌柜豪气,北门是我们张家口最重要的一道门户,也距离我们的粮仓最近,这里确实需要大把人手,依我看,就由我家的外院管事范三,带上两百人助你守住北门。”
常国玉朝范肖山拱手道:“就这么办,该办事了,我们站在城头发一天的呆也屁用不顶,挨过这一阵子,等岳托贝勒大军到来之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王登库朝常国玉拱拱手道:“往日里见常掌柜总以为跟我们不是一条心,果然是患难见真情,没的说,只要我们大家伙熬过这一遭,以后东北的商路我们共享。”
常国玉嘿嘿笑道:“要的就是你王掌柜这句话,常某就算是战死了,也对得起主家的信任。”
有了常国玉一番打气的话,城里的商贾慢慢变得有了些活力,既然已经被流民包围了,守住城池就是天大的事情。
一个个在王登库的安排下各司其职。
钱多多倒在一张锦榻上,懒洋洋的瞅着残破的张家口对张国柱道:“李定国坚持不住,我们该行动了。”
张国柱对钱少少的大少爷作风很是不满,指着他身下的锦榻道:“我们这是要上战场,不是来春游的。”
钱多多喝了一口葡萄酿举着玻璃高脚杯道:“有什么分别吗?”
张国柱道:“你太大意了,狮子搏兔也需倾尽全力。”
钱多多冷笑一声道:“我这是休息,在我开始屠杀这些背宗忘祖的叛徒之前,我不想有半分的力气被浪费。”
张国柱愣了一下道:“你要亲自出手?”
钱多多从枕头底下抽出两柄锋利的短剑,相互摩擦着笑道:“不杀尽这些狗贼,我心难安。”
张国柱道:“我们真的要屠城吗?”
钱少少道:“这座城太恶心了,人世间所有的丑恶都在这里展现无疑,必须除掉。”
张国柱又道:“县尊在清水县的作为你可知晓?”
钱少少冷哼一声道:“他做事一向首鼠两端,明明该屠城的不屠城,留下了后患。”
张国柱道:“我以为这是为人主该有的仁慈。”
钱少少瞅着张国柱道:“你想为谁求情?”
张国柱叹口气道:“那些苦力,那些奴仆,那些被压迫的人。”
钱少少从锦榻上站起来,抖掉身上的披风,提着双剑朝北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你最好能比我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