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钱少少的荣耀
草原上的第一茬麦子终于成熟了。
只是长得稀稀疏疏的,中间间杂着无数的野草,一些骄傲的狗尾巴草在没天理翘着毛绒绒的尾巴嘲笑那些低矮的麦子。
刘玉和的脸上却满是笑容,用手拂动低矮的麦子对一脸严肃的张国柱道:“有收成!”
张国柱叹口气道:“这是种一葫芦收两瓢啊。”
刘玉和笑道:“国柱啊,生土上能长出第一茬粮食就是好事,今年看样子一亩地产一百斤麦子还是有希望的,虽然瘪了一些,麦子就是麦子,连皮吃也是好东西。”
张国柱瞅瞅一望无际的麦田,对刘玉和道:“你该知道,这片田地上长出来的粮食我们只能拿走三成。”
李玉和并不在意张国柱说的那个比例关系,走在麦田里愉快的道:“三成粮食能吃到明年开春。”
张国柱不解的道:“青黄不接的时候你准备怎么过?”
刘玉和朝张国柱挤挤眼睛笑道:“只饿半年的肚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麦子已经见黄了,不能再晒了,趁着麦子还有水份,交给那些蒙古人份量还多一些。”
张国柱笑道:“你准备把潮湿的麦子给蒙古人?”
刘玉和蹲在田埂子上嘿嘿的笑着,黧黑,且多皱纹的老脸上透着老农憨厚的狡诈。
“这些蒙古人就是棒槌!
从麦子吐穗的时候他们就开始骑马巡查这片麦田,国柱啊,我们把麦子收割之后,你觉得那些蒙古人能等得住我们把麦子都给晒透?
今年的麦子长得不好,麦粒干瘪,我们把一部分摊薄晒透之后,就全是卖相不好的麦子,那些还没有晒干的麦子是不是看起来就饱满一些?
我们可以吧干瘪的麦子留下来,把没晒透的麦子给蒙古人,我们是不是又能落下一些?
这些人呐,放牧可能是一把好手,论到种庄稼,他们不是棒槌是什么?
你看看,老汉前几天收割哪块地上的麦子的时候,把最好的麦子都捋下来装进口袋埋地里,等蒙古人走了之后我再拿回来,六天时间,我们就弄了快二十斤麦子。
这法子我们所有人都在用,就算蒙古人苛刻,到了最后我们说不定就能拿回来五成的麦子。”
张国柱叹口气道:“不能太过,被建奴发现之后,可能人头不保。”
“建奴咋能知道么?这是大家伙的事情,谁会把自家的事情抖搂出去?”
张国柱道:“刘炳香会!”
刘玉和吐了一口吐沫道:“这个狗日的也配当人?老婆被人家生生的给糟蹋死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的三个儿子也是软蛋,就知道在那里干嚎,吵了蒙古人睡觉还被人家用鞭子抽,他们老娘的尸体被蒙古人用马拖走丢到荒野里喂狼都不敢言语一声。
真不知道刘炳香这个畜生是怎么教儿子的,昨天还有脸在我跟前炫耀蒙古人给他的肉骨头……呸!真真是一条狗啊。”
“做事情的时候一定不能让刘炳香知道。”
“咋能么,现在咱们的狗都不理他。”
跟刘玉和离开了麦田,张国柱一路上遇见了七八拨骑着马的蒙古人,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总之,看起来喜洋洋的,似乎对目前的这点产量非常的满意。
蒙古人有时候也种一点青稞的。
只是,他们种植青稞的法子完全是天种天收。
春天到来的时候,用木棍在地上捣几个坑,然后把青稞丢进去,然后再盖上土,庄稼就算是种完了。
此后再也不管,等到秋天要转移牧场的时候再去看看,有收成就把青稞麦穗割下来带走,没有收获,也不太失望。
所以,现在看到这么大一片长满麦子的土地,如何能不高兴呢?
“狗日的张国柱,你给老子站住!”
张国柱又听见了刘炳香那个讨厌的声音,就停下脚步瞅着光着身子裹着一件老羊皮袄的刘炳香。
“别以为你们干的事情我不知道!”
张国柱瞅着刘炳香那张油腻腻脏不拉几的脸道:“我们干了些啥么?”
“我不管你们干了些啥,总之,你们要是偷蒙古老爷的麦子,我就告诉蒙古老爷,把你们绑在马后面活活拖死。”
张国柱淡淡的道:“你老婆的尸骨找到了吗?”
刘炳香听到这句话,就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狗,立刻就跳了起来,指着张国柱道:“这是老子的家事,你管不着,我要去告诉蒙古老爷你偷麦子。”
说完话,就赤着脚朝远处的蒙古包跑去。
“人咋能活成这样么!”
刘玉和重重的拍一下大腿蹲在了地上,哀叹刘氏出了恶心人。
张国柱瞅着远去的刘炳香微微笑了一下,如果不是要留着这个人给所有流民当反面例子,这个人早就死过无数遍了。
现在好了,没一个大明人理睬他,他似乎就变得更加的歇斯底里,不论自己活成什么样子,都要把别人过好日子的希望给活活的抹杀掉。
他跳弹的越发厉害,那些心存侥幸的大明流民们就越发的对蒙古人心怀警惕之心,也就越发的疏远刘炳香一家。
由于是到了农忙时节,建州人留在归化城的统制鲍承先终于松口,让大批参与归化城建设的青壮回到居留地收割麦子。
卓甲喇手中的五百骑兵经过这漫长的大半年的征战之后,剩下不到三百人。
而鲍承先因为收拢了巴特尔梅林的蒙古人军队后,麾下足足有超过了六千蒙古骑兵。
也因为麾下有三千蒙古骑兵,鲍承先受到了满清皇帝黄台吉的大力赞扬,麾下骑兵也被编练进了刚刚成立的八旗蒙古,鲍承先自己也成了第一个位居甲喇章京的大明降将。
在军事地位上,鲍承先终于可以与卓甲喇站在同一个位置上了。
卓甲喇曾经无数次的向盛京要求再给他五个牛录,用来控制归化城方圆五百里的地域。
而黄台吉认为,每一个建州猛士都应该有更加重要的作用,而浩瀚的蒙古草原,如果能用少量的建州猛士监管,使用最大数量的蒙古人不失为一个上上之选。
因此,黄台吉下令驳斥了卓甲喇奏折中对鲍承先的种种污蔑,甚至命卓甲喇在归化城的建设上,要以鲍承先为主。
获得黄台吉赏赐的鲍承先对此信心十足,眼看着田野里的庄稼就要收割了,就雄心勃勃的希望能在明年,将蒙古骑兵增加到六千人,如果可能,他准备在三年后,将手下的蒙古骑兵编练到万人,成立第一个蒙古骑兵万人队。
所以,在鲍承先的支持下,在张家口商人疯狂的军备支持下,巴特尔梅林再一次举起了反抗蒙古王公的大旗,派出无数骑手向蒙古草原上的所有人宣告,想要过上好日子就来巴特尔梅林的麾下,想不受蒙古王公剥削,拥有自己的牧场,那就来巴特尔梅林的旗下。
钱少少坐在一张毯子上,手里端着一个镶满红宝石的金杯,金杯里装着血一般殷红的葡萄酒,手腕轻转之间,有冰块相互碰撞的声音隐隐作响。
巴特尔梅林脱掉自己的面具,虔诚的跪在钱少少的脚下,脸贴在地上以极为低沉的声音禀报道:“主人的目的已经达到。
主人的智慧之光将照耀草原。
主人的英名也会被苍鹰带去远方。
主人马蹄所到之处,将没有阻拦者。
主人马蹄之下将会铺满藏红花。
每一个美丽的草原姑娘,心中只想着主人的模样!”
钱少少端着金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一且,一且的荣耀终究是要归属于一个云昭的人。
以后再念经的时候,记着把他也带上,否则,他会嫉妒我的。”
第七十九章谁是此间明月?
“我要你安插的人手安插进去了吗?”
“我的主人,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主人一声令下,我们就能把这里的建奴杀的干干净净。”
钱少少笑了,拿脚踩着巴特尔的脑袋道:“我知道有一些人看起来不像你们蒙古人,你怎么跟别人解释的?”
巴特尔继续将脸贴在地上道:“杀了。”
钱少少道:“很好,做的很好,去吧,巴特尔,我们承诺给你的一定会给你,不会短少。”
巴特尔恭声道:“我知道。”
说完,巴特尔就倒退着离开了蒙古包。
“再多点两盏灯。”
钱少少吩咐一声,立刻就有一个人点着了另外两盏灯,灯光昏暗的蒙古包里立刻变得明亮起来。
“黑乎乎的环境真的能让一个人变得邪恶起来,你说呢?”
“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从来就不肯跟巴特尔好好说话。”点亮了灯的汉子坐在钱少少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葡糖酒,添加了冰块,学钱少少的样子摇晃着金杯。
“薛国才,你只是我的书记官,我怎么做事你没资格质问。”
薛国才笑道:“我就是关心一下长官。”
“不需要,你干好自己的事情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薛国才道:“其实您也明白,张国柱他们之所以把我塞到您身边,主要目的是为了监视您。”
钱少少喝了一口酒道:“我对你这么好,你能不把我干的所有事情跟那些混蛋们禀报吗?”
薛国才大笑道:“如果您对我再好一些,说不定我就会成为你的人。”说完话还眨巴两下眼睛。
钱少少白了薛国才一眼道:“我喜欢女人。”
薛国才怒道:“我也喜欢女人,尤其是张国柱的妹子!”
“我可以让张国柱的妹子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还可以去喜欢县尊的妹子们。”
“这就是没的谈了?”
“本来就没得谈,你非要说,这是你的错,”
“在玉山书院的时候我就很讨厌你跟张国柱。”
薛国才冷冷的道:“我们也同样讨厌你。”
“为什么呢?”
“你都很讨厌我们两个了,我们干嘛要上杆子喜欢你?那不是有病吗?”
钱少少咬着牙道:“玉山书院就不该把你们一个个教成这样,一个个伶牙俐齿的让我很有掰掉你们牙齿的冲动。
什么天下国人,国人天下,什么生而为人,人即是天,你们明明是四十斤糜子换来的,现在却活成了黄金米换来的一样。
让我办事碍手碍脚,不得快活。”
薛国才闻言哈哈大笑道:“县尊的四十斤糜子,在我看来就是四十斤黄金米。
爷爷小时候不值钱,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值钱吧?
先是糜子,后来是麦米,再然后是雪花稻,再然后就是四十斤钱,而后是银子,是珍珠,是黄金。
四十斤糜子的身价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把自己活成黄金身价也就是了。
钱兄,你性子阴鸷,办事手段毒辣,本不适合担当这样的大任,可是,县尊偏偏对你信任有加,这个时候,我们兄弟自然要看牢你,让你莫要走偏,莫要走火入魔,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很好。”
钱少少道:“我觉得我不错啊,没有你说的那些毛病。”
薛国才道:“你不能像对待狗一样的对待巴特尔。”
钱少少翻了一个白眼道:“你知道个屁啊,好了,跟你们说话也是白白磨牙,我就问你,蒙古骑兵中,我们到底收拢了多少人?
我是说,我一声令下之后,有多少骑兵愿意听从我们的指挥?”
薛国才道:“八成!”
“其余两成是怎么回事?”
“是鲍承先掺沙子掺进来的。”
“能改变吗?”
“正在替换中。”
钱少少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归化城这里容不得半点差错,再有半年时间,归化城就要修建完毕,那时候也就是我们起事的时候。
一旦我们开始起事,定要成风卷残云之势。”
薛国才单膝跪地朝钱少少抱拳道:“喏!”
烛光从蒙古包的顶部散出淡淡的光芒,这些光芒很是微弱,无法与皓月争辉。
月光均匀的照耀在已经修整了大半的归化城。
这是一座在废墟上重新修建的城池,而新修的城池远比昔日的归化城庞大,也比昔日的归化城坚固。
这里的泥土粘性很强,很适合烧砖,只是,这一次烧出来的砖头不再是青色的,而是红色的。
这就是烧砖工艺跟速度决定的,如果在烧砖的时候不断地加入冷水,就会烧成青砖,如果不加冷水,让砖窑一直保持高温,烧出来的就是红砖。
烧红砖自然要比烧青砖简单,且快速,所以,这一次修建好的城墙不再是昔日的青色,而是红色的。
鲍承先认为红色的城池看起来更加的壮丽,预示着满清国红红火火,他甚至请满清皇帝给这座城池赐名。
然而,这一次他闯了大祸。
他的奏本并没有获得皇帝的首肯,反而被莫名其妙的臭骂了一顿,并且要他一定在接下来的修建城池上部的时候,要用青色的条石,并且准备派大喇嘛墨尔根来归化城中开凿水道。
鲍承先直到此时才明白,满清之所以是满清,就是借用了《五德终始说》的格局,很不幸,满清是水木两德,而他修建了一座火城……
大明是火德!!
惊恐的鲍承先日夜不安,即便是半夜时分,他依旧站在城墙上长吁短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风光多久。
昔日红艳艳的城墙曾经被他赞叹过很多次,现在,他恨不得用墨水把这片红砖墙全部涂成黑色。
回到城中居住的帐篷,鲍承先才坐定,就有仆人端上来酒菜,供他借酒浇愁。
“此事怨不得将军。”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从黑暗里走出来,将厚厚一摞文书放在鲍承先的桌面上小声道。
“国信,我不该一心图快,惹来这种滔天大祸。”
鲍承先喝了一口酒,对少年人拿来的文书没有什么处理的兴趣。
孙国信低声道:“用红砖是迫不得已。”
鲍承先道:“你知晓,我知晓,盛京城中又有几人能明白,也就是陛下英明,知晓我是无心之失,否则,我人头难保。”
孙国信道:“墨尔根大喇嘛马上就到,将军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鲍承先道:“你是说贿赂?”
孙国信道:“在城中修建一座喇嘛庙,想来墨尔根大喇嘛一定会帮助将军把此事能说过去。”
“怎么修建,修建一座什么样的喇嘛庙?”
孙国信笑道:“什么样的喇嘛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重重的表达出我们的心意。”
“你是说金子?”
“正是,现在的喇嘛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不拿金子很难说动人家。”
“金子我们不缺,谁能去办此事?”
孙国信拱手道:“卑职不才,愿意毛遂自荐。”
鲍承先看了孙国信良久,最终叹口气道:“能成吗?”
孙国信笑道:“如果不成,提头来见。”
鲍承先重重的在孙国信的肩头拍一下道:“好,你若让我逃过此劫,日后,你为我副贰。”
孙国信弯腰拱手道:“定不负将军所托。”
目送张国信离开帐篷,鲍承先不由自主的有了好心情,斟满酒杯朝窗外的明月邀饮道:“某当为此间明月!”
明月无言,继续普照大地。
落在他的身上,也透过蒙古包上的缺口照耀在钱少少的身上。
钱少少再次拿出姐姐送来的书信,仔细的看上面的每一个字,最后一拳砸在矮小的桌子上低声道:“该我去江南的。”
愤怒了很久,钱少少才平静下来,提起笔给姐姐回信,信里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问候姐姐,思念姐姐,只是将整封信看完之后,最后只能总结出愤怒二字。
第八十章云昭的步伐
明月高照,篝火熊熊,蚊虫飞舞。
高杰早就不害怕蚊虫了,只是喝酒喝得越发厉害了。
眼瞅着一些蛾子飞进篝火堆,被火苗舔一下,就掉进火堆化为飞灰,高杰没有半分怜悯之意,只是觉得痛快。
插在火堆外面的羊腿滋滋的冒着油,也沾染了一些灰烬。
高杰并不在意,取过来,用刀子削掉最上面一层熟羊肉,见羊腿上露出血丝来了,就继续撒上盐巴,放在火边烘烤。
火焰带来的光明,将他的身影照耀的无比巨大,几乎笼罩了一整座岩壁。
副将云卷坐在他的对面有些忧愁的道:“找不到劫掠对象了。”
高杰不在意的道:“那就去更远的地方。”
云卷摇头道:“我们奉命不得离开敕勒川,在这片水草丰美的地方都找不到劫掠的对象,你觉得去远处就能找到?”
高杰道:“大队人马自然是要随时准备驰援归化城的,我们可以派出少量骑兵出击,无论如何也要做到自给自足。
从蓝田县运送物资到这里耗损太大,不值得。”
云卷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高杰的意见,回头看看连绵不绝的篝火堆,听着远处军卒们的嬉闹之声,就笑道:“练兵的目的达到了。”
高杰道:“不是练兵的目的达到了,而是骑马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啊,这里的每一个将士拖出来都是个顶个的好骑兵。
出溜爷以前总说我们就是一群骑着马的步卒,我想,他现在要是见了我们,应该不会再说这句话了。”
云卷还是担忧的道:“消耗太大了,仅仅是火药,跟炮子的消耗就让人咂舌,你说,阿昭考虑到消耗太大这件事了没有?”
高杰道:“怎么可能不考虑,好的军卒都是用物资跟敌人的血喂出来的,这一点是一定的,就算是消耗真的很大,我们也只能咬着牙坚持。
好在蓝田县正在不断地扩大,现在已然占据了半个关中,等宝鸡被拿下之后,我们的根基就彻底的完成了。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会有自己的土地,跟百姓了。”
云卷叹口气道:“这该死的乱世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高杰拍一把云卷道:“还没开始呢!”
云卷闻言一下子就跳起来了,想要说话,最终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发现高杰说的一点没错,距离乱世结束还早得很呢。
云卷是一个苦孩子,他从小就死了爹娘,带着弟弟云舒像猴子一样在秦岭里找吃的。
他最羡慕的就是别的孩子可以一家人快快活活的在一起,他曾经跟弟弟一起趴人家墙头偷看过无数次这种场面。
懂事之后,他就想把自己的日子过成那个样子。
长大了之后才发现,那些人过的快活日子其实也只是苦中作乐,且朝不保夕。
他跟高杰不同,人家就是想要出人头地,他只想成为一个好农夫。
有一块地,有一间屋子,有一个不算漂亮却温柔贤惠的老婆,每当他从农田里回来的时候,能看见院子里的鸡,猪圈里的猪……以及老婆的笑脸跟孩子的嬉闹。
如果说,他还想多要一些,那就是能透过矮墙看到弟弟也过着同样的日子。
兄弟两可以隔着矮墙抽一袋烟,聊两句闲话……
“铁马金戈的日子不适合你!”
高杰把烤好的羊腿给了云卷。
“你们云氏就出来了两个悖逆的家伙,一个是小昭,一个云杨,就连猛叔他们都不算是悖逆的好汉。
他们最多想要谋一些钱财。
云杨想要的不过是战场上称雄。
而小昭不同,他要这个天下!
他是天生的英雄人物,我们这些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云卷,如果你想退出,那就早早退出,我担心你退出的晚了,可能就没法子过你想过的日子。”
云卷摇头道:“不成,我要帮阿昭。”
高杰摇头道:“他根本就不用你帮,他早就谋划好了,玉山书院可以给他源源不断的供应人才。
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我们军中的老兄弟在不断地减少,年轻人越来越多,以前出溜爷都需要上阵杀敌,你看看现在的出溜爷,开始当马倌了。
阿昭弄来了很多蒙古人,也就不再用出溜爷给他训练骑兵了。
我们这批人脑子不如那些学生们灵活,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我们还有一点武力,以及我们的忠诚。
再过两年,等玉山书院的那批学生一个个成长起来,我们这些人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所以,我拼命的从猛叔他们手里要来出征草原的机会,就是想利用草原来淬炼一下我,让我成长的比那些学生们更快,如此,才能在云氏心安理得的待下去。
阿昭走的太快,如果跟不上他的步伐,云卷,我建议你早早退出,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云卷低头慢慢的咬着羊腿,等他将羊腿吃的干干净净,就抬起头对高杰道:“我回去问问阿昭。”
高杰笑道:“话虽然这样说,事情还是要做的,明天,你留守大营,我出去转转。
自从来到这里,我还没有好好地看过这片草原。”
说完话就丢给云卷一具马鞍子,自己将脑袋枕在另外一具马鞍之上准备睡觉。
不一会,就有鼾声传来。
云卷睡不着,瞪大了眼睛瞅着漫天的繁星,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沉沉的睡去了。
清晨,云卷被马蹄声惊醒,一个黑脸的少年站在他的身边,他的胳膊上带着一个红色的箍子,手上拿着一个毛巾见他醒来,就把湿毛巾递给他道:“将军有令,大营指挥权交付副将云卷,末将是今日的值星官周国栋,请将军口授今日口令。”
云卷用湿毛巾擦了脸,看看眼前的少年,尽管两人年岁一模一样,他忽然觉得自己要比这个家伙苍老得多。
云卷又擦了一把脸,就对这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道:“今日口令少年!”
周国栋重复了一下云卷的军令,然后就阴沉着脸去了一座小小的军帐传达命令。
云卷极目四望,想要找到已经离开的高杰,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山谷外边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不见牛羊。
听着军帐里不断传来的号令,云卷俯身掐了一截青草含在嘴里。
草腥味道很重,云卷却觉得很是清新。
“或许,我本来就该是一个农夫吧。”
说出这句话之后,云卷忽然高兴起来,也终于明白了云杨的弟弟云树为什么会脱离军队,留在家里种地了。
高杰说的没错,自己在玉山书院念书不成,当初先生说过,他云卷是一个勉强能读书的料子,这么些年过后,并无太大的长进。
学文不成,练武……跟书院里那些不知道哪来一股子狠劲的家伙们相比,自己依旧不成。
三千大军的营寨虽然简陋,却占地庞大,这是一条难得一见的两面通透的山谷。
沿着这条山谷可以直接去阴山之南。
想通了心事的云卷也就很自然地进入了自己现在担任的角色,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检查了防务,把所有事情料理清楚之后,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营帐休息一下。
才走进营帐,就看见钱少少躺在他的床铺上,连靴子都没有脱!
“阿卷,阿卷,你要出兵了。”
钱少少说的急促,脸上以及身体都没有很急促的模样。
“怎么,你们撑不住了?”
云卷不上当,从小到大,他吃过钱少少无数的亏,那里还会不知道他这是在开玩笑。
钱少少用那双妩媚的眼睛看了云卷一下道:“怎么连斗志都没了?还以为你窝在这里这么久,一听到作战就能跳起来。”
云卷摇头道:“我的本事不足,一切以军令为主。”
钱少少笑道:“高杰给我说了你的状况,千万别听他的废话,都是亲兄弟,你就算是跑不动了,我们也会拖着你跑。”
云卷摇头道:“你说破大天去,我也不会给你派人。”
钱少少叹口气道:“大同不远处的土默特部开始向大同府移动了,我以为,黄台吉再次叩关迫在眉睫。
我觉得我们有大生意可以做!”
云卷淡淡的道:“我们接到的军令是隔绝阴山南北,顺便护卫归化城的安危……”
第八十一章纪律,纪律,纪律
“我们应该打一仗立威!”
“跟谁打?土默特部?”
“没错,土默特部与其余小的蒙古部落不同,他是一个拥兵三万的大部落,严格来说,我们这里所有的蒙古部族都脱胎于土默特部。
蒙元覆灭之后,土默特部也随之四分五裂。
想要在草原立足,我们就绕不过蒙古人,同样的,人数很少的满清想要有所作为,他们也没有办法绕开蒙古。
我们前期不断地打击蒙古人,就是为了削弱蒙古人在归化城一带的存在感,现在,需要一场决定性的大战,来确定我们的实力优于蒙古人,然后再确定主从关系。
满清极为重视与蒙古人的关系,如今,奴儿干都司,阿伦卫,福余卫朵颜卫等辽东三十六卫已经全面落入建州人之手,喀尔喀蒙古更是与满清结成了姻亲。
也就是说,此时的满清准备向西推进,收拢更多的蒙古人为满清所用,阿昭当初说过,凡是敌人想要达成的,就是我们一定要破坏的。
既然土默特部在一些王公的支持下要向大同,宣府一带进攻,那么,我们就该配合卢象升粉碎敌人的进攻,让满清意图用蒙古人来牵绊大同,宣府兵力得意图落空。
这就是我为什么希望你们能够出兵大同,与卢象升成前后夹击之势,借用卢象升的力量,完成我们对土默特部最终控制的目的。
调兵的建议我已经派人送往蓝田县,相信不久就会有回音,在这之前,我以归化城总制之名,命你们做好出兵准备。”
云卷听了钱少少的话之后,想了一下道:“你在等我,莫要走开,我去去就回。”
钱少少笑道:“有时候该乾纲独断的时候就独自做主,莫要为他们的意见所左右。”
云卷摇头道:“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做不出最明智的决断,所以,我需要听听其余兄弟们的意见,然后归纳总结出一个合适的决断,可能不是最好的,但是,我认为它一定是最稳妥的。”
钱少少笑道:“你这样的人以后可以充任阿昭宫室宿卫之责。”
云卷道:“我更希望回家种地。”
说完,就命值星官召集众将开会。
钱少少从中午时分等到傍晚,才等到云卷从外边疲惫的回来。
“怎么样?”
云卷喝了一口水道:“达成了共识,整军备战!随时准备开赴大同,宣府一带,不过,在蓝田县没有确实的军令下达之前,我们的职责依旧是隔绝阴山南北,保护归化城的安危。”
钱少少叹口气道:“蓝田县的军令到达这里,最少需要要十天,我不确定十天后的战局会有什么变化。”
云卷淡淡的道:“十天后战局的推演已经结束,按照你给的情报来看,十天后,土默特部还没有完成整军。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参与这场战斗。”
“我应该跟高杰商谈此事的。”
云卷摇头道:“我没有接到蓝田军令,高杰一样无法调动军队。”
“你只是一个副将!”
“我知道我是一个副将,战事开始了,高杰是最高统帅,哪怕他让我去死,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死。
现在,战斗没有开始,军营是在我的控制之下,我的职责是督促统帅执行好蓝田县的军令。
钱少少,你们太急躁了,我知道你们想要建功立业,想要一鸣惊人,我不这么认为,我是一个农夫,我知道想要收割果实,一定要经历几个阶段,阿昭告诉过我,我们这支新军,宁愿步步为营,也不能做什么富贵险中求的事情。
我们的火力占优,我们的训练占优,我们有成熟的作战方式,所以,我宁愿与敌人面对面的交锋,也不愿意抛弃我们的优势去弄险。”
“如果此次让土默特部得逞,我们在归化城也无法立足,我想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云卷道:“知道,这是最坏的结果,我们经过研判后发现,卢象升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无能,他能守住大同,宣府,并给与土默特部重重一击。
少少,守规矩,一定要守规矩,我们在铸造这支军队的灵魂,那就是纪律,我以为纪律比我们打一两场胜仗更加的重要。”
钱少少叹口气站起身对云卷道:“我会要求归化城的人先期做好准备,免得最坏的局面出现了,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云卷笑道:“那是你的职权范围,我没理由干涉。”
钱少少瞅着云卷看了许久,最后叹口气道:“人长大了就不好玩了,我宁愿不长大,我们一起光屁股去秦岭里探险。”
云卷瞅了钱少少一眼道:“是我们光屁股,你从来都不脱裤子!”
钱少少笑道:“那是因为我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有问题,好几年都没有脱衣服睡觉,不像你们,进了山,就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野人。
阳光下遛鸟很舒服吗?”
云卷嘿嘿笑道:“那种自由的感觉是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的。”
说完恶毒的瞅着钱少少。
钱少少想象了一下画面,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道:“我不跟你们这样的野人说话。”
说罢,就匆匆的出了营帐,唿哨一声,他的亲卫们就从营寨的各个地方钻了出来,骑上马,趁着天色没有暗下来,就匆匆的追随钱少少远去了。
云卷送钱少少离开,就对身边的值星官周国栋道:“派出一队哨探,目标,大同土默特部!”
“遵命!”
周国栋领命之后,就匆匆去了中军发号施令。
“呦”
晴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鹰唳,颇有破空排云之势。
云卷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黑色的大鹰正在天空盘旋,鹰唳之后,草丛间便出现了无数警惕的小脑袋。
不论是野兔,还是旱獭,都惊恐不安。
云卷羡慕的瞅着天上的雄鹰,忍不住道:“这该是阿昭的模样。”
“我们呢?”
云卷回头瞅瞅刚刚发号施令回来的周国栋,指指满草原竖立着的大小脑袋道:“我们是这些东西。”
周国栋嘿嘿笑道:“我们是狼,可不是那些肥旱獭。”
“就我们现在的模样,不是旱獭还能是什么呢?等我们打过几次恶仗之后,我们才有资格称呼自己是狼。”
周国栋瞅着天空的老鹰傲然道:“我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作战了。”
云卷笑道:“既然你求战之心如此迫切,为何还要带头否决钱少少立刻放弃敕勒川,大军向大同移动的建议呢?”
周国栋嘿嘿笑道:“我是军官,不是二愣子,更不是打群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就带着大军向大同移动,这种事我们怎么能够干的出来?”
“钱少少不是提供消息了吗?”
周国栋摇头道:“我们要更加细致的情报,军事情报。”
对于周国栋的回答云卷很满意,钱少少的权势没有对他们形成什么困扰,这很好!
除过云昭,云卷不喜欢让别人插手自己的公务,且不管是谁。
小队人马出动后,他们就会换掉自己平日里穿着的黑色衣服,披上蒙古样式的皮袄,披散着头发,远远看去,就是一群在草原上流浪的马贼。
马贼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只要遇上他们,就不可能有好的事情发生,是个人就知道,在草原上遇见了马贼,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逃跑,或者作战,最愚蠢的行为就是跪地投降。
怜悯心在马贼的心目中是不存在的,屠杀,破坏,劫掠,才是他们生存的目的。
所以,当高杰看到一支骆驼队出现在他珍贵的单筒望远镜里的时候,他麾下的一百名马贼就兴奋地抽出了马刀。
马蹄声惊动了骆驼队,原本整齐的驼队,在第一瞬间就四散奔逃,看的出来,这是一支很有经验的驼队。
在高速奔驰的战马背上,高杰举起了手,岔开手指,跟随在他身后的马贼们,就分散开来分成五队,向自己的目标追击下去。
高杰来到空无一人的驼队边上,仔细检索之后发现确实没有一个人,只有一些无主的骆驼老实的围成一个圈,就挥刀劈开一个羊皮口袋,口袋破裂,里面装着的青稞散落了一地。
“骆驼队运粮食?这怎么可能?”
在检查了六七个口袋之后,高杰瞅着远处喃喃自语。
第八十二章遥远的多尔衮
粮食是炒熟的青稞,这也是蒙古人的主食之一,高杰制止了一个军卒要把粮食塞嘴里的行为,那个军卒就把粮食放在骆驼嘴边。
骆驼闻到青稞的香味,毫不迟疑的大吃了起来,等骆驼吃了七八斤青稞,高杰就让军卒看好这匹骆驼。
极目四望,刚刚还在相互追逐的人马都消失在草原上了,偶尔在风吹草低的时候才偶尔看见他们。
在草木茂盛的地方,骆驼的大长腿居然很有优势,那些驼队上的人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哪里草木茂盛,他们就往哪里逃。
敕勒川今年的雨水好,草长得茂盛,很是有些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模样,这给追击的人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高杰留在原地,骆驼背上驮着的全是粮食,且都是颗粒饱满的青稞,那头吃了青稞的骆驼直到现在都没有毒发身亡的意思,在喝了一些水之后显得更加活泼,这让高杰极为疑惑。
此时,追击驼队的部下陆续回来了,高杰却没有看到任何俘虏,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骆驼留下来了,人进了山,我们没时间一个个捉拿,就回来了。”
听了部下的解说,高杰点点头道:“带走骆驼,我总觉得这次不对劲。”
一个军卒道:“驼队的人不像是蒙古人。”
高杰愣了一下道:“怎么说?”
军卒抱拳道:“回禀将军,绑口袋的法子不一样,这些绳结是汉地人的绑法,蒙古人的绳结跟我们的绳结完全不同。”
说着话,就找来一根绳子,不一会,就打了三四种绳结,高杰仔细看了之后道:“果然不同,你怎么知道的?”
军卒笑道:“标下原本就是走蒙古商队的伙计。”
高杰笑了,又问道:“这种绳结又是哪里人喜欢用的?”
军卒嘿嘿笑道:“连环一扣,这是张家口皮绳的绑法,绑的很牢靠,拆卸方便。”
高杰大笑道:“张家口这群狗日的奸商也赶来坑害爷爷,等归化城修建好了,爷爷会让他们后悔到这个人世间走一遭的。
来人,带走骆驼,也带走粮食,告诉所有人,这批粮食有问题,不能动。”
“将军,我们的辎重已经很多了,要不要回去?”
高杰道:“我们回去,派人去通知卢象升一声,把我们这里的状况一字不落的告诉他,听听他的意见。”
跟钱少少在路上见面的时候,高杰已经知道了土默特部的有向大同集结的想法,还以为这是一个单独的事件。
现在就连张家口的商人都开始谋害他们这群让草原不得安宁的马贼了,这说明土默特部的行动已经不是单一的骚扰大同,宣府,而是一个有计划,有预谋的行为。
这绝对不可能是一场很小的事情,该是出自满清建奴的统一谋划。
高杰觉得很有必要跟大同的卢象升好好谈一次,只是,卢象升军中有监军,被人家监视的水泄不通,自己目前的身份尴尬,去了会给卢象升带来麻烦。
不过,让卢福走一遭大同还是很有必要的。
在草原上打劫不算很难,就是战利品不好拿,一个个都长着腿,走到哪里就要带到哪里,还要放牧,非常的麻烦。
所以,抢劫的越是成功,麻烦也就越大,不得不从军中分出很多人去放牧……
好在云氏商队每隔一月就会来一次,送来新的补给,运走新的战利品,假如这条线不通,高杰的三千大军早就成羊倌了。
一百多人赶着一群牛羊骆驼,缓缓地向营地靠拢。
高杰走在最后,瞅着牛羊在草地上踩踏出来的痕迹,忍不住笑了,看来,这几天收获的牛羊,骆驼粮食都该是人家故意留下来。
也不知道是谁,准备搜查他们这伙马贼的老巢,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派人来剿灭,对此,高杰非常的渴望。
练兵,练兵,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作战,到目前为止,自己手中的三千人还没有出现真正的战损。
高杰认为这样是不合适的,他需要有一场真正的战争来检验自己这大半年来地训练成果。
傍晚宿营的时候,那匹吃了青稞的骆驼终于开始腹泻,最后就到在上不停地翻腾,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骆驼的嘴巴,鼻子糊满了粘液,虽然眼皮还能眨巴,却连呼吸都成了问题。
眼瞅着骆驼呼出最后一口气,高杰瞅瞅四周震惊的部下道:“把这批青稞收好,我准备攻破张家口之后,请那些人吃。
以后呢,也改改你们随便吃战利品的习惯,不要命就去吃!
给钱少少发消息,问问他这样的消息他为何会不知道,他不是自夸已经暗中掌控张家口了吗?”
钱少少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看了高杰的责问文书,他默默地将文书攥成了一个纸团。
他喊来了薛国才,毫不客气的将纸团丢在他的脸上,沉声道:“这是我们出的第一起大纰漏,好在高杰机警,否则,我们全军覆没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薛国才迷惑的打开纸团看过之后,一张脸就变得煞白。
钱少少低声道:“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张家口安排的人手我没有全部交给你。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就想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以至于我们成了聋子,瞎子。
你自己走一遭张家口,看看到底是谁在向我们下死手,应该不难查。”
薛国才躬身道:“这是我的错,我处处小心已经做到了极致,没想到还有我们看不见的漏洞存在。
待我查清事情根源之后,我会自请处分。”
钱少少摆手道:“出错在所难免,处分更是必须的,我们当务之急要迅速查清楚下毒与土默特部出兵有没有关联。
如果有关联,我想知道建奴的目的何在,施行这个计划的人是谁,首先可以排除鲍承先跟卓,我甚至认为这两个家伙直到现在还不晓得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薛国才长吸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文书,就离开了蒙古包。
钱少少将那份皱巴巴的文书放在蜡烛上点燃,然后就坐在毯子上,瞅着蒙古包上的黑褐色牛皮轻声道:“是谁呢?还知道用计,还这么恶毒,还只动用了张家口的商人……来的是范文程还是宁完我?”
一切都只是钱少少的猜测。
一个面貌清癯的中年青衣人稳稳地坐在主人的位置上,低着头把玩着一枚玛瑙扳指,面前的茶水已经换过无数次了,他依旧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
坐在客位上的范肖山却像是屁股上长了疮,短短时间就起坐数次,每一次都把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等人。
中年青衣人见范肖山坐不住,就轻笑一声道:“肖山,从张家口到敕勒川路途遥远,这才过去了半个月,你太心急了。”
范肖山拱手道:“文程公,这是硕睿亲王首次给小人下的指令,若是有差,你让小人如何回禀硕睿亲王?”
范文程摆摆手道:“这不过是其中的一道手段而已,这段时间以来,鲍承先屡屡上奏说归化城进展顺利,可是呢,卓甲喇却总是损兵折将,五百悍卒居然战损过半,加上你们运往蒙古的各种物资屡次被截杀,硕睿亲王以为,归化城,应该还有一个我们所有人都不知晓的第三方。
我们派人查了卢象升,查了洪承畴,甚至查了孙传庭跟九边将帅,得到的消息都不理想,没有人向归化城一带派遣军队。
可是呢,这支军队明明是存在的,蒙古人对我建州勇士早就没了再战之心,卓损兵折将的没道理。
这一次我们的计划能奏效固然很好,不能奏效也无所谓,只要能知道有这样一股力量存在就好。
确定了就能绞杀干净。
肖山,硕睿亲王既然能给你派差事,这是你洪福齐天的表现,好好做,会有好结果的。”
第八十三章 范文程的自觉
常国玉坐在范肖山家的客厅里气定神闲。
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配饰,就是一身素净的青衣。
虽然已经在客厅中坐了很久,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
范氏的掌柜陪坐在一边,嘴里喝着已经没了半点茶味的寡水,眼睛不断地向内宅看。
“常掌柜,怠慢了,怠慢了,我家老爷偶感风疾,且容我家老爷喝过药发了汗再来赔罪。”
常国玉笑道:“老掌柜哪里的话,范老爷身娇肉贵,多歇息一阵子也是理所当然,我这个做晚辈的多等待一些时间不碍事。
听说这一次范老爷急迫购进了一批青稞,怎么就没有找我恒通呢,都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了,有钱不给我们赚,看来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周到了,常某这次过来,就是来请罪的。
看看我恒通号那里没有做好,以后也好改进。”
范掌柜笑道:“三五万斤的小生意,小常掌柜也能看在眼里?”
常国玉笑道:“老掌柜啊,常某来张家口才不过两月,这才来就丢了一笔生意,这让我坐立不安啊,范氏与我云氏乃是老交情了,来的时候东家说过,就算是不赚钱,也要维系好跟范氏的关系。
对我们东家来说,这关系可比区区银两重要。”
老掌柜嘿嘿笑道:“说的是,说的是……”
就在两人没滋没味的说话的功夫,范肖山终于从内宅走了出来,常国玉连忙走上前深深一礼道:“恒通号常国玉前来赔罪。”
范肖山坐在上首,瞅一眼常国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之后道:“小常掌柜是怎么知晓我范氏用了几万斤青稞的?”
常国玉苦笑道:“您晚上从福瑞号进的青稞,到了天明,人家福瑞号的活计就用这件事做牌子,笑话我恒通号呢。
这些天,小子内查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恒通号那里做的不好让范老爷舍弃了我们。
小子被您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这才登门赔罪,如果是常国玉做的不好,这就请辞,让东家派和您胃口的掌柜,只求范老爷莫要舍弃我恒通号就好。“
范肖山摆摆手道:“国玉你想多了,家里要一点酿酒的青稞,也就两三万斤的量,还不值得专门赚你恒通号那点便宜。
你回去吧,告诉云掌柜,我范氏与云氏的生意那就是铁打的,不会有什么波折。”
常国玉这时候才直起腰,拱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好,这就好,范老爷您这句话可是救了小子一命啊。
这是小号特意从秦岭采购来的云雾茶,最是清冽爽口不过,请范老爷尝尝。”
范肖山瞅着常国玉捧过来的一罐子好茶,叹口气对老掌柜道:“老廖啊,学着点啊,你看看人家云氏是怎么做生意的,两三万斤青稞的利润可能还没有这一罐子茶叶值钱。
怪不得云氏才用了五年时间,就坐稳了张家口第三大巨商的位置,再过两年,我们范氏这第一的名号,也要交给云氏喽。“
常国玉陪着笑道:“岂敢,岂敢,云氏做的是从关中到张家口的商道,您范氏才是专门做口外的大行家。
云氏在张家口不过是您范老爷赏口饭吃。”
范肖山听得高兴,摆摆手道:“回去吧,今年秋里的高粱还要拜托小常掌柜支应,这九边的军粮我们耽搁不起。”
常国玉连声答应,范肖山遗憾的朝门外看看,就重新回到了内宅。
告别廖掌柜,常国玉在范氏门口站立了片刻,见一个挑着担子卖西瓜的汉子来到范氏门口叫卖,这才安步当车匆匆的向街尾的恒通号走去。
进了恒通号,常国玉径直来到后院的客房,薛国才就站在窗前冷冷的瞅着常国玉。
常国玉羞愧的朝薛国才拱拱手道:“是我们这里出纰漏了,二十天前,范肖山在福睿号购进了两万八千斤青稞,说是要酿造青稞酒,数量不大,这样的事情每年都有,我们就没有在意,没想到这批青稞居然会被范氏混了毒送去了敕勒川。”
薛国才道:“查到什么了没有?”
常国玉道:“我在范氏客厅闲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廖掌柜说范肖山伤风了,他出来的时候却没有伤风的症状,我认为他一定在陪重要的人物,这一点还需要进一步的求证。
另外,范肖山在跟我谈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向外看了三次之多,估计是在等什么人。
我以为。我们有必要封锁口外的道路,至少要查清楚范肖山等的人是谁。”
薛国才叹口气道:“千小心万小心,最后还是差点出纰漏,如果不是高将军为人谨慎,这一次,我们弄不好就要吃大亏。
你们干的就是哨探的活计,万万不敢大意啊。”
常国玉道:“我这就安排人查探范氏大宅,看看神秘的客人到底是谁,我就不信找不到这个人。”
薛国才见常国玉这就要离开,就低声道:“钱少少认为,来的人不外乎宁完我,与范文程,即便不是这两个人,也一定该是一个昔日的大明人。”
常国玉咬牙道:“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范肖山回到内宅,范文程正坐在书桌前看书,听到范肖山回来地动静,就放下手中书道:“来的是什么人?”
范肖山道:“恒通号二掌柜。”
“他来干什么?”
“询问我为何不从恒通号购置青稞,一定要从别处购进,被我三言两语打发了。”
范文程抬头看了范肖山一眼道:“你不是说你每年都要购进三万斤青稞酿酒吗?”
范肖山道:“确实如此,以前都是从恒通号购进,这一次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从福瑞号购进了青稞。”
范文程听了范肖山的话,脸色立即阴冷下来,瞅着范肖山道:“糊涂!”
范肖山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手足无措。
跟满清做生意做的时间长了,对于范文程在满清的地位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此人为黄台吉心腹重臣。
万历四十六年,八旗军下抚顺,范文程与兄主动归顺后金,参拜努尔哈赤于抚顺,自此,以身为大明人为耻。
努尔哈赤于天命六年取沈阳、辽阳,七年攻西平入广宁,范文程皆从征,为努尔哈赤为数不多的书房官中一员。
天聪三年十月,皇太极(时称“天聪汗”)统率满蒙大军五万余人伐明,从喜峰口突入塞内,入蓟门,克遵化。
范文程时在汗之文馆,被称为“书房官”,却没有正式官衔。
他虽系儒生,但相貌堂堂,体格魁伟,倒很像是一员虎将,且临阵不惧,随军从征时,奋勇冲杀,又长于用计,能言善辩,因而立下功劳,“招抚潘家口、马栏峪、山屯营、马栏关、大安口五城”。
明军围攻大安口城,他又“披甲逼阵”,“率枪炮手,杀汉儿甚众”。
十一月十一日,皇太极统军往攻北京,留参将英俄尔岱、游击李思忠及文程与八员备御,领兵八百名,驻守遵化。
明军来攻,“清军前锋被围,范文程突围力战,援之以出”。因战功显著,范文程被授予游击世职。
天聪五年八月,皇太极再次进攻明朝,统军七八万围攻大凌河城。初十日,范文程奉汗命,往城之西山一台劝降。
明兵“据险死守”,他“单骑至台,晓譬详切”,守兵听后下台投降,其中有生员一人、男丁七十二名、妇女十七人,还有马二匹、牛二十四头、驴二十一头,汗“即付文程畜之”。
天聪六年四月,皇太极领兵征察哈尔,林丹汗闻悉,率部民逃走。皇太极欲用兵于明宣府太同,范文程与文馆同事宁完我、马国柱上疏,认为入宣府,不如攻山海关。
五月下旬,皇太极驻归化城,遣兵劫掠黄河一带蒙汉人家,并命文馆官员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
六月初五日,范文程与宁完我、马国柱一起上奏,竭力主张对明用兵,大举深入,直捣京师。
黄台吉权衡局面之后虽然并未采纳,范文程却彻底的进入了黄台吉的眼中。
这是一个依靠战功,文治真正一步一个脚印从最低层慢慢一步步爬到满清重臣位置上的人。
范肖山虽然自忖有功,却不敢在此人面前有丝毫的怨气。
“文程公,莫非我做错了?”
范文程冷笑一声道:“自作聪明的个蠢货,我来问你,这个恒通号背后的东家是谁?”
“陕西蓝田云氏!”
“云氏?”
“大明朝极为能干的一个县令,依我看来,这位县令也是一个不敢雌伏之人,在蓝田县几乎自立。
我最近还在想能否邀请此人也加入我们。”
范文程冷冷的看着范肖山道:“你以为你我成了满清顺臣,其他人就该跟我们一样也成为了满清顺臣吗?”
范肖山道:“此人一家是强盗出身,后来洗干净了屁股,在洪承畴封赏招安关中群寇的时候趁机当了县令。
这般人物,如何是大明朝的忠臣呢,在下以为可以招揽一下,至少要试试。”
范文程自嘲的笑了一下,拍着范肖山的肩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肖山,你应该记住这句话,招降读书人容易,招纳屠狗辈危险,如今你我身份尴尬,就莫要节外生枝。
现在,你速速派人去接一下你派出去的人,如果这些人活着回来了,就说明这个云氏仅仅是生意人。
如果,你派出去的人没有活着回来,或者失踪,你要马上联合其余几家,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清除掉云氏!”
第八十四章蛛丝马迹
薛国才目送六匹马驮着六个狼狈的人一头冲进了张家口。
对常国玉道:“继续查吧。”
常国玉道:“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薛国才道:“钱少少不同意,高杰不同意。”
“这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不会的,人家已经警觉了,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查不出事情,这只能说明,他们是蠢蛋。
发号施令的这个人一定不会承认自己是蠢蛋的,所以,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派大军过来镇守归化城。
现在,让他们发现只是一小撮土匪再坏他们的事情,那就没有必要抽调珍贵的大军来护卫归化城,只需要派遣一支精锐灭掉土匪也就是了,高杰很想会会满清的精锐。
我们现在需要时间,拖一拖半年时间就过去了,半年之后,我们就不担心建奴来了。”
常国玉道:“既然决定了要打一仗,我继续监视范肖山,如果有变,我们会灭范肖山满门,彻底的断绝建奴的消息来源。”
薛国才叹口气道:“没用的,偌大一个张家口,只有我们一家还在为九边奔走……”
常国玉大笑道:“我会有法子的。”
说罢,就告别了薛国才回到了张家口。
范肖山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听完这些人的禀报之后就匆匆去了后宅。
范文程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正在读书的模样,见范肖山面带春风的走进来了,就放下手里的书本道:“成功了?”
范肖山挑起大拇指道:“文程公颇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好本事。
家奴回报说,遇见了蒙古马贼,青稞也被马贼抢走了,骆驼也被马贼劫掠,其中一些骆驼蹄子上有特殊印记,再去,一定能按图索骥找到马贼的老窝。
相必我们再找到马贼的时候,该是尸横遍野的模样。”
范文程轻笑一声道:“果真是蒙古马贼?”
范肖山道:“范三说一定是蒙古马贼,明人骑马的姿态与蒙古人骑马的姿态不同,只看这些马贼骑马的样子,就该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
范文程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硕睿亲王最忧虑的就是明人干涉归化城的修建。”
范肖山低声道:“当年拆掉归化城的可是硕睿亲王啊。”
范文程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硕睿亲王收服朝鲜之后,终于认为我大清终于有了策驭天下的本钱了。
如果再能收服蒙古诸部,吸纳明国流民,开创万世基业也就近在眼前了。
满八旗,蒙八旗,以及将要组建的汉八旗,一旦军成,定能横扫天下。”
范肖山抚掌大笑道:“高见啊,如今大明这间大屋子已经摇摇欲坠,四面漏风。
就需要我大清这重重一击,便能倒塌。
肖山渴盼王师久矣,只要王师进了山海关,以肖山等人这些年在关内炮制的关系,定能成为王师内应。”
范文程笑道:“肖山,你要记着,我们这些人想要在大清站稳脚跟,就一定要多多立功,让满人离不开我们,不敢轻视我们,你一定要大量的从大明内地招收流民入归化城,让他们在这里开垦田地,补上我大清国的最后一个缺憾。
我想,大清功成之日,那个朝堂上定有你我一席之地。”
范肖山嘿嘿笑道:“敢不从命!”
仆人布下酒菜,两人欢庆一番过后,范肖山停下杯中酒对范文程道:“文程公,云氏值得招揽。”
范文程道:“为何?”
范肖山道:“千里关中之地人人只敬云氏。”
“哦?”范文程吃了一惊,停下手中筷子道:“细细道来。”
范肖山得意的喝了一杯酒道:“关中精髓以前在西安,如今在蓝田县,云昭此子自称野猪精转世,早慧过人,八岁之时就任蓝田县县令,穷七年之功,将一个流民遍地的蓝田县治理的民丰物阜,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丰饶之态远胜西安。”
范文程笑道:“八岁,果真?”
范肖山道:“这里面自然有宗族一力扶持的结果,某家当初以为,他不过是云氏派出来的一枚棋子,这几年过后,某家发现,云氏真正的掌权人居然真的成了这个少年人。
由此可见,这个少年并非一无是处,而是有真才实学的,即便他没有真才实学,小人以为,招揽了此人,也就等于招揽了云氏,如果云氏入彀,则关中入我大清怀抱,这其中关联,还请文程公细细思量。”
范文程握着酒杯沉吟良久慨然道:“你可以去做,不过要小心,探明心迹之后,再带来见我,即便是要投大清,也要看投的是谁。
现如今,大清朝堂上并不安宁,属地之内也并非国泰民安,这些年来穷兵黩武,也让建州疲惫不堪,可惜,又不能休养生息,一旦放弃了对大明的压迫,让大明缓过气来,大清的局面就会更加危险。
比起潜力,我们土地贫瘠狭小,远不是大明的对手。
所重者不过是兵精将猛而已,若不能趁着大明如今国力衰弱有所作为,将来一定会困难重重。
你既然认为云氏可以争取,那就去争取,不过,既然你说云氏有不臣之心,应该难度不小。”
范肖山道:“云氏富足,自然不可能一口答应,我想,他也不敢一口回绝。
秦商之中也有我们的同伴,我想通过他们试探一下云氏口风,然后再做道理。
毕竟,如今云氏商号重在蒙古,与蒙古人交易何如与我建州人交易,毕竟,对一个商贾来说,金子才是最重要的,而蒙古人没有金子,只有牛羊,如此,交易便没有那么便利。
如果我们以断绝云氏与蒙古交易为要挟,以支持云氏与建州交易为诱饵,一进一退之间,云氏应该不难做出选择。
想要云氏投靠我们,愚以为总要一位位高权重之人发话才好。”
范文程似乎对招揽云氏并没有多少兴趣,听范肖山说的激动,也只是笑笑,很快扭转话题道:“先处理掉那股不知死活的马贼再说。”
范肖山道:“范某是商人,手下虽然有六百刀客,可惜,这些人用来护卫商队还有些用处,用来作战,就不成了,文程公有何秒策?”
范文程笑道:“你的人只需要带路即可。”
范肖山吃了一惊,抬头看了范文程一眼嘴皮蠕动几下终究没有把疑问说出来,而是拱手道:“这是自然。”
范文程笑道:“对你没什么好隐瞒的,卓甲喇要的援军,陛下还是派出来了,不是他要的一个牛录,而是三个牛录,足足一千一百余人,全是真正的建州猛士。”
范肖山端起酒杯道:“祝文程公马到功成!”
范文程笑道:“某家不上战阵久矣。”
范肖山嘿嘿笑道:“那就容我等静候佳音。”
范文程笑道:“一千余铁骑,足矣踏碎顽愚。
常国玉站在恒通商号的二楼上,远远地瞅着范肖山的府邸一言不发,在他身后站着商号伙计刘奇。
“你说范氏来的贵客叫辉岳先生?”
刘奇道:“这是从内宅仆役口中得来的消息,范肖山在人前一直称呼此人为辉岳先生。”
“此人与外界可有消息来往?”
“有,他带了两个仆役。”
常国玉深吸一口气道:“监视这两个仆役的一举一动。”
刘奇道:“已经监视了,我们发现,其中一个仆役每日都要离开范氏去口外荒原。”
常国玉笑了,转过身对刘奇道:“把这个消息告知薛国才。”
第八十五章将军威武
钱少少仔细的看着薛国才传来的密信,看完之后对张国柱道:“满清派来了三个牛录一千一百人。”
张国柱道:“目标是谁?”
“高杰他们。”
张国柱松了一口气道:“还好,不是我们。”
钱少少看了张国柱一眼道:“你觉得那些人盯上高杰就是好事?”
张国柱笑道:“高杰,云卷一定会这样认为。”
钱少少皱眉道:“打败这些建奴容易,难的是不走漏风声。”
张国柱嘿嘿笑道:“我们这里还有五万多大明百姓呢。”
“这些人可用吗?”
张国柱冷笑道:“你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吃白饭的?”
钱少少笑道:“刘炳香一家子你怎么解释?”
张国柱道:“不仅仅是刘炳香一家子,这种人家一共有六十二户!”
钱少少皱眉道:“怎么多出来这么多?”
张国柱苦笑道:“他们觉得对蒙古人忠心,能获得更多的好处,比如成为庄子上的头头。”
“我记得你的人才是各个庄子上的头头吧?”
“没错,有很多人不服气,又不能让大家伙心服口服,然后就投靠了蒙古人。”
“咦?刘炳香的例子摆在那里他们不知道?”
“知道啊,人家觉得刘炳香愚蠢,没有他们来的精明,你还别说,还真有几户人家投靠蒙古人之后日子过的不错。
我们调查了一下,发现蒙古人里面也有心善的好人。”
钱少少砸吧一下嘴巴道:“那就给他们换到凶恶的蒙古人家里,现在啊,这里的土地名义上是属于蒙古人的,我们再忍忍,到了明年就该好起来了。
总之啊,要所有的流民都要明白一个道理,当了人家奴隶就没有好日子过,这要形成一个普遍的认识才成。
要是一个个都觉得跟着蒙古人能过上好日子,我们岂不是在干肉包子打狗的事情吗?
以后还怎么在蒙古草原上立足?
张国柱,这六十几户人投靠蒙古人,这是你的事情没有做好。”
张国柱叹口气道:“嘴皮子都磨破了,可惜老百姓们只讲究一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不论我们把蒙古人,建奴说成什么样子,在没有被这些人摧残之前,他们总觉得人不会那么恶毒。
相对的,他们在大明的时候可是见识过土豪劣绅以及官员的种种卑劣手段,这个时候,猛然间换了一批人来统治他们,他们就满怀希望的认为这些人要比以前的土豪劣绅们要好。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跟他们说家国天下完全就听不懂,他们在意的是锅里的食物,身上的衣衫,说别的全白搭。
蓝田县的百姓其实也是这个样子的,县尊让他们尝到了过好日子的滋味,这才能在关中形成一呼百应的效果。
现在,我们在这里要做县尊在蓝田县做的事情,也让百姓们真正得到好处,这样才能把这些人真正的捏成一团。
做百姓工作你不懂,这里面有很深的门道,跟你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不能总是依靠手段来遏制他们,一旦事发,我们就成了恶人,后果更加的严重。
县尊说过,农人的事情最难办啊,主要就是他们被人家欺骗,压榨了成百上千年,这么长的时间里永远都是官府,富人在夺取他们的劳动果实,眼看着自己种植的食物,果子都被人家白白的一筐筐拿走,人家天生的不相信官府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重新树立百姓对我们的信心,只要这个信心形成了,我们就能立足在蒙古草原上。”
钱少少被张国柱长篇大论的呵斥了一顿,遂挖挖耳朵道:“你的意思是说不能骗他们,也不能害他们?”
张国柱点头道:“先待人以诚吧,我们不是李洪基,张秉忠那种流寇,我们要做千秋大业。
千秋大业你连基础都不打好,还盖个屁的楼阁啊。
告诉高杰他们,他们负责作战,我们把人手都撒出去,我就不信,前边有三千大军等着跟建奴作战,后面有四五万流民等着抓他们捡便宜呢,就不信,他们能逃出去。
我一定要这一千一百个建奴在大草原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钱少少叹口气道:“我忽然发现玉山书院出来的人里边,就我一个人是王八蛋是吧?”
张国柱嗤之以鼻的道:“你的外号就叫王八蛋你不知道?”
钱少少忧伤的摇摇头道:“没人当着我的面叫过。”
张国柱恶毒的道:“我们这些人每次跟你说话的时候,都会在心里喊你一声王八蛋,然后才正式跟你说话。”
“跟我把酒言欢的时候也是如此?”
张国柱大笑道:“从不例外。”
钱少少摸摸自己俊秀的脸庞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以前觉得坏了大家的姻缘很是内疚,现在看来不用了。”
张国柱瞅着钱少少的脸跟着叹口气道:“多多师姐长得国色天香的也就罢了,她是女人,长得再美丽我们也能接受,你一个男子汉,偏偏长成这个模样,书院里的女子可以为你去死,去跳楼,我们大家要是还跟你亲近,岂不是要把你捧上天?
一声王八蛋是在咒骂老天啊。”
钱少少嘿嘿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相比钱少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鲍承先就非常的郁闷了,从明人流民中提拔上来的小吏孙国信,带着五百两黄金已经离开归化城五天了。
墨尔根大喇嘛的法驾已经快要到归化城了,眼前这座红艳艳的城墙就像一座山一般压在鲍承先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老友宁完我给他的密信中屡次提到范文程这个家伙,还说这个家伙此次领着一千多建州精锐离开了盛京,目的地就是归化城。
鲍承先很是担心范文程此次前来归化城就是来取代他的。
以前担忧墨尔根大喇嘛,现在,鲍承先更担心范文程,他甚至认为墨尔根大喇嘛其实就是范文程的一个棋子,一个招牌。
范文程一定是想让墨尔根大喇嘛替他打前站,探听归化城虚实的,等他到来之后,略施手段,就能翻天覆地。
一旦范文程担任了归化城城主,他鲍承先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鲍承先越想心越乱,瞅着城下蚂蚁一般布在田野里收割庄稼的流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假如……假如……
这个念头过于惊骇,以至于让鲍承先在四下无人的时候都不敢说出口。
漫步在归化城凌乱的城头工地上,鲍承先觉得浑身阴冷,即便是头上的大太阳散发出炽热的光芒也让他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穿过一片红砖垛,孙国信那张稚嫩的脸庞带着笑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抢前一步抓住孙国信的手臂道:“如何?”
孙国信笑道:“不辱使命,墨尔根达大喇嘛愿意联合草原上八思巴门下,桑格,阿尼哥,沙巴罗三派一起在归化城施法,以这座城为媒,镇压大明国运。
向四方昭示大清的强大。”
鲍承先连忙问道:“这样可行?”
孙国信笑道:“这是大喇嘛将坏事变成好事的手法,大喇嘛也愿意向陛下上书,为将军作保。”
鲍承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道:“太好了。”
孙国信道:“大喇嘛还说,如果将军愿意让萨迦派进驻归化城,他们愿意为这座城开光,加持。
就是……”
鲍承先笑道:“还需要多少钱?”
孙国信道:“大喇嘛还说您最近时运不济,要小心马失前蹄。”
鲍承先冷笑一声道:“一个范文程加三个牛录的军队还不能让本将军马失前蹄。”
孙国信笑眯眯的拱手道:”将军威武。”
第八十六章多拉尔的梦魇
“将军,不知道这位范先生是不是一个爱钱的,如果是,小的就再去找范先生一遭,总要将军的位置稳如泰山才是。”
鲍承先摇头道:“就这一点来说,我也非常的疑惑,这个范文程与我们几人完全不同,我们投靠满清有的是为了保命,有的是为了钱财,只有他是死心塌地的在为满清卖命。
听说此人还是范文正公的十七代子孙,在建州他廉洁的就像是范文正公一般,让人看不清楚。
所以啊,你就不要在他身上白费力气了,有金子我们自己留着也不错。”
孙国信道:“将军,既然来的是敌人,我们不能拉拢,就只能暗算他了。”
鲍承先叹口气道:“算了吧,盛京朝廷里的人不都是笨蛋,陛下,硕睿亲王都是一等一的人才,我们如果做手脚,会被看出来的,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他带着大军到了归化城也不告诉我,这说明人家在防着我们,这样也好,他不告诉我,我就装作不知道,每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农夫们快把庄稼收割完毕了,早早开工才是正事,卢象升已经无数次的向大明朝廷建议出兵来毁掉咱们的归化城,都被我们的人给阻拦住了,早点建造完毕,大家都好过一些。”
孙国信连连点头道:“还是将军睿智,我这就召集各个庄子上的明人头领来分派人手,两日后,墨尔根大喇嘛就要抵达归化城。
待大喇嘛做法完毕之后,我们立即开工,一定要在上冻之前把城池修建好。”
对于孙国信的积极态度,鲍承先非常的满意,这样有头脑,有本事,有手段通人意的年轻人在建州根本就找不到。
他决定,只要墨尔根大喇嘛的事情全部落到实处,他就提拔一下这个年轻人,让他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茫茫的草原上,一队骑兵正在缓缓移动,周边不断地有斥候在前后奔驰,最前边有十余骑在搜索前进。
行动速度看似不快,却不停歇。
钱少少吐掉嘴里的青草对薛国才道:“他们是怎么无声无息的潜行了四百里?”
薛国才道:“我跟了一路,人家杀了一路,只要是他们遇见人不论是商队,还是牧人,都难逃一死。”
钱少少道:“大军潜行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这支骑兵看起来很不好对付的样子,也不知道高杰他们做好准备了没有。”
薛国才把望远镜还给钱少少,回头看看身后,忧虑的道:“不知道啊,只有战事结束了,我们才能知道结果。”
钱少少道:“观战的人都来了?”
薛国才道:“能来的都来了。”
钱少少重新把眼睛放在望远镜上道:“有一个建奴似乎察觉到有人在偷窥他们,我在看他,他居然也在看我。”
薛国才道:“这么远,他看不见我们。”
“他好像觉察到我们了,你看,有游骑过来了。”
“我们慢慢撤退吧。”
“好的……”
两人说着话,就蛇一样的贴着地面向后退去。
多拉尔杜富朝西边的高岗看了许久,直到游骑奔驰上了山岗,远远地挥着旗子表示平安无事,他才收回目光对身边的牛录额真乌达道:“加快速度,这里多高岗,不利于我们作战。”
乌达应答一声,就加快了马速,随着他加快了马速,其余的建州军卒同样提高了马速,一些久经征战的军卒甚至已经拿起了大弓,压低了身体,随着战马的颠簸快速前进。
走在最前边的范三回头见大军提起了速度,就对身边的几个明人道:“快点,快点,穿过这片谷地,我们就能到马贼出没的地方了。”
一个明人低声道:“三哥,打仗的时候我们兄弟也不会要冲在最前边吧?”
范三摇头道:“我们是领路的。”
那个明人嘿嘿笑道:“也好,反正是建州人打蒙古鞑子,我们这伙人要是把命丢在这里太不划算。”
范三道:“少说话,快走,后面的军爷不好说话,被人家一刀砍了那才冤枉呢。”
钱少少骑在一棵大树杈上,眼瞅着一队骑兵从一里外经过,就朝不远处的薛国才道:“主意记录一下建奴军阵。”
薛国才道:“看着呢,这种纺锤形状的行军队形我还是第一次见识,我发现,这样的阵型很方便这些人从行军状态转化成作战状态,不过,也有不好的一点,人员堆集的一起,很方便火炮收割。”
钱少少道:“建奴骑兵其实不可怕,你也看见了,这些人依仗的还是弓马骑射。
应该对高杰他们造不成太大的麻烦。
唉,别处打仗,脑子都不清楚呢就吆喝着冲上去了,唯有我们如此的麻烦,这哪里是军队啊,是吃奶的孩子。”
薛国才道:“我们不是在护卫高杰他们,而是要记录这些数据,你完全可以不来的,是你自己非要来,来了还一肚子的牢骚,我们还是走吧,那个建奴又在看我们。”
多拉尔杜富侧着头看了那片树林好久,最终没有下达军令让斥候去查探一番,眼看就要穿过这片谷地了,没有这个必要。
此次前来归化城,多拉尔很是不满,盛京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就等秋收之后再次叩大明的关口。
就在可以建功立业的时候,自己却被派来归化城扫荡,等这里的事情结束,盛京大军应该早就进入山东地界了。
他只希望此战可以速战速决,好歹追上陛下率领的远征军尾巴。
当年硕睿亲王追击林丹汗的时候,多拉尔就是军中的一个牛录额真,也就是在这场大战中建功立业,并且在扫荡黄河两岸的时候捉到了很多明人奴隶,这让他不仅仅升官还发了财。
现在,那些汉人奴隶正在抚顺替他耕种田地,再过半月,家里的粮食也就能收割了。
对于蒙古人的战力,多拉尔是见识过的,所以他不在意那些蒙古马贼有多少人,只在意那些蒙古马贼在那里。
穿过谷地,眼前豁然开朗,广袤的敕勒川就呈现在眼前。
他念不出那段著名的“天苍苍,野茫茫”的名句,只看见这里草木丰盛,河流如带。
“多好的牧场啊。”
多拉尔勒住战马缰绳,贪婪的瞅着这片草原,对跟上来的乌达道:“乌达,我们把这块草场向陛下讨要过来如何?”
乌达笑道:“我们现在开始种地了,要牧场做什么?你在白山黑水间养了那么多年的马,还没有养够吗?”
多拉尔笑道:“你看看这里的水草,养马可能赚不到钱,养牛羊却是最好的地方。”
乌达大笑道:“我想要明人开垦出来的肥田,才不要这些乱草壳子,以后抓百十个明人给我种地,不比起早贪黑的放牧好?”
多拉尔道:“想要明人的土地,那就早点清除掉这里的蒙古马贼,你看到了吗?
蒙古马贼居然敢迎战,乌达,别说,这是一群我见过的蒙古人中最像蒙古人的家伙。”
乌达朝后看了一眼愣了一下,然后道:“你看看,人家准备包抄我们,前后夹击呢。”
多拉尔抽出自己的长刀,活动一下手腕道:“那就速战速决,既然这些蒙古人如此识趣,这一次我们就不虐杀他们了,给他们一个痛快,我们也好早早回归。”
乌达并没有回答多拉尔的笑话,反而绷紧了身体,远处的蒙古人逐渐靠近,等这些人走的足够近的时候,乌达看到了如林的火枪……
第八十七章英勇的拉多尔
“明军!”
乌达大叫一声,就纵马向后奔驰。
“明军!”
另外两个牛录额真也大叫起来,然后,全军一起大叫。
多拉尔的深色阴冷,喊过自己的亲卫道:“我们中埋伏了,找机会就冲出去,告诉范文程,明军来了。”
亲卫瞅着刚刚映入眼帘的军队疑惑的道:“明军不穿黑衣。”
多拉尔道:“不管是不是明军,有这么多的火枪,我们危险了。”
三个亲卫立刻打马走了,多拉尔的长刀指着正前方道:“冲啊!”
说罢,第一个催动战马迎着那群黑衣人杀了过去。
黑衣人在远远地地方就停下了脚步,一排排枪口指着将要抵达的建州骑兵。
眼看只剩下三百步的距离了,骑兵却在阵前分裂开来,一队向左,一队向右。
高杰遗憾的瞅瞅已经抛掷出去的铁蒺藜,下令道:“转移偏厢车左右迎敌。”
当部下刚刚把偏厢车转移了方向,建奴骑兵却放弃了从左右两方进攻的目的,在震天的号角声中,绕着偏厢车军阵开始旋转。
战马奔腾,一人高的青草很快就被骑兵踩踏出来了一大片空地。
一枝枝测距箭,在顺风中,逆风中不断飞起,一一落在百步以内。
直到此时,高杰所属并未开枪。
建奴打军绕着军阵旋转了三圈之后,就重新回到了原点,过份的消耗马力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牛录额真乌达派出去的游骑有的回来了,有的就这么消失了,这让这位久经征战的建奴忧心忡忡。
“将军,我们四面都有敌人。”
多拉尔抽出马鞍包上的长矛笑道:“内看见大炮,就算不得大事,我们杀出去也就是了,持弓备刀,三息之后,我们进攻!”
话音刚落,多拉尔再一次催动战马直直的杀向正对面的黑衣军队。
战马颠簸,多拉尔死死的瞅着正前方,他很奇怪,敌人是一支全火器军队,连护卫火器军队的步卒,骑兵都没有,他觉得只要自己杀入敌阵,这场战事也就结束了。
“轰……”
大炮终于响了,拉多尔也听到了炮弹破空的声音,这个时候他似乎忘记了闪避,只是催动着战马加速狂奔,他知道,听到炮响的时候,炮弹已经开始伤人了。
这一声炮响,扑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之心,这样的一支全火器军队里,怎么可能不配备大炮呢?
炮声响了一下,紧接着就成片的响起,黑色的炮弹带着热气从身边掠过,拉多尔也顾不得许多,他不是没有听到,看到炮弹带给建州猛士的伤害,只想距离敌军再近一些。
由于冲锋在前,拉多尔刚刚把长矛放平,他那匹马被大队马匹的洪流一冲,也驮着他拚命飞跑起来了。
牛录额真乌达在前面草原的灰色背景上象波浪一般起伏着,一条长满草的土台不由自主地迎面飞来。拉多尔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呼叫声,呼叫声也传染给身后的军卒们,他们一起呼喊起来。
热情传染给了马匹,它先把四脚蜷成一团,然后又伸展开去,一跳就是一丈多远。
整队骑兵越过半人高的土台,就长刀高举,旗子迎风飘荡,每个牛录成一纵队,行动一致,有如一人,准确得象那种无坚不摧的攻城锤。
从土台直冲下去。
一团火光在人群中炸亮,很快就被拉多尔甩在身后,只有一些灼热的铁片咻咻的在追击他,有些没有伤害他,有些击打在他的薄薄的甲胄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刚刚还纯净的如同仙境一般的草原上,顿时被硝烟笼罩。
有的骑兵被火光掀起,消失在烟雾中,又有更多的骑兵越过烟雾,出现在硝烟的彼端,始终密集,相互靠拢,前后紧接,穿过那乌云一般向他们扑来的开花弹,冲向近在眼前的黑衣人阵地。
一些寥落的羽箭从拉多尔身后飞起,可惜,没有抵达黑衣人阵地就纷纷落在地上,敌人没有进入弓箭射程,却提醒了拉多尔自己将要进入火枪的射程了。
他大叫一声,身体从战马背上滑落,两只脚却牢牢地锁在马镫上,用一只手抠着鞍鞯,将身体藏在马肚子下边。
两只纠缠在一起的链弹从马背上呼啸而过,轻易地斩断了一个骑兵的脖子,将他的人头也击打的粉碎,去势不衰,直到又砸碎了一个马头,这才牢牢地缠在马脖子上上与战马一同倒地。
火枪声有韵律的响起,整齐而有序,上百只火枪一起击发,平地上似乎响起了一声雷。
而这样的雷声从第一声响起之后就连绵不绝。
拉多尔的战马哀鸣一声,奔跑的越发疯狂,一滴滴鲜血从马脖子上甩下来落了拉多尔一脸。
他顾不得这些,草地上多了很多粗糙的铁蒺藜,这些铁蒺藜就是为了伤害战马蹄子才存在的。
他眼睁睁的看着战马的蹄子踩在铁蒺藜上,被上面的尖刺刺穿马蹄,脆弱的马蹄子立刻就翻折起来,崩断马皮,折断筋骨。
拉多尔将双脚从马镫上脱离开来,用力脱离战马,后背重重的落在地上,他来不及平息痛苦,就竭力向旁边的一个草坑滚了进去。
战马轰然倒地,一只眼睛已经被铅弹打的稀烂,倒地之后痛苦的嘶鸣着竭力想要站起,又一次次的摔倒。
直到此刻,拉多尔的脑袋里依旧是迷糊的,他仅仅是在凭借战士的本能在作战。
抬起头,他发现自己距离黑衣人的战阵不过百步之遥,他的部下依旧在奋勇前进,可惜,在前进到五十步的时候,汹涌的骑兵浪潮就像是遇见了一堵无形的墙。
火炮依旧在不紧不慢的轰鸣着,只不过这一次从炮口中喷出来的不再是大颗的炮弹,而是一大蓬鸽子蛋大小的铁球,
这些铁球飞出去之后,就像蛮横的四处飞溅,有的落在人体上,有的落在战马身上,更多的则会呼啸着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落在人身上,战马身上的铁球会无情的击破盾牌,撕烂皮甲,最后将人的身体也撕裂。
一具尸体被铁球带的飞了起来,然后如同破口袋一般摔在拉多尔的面前,他想把这个部下拖拽进草坑,却发现他的脖子上有好大一个洞,除过眼睛还有一丝神采之外,已经没有救治的必要。
拉多尔从草坑里爬出来,找到自己的木矛之后,就呐喊着向不远处的黑衣人阵地跑去。
坐在另一个草坑里的钱少少惊讶的把手塞嘴里,不这样做他很担心自己会大喊出来。
原来只要将火器集中起来使用,只要调配好各种火器之间击发的时间需要,就能在战场上形成一堵死亡之墙。
从建奴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钱少少就不断的为高杰担心,他很害怕这些新兵们抵抗不了对骑兵的恐惧。
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并不害怕。
火炮兵有条不紊的将包装好的火药塞进火炮底部,再把需要的炮子塞进炮膛,然后插上炮捻,最后用烧红的铁条点燃炮捻子,等火炮击发之后,再清洗炮膛……
火枪兵们躲在半人高的偏厢车后边,将火枪架在偏向车上,每人放出一枪之后,就会后退,然后又有一队上前……循环往复,有条不紊。
即便是这样,骑兵已然冲杀了偏厢车近前,一枚枚的手雷雨点般的被丢了出去,然后,就在二十步远的地方炸响,将不多的骑兵炸的东倒西歪。
拉多尔终于有机会拉弓射箭了,一道羽箭带着他所有的希望跟仇恨射向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的黑衣人军官。
只可惜,一面巨盾出现在少年军官的侧面,羽箭深深地钉进巨盾,羽箭颤抖不休,竟然撕碎了尾羽,掀起一朵小小的绒花。
“砰”一声枪响,拉多尔肩头一震,他没有理睬血流如注的肩膀,朝远处败退回去重新整理军阵的部下看了一眼,就挺着木矛,带着第一波冲锋中落马的部下一起,继续向黑黝黝的偏厢车军阵进攻。
“兄弟们,战死吧!”
失去一只臂膀的乌达大喊了一声,张着血糊糊的嘴巴,越过拉多尔纵身跃起,重重的撞向偏厢车……
第八十八章人头归处
十几颗铅弹同时打在乌达的身上,身体还没有落地,就已经失去了生命,一柄刺刀从偏厢车后面伸出来插进他破破烂烂的胸膛,将他推离偏厢车。
才从偏厢车后面露出头的黑衣人来不及重新隐蔽好身体,一枝羽箭就插在他的额头上。
他迅速被人拖走,又有一个上了枪刺的高大军卒迅速补上。
看到部下受损,高杰安叹一口气,他原本想要装备铠甲的,可是,这一点被云昭否决了,云昭以为,只要自己火力足够大,就不再需要铠甲这种阻碍行动的笨重护具了。
这样做是有牺牲的。
还以为这些没了战马的建奴,已经成了没牙的老虎,没想到,这些人似乎对步战更加的熟悉,一个个纵跃如飞的不好瞄准。
云卷干脆命人动用了霰弹……
从头到尾,高杰都没有准许自己的部下离开偏厢车跟建奴野战。
毕竟,这是一场实验性质的作战。
霰弹飞舞,一场屠杀在所难免。
多拉尔躺在地上,他的大腿上有一个好大的血洞,这是霰弹丸子造成的伤害,他大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拉弓射出一箭。
这是一枝响箭,羽箭在空中发出凄厉的鸣叫,那些已经开始第二次冲锋的骑兵们听到响箭的声音,决绝的放弃了进攻,落荒而逃。
高杰对于那些半路离开的建奴仅仅看了一眼就对云卷道:“清扫战场吧!”
云卷瞅着落荒而逃的不到三百名建奴骑兵,也没有说什么,他们在作战之初,就舍弃了战马,所以,拦截,追击这些人是另外一些人的事情。
现在,重中之重就是立即评估这场战斗,这才是此次作战的目的。
火枪在面对密集队形的时候,只要密集使用,效果很好,面对错开身位,呈散兵状的骑兵来说,作用不大,主要问题就出在火枪的准性太差。
云福那种枪手是不可大批量培育的,这早在凤凰山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
用鸟铳打下天上的飞鸟,这不但需要经验,还需要人品来支撑,云福这种神枪手,毫无疑问,他就是一个人品坚实可靠的人。
今天,给建奴造成最大伤害的是火炮。
而云氏制造的初级开花弹依旧有很大的问题,主要缺点就是炮弹爆炸之后碎片太少,太稀疏。
不仅仅如此,破片的杀伤力太少。
就像这个被俘的多拉尔,他一共被十一个破片击中了身体,这些破片却没有给他造成任何足以致命的伤口,大部分破片在击穿皮甲之后就失去了力量,一半镶嵌在皮肉里,另一半露在皮肉外边。
“我叫多拉尔,海兰察!”
这是多拉尔自从被俘一直到被上刑前,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爆炸声从敕勒川的四面八方传来,多拉尔对自己肉体上的痛苦毫不在意,他只希望自己的部属能够突出重围,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硕睿亲王。
“他们逃不出去,就算逃出这个包围圈,后面还有一个更大,人数更多的包围圈。”
云卷恶毒的用语言打断了多拉尔的希望。
“这么说归化城所有的明人都是大明朝派来的是吧?”
云卷笑道:“没有我们支持,你以为就张家口的那几头烂蒜,也能召集到如此数量的农夫?”
多拉尔叹口气道:“我家旗主说过,明人之心只可屠戮,不可怀柔,畏威之后才能怀德。
陛下被鲍承先骗了。”
云卷道:“你居然是正白旗的奴才?”
多拉尔抬起头道:“等旗主大军到来,你们又该狼奔豕突了,区区一点胜利不足道。”
云卷对高杰道:“这还是一个读过书的建奴,很稀罕啊,要不要送去蓝田县?”
高杰抬手一刀斩下多拉尔的人头,单手捉住那根辫子,控干净了血丢给等待收人头的军卒,对云卷道:“跟他说这么多的废话做什么,他们的人头我们不需要,对卢象升来说很重要。
他已经答应替我们应承这件事,把建奴的人头送给他,他也好跟皇帝换一些银子用。”
云卷道:“阿昭说过,要给他留一些活的建奴,玉山书院有大量的需求。”
高杰道:“喜欢就自己来这里抓,以后啊,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建奴。
快些把战场打扫完,我们全军出动已经两天了,早些回营地才是正经。”
云卷道:“我们战损了多少?”
高杰叹息一声道:“一场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战斗,我们还是战死了六个人,伤了三十几人。
有五个都是在追击建奴逃兵的时候战损的。”
云卷瞅着遍地的无头尸骸无奈的摇摇头,他也是这样认为了,为了歼灭这一千多建奴,归化城这边堪称全部动员了。
不仅仅是他们全军出动,钱少少手中的两百多蓝田县积年老贼也全员出动,更不要归化城周边最忠心的那些流民了。
总动员了不下三万人,就是为了这区区一千多建奴,虽说有牛刀之嫌,自己这方依旧出现了令人极不愉快的战损。
钱少少也拿到了战报,看完之后也叹息一声,对薛国才道:“全火器军队没有我们预料的那么强大。”
薛国才道:“那是我们的火器还不够强大,等我们制造出更加合适的枪管,威力更大的子药,县尊说的全火器盛况一定会实现。”
钱少少有些忧愁的摆摆手道:“我们现在的局面不好,蓝田县就要进入蛰伏期,归化城马上就要起事。
一旦起事,我们很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不仅仅要面对满清,恐怕还要面对大明。
毕竟,直到现在,大明朝依旧认为归化城是大明的羁縻地。
不论是大明,还是满清,估计都不会允许在归化城出现一股新的势力。
走吧,把这里的二十三个人头给高杰送去,希望卢象升能有一个好运气。”
傍晚的时候,白日里战火连天的敕勒川终于安静下来了,范三悄悄地从旱獭洞里探出头警惕的四处张望。
在多拉尔率领骑兵发动冲锋的时候,狡猾的范三就一头钻进了早就看好的旱獭洞,他可不愿意被人家用大炮轰。
沿着草稞子慢慢的向外爬,时不时地能碰到没头的尸体,这让他一阵阵的胆寒,远处已经传来了野狼的嚎叫声,头顶的树干上已经蹲了一大群肥墩墩的兀鹫。
这些家伙就等着他离开呢,只要他离开,这里就是人家聚餐的地方。
范三很想找到一个没死的建奴,只有找到一个,他回去之后就会有大功,这样一个人回去,估计小命难保。
可惜,他在草稞子里爬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有脑袋的建奴,好不容易找见几具有脑袋的尸体,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是跟自己从张家口过来的伴当。
“没活人了……”
范三上牙齿碰着下牙齿自言自语道。
等太阳彻底落山了,他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照亮,急匆匆的向丘陵地狂奔而去。
范三一点回张家口的意思都没有……建奴一千余人全部死了,自己这个带路的却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怪事。
莫说范肖山不会信,家里的那个神秘客人也不会信,不论这两个人中的哪一个,杀他范三都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难。
一路上小心的避开那些闻到血腥味前来赴宴的野兽,借着月光奔跑了一整夜的范三,终于隐约看到了一些被人踩出来的道路。
这家伙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瞅着四周,辨认了东西南北之后,就忍着饥渴,准备先找到一户流民弄点吃食再做道理。
第八十九章这他娘的就是一个人才啊
不知为何,撒迦派的佛爷们都长得很像弥勒佛。
或许这就是相由心生的最初来源。
见到墨尔根大喇嘛第一眼,鲍承先就心生敬意。
他是大明人,对草原上信奉的喇嘛教并不是很熟悉,本来想双手合十喊一句‘阿弥陀佛’的,孙国信却把一条洁白的哈达放在他的手上,鲍承先愣了一下,马上就给脸上堆满笑意,双手亲自将白色的哈达挂在大喇嘛的脖子上。
孙国信看到这一幕脸皮都有些发绿,给上师献哈达的礼节不是这样的。
大喇嘛似乎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从脖子上取下哈达仔细检查了一遍,就对鲍承先道:“汝献上雪哈达,是希望诸佛菩萨能清除你的一切业障、垢染,得到如清净月光一般的自性光明吗?”
鲍承先目瞪口呆,连忙把孙国信推到前边,就见孙国信双手合十施礼道:“我们只求上师佛法普照,让这座劫难之城可以沐浴在佛光之下,永世安宁,永世吉祥。”
大喇嘛闻言点点肥硕的头颅道:“栽种吉祥便是栽种白莲,栽种白莲便是普度众生,善哉,善哉。”
孙国信肃手邀请大喇嘛上城墙一观,大喇嘛看着鲍承先道:“你的手下不错。”
鲍承先笑道;“承蒙上师看重,这些天就由他来侍奉上师如何?”
大喇嘛看了鲍承先一眼道:“为我搭一座凉棚,从今日起我要为这座城诵经千遍,消弭它的火性。”
鲍承先碰了一鼻子的灰,再次把孙国信推到前边道:“上师但有所需,尽管吩咐。”
说完话就逃也似的下了城墙。
大喇嘛对孙国信道:“汝可愿意拜在老僧门下?”
孙国信跪地道:“求上师指点!”
大喇嘛道:“开四方之门,为汝点化!”
说完,就伸出一只手按在孙国信的头顶道:“入我门来,有万千喜,万般忧,万般难,万般苦,汝能持否?”
孙国信双手扶在地上继续道:“原入法门。”
大喇嘛笑道:“善男子,汝已在法门,何必分门内门外,不过都是佛陀座下士。”
孙国信道:“弟子知晓了,从今后当一心向佛,弘扬佛法,为世间留万千宝法。”
大喇嘛纵声长笑道:“好,好,先建归化城第一丛林,彰显佛陀慈悲之意。”
孙国信低头道:“弟子知晓了。”
大喇嘛说完话,就闭上了眼睛,坐在高高的城墙上,面对朝阳宝相庄严。
孙国信下了城墙见鲍承先就守在城墙底下,见他过来了,就一把抓住孙国信道:“大喇嘛怎么说?”
孙国信道:“人家就要一座寺庙,且不能耽搁。”
鲍承先咬着牙齿道:“该死的番僧。”
孙国信幽怨的道:“为了城守的事情,卑职如今也成了番僧中的一员。”
“咦?你成喇嘛了?”
“差点,现在是人家口中的善男子,城主您知道不,什么叫善男子吗?”
鲍承先笑道:“知道,知道,掏钱供佛的人就是善男子,掏钱供佛的女子就是善女子。”
孙国信看了鲍承先良久叹口气道:“您说的没错,先说好,我这个善男子可是一个穷光蛋。
人家原本是要城主来做善男子的,就因为您刚才弄错了礼仪,说错了话,人家就把善男子安在我身上了。
城主,您是知道我的,我没钱啊。“
鲍承先大笑道:“你现在没钱,不担保你以后没钱,小子,今年夏粮征收一事就托付与你了。”
孙国信大喜,连连拱手道:“卑职谢过城主栽培。”
鲍承先满意的在孙国信的肩膀上拍了拍道:“好好干,只要我还在这里,你有的是发财的机会。”
送走了得意的鲍承先,孙国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用力揉搓一下面孔,自言自语的道:“当建奴狗奴才的走狗也就算了,现在好了,还成了他娘的一个小喇嘛。
再这么下去,老子一定会变成疯子。”
埋怨归埋怨,孙国信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桌子上记录自己跟大喇嘛以及鲍承先之间的对话,好交给特殊人才去研判,并按照目前的局面,做下一步的计划。
写完文书,孙国信再看了一遍文书,猛然间打了一个激灵,因为他从文书中看出一个非常不好的苗头。
然后长叹一声,倒在床铺上喃喃自语道:“老子的命好苦。”
“老子的命好苦!”
范三被人倒攒四蹄穿在杠子上的时候也如此喊叫了一声。
进入农庄的时候,他特意选了一间最偏僻的屋子,提着刀子推开门的时候,才发现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居然坐着十几个汉子,这些汉子正坐在一张长条桌子周围开会。
瞅着坐在主位上年轻人似笑非笑的模样,范三果断的丢掉了手里的刀子,双膝跪地,只求这些明显就是土匪一类的人能够饶他一命。
“范三啊,你是怎么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
听为首的少年这样说,范三就软软的倒在地上,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自己千辛万苦跑了一夜,最终自投罗网了。
张国柱也忍不住笑了,这只被他们寻找了一天一夜的家伙,终于露面了。
大家伙终于不用再讨论他是不是已经被战马踩踏成肉泥,或者被火炮撕碎的事情了。
“旱獭洞啊……”
听了范三的交代,张国柱瞅瞅那些羞愧的汉子道:“打扫战场还是不够彻底啊。”
一个少年走过来揪住范三的耳朵,就要朝他的脖子位置下刀子。
在范三声泪涕下的求饶声中,张国柱制止了那个羞愧难当的少年道:“我觉得这个人应该还有用。”
一个少年道:“这不是我们应该插手的事情。”
张国柱道:“所以呢,我准备送到小小那里去。”
被人蒙着眼睛穿在杠子上抬着走,自然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好在时间不长,范三就被人人丢在地上。
一个听起来很舒服的年轻人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一千一百二十四人齐全了是吧?”
“无一漏网,这里还有一个活的,我觉得你可能有用,就给你送来了。”
这是那个抓住他的少年人的声音。
范三努力的在地上扭曲,希望能引起那个声音好听的少年人的注意,如果自己不动弹,被人家当做无用的废物处理掉,那可就太冤枉了。
“这人是谁?”
“回禀大英雄,小的是张家口大商家范肖山的家仆范三,我家老爷家财万贯,财可通神。
小人对我们老爷来说还有那么一丝用处,如果诸位英雄缺少银两,可以拿小的这身贱肉去换两个银子花花。”
“哦?这么说,你家老爷愿意拿银子赎你?”
“千真万确,两位英雄尽管狮子大开口,只要小的能回去,不管花多少钱我家老爷也愿意。”
“怎么说?”
范三诚恳的道:“小的这次是跟着建州人的骑兵到的敕勒川,说实话,这些建州骑兵跟我们家老爷是有一些瓜葛的,现在骑兵们被诸位英雄好汉杀了一个干净。
我家老爷一定没法子跟建州人交代,这个时候,我这个奴才就是这一场大战中唯一的活口,即便是平日里一文不值,这时候也该价值万贯了。
如果诸位英雄不杀我,我回去之后一定按照诸位英雄交代的说法回禀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也会如此向建州人禀报的。
诸位英雄之所以要把所有的人都杀的干干净净,无非就是为了灭口。
可是呢,诸位英雄想过没有,如果我这个最后的活口被诸位英雄当碾臭虫一般给碾死了,难道建州人平白丢了上千骑兵,难道就能善罢甘休?
他们一定会给这里的蒙古人下令,彻查此事,就算诸位英雄天下无敌,蒙古人也被你们杀的干干净净,难道建州人就会袖手旁观?
只要事情一天不水落石出,建州人就一天不会放弃追查。
如果诸位英雄留小人一命,我回去就说他们遭遇了大同府的官军,让人家给杀光了。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跟诸位英雄好汉无关,您们如果还可以继续做自己的无本买卖,让建州人跟大明边军打个你死我活,我想诸位英雄好好这里一定有现成的便宜可以捡。
这件事成功后,小的捡了一条命,我家老爷保住了身家,建州人找到了仇人,官军杀了建奴人,诸位英雄好汉得了大便宜,所有人都不吃亏,您觉得如何?”
钱少少跟张国柱听了范三的话,面面相觑,半晌,钱少少惊讶的道:“这他娘的就是一个人才啊。”
第九十章五花八门的倒霉蛋
钱少少一把扯掉范三脸上的蒙布,范三翻身就趴在地上,捂住自己的眼睛道:“英雄好汉饶命,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钱少少坐在范三身边的椅子上道:“范三,我没了杀你的心思,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因为我发现你这样的人就这么随便的一刀杀了,太过可惜了。
我不知道刚才那一番话你是怎么想起来说的,偏偏每一个字都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范三,别怕,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站起来说话!”
范三哭泣道:“您就别耍我了,我怎么才能跟你们成为一家人呢?”
钱少少笑道:“很简单,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就能成为一家人,来,先睁开眼睛,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
范三犹犹豫豫的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钱少少那张精致的过份的脸,忍不住呆滞了片刻道:“您可不是马贼。”
钱少少道:“爷是贵人,怎么能是马贼呢?”
范三松了一口气,见张国柱死死的盯着他,立刻哀求道:“英雄,英雄,咱们还是快点成为一家人然后再说话,否则,小人总是害怕。”
钱少少笑道:“好说,好说,我们这就开始当一家人。”
范三撸起袖子道:“是要刺血还是发誓?”
钱少少道:“哪有用我们兄弟的血来发誓的道理,我们一般流的都是别人的血。”
范三立刻笑道:“好好,好,杀鸡我在行。”
钱少少带着范三来到另外一间屋子里,才进门,范三的膝盖就忍不住弯了下去。
钱少少揽住范三的臂膀指着一个绑在柱子上的人道:“这个人你认识吧?”
范三吞咽一口唾沫道:“少东家。”
“你说范肖山喜不喜欢这个聪慧的小儿子范文芳呢?”
“喜欢,喜欢,他就是我们老爷的心尖尖。”
钱少少笑道:“好极了,你只要杀了他,我们就成一家人了,你看如何?”
“不成啊,英雄,不成啊,杀了少东家,老爷会剥了我的皮。”
钱少少悄悄在范三的耳边道:“如果不杀他,我们就成不了一家人,那就只好抱歉了。”
范三躺在地上手脚不断地踢腾着道:“您这是不要我活了哟,您这是不要我活了哟。”
钱少少笑眯眯的对怒视着范三的范文芳道:“抓你回来这么些天,你一句话都不说,算是一条汉子。
我知道你觉得你知道的事情都是大事,说出一件来你们范氏就有滔天大祸。
你以为只要你不说,我们终究会拿你去跟你老子换钱,现在,爷爷不要钱了,只想要你的命。“
范文芳咬着牙道:“来吧!”
钱少少拍拍范文芳的脸蛋道:“当汉奸当到你这种不怕死的地步,真是太罕见了。
既然你要死,爷爷成全你,现在你如果杀了你家的这个狗奴才,我就答应给你一个痛快,怎么样?”
正在哭泣的范三一双驴耳朵竖的老长,虽然在哭泣,一双耳朵,一双眼睛却在不断地打探外边的形势,听钱少少这样说,就连滚带爬的来到范文芳的脚下苦苦哀求道:“少东家饶命啊。”
范文芳闭上眼睛一言不发,钱少少却拿着一把小刀子慢慢的锯范文芳的绑绳。
眼看着绳子就要锯断了,范三一把接过张国柱递给他的刀子,凶狠的扑在范文芳的身上,手里的刀子雨点般的刺进范文芳的胸腹。
钱少少笑眯眯的瞅着范文芳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身体很想离开那根柱子,刚开始力气很大,随着范三的刀不断地刺破他的身体,力量也逐渐随着狂喷的血消失殆尽。
最终无力地耷拉下脑袋。
即便如此,范三手里的刀子依旧不停,还是一刀刀的捅在范文芳毫无知觉的身体上。
等他住手的时候,范文芳的胸腹部已经被范三捅成了筛子。
瞅着坐在地上大喊大叫的范三,钱少少蹲在他身边道:“你看看,成为一家人就这么简单啊。
你跟人家有主仆之情,人家未必跟你有主从之谊,一刀杀了就是。
我们都是穷苦人出身,之所以要这么干,就是为穷苦人找一条出路,你也是穷苦人,不把这些土豪劣绅全部干掉,我们怎么能翻身呢?
你就不想从奴仆变成主人吗?”
范三迷惘的瞅着钱少少道:“我会死的。”
钱少少道:“死的会是范肖山,他勾引建奴来伤害大明百姓,死有余辜。”
范三惨笑一声道:“他没死,我要死了。”
钱少少道:“这世道,你还敢想以后?”
范三道:“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吧?”
钱少少道:“基本上是一家人了,你如果再把范文程的亲兵杀掉,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范三转过头瞅着绑在另一个柱子上被吓得屎尿齐流的范文程亲兵,重新捡起地上的刀子,对那个亲兵道:“兄弟,你别怨我!”
亲兵哆哆嗦嗦的道:“我家主人不会放过你。”
范三苦笑一声道:“那是以后的事情,兄弟,对不住了。”
说完话,就把刀子捅进了这个亲兵的胸膛,这一次他没有失态,仅仅捅了三刀,确定这个亲兵死透了就罢手了。
钱少少用手帕捂着口鼻,对张国柱道:“把尸体丢到张家口城外,别让人家曝尸荒野。”
洗过澡的范三,也不擦干头发,就这么湿哒哒的坐在小凳子上听钱少少安排。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范三,你猜的不错,我们确实不是官军,但是我们也不是流寇,前面跟你的说的话不是骗你,告诉你,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抛弃过一个自家兄弟。
这一点你不用怀疑,认一次兄弟就是我们一辈子的兄弟。
其实呢,每一个兄弟都要回一遭我们的老巢去看看的,你的情况特殊,等归化城的事情了结之后,如果你立功,我会亲自送你去哪里看看,范三,到了那里,你会喜欢上的。”
范三摇摇头道:“我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家生子,我都不知道我爹是不是我爹,生下来人家就喊我范三,哦,对了,我爹叫范二,是一个喂马的。
我出了事,他们有大半的可能会被老爷赶出家门。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你要是觉得我没干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就给我爹跟我娘一点钱,不要多了,能活就成,多了他们也守不住。
我以前答应过他们,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毕竟,大雪的天气里,是他把我放在他的肚皮上取暖我才活下来。
所以呢,范二是不是我爹已经不重要了。”
钱少少听了范三的话,从自己的桌子上翻检了一阵子,找出一锭银子丢给范三道:“十两够不够?”
范三瞅着银子看了一阵子,慢慢的道:“原来我的命这么值钱!”
说完话就把银子重新放在钱少少的桌子上道:“你该换成铜钱的,银子,他们拿不住。”
钱少少沉默良久,这才对范三道:“我可以答应你,你父母将是整个范氏唯一能活下来的两个人。”
范三苦笑道:“活不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活下来以后一定要给他们一些钱。”
钱少少拍拍范三的肩膀道:“努力活下来,你的爹娘,你自己去孝敬。”
范三从桌子上找了半杯别人喝剩下的残茶,一口喝干之后对钱少少道:“抽我一顿,别省力气。”
钱少少道:“好的,他们不会留手。”
范三的惨叫声从隔壁屋子里传来,这一次不仅仅是张国柱没了幸灾乐祸的模样,就连钱少少这种心如铁石的人也觉得不是滋味。
钱少少瞅着张国柱道:“我的心情很不好,你说,这是不是范三这个王八蛋故意弄出来的凄惨场面?”
张国柱道:“如果他连这样的场面都能控制,老子在他身上栽个跟头也认了。”
钱少少道:“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莫要大意。”
张国柱叹口气道:“这世上快活的人都是一个模样,倒霉的人却倒霉的五花八门各有不同。”
第九十一章 诚实的范三
伤痕累累的范三是爬着回张家口的,在他的腰上还绑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个树枝做的爬犁,爬犁上躺着范肖山的小儿子范文芳。
人们看见他们的时候,不论是范文芳的尸体,还是范三的伤口上都爬满了苍蝇。
范肖山看到这一幕几乎昏厥过去。
范文芳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这一次把让儿子运送物资去建州,就是希望能给儿子铺一条路,进入满清的朝廷从小做起,等待满清功成之后,范文芳也能水涨船高,最后成为范氏在满清朝廷的梁柱。
现在全完了,儿子遇上了贼寇,看样子押送货物的商队也全军覆没了。
而范三如此狼狈的出现更是让范肖山魂飞天外。
要知道随同范三一起出发的是整整三个牛录的建州猛士!
范文芳出事他或许还能理解,可是,范三如此狼狈的出现在这里,范肖山无法理解。
一桶冰水泼在昏迷的范三身上,范三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见到了范肖山那双急迫的眼睛,蠕动着嘴唇道:“老爷,我们中埋伏了……”
“中了什么埋伏?”
“中了谁的埋伏?”
“建州大军哪里去了?”
范肖山一连串急切的话语,并没有让范三更加清醒,范三张张嘴,呴喽一声又昏过去了。
两桶冰水泼下去,范三依旧毫无动静,大夫摸了范三的脉搏之后心有戚戚的道:“起了高热,加上精疲力竭,三天后如果不能醒来,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范肖山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范三死掉,就对大夫道:“救活他,救不活拿你抵命。”
大夫听范肖山这样说,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就让人抬着范三匆匆的进了范家大院。
建州大军生死不明,范肖山也就没时间理睬已经发臭的儿子的尸体,女眷们大声嚎哭的声音让他心中更加的烦躁,跺着脚怒吼道:“嚎什么嚎,你们就会哭嚎!”
进了内宅,范文程的面色阴沉如水……
“那个仆役醒来了吗?”
范肖山摇摇头道:“就剩下一口气了,如果这口气上不来,建州的一千大军失踪的事情也就没人知道了。”
范文程道:“这不可能,那是一千多人,一千多个猛士,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掉。
给你的仆役灌猛药,我要他立刻醒来。”
范肖山摇摇头道:“没用的,两桶冰水浇下去毫无动静,某家多少知道一些医理,这样的人基本上等于死了,想熬过来的要看运气。”
范文程双手撑在桌子上,低声道:“他一定要活过来,一定要活过来,否则一千多建州勇士死的不明不白,你我都担待不起。
起码,我们要把事情的经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硕睿亲王,否则,你我二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范肖山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一千多你说的建州勇士不是我家商队里的那些没用的刀客。
他们被马贼劫掠我信,你要说这一千多全副武装的建州勇士也被马贼杀的一个不剩,我是不信的。
再等等,说不定还有回来的人。”
范文程颓然坐回座位,端起茶碗的手哆嗦的厉害,以至于让茶碗哗哗作响。
范肖山不信一千多建奴军队被马贼杀的干干净净,范文程自然也是不信的,即便是李洪基,张秉忠这样的巨寇,想要把一千多全副武装的建州猛士杀死,也绝无可能。
更不要说,这是一千多骑兵,他们打不过可以跑啊……这是在蒙古草原上,不是丘陵山岗之类险恶的地方啊……
第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范三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张家口商贾往来俨然,繁盛如昨。
范文程如拉磨的老驴四处转圈,范肖山守在张家口关隘上望穿秋水。
第二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范三的呼吸变得平缓,大有好转。然而,张家口外,依旧没有破破烂烂的建州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也没有盔明甲亮耀武扬威的建州骑兵出现在人们的眼帘中。
范文程饮酒三斗不醉,范肖山鬓角出现星星点点的白发。
第三天,范文程带着一身的酒气守在范三的床前,范肖山安葬了儿子破破烂烂的尸体,同样来到范三床前。
太阳落下,仆从如云的范氏大院宛若死城。
月如钩,范三睁开了眼睛。
“给他喂一碗参汤。”
范文程冷静下来了,并没有急促的问范三,他已经知晓建州一千多大军可能回不来了,这时候再催促范三毫无作用。
一碗参汤下肚,范三还没张口,眼泪就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范文程背过身沉声问道:“范三,大军呢?”
范三蠕动一下嘴唇,胆怯的瞅瞅范肖山,范肖山淡淡的道:“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越详细越好。”
范三这才低声道:“我们被人伏击了。”
“谁?”
“大同府官军,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这不可能!”范文程的声音变得凌厉。
范三低声道:“这是多拉尔将军说的,他还说终于遇见一群真正的明国人了。”
“对面的明军打的谁的旗子?”
范三摇摇头道:“不知道,多拉尔将军只是很高兴的就带着大军冲过去了。”
“这么草率吗?”
范三哭丧着脸道:“一个不留的冲上去了,三个牛录编成三队,就留下我们六个不会打仗的在最后,没法子,我们也只好跟上去,然后对面就有大炮轰过来,我的马被铁球砸死了,我就掉在地上,对面的火枪打的跟放炮竹一般,小的就一头钻进旱獭洞里。”
范文程咬着牙道:“你看清对面的人了吗?”
范三想了一下道:“没有,只有一大排钉着大铁钉的木板,哦,下面还有轱辘,我看见乌达牛录额真冲到大木板跟前,才用锤子敲打了一下大木板,就被木板缝隙里钻出来的长枪给刺穿了,还挑起来收到木板后边去了。”
范文程的目光落在一个干瘦的中年人身上,就听那个中年人道:“火炮,火枪,长矛,偏厢车,明军装备。”
“对面有多少人?”
范三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听见多拉尔将军喊:今日战死此地……”
干瘦的中年人叹口气道:“这是无路可逃了,前方敌军最多,却也是唯一的生路,凿穿敌阵才能有一条活路,这样的军令,在军中并不新鲜。
想要围住我建州一千大军,没有八倍以上的敌军,多拉尔不至于这样做。”
范文程又问道:“你为何不遵守军令死战?”
范三瞅瞅范肖山,见范肖山面无表情,就低声道:“当时多拉尔将军已经落马,第一次冲锋失败了,对面的火枪打的跟炒豆子一般,建州的猛士最多冲到距离敌阵五十步的距离就死伤殆尽了。
多拉尔将军就带着掉下战马的建州猛士徒步进攻,被人家的火枪打的抬不起头,这时候,多拉尔将军就冒着明军的枪弹继续往前冲,小的亲眼看见他被打中了,眼看无力翻越人家的大木板,多拉尔将军就射了一箭,嗯,是响箭,在后边重新集结准备继续进攻的建州猛士听到了响箭,就放弃了队形,四散离开了。
小的没有马,追不上他们,就只好拱进旱獭洞里躲藏。”
干瘦中年人道:“什么样的响箭?”
范三苦笑道:“您让我怎么说嘛。”
中年人对身边的仆役道:“取我的箭囊来。”
不一会仆役拿来了箭囊,干瘦中年人取过长弓,抬手就射出去一支响箭问范三:“是这种?”
范三摇头道:“不是这种,声音似乎更加尖一些。”
中年人点点头抬手又射出一枝响箭,然后就瞅着范三。
范三继续摇头道:“声音没有这么短。”
中年人再次射出一枝响箭,范三立刻道:“就是这种声音。”
干瘦中年人长叹一声对范文程道:“此箭射出,就是告知部属,不需理睬主将死活,四散逃命去吧……不到绝望之时,断无此等军令。
这个狗奴才没有说谎。”
第九十二章药效太他娘的猛了
那个一看就是老军的中年人说范三没有撒谎,范文程也不觉得范三在这件事情上有什么撒谎的必要。
就连范三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在撒谎,因为,他确实是在实话实说,至于说那些人是明军,这确实是多拉尔说的,他没有骗人。
至于对面军队穿什么衣衫,用什么武器,这些人不问,他自然就不会说,莫说被人威胁了,哪怕是没人威胁他,范三也绝对不会回答人家问题意外的话。
“明军获得了如此规模的大胜,一定会有军报的。”范文程率先离开了范三的身边,他获得了一个让他不是那么难受的一个答案。
马贼不可能战胜一千多建州猛士的,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么判断的,现在看来,没有想错。
通过这一千多军卒的战死,范文程还证明了一件事,硕睿亲王的判断没有错,归化城一带,有第三股力量,只不过,这第三股力量其实就是卢象升的部下假扮的。
是卢象升自己违背了兵部紧收关隘不得私自起边衅的军令,私自派出大军意图破坏归化城的修建,那一千多建州猛士不过是替归化城挡灾而已。
这么想,一切谜团都能解开了,现在,只要再获得卢象升向大明朝廷上报的捷报内容,那么,一切的一切真相都将大白于天下。
范文程走了,那个干瘦的军官也走了,只有范肖山依旧留在范三的床前目不转睛的盯着范三。
“老爷……”范三才喊了一声老爷,泪水立刻就滚落下来。
范肖山想起儿子残破的尸身,想起儿子身上不知道被贼人捅了多少刀该有多么的痛,眼角也有泪水渗出来。
好半晌才对范三道:“你是怎么遇见少爷的?”
“马贼,马贼,老爷,是蒙古马贼,天杀的蒙古马贼,小的从敕勒川逃出来,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在靠近小杜山的地方找到了一间破屋子,准备在那里歇息一下,没想到啊,老爷,小的居然看见马贼在杀少爷他们……
小的忍不住喊了一嗓子,那些马贼就追过来了,小的只好转身就跑,可怜小的已经跑了一天一夜,那里跑得过马贼,就被马贼给捉回去了。”
范肖山瞅着范三的眼睛道:“继续说。”
“小的被抓回来的时候,少爷,还有辉岳先生的仆人就倒在地上,小的拼命地喊少爷,少爷就那么趴在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范三说的声泪俱下,范肖山也泪流满面,一时忍不住居然哽咽的不能出声。
“老爷,马贼把我绑在树上用鞭子抽我,用火烫我,还割开我的皮肉流血,说这样好引来狼……老爷啊,少爷的尸体就趴在我前边,有一匹狼趴在上面舔血……惨啊……小的硬是挣开了绳子,不敢多待,扛起少爷的尸体就跑,老爷……小的跑不动了,就拖着少爷的尸体往回爬,爬不动了就滚……老爷,小的到底把少爷的身子给您带回来了……
老爷啊……小的差点就回不了家了……”
范三的一句句话都说到范肖山的痛处,一想到素来怕痛的儿子居然被那些死的蒙古马贼如此虐待,尸身还差点喂了狼,范肖山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他这一哭,整个后宅都嚎哭起来,几个妇人也不顾失礼不失礼的就进了范三的屋子,范文芳的母亲詹氏更是哭得昏厥过去两次,再次醒来的时候,居然从腕子上褪下一只玉镯子,放在范三的枕头边上,抽抽噎噎的说是谢礼。
“好好养伤,待你伤好之后,去外宅做一个管事。”范肖山实在是不愿意在看见范三这个让他总能想起伤心事的奴才,只想把他打发的远远地。
事情弄清楚了,范三的价值也就不存在了。
先是范文程带着那个军官走了,然后范肖山也走了,范肖山走了伺候范三的仆役也走了,当那个大夫见范三没有把那个镯子送给他的意思,也就背着药箱走了。
就在范三认为自己可以在这间不漏风,不漏雨的屋子里可以多睡两天的时候,一个小管事进来了,指挥着他木讷的爹娘抬着他离开了这间客房。
重新躺在自己熟悉的茅草屋子茅草炕上,范三居然觉得很舒坦。
瞅着那两个只会哀哀哭泣的老汉,老婆子道:“哭什么啊,我这不是没死吗?”
老实的范二连忙用袖子擦擦眼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范三低头看看手上的那个玉镯子,递给母亲道:“还给三夫人吧,这样的东西咱们受不起。”
母亲低着头道:“管事婆子也是这么说,说主人家客气,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要知道进退,不能任由主家这么散财,会败家的。”
范三咳嗽一声道:“我知道,咱们是家生子,说来好笑,我们都是老爷的家财,家财接受家财的确实没有用,也没有道理。
还给三夫人,现在就去,就说我没有碰镯子,都是用布包着的。”
目送母亲捧着那个镯子离开,范三没来由的想起那个给了自己十两银子的漂亮少年。
“老子的命至少值十两银子。”
范三瞅着窗户外边鱼钩一样的下弦月自言自语的道。
…………………………………………………………………………………………
“卢象升在大同府逍遥滩阵斩建奴多拉尔甲喇以下一千一百九十九级?”
原本躺在病榻上哼哼唧唧的洪承畴听到这个军报之后一个大翻身就赤着脚站立起来。
“这不可能!”
洪承畴惊叫起来,忽然看见似笑非笑的云昭,就指着他道:“说说,是怎么回事?”
云昭道:“军报上说的很清楚了,卢帅在大同逍遥滩大捷!”
洪承畴看看云昭,立刻来到地图前边,用手指比量一下大同城到逍遥滩的距离,冲着云昭怒吼道:“敕勒川?大同城距离敕勒川足足有四百多里,卢象升要想将这一千两百个建奴覆军杀将,没有六千以上的兵马根本就做不到。
奴酋已经在开平卫聚集兵马,随时就要叩关,这个时候,卢象升哪来的胆子敢派遣重兵,脱离城池在四百里以外的地方跟建奴大战?
还他娘的全歼了这股子建奴。
云昭,你当我是傻子吗?”
云昭愤怒的站起来吼叫道:“你这是嫉贤妒能啊,卢帅已经把一千一百九十九个建奴的首级在大同府筑成京观,就等着你们这些嫉贤妒能的家伙们去看看,然后用这些证据打你们的老脸呢。”
洪承畴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摊摊手道:“好吧,卢帅好样的,卢帅顶呱呱,卢帅厉害的别别跳。
我洪承畴自认不如,且叹为观止,再见卢帅,某家一定向卢帅行五体投地叩禀大礼。
问题是你想过没有,这时候向卢帅栽赃,你还让不让他活了?
你知不知道陛下渴盼胜利已经渴盼魔障了,现在好了,卢帅一下子拿着一千两百个建奴首级给陛下看,你就不怕这服药的药性太猛,把陛下弄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以为反攻建奴的大好时机就在眼前?”
云昭摇头道:“一千两百个建奴人头而已……”
洪承畴翻了一个白眼道:“一千两百个建奴首级,还而已?你以为袁崇焕大帅在宁远大捷杀了多少建奴?
两百啊!
你以为萨尔浒大战建奴死了多少人?
伤亡不足五千之数,记住,伤亡不足五千之数,按照五个伤兵死一个旧例来算,建奴战死战场的不过是千把人!
你来告诉我,你确定这些首级都是来自真正的建奴,没有他们的披甲奴?”
云昭道:“他们的首领是多拉尔,海兰察据说是建奴中的勋贵,此人麾下是他本族的三个牛录额真,因此啊……”
“因此,这次死的都是真正的建奴……天啊,再来二十场这样的胜利,老子都敢驱兵直捣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