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潜移默化
“这么说,你云氏早就是兵强马壮了是吧?”洪承畴一脚踢开仆役送上来的软鞋,依旧赤着脚踩在青砖地上,看着有些气急败坏。
“没有,什么是兵强马壮?
秦王虎视天下是兵强马壮!
霍去病马踏焉支山是兵强马壮!
班定远三十六骑绝域塞外是兵强马壮!
唐太宗万国来朝尊为”天可汗“是兵强马壮!
大明皇帝万里杀敌是为兵强马壮!
所以啊,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才是真正的兵强马壮!
余者,不过泛泛之辈。”
洪承畴呆滞的瞅了云昭一会道:“你不觉得阵斩一千两百余建奴是一件足矣彪炳史册的事情吗?”
云昭笑到:“你的文笔不错,等我坐在盛京王座之上,你来觐见我的时候,可以帮我在史书上记录下这一笔。
干了大事,总要别人来吹捧才有一些意思,自己吹嘘自己有多厉害这就很无聊了。”
洪承畴笑道:“好,若是有这么一天,请允许洪某手捧史书,在一边跪录大人的微言大义。”
云昭站起身道:“就这么说定了。”
洪承畴道:“你真的认为有这么一天?”
云昭道:“麾下儿郎斩杀建奴一千有二,战陨者六人,令我痛彻心扉。”
洪承畴一把拉住云昭的胳膊大声道:“说清楚!你不能炫耀之后就一走了之。”
云昭叹口气道:“是我的错,我以为只要炮火猛烈,军卒们就不用披上沉重的甲胄,我以为只要我们能够在远程压制住敌人,军卒们就不用离开军阵与敌人肉搏。
是我小看了敌人的骑射功夫,是我高估了自己火力的密集程度,更是我拍脑袋之后就认为以前的军阵对我的新军一无是处。
所以,军卒战陨错在我,不日,我就被很多人质询,日子可能不好过。”
洪承畴见云昭面色悲戚,不似作伪,洪承畴拍拍云昭的肩膀道:“已经很好了。
虽然某家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确实很好了。”
云昭摇摇头道:“蓝田县从来没有做好这回事,只有做的更好!官,你知道我其实是在谋天下,可是呢,我想尽量的减少流血,更不能因为我想谋天下,就把这个原本破烂的天下砸的稀巴烂。
如果天时在我,人和在我,我谋一下无伤大雅,如果,天时不在我,人和不在我,那么,我就继续等。
放心吧,官,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真的做不来。”
洪承畴笑道:“猪,如果你真的有踩踏天下的一天,记着,别因为我们交情不错就放过我,我是大明的士,死国是必然。”
云昭道:“不会有这一天的,等我兵出关中的时候,天下应该已经没有大明这个国度了。”
洪承畴目送云昭离开,坐在屋檐下边沉思了良久,直到傍晚时分才站起身瞅瞅将要下落的夕阳,摇摇头道:“这不可能!”
这句话刚出口,洪承畴又有些后悔,他刚才忘记了跟云昭打赌!
孙传庭的书房里安静的落叶可闻。
他已经看窗外的夕阳看了很久。
斑驳的阳光透过石榴树浓密的叶子最终照耀在他的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将他渲染的如同一个白化病患者一般。
他的桌面上也放着一份军报,上面赫然写着卢象升逍遥滩大捷的详细文告。
“一千一百九十九级?”
“六万两纹银?”
“云氏战死了多少?”
“继洪承畴之后卢象升也投靠云氏了?”
“云氏兵强马壮为何不在关内起兵却把宝贵的兵力用在了千里之外的归化城?”
“有这般实力的人为何还要对朝廷卑躬屈膝,巧言令色,做这么多的伪饰文章呢?”
“夏税足额缴纳,秋赋已经完成六成,普天之下,这样的州府那个皇帝会不喜欢呢?”
“我该何去何从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待到云氏兵出关中的时候,我战死城头也就是了。”
孙传庭打定了主意,就提笔写恭贺文书。
不管这些建奴是谁杀的,建奴死掉这是不争的事实,只要建奴死了,就该是普天同庆的好事。
“有六位兄弟战死沙场了……”
云昭话一出口,台下已经有人在低声饮泣。
“错在我,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占据了太大的优势,这一战,我们还会损失更多的兄弟。
我的错我来背,你们的错,你们背,我错在自以为是,你们错在太想当然。
我们都以为我们的炮火足够密集,以为我们可以横行天下,结果不是这样的。
我们的兄弟绝对不是一个凉冰冰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有温度,有生活的人。
现在,这六个人因为我们的自负,在生命之花才开始绽放的时候就已经凋落了。
从今天起,我们要记住,自己的工作将直接对前线作战的生命负责,战士可以战死,却不能死于我们的失误。
这一点,我希望大家都能记住。
再有七天,战死将士的骨灰将回到玉山,我们全部去送他们一程,并向他们忏悔。”
云昭的话再一次引起一片悲戚之声……
李定国眼瞅着一群红着眼睛的男男女女从那间被大树包裹的礼堂里出来,奇怪的问张国凤。
“他们在干什么?一群人聚在一起哭泣?”
张国凤嚼着嘴里的红薯慢慢的道:“听说逍遥滩一战,玉山众战死了六人,伤了三十余人。”
李定国嘿嘿笑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矫情啊,对了敌人死了多少?”
张国凤继续咬着红薯含糊不清的道:“一千二。”
李定国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吞咽一口口水道:“一千二?没弄错?”
张国凤瞅瞅李定国道:“一千两百个货真价实的建奴!”
“也不……”李定国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
“我想见见这六位以一敌两百建奴的神。”
张国凤道:“蓝田县出动了三千大军,出动了两百名云氏最精悍的积年老贼,还出动了三万个流民在周围摇旗呐喊,最后把一千两百个建奴引进了伏击圈,才有这样的战果。”
李定国呆滞了片刻道:“这就是这些人可以以六人的代价阵斩一千两百名建奴的原因?”
张国凤叹口气道:”这中间还有无数细作在配合,无数的谋士在不断衡量两者之间的力量对比,所有人齐心协力才达成这样的目的。”
李定国道:“无论如何这一千两百个建奴都会反抗的,大军总要交战的,如此一来,死人是必须的,没理由只允许你杀我,就不准我砍你,打仗就是这样,已经大胜了,哭哭唧唧的做什么?”
张国柱把最后一口红薯放嘴里含糊不清的指着那些悲伤的学子道:“他们认为啊,自己兄弟死一个都是天大的事情,敌人死一万个都不嫌多。”
李定国点点头道:“对,我平日里也是这么想的。”
张国凤瞅瞅李定国道:“我们平日里却没有向这个方向前进,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还记得你在军中说的话吗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然后,我们在凤阳就死了很多人……”
“有点意思了,我终于在这里待得有点意思了,国凤,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国凤怒道:“你这七天上了几节课?”
“三节,怎么了?”
“那就是没有上时论课呗。”
“云氏会把如此隐秘的事情在课堂上公然说?”
张国凤道:“这里的学子都是蓝田人,大家同气连枝的谁会说出去?”
“新会有吃里扒外的家伙。”
张国凤瞪大了眼睛道:“你真的以为这里的学生会是泥塑的菩萨?这些人是现在的学校管理人,将来会成为地方的管理人,这里不仅仅教授‘关学’,也教授格物致知,还有泰西学问。
只要是从这所书院走出去的人,即便是最无能的,也比其他书院教出来的‘八股’腐儒要好。”
第九十四章国运隆昌与日薄西山
将六位战死将士的骨灰放进灵堂之后,玉山书院的很多专门研究火器的学生,在灵堂里跟六位将士说很多歉疚的话。
以至于,每次在火器研究上有了新的进展,都会有人来这里告诉这六位将士。
云霄回来了。
显得很是疲惫,甚至可以说是精疲力竭。
给云昭带来的消息也不算好,其一,李洪基带着逃出生天的五十一骑终究离开了关中,去了河南。
其二,张秉忠已经与大明兵部尚书杨嗣昌联系上了,准备接受招安,不仅仅是他自己投降,他还可以写信给其余的盗匪一起接受招安。
如火如荼的农民起义,在一瞬间就陷入了低潮期。
听说皇帝在同意了张秉忠招安之后,回到后宫里嚎啕大哭。
听云霄说这些事情之后,云昭自己也是唏嘘不已,这一刻他真的觉得大明皇帝很可怜。
云氏也有祖坟,后世的时候云昭就拜谒过祖坟,那个时候遗留下来的老坟已经少的可怜,为了这些老坟,老家里的人没少跟外人斗殴。
现在,云氏有更多的祖坟,不论是平原上的,秃山上的,还是秦岭里边的,每一处外人都不能动。
就云昭估计,张秉忠要是动了云氏祖坟,后果可能比挖了皇帝家的祖坟还要严重。
皇帝隐忍了。
天知道能隐忍多长时间。
杨嗣昌知道皇帝不会隐忍太长时间,张秉忠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等皇帝缓过这口气,没法子隐忍的时候,张秉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一点全天下人都明白这一点。
所有的不合理证据都在然而,张秉忠还是接受了招安,杨嗣昌还是成功的说服了皇帝。
于是,一件原本极度不合理的事情,就这么顺水推舟的变成了现实。
李洪基全军覆没,离开了陕西去了河南,随时准备东山再起。
张秉忠被招安了,蜷缩在襄阳,不再兴风作浪。
大明朝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无比的安静。
就仿佛以前的矛盾从来都不存在一般,仿佛那些恶人从来没有伤害过这个国家一般,现实过于残酷,大家一起选择了遗忘,选择了忘记,就像一只把脑袋插进沙子里的鸵鸟。
蓝田县过于繁华,身处疲惫残破的关中,就像一颗镶嵌在黑夜里的夜明珠,谁都能看得见,谁都想摘取。
张秉忠希望皇帝能把蓝田县交给他,那么,他情愿放弃十万部属,只带走六万人囤聚蓝田县,此生再无反叛,子子孙孙都为大明忠臣。
皇帝拒绝了张秉忠的建议,杨嗣昌认为皇帝应该答应,十万流贼一朝星散,是为大明国之福。
王文贞与左良玉认为,蓝田县承平日久,日渐富裕,到了为大明朝贡献财富时候了。
他们上书曰集蓝田之力,可供养九边十年之资费。
皇帝留中不发。
八月二十七日,云昭斩张秉忠谋臣尚永忠,命云福兵出武关,直抵河南南阳。
蓝田县县令云昭发誓不与张秉忠之流共一日!
陕西巡抚孙传庭泣血上奏,不可将蓝田县交付贼人之手,否则关中将再次糜烂。
陕西秦王也于次日上奏,朱氏子孙不与发丘朱氏祖坟者为邻,否则宁愿举家自焚。
皇帝下旨安抚秦王曰:不与,不可!
“杨嗣昌,王文贞,左良玉是在自寻死路!”
云昭坐在主位,瞅着满座的云氏心腹道。
云霄道:“张秉忠对蓝田县没有想法,是杨嗣昌提出来的,他联合了一些人准备鱼肉蓝田县。”
云福瞅着云昭道:“不如反了吧!”
云猛道:“大军齐备,百姓一心,我们有力气跟皇帝掰掰腕子。”
至于云虎,云豹,云蛟更是愤怒至极,主张与这个破烂的朝廷一刀两断,攻取西安城之后,正式竖旗。
云昭闻言笑了,对云霄道:“取杨嗣昌长子之头颅装在锦盒之内为杨公五十大寿的贺礼。”
又对云豹道:“取王文贞长孙之头颅装在锦盒内为王公招降张秉忠大典之贺礼。”
对云蛟道:“取左良玉爱女的头颅装在锦盒内,当做礼物送到左大将军府邸,为左氏夫人寿诞之贺礼。”
“这些年来云氏太沉默了,以为如此会让世人忘记我们,现在好了,弄得鸡飞蛋打的可不怨我们。
传令下去,所有意图染指蓝田县的恶贼一个都不能放过,不论他在那里。”
云福皱眉道:“杀他们的家眷,不如杀老贼。”
云昭看了云福一眼道:“杀了他们,还会有别的人觊觎蓝田县,我以为警告一下就好。”
云猛道:“他们会恨我们入骨。”
云昭道:“我已经恨他们入骨了!”
“这天下还没有平静呢!
建奴再次扣关,山东将要糜烂,这等局面前,一群烂人也敢谋我蓝田县,我要让他们此生寝食难安,而后死无葬身之地!”
云氏诸人见云昭主意已定,就不再劝说,一个个按照云昭的命令去办事了。
傍晚时分孙传庭携西安府大小官员来玉山,其中以西安府知府劳如意最为激愤,声言要去京师为国除奸!
云昭笑而不语,邀请孙传庭入内详谈。
“君欲反乎?”
云昭摇头道:“这是朝堂上的事情,我自然要用朝堂上的规矩处理此事。”
孙传庭松了一口气道:“如何处理?”
云昭淡淡的道:“你马上就会知晓,信使已经在路上了,我想很快就会有结果。”
孙传庭的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上颤声道:“你要杀人?”
云昭笑道:“不杀人如何诛心?”
“杀什么人,诛谁的心?”
“杀他们心痛之人,诛谋我蓝田县之人的心。”
“如果他们狂怒呢?”
云昭瞅着孙传庭大笑道:“那么,我就兵出潼关,大军杀进河南,问问这些人将我蓝田县当成什么了。”
孙传庭幽幽的道:“你当我秦军是死人吗?”
云昭瞅着孙传庭道:“秦军中有五成是我蓝田县子弟!
当初没有我首肯,你以为你带着几万两银子就能在关中大肆招募军卒?
还百战百胜?
你以为这些子弟是在舍生忘死的为谁打仗?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大明朝,什么陕西巡抚孙传庭,他们想的只是要把贼寇赶出关中,让他的父母兄弟妻子孩子能有一个安定的环境好好种地!”
孙传庭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云昭缓和一下语气道:“刘主簿为秦军发放粮草的时候你就明白了是吗?”
孙传庭苦笑道:“看他肆无忌惮呵斥秦军将领如呵斥晚辈的样子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云昭站起身推开窗户瞅着白雪皑皑的玉山顶峰道:“告诉你在京城中的依靠,看热闹就好,等事情尘埃落定了,替我收拾残局。”
“你不反?”
“只要大明皇帝还活着,我就不会反。”
“为何?你还在乎君臣父子吗?”
云昭道:“不在乎,我只在乎他的勇气,如果他连勇气都失去了,那就说明他没有资格继承这个大明世界。”
孙传庭用几乎是呻吟一般的语气道:“我能信你的话吗?”
云昭笑道:“我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多等几年。”
“几年?”
“没错,据我判断,大明朝也就剩下几年了,我等得起!”
“我不信!”
“洪承畴也这么说。”
“听说你与人打赌从无败绩?”
“没错,我好像总是赢家!”
“好,我赌大明朝国运隆昌,万年不坠!”
云昭笑道:“我赌大明朝十年之内必定日薄西山。”
孙传庭伸出手,云昭随意的在他的手上拍一巴掌道:“好了,赌约已经商定好了,等到后天,你就能给你京城中的靠山写信,让他平息这场闹剧!”
“为何一定是后天?”
“因为我的人需要几天时间来办事,你想想啊,这三个人的家一在京师,一在南京,一在河南,路途遥远,我不能待部下过于苛刻。”
第九十五章 报复一开始就不会停
陕西的官员来了一大半,云氏自然是要盛宴招待。
孙传庭似乎已经认命,在酒宴上大吃大喝,看起来似乎跟那些美食有仇一般。
见巡抚如此,其余的官员似乎抛弃了忧愁,在白雪皑皑的玉山底下纵情吃喝。
这一次的酒宴上,也有一个贼寇的人头被众人传阅。
这颗人头属于张秉忠的谋士尚永忠!
云氏斩人头的手艺不错,已经存放了快十天了,这颗人头依旧栩栩如生。
诸位官员看过之后,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云氏统御关中,他们没有什么意见,相反,还有些拥护,毕竟,云氏虽然霸道一些,却没有收缴他们家产的意图,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说,还在保护他们的财产。
云氏要的仅仅是降低地租,希望他们将大量的钱财投入到市场上,通过大量的商业获利来弥补佃租上的损失。
一进一出之后,这些官员们发现,自己并没有吃多少亏,有些人反而在获利。
这样的事情做了之后,平日里对他们表面上毕恭毕敬,暗地里咬牙切齿的百姓终于不再仇恨他们了。
与乡民们的关系改善之后,有钱人也愿意主动给乡里提供一些帮助,比如修桥补路,比如资助学堂,比如资助社戏,济贫扶危的事情也慢慢变成了他们的常态。
云昭从来没有想过把有钱人全部剥皮抽筋,然后在劫夺人家的家产,他只想通过一种温和的改造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偌大的一个关中,被改造的最彻底的不是孙传庭,也不是西安府的官员,而是大明秦王府。
秦王府封地十六万亩,西安府一年的税收中有三成属于秦王府的食禄银子。
现在,秦王府向地方官交还了十万亩土地,其余六万亩土地整体交给蓝田县县衙,再由蓝田县县衙整体佃租出去,每年只要有亩产的三成交付秦王府,余者,秦王府再不过问。
不仅仅如此,秦王府还积极参与各种买卖,其中最有名的买卖就是明月楼。
虽然每过一段时间明月楼总是会遭灾,可是,这些年下来,秦王府从明月楼身上,就获利不下三十万两白银。
由于关中不再缺粮,关中的经济也慢慢趋于稳定。
金钱这个东西永远是一个势利鬼。
越是有钱的地方越是好赚钱,越是穷困的地方赚钱就越发的艰难。
云氏经营关中与蒙古的商道也逐渐展现出来了他应有的威力,如今,在蓝田县最大的交易永远只有两种,一种就是粮食买卖,另一种就是大牲口买卖!
在云昭看来,粮食买卖永远是一个地方发展的重头,而大牲口的买卖,则是云昭眼中的汽车,拖拉机生意。
一个小小的蓝田县,仅仅在去年,就出售了骡马二十一万匹,牛,十六万八千三百头,羊更是数不胜数。
巨量的白银涌入蓝田县,一度让蓝田县的铜钱兑换比例飙升到了一两白银兑换铜钱八百文!
地方富庶了,这就会更加坚定本地富人留在本土生活的心,毕竟,自己已经跟整个蓝田县的经济扭成了一股绳,再也难以区分彼此,在这种状况下,只要蓝田县不垮,自己家里留存的钱财就不会有危险。
基于此,富人们不再留存什么积蓄,一个个都趁着年景好,不断地开拓关中的商道,就连多年不见的桑蚕买卖,也开始有人涉足。
官员们在玉山停留了三天,在这三天中,官员们几种观察了蓝田县秋粮长势,参观了蓝田县加固的水库,新修的一种据说添加了一种叫做水泥的东西制造出来的水渠。
当然,当他们看到平原上一个个简陋的石头屋子星罗棋布,心中对蓝田县的未来更加的看好。
一些武官还用脚步度量了一下堡垒跟堡垒之间的距离,他惊奇的发现,当两支鸟铳对射的时候,炮子的落点正好是两个堡垒的中间地段。
如今,秋粮刚刚种下,百姓们也到了农闲的时候,不过,田野里那些正在堡垒里忙碌的农夫们,让官员们的心无比的踏实。
这些人都是蓝田县的团练,瞅着他们依靠堡垒做出各种防御或者进攻的练习,就很少有人再想把家搬离蓝田县了,在这些见多识广的官员眼中,没有哪里能比蓝田县更加的安全了。
钱多多的案头摆着两个锦盒。
每个锦盒都以檀木为骨铜皮包角,用白银镶嵌了各色图案,如果再用红绸包裹,定然是一份不错的礼物。
眼看着蜡烛就要燃尽,钱多多有些焦急,老梁已经出去很久了,不知为何还没有回来。
云昭给钱多多这边的指令有些错误,王文贞最喜欢的并不是他的长孙,而是他刚刚从京师回到老家的小儿子王瑞。
这个小儿子年仅二十六岁,就已经是户部的五品主事,被誉为王氏未来三十年的主心骨。
也是王文贞二十年心血所聚。
不过,云昭的指令中点名要王文贞长孙的头颅,钱多多也就觉得没有必要漏掉此人。
钱多多能想的到,云昭在听说王文贞与人合谋计算蓝田县的消息后悔何等的愤怒。
区区一个无足轻重的长孙头颅还不能让云昭熄灭心中的怒火,必须让王文贞痛彻心扉。
二更鼓响的时候,钱多多有些焦急,用脚踢踢早就睡得不省人事的春春跟花花道:“你们两个死没良心的,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花花挠挠被钱多多踢得发痛的屁股嘟囔着道:“不就是杀两个花花公子吗,有什么难的。”
何常氏靠在窗户边上绣花,听花花这样说,连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姑娘们,可不敢随便说杀呀打的话,以后不好找婆家。”
花花不耐烦的坐起来,顺便在春春的腰上捶一拳道:“好啦,好啦,不睡了,就等着看人头!
我要看看能把秦淮河里的姐儿迷得七荤八素的才子的脑袋到底有多好看。”
何常氏夜听惯了,看惯了自家姑娘干的这些事情,就重新拿起花绷子道:“才子好就好在一张嘴上,那可是这真真的可以把活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活的,能把干花说的盛开,也能把姑娘的心说的心花怒放。
这几日经常来拜访姑娘的那个大才子陈贞慧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花花怒道:“那个留了胡须的家伙哪里有我家少爷好,上次多多为了弄死那个狗太监拜会了昔日的西安府知府,现在的南京户部左侍郎张道理就被这个家伙给缠上了,我觉得再弄一个盒子,把他的脑袋也装进去一并送去当贺礼最好。”
钱多多咯咯笑道:“他的父亲是南京左副都御史挺有用的一个人,你们两个再忍忍。”
春春被花花重重一拳砸在腰上,才从睡梦里惊醒,就要捶花花的时候听钱多多这样说,立刻怒道:“那家伙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总觉得他在占我家少爷的便宜。
回头就让梁叔弄死他。”
何常氏听这两个丫头这么说话,忍不住叹口气,她现在很是发愁,不知晓自己到底是卖身给了一个什么样的家。
在扬州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一步登天像是进了王府,现在从种种迹象看来,自己更像是进了一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强盗之家。
四更天的时候,梁叔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包袱,打开之后,两个包袱里就滚出两颗被剥洗的干干净净的人头。
一个年长一些,颌下留着短须,即便是死了,头发依旧被梳理的丝毫不乱。从眉眼中,依旧能看到这个人生前风流倜傥的模样。
另一个年轻一些,白面无须,丹凤眼,眉飞入鬓从模样看,生前也该是一个风流种子。
何常氏咂咂嘴吧道:“风月场上少了两个好班头哟。”
云春抱起那个年长一些的头颅,仔细看了一眼道:“长得真不错唉,能赶得上我家少爷三成!”
钱多多皱眉道:“别胡闹了,已经验明正身,梁叔,你安排人明日将这两个箱子送给王文贞!
不要署名,但是一定要他明白这份贺礼来自我蓝田县!”
第九十六章痛苦并不因人的身份变化而变化
王文贞今日堪称意气风发。
是他领兵将张秉忠逼进了襄阳,也是他孤身进入张秉忠大营,言辞恳切的招降了这位巨寇。
随着李洪基败走韩城,天下巨寇已经没了昔日的气焰。
只要朝廷继续使用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平定天下不再是一个奢望。
而李洪基的败走证明大明兵部尚书的策略是正确的,张秉忠接受招安则证明他王文贞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能力。
解除了兵权之后,王文贞独自回到了南京。
他本想以进则山崩海啸,退则风平浪静的态势完美的结束自己这一次的使命。
可惜,他身在南京的门人子弟们认为此事定然需要大大的操办一番,如此,方能彰显王公声威。
他们以为王文贞的胜利与荣耀,就是江南人的胜利与荣耀,如何能不大庆一番?
江南人既然平灭了西北的巨寇,那么,这些年江南人投入到西北剿匪大业中的钱粮总该有一个出处。
整体审视残破的西北之后,他们的目光无可避免的落在了西北的明珠蓝田县的头上。
蓝田县身为西北明珠,这些年与江南的商贾来往愈发的密切,有不少的南方商贾将蓝田县的繁盛模样在江南大肆的宣扬。
不论是河南,还是山西,亦或是河北,山东,都没有值得他们动手的地方,而且,如果对那些地方盘剥过甚,很可能会再一次造成流民暴动的坏局面。
这个时候,蓝田县看起来很稳定,很富庶,理所当然,蓝田县要补偿江南人昔日的付出。
在这种局面下,控制蓝田县,盘剥蓝田县,肢解蓝田县就成了江南人的一致意见。
今日的王文贞坐在中堂上,穿着一身道袍,手里抱着一柄玉如意,微微笑着招待来自四面八方的亲朋故旧。
儒雅而淡然……
眼见宾客们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唯独不见幼子王瑞与长孙王庭月。
中堂里已经坐满了江南各路大佬,这两个晚辈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来拜见长辈,实在是太失礼了。
即便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王文贞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子孙生出现骄矜之心。
“阿福,把洁生,与庭月给我找来。”
王文贞压抑着怒火淡淡的对老仆道。
老仆低声回禀道:“已经去找了,凡是两位主人平日里喜欢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王文贞道:“再去找!”
老仆匆匆的下去了。
王文贞看着满座的宾客喜气洋洋的模样,一股不祥的气息没来由的从心头升起。
他忍不住有些烦躁,目光远视……
透过宽大的中堂,他看见了一个长着一只鹰钩鼻子,面相凶恶的中年汉子抱着双手就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见他瞅过来,就抱拳施礼与常人一般无二。
此人施礼完毕就笑着从宾客群中挤出去了。
王文贞感到一丝丝的阴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准备叫仆人去探问一下此人的底细,却发现那个人已经没了踪影。
此时此刻,王文贞忽然觉得院子热闹的唱礼之声,喧闹之意距离他好远。
向在座的宾客赔罪之后,王文贞起身来到了后宅。
此时的后宅上已经披红挂绿一派喜庆模样。
瞅着还在忙碌的老仆,王文贞沉声道:“去查一个面相凶恶,长了鹰钩鼻的客人。”
老仆笑道:“这个客人老奴知晓,似乎是来自关中,他送的礼物不轻,是两个檀木箱子,还说要老爷亲自开启,老奴每当一回事,每年都有这种故作隐秘的人。”
王文贞道:“把他的礼物拿过来,我亲自检视一下,看看拜帖跟礼物,就能知道此人来者何意。”
王文贞回到后宅书房坐定,老仆带着两个仆役就抱着两个箱子匆匆的进了书房。
“打开!”
王文贞端起一杯茶,他想用最冷静的态度面对这个来自关中神秘人送来的礼物。
仆役们撕开封条,打开了箱子,箱子里的东西被红色的绸布包裹着,当老仆掀开绸布之后,就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
王文贞淡淡的朝箱子看去,老仆的惊叫并不能让他的心头起半分的波澜,蓝田县的豪强一定会反抗,这一点王文贞早就有预料。
只是,当他看清楚自己幼子的头颅被人装在箱子里的时候,茶碗从手上滑落摔得粉碎。
“啊”
王文贞发出一声老猿泣血般的嚎叫,踉跄两步冲过来,抱着箱子里的人头嗓子里只会发出‘啊,啊,啊’的叫声。
二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王氏兴盛的希望被人一刀就给断绝了。
“好狠的心啊”
王文贞终于从嗓子眼里逼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我的儿啊”
一口气终于从嗓子眼里喷薄而出,王文贞的痛苦如同潮水一般从全身每一个地方喷涌而出,泪如雨下。
他心痛的几乎要昏厥过去了,他的脑袋在嗡嗡作响,他的视野模糊,全身颤抖,悔恨,愤怒,失望,伤痛蓄满他的全身,整个人如同火山一般就要爆发。
“是谁?”
王文贞扶着桌子站定,死死的瞅着幼子王瑞的头颅恶狠狠地问道。
老仆嚎啕大哭道:“小的就知道是一个关中口音的人,这就派人去追捕。”
王文贞咬着牙瞅瞅另外一个木盒子里包着的东西,他已经有了一丝明悟,他已经猜到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他还是强迫自己安静下来,颤抖着手去揭开红绸,他希望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
红绸落地,他的长孙王庭月的首级端端的摆在木头箱子里,容貌栩栩如生,仿佛正在沉思。
“啊”
王文贞的声音绝望而高亢。
张嘴吐出一口血,然后就倒在老仆身上……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依旧,王文贞推开哭泣的老妻,踉踉跄跄的来到桌子边上,那两个木头盒子依旧在,只是里面的人头不见了踪影。
“我的儿呢?”
老妻嚎哭着道:“入棺了。”
“我的孙呢?”
一个黑衣女子凄声道:“也入棺了。”
王文贞又道:“我昏睡了多久?”
老妻道:“已然三日了。”
王文贞慢慢站定身子,推开搀扶他的老妻慢慢的道:“差到凶手了吗?”
“志和,志远已经在全力搜捕,到现在依旧没有头绪。”
王文贞淡淡的道:“不用查了,凶手就在蓝田县。”
老仆战战兢兢的将一张纸放在王文贞的面前道:“老爷,这是凶手留下的字。”
王文贞凄然一笑道:“欺我老无力啊,他们不知老夫这个失孤老熊会干出什么事情!
念!”
老仆哆哆嗦嗦的拿起那张纸低声道:“值此清秋,闻王公大胜而归,当彪炳史册。
余远在天边,闻王公大喜,恨不能亲至,只是身无长物不知敬奉何物才能讨王公欢颜。
听闻王公颇爱幼子王瑞,有对长孙期望有加,遂取王公心爱之物头颅以为王公贺。
失礼之处,还请王公海涵。
王公得此大礼当独自观赏,定会有大惊喜,当细细品味。
临别之时留词半阙以为后记。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老仆念完留字,王文贞并无多少变化。
该有的痛苦已经纠缠在他的身上,他的肉里,他的血里,他的灵魂里,再多一些痛苦,也不能让他有更加夸张的表现。
所以,他瞅着那张纸道:“词不错!”
第九十七章悲惨的往事总能让人成熟起来
钱多多剥着菱角疑惑的瞅着满身都是学的梁三道:“王文贞的反击很厉害吗?”
梁三笑道:“还算不错,人家知道是我们干的,所以呢,就派了百十个黑衣人要把我们这里的人都杀光,然后用我们的人头去祭奠人家的儿子跟孙子。”
钱多多吃了一口菱角道:“你把他们都杀光了?”
梁三从背后的革囊里掏出一颗首级朝钱多多摇晃一下道:“王文贞的大儿子王庸,你们先睡,我今晚还要把这颗人头再给王文贞送去,我担心送晚了,王文贞会担心。”
钱多多转过头,继续剥着菱角道:“我们的人有损伤吗?”
梁三摇头道:“都穿着铠甲呢。”
“咦,我记得以前的时候阿昭不是不赞成穿甲胄吗?”
梁三道:“这里不能大批的动用火器,甲胄就不能缺,我们来的时候都披着甲胄呢。
多多,你早点睡吧,明天起来之后这件事应该就过去了,王庸的脑袋应该能让王文贞明白,跟我蓝田县作对,会死全家的!”
说罢,就匆匆的在花鱼池子里洗了手脸,污血就要凉水才能洗的干净。
很快半池子清水就变成了血红色,那些胖胖的花鱼,似乎很喜欢血腥,纷纷游到血水中且翻腾起来。
钱多多就住在夫子庙附近,秦淮河边上,这里有全大明最大最长的照壁,也有天下最大的贡院。
她住的院子不但清雅还非常的精致,以前是中山王徐达家的别业,后来因为徐氏家族中的一位嫡子在这里不慎落水而亡,徐氏就把这间别业给发卖了。
后来成为秦王拜谒祖宗陵寝之时的临时住所。
钱多多来了之后,就被梁三安置到了这里。
这里之所以清静,最大的原因就是有些僻静。
再往前走两里地,就能看到秦淮河上往来的画舫,以及翘首期盼贡院开门的书生。
不仅仅是南京的青楼修建在贡院,书院边上,大明朝的大部分书院所在之地都没有那么清幽,更别说贡院这种名利的屠场了。
二更天的时候,一群黑衣人悄悄地从秦淮河上的几艘画舫中下来,低着刀子小步快跑着直奔这座清幽的院子。
在距离院子不到五百步的地方,有一片茂盛的竹林,这些人为了不让人发现行踪,就一头钻进了竹林。
然后,竹林里的竹子就疯狂的摇动起来,厮杀声,惨叫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之后才安静下来。
然后,就出现了梁三提着王庸的人头去安慰钱多多的事情。
王文贞一夜无眠。
在没有探明蓝田县虚实之前,他准备按捺住心中的仇恨,谋而后动。
可惜,他的大儿子王庸因为爱子王庭月之死,一刻都等不及,在得知秦王别业中居住着一伙蓝田县人,便急不可耐的去复仇了。
王文贞等到五更天,自己的儿子王庸还是没有回来,这个时候,他的嗓子眼就一阵阵的发甜。
果然,有家人来报,在后墙根上发现了一颗人头。
家仆没有说是谁的人头,王文贞却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对陪伴他的二儿子王挺道:“收敛你大哥,不准再去找秦王别业中的人寻仇。”
几日之内连续遭受打击的王挺忍不住痛哭道:“父亲,这是何道理?难道就眼看着我们家的人一个个被人杀掉吗?”
王文贞用手捂着嘴咳嗽一声,瞅瞅手上的斑斑血迹轻声道:“只要我们什么都不干,就不会有人死。
《大宝积经》有云,一念妄心仅动,即具世间诸苦。
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则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之乐。
一念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
故云:有心皆苦,无心即乐。”
王挺大声道:“父亲乃是国之重臣,瑞弟也是国朝官员,如何能被人这般杀戮?”
王文贞又咳嗽了一声道:“我位高权重,手中却没有一个可用之兵,蓝田县看似弱小,实际上多年来能在巨寇包围中过的风生水起,不用想也是一处虎狼窝。
这些年来,张秉忠,李洪基这些人快要把陕西打烂了,可就是蓝田县他们不敢去。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蓝田县一定有让这些巨寇害怕的存在。
儿啊,你父亲我被战功冲昏了头脑,以为联合了杨嗣昌,左良玉就能逼迫蓝田县就范,现在看来,为父不小心捅了一个大大的马蜂窝。
为父此次要求接管蓝田县,在得到孙传庭,以及秦王以死相阻的时候,我们就该急流勇退。
那时候为父错误的以为孙传庭,秦王之流只是不愿意自己的利益被侵吞,总想着到时候从蓝田县捞到好处之后,给孙传庭,秦王分享一些也就混过去了。
现在,为父明白了,孙传庭也好,秦王也罢,关中的官员也罢,他们只想维持现在这种平稳的局面,绝对不想再让陕西变成烽烟处处的地方。
儿啊,蓝田县的那头野猪县令,才是大明天下真正的巨寇!!
他看的比谁都清楚,他知道我们不愿意继续支应北方,他知晓我们大明如果再遇到灾荒,兵灾,建奴叩关,整个北方就会糜烂。
他之所以不反,就是在等待我们放弃北方,等待北方彻底糜烂之后,他们才好重头收拾旧山河。
这一次是为父错了,为父太自以为是了,没有细细思量……害了我的瑞儿,我的孙儿,现在,又害了你大哥……
儿啊,不要再起报复的心思,不论我们在朝堂上有多么的成功,他只会一路去,那就是杀光我王氏中人。
直到现在,他们之所以还没有取走我这颗头颅,就是因为他们还想继续维持目前的安稳局面。
儿啊,等,咬着牙等,待到有一天他蓝田云氏成为万夫所指的时候,成为破鼓万人捶的时候,我们父子再扑上去,用命也要咬下他们的一块肉来!”
王文贞一口气将心中所想,所思说了出来,回头看着大儿子血迹斑斑死不瞑目的人头被人抱进来,连喊三声“惨,惨,惨”便以衣袖掩面用头把柱子撞得梆梆作响。
王挺连忙让仆役将人头用布盖上,拉着父亲的手哭泣道:“父亲醒来啊,孩儿一人扛不起这个家。”
王文贞晕头转向的被儿子搀扶着坐在椅子上,直愣愣的瞅着被布盖住的长子首级,怒目圆睁,少顷,两缕血泪从迸裂的眼角缓缓流淌下来,一字一句的道:“给京师的杨嗣昌去信,告知我家的惨状,告诉他,我们不再参与蓝田县的事情,为父这就上请罪折子。
把我们的惨状也告知左良玉,告诉他千万,千万小心,蓝田县也不会放过他。”
王挺怒道:“父亲,三家联合图谋蓝田县,为何只有我们一家遭灾,这不公平!”
王文贞凄厉的笑道:“哈哈哈,我王氏没有强大的兵马活该被人当做猪羊。
我倒要看看他杨嗣昌这个手握天下兵马的兵部尚书在遭遇了大难之后,是否也会跟我一样当缩头乌龟,
我也很想看看左良玉这个号称人屠的家伙,是不是也在遭遇云氏杀戮后也能保持八风不动!”
“父亲,您是说,云氏连杨嗣昌跟左良玉都不会放过?”
王文贞擦拭一把血泪道:“如果他云氏只针对我王氏一家,那么,我们就能拼尽全身力气报复了。”
“为何啊?您刚才还说要我隐忍的。”
王文贞悲伤地摇摇头道:“如果云氏对我们三家一起动手,就说明他们的实力已经大到了可以藐视朝廷的地步。
如果云氏只是针对我王氏一族屠戮,这只能说明他们还不敢把事情完全做绝。
为什么不会把事情做绝?
只有一个原因他云氏根本就没有做好随时起兵的准备!”
第九十八章 云昭杀人的底气
陈贞慧在棋盘上放了一枚棋子,钱多多思量片刻,就拈起一枚白子放在边角之处。
陈贞慧微微一笑,又在中腹放下一枚黑子,摇晃着手里的折扇道:“多多姑娘为何会舍弃中原而就边地?”
钱多多摇摇头,脸上的幕篱也随之摇晃。
“中腹之地肥硕,却四面皆敌,不如边角有依靠。”
“多多姑娘的边角之论某家不敢苟同……”
不等陈贞慧把话说完,钱多多就毫不客气的道:“公子就不用说什么男人的心胸一类的话,在见识过真正的男子汉之后,其余男子再说心胸勇气之类的事情,我听起来就格外的好笑。”
陈贞慧愣了一下,心中很是不忿,抬头看看钱多多幕篱后面隐约露出来的脸道:“是何等英雄,才能让多多姑娘这样多才的女子为之倾慕呢?”
钱多多咯咯笑道:“此生能成为此人的小妾,我的心愿就了了。”
陈贞慧霍然站起,想要拂袖离开,见钱多多瞪着一双大眼睛在看着他,终究舍不得离开,就讪讪的坐回座位。
钱多多笑道:“公子不必生气,若是一般人物,我连相比一下的兴致都没有,拿公子与他相比,虽然公子万万比不过,公子也应该荣幸,而非生气。”
陈贞慧到底是江南才子,即便钱多多的存在让他神不守舍,才子的傲气却不准他屈服。
于是,就喝了一口茶水平复一下心情道:“敢问多多姑娘的心上人为何人,会高明到什么程度,以至于让陈贞慧连媲美的资格都没有。”
钱多多脑海中一下子就跳出云昭那张看似冰冷,却长着一双灵动大眼睛的脸。
尤其是他那双可笑的眉毛,钱多多只要想起来,眼睛立刻就笑的弯弯的。
这段时间自己不在,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帮他修饰一下他那一对可笑的肥蚕眉毛。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偷偷的去找冯英……不对,冯英现在在河南呢,跟一个叫做红娘子的女人混在一起,好像已经造反了。
钱多多一旦陷入对云昭的回忆,这个过程一般会很久,春春,花花两个丫头自然是知道的。
见钱多多又成了花痴模样,就径直走过来,端走陈贞慧的茶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陈贞慧阅女多矣,眼见钱多多眉目含春的如何会不明白人家眼中毫无自己这个江南大才子的位置。
也不打扰陷入沉思中的钱多多,压抑着心头的郁闷之气,摇着折扇离开了这座被人称之为梅园的地方。
在钱多多的回忆中,最甜蜜的回忆全部来自于云昭,哪怕是两人针锋相对的骂架,此时此刻回想起来,也甜蜜的令人神往。
春春在钱多多眼前晃晃手,见没有动静,就对花花道:“等一会她清醒过来,第一句话一定是我要回家!”
花花鄙夷的道:“别说多多想说,我就是不清醒的时候,我也会说我要回家。”
春春一屁股坐在陈贞慧刚刚坐过的位置,蠕动两下道:“这个大才子居然用屁股把冰冷的石板给坐热了。”
抱着花绷子走过来的何常氏笑道:“姑娘们啊,你们可要小心,以后遇见这样的男子要离得远远地,都说烈女怕缠郎,人家对多多小姐已经用上这一招了。”
花花抬头看着何常氏嘿嘿笑道:“继续说!还有下一句。”
何常氏摆摆手里的花绷子道:“没有了啊。”
春春也看着何常氏道:“有!”
何常氏见这两个莽汉一样的丫头开始跟她较劲了,就随意的道:“好啊快说出来,让我这个老婆子也长长见识?”
花花骄傲的道:“恶鬼怕钟馗!
在我们蓝田县什么样的恶人我们没见过?
打闷棍的,背门板的,拍花子的,下板刀面跟馄饨的,往肚皮上贴块猪皮用烙铁烫自己勒索商家的,就连做人肉包子的也见过两个……啧啧,这些人被少爷一顿板子打的那个惨哟……
打闷棍的自己脑袋上挨了十几棍子脑浆子都被打出来了,背门板的让人用铁丝勒着脖子能坚持过一里地的可是一个都没有啊。
至于烫猪皮的让我家少爷去掉猪皮硬是把烧红的烙铁放肚皮上,那两个做人肉包子的夫妻,硬是被人用棍子打成了包子馅。
从那以后,蓝田县里别说再出这样的人命案子,就连小偷小摸的都看不见一个。
少爷当时就说了,他就是蓝田县的钟馗,任何魑魅魍魉都休想逃脱律法的制裁。
从那我就知道了恶鬼怕钟馗这句话。
我们这些人连恶鬼都不怕,还会怕什么缠郎?再敢来打断他的狗腿!放心,我自己动手!”
何常氏吞咽一口口水,跟这两个死丫头在一起,总能让何常氏刚刚建立起来的主家的美好模样毁于一旦。
“我们回家吧!”
钱多多美美的回忆结束,抬起头来冲着花花跟春春道。
春春,花花对视一眼齐声道:“好啊!”
钱多多没好气的看着两个丫鬟道:“今天怎么不劝阻我了?”
春春道:“你还没有达成你的目标,今天见这位陈公子不就是为了铁料的事情吗?
明明已经快要说好了,你却在发呆,那个陈公子甩着袖子跑了。”
钱多多拍拍脑袋道:“我太想家了。”
春春道:“我听那个陈公子跟你说,从太平府有二十万斤精铁,要从当涂,芜湖一带路过,既然人家不愿意卖给我们,我觉得我们应该做一票。”
钱多多摇头道:“二十万斤精铁,太多了,我们没法子掩人耳目从太平府运到关中。
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春春跟花花见钱多多不再提回家的事情,就有些遗憾的对何常氏道:“本来想早点带你去逛蓝田县的草市子,带你吃好吃的甑糕,好吃的柿饼,现在看来,还要再等等。”
何常氏笑道:“老婆子等得住。”
王文贞渴盼已久的回信终于到来了。
他看过杨嗣昌的书信之后就叫过儿子王挺道:“为父给你谋了一个职位,你过两天就离家上任去吧。”
王挺瞅瞅容颜枯槁的父亲道:“这个时候孩儿如何能离开父亲?”
王文贞挥挥手道:“你离开为父才能做一些事情。”
王挺道:“父亲,云昭只动了我们家,您要反击了?”
王文贞将杨嗣昌的书信递给儿子道:“你看看吧,云氏在京城的力量比南京还要强大一些。
杨嗣昌一家死难六十八口!”
王挺闻言难以置信,匆匆的阅读了一遍书信之后,瘫坐在椅子上对父亲道:“杨嗣昌反击三次,就招来如此大祸?”
王文贞指指信纸对儿子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兵部尚书一家死难六十八口,督察院,锦衣卫,东厂对此漠不关心。”
王挺的两排牙齿咯咯作响恐惧至极。
王文贞淡淡的道:“就连陛下都不愿意在看见一个战乱的陕西,我们能如何呢?”
王挺厉声道:“云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文贞从书桌上取过厚厚一叠文书放在儿子面前道:“自崇祯四年以来,陕西蓝田县缴纳赋税一事,在户部评级优等!
自崇祯四年开始,陕西蓝田县吏治被吏部评为优等!
自崇祯四年开始至今,陕西蓝田县共向九边支应粮草八十六万担,且全部都是平价,没有换取盐引,也没有囤积居奇。
自崇祯四年开始,陕西蓝田县收拢流民二十一万四千六百余,这些流民是被真正的安置了,基本上做到了男有耕作之劳,女有纺织之苦,这堪称奇迹。
儿啊,去岭南泉州为官吧,我们家已经与云氏势成水火,既然我们已经招惹了云氏,那么,以后的日子会非常的难熬。
去吧,早早的去收拾吧,带着你兄长的两个孩子,带着你弟弟的一个孩子,带着家中所有的孩子去岭南吧。
南京有我在,你无需担心。”
第九十九章人命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当左良玉那边传来恐怖的噩耗之后,王挺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痛恨云昭了。
这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情感。
在此次蓝田县事件中,王氏死了长子,幼子,长孙,看似死伤惨重,这个结果跟杨嗣昌跟左良玉相比还是比较能让人欣慰的。
至少,王氏家族的嫡系晚辈们还在,不像杨嗣昌家的晚辈几乎被人杀光了。
也不像左良玉不但赔上了女儿,还赔上了他的一只眼睛,更不要说他麾下的三员心腹大将横尸街头这种事情了。
王氏丢的只是人口,杨嗣昌几乎被灭门,而左良玉遭受损失最大的地方是对军队的掌控。
王挺跟左良玉的闺女左春风打过不少交道,那个发誓一辈子不嫁人也要扶持父兄登天梯的温暖如春风般的女子,这就死了?
一想到跟左春风相处时的快乐场面,王挺就只想早点离开南京这个危险的地方。
王氏不害怕朝堂上的栉风沐雨,对于云氏这种只杀人不讲理的强盗行径他是真的害怕了。
家里的祖坟地里多了三座新坟,热闹的王氏大宅里白幡飘飘,后宅里整日里哭声不绝,一片愁云惨淡之相。
所以,在接到左良玉书信第三天的时候王挺就坐上了锦衣卫南下办差的船只,带着一群晚辈扬帆远去。
王文贞在渡口停留了好久,直到儿子,孙子们乘坐的巨舟不见了踪影,也不愿意离开,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今日,他特意就带了一个老仆给儿子送行,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
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蓝田云氏,如果云氏还要泄愤,可以杀他,莫要再为难他的子孙。
一个人坐在长亭里没有喝茶,也没有喝酒,更没有作诗的想法,就那么白发飘飘的枯坐在长亭里竭力挺直腰板,保持着自己身为读书人的最后一丝骄傲。
他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一个等待了他好久,想做他生意的年轻茶馆老板给他送来了一张纸,说有一位客人派他送来的。
王文贞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那张纸,只见那张纸上写着一行字:此事就此作罢,你不为难我,我不伤害你,你若心有不甘,我们重新来过。
王文贞看完了信,当着茶馆老板的面让老仆点着火折子,把信烧掉,给了老板一两银子的谢礼。
然后对老仆道:“把驴牵过来,我们回家。”
云氏做事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调停的口子,一点都没有,从一开始云氏认定这些人是敌人之后,就彻底的关上了谈判的大门,从一开始出手就狠毒无情。
“有些人是可以慢慢谈的,比如说李定国,比如说孙传庭,比如说卢象升,跟这些人多付出一些耐性,总会有很好地结果。”
面对吃红薯的云杨,云昭总能付出最大的耐心。
“你在洪承畴身上付出的心血最多。”
“这个人不同,他太聪明,所以心眼就很活,这种人一旦看不到希望,就能干出任何无底线的事情来。
对于他,我们要给希望,洪承畴这个人只要心中还有一丝希望,就会是一个合格的官僚。
不过,不要指望这个人的私德有多好。
这个人早就把书读懂读透了。”
云昭把话说完就转过头去,即便是已经看云杨吃了好多年的烤红薯了,现在看,依旧看不下去,尤其是这家伙嘴里含着稀烂的红薯跟你说话的样子,令人只想远离他。
“杨嗣昌,左良玉这两个人以后我们杀掉就是了,问题是王文贞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没有大恶,你为什么也要对他惩罚这么重呢?”
云昭瞅着玉山道:“我最恨这种个人品德无可指摘,却能借着造福一小撮人的名义为自己收拢声望,导致更多人的利益受损。
假如他不了解这个后果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一个明白人。
所以啊,古人说的好,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王文贞就是那种有心为恶的人,与杨嗣昌,左良玉别无二致。”
云杨翻了云昭一眼道:“怎么样,跟我这个傻子说了一通话之后,你的念头是不是通达了好多?”
云昭道:“以后在使用这种拍马手段的时候,记得做的更加圆润一些,不要这么粗糙。”
云杨呵呵笑道:“我其实最想问的是你干嘛不杀左梦庚,偏偏要杀左良玉的闺女?”
云昭深深地看了云杨一眼道:“这个问题就问的比较聪明了,你既然看了关于左良玉的情报,你就没有注意到左良玉的闺女已经二十四岁了还未出嫁?”
云杨道:“可能太丑,也有可能是太胖,嫁不出去。”
云昭怒道:“好好想想啊,只要是左良玉的闺女,怎么可能嫁不出去?娶这种人家的闺女的汉子,跟本就不会冲着长相去的。
你可能不知道,左良玉这两年之所以能够扩展的如此迅速,他的闺女居功至伟。
一个把官军统带的比土匪还要凶恶的人,这些年下来不但没有受到多少责难,反而步步高升。
最后还能跟杨嗣昌,王文贞这种人搭上关系,最大的功臣就是她的这个闺女。
至于左梦庚不过是一个蠢货罢了。
左良玉既然迟早要成我们的敌人的,这个时候我不捡聪明的杀,难道把聪明人留给以后让她与我为敌?”
云杨吃完最后一口烤红薯,还吸溜一下,云昭强忍着等他吃完,就听云杨继续问道:“这件事大的足以登天,皇帝为何不闻不问?”
云昭舒了一口气,拍拍云杨的肩膀道:“能问出这句话,以后我就不把你当傻子来对待了。
我告诉你,这件事一定有无数的奏章送到了皇帝面前,问题是皇帝不信!”
云杨瞪大了眼睛道:“皇帝怎么可能会不信,我看文书了,杨嗣昌在东条胡同里的私宅,快被血给淹没了。
二十七条身披重甲大汉在人家的私宅里肆虐了半个时辰,锦衣卫,东厂要是不知道此事才是怪事情。”
云昭笑道:“死人是真的,问题是皇帝总想知道为什么会死人,如果说是因为蓝田县跟杨嗣昌起了纷争,皇帝一定会第一时间查问户部,蓝田县今年的秋税缴纳了没有,蓝田县今年的派饷如数缴纳了没有。
当他发现,我们今年与往年一样,都是提前完成了赋税额度,也提前如数完成了派饷。
再问过锦衣卫之后发现蓝田县的大股力量依旧在归化城一带活动。
再加上他刚刚知晓蓝田县乡勇团练在逍遥滩斩杀了一千两百名货真价实的建奴,你说,皇帝会怎么做?
你千万别以为皇帝不清楚杨嗣昌,王文贞,左良玉这些人煎迫蓝田县的目的。
蓝田县在我们手里,皇帝就能源源不断的收到蓝田县的赋税,有了这些钱,皇帝说话都有了底气。
如果蓝田县交给了杨嗣昌,王文贞,左良玉他们,皇帝能预料得到,蓝田县会完蛋,以后再想从蓝田县收取赋税就成了泡影。
我这一次之所以会把事情般的这般酷烈,就是做给皇帝看的。
我们一下子得罪死了这么三个人,以后再想平安度日,就只能抱他的大腿。
如果我们利用朝堂上的关系化解此事,皇帝才会夙夜忧叹,我们现在,在皇帝的眼中是一个一心想要干事情的孤臣!
李洪基暂时完蛋了,张秉忠投降了,皇帝认为我们蓝田县就算是有造反的心,这个时候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能忍张秉忠,对一向对他忠心的蓝田县有什么忍不了的呢?
尤其是我们做事情的方式让皇帝认为我们是一群莽夫!
认为我是一个刚烈的少年人,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春风化雨的收服我这个人。”
云杨嘿嘿笑道:“你本身就是一个刚烈的人!”
云昭抬头再次瞅着白雪皑皑的玉山道:“这年头,我们活的只剩下勇猛跟刚烈了!”
第一百章如何控制愤怒?唯有猪!
李定国坐在秃山的山顶上,面色狰狞!
一头带着六个孩子的肥硕的母野猪幽怨的看着他,却不敢上前争夺那块青石板。
李定国低头瞅着那头老母猪道:“爷爷本来被人家报价十万两银子的,现在我义父只要两万两就可以把我卖给云氏,你说说看,这种自降身价的事情他怎么干的出来?”
老母猪的粉红色的鼻子翻动一下,充分的表达了自己的不屑之意。
李定国点头道:“你说的对,这不能忍!我喊了他七年义父,为他流血,为他征战天下,最后被两万两银子给卖了。”
老母猪往前走了一步,她很想躺在那块青石板上,李定国在这里坐了半天也没有让位的意思,再不爬上青石板,今天就没法子晒足一个时辰的太阳了。
李定国的大屁股往一边挪挪,老母猪就攀着青石板的边缘努力的爬了上去,还特意把自己的大肚皮靠向李定国。
六只小猪奋力爬上青石板,哼哼唧唧的找到自己的饭碗,就吧唧吧唧的吃喝起来。
李定国羡慕的瞅着那些吃奶的小猪,仰天长叹道:“老子真的活得不如一头猪啊。”
一个提着篮子的玉山书院的女同窗从青石板边上路过,见李定国痴迷的瞅着野猪的**,就黑着脸故意从李定国的身边跺着脚重重的走过。
李定国瞅了一眼那个女同窗,觉得她没有野猪好看,就重新把目光关注在吃奶的野猪身上,顺便回忆一下自己遥远的少年时光。
他不论怎么努力都记不起自己小时候吃奶的模样,只记得一张蜡黄,蜡黄的妇人的脸。
很小的时候,记忆最深刻的事情是饥饿,是找到食物后的喜悦,至于母亲跟父亲的脸总是在食物面前相形见绌。
他看完了老母猪哺乳的全部过程,亲眼看了小野猪吃饱之后的懒惰模样,也看到了老母猪半眯着双眼似乎很幸福的模样。
玉山书院开饭的钟声响了,李定国懒懒的站起身,那头母猪也站起身,跟随李定国穿过玉山城的城门,一起向玉山书院溜达。
两者回玉山书院都是为了吃饭……
老母猪带着自己的孩子们很自然的去了后厨,李定国则慢慢走进了饭堂。
此时,饭堂里的人已经不多了,李定国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一个木盘,给木盘里装了木碗跟木头盘子,再抓了一只木勺,一双筷子,就去了窗口。
来的太晚,好吃的东西都只剩下一些汤汁了,只有土豆丝似乎没有动过。
早就吃这种饭吃出经验的李定国,毫不犹豫的弄了一大碗糜子米饭,又让那个带着异域风情长着一头褐色头发的胖厨娘给他在糜子饭上浇了一些肉汤,土豆丝装的跟山一样高。
胖厨娘总有摸他手的企图,所以他用两根手指捏着沉重的饭盘回到了座位上,还接受了胖厨娘追出来给他的一碗只有两片蛋花的蛋花汤。
谢过胖厨娘,李定国抽抽鼻子,就用木勺子去挖那大大的一碗糜子米饭。
被肉汤浸泡过的糜子没饭没的说,再来一口酸辣的土豆丝,李定国顿时就进入了最深沉的吃饭模式。
不知为何,以往总喜欢往他身边凑的女同窗们这一回一个个躲得远远地。
且头碰头窃窃私语。
李定国吃饭的时候历来是六亲不认的,再加上吃饭吃的忘我,对于身边的这些小事历来是不在乎的。
直到张国凤过来的时候,往他的饭盘里放了一颗剥壳的鸡蛋后,他才抬起头来。
“你为什么会有鸡蛋?”
张国凤笑道:“你卖了两万两银子,我他娘的成了添头,我弄两个鸡蛋犒赏自己一下不成吗?”
李定国点点头,一口咬掉半个鸡蛋道:“我觉得我其实挺值钱的是吧?”
张国凤道:“八大王要是不接受招安,你值十万两银子,自从八大王在襄阳接受招安后,你的身价大跌,原本在云昭的压迫下,八大王为了修好跟蓝田县的关系,你我都是白送的。
是云昭主动拿出两万两银子一次性的跟八大王买断了你我跟八大王的情义。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定国指指胸口道:“这里憋的慌。”
张国凤道:“我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李定国低头看看饭盘里的饭,点点头道:“放在八年前,这里一定是最好的地方。”
张国凤道:“现在也是最好的地方。”
李定国大大的吃了一口饭道:“那个叫黄玉的家伙就是云昭吧?“
张国凤低头沉思一下道:“应该是。”
李定国摇头道:“不是应该是,他本来就是!”
张国凤道:“何以见得?”
李定国道:“有些话别人说不出来,也不能说。”
张国凤道:“你去见见云昭就是了,这时候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没道理不把话说清楚。”
李定国道:“等等吧,等我弄清楚蓝田县再说。”
张国凤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李定国笑道:“我被人卖了两万两银子,这一次我要弄清楚这里到底值不值得我卖命,是不是值得我即便被人再出卖一次,依旧心中不怒!”
张国凤点点头道:“记着,以后找云昭问话的时候一定要咬死了我还当你的副将。”
李定国大笑道:“这是自然,我们是过命的兄弟。”
张国凤看着李定国道:“我把命给你!”
李定国点点头道:“好,我的命也给你。”
说完这些话,两人都有些意兴阑珊,李定国吃光了最后一口土豆丝,轻轻地将饭盘推开,四处瞅瞅那些女同窗对张国凤道:“我其实很喜欢她们围着我叽叽喳喳的样子,今天为何没有?
莫非我身上有味道?”
张国凤也跟着四处瞅瞅,低声道:“有谣传说,你不喜欢女人,喜欢母猪。”
李定国点点头道:“我今天是碰见了一头母猪,还跟她聊了一会天,看她奶孩子来着。”
张国凤道:“你看错了,人家都喜欢去碑亭附近去看那些胸襟开的大大的西洋女子,就你喜欢看猪奶猪娃子,不得不说,你的品位不错。”
李定国抽抽鼻子道:“为何说我品味不错?”
张国凤飞快的把半个鸡蛋丢嘴里咽下去道:“听说云昭也有这个习惯,且从很小就开始了。
这一点来看,你们两个很像!”
李定国不解的道:“看到母猪奶孩子让我想起我娘,我在努力的回忆我娘的模样,我在想,我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跟那些猪娃子一样贪婪,他云昭生在富贵之家,难道他想的跟我不一样?”
张国凤摇头道:“这是你们的怪癖,我看到母猪奶孩子这一幕就不会胡思乱想。”
李定国沉思片刻,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道:“我觉得喜欢看母猪奶孩子的人都不会太坏。”
张国凤惊讶的道:“何以见得?”
李定国长叹一声道:“说不清楚,等你有一天,喜欢看大猪带着小猪,大羊护着小羊,母马保护马驹子,老牛教小牛耕田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这句话。
在那个时候,不论你心情有多么的糟糕,心中都不会有杀意,都不会想要弄死某个人,都不会想着把谁五马分尸,更不会想着把谁的全家灭门。
说实话,我喜欢那种心绪被自己控制的感觉,真的很好。”
张国凤不解的看着李定国,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李定国了,这个人历来是快意恩仇的,从来都是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现在听他说话云山雾罩的,似乎多了一些东西。
他不知道到底多了那些东西,却非常肯定,这些东西都是很好,很重要的东西。
很可能在不久会影响他的判断。
第一零一章改变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秋收之后的蓝田县,立刻就进入了疯狂的商业模式。
人们积攒了一年的货物,都会在秋收之后进入市场。
如今的蓝田草市子已经不止一家了,临近的四五个村子总会有一个草市子。
农夫最高的境界就是自给自足。
然而,这对蓝田县的农夫来说做不到,其一,是因为土地不多,不足以依靠一家人就获得所有的必须物资来源,只有通过商业交换来完成各取索需。
因此,自古以来,商业就是中华民族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别看蓝田县的很多老农并不认识字,可是呢,对于算学他们精通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三七二十八,算你便宜点,二十五个钱拿走!”
一个彪形大汉手里抓着三辫子蒜头,硬塞给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的云昭。
“我是读书人……”云昭咬着牙总算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就看你是读书人我才三七二十八,要是傻汉子早就三七二十一了。”
云昭抱着三辫子蒜头平复一下心情道:“你是不是觉得县衙门口拴的人少了?”
卖蒜的大汉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县尊来了我也要理论一下,凭什么我们家的蒜头只能卖七文钱?”
云昭瞅瞅蒜头道:“你家的蒜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卖蒜的大汉道:“你数数蒜头有多少颗?”
云昭数了一下道:“三十颗!”
卖蒜的大汉怒道:“你还知道我家的蒜头是三十颗?你去数数那些卖七文钱的蒜辫子,要是多于二十八颗蒜头你就可以把我拉到县衙用铁链子拴起来。
我的蒜头给的多,为何就不能卖八文钱?”
云昭怒道:“你蒜头多可以卖八文钱,你干嘛非要卖七文钱,却从算账上找回来?”
卖蒜的大汉道:“卖给读书人才九文钱,卖给乡亲就八文钱!”
云昭听了更是怒不可遏,一把抓住大汉的衣襟道:“读书人白吃你家饭了,还是把你孩子丢井里了?”
“是狗日的读书人给那些混球出的主意,把好好地三十颗蒜头一辫子的老规矩给祸害了,让大家一辫子蒜头上少几颗,价钱照旧,这不是骗人吗?
你们这些读书人尽搞一些花花肠子,嫌弃卖价低难道就不能正大光明的涨涨价?
非要用这种法子祸害别的老老实实卖货的人。
县尊即便是要抓,也是抓那些黑心肠的混蛋,抓我这个老实做生意的人干什么。”
云昭瞅这个蓝田犟驴看了许久,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给人家数了二十五个铜钱,觉得这个家伙做生意真的很厉害。
讲了一通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贬低了别人,自己还多赚了钱,连良心都赚到了,真真是一个做生意的天才啊。
别人的蒜辫子少了两三颗蒜,卖七文钱,平均一文钱买四颗蒜,他保持三十颗蒜的旧例,却卖八,九文钱,真是黑了心肠。
偏偏来他摊子上买蒜头的人最多。
只要有客人去别人摊子上买蒜头,他就说人家给的量不足,全是混蛋……
这里虽然是草市子,大家却没工夫去计较那一文半文的钱,觉得不能惯着那些缺斤少两的混账,在不知不觉间,就上了这个混账东西的恶当。
云昭忍住了,这样的事情没法子管理,要是管的太死,这些草市子就会死掉。
每过一段时间,云昭只要有机会就会巡视一遍蓝田县的草市子,顺便购买很多货物,通过自己亲自参与买卖,来衡量一下蓝田县的经济是否在健康发展。
所谓健康发展,就是指物价平稳,铜钱兑换没有出现大的波折,购买力是否依旧强悍。
从蒜头这一点来看,蓝田县的物价是在慢慢上升的,而这种微弱的上涨程度并没有引起百姓们的注意,也就是说,在过去的一年中,百姓获得的收益已经超过了物价上涨的幅度,这很好。
衣食住行不能出问题,只能越变越好才成,至于明月楼那种地方不能算数,毕竟,那里的人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带着满满一车货物回到了家里,就看见母亲身边的秦婆婆在等他。
把货物交给了自己的书房管事徐五想,让他计算出每一样货物的单价在,再造一张表格出来。
进了内宅之后母亲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果实累累的石榴树下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发呆。
家里一个姐妹都看不见,四处看看也没有探头探脑的,就来到母亲身边笑道:“怎么会这么孤单呢?”
云娘抬头看看儿子叹口气道:“今天,孙传庭夫人来我们家,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云昭皱眉道:“她说了些什么话?”
云娘拉着儿子的手道:“她说什么不重要,主要是娘觉得她在害怕,以前的时候啊,她说话办事处处随意,这一次不一样了,战战兢兢的,还给为娘送了一件自己做的斗篷。
儿啊,你对他们下手了吗?”
云昭摇头道:“没有,我不会对孙传庭下手,他没必要感到害怕。”
云娘这才点点头道:“如此,她送的披风我就收下了,再给她回一样礼物也好安她的心。”
见母亲一脸的担忧之色,云昭道:“有时候做一些霹雳手段是为了少死人。
儿子现在管的不再是我小小的云氏,而是大半个关中,这么多人都信我,跟着我一起吃饭,一旦出事,就会死一地的人。
这时候如果不把伸过来的手一气斩断,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这就是一路哭不如一家哭的道理。
善良属于百姓,因为跟他们生活交集的事情大部分都不到生死相搏的程度,所以,他们可以大度,可以忍让,可以以德报怨。
孩儿不成,一旦退让了,退让的就是关中近百万百姓的利益,即便是一文钱,也是一百万文。
在乡野间,一贯钱就足以让人生出谋夺之心,何况是一百万文。
所以,退让不得啊。”
云娘叹口气道:“以前的时候,总有庄子上的老人来找为娘说说话,打打牌,现在见到我,他们的膝盖总是发软。
为娘不喜欢这样。
不论为娘如何和善,他们都害怕,说话的语气为娘也不喜欢,都在讨好为娘,假的让人生气。”
云昭笑道:“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情。您要慢慢适应,这是您的新生活。
我们都要适应新的生活,因为,我云氏不再是昔日那个小小的乡间土豪,更不是盘踞在蓝田县的一支小土匪。
您以后想要看真笑脸,儿子笑给您看。”
云娘瞟一眼儿子笑的大开花的脸道:“别嬉皮笑脸的,快滚吧,忙你的去吧,记得早些让多多回来,不成的话,让冯英回来也成,现在也就这两张脸为娘看着不生气。”
云昭从后宅出来的时候回头看一眼自家的大宅院,也是暗自发愁,以前那里是他的生活乐园。
现在虽然装了更多的人,却少了一些活气,就连两只大白鹅也不知被谁调教的见了他就低垂着脑袋,张开翅膀行大礼。
两脚踢飞了两只没出息的大白鹅,云昭大踏步的去了书房。
老子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来改变世界的,区区一点变化算得什么?
果然,回到书房,瞅着一群忙忙碌的人,云昭的心情就变好了很多,拿起桌案上的第一份文书瞅了一眼就对徐五想道:“将交付张秉忠的两万两银子尽快交付,一两都不许短少,银子交付之后,记得拿回张秉忠的亲手写的收条,这很重要,不得遗漏。”
第一零二章归于平淡
云昭坐在桌子后边,李定国坐在桌子对面,徐五想站在云昭边上,张国凤站在李定国后边。
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上的交锋已经整整进行了一个世纪。
“啊,李兄!”
“啊,黄兄!”
话一出口,云昭就摇摇头,起身朝李定国拱拱手道:“重新认识一下,在下,云昭,字彘。”
李定国也跟着站起来抱拳道:“在下李定国,目前身价纹银两万两,县尊如果想要去喂猪,这就去,不耽搁。”
云昭闻言笑了,指指身后的徐五想道:“这人价值四十斤糜子,哦,原本是五十斤的,后来糜子涨价了,就只剩下四十斤糜子了。”
徐五想挺挺胸膛道:“某家现在至少价值黄金百两,哦,这个数字是通过核算得来的,主要是我打通了龙首渠的地下部分,让大荔这个地方多了四万多亩的水浇地,计算过差价之后得出来这个数字,不是我信口胡说的。”
李定国朝徐五想拱手道:“失敬,失敬!”
云昭见场面尴尬,就挥挥手道:“李兄如今已然入了我蓝田籍,天然分的荒地三十亩,就在凤凰山边上,不知李兄何时去开垦?
如果在明年开春还不能种上粮食,你的田地就会被收回。”
李定国听云昭这样说愣了一下,然后指指自己的鼻子道:“你是说我有三十亩地,还是荒地?”
云昭道:“不要嫌少,即便是我也只有一百亩地。”
“我是说你花了两万两银子把我买来,就是为了帮你种三十亩地?”
云昭摇头道:“不是给我种地,这三十亩地是你的,你在为自己种地,当然,该收的税是一定要收的。”
李定国想了一下道:“这很新鲜。”
云昭道:“有什么好新鲜的,凡是我蓝田县从外边吸引过来的人才,都有这样的待遇,这是最基本的待遇,也是最根本的待遇。
这些土地能证明,你李定国是这片大地的主人之一,生可以依靠这三十亩地过活,死,可以埋进这片土地肥田。
所谓的生有时,死有地,就是土地的根本意义所在。”
李定国翻着眼睛瞅着房顶幽幽的道:“三十亩地可以埋多少死人啊”
云昭敲敲桌子道:“想什么呢,只能埋你的亲眷。”
李定国点头道:“不错啊,人还活着就已经连坟地都找好了,算得上是深谋远虑。
他有多少亩地?”
云昭见李定国在指张国凤,就笑道:“他只有二十亩地,就在你的土地边上。”
徐五想插话道:“不错的地块,是我亲自安排的,有一条小溪从凤凰山脚下流淌过来灌溉容易,你们的地在溪水上游,是阳面的坡地,高处可以种一些核桃,板栗,柿子,林地边上还能种两亩地的麻,种粮食的地足足有二十亩,鉴于你的本事,特意给你留了五亩地的宅基地,盖一个大院子足够了。”
李定国回头瞅着张国凤道:“不错的安排,你觉得呢?”
张国凤有些兴奋的道:“很好,我们兄弟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地了。我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开荒,明年开春一定会种满庄稼。”
李定国起身朝云昭拱手道:“这就告辞,我们兄弟这就去凤凰山种地去了。”
云昭摇头道:“现在回去也可以,不过,你们两个属于征召军士,要先去军营报道,然后才能回家种地。”
李定国似笑非笑的瞅着云昭道:“不知大营在何处?”
徐五想从桌子上拿起两个木头牌子递给李定国跟张国凤道:“这上面是你们在军中的编号,一定要记住了,记得时时佩戴好这个牌子,到了凤凰山军中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忘记了很麻烦。”
“7328,7329?”
李定国仔细看了牌子上的数字,觉得很是奇怪。
徐五想道:“你们是最近一批加入军中的人,所以这就是你们的号码。”
李定国道:“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们蓝田县军中只有7329个人?”
徐五想点头道:“没有错,蓝田县军中分新旧两部,你们隶属于新军,也就是蓝田县兵马本部。”
“没有官职?”李定国抬头瞅着微笑不语的云昭。
“蓝田县军中官职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拿来的,你能统带百人,你就是百夫长,你能统带一营,你就是统制,你能统带一军,你就是校尉,你能统带千军万马,你就是将军!
定国兄,你不会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吧?”
李定国嘿嘿笑道:“我就怕到时候你会反悔,猜疑。”
云昭无声的笑了一下道:“军中只有体制,只要定国兄有手段,请尽力施为。”
李定国道:“这样也很好,很公平,也罢,吃你云氏的饭食这么久,又劳你花费了两万两银子,受你驱使是应该的。”
云昭摇头道:“两万两银子不是云某的,是蓝田县百姓的血汗钱,这里的百姓用自己的血汗钱聘请你李定国为他们作战,保护他们的家园子女,只望你莫要让他们失望。”
李定国道:“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我这个人是受雇于这里的百姓,不是你云氏买断了我?”
云昭道:“也是为你自己,因为你今日起也是蓝田人。”
李定国大笑道:“这样一说我心里就舒服多了,还以为你会把我当战奴驱使。”
云昭朝李定国摆手告别道:“蓝田县里没奴隶,现在是为蓝田县百姓作战,以后是为了关中百姓作战,接下来很可能要为中原百姓作战,直到为整个大明百姓作战,且奋战到死!”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李定国笑着与张国凤离开了云昭的房间,取过包袱,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云氏庄子,坐上去凤凰山大营的马车,直奔自己新的目的地。
云昭目送他们离开,并衷心祝福李定国能在蓝田县这片沃土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并长成参天大树。
每个人都有自己可以走,并且要走的路,至于路是不是好走,是不是通往自己梦想的道路那就很难判断了。
恰好,云昭知道很多人走的路是否正确,所以,他愿意给一些有着大遗憾的人指引一下。
比如,李定国,比如洪承畴,比如孙传庭,比如卢象升……
这个世界对云昭来说是明了的,可是,他自己要走的路偏偏是黑暗的,看不见半点预兆,也没有人能指引他分毫。
成与不成,天知道……
这几个人里面,卢象升是脾性最温和的一个人,也是品行最好的一个人,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才是最难以撼动他本心的。
逍遥滩大捷只要他自己咬定是天雄军所为,这个天大的功劳就会落在他的头上。
可是,这个人在给兵部的文书上承认是天雄军所为,但是,在给皇帝的密信中,他却把事情的原委跟皇帝说的清清楚楚。
皇帝替他隐瞒了这件事,皇帝也愿意把这件泼天的功劳放在卢象升身上,于是,卢象升的官职里面就加了一项太子太保!
在云昭看来,这个官职不好因为,获封这个官职的人,下场都不太好。
卢象升三次上书请辞这个职位,每次都被皇帝拒绝,最后,卢象升总算是沉默了。
云昭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蓝田县在归化城的秘密存在,卢象升这样的人会认为通过此事加官进爵是一种羞辱。
蓝田县今天又斩首示众了三人,这个三个人都是死士,其中两人是左良玉派来的,另一个人宁死都不出声,后来还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了,虽然活过来了,却因为此人并不识字,什么都问不出来,不得已,只好一起处决。
云昭的刺杀行为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从今往后,这个手段大家都能用,尤其是针对云昭很有效,即便是云昭被人刺杀了,因为他做事在前,也不会有人为他鸣不平。
所以,云昭再一次加强了自己的防卫力量,从现在起,他基本上不能再独自外出了。
第一零三章温柔地云昭
权力是尊贵的,也是危险的。
你在号令天下人的时候,天下人也在仰望你。
没有人喜欢待在别人屁股底下,每一个人如果脑袋上方都有一只屁股,反抗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云昭坐在一堆人的脑袋上方,并试图坐在更多人的脑袋上方,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
他自认为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一些喜欢他的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现实不是这样的,拥护他的永远只会是一小撮人。且永远是一小撮人,哪怕是秦皇汉武的拥护者也只有一小撮人,大部分的人都是沉默者。
所以,只需要用一小撮人去压制另外一小撮人就能成功的稳固自己的统治。
蓝田县所属就是云昭的一小撮人,现在,他只想让属于自己的这一小撮人变得更加富足,更加的强悍。
所以,蓝田县的界碑还需要继续向外移动。
只是这一次,不能那么明目张胆了。
西安城里来了一个新太监,名字叫做范本石,是来替代北镇高起潜的,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做袁敏的锦衣卫千户。
秦王很害怕这个叫做范本石的宦官,对那个叫袁敏的千户也非常的尊敬。
在秦王主持的欢迎酒宴上,云昭官小,所以坐在大厅外边,可就是这个位置可以把大厅里面的动静看的清清楚楚。
他一个人一桌,桌子上也只有简单的一壶酒,两盘菜肴。
秦王举杯恭贺范本石高升的时候,满座宾客齐齐起身举杯,唯有云昭坐在原地,端起酒杯遥遥的敬了范本石一杯。
从进入这座大厅开始,范本石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云昭,随侍在他身边的锦衣卫千户袁敏更是好奇的看着云昭。
云昭朝范本石拱拱手,就自斟自饮,旁若无人。
“大厅外的少年人,星眉朗目,气宇不凡,不知是哪家的少年英雄?”
范本石盯着云昭故意问道。
云昭微微一笑,举起酒杯道:“蓝田云昭便是在下。”
云昭一说话,偌大的一个大厅里边寂静无声,众人的目光齐齐的聚在云昭的身上。
范本石走出大厅,举着一杯酒道:“同知大人果然好人才。”
云昭笑道:“北镇大人好大的手笔。”
范本石笑道:“何出此言?”
云昭道:“北镇人还没有到西安,西安府精兵便已经尽数去了京师,左良玉的大军在潼关外边巡梭不前,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云昭说的不客气,范本石却丝毫不怒,依旧笑眯眯的道:“左帅来关中乃是陛下旨意。”
听范本石这样说,云昭笑道:“既然是陛下旨意,下官自然欢喜,只是,云某听说左良玉大军军纪废弛,希望他能尽早约束好麾下,蓝田县与其余地方不同,这里民风彪悍,别闹出百姓乡勇屠灭左良玉大军的笑话出来。”
范本石拱手道:“如此说来,左帅大军可以进潼关了?”
云昭道:“陛下的旨意谁敢不从,他随时都能进潼关,只是别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就好。
另外,请北镇给左良玉带话,他不用整日里穿着三层重甲过日子,关中是一个平安喜乐之所,我没想着杀他,如果要杀,他钻进铁壳子里面也没用。”
范本石挑起大拇指道:“好,云同知年少豪气,敬陛下如敬君父,如此,本镇这就传令,命左帅大军进驻潼关。”
云昭放平缓了声音超京师方向拱拱手然后问范本石:“臣云昭奏问陛下身体可还康健?”
范本石愣了一下,没想到云昭会问候皇帝,立刻面朝京师方向跪地认真的道:“朕躬安。”
云昭又问道:“国事纷杂,陛下身负大明江山重任,还请多多顾惜身体才好。
臣云昭虽然不才,也愿意尽心竭力与陛下一同护卫大明,使我大明有中兴之机。”
范本石恭声道:“本镇这就将同知奏本星夜送往京师,想来陛下听了同知之言,定会欣慰有加。”
云昭谢过范本石,然后瞅了一眼站在大厅里的众多官员,呵呵笑道:“我在这里大家不得尽兴,这就走,请自便,西安府别的吃食可能粗糙些,唯有黄河鲤鱼,跟羊肉不可不尝。”
说完话,就在亲卫的护卫下,离开了秦王府。
云昭走了,秦王府的酒宴果然热闹了许多,众人纷纷向范本石劝酒,即便是锦衣卫千户袁敏也被众人团团围住。
酒宴从黄昏时分开始,直到二更天方才结束。
回到北镇府邸的范本石才进到书房就长叹一声,愁眉不展。
随他回来的锦衣卫千户袁敏道:“关中卧着一头猛虎,公公如何夺权?”
范本石道:“官员们向着云昭,这不重要,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官员,我担心的是不论多少官员来到关中,不出一年又成目前模样。
从今日的模样看,云昭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就像他在秦王府所说的那样,他唯一尊敬的人只有陛下。
而这种尊敬与陛下是皇帝无关,只跟陛下勤政有关。
你也看到了,西安府的繁华比之扬州有过之而无不及,仅仅是那些充斥西安城的番人,就能看出西安府商贾之繁盛。
城里还能看见一些乞丐,城外却见不到一个闲人,都说蓝田县的界碑长了腿,现在看来不假啊。“
袁敏道:“命地方官收回各自疆界,守好本土即可。”
范本石摊摊手道:“我们来关中,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对付云昭,而是怎么从云昭这里为陛下索要更多的钱粮。
这几年的辽饷,征饷,剿饷已经弄得天下人人不满。
不能再征发这些钱了,这已经是朝廷上的共识,内府司六个秉笔内相,最贪钱的这个时候也不敢说继续向天下派饷银。
如今的局面来之不易,杨嗣昌的法子很好,可惜消耗也太大了。
天下承受不住了……还以为击败了李洪基,收服了张秉忠,我们能松快几天。
你看看,国内这才稳定了大半,建州人又来了,这一次来的是满清硕睿亲王多尔衮。
辽东又多事了……
陛下派淮扬道参事郑二阳去扬州考究兵事,不查不知道,一查则糜烂的让人心惊。
你跟曹公在扬州拿下了知府潘达,却没有深究扬州地方公务,偌大的一个扬州,共计一万八千七百名兵员,实际核查之后不足两千三,其余的兵员都被生生的吃了空饷……
郑二阳上奏说,扬州兵事不可轻废,他愿意就地重新编练扬州兵马,可是,没钱啊。
如果我们这一次不能从关中为陛下弄到足够多的银钱,陛下想要编练扬州兵马,只能再次向天下征发“练饷”!
这就是陛下为何对云昭这个人如此忍让的原因所在。
再加上云昭此人一向表现温和,没有起兵叛乱,也没有大肆的杀戮官员,更没有短少过国朝的税赋。
你们锦衣卫也查清楚了,蓝田县之所以能有现在的繁盛模样,与云昭此子关系甚重。
我来的时候陛下还说,云昭此子只是恃才自傲之辈,赤手空拳就能把蓝田县这个一个糜烂的地方用了几年时间就治理的物阜民丰,再加上他本就是一个少年。
这样的人骄傲一些,脾气大一些陛下能容忍。
说到底云昭还是一个读书人,君臣大义不缺,刚才你也看见了,他无视秦王,无视陕西布政使,无视咱家,唯独说到陛下的时候,起身离席站姿端正,也知道朝京师方向给陛下行礼。
对陛下来说,这就够了,只要时局好转,天下大定之后,云昭这种臣子自然会对陛下俯首帖耳……”
一连串絮絮叨叨的话从范本石那张缺少了牙齿的干瘪的嘴巴里不断喷涌出来,落在袁敏耳中,却格外的刺耳。
不等范本石把话说完,袁敏就怒吼道:“他低声一语,满堂公卿都要侧耳倾听,这般国贼,不斩待何?”
第一零四章韩陵山的日常
韩陵山的心情很好,昨日里与桥山书院的争论了三天,说的那些**学生跟先生哑口无言之后,他才离开了蒲城。
让那些学生跟先生哑口无言很简单,要他们心服口服那就非常的难了,不过,这不重要,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些蓝田县边缘地区的人明白,自己是有真正做人权力的。
不能被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绑缚的低眉臊眼的活着,这样活一百年跟活一天区别不大,只有从这个圈套里走出来,才会发现自己的天地如此的宽广,不仅仅有天地君亲师,还有自己的诗和远方。
蒲城这个地方刚刚被蓝田县界碑囊括,指望他们跟蓝田县本地百姓一样清楚地知晓自己的权力跟义务这纯粹是妄想。
他们现在只知道蓝田县很好,每个人都很富裕,却不知道蓝田县百姓的脑袋里装的东西才是他们真正富裕的根本。
秋日里的蒲城骄阳似火,田地里只有一些秋粮,仔细看了一下,玉米,土豆,红薯这些新作物在这里的普及率很低,只有一些零星的地块里长着这些新庄稼。
地里见不到人,韩陵山口渴的厉害。
好在,新修的水渠里淌着水,水算不得清冽,甚至有些浑浊,他顾不得这些,用自己的铁皮水壶装了一壶水,很想一口气喝下去,想起玉山书院的院规,叹了口气,沉淀了一下浑水,用两个水壶倒换成了稍微干净的水之后,找了一颗大树掰下一些枯枝,点了火,就把铁皮水壶放在火上烧水。
不一会,水开了,却烫的没法子入嘴,韩陵山就安静的等待开水逐渐变凉。
在等待开水变凉的功夫,他取出一大块黑面锅盔,细细的掰成碎块,准备等一会就这温水吃一顿饭。
在他掰锅盔的时候,身边的落叶堆忽然抖动了一下。
韩陵山朝落叶堆瞅过去,见纷杂的落叶堆里露出一张肮脏的脸。
常年在蓝田县所属的边远地方奔走,饿殍对韩陵山来说早就不新鲜了。
尝了一下水,觉得可以入口了,就端着水壶来到这个还没有被彻底饿死的人跟前慢慢的喂他水喝。
或许是温水给了这人一点热量,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韩陵山看了一眼这个人,眼神是空洞的,仅仅是睁开眼睛而已,就把掰碎的黑面锅盔倒进水里,等锅盔被泡软了,就拿给那具躯壳道:“吃吧。”
听到有吃的,那个原本应该没有一丝力气的人,就翻身坐了起来,双手夺过韩陵山手里的铁饭盒,也不用筷子,伸手就抓,一边吃还一边发出野兽护食般的呜咽声。
韩陵山对此并不在意,人只要饿极了,就跟野兽区别不大,不过,他还是很奇怪,不远处的田野里就有玉米跟土豆,红薯,虽然还没有彻底的成熟,填饱肚子应该问题不大,这人怎么会饿成这样?
看这个人吃东西的贪婪模样,这点食物绝对不够他塞牙缝的,所以,韩陵山就继续往水里泡锅盔,两只饭盒不断地在两个人的手里流转。
一连吃了两轮之后,韩陵山就对那个眼中逐渐有了神采的人道:“不能再吃了。”
还以为需要费一番口舌解释一下不能再吃的原因,那个人却放下被他舔的干干净净的饭盒朝韩陵山抱拳施礼道:“多谢恩人活命之恩。”
韩陵山笑道:“蓝田县不能饿死人,你要是饿死了,丢脸的是我蓝田县。”
这个乞丐一般的人笑道:“看来我给贵县添麻烦了。”
韩陵山笑道:“看来你是一个读书人,你一个读书人怎么会混到衣食无着的地步呢?
在蓝田县,读书人只要能弯下腰,找一个体面的糊口差事应该不难啊。”
乞丐叹口气道:“我不是乞丐,怎么能乞讨呢?”
韩陵山耸耸肩膀道:“你都快要饿死了。”
乞丐从树叶堆里找出来一张纸递给韩陵山道:“当时饿的发晕,觉得自己没法子再活下去了,就写了一张绝命诗,请学兄指导一下。”
韩陵山笑了,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才清醒过来,就要跟他谈论诗文,这真是太罕见了。
不过,这人如果想要两句恭维的话可能找错人了,身为玉山书院最恐怖的毒舌,他可没有夸人的习惯。
见韩菱山在看那张纸,乞丐有些难为情的道:“当时头昏眼花,手脚绵软无力,字写得不好。”
韩陵山看了一眼诗文,心中就哀叹一声,至少这样的诗文,他这个玉山书院的大才子是写不出来的。
身世浑如水上欧,又携竹杖过南州。
饭囊傍晚盛残月,歌板临风唱晓秋。
两脚踢翻尘世界,一肩挑尽世间愁。
而今不食嗟来食,黄犬何须吠不休。
乞丐见韩陵山面色沉重,就嘿嘿笑道:“彭山绝命之时才写出平生得意之作,恩公觉得如何?”
韩陵山道:“在我看来,诗文虽好,如果不能救世,在我看来就一文不值。
文章虽然不好,却能让读到这篇文章的人有所启发,有所裨益,在我看来就是最好的文章。
我们的世界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候,我们应该把自己的一腔热血投入到救世,开启民智的大事里面去。
如果我们能让一个百姓明白自己是谁,自己能干什么,自己的力量来自哪里,自己的应该向那一个方向前进,将功莫大焉。”
彭山皱眉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夫子也说朝闻道暮死即可……”
韩陵山瞅着这个读书人叹息了一声,就把身上的干粮全部留给了这个叫做彭山的人。
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二十个钱放在干粮上,朝彭山拱拱手道:“就此别过。”
彭山失望的大声喊道:“恩人留步,莫非彭山的诗文不堪入目吗?”
韩陵山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彭山道:“世道变了,凭借一首诗文就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故事,以后会很少出现。
以后,我辈读书人要比是如何能使饿殍不再出现,如何能使男有耕作之劳,女有纺织之苦,如何调和南北,如何丰盛东西,如何使天下再无目不识丁之辈,如何使百姓在衣食无忧之后懂礼守法。
而后,读书人的荣耀不在朝堂,不在史记,只在百姓心中!”
韩陵山说完这些话,就继续顶着烈日,背着包袱大踏步的沿着空荡荡的官道走向自己下一个战场。
至于彭山的呼唤,他充耳不闻,这样的人本来就跟他不是一路人,救他,是因为他是一个人,现在离开,也因为他是一个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道路的自由,虽然韩陵山一点都不认可彭山,却不会再说什么,他只想走自己想走的路。
蓝田县的好处就在于,你越是靠近蓝田县本土,那里的百姓就越发的富足,也越发的慷慨。
一座崭新的蓝田县界碑杵在路边,韩陵山看了良久,又朝玉山的方向看了很久。
此时此刻他太想沿着这条路直奔玉山,他甚至清楚,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五天,就能看见玉山,就能回到那间温暖干净的寝室,就能嗅着同窗的臭脚丫子味道酣然入睡。
睡醒之后就会有美味的饭食在等着他去拿,就能听见先生们和煦如春风一般的声音,也能看见钱多多那张柔媚的令人魂牵梦系的脸,当然,也能看见云昭那双警惕的目光……
嘴唇已经干裂……韩陵山回忆一下书院里用冰镇过的西瓜,舔舔嘴唇就果断的踏上了左边的道路,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会抵达潼关。
玉山很好,是韩陵山的天堂,为了让这座天堂变得更加美好,韩陵山决定先去地狱。
左良玉的大军已经进驻了潼关,那里的百姓一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相比玉山的安逸,那里的百姓更加的需要他。
第一零五章这不是大明啊
蓝田县从来就不是云昭一个人的。
这一点即便是云昭也承认。
虽然蓝田县的崛起是因为他,是因为云氏,即便是这样,云昭也不敢说蓝田县就是他的。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些当初用四十斤,五十斤糜子换来的少年人才会如此的尽心竭力,努力要把蓝田县变成人间乐土。
一群没有私心,只有理想的少年人的力量是宏伟的,当每一个人都把力量向一个方向使,即便是再沉重的大车,也会被他们拖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袁敏冷漠的看着人来人往的草市子……
袁敏冷漠的看着草市子上琳琅满目的货物……
袁敏冷漠的看着欢乐的人群……
袁敏冷漠的看着蓝田县的一切……
他想从这些社会形态中找到所有跟野心有关的事情,然后,他就顺利的通过富裕的蓝田县发现了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蓝田县粮食充足——这是造反的基础。
蓝田县物产丰富——这是造反的基础。
蓝田县百姓一心——这也是造反的基础。
蓝田县…………反正这里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造反做准备的!!
一匹瘦驴驮着一个长条口袋从袁敏身边走过,看得出来,长条口袋里装满了粮食,让瘦驴有些不堪重负。
吆喝驴子的汉子不是一个良善的人,还不时的往驴子背上丢别的货物,当最后一袋子豆子丢上驴背之后,这头瘦驴就哀鸣一声,跪倒在地。
汉子用鞭子狠狠地抽了驴子两下,这头驴子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的继续跟着汉子走。
袁敏怒视这个汉子一眼,汉子却不理会他,走到一个专门卖驴肉汤的店面前边吆喝一声道:“掌柜的,你要的驴子跟麦子,豆子都给你弄来了,明天过来拿钱。”
驴肉汤店铺掌柜的抬头看一眼那头瘦驴道:“驴皮另外算!”
汉子道:“山东人来蓝田收驴皮熬胶了?”
驴肉汤掌柜的道:“听说建奴又叩关了,山东还能活人吗?这不,人家把店铺都搬来了,也就是我们这里的水不好,否则,全山东熬胶的人都会来咱蓝田。”
汉子怒道:“那是他山东人有眼无珠,咱们蓝田县的水哪里不好了?老子祖上八代都是喝这里的水长大的,我大爷足足活了八十五岁,去年才走的。
走的时候眼睛闭的死死,没半点放不下的事情。”
驴肉汤掌柜的笑道:“你个瓜怂知道个啥。”
说着话就跟汉子一起从驴背上卸下麦子跟豆子,一个光着上身胸前挂着一个皮围裙的伙计就从店铺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柄荷叶刀,将驴子的脑袋牢牢地绑在一根木桩子上,四蹄也固定好,然后摸着瘦驴的身体冲着掌柜的吼道:“掌柜的,这头驴能杀一百二十斤肉!”
掌柜的回吼道:“我知道,要你杀,你就杀,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袁敏看到清楚,那头老驴大大的眼睛里泪水成串的往下掉,全身颤抖着想要挣脱绑绳,却怎么也做不到。
眼看着那个伙计摸着驴子的心脏部位就要下手,袁敏不知道为何大喊一声道:“尔敢?”
伙计桀骜不驯的瞅着身穿官服的袁敏道:“官也管杀驴?”
一个锦衣卫突然间被一头驴的眼泪给弄得心软了,这让身穿飞鱼服的袁敏羞愧难忍。
原本想转身走的,却看见那头驴子似乎在向他求救,就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伙计道:“这头驴我买了。”
伙计笑呵呵的抛着那锭银子,顺手解开了绳子,把缰绳往袁敏的手里一放道:“一手交钱,一手交驴,两不相干!”
袁敏手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一道缰绳,也不好多说话,牵着那头驴头都不回的走了,走了老远还能听见那个伙计大声向掌柜的报喜的声音。
“掌柜的,有一个瓜皮把驴买走了……”
在蓝田县,飞鱼服毫无威慑力可言……
这让袁敏非常的痛苦。
在蓝田县,人们只要不犯法,就能理所当然的冲着官员吼叫!
这样的事情袁敏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看见商户跟税吏在吵架,他看见百姓在跟捕快吵架,他还看见蓝田县衙的县丞在当街断案的时候,被一个脱掉裤子的悍妇追的满街跑……
这些人之所以敢这样做,完全是蓝田县的县令云昭在给他们撑腰!
牵着一头瘦驴在繁华的草市子上踽踽独行,如果不是那头瘦驴不断地用鼻子碰他的后背,袁敏就觉得自己像是走在空无一人的旷野里。
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进入这个世界……一瞬间所有人的声音都遥远的像是从梦里发出来的。
路人的每一张脸,都像是充满了嘲讽之意,微微有一些天旋地转,这一切显得如此陌生与疏离。
当他牵着这头瘦驴回到北镇,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抱拳施礼喊他“千户”的时候,袁敏这才从这场恐怖的噩梦中醒来。
直到这个时候,袁敏才发现自己是步行从蓝田县最靠近长安的草市子上走回来的。
而他的马,还拴在草市子边上的一棵柳树上……
将瘦驴交给了神色诡异的部下,袁敏淡淡的道:“明日里去草市子上找回我的马,如果找不到,就勒令蓝田县必须尽快破案,若不能找到我的那匹马,锦衣卫会自己去找。”
部下看他的眼神更加的诡异,却什么话都没有说,牵着瘦驴去了马厩,然后就挑了一匹马骑上,抽了一鞭子就去了草市子。
袁敏来到公堂,见范本石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拨算盘珠子,算盘珠子被他拨打的劈啪作响,从声音上就能听出来,范本石的心情很好。
好不容易算盘珠子停了下来,范本石端起已经变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对袁敏道:“你是陛下的眼睛,不是陛下的刀子,莫要无事生非。
这也是曹公的意思,你应该把更多的力气用在左良玉身上,而非蓝田云氏。”
袁敏瞅着范本石道:“看来蓝田县的各项税赋完成的很好。”
范本石摊开账本道:“一气提前收回来大半个关中的赋税,派饷,陛下交付的差事完成大半,咱家有什么不满意的?”
袁敏沉声道:“完成赋税,派饷的官员就是好官员吗?”
范本石瞅着袁敏道:“能如实完成赋税缴纳,派饷征收,并不影响民生,不给陛下带来恶名的官员不是好官员,难道说,那些以各种理由拒缴赋税,抗拒派饷,并且把地方弄得民怨沸腾的官员,才是好官员吗?”
袁敏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总觉得蓝田县,乃至关中与我认识的大明其余地方有很大的不同。”
范本石道:“非常人做非常事!蓝田县从穷乡僻壤几年时间就变成富庶之地,云昭当记首功。”
袁敏道:“我很担心,再过几年,蓝田县就不属于我大明所有!”
范本石道:“有一首《悯农》诗你可知晓?”
袁敏淡淡的吟诵道:“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范本石道:“以前这首诗是用来怜悯农夫,农妇,现在你不妨用这首诗怜悯一下陛下。
莫要在蓝田县挑起纷争,让陛下少操些心。”
袁敏站起身,朝范本石拱拱手,就回到了自己休憩的房间。
他鞋子也不脱,就这么靠在床铺上,窗外夕阳将要落下,屋檐下的一对燕子正在梁柱间跳跃,吱吱喳喳的叫的明快动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暗下来了。
一个锦衣卫站在他的窗前低声道:“回禀千户,您的坐骑找回来了。”
袁敏淡淡的道:“我要我的那一匹。”
锦衣卫道:“回禀千户,找回来的就是您的那匹雪花骢。”
袁敏微微惊讶了一下,马上又道:“让他们把贼寇交上来。”
锦衣卫诧异的道:“回禀千户,没有什么贼寇!”
“我是说偷马贼!”
锦衣卫有些为难的道:“卑职去的时候,您的宝马还拴在原来的树干上,没人碰!”
第一零六章少数人
感觉到失败的不仅仅只有袁敏一个人,左良玉此时此刻也是如此。
不管是谁,自己居住的地方时不时的有人头丢进来,都不会感到愉快的。
而且,每一颗人头上都贴了字条,上面细数这颗人头犯的错,从欺行霸市到强抢民财,再到调戏妇女,直到随地大小便……
反正,在潼关,只要犯错了,基本上就没有活命的可能。
开始的时候,还有军队手足被杀之后,就有军官带着部下去为自己的兄弟讨一个公道,直到这个军官的人头也冠上公然叛乱的罪名送到总兵衙门的时候,这股风潮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潼关城里除过基本上看不到妇人跟幼童,官兵眼帘中全是各种模样的彪形大汉,这些人带着各种各样的凶形恶相,瞅着街头来往的官兵就像看着待宰的牛羊。
“大帅,全关中的强盗如今都在潼关。”副将斗焕生有些悲愤。
左良玉颔首道:“能杀吗?”
斗焕生摇头道:“这些强盗战力强悍,且进退自如,与军伍无异,与其说我们一万八千七百人进了潼关,不如说我们这些人被这些强盗围困在潼关。”
左良玉站起身躯,全身的甲胄哗啦哗啦作响,思忖片刻对斗焕生道:“那就划定界限。”
斗焕生道:“我们一定要占据两座城门!”
左良玉摇头道:“我以前小看了蓝田云氏,导致如此崩坏的局面,悔不听小女之言,不但害得她命丧黄泉,也害的我们如今进退维谷,两厢作难。
更让我缺失了一只眼睛。
至今想起那一晚的劫杀,依旧心有余悸。”
斗焕生道:“云氏做事太过霸道,原本可以通过谈判解决的事情,他们行事如此霸烈,一上手就是斩尽杀绝的场面,丝毫不给我们回旋的余地,错不在我们!”
左良玉摸摸受伤的左眼,那股疼痛依旧真实的存在,当那个已经被甲士斩断一条腿的人,突然暴起将木刺扎进他眼睛的场面,左良玉至今思来依旧胆战心惊。
尽管那人已经被甲士剁成了肉酱,那人临死前的大笑每夜都会出现在左良玉的梦境中。
从那以后,左良玉一般都会住在军营里。
“已经这样了,就这么办吧,朝廷没给我们回绝机会,云氏也没有给我们商量的余地。
我们就留在潼关,看看风向再说。”
左良玉的情绪很是低落,贼寇不存在了,他这个猎犬的作用也不重要了……还被皇帝将他这头猎犬牵来看守一头猛虎……
韩陵山抵达潼关之后,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人。
几个人坐在茶馆里,相互看了一眼,就齐齐的翻了一个白眼,谁都不喜欢谁。
韩陵山面对这一幕一点都不奇怪,在书院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也该是这副模样。
自己选择离开玉山书院体系,追求自己的道,很多同窗对此是不满的,偏执一些的人甚至认为他是一个逃兵。
但是,玉山书院没有阻拦韩陵山,反而欢送他去追求他的道,并且还将他在书院的宿舍给他保留下来,只要韩陵山感到疲倦,感到挫败的时候,他都能回到玉山书院那间小小的宿舍里,舔舐伤口,休养生息,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座城里为何不见普通百姓?我在街上看了一圈,有好多熟悉的面孔,对面那个开酒楼的家伙甚至在凤翔府打劫过我。”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人仰头瞅着房顶淡淡的道:“全关中的贼寇都在潼关城里,是我们用这些人替换掉了潼关城里的百姓。”
“这对那些百姓是不公平的。”韩陵山并不因为少年人的冷漠就改变自己的初衷。
少年人冷冷的看了韩陵山一眼道:“这件事对蓝田县很有用!”
韩陵山道:“赵国桥,这就是你们常说的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来满足大部分人的利益?”
赵国桥笑道:“你觉得把潼关百姓留给左良玉糟蹋就是一个好主意吗?
你知不知道,如果这座城市里居住的全是百姓,在左良玉大军进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韩陵山道:“这就是我们这些人存在的价值,我们需要保护百姓,教导百姓自保,并不是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把这里的居民全部赶出去。
来这里之前,我去了你们安置潼关百姓的营地,说实话,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对你们的做法持认同态度。”
赵国桥霍然站起拍一下桌子道:“这些话你该去跟左良玉去说,不是在我们这里说这些废话。
我们这样做是在保卫蓝田县,保护潼关百姓,目前确实有一些损失,我们将来会弥补的。”
韩陵山慢慢的从包袱里抽出一张纸,又拿出来了笔墨轻轻推到赵国桥面前道:“立字据!”
赵国桥的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韩陵山轻声道:“没法立字据是吧?这座城里的六千三百二十七个被你们迁出去的百姓,因为相信县尊,相信我蓝田县,这才义无反顾的迁出了潼关。
又因为留恋家园,他们宁愿居住在潼关外边的旷野里勉强度日,就希望能早日回到潼关。
现在看来,左良玉不可能在短期内退出潼关,我们也不能起大军一鼓作气将左良玉灭掉。
已经入秋了,你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怎么过冬?有没有考虑到那些商贾如何做生意?有没有考虑过这些人怎么生活?
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过每日喝两碗粥的生活。
赵国桥,你也不要把你们的两碗粥看成施舍,在这件事上,你们是亏欠潼关百姓的,潼关百姓是在为蓝田县做出牺牲的。
连少数人的利益也能关心到的集体才是一个好集体,否则,今天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明日再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这会养成你们习惯牺牲别人利益的习惯。
这个要不得。”
赵国桥安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摊开手道:“在书院的时候你就比我高明,那么,你给我一个解决的办法,既能把左良玉大军封锁在潼关,又能让百姓不受左良玉大军荼毒。”
韩陵山笑道;“不用强盗封锁,百姓同样能封锁。”
赵国桥冷哼一声道:“既然我蓝田县界碑已经过了潼关,那么,我们就不能接受蓝田县百姓被人祸害这么一个后果。”
韩陵山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我们未来的道路是曲折而漫长的,我们不能把所有的事情寄托在我们的大军身上。
这样做看似痛快,但是呢?
大军过后,草木不生!
军队的本源是破坏!
不论我们的军队多么小心,破坏都会发生,这不是我们一方军队克制就能决定的。
大军只能解决需要在战场上解决的事情,其余的事情需要我们付出耐心,抽丝剥茧的去解决。”
“怎么解决?”
韩陵山笑道:“我去找左良玉谈谈,有人能为我说说左良玉这个人吗?
我对他的过往不熟。”
一个坐在椅子上看似闭着眼睛打瞌睡的少年人立刻张嘴道:
左良玉此人初为辽东车右营都司的时候,自忖对得起国朝的信任,与建州人作战屡立战功,其全身上下的累累伤痕足以证明。
后因在崇祯元年,宁远兵变的时候御下不严,被袁崇焕赶回了家,削职为民。
这一次,左良玉认为国朝不公,袁崇焕赏罚不明!
崇祯三年己巳之变突起,军中大量军官受牵连被斩首,流放,罢黜,左良玉被起复官职投到将军马世龙手下,被派遣跟随游击曹文诏支援玉田、丰润,与建州人在洪桥、大堑山、遵化等地大战,战后因功与曹文诏一起获得增秩的赏赐。
崇祯四年七月。
孙承宗想要恢复之前被高第放弃的右屯、大凌河等地。
原本想要派出的总兵尤世威,因为需要守护皇陵,就改派左良玉帅兵前往。
看透孙承宗意图的黄台吉立即发兵前往阻止孙承宗,左良玉挥兵与敌激战于松山、杏山,战后论功,左良玉排在第一位。
崇祯五年,叛军进入河南意图攻略怀庆地区,左良玉受命领兵前往,由此开始了左良玉平乱生涯。
崇祯六年正月流寇陷阳城,左良玉挥军败之于涉县之西陂。
这是左良玉到达前线后取得的第一场胜仗。
此后左良玉一发不可收拾,同年三月左良玉击贼于万善驿,追至柳树口大败之,擒贼首数人。
当年夏季屡破贼之于官村,于沁河,于清化,于万善。
当年秋良玉连续败贼济源,又败之永宁青山岭银洞沟,又自叶县追至小武当山,皆斩贼魁甚众……
连续的胜利让左良玉自认功高,然而,却没有获得该有的升迁与赏赐,不仅仅如此。
己巳之变后皇帝开始恢复向各镇、前线大将军中派出监军内臣,这些监军的指手画脚引起了左良玉的极大不满。
果然,崇祯六年冬,左良玉与皇帝派出的京营兵合作连续败贼于柳泉、猛虎村,眼见形势不妙贼张妙手、贺双全等三十六家诡词乞抚。
对此左良玉与各部官军并不同意,认为只是他们的缓兵之计。但是监军内臣却为了争功,满口应允,随后叛军趁着天寒河面结冰破围而出。
这让左良玉郁闷至极,也就是从这个时候,他这个一心想用军功获取马上封侯的将军,对权力有了新的认知。
崇祯七年,因陈奇瑜轻信叛军诡词乞抚,导致功亏一篑,叛乱祸及湖广,河南,山陕。
左良玉被安排专职镇守河南。
由己巳之变开始到崇祯六年贼势大炽,官军多畏贼,不敢与之交战。经过七年战争的汰弱留强,此时的左良玉已经成为朝廷在河南的依仗,感觉到此时自己愈发重要的左良玉已经露出了跋扈的苗头。
这个时候的左良玉已经开始不守规制,收降纳叛、养寇自重。
叛军此时实力虽然增强,但是朝廷方面由于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的通力合作以及关宁军的陆续内调,实力也大大加强。
左良玉虽生有异心,但是他的重要性已经大大降低。这个时候的皇帝对于左良玉还能做到赏罚分明,而左良玉也忌惮朝廷的实力害怕被处罚导致彻底失势,就又开始了积极作战。
从崇祯八年到崇祯十年,卢象升,洪承畴和孙传庭陆三人陆续击破高迎祥、李洪基、张秉忠、罗汝才等,让左良玉的重要性下降到几乎被人忽视的地步。
现在,他被皇帝派来看守蓝田云氏……
第一零七章韩陵山的《平左策》
韩陵山用铅笔写信的速度很快,懒散年轻人叙述完毕,他已经记录完了。
重新看了一边手头的记录,又向那个懒散的少年核对了一会,就重新坐回座位,瞅着赵国桥道:“任何人都可以争取!”
赵国桥道:“也包括左良玉?”
韩陵山靠在椅子背以同样懒散的姿势坐下来,将双腿搁在桌子上以更加淡漠的声音道:“任何人都是可以争取的,左良玉也不例外,只是这个人不值得我们去积极争取。
一来,代价太大,二来,不划算,三来,此人会起反作用,不利于我们的争取天下百姓的大业。
此次,左良玉拥兵两万来到潼关,你们要想的事情是怎么让这两万人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蓝田县,而不是想着怎么把这两万人消灭掉。
蓝田县到现在人口才将将过了百万,放到大明疆界里看,这微不足道。
蓝田县的界碑移动,是随着人口移动而移动,从来都不是胡乱动弹的。
你们弄了一群强盗跟左良玉对着干,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不是你们干掉左良玉,就是左良玉干掉你们。
或许这两种结果都不成立,最有可能成立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这么一来呢,我蓝田县损失了很多人口,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又把好好地潼关弄得民生凋敝。
这是最愚蠢的做法。
县尊派你们来潼关,不是让你们把潼关打成人间地狱,是要一个完整,平安,喜乐的潼关!
我们蓝田县最强大的不是我们的全火器军队,而是我们的民生!
我们的滚滚铁流所到之处必然能够所向无敌,可以把敌人杀的人头滚滚。
之后呢?
当百姓都成我们自己百姓的时候是不是还要建设一下呢?
与其那个时候建设,不如不打烂!
都是我们的东西,干嘛要打的乱糟糟的?
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一群蠢才还自以为是的以为弄死一两个随地大小便的官兵就是天大的功劳。
说实话,我之所以愿意自己单干,也不跟你们搭伙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太蠢!”
韩陵山的毒舌喷吐着毒液,让在座的年轻人一个个抓耳挠腮,却无话可说。
韩陵山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继续道:“我研究一下左良玉这个人,过两天我去拜会他。
好好地讨论一下他的军纪,然后再说一下潼关百姓回流的事情。
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蓝田县用不着在城里跟左良玉对峙,如果他真的干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以我蓝田县大军的能力,就算是跑到东海海眼里我们也能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这一点左良玉是清楚的,所以我跟他之间的谈话应该会很顺利。
你们把那些强盗全部给我撵走,该去修路的就去修路,该去挖水库的就去挖水库,才消磨掉他们身上的匪气,你们这么一弄,我们以前的工作全部都白干了。”
赵国桥呻吟一声痛苦的道:“你这样做真的有用吗?我总觉得你在把潼关百姓往火坑里塞。”
韩陵山坐直了身子认真的道:“百姓不能保护的太好了,如果保护的太好,他们就会认为这是应该的,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不用我来给你们再解释一遍吧?
我们保护百姓,同时,百姓也在保护我们,这才是鱼跟水的关系,这样的存在百姓才会有荣誉感!
我们要的是一群有荣誉感的百姓,不要一群唯唯诺诺的磕头虫,如果我们不能培养起百姓的荣誉感,就算我们夺得了天下,一百年,或者数百年后我们将重蹈大明的覆辙。”
赵国桥掏掏耳朵道:“这些话我似乎听过。”
韩陵山鄙夷的瞅着赵国桥道:“崇祯七年六月十五日晚,那一天的月亮很圆,就是有些偏黄,我们五十八个人围着县尊坐在碑亭外边听县尊讲述《民论》,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小章节。
赵国桥,你那一天坐的地方距离多多师姐很近,好像只有两个身位吧,那时候月亮在西天,你们坐在东边,所以,月光会落在多多师姐的脸上,当时多多师姐的半边脸被月光映衬的如同羊脂美玉一般,你当时看美人看的魂不守舍了吧?”
赵国桥的屁股像是中了一箭一般,身子猛地窜起来,指着韩陵山道:“你胡说,没有这回事,我没有!”
韩陵山笑道:“多多师姐长成那个样子,不喜欢看她的男人才不合适。
不光你喜欢看,我们一群人都喜欢看,有些王八蛋还专门凑到多多师姐身边说闲话,就是为了听多多师姐说话,哪怕给一个笑脸,你们这群丑逼就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了。
喜欢多多师姐没错啊,问题是,你不能因为喜欢,就连县尊讲述的重要课程都不听了吧?
这他娘的才是我们立身的根本!!”
赵国桥的一张脸成了一块大红布,此时此刻,被人当着众人的面揭破隐私,他很想找一个老鼠洞钻进去,又想一把掐住韩陵山的脖子,等他舌头吐出来,再扯出他那根毒舌,缠在他的脖子上将他活活的勒死!
韩陵山继续道:“好了,就这么办吧,除非你们有更好的主意。”
赵国桥红着脸道:“我才是潼关的大里长!”
韩陵山不以为意的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道:“我才不信你赵国桥会因为生气就干违心的事情。”
赵国桥怒道:“好,好,等你活着从左良玉大营里走出来再执行你的建议。”
韩陵山嘿嘿笑着来到赵国桥的面前道:“我的建议还是很香的吧?嘴巴承认不承认的不要紧,只要你的身体诚实一些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放心,我会平安的从左良玉大营里出来的,你明天不用给我准备饭食。
老天爷啊,自从离开玉山,我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这一次,一定要让左良玉请我吃顿好的。”
说完话,就朝在座的诸位同窗摆摆手就走了。
“祝你被左良玉的刀斧手剁成肉酱!”
赵国桥恶毒的诅咒声远远地传来。
“左良玉比你想的可能聪慧一点,你放心,后天我大鱼大肉,美酒美人伺候,你留在这里啃大饼吧。”
韩陵山的声音从更远的地方还是一字不漏的传进赵国桥的耳朵。
赵国桥安静的坐在座位上,四面瞅瞅,见几位同伴都似乎在低着头考虑韩陵山的策略。
就低声道:“他的法子是对的,只是这个混账明明见我们已经给了左良玉一个下马威,这才提出这个合适的建议,我表示支持,你们呢?”
懒散的青衣少年道:“谁对自然是要听谁的,这没什么错,问题是,你真的偷看多多师姐了?
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再说!”
赵国桥喉咙里发出野兽发威一般的低低咆哮,其余几人仰天大笑,极为得意。
左良玉掏一掏脖领子,整日里穿着甲胄,即便是最合身的甲胄,穿的时间长了,也会把皮肤磨烂。
一个妇人将一条丝绢塞进左良玉的脖领子里面,哀叹一声道:“将军什么时候才不过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左良玉笑道:“熬呗,还能怎样?一天不能跟云昭和解,这样的日子我们就要过一天。”
妇人哀愁的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左良玉道:“我们说了不算啊。”
妇人道:“您不是才派了刺客去了蓝田县么?”
“失败了,还没有进入玉山城,就被当地百姓给捉住了。”
“所以,将军您在等云昭的报复?”
左良玉点点头道:“就是这样,你来我往的得有个尽头,等云昭报复完毕了,我们吃亏了,才能跟云昭谈和解的事情。”
“可是,吃亏的一直是我们啊。”
左良玉忧愁的看着窗外的夕阳道:“希望云昭也这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