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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孑与2     明天下txt下载     明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四章两只肥鹌鹑

    “咦,咱们义军中,你才是最讨厌奸淫掳掠的那个,怎么到了这里你居然变得如此暴躁?”

    李定国瞅着路上来往的人群低声道:“我讨厌这种处处受人掣肘的感觉,不知为什么,自从进了蓝田县,我就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渔网里,处处不得劲,处处不对劲。”

    张国凤笑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被人用正常的模样对待过,你以前见到的有钱人都是王八蛋,你见到的地主都是敲骨吸髓的,你见过的官府都是吃人的虎狼。

    来到这里你发现人家地主都是自己干活的,给他们干了活就有工钱,有钱人都有有钱的理由,官府没有吃人,只拿走必须拿走的那份赋税。

    没有吃个饭就中蒙汗药,没有住个店就被人拿去包包子,在这里你见不到几个心怀不轨的人,所以啊,你不习惯。

    可怜的娃,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李定国被老友说的脸上挂不住,抬腿踢了张国凤一脚,张国凤嘻嘻哈哈的向前边跑,李定国在后面追,引来路人侧目,只看到两个精壮的少年人在那里嬉闹,一个个脸上露出笑容,年长的还喝骂两声,嫌弃两人胡闹挡了路。

    李定国确实全身不自在。

    这里没有拦路抢劫的盗贼,没有心黑如墨的坏蛋,更没有皮里阳秋的恶人,让他积累了很多年的生活经验失去了目标。

    最终他发现,自己能在乱世里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却不能在人间仙境里有半分作为。

    这是骄傲的李定国所不能容忍的。

    给人家收割了麦子,人家管饭,给了六百个铜钱,饭食不差,招待也周到,没有不把他们这些麦客不当人,铜钱给的也扎实,每一个铜钱都黄灿灿的,没有混杂什么铁钱,破钱,如今,都沉甸甸的在背囊里,走一步都哗啦响一声,时时提醒他,他是一个有钱人。

    李定国以前有过更多的钱,尤其是攻破凤阳府之后,他见过堆积如山的白银,黄金,以及巨量的金珠宝贝,到手之后,他一个子都没有留,全部赏赐给了作战勇猛的部属。

    这背后叮叮当当的铜钱居然让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是有钱人的感觉。

    “四个铜子就能买一碗面?”

    当李定国张国凤两人走了半天的路,人困马乏的时候就走进了一家面馆,见客人登门了,掌柜的笑的跟弥勒佛一般,殷勤的招待。

    “面吃完了肚子还饿,可以添汤,把你包袱里的锅盔拿出来让灶上给你烤烤,然后泡进汤里就是一顿饱饭!”

    李定国眼看着勤快的小伙计拿走了他们的干粮,不一会又端来一大碗酸汤,上面居然飘着两粒肥肉。

    张国凤等伙计又把烤好的饼子拿来,就学别的麦客把烤的焦黄的锅盔掰碎丢进酸汤里,吃了一口就朝李定国竖起了大拇指。

    “确实好吃。”

    不等李定国回答,旁边的老掌柜就笑呵呵的道:“等你们收割完麦子,就去西安城耍耍,那里的羊肉泡馍一定要一碗,再去鼓楼下面的番人街开开眼界,可不敢去明月楼啊,去一遭,你今年赚的钱就算是丢进无底洞里去了。”

    “明月楼?”正在吃泡饼子的张国柱立刻抬起头。

    正在给他添汤的老掌柜没好气的在他脑袋上拍一巴掌道:“学点好,赚到钱了,就回家好好地孝敬爹娘,攒钱娶媳妇买田地积攒家业才是正经,别想那些狐狸精。”

    张国凤咧开嘴笑道:“等我有钱了一定去见识一下。”

    掌柜的挑挑大拇指道:“这就对了,有钱就干有钱人才干的事情,没钱就好好赚钱,赚多了钱在去开眼界也不差。”

    在众人的哄笑中,李定国,张国柱吃完了自己的饭食,其余的麦客纷纷向老掌柜打听哪里有人家需要劳力。

    不大功夫,老掌柜就给这些麦客安排的妥妥帖帖。

    见李定国跟张国凤还在等他,就舍了众人走过来道:“吃饱了?”

    李定国拍拍肚子道:“很饱。”

    “正好,西安城里的连升客栈跟老汉订了一车杏子,店里的伙计走不开,你们哥俩随老汉走一遭如何?一天半的时间,两百文钱!”

    张国凤快活的跳起三尺高,李定国眼中却多了一丝阴霾。

    “好啊,好啊,杏子在那里,咱们现在就走。”

    老掌柜笑呵呵的指指屋檐底下的竹筐,张国凤立刻就跑过去搬起一筐杏子道:“马车在那里?”

    老掌柜牵来了骡车,张国凤高兴地将杏子装在骡车上,中间还偷吃人家一枚杏子,老掌柜只是笑骂,也不在意。

    李定国装完最后一筐杏子,朝空旷的原野瞅了一眼,没发现异常情况,便邀请老掌柜坐在车辕上,他跟张国凤一左一右随着骡车向三十里地外的西安城走去。

    “老人家,这里并非蓝田县境,为何人人都自称是蓝田县呢?”直到现在,预料中的危险并未到来,李定国忍不住发问。

    老掌柜笑道:“以前我们都说自己是西安人,也就是自从四年前,我们开始自称是蓝田人了。”

    “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就是为了过一个安稳日子,以前呢,这里叫做长安县,人们发现当了长安县人,吃不饱饭,还时时有贼寇来劫掠,然后呢,我们就把蓝田县的界碑往这边挪挪。

    再然后啊,就有蓝田县的官差来这边丈量土地,开始要这里的百姓修整水渠,挖水塘,修建水库,装水车,桔槔,挖水井的,还要我们在荒地上种植新庄稼。

    这些事情干完之后,县尊就把那些大户人家召集起来商量减租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谈得,那些大户人家都愿意把租子降到三成以下,接下来,愿意种地的人就多了。

    几年过去了,长安县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由于税赋要交到蓝田县去,大家也就认为自己是蓝田县人。”

    “没有强迫?”李定国的眼珠子依旧骨碌碌的瞅着四周,貌似无心问了一句。

    “可能,大概,应该没有吧,没听说有强迫的事情发生……”

    李定国一路上跟老掌柜攀谈甚欢,张国柱则是一边走一边吃骡车上的大黄杏子。

    走了三个时辰,眼看着西安城墙近在眼前,李定国预料中的事情还是没有出现。

    进城门的时候,张国凤左看右看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李定国全身肌肉紧绷紧紧跟随老掌柜寸步不离。

    眼看着老掌柜往交了进城税,跟那个睡眼惺忪长相凶恶的光头税吏打了一个招呼,三人赶着骡车就进了西安城。

    才进城,张国凤就觉得自己眼睛不够用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有钱人……此时此刻,他觉得世界不太真实,他很想问一句,那些他看惯了的衣衫褴褛的人都去哪里了。

    老掌柜亲昵的在张国凤的后脑勺拍一巴掌道:“别看了,快些赶到番子街,再磨蹭,老汉车上的杏子就要被你吃光了。”

    李定国笑呵呵的道:“番子街在那里?”

    老掌柜指指远处高大的鼓楼道:“就在那边,这里是城门口,我们不可在这里停留,碍人通行是要被罚钱的。”

    说罢,就在前边领路,示意李定国,张国凤两人跟上来。

    越往前走,行人就越发的密集,等他们好不容易到了番子街,老掌柜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你看看,要不是有你们两个壮小伙子,老汉一个人可没有把货物送过来的本事。”

    李定国笑笑不说话,手却按在长长的包袱上不离开。

    张国凤见李定国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的笑意也就没有了,将背在背上的包袱也挂在肩膀上,很自然的跟李定国保持三尺距离,如果仔细看的话,他们两人的步幅都是一般大小。

    马车来到一个热闹的客栈,李定国仔细看了客栈名字,确实是一家叫做连升的客栈。

    老掌柜才来到客栈门口,一个肩膀上搭着毛巾的伙计就大声道:“好我的洪掌柜哟,杏子这时候才送来,你这生意做得可不怎么样啊。”

    老掌柜陪着笑脸道:“小七哥莫怪,老汉也没有想到今日城里会有这么多人,莫非是有什么热闹看嘛?”

    伙计笑道:“明月楼的十一个清倌人今天出阁,听说一个个都是绝色,这不,十里八乡凡是身上有点钱的人都出动了,就算是得不到美人儿,看一眼也好啊。”

    老掌柜指着一脸严肃的李定国跟张国凤道:“可不敢去,那里就是妖精窝!”

    李定国笑道:“我们兄弟是两个苦哈哈,哪来的银钱去看美人!”

    伙计则不客气的对李定国道:“快快搬货,送到后院,搬完货就去柜上支钱,不耽搁你们继续赚钱。”

    说着话,伙计自己扛起一筐子杏子率先领路,李定国,张国凤对视一眼,再看看早就坐在客栈大厅跟客栈掌柜要茶喝的老掌柜,咬咬牙,重新背好包袱,扛起一筐杏子就随着伙计去了后院。

    后院很干净,除过伙计嘟囔两句说什么老掌柜送来的杏子少了半筐,什么都没有发生。

    顺利的卸完货,在柜台上支应了四百文钱,老掌柜就笑嘻嘻的与他们挥手告别。

    李定国与张国凤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警惕的如同两只将要被老鹰捕食的肥鹌鹑。

    可惜,除过路人烦躁的瞅瞅这两个挡人走路的苦力,再无一人理睬他们,这让李定国失落的只想扯开嗓子大吼大叫。

第六十五章李定国的主场

    “哗”

    似乎有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李定国,张国凤都没有抬头去看,依旧注意着四周,李定国猛地顿顿脚,一根竹竿就被他踩得飞了起来,人跟着向前跨出两步,张国凤紧紧追随。

    竹竿并没有挡住这张大网,劈头盖脸的掉了下来,弄了李定国,张国凤一头一脸。

    路上的行人被水波及,一个个慌不迭的避让开来,一个个指着头顶叫骂开来。

    随即,一个更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就是这两个哈皮,偷看老娘洗澡!”

    李定国不为所动,眼睛依旧注意着四方,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这才抬头往上看,此时,张国凤已经举着包袱站在他身前,依旧瞅着周边,想从行人中间找到意图对他们兄弟不利的人。

    这是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很多年来,他们两人就是这样相互保护,相互扶持,才有命活到今天。

    一个健壮如牛的妇人站在二层楼阁上,毫不畏惧的跟那些骂她的人对骂,即便是在贼寇窝里的长大的李定国,也是第一次从这个妇人嘴里得知,关中人的骂辞居然会如此的丰富。

    瞅着妇人层层叠叠且随着身体剧烈运动而颤动的肥肉,李定国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他不是没有偷看过妇人洗澡,可是,这种模样的妇人洗澡,即便是他懵懂时期也不会有任何想看的冲动,此时,这个该死的妇人却在污蔑他。

    “还看!”

    妇人见李定国还在看她,愈发的愤怒了,提起一个破烂的瓦罐又砸了下来。

    李定国探手捉住瓦罐,又用力的甩了上去,瓦罐砸在妇人的脸上,碎裂开来,妇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早就看清楚局面的张国凤趁着众人还在欢呼的时候,拉着李定国就匆匆的钻进了小巷子里。

    他可是知道李定国平日里下手有多重,那么大的一个瓦罐砸在那个女人脸上,估计活命的希望不大。

    “我没下重手!”

    李定国悻悻的甩开张国凤的手,自从遇见那个老掌柜,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盯着看,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大事情会发生,就在刚才,他那种危机降临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了。

    只是没想到到来的是一大盆洗澡水,此时此刻,他甚至觉得那个肥女人洗过澡的油腻腻的水让他浑身不自在。

    西安城最不缺少的就是洗澡的澡堂子,这条街上就有一家,李定国带着张国凤进了澡堂子,让伙计把他们的衣服从里到外给洗了,自己跟张国凤一头钻进澡堂子,准备好好地清洗一下,顺便也把晦气一起洗掉。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渐变暗,李定国,张国凤穿着半干的衣衫离开了澡堂子,瞅着昏暗的天色,决定找一家客栈安歇,预备明日再去蓝田县。

    一边走在西安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一边听着包袱里叮叮当当的铜钱碰撞声,张国凤很是陶醉,无论在张秉忠军中是何等威风人物,毕竟年少,加上西安城吃食众多,两人才走了一条街,便已经吃的沟满壕平。

    他们这样的打扮,去大客栈明显是不合适的,问过人之后,两人就穿过小巷走近路去一家大车店投宿。

    当他们两个被一群赤裸着上身,浑身刺满刺青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人堵在小巷子里的时候,李定国几乎要仰天长啸一声。

    这他娘的才是他熟悉的生活!

    张国凤瞅着为首的大青皮挂在胸口的那面护心镜,立刻就兴奋起来,他觉得自己兄弟两个要是把那个银子制作的护心镜抢过来,应该就能去明月楼玩耍一趟了。

    当初决定跟货物分道扬镳的时候,兄弟两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不过,他们两个也不当一回事,只要别人有钱,他们兄弟就有钱花。

    拉他们兄弟两去割麦子的地主家,两夫妻人很好,干了活就给工钱,还给他们兄弟保媒拉纤,人好的让人不好下手抢劫。

    给他们兄弟两免费酸汤喝,有好活路还想着他们兄弟两的老掌柜慈祥的就像是老家的穷乡亲,自然也是不能打劫的。

    现在,口袋里只有不到八百文钱的兄弟两终于遇到了可以下手的对象了。

    用不着多说废话,也不等青皮们说出威胁的话,李定国抢前两步,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擂在为首青皮肥硕的肚皮上。

    这一拳足足凹进去了有半尺,青皮身体肥硕,没有被一拳击飞,甚至纹丝不动,只是他张开的嘴巴里却如同喷泉一般的喷出来了他今日吃下的东西,这些东西飞起来足足两尺高,最终落在青皮的脸上,然后,青皮头子便软软的倒在地上。

    张国凤没有趁机殴打别的青皮,而是钻过人群,趁机来到了这群青皮的身后,一瞬间,从青皮堵截他们,变成了他们兄弟两围堵七八个青皮。

    一阵沉重的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发出后,小小的巷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张国凤愉快的从青皮腰里,裤裆里,鞋子里,头发里,搜出一小堆碎银子铜钱。

    李定国却用脚踩着一个青皮的脖子道:“谁派你们来的?”

    青皮颤抖着声音道:“熊三。”

    “熊三是谁?”

    青皮斜着眼睛瞅瞅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大青皮道:“熊三哥说你们走路的时候铜钱叮当响,是两个没眼色的瓜皮,是给我们送钱的。”

    李定国见问不出什么事情来了,就在青皮的脑袋上踢了一脚,这个青皮的身子在地上转了半圈也就跟着昏过去了。

    “铛啷啷……”张国凤把大青皮挂在胸口的护心镜丢在地上有些气急败坏的道:“铜的!”

    打了人之后的李定国有些神清气爽的样子,活动一下脖子道:“那边有一个赌坊,我们去取点钱。”

    张国凤道:“不宜张扬。”

    李定国笑道:“委委屈屈的可不是我们兄弟的样子。走,取完钱再去见识一下关中佳丽。”

    不知怎的,李定国胸中升起一股豪气,丢开那些青皮就带着张国凤进了一家赌场。

    两人走进赌场,原本人声鼎沸的赌场居然安静了下来。

    里面的人齐齐的转过头瞅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李定国也不畏惧,大踏步的来到最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朝脑门上贴着膏药的猥琐汉子道:“发牌。”

    正在堆砌牌九的猥琐汉子瞅瞅正对着的一个青衣少年道:“公子,待小的将这个苦力丢出去,咱们再继续?”

    青衣少年摇摇手里的描金折扇道:“都说小赌怡情,大赌发家,只要这位兄弟手中有赌本,我们不妨给他一个发家的机会。”

    李定国四处瞅瞅,发现这座赌坊里只有前后两个门,就安然的坐在赌桌边上,瞅一眼青衣少年道:“你人不错!”

    青衣少年得意的摇摇折扇道:“人家都这么说,不过,你还是先亮一下赌本,免得一会不方便。”

    张国凤哗啦一声就把一堆散发着各种味道的碎银子,跟铜钱倒在桌子上。

    青衣少年受不了这味道,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捂在鼻子上道:“你这些钱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张国凤嘿嘿笑道:“裤裆里,鞋子里,头发里。”

    “鞋子里能藏银子?”

    “哦,那就是裤裆里!”

    青衣少年叹口气,换了一个比较远的位置,就对那个猥琐汉子道:“开始吧,我做庄家。”

    猥琐汉子将色子推到李定国面前道:“既然少爷不忌讳,让你加进来发财,先验色子,免得说我金钩赌坊耍诈!”

    李定国拿起色子在手里晃晃,然后还给荷官道:“不论是灌铅的,还是灌水银的色子,我都不在乎,反正都是我赢!”

    蓝衣少年挑挑大拇指道:“好汉子。”

    李定国双手握拳放在桌子上道:“快些,爷爷等着一会去明月楼呢。”

    蓝衣少年听了哈哈大笑,拍着桌子道:“跟我想的一模一样啊,我也是来这里赢钱,然后去明月楼看美人儿。

    兄弟,既然如此,这个庄家我就不能当了。”

    猥琐汉子嘿嘿笑道:“两位公子既然都觉得吃定了我这小小的赌坊,买一两个扬州瘦马的钱,这里还有,那就说好了,我来坐庄。”

    说完,就丢下了色子……

第六十六章 明月楼的劫难

    云昭丢下手里的牌九,叹口气道:“没成地王,成了他娘的地杠精。”

    李定国翻开自己的牌瞄了一眼道:“六配七吃狗屎,我的牌比你的还差一点。”

    然后两人齐齐的瞅着猥琐的赌坊主人道:“你的牌应该是二配七死一堆吧?”

    赌场主人翻开牌嘿嘿笑道:“板凳一对,吃上,吃下。”

    说着话就用一个长杆子将云昭跟李定国面前的碎银子就划拉走了一半。

    李定国悻悻的道:“再来!”

    云昭也笑嘻嘻的道:“输钱不输人,再来。”

    庄家瞅着两个不愿意服输的少年人,脸上的笑容非常的灿烂,觉得没必要慢慢的诱骗他们两人入彀,这种蠢货,最好一气赢干净他们的钱财最好。

    云昭再次掀开自己的牌瞅了一眼道:“爷爷是一对斧头,砍不死你!”

    李定国掀开牌也笑眯眯的道:“梅花一对!”

    庄家不慌不忙的掀开牌笑眯眯的道:“人牌一对,吃上,吃下!”

    云昭瞅着那个家伙再次用长杆子刮走自己面前的银子面色不善,李定国同样眼看着面前最后一点银子被人刮走,不豫之色更加的浓重。

    就在他准备发作的时候,却发现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青衣少年,已经把屁股下面的板凳朝庄家丢了过去。

    站在他身后的一大群家丁之类的人物,不用他家少爷吩咐,就已经跟赌场里的伙计打的噼里啪啦的。

    李定国抬手扒拉开一张飞过来的椅子,指着正被张国凤按住痛殴的赌坊主人道:“他出千。”

    云昭连连点头道:“老子的斧头他都敢大,不是出千怎么能赢?”

    李定国瞅着云昭道:“我的梅花大过你的斧头。”

    云昭点头道:“我这人最是愿赌服输,我赔你银子。”

    说着话就从袖子里摸出一粒金瓜子丢给李定国道:“两清了。”

    李定国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用杆子将赌坊主人位置上的银子扒拉过来,均匀的分成两份,一份给了云昭,一份留给了自己。

    云昭瞅着桌子上的银子道:“不够去明月楼的。”

    李定国皱眉道:“刚才赌坊主人说他这里有的是银子,不如我们继续赌钱?”

    云昭闻言抚掌大笑道:“正有此意,只是这次,赌坊不能再出千了。”

    两人商量好了之后,斗殴也就停止了,张国凤将那个快要被他揍烂的赌坊主人按在一张凳子上道:“继续赌,不许再耍诈。”

    赌坊主人一边吐血一边道:“两位这是抢!”

    云昭笑道:“以前我们家就是干没本钱买卖的,现在,我们不抢,只赌钱,快丢色子,早点赢够钱,我要带这位兄弟去明月楼。”

    赌坊主人惨叫道:“你就是把我这座赌坊卖了,也不够买一个扬州瘦马的。”

    云昭对站在身边的云甲道:“搜搜,看看能不能筹集到足够的银子。”

    不大功夫,云昭跟李定国的面前就堆了一堆碎银子,云昭叹口气把袖子里的两枚金瓜子丢在钱堆上对李定国道:“百十两银子真不够啊。”

    李定国也把自己的钱丢上去,也跟着叹息一声。

    张国凤把那个烂糟糟的赌坊主人丢到一边,方便云昭跟自家将军说话。

    “你是哪个山头的,这时候来西安可不是好时候。”云昭接过家丁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问道。

    李定国道:“延边黑风山!”

    云昭不屑的道:“延边还有活人让你们劫掠?”

    李定国闷声道:“所以来西安看看有没有好活路,你家又是哪座山头的好汉?”

    云昭悲凉的摇摇头道:“我们关中出了一头猪你知道吧?”

    李定国点点头道:“云昭!”

    云昭悲愤的道:“就是他,他一家坐大之后,我们关中就没有山头了,我们家以前快活的在小平山过活,他一道指令下来之后,我们就只好下山种地了。”

    “不从会怎样?”李定国淡淡的问道。

    云昭双手伏在桌子上小声道:“他们家占据了汤峪温泉你知道不?”

    李定国道:“秦岭面向关中的峪口,都成了他家的私宅。”

    云昭道:“不从的人全部被他住起来丢温泉里,一泡至少七天,七天后骨肉全部被泡烂泡熟,统统脱骨,最后留下一副完整的骨架。”

    李定国闻言轻笑一声道:“看来这才是云昭的本来面目。”

    云昭笑道:“本来如此,既然兄台要来西安做生意,敢问有眉目了吗?”

    李定国瞅着云昭冷笑道:“不知兄台是否有门路?”

    云昭四处看看,见赌坊的人已经被家丁们堆到另外一间房子里去了,就低声道:“明月楼!”

    “抢女人?”

    “我们抢女人干什么?我们只要钱。”

    “明月楼有很多钱吗?”

    “至少,今晚会有好多钱。”

    “你要拉上我做买卖?”

    云昭点点头道:“兄台,我不问你姓名,你也莫问我姓名,我见兄台身手超群,正是对付明月楼高明刀客的人选,只要买卖成功,你我一人一半,此后江湖路远,我们日后再见。”

    “你怎么知道我身手不错?”

    云昭指着赌场大门道:“兄台在小巷子里大展神威的时候,我的家丁有幸目睹。”

    李定国笑眯眯的看着云昭道:“第一个人你们来杀!”

    云昭瞅着李定国笑了,拍拍桌子道:“一言为定!开路我们来,你两位要做的就是拦住那些高明的刀客,至少要给我们半柱香的时间,好搬运财物。”

    “怎么谋划的?你不会直接闯进明月楼,然后动手抢银子吧?”

    云昭嘿嘿笑道:“明月楼这些年已经被人劫掠过两次,每一次都损失惨重,这一次人家很聪明,不再将银钱放在明月楼了,特意招揽了很多武艺高明的刀客在半夜护送这些银子去转运使衙门。

    护送银车的人群中,有一些官兵,不过主要力量是刀客,转运使衙门的官兵不堪一击,这些人我们来收拾,你跟你的伴当主要对付刀客。

    我们人多,拿的银子一定多,到了城外,我们另行分配。”

    “怎么出城?”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西安城了,知府以及云昭这些人为了彰显西安的太平模样,这三天里,西安城金吾不禁,城门大开。

    只要我们的速度够快,就能在被人发现之前离开西安城。

    所以,此次买卖,不论能不能赚到钱,我们都要在半柱香之内撤退,否则,就成了笼中鸟。”

    “你这么确定我会跟你一起做买卖?”

    李定国跟张国凤对了一下眼神,就笑眯眯的问道。

    云昭笑道:“你们需要钱!”

    李定国拍拍背上的包袱道:“我们有钱!”

    云昭笑道:“长安米贵,居之不易,我就不信兄台见识了西安的繁华,会舍得离开另投他处?”

    李定国满意的笑了,拍拍桌子道:“我们做了这件案子后果如何?”

    云昭道:“明月楼乃是秦王府,转运使,布政使合开的生意,这里要是出了差子,西安府就翻天了,全西安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会疯了一样的四处缉拿我们。”

    “包括云昭?”

    云昭意味深长的瞅了李定国一眼道:“他一定是最忙的一个!”

    李定国道:“那就一言为定!”

    云昭瞅瞅四周,对李定国道:“从现在开始,直到二更天,我们所有人都莫要离开这里。”

    李定国道:“谋了我们兄弟的人一定会后悔为何要来到这个人世上。”

    云昭大笑道:“我这人最是四海,合作了这一次之后,你一定会怀念跟我合作的日子。

    你放心,之所以一定要把你们兄弟拉进来,我只想告诉官府,谋夺明月楼银钱的人是外地来的英雄好汉。”

    李定国忍不住笑了,握住包袱里的长刀:“话不中听,却是真正有用的话,这一次的买卖,算我们兄弟一份。”

第六十七章是一次不错的抢劫

    等待特定的时间到达,是最无聊的。

    云昭沉默许久之后对闭着眼睛养神的李定国道:“我觉得你好像要杀我。”

    李定国道:“你有这种感觉最好,这会让你在坑害我们兄弟的时候,多一重顾虑。”

    “我以为劝服你还需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你一口就答应了,这让我心里惴惴不安。”

    李定国道:“我也在想你准备用什么法子来坑害我们兄弟,并且在想怎么避开,并报复回去。”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答应参与这件事呢?”

    李定国将腿搁在赌桌上双眼瞅着漆黑的屋顶抽抽鼻子道:“赌场里的人现在都死了吧?”

    云昭点点头道:“没错,我是绿林出身,却很讨厌拍花子,贩婆娘,的人,这家银钩赌坊就是干这种事起家的。

    苦主找到我要我做主,加上银车到时候要从这里经过,就顺手处理掉这些人渣。”

    李定国正眼看了云昭一下,笑道:“这才是绿林手段,看着让人舒服,至少我现在开始相信你确实是绿林中人。”

    “你喜欢抢劫?”

    “以前喜欢,后来就不怎么喜欢了,开始抢劫的时候很舒服很痛快,后来你越是抢劫就越是害怕。”

    “担心被人捉拿住?”

    “不是,到了那时候你会发现你能抢劫的对象越来越少,就像虎豹豺狼在捕获了牛羊之后,突然发现,草原上的牛羊不多了,而虎豹豺狼却越来越多,这是一个大问题。”

    云昭点点头道:“看来云昭说的是对的。”

    李定国听面前的青衣少年提到了云昭,就立刻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云昭说,天下财富是通过劳动创造出来的,不是抢劫出来的,抢劫,只会让世人变得穷困。

    因为那些被抢走的钱财并没有重新投入到百姓身上,所以,拿走了一块,天下财富就少了一块。

    导致世界越来越穷,这是一个死循环。”

    李定国仔细听了这番话之后瞅着云昭道:“你从哪里听到这番话的?”

    云昭叹口气道:“我家本来是强盗,家里人却让我去玉山书院读书,然后就装了一肚子的这种学问。”

    “书院教这些?”

    云昭耸耸肩膀道:“别处不知道,反正玉山书院是一定教这些东西的,也不知道云昭从哪里得来的道理。”

    “你是说云昭会去玉山书院讲课?”

    云昭点点头道:“他一个月讲两堂课,时间安排在初一跟十五。”

    “平日里他在那里,蓝田县县衙?”

    “不是这样的,他喜欢留在玉山城,没有大事一般不出去。你问这些做什么?”

    李定国笑了,淡淡的道:“听人说他才是我辈少年中第一人,我不服气,想去看看。”

    云昭摇头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人家现在身娇肉贵的那里是一般人能见到的。

    他家的玉山城门禁森严,我们这些玉山学子进城都要搜身,你这样的没机会进城。”

    李定国笑道:“总会遇见的。”

    话说完了,李定国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他就听到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屋子里的人立刻变得喧闹起来,不断地有人喝骂,有人划拉牌九,弄得屋子里人声鼎沸。

    “这是先头的哨探,等这些人过去之后,我们就能布置了。”

    “你就这么信任我们兄弟?”

    “我找不到比你们兄弟更合适的人!”

    耳听得步伐声远去,云昭站起身瞅着李定国道:“怎么逃跑我不管,得手之后,半柱香的时间一定要记住,我在城外只等你一柱香的时间,过时不候!”

    李定国笑道:“我会先到。”

    云昭点头道:“如此最好!”

    两人说完话,就一起出了赌坊,其余人等迅速的跃上了房顶,李定国瞅着这些人手里的弩弓有些皱眉头,他没想到这些人手里会有这东西。

    张国凤低声道:“将军,我们是不是太儿戏了?”

    李定国道:“只要能把云昭从玉山城引出来,这件事就该干,原本,我也是准备干一件惊天的大案把这里的水搅浑,现在,有人帮忙我求之不得。”

    张国凤道:“这里是西安城,我们两个对这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如果陷在里面,就真的无路可逃了。”

    李定国道:“我们那一次不是死里逃生?官军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走不了就不走了,把这座城搅个天翻地覆。

    等一会不要拿钱,只要发现不对,我们立刻杀出去!”

    张国凤顿首道:“遵命!”

    说罢,两人就隐身进了黑暗之中。

    云昭进入对面的一座房子里,云杨立刻走过来道:“此人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为何不捉拿呢?”

    云昭摇摇头道:“这个人对我们来说非常的重要,我希望他能够心无芥蒂,心甘情愿的加入我们。

    如果他真的不愿意,我宁愿放他走。”

    “啊?为什么?此人是我们的敌人。”

    云昭苦笑一声道:“再过几年,我们可能就很难分清楚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了。

    这片大地上的苦难太多,很多人的命运太苦,我们就不要雪上加霜了,而且,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再说了,此人匪性不改,需要时间跟苦难来慢慢雕琢。”

    “为什么要安排这次抢劫明月楼呢?”

    “是为了掩盖我们以前的事情,我们需要洗白了,至少要让人家把目光从我们的身上挪开。

    至少要让转运使,布政使,秦王府知晓,我们没有跟他们为难的意思,让他们明白,云氏即便是再强大,也不会抛弃昔日的盟友,最多让他们退出这个世界的舞台。”

    云杨咬咬牙道:“我不知道你这样做对不对,反正只要是你要干的事情我一定会支持你。”

    云昭拍拍云杨的肩膀道:“相信我,没错的,我只是在追求一种可能性,能得到李定国是我的幸运,也是他的幸运,不能得到是我的命,也是他的命,至少我们努力过了。”

    “张国凤呢?”云杨刚刚把这个名字说出来,就见云昭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遂呐呐的道:“我说错话了。”

    “他永远都是李定国的副将,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他这一生都不会改变。

    你把这事忘了吧!”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远处传来囔囔的靴声以及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云昭穿上软甲,淡淡的对云杨道:“看好我的后路。”

    说完,就拉上面巾提着长刀,靠近虚掩着的大门。

    云杨握着一柄弩弓紧张极了,比他自己上战场还要紧张,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极度惜身的云昭这一次为了那个该死的李定国为什么一定要亲自上阵,他的武功并不好啊……

    随着马车越来越近,云昭的心跳的如同战鼓,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仅仅他能听见,靠在他身后的云杨一样听见了,忍不住道:“还是我去算了。”

    云昭笑道:“我总要面临阵战的,总要有第一次的,这一次是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心这样做,下一次,我担心我会退缩。”

    云杨咬咬牙道:“你去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耳听得外边弩箭机括声密集的响起,云昭长吸一口气推开大门冲了出去,与此同时,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也纷纷从屋顶上跳下来吗,一言不发的向街道中间被弩箭射的东倒西歪的官兵冲了过去。

    躲在黑暗中的李定国吐掉嘴里的草茎,对张国凤道:“出手吧,是一次不错的抢劫!”

第六十八章抢劫,依旧是一个力气活

    李定国说的没错,抢劫是一种让人肾上腺素急速飙升的一种伤天害理的运动。

    很多时候,按照人的本性来说,做坏事要比做好事更能带来愉悦感,不过,这种愉悦感是超常规的,也是超人性的。

    他的起因是破坏,是抢夺,是不劳而获。

    因此,上古的贤人们才要对这种行为加以控制,加以约束,加以鞭挞,从道德层面上加以否定。

    按照律法来说,任何事情其实都有解决的正常渠道,人们通过各种正常的渠道来解决问题才是好的。

    可惜,很多时候,这种渠道并不畅通,也有一些人不愿意使用这种渠道,再然后,抢劫,这种令人愉悦的事情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长刀切开人身体的过程是恐怖的,尤其是当这把刀拿在你手里的时候切开别人的身体,就是更加恐怖的一种体验。

    很多人可以骂出最恶毒的话,可以对别人做出做恐怖的威胁,可是,当自己手里的刀子真正砍在人的身体上的时候,内心依旧是恐惧的。

    云昭现在就是这样,他明明不喜欢这一幕,偏偏,他这具被云福训练的很好地身体在进入战阵之后,依旧显得灵活而彪悍。

    他不明白,自己的长刀为什么就能直直的刺进一个刀客的脖子,且知道旋转一下,然后再顺利的抽出来。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躲过人家刺过来的长枪,然后身体就沿着枪杆旋转两下,再顺利将长刀刀刃贴在枪手的脖子上借助身体旋转的力量,割开人家的咽喉。

    李定国对云昭勇猛的模样嗤之以鼻,他在战场上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捧着一本书在桃林里漫步咏哦的书生,时而低头,时而退步,时而快进,时而旋转……

    他手里的长刀没有像云昭的长刀那样化作闪电,而是像一只温柔地手,拂过桃花之后,桃花落。

    他是不管后背的,张国凤就在他身后,他似乎明白张国凤一定能护住他毫无保护的后背,这个工作,张国凤做的确实不错。

    四个背靠马车站立的彪悍刀客,并没有因为遇到了突然袭击就显得慌乱,他们眼看着护卫兵丁以及刀客们被贼寇屠杀也无动于衷。

    当云昭杀透军阵与后发先至的李定国汇合之后,就指指那四个刀客对李定国道:“就是他们。”

    李定国瞅瞅云昭脸上的蒙面布道:“为什么一定要遮住脸?”

    云昭道:“以后这张脸还要见人,蒙上比较好。”

    李定国嘿嘿一笑,就闪电般的撕下云昭的蒙面布道:“大丈夫坐不更名,站不改姓有什么好隐瞒的。”

    云昭怒道:“既然你大气,有本事就把你的名字大声喊出来!”

    李定国道:“你看我像是蠢货吗?”

    说完话,李定国就直奔守卫马车的刀客而去。

    张国凤经过云昭身边的时候,神色难明的瞅了云昭一眼,云昭硬下心肠不与他对视。

    张国凤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舍弃了护卫李定国后背的打算,越过李定国率先向一个彪悍的刀客发起攻击。

    长刀跟刀客的砍刀碰撞的时候,迸出一溜火星,刀客沉腰跨马步,刚刚跳起来的砍刀就闪电一般向张国凤的头顶劈了下来。

    张国凤闪开,一柄长矛就从他的腰肋处钻了出来,直奔刀客面门!刀客横起宽大的砍刀,长矛被挡住了,可惜,李定国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刀客再次挡住了李定国的长刀,却放弃了阻拦李定国拳头的意图,毕竟,在刀子跟拳头之间,他觉得挨上一拳问题不大。

    他错了,一柄一尺多长的匕首从李定国的袖子里弹出来,直直的插进刀客的眼眶,一声绝望的惨嚎过后,匕首透脑而过。

    李定国哈哈一笑,身子在空中扭转一下居然跳上了银车,其余三个刀客舍弃了各自的对手疯了一样的攻击李定国。

    云昭松了一口气,就在刚才,他被其中的一个刀客用刀子剁的很凄惨,握着长刀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要不是总有冷箭从远处射过来,云昭可能打不过人家。

    背靠墙壁剧烈的喘息几下,双腿软软的只想往下遛,先前鼓起来的勇气就像白雪遇暖阳一般融化的干干净净。

    “杀了他们。”

    云昭虚弱的指指那几个彪悍的不像话的刀客,让已经基本处理完杂鱼的部下重新选目标。

    才下令,就听见李定国得意的笑声又起,一个粗壮的刀客从银车上摔了下来,头顶插着一杆长矛,也不知道李定国是怎么给人家插上去的。

    “痛快,这两个是我的。”

    李定国跟着跳下银车,人未到,长刀已经降临,当啷一声响,长刀再一次与刀客的砍刀碰撞,这一刀看样子非常沉重,那个举刀应战的刀客,被劈的后退一大步,李定国才落地,身体旋转一下,长刀再次横着劈了出去,刀客来不及躲避,只能继续用砍刀抵挡,“铛铛铛”又是连续三刀,云昭瞅着那个刀客被李定国生生的逼过来,只好无奈的用颤抖的双手举起刀子狠狠地刺了出去。

    长刀透胸而出,李定国阴笑一声,继续旋转着身子挥舞着长刀杀进了张国凤的战团。

    “国凤,拿金子”

    张国凤闻言,舍弃了对手,一刀劈开银车上的锁头,打开银车试验了一下重量,就提起最终的一个箱子,拔腿就跑。

    最后一个刀客发疯一般的向李定国进攻几刀,等拉开了一点距离,就一头撞进一扇窗户里,夺路而逃。

    李定国哈哈大笑道:“约定完成,爷爷去了。”

    说罢,就向已经跑远的张国凤追了出去,且快逾奔马。

    云昭目送李定国远去,嘿嘿一笑,对走出来的云杨道:“收好银子,我们回家。”

    很快,街道角落里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的的大门悄悄打开,银车驶进了店铺,大门又关上了,一群人从两边走出来,小心的避开血迹,把所有的尸体统统丢进金钩赌坊,收回所有弩箭,然后就各自回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汉死命的敲着铜锣,大声喊叫着,要街坊们快快捉贼。

    等鼓楼里的鼓声响起来之后,整个西安城就乱糟糟的。

    对于西安城,云昭从来就没有关心过,这里有很多的官员,他们把这里治理的很好,不劳他操心。

    人家也从来没有征求过云昭的意见。

    云昭一行人从城门口出去的时候,看守城门的百户就像是没看见这群说说笑笑出城的人。

    等这群人出城了,这才听见鼓楼鼓响,懒懒的下令关闭城门,自己待在城门洞子里,等待上官问话。

    云昭一行人来到汇合地点的时候,没有见到李定国,也没有见到张国凤,这是必然的事情,云昭无声的笑了一声,就问云杨:“缉捕巨寇李定国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云杨道:“画影图形,海捕文书已经准备好了,尤其是画影图形跟李定国一模一样。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跑哪里去了。”

    云昭指指远处的西安城道:“他们还在城里!”

    “啊?”

    “这就是胆大包天的巨寇啊,我甚至认为,他们哥俩就藏在明月楼里,你信不信?”

    云杨看看云昭坚决的道:“我不跟你打赌!”

    云昭悠悠的道:“明晚,我们走一遭明月楼就知道了。”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待在西安城里呢?”

    “西安城的城墙虽然高大,却拦不住这两个人,再者,李定国认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个西安府的同知是要出面的,他想摸清楚我的行踪,再弄死我。”

第六十八章天上人间明月楼

    跟李定国在一起,云昭总有一种跟老虎游戏的感觉。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尤其是看着老虎一点点走进牢笼,这样的感觉远比去明月楼更令人愉快。

    云昭第一次走进了明月楼,发现这里面大的令人吃惊,尤其是在外面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大厅,走进来之后才发现,在外面幻想的场面,远不及里面实际陈设之万一。

    仅仅是一座高达一丈的巨型灯山,就让云昭以前对这种地方的奢靡感觉全部崩塌。

    灯山上的火苗是跳跃的,所以,看人有些扭曲,比如那个丰满的老鸨子云昭居然觉得她有一种富态的美。

    瞅着那个老鸨子笑吟吟的迎上来,也没有觉得恶俗,老鸨子也没有扭动自己不合时宜的腰部,更没有把自己可以吸引很多男人眼光的臀部夸张的暴露在襦裙之外。

    这身衣衫明显不是大明风格,有些像大汉服装,又从胸口露出来的一抹白皙看来,又像是唐装。

    衣服的料子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差,不是丝绸,而是夏布精心裁剪而成,头发上插着一个明晃晃的簪子,没有泛着金光,明显是一个黄铜簪子,不过,她的腰袢挂着一面用来压裙脚的白色玉佩,却圆润光泽的令人不敢小觑。

    没有带抹额,手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戒指,年纪虽大,一双葱白一般圆润笔直的手指本身就难得一见。

    眼角有一些皱纹,并没有用香粉遮瑕,透着一种岁月感,脸上浅浅的用了一点胭脂,没有用口媒子,一张薄薄的嘴唇微微有些苍白,不过,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却灵动的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公子回来了……”

    隔着三步,这个女人便蹲身施礼,不亲昵,却透着一股子温馨。

    “我来找两个朋友。”

    妇人笑道:“来到这里,人人都是您的朋友,不知您想找什么样有趣的朋友呢?”

    “精壮,彪悍,豹子一样的两个人。”

    妇人掩着嘴轻笑一声道:“这里的每位朋友都是精壮,彪悍,豹子一般的汉子!您也是!”

    云昭瞅瞅那个不由自主挺起胸膛的胖子,在他肥硕的后颈拍一巴掌道:“你是一头肥海豹!”

    胖子也是一个妙人,嘿嘿笑道:“人家一般都说我是一头猪!”

    云昭叹口气道:“现在骂你是猪跟夸你有什么两样?”

    胖子认真的点点头道:“这没法子,云氏一头猪得道,我们这群猪跟着升天,你要不服可以去找云彘理论。”

    云昭想了一下云彘这个名字的由来,叹口气道:“惹不起。”

    胖子笑的浑身肥肉乱颤,从一个歌姬腰部抽出一只肥手,指着那个吃吃发笑的歌姬道:“好姑娘,其中的好滋味我一般不对旁人说。”

    云昭谢过胖子的好意,手指一弹,一枚珍珠就从袖子里飞出来,迎接云昭的妇人看的清楚,却没有动手去接的意思。

    就在珍珠将要落地的时候,一个猥琐,猥琐,猥琐至极的大茶壶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扑在地上用双手接住了那颗珍珠,手才碰到珍珠,就扯着嗓子大喊:“谢爷赏!”

    云昭放过那个妇人,低头瞅着那个依旧趴在地上冲着他谄媚的笑着的大茶壶道:“现在能告诉我,我的两个朋友在哪里了么?”

    大茶壶道:“爷,楼里真的没有这么两个人。”

    云昭叹口气,看来李定国跟张国凤这两个王八蛋把银子使的足,硬是封住了这些人的嘴巴。

    不过,若是这些人知晓李定国,张国凤两人花用的银子就是他们明月楼的银子,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只是,更多的银子被自己拿走了,云昭就不好出卖这两个说话不算数的混蛋。

    “你们这里最美的姑娘,最好的院子在哪里?”

    大茶壶眨巴着眼睛道:“自然是明月姑娘的院子,不过呢,明月姑娘的院子里已经有两位客人了,都是像豹子一样彪悍的客人。”

    云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锭二两重的银子从他袖子里掉出来,正好落在大茶壶摊开的手里。

    “那就给我安排隔壁的院子,能看见明月姑娘的那种!”

    大茶壶趴在地上又拍拍手,没法子,云昭袖子里只好再掉出五两银子,大茶壶这才扯着嗓子道:“寒星姑娘开门了。”

    交易完成,妇人这才笑吟吟的走过来对云昭道:“寒星姑娘性子清冷,不喜热闹,客人如果喜欢听筝,听琵琶,喜欢诗文答和,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客人也能弹奏古琴,与寒星姑娘琴瑟合璧定能在明月楼中留下一段佳话。”

    云昭撇嘴道:“我是冲着美人儿来的。”

    妇人微微皱皱眉头,脸上的笑容却没有褪去,心中暗自叹息,陕西多粗人,不如江南娟秀。

    两个青衣小婢提着两盏宫灯从角门里出来,不用人说,径直来到云昭身边道:“寒星姑娘有请。”

    云昭瞅着那个面容总能让人生出殴打他一顿的大茶壶,又有两锭银子从袖子里掉出来。

    大茶壶这才在云昭准备揍他之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个青衣小婢黄莺一般的声音很是动听,话语中显露着少女的娇憨气,云昭却是知道的,这座楼子里的人没一个是简单的。

    仅仅从,云氏长年累月抢劫这里,明月楼的生意依旧能蒸蒸日上,就说明,被云氏抢走的钱,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想想也是啊,云昭从走进这座楼阁直到现在,美人儿还没有看见,至少五十两银子就不见了,如此丰厚的利润,难怪秦王府,转运使,布政使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宁愿污损名声,也要参与经营。

    这里就是一个销金窟,捞起钱来,比云昭抢劫还要快。

    从两个小婢口中,云昭很容易就听到了一个故事这位寒星姑娘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是父亲宦途失落,不得已才流落风尘……总之,这位姑娘直到现在依旧守身如玉,在凄风苦雨中期盼她的心上人能够带她脱离苦海。

    果然,云昭见到寒星姑娘的时候,她正站在一棵枝干遒劲,上面结满小石榴的石榴树下,正落寞的擦拭一颗石榴……

    云昭快步走上前去,跳上院子里的装饰石头,然后迅速的蹿上假山,趴在墙头朝明月姑娘的院子看。

    李定国正躺在一张软榻上,旁边有一个白衣美人正在给他揉捏颈项,云昭的脑袋从墙头露出来的时候,正好被白衣美人看个正着,她忍不住轻呼一声。

    李定国一个大翻身就从软榻上翻下来,赤着脚站在院子死死的看着正笑着冲他打招呼的云昭。

    “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李定国平静的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云昭道:“我们干事情的本来目的就是要来这里啊,你难道忘记了?”

    李定国淡淡的道:“你就不害怕?”

    云昭笑道:“有什么好害怕的。”

    李定国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朝云昭招招手道:“那就过来共饮一杯如何?”

    云昭瞅瞅那个白衣美人摇摇头道:“你的美人没有我这里的没人好看,我们还是来我这里喝一杯吧。”

    李定国盯着云昭的眼睛道:“好,就这么办!”

    白衣美人泫然欲泣,李定国丢出一锭金子,美人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云昭这边的美人儿也伤心欲死,云昭对她道:“我来这里其实是来找找男人的。”

    寒星姑娘一双美目瞪得如同大黄杏一般。

第六十九章李定国的道理

    琴瑟和鸣果真不错。

    明月姑娘弹琴,寒星姑娘鼓瑟,两个面目娟秀的少年坐在石榴树下,抱膝长谈。

    场面很好看,当然,不能听两个面目娟秀的少年的谈话。

    “你想不想弄死云昭,好让你们家取而代之?”

    “放心,我来下手,你只要带我找到云昭就好。”

    “想想啊,只要云昭死了,这片肥美之地就是一片帝王之基,你们家拿到手不好么?”

    “顺便告诉你,爷爷也不是没根基的人,等云昭死了,可以派人帮你收拾这里的乱局,让你家轻易地成为这里的王。

    “小子,虽然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呢,从昨晚那件事情来看,你是一个有胆子,有野心的人,现在好机会来了,只要你帮我找到云昭,我拿云昭的人头,你拿云昭的基业,如何?”

    “小子,好好想想,好时机不是总有,你这一家如果想庸碌一生,也就罢了,如果想要风起云涌的干点事情,这就是好机会。

    现如今,闯王李洪基的大军已经进入了陕北,八大王的大军也刚刚攻占了襄阳城,两路大军早就想合流,就是因为隔着一个蓝田县不能成功,如果我们刺杀云昭成功,蓝田县必定群龙无首,这是你们家崛起的大好时机,不可错过。”

    云昭听李定国忽悠了大半天,沉思了良久,这才抬头看着李定国道:“敢问兄台大名!”

    李定国无声的笑了一下,低声道:“爷爷坐不改姓站不更名,八大王座下二将军李定国是也!”

    云昭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定国,一声不吭。

    李定国的眼神逐渐变冷,沉声道:“你早就知道我是李定国是吗?”

    云昭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影图形递给李定国苦笑道:“我黄玉怎么都想不到随便从街上找了两个英雄好汉,没想到就能找到二将军对面,也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噩梦。”

    李定国看过画影图形随便丢在一边道:“你害怕了?”

    云昭摊摊手道:“我已经跟你联手做了一件惊天大案子,这蓝田县还有黄玉的立足之地吗?”

    李定国对自己的画影图形出现在西安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云昭道:“黄玉?很好地名字,只要我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这件惊天大案还有你黄玉参与。”

    云昭痛苦的摇摇头道:“杀掉云昭不是一个好主意。”

    李定国道:“怎么说?”

    云昭道:“云昭死了,蓝田县就完了,你杀的不是云昭一个人,你杀了云昭就等于杀了所有蓝田人。

    我不是不想杀云昭,问题是杀了他之后,蓝田县这片世外桃源就会立刻起烽烟,从此后,想要在大明找一片这样的土地就难了。”

    李定国笑道:“破而后立。”

    云昭道:“破了就是破了,再立起来也不是现在的蓝田县,说实话,我有些喜欢这个模样的蓝田县。”

    李定国道:“你觉得你能杀掉我么?”

    云昭摇头道:“做不到。”

    李定国一把揪住云昭的脖领子道:“既然杀不了我,那就该好好听话,如果能杀了我,再提你想过好日子的话。”

    云昭摇头道:“我杀不了你,也不想听你的话,我想做你的朋友。”李定国笑了,朝后门位置喊了一声道:“国凤!”

    张国凤的脸立刻出现在后门上,还朝云昭挥挥手。

    李定国冲着云昭狞笑道:“那才是我朋友,想当老子的朋友先一起弄翻这个该死的大明朝再说。

    想当老子的朋友,就先给那些被官府逼迫的没有活路的人杀出一条活路来再说。”

    云昭低着头道:“其实,可以让那些无路可走的流民来蓝田县,在这里总能找到活路的,哪怕是给人耕田,做工,其实都不错,只要肯吃苦,养活一家老小没问题。”

    李定国嗤的笑了一声道:“就因为有爷爷这样的反贼在,云昭这等贪官土豪才会给百姓一碗松快饭吃。

    如果爷爷这样的好汉跟官军拼光了,你以为那些黑心的地主老财还会如此的善待百姓?

    做梦去吧!

    蓝田县之所以有今天,不是土豪劣绅们幡然悔悟了,而是他们在害怕,知道不,他们在害怕,害怕如果继续盘剥这里的百姓,百姓们就会揭竿而起!

    这里的百姓都是蠢货,都是被眼前的一点小利益蒙蔽了眼睛,他们以为眼前能活下去,以后就能长久的活下去。

    这是短视啊……他们不明白,不把那些土豪劣绅们斩尽杀绝,他们总有一日还会露出獠牙,还会一口口的撕咬百姓的血肉。

    所以,黄玉你听着,我要你现在就去帮我打探云昭的下落,找到他,并协助我杀了他。

    这不是为了我一个人,是为了让这里的百姓警醒,让他们早早地加入我们,早早掀翻这个该死的朝廷,早早地拥有自己的土地,然后安享土地上的产出。

    到了那时候,我们不纳税,不交租,不受盘剥,自耕自食,自得其乐。”

    李定国越说越是激动,最后居然站了起来,声音也逐渐变大,好在明月姑娘跟寒星姑娘是两个很好地妙人儿,发现两人似乎在争吵,曲风一转就从《高山流水》变成了《十面埋伏》。

    云昭坐在椅子上怜悯的瞅着李定国,微微叹口气道:“定国兄,杀不杀云昭的我们先放一放。

    我觉得你该去玉山书院听听先生们怎么说。

    听听他们说的家,国,天下,听听他们为你解说何为‘家’,何为‘国’,何为‘天下’。

    你说的场面确实让人喜欢,可是呢,这永远都做不到,你们这样做舍弃了‘天下’,舍弃了‘国’,只要‘家’。

    我不怀疑定国兄一腔热血,我怀疑八大王!

    定国兄,不是我蓝田县人愚昧,不知道如何反抗,而是我们看了八大王的所作所为之后,不认为他当了皇帝之后,我们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我的定国兄啊,八大王如果不收税,如何维持他的王朝?八大王如果不征粮,如何喂养他的部下?

    这天下“士农工商”的存在都是有道理的,这四民相互依存,相互纠缠,谁都离不开谁。

    少了那一个这天下都会无法运转。

    只要有人称王,就一定会要求天下人缴税,否则他连一天都活不下去,你们的八大王造反可不是为了有一天自己可以无忧无虑的种地,他是要享福的,他是要掌握生杀大权的,他是要威临天下的。

    他要的是后宫三千,他要的是一声令下,天下人莫敢不从!

    唯独没有考虑过百姓能不能活下去。

    定国兄,你好好想想你们攻破凤阳府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你再想想那些被你们逼迫冒着箭雨枪林往城墙下担土攻城的百姓。

    他们都是自愿的?

    不见的吧!

    你们把城池攻下来了,杀死了城里的贪官污吏,你们把凤阳府的官仓分给了穷人,这都是好事情。

    那么,我来问你,那些死在凤阳城下的百姓有什么过错?

    你们到了凤阳,凤阳就变成了人间地狱,你们到了南阳,南阳人就易子而食,你们到了襄阳,襄阳城变成了什么地方,你这个亲自攻破襄阳城的最有发言权。

    定国兄,跟襄阳城那个人间地狱比起来,你真的认为蓝田县人是愚蠢的吗?”

    李定国被血气激的发红的面庞逐渐恢复原状,他认真的看了看云昭,低声道:“你是谁?”

    云昭摊摊手道:“小平山黄氏长子黄玉!”

第七十章蓝田县的大数据

    “江山如画。”

    李定国指指正在弹琴的明月,寒星两位姑娘似乎有些感慨。

    “在你的眼中,她们不该是财货吗?”

    李定国点头道:“是财货,也是江山。”

    “你那个义父就是一个烂怂!这才是我不愿意跟你走的原因,我只要一想到要在他的麾下听令,明天都要见到他那张令人恶心的嘴脸,我可能会被活活饿死。”

    对于云昭的出言无状,李定国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道:“就是这个你口中的烂怂给了我第二次性命。”

    云昭笑道:“你欠他一条命而已,还他就是了,算得了什么大事。”李定国道:“你们读书人都这么薄情吗?”

    云昭道:“是啊,这是一个大问题,书读的多了,就会发现天地很大,人间的事情错综复杂远非简单的有恩报恩所能说的清楚地,也就有了给自己找借口的法子。

    道理总是不怎么近人情的,人情是盲目的,帮亲不帮理就是这么出来的,他不合理,却让人心里舒服。

    定国兄,你一腔热血要给天下穷苦人打出一条活路,你那个烂怂义父可不这么想,他准备投降了,准备接受招安了。”

    李定国嗤的笑了一声道:“就算我义父想要招安,明皇帝能愿意?我们掘了他的祖坟。”

    云昭笑道:“明皇帝会愿意的,此时此刻,只要能让天下安定,让朱家王朝能延续下去,他一定会愿意的。

    而且,这是你义父目前唯一能走的一条路。”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又如何得知接受招安是我义父唯一的路?”

    “玉山书院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沙盘,沙盘上标注了天下地理,也标注了天下势力,我们在沙盘上模拟了数百次,给你义父找了不下一百条出路,可惜,最后我们所有人还是认为,你义父会选择接受招安。

    蓝田县甚至做好了跟你们做生意的准备,用除过粮食之外的东西把你们手里的财货通通交换出来,从而让蓝田县变得更加的富裕。”

    李定国有些感慨的道:“很想去玉山书院看看,我很想知道一群读书人是怎么用一个沙盘来揣摩天下人行事规则的。”

    云昭笑道:“用算学。”

    李定国皱眉道:“驭神算而测无常?”

    “云昭把这种事情称之为大数据!”

    “大数据?”

    “所谓的大数据就是尽量的搜集一个人的生平以及他做事情的方式,尽量从这些行为方式中总结出一个人思考事情固有的习惯。

    然后尽量的考虑到周边的影响因素,最后从一堆乱麻中理出头绪,预测出一个人对一件具体的事情的判断。”

    “很准吗?”

    “放在普通人身上只有三成,由于你义父乃是天下巨寇,所以,对他的数据就比较多,也更加的详细,所以,准确率就更高,再加上一些前瞻性的判别,我以为对你义父的行为方式,玉山书院可以预测到八成左右。

    也就是因为我在上课的时候对你义父有深刻的认知,所以,我才称呼他为烂怂义父。

    他的行为永远都遵从自己的兽性,而非人性,他出身军伍,所以对狼文化极为推崇,所以就表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

    别的也就罢了,仅仅从他占有女人的数目来看,这就绝对是兽性的,很少有人性表现出来。”

    “你为何不说他残暴?”李定国的脸色难看至极。

    “残暴对玉山书院研究室来说,是一个没用的状物词汇,他们只要冷冰冰的数字,不要任何带着情感的东西。”

    “有专门针对我的大数据吗?”

    云昭摇摇头道:“每次建立起一个人的大数据,就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搜集这个人的日常,以及他的行为方式,不但危险还艰难。

    所以,他们目前的目标是最重要的人物,你虽然英勇善战,还排不到这个名单上。“

    “你知道云昭为何要出十万两银子买我吗?”

    云昭笑了,指着李定国道:“当初县尊提出这个要求之后,玉山书院立刻就做出了研判,他们认为目前的你,其实不值十万两白银,准确价值应该在四万三千两左右。

    也就是说,蓝田县付给你四万三千两的银子邀请你来蓝田县是一个合适的价格,你来蓝田县做事,也会创造出这么大的价值。

    县尊考虑到你今年只有十七岁,认为你还会有成长,所以就把价格开到了十万两。

    定国兄,不妨考虑考虑,真的很优厚。”

    “我一直认为孙可望要强过我,为何你们会认为他只值五十两银子?”

    云昭皱眉道:“五十两银子已经不少了,一个县令一年的俸禄只有银子三十四两,禄米四十一担,盐十一斤,以及柴炭五百斤,公中还要担负他以及家眷的住宿,公车,骡马,杂七杂八的算下来很丰厚了。”

    “孙可望长于内政!”

    “玉山书院里长于内政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像孙可望这种的,说实话,在玉山书院大比中估计连三百名都排不进去。”

    “你算老几?”

    云昭羞愧的揉搓一下面孔道:“惭愧,惭愧,兄弟位列第一百三十七位,不是我实际操作不成,而是我理论基础太差,我从八岁起开始背诵三十卷《大明律》,到现在,都背不全。

    为了这东西,我的手曾经被先生无数次的用戒尺打成了猪蹄,背不下来就是背不下来,这没办法。

    你知道不,整部《大明律》有这么厚一摞子。”

    云昭抬手比划了一下《大明律》的厚度,即便是心如铁石的李定国,也端起酒杯敬了云昭一杯酒以示怜悯。

    “我治理内政不如孙可望,说实话,上了战阵武力也不如艾能奇勇猛,为何我会价值十万两……不,四万三千两?”

    见李定国终于不认为被人贴上十万两的标签是一种羞辱了,云昭笑道:“据我所知,你有成为名将的潜质。”

    “名将潜质?”

    “没错,艾能奇比你勇猛的原因是因为他敢让部下去送死,你不会,你怜惜部下,总想方设法的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少死几个,在这种想法下,你还能达成目标,这就是你值钱的地方。

    蓝田县里的人命金贵,云昭消耗不起,如果选一些人来当将军,你这种人就很好,艾能奇不成。

    如果仅仅是找艾能奇这种人,云氏多得是,不论是云虎,云豹,还是云蛟,说实话都不比艾能奇差。

    驱赶着流民成群结队的去城下消耗官军的箭矢,炮子,守城器械,等流民死光了,大军再一拥而上,这种作战的法子,蓝田县不会要。”

    “你真的不担心我把你与我合伙抢劫明月楼的事情告知官府吗?”李定国在听了很多蓝田县的秘闻之后,心中虽然惊骇,面皮上却不起波澜,继续威胁云昭。

    “刚在很担心,现在不了,一来呢,你是李定国,你做事需要我这种无名小卒当助手吗?

    二来,我是玉山书院的人,我有无数的先生跟长辈以及同窗,他们是了解我的,知道我不会干这种事情。”

    云昭摊摊手似乎有些心安理得。

    “你确实参与了。”

    “没错,当我把抢劫来的钱,安排进扶持农夫专项钱财里之后,我的先生,长辈,同窗,还是认为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玉山书院要求每一个学子都要为蓝田县的发展建功立业,你也知道,我家出身绿林,不用抢劫,难道要去经商不成?”

    “你到底是谁?”李定国坐的很标准,腰背挺拔,气如青松。

    “我?小平山黄氏一族长子黄玉!”

第七十一章江南一隅

    换过衣衫的李定国显得高大而帅气。

    浓浓的两道眉毛下有一双很大的眼睛顾盼自威。

    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想了片刻就道:“云昭已经知道我来了是吧?”

    云昭点头道:“不错,我被派来跟你接触。”

    “捉拿我?”

    “不是,如果要捉拿你,你早就被捉住了。”

    李定国点头道:“这一点我信,为什么不这么做呢?难道就因为价值四万三千两银子?”

    云昭摇头道:“这段时间好好地看看蓝田县,不用去给人家当麦客,也不用去给人家当苦力,就这样走走蓝田县,四处看看,等你想走的时候告诉我,我为你送行!”

    “我能走得掉?”

    “张秉忠,艾能奇,孙可望,刘文秀这些人来了都只有一死,你不一样,县尊说过,你如果来了,就好好的看看,最好去玉山书院瞧瞧,如果时间有富裕,就去听几堂课,县尊说,你现在需要学习,需要从学问中解开自己心中的疑问。

    人不学,不如猪,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谁说的?”

    “我家县尊,在一次考试考砸了之后说的,他希望全天下的人在学问一道上都超过他。

    到时候,他宁愿仰望这些人,让全天下的人都来匡正他的得失,如此,未来的大明世界才能万世永昌。”

    “大明世界?他准备做朱明的忠臣吗?”

    云昭摇摇头道:“他准备做这天下百姓的忠臣。”

    “以万民为皇?”

    “他们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既然如此,你蓝田县为何还会招募军队,从艾能奇在武关铩羽而归的态势看来,你蓝田县的军力不弱。”

    云昭笑了,朝李定国拱手道:“你知道我家县尊百骑出关带回大批财货的事迹吗?”

    李定国呆滞了一下,还礼道:“略有耳闻!”

    云昭大笑道:“某家不才,也曾为副贰!”

    李定国再次施礼道:“好汉子!”

    云昭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以极为怀念的语气道:“定国兄,我真的很希望战死在草原上!”

    李定国眯缝着眼睛道:“百骑劫掠草原烧杀劫掠且所向无敌,真真是令人神往……”

    云昭嘿嘿笑道:“从草原回来之后,某家就对汉人杀汉人的事情嗤之以鼻,李洪基,张秉忠,高迎祥,罗汝才之辈不过是土鸡瓦狗,算不得真英雄。

    若是有一天有跨马北征的汉子凯旋归来,某家定制备酒菜,当街拦马跪迎这等英雄好汉,为他牵马坠蹬某家于荣有焉。”

    李定国终究年轻,看的出来,他真真的被这一番话打动了,但凡是真正的英雄好汉,那个没有踏平草原的梦想呢?

    云昭见忽悠的差不多,就站起身道:“定国兄且放心安歇,你在这里不会有事的,莫要辜负良宵,小弟这就要回去了。

    如果有事告知我留下来的仆役就好。”

    李定国怔怔的道:“你不留下来吗?”

    云昭抖抖轻飘飘的袖子笑道:“寒星姑娘一夜缠头太过靡费,我负担不起,定国兄自便就好。”

    李定国丢过来两块金子道:“这不是有钱了吗?”

    云昭随手丢给那个寒星姑娘哈哈大笑道:“大丈夫志在天下,区区声色娱乐不足挂齿。”

    说罢,就在寒星姑娘欲言又止的留恋目光中大踏步离去,毫无留恋的意思。

    李定国目送云昭离开,见张国凤凑过来了,就道:“人家对我们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们却如荣睁眼瞎一般,这般下去,迟早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张国凤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速速离开险地!”

    李定国笑道:“既然人家在招揽我们,我们自然要好好看看这里值不值得我们为他卖命。”

    张国凤惊讶的道:“将军,您真的……”

    李定国叹口气道:“黄玉没有说错,在义父命我攻打襄阳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义父可能有别的心思。

    没想到在这里得到了义父最确实的心思。

    我们是流寇,既然是流寇那就要流动起来且永不停歇,现如今,义父在南阳停留了五个月,又要在襄阳停留,明显是不愿意继续流动作战了。

    朱明王朝虽然破败,可就是再破败的船上也有三斤钉子,你看看,孙传庭,洪承畴,杨嗣昌,王国贞这些人打不过建奴,在跟我们作战的时候却屡屡取胜,这是何道理?

    完全是因为我们是流寇,只知道一路奔逃,一旦停下来,就是黄玉说的荼毒天下的局面。

    我曾经想过该怎么解开这个死结,却总是找不到。

    明日,我们就去真正的蓝田县看看……”

    “那还杀不杀云昭了?”

    李定国自嘲的笑了一下道:“我们杀不了这种人,只有被他杀的份。”

    说完就揽着明月姑娘的腰肢去了隔壁的院子。

    云昭刚刚进门,洪承畴就用力的吸吸鼻子道:“好重的胭脂味道。”

    云昭笑道:“被一个美丽的姑娘重重的拥抱了一下,也算是温香软玉满怀。”

    洪承畴笑道:“少年人戒之在色,等你到我这个年岁,就该知道少年轻狂是有代价的。”

    不等老仆招待,云昭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捧在手里道:“还认为明月楼的案子是我做的?”

    洪承畴道:“看来是错怪你了,谁能想到张秉忠被困襄阳,却还能派出悍将来劫掠明月楼。

    小看他们了。”

    “弄清楚了吗?真的是李定国来西安了?”

    “弄得很清楚,有一个刀客没死,认出来了跟他交战的人正是李定国,真不会错的。

    人家拿我们西安城当存钱的罐子呢,你这个蓝田县令就能容忍他这般嚣张跋扈?

    告诉你,朝廷的脸皮有没有已经无所谓了,你这个新鲜出炉的蓝田县的脸面可不能丢。

    不把他捉住,你丢人丢大了。”

    对于洪承畴这种指东打东的话术,云昭早就免疫了,喝了一口茶水道:“你该官复原职了吧?”

    洪承畴捂着腰在地上走了两步道:“再等等,没有发生大事情之前,没人能想起我这条还能咬人的狗。

    高起潜的火药库听说被你搬空了?”

    云昭道:“给你留了一半,另一半送给卢象升了,耽误了人家的事情,多赔偿一点。”

    “你这是要卢象升多欠你一点吧?我劝你别费心机了,卢象升这种人不会跟大明做对的,被皇帝杀头都不会坏大明的事情,更不要说造反了。”

    云昭摇头道:“你为什么总认为我会跟大明作对呢?从你认识我的那一天开始,我那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大明着想?”

    洪承畴停下脚步,瞅着云昭道:“你能利用南京御史弹劾掉西安府的宦官,就这一条,我真是太吃惊了。”

    云昭笑到:“恰逢其会而已,曹化淳到了南京,先是在扬州抄了扬州知府潘达的家,获利不少,瞅着大笔金银入库皇帝心中喜欢,这时候又有人以贪渎为借口弹劾张云汉,且证据确凿,皇帝只要看到张云汉大笔的家财,这就足够让张云汉死无葬身之地了。

    用不着动用太大的势力。

    官,你现在家财也不少,小心点,别被皇帝给看上了,不然,你的下场也一样不妙。”

    洪承畴哈哈大笑道:“如果陛下真的能把天下贪官的家都抄没一遍,我一定第一个亲自去抄我家,如果能把这些银子全部用在该用的地方上,某家其实是不怕五马分尸的。”

    云昭瞅着洪承畴道:“这一次我派人去南方,发现你在东林党里被边缘化了?”

    洪承畴叹口气道:“建奴还没有打过来呢,贼寇眼看着就要被灭了,就已经有人鼓吹撤离江北,全心全意经营江南。

    我多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就成了这个样子。”

    云昭大笑道:“撤啊,干嘛不撤?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的脖子都长了。”

第七十二章风起于青萍之末

    从云昭墙上的那张天下供应图就能看到,所有的线头都在江南,而所有丝线的目的地全部在江北……

    现在,江北就多了一个线头,是从蓝田县出发的。

    以前的时候云昭总是认为天下大事都是谨慎,谨慎再谨慎之后才制定出台的。

    现在发现,拍脑袋就能信口胡说。

    江南,江北是一体的,至少云昭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皇帝真的听信了江南那些人的话,撤出江北,云昭就敢即刻出兵关中,抢占更多的地盘。

    这是一定的。

    洪承畴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黑乌鸦,嘴里从来就说不出什么好消息来。

    云昭知道撤离江北这件事是不可能成功的,只是,这种言论出来之后,那些在辽东,在九边继续作战的人军心就会动摇,同时,供应会变得更加艰难。

    一切都在逐渐变坏,且没有好转的趋势。

    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王承恩的大队人马离开西安回京。

    云昭就站在路边看着长长的车队,心里很不是滋味。

    巨寇李定国抢劫了明月楼,官府不是全力缉拿巨寇,追回损失的银子,而是率先请求王承恩离开西安回京。

    他们认为,巨寇李定国既然敢劫掠明月楼的银子,那么,他就敢劫掠王承恩抄张云汉家得来的银子。

    全体官员就像送瘟神一样的送走了王承恩……

    云昭知道,这些人在恐惧,在害怕,他们真的很害怕因为一点金银就把李定国这种悍匪真的吸引来西安。

    宁愿让李定国得逞,自己宁愿吃哑巴亏也不敢继续追索。

    所以,除过城门口贴着的李定国的画影图形在被一场大雨浇湿之后,上面的墨画也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云昭在城门口停留了很久,回头看了这座宏伟的城池很久,他猛然觉得这座城池很像目前的大明,从砖头缝隙里向外喷吐着沉沉暮气。

    那是一种老人将要死亡前释放出来的气息。

    那是一种野狗吞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气息。

    更是树木枯死,白蚁横生的气息。

    更是盐碱遍地,草木枯朽的气息。

    好在,城外就是蓝田县!!!

    农夫胳膊上搭着的给妻女买的新布搭救了他。

    妇人背后吃着糖人的幼子搭救了他。

    小商贩独轮车里黄澄澄的杏子搭救了他。

    背着书箱匆匆赶路的士子搭救了他。

    当然,还有云杨那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秃脑壳也搭救了他。

    “走吧,我们回家,这里的待着不舒服。”

    云杨瞅瞅云昭背后的西安城抓抓光头道:“我觉得里面不错啊!”

    云昭狠狠地瞪了云杨一眼道:“少年人戒之在色!”

    云杨嘿嘿一笑就跳上了马车,准备亲自赶车。

    云昭却跳上他的战马,抽一鞭子,战马就“哕哕”的叫着沿着官道狂奔了出去。

    战马跑的很快,急促的马蹄声让道路上的行人匆匆躲避,平日里从不这样做的云昭,这一刻什么都不管了,快马加鞭,恨不得让胯下的战马能带着他飞起来。

    先到的不是云昭,是云杨,这家伙虽然身体很重,可是,一旦骑上马不知怎么的就能通过与战马的配合就变得身轻如燕。

    他探手拉住云昭战马的缰绳,对云昭道:“心情不好是吧?我们去打炮,打上几炮之后我保证你神清气爽。”

    然后,他就牵着战马拐了一个弯就去了炮场。

    云杨装药放炮子,云昭点火,“轰隆隆,”一阵惊天动地的炮响之后,云昭被炮声震的七荤八素摇摇欲坠的。

    不过,坏心情终于被大炮给撵走了。

    “我们不该过这种日子的,如果我的野心小一点,我们兄弟就能聚在一起,白天去学堂,夜晚我们一起做游戏看星星,闲暇之时我们去秦岭里探险,寻找一下传说中的野人。

    哪怕是带着云卷他们挖山药也很好。”

    云杨嘿嘿笑道:“这年头没点野心就没法子活人。”

    云昭抹一把脸上的黑灰咆哮道:“不管我们做了什么,做的有多好,这世道依旧在变坏,一直在变坏。

    你知道我今天听到了什么?

    一群王八蛋居然建议皇帝从京师逃跑,去南京建立新的都城,江北这么大的一片土地,这么多的子民就不要了。”

    “皇帝不会答应吧?”

    云昭抓着云杨的肩膀道:“这是我唯一看得起他朱由检的地方。”

    云杨不解的道:“皇帝不同意不就完了,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云昭苦笑道:“你不知道,不明白风起于青萍之末的道理,一个有骨气,有志气的王朝根本就不会说出这话种话。

    一个有骨气的中央王朝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会用最后的断刃指着敌人说尔乃蛮夷!

    我之所以迟迟不动手,迟迟没有像李洪基,张秉忠那些一般攻城掠地,就是因为尊敬这个大明王朝。

    我尊敬他不称臣,不纳贡,不割土,不和亲!

    我尊敬朱由检在这般艰难困苦之下依旧不承认狗屁的“满清”,依旧认为他们是不臣之奴!

    我尊敬他明明不是什么天生英主,依旧用自己普通人的智慧一心想要保住任何一寸国土。

    所以,我明明知道他会失败,只是因为尊敬,我按捺住了自己的野心,选择用对这个王朝伤害最小的方式来发展自己的力量,给这个人一个改变世界的机会……或许,我尊敬的不是他,而是他祖上的余烈……”

    云杨静静的等待云昭怒吼完毕,见云昭通红的脸逐渐变得苍白,这才道:“我们现在做的很好。”

    云昭冷冷的看了云杨一眼道:“我今天说的话你要是说出去,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云杨嘿嘿笑道:“怎么不砍脑袋?”

    “滚!”

    云昭带着满脸的黑灰进了家门,几个家丁仆役想要说话,却被云昭一脸的怒容吓退了。

    所以,他才进中庭,就看见孙传庭背着手站在他的书房外边正看着他。

    “好重的杀气!”孙传庭笑容和煦。

    “我听说江南有人说北方靡费太重,再这么下去,会把江南也拖累死,还说什么不如弃江北保江南才是老成之策。

    宪堂乃是国之重臣,可知这句话出自谁人之口?”

    孙传庭道:“督察院右佥都御史陈洪,四品官!”

    云昭抱拳道:“好,卑职记下了。”

    孙传庭又道:“此人已经被陛下罢官了。”

    云昭道:“他就不该活着,全家!”

    孙传庭淡淡的道:“越俎代庖可不是什么好事。”

    云昭道:“风起于青萍之末的道理宪堂不会不明白,此时若是不能下重手,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站出来说这件事。

    陈洪确实微不足道,可是,他就是一个棋子,一个被人放出来说话的棋子,这个棋子一定要除掉。”

    孙传庭呵呵笑道:“此事与老夫无涉。”

    云昭怒道:“也与我无涉!”

    孙传庭又道:“应该与我陕西所有官员无涉!”

    云昭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恶气不断地涌上来,怒吼道:“爷爷就想杀了他全家!!”

    孙传庭瞅瞅四周,见云氏家丁,仆役一个个低着脑袋就无声的笑了一下道:“看来,这里只有我一个外人。”

    “既然如此,这个时候,你连一句心里话都不敢说吗?”云昭鄙夷的瞅着孙传庭。

    孙传庭呵呵笑道:“按理说,只要是在西北为官的人都恨不得吃陈洪的血肉,有一些规矩本官觉得还是应该遵守一下的。”

    “所以你就来找我?”

    “没错,本官苦心孤诣的与贼寇作战,眼见胜利在望,这个时候本官绝不会允许有杂音出现。

    你云氏迟早是要造反的,此时损害北方利益,就是你云氏受损失,你不出手谁出手?”

    云昭皱眉道:“谁说我家要造反?”

    孙传庭指着山谷口高大的城墙道:“私自建造城关,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难道不知晓?”

    云昭冷笑道:“这世上私自建造的城关数不胜数。”

    孙传庭点点头道:“所以造反的人才有这么多,杀不胜杀!”

第七十三章坚韧的民生

    “今年秋收之后,蓝田县将不再修整水利,铺设道路,开始修建堡垒,用两年时间,将蓝田县所辖变成一片堡垒。

    我要让任何想要进入这片土地,想要劫夺这里百姓劳动果实的恶贼,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不管是谁!”

    “你这是僭越。”

    “建奴马上就要叩关,你马上就要被皇帝召回北京,保卫北京,你没时间,也没有机会来质问蓝田县的事情。”

    孙传庭叹口气道:“没有五六年的时间,你建不成堡垒群。”

    云昭若有所思的瞅着孙传庭道:“五六年的时间足够了,告诉你,之所以要建立这么一片堡垒群,不是为了防范别人,是为了用这片堡垒群锁住我自己的野心。”

    孙传庭惊讶的道:“你能继续隐忍五六年?”

    云昭极度不耐烦的道:“建奴不进关,我就会继续忍耐!”

    “建奴入关之后又如何?”

    云昭大笑一声道:“你们这些人全部都靠不住,老子只能靠自己,百姓们也不敢指望你们,到时候,我们自己的家园,我们自己来保护,我们要让建奴知晓,这片土地上有的是愿意舍命保家的人。”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意出兵配合杨嗣昌剿灭襄阳贼寇呢?除掉张秉忠之后,西北大定!”

    云昭似笑非笑的瞅着孙传庭道:“你们安置好百姓了?

    你们让百姓安居乐业了?

    你们给百姓找到活路了?”

    孙传庭摇摇头道:“此事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你觉得那些正在锅里被熬煮的孩子能等到你们从长计议?

    你觉得那些就剩一口气的饿殍能等到你们从长计议?

    还是你们认为那些卖孩子,卖老婆等着吃最后一口饭吃的流民能等得住你们从长计议?

    安置不好他们,杀多少贼寇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总有杀不完的贼寇。

    宪堂,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这句话在大明不是一个传说,而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你是陕西的巡抚,上任之后没有问过一句国计民生,一过来就开始操练你的秦军。

    一过来就向陕西百姓索要粮饷,用陕西人的钱粮去训练陕西人,然后再去用训练好的陕西人去杀死那些因为活不下去而揭杆造反的陕西人。

    您就不觉得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吗?

    云氏是陕西人,所以,不太喜欢去杀自己人,只要他们不来祸害我们,我们对杀死他们没有任何兴趣。

    我们在等,等他们发现造反依旧没办法吃饱饭,没办法过上好日子,他们就会自己过来。

    这个时候,我们在给他们一点地,一点种子,一些工具,他们又会变成普通的百姓。”

    孙传庭道:“他们造反杀人不用惩处吗?”

    云昭笑了,指指孙传庭道:“你不懂贼寇,杀人见血品尝到甜头的贼寇是不会甘心回来种地的。

    所以,但凡是愿意回来种地的人,都是些不想杀人的人,把这些人从贼寇中剥离出来,贼寇也就没什么力量了,了不起就是一群比较强悍的马贼。

    这才是蓝田县剿匪的方式。”

    孙传庭拱手道:“愿闻其详!”

    云昭道:“天色不算晚,我们现在走一遭蓝田县的收容所还来得及,看看你治下的百姓的凄惨模样。”

    “蓝田县有什么……收容所?”

    “没错,流民收容所,所有进入蓝田县的流民都要接受审查,只要是老实的百姓,在这里停留十天之后,就能进入蓝田县讨生活。

    一个隔离一下,免得有疫病被带入蓝田县,二来,鉴别一下流民,参加造反的可能要被区别对待一下,确定他不再想造反这种事了,就给人家一条活路。“

    云昭洗了一把脸,就让仆役牵来战马,与孙传庭一道带着亲卫去了凤凰山左近。

    刘茹剪短了自己的头发,用布带子缠住了自己的胸,穿上过世丈夫的衣衫,粗着嗓门说话,加上她身材本来就比一般女子高,因此,在流浪的路上,人人都以为她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农家出身的刘茹虽然是女子,力气却不小,她全部的家当只有一辆独轮车,左面坐着瘦弱的婆婆,右边坐着年幼的女儿,独轮车中间堆着她们全部的家当。

    随着道路越来越平坦,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刘茹悬了很久的心这才慢慢的放下来。

    “爹,我饿!”

    女儿已经习惯叫她爹了,这让刘茹很是心酸。

    “儿啊,还有半块饼子,拿给囡囡吃。”

    刘茹瞪了一眼闺女对婆婆道:“娘,她能撑住,您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到了前面那棵大树底下,我们就歇歇脚,您也吃点东西。”

    婆婆虚弱的叹口气道:“总是不死,跟乖孙女抢东西吃。”

    刘茹笑道:“娘,我们已经进入蓝田县境了,听说到了收容所,就有吃的东西,我跟囡囡饿不着。”

    婆婆道:“怎么能不饿哟,孩啊,如果到了蓝田县还找不到活路,你就带着孩子在去找找看,娘一个人讨饭也能活。”

    刘茹咬咬牙不做声,用力推着独轮车继续前行。

    终于到了大树底下,刘茹就是通过这样一个个小小的目标硬是一步步的从襄阳走到了蓝田县。

    放下独轮车,刘茹坐在地上,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一般,抱起水葫芦咕咚咕咚的喝了半葫芦水,才让咕咕叫的肚子安定了下来。

    瞅着婆婆跟女儿在分着吃最后的半块饼子,刘茹站起身对婆婆道:“娘,我去找当地人打听一下,该怎么去收容所。”

    “莫要走远了。”

    “晓得了,娘。”

    距离大树不远的田野里长着一些刘茹不认识的高大庄稼,见地里有一个老汉正在日头底下锄地,就高声道:“老丈,小子有事询问。”

    老汉抬头看看刘茹,面无表情的道:“去收容所从这里向西走两里地也就到了。”

    不等刘茹道谢,老汉又低着头继续给玉米松土,看样子问他路途的人多,老汉也习惯了。

    刘茹才要走,老汉又直起身子道:“等等。”

    刘茹奇怪的看着老汉,只见老汉抬手从玉米杆子上掰下两棒子玉米,也不扒皮,递给刘茹道:“庄稼还没有熟,现在掰下来糟蹋粮食,拿去充充饥,到了收容所也就有粥喝了。”

    刘茹接过这种奇怪的庄稼,施礼感谢老汉,就听老汉道:“这叫玉米,是我们蓝田县的新粮食,现在没长熟,不过呢,也能吃了,别扒皮,就这么穿在树枝上烤熟吃,味道好着呢。”

    说完,就挥手示意刘茹离去,并没有靠近她的意思,即便是刚才送玉米给她的时候,两人也尽量不接触。

    刘茹还以为自己女扮男装被人发现了,仔细看了老汉的表情,又觉得不像,就一头雾水的回来了。

    “娘,我们有粮食吃了,刚才那位老丈给的。”

    婆婆也不认识刘茹怀里抱着的两棒子玉米,却高兴地对刘茹道:“我们到好地方了,这里的人,心善。”

    瞅着闺女饥渴的模样,刘茹迅速在路边点燃了一堆火,用树枝穿着玉米就放在火上烧烤了起来。

    此时日头渐渐升高,关中的大太阳白晃晃的挂在天上炙烤着大地。

    烤玉米的甜香味逐渐散开,一家三口的肚子都咕咕叫唤起来。

    直到玉米外皮被烧焦,里面黄灿灿的玉米粒就暴露出来,刘茹灵巧的转动着玉米,不让玉米粒被烤焦,直到玉米彻底被烤熟,刘茹这才分给了贪吃的闺女跟饥饿的婆婆,自己吃了一小半。

    仅仅吃了一口烤玉米,刘茹就对婆婆道:“娘,我们以后就以烤玉米当活路如何?”

第七十四章大处着眼,小处入手

    云昭搅动了一下大铁锅里面的糜子粥,粥自然是没有什么插筷子不倒的现象,它就是一锅稀粥,一半是糜子米,另一半是水。

    糜子被煮的开了花,所以,这一锅粥的颜色很好看,也有一点浓稠的意思在里面。

    “县尊,按照您的吩咐,这些糜子米都是去年的好糜子,没有发霉,烂掉的,到了这里又用清水仔细的淘洗过,里面也没有掺杂半点秕谷,草籽,沙子。”

    云昭把装进粗瓷碗里的糜子粥一点点的喝下去,然后道:“幸好没被我喝出你说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要不然,我会把你丢大锅里煮成肉粥给这些百姓喝。

    蓝田县要脸面,这里的人也要脸面,是人就该活成人的模样,你们是在给人做吃食,不是喂猪!”

    蓝田县小吏双腿微微发抖。

    他是知道的,县尊对县里的官吏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且不容任何人犯错,如果是认识上的错误那还罢了,最多训斥一番也就是了,如果是明知故犯,或者贪渎,在县尊这里根本就过不去。

    一个地方,地方长官是什么样子的,很容易让地方变的跟长官一个模样。

    云昭有不是很严重的洁癖,官吏们就不敢带着一身的虱子去见长官,长官穿的干净了,见他们的乡绅就要主意体面,乡绅们知道官员都喜欢干净,就会看不惯百姓们穿的脏兮兮的。

    所以,现在的蓝田县人可以穿的破旧,却不能脏,可以吃很简陋的食物,却不允许脏,可以住在破烂的屋子,却要门窗齐全。

    刚开始的时候人们总说这是穷讲究,可是,随着时间长了,被云昭处理的人多了,大家也就慢慢习惯了,也开始排斥那些天生窝囊肮脏的人。

    在蓝田县即便是乞讨的乞丐,他伸出来的手也必须是干净的,指甲缝里绝对不能允许有黑泥存在,否则会被衙役们抓去用刷子刷。

    县尊说要把谁丢大锅里煮肉粥,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这些年下来,汤峪口子上的池子里泡的人多了……

    “干净!”

    孙传庭从昨日开始看这座收容所,看到今天中午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干净,即便是茅厕里,也被白灰齐齐的铺垫了一遍。

    “这样的收容所蓝田县有六座。”

    “被收容的人呢?”孙传庭瞅着排长队领粥喝的人,忧心忡忡。

    “有的成了农夫,有的成了商贩,有的成了工匠,有的成了军卒,这就是你为什么在蓝田县能看到那么多的人的原因。”

    “自从我老婆跟你家合伙做生意之后,你对我似乎就没了隐藏心思的想法是不是?

    且对老夫这个巡抚也没有了半点敬意。”

    云昭冷笑一声道:“你真的以为云氏的银钱那么好拿?我们讲究没一文钱的投入都必须带来盈利。

    我知道你看不上钱,你要是孤独一人,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既然你有家眷,就逃过人情往来。

    跟你这种人打交道不同于任何人。

    把话说清楚要比半遮半掩的让你去猜测要好。

    我已经摆明了车马炮,就看你怎么选了,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不会有意见,朝廷已经开始招降张秉忠了,我想,没人愿意把我云氏逼迫的狗急跳墙。

    我们现在就等,等江北彻底糜烂之后,我们再重头收拾旧山河。”

    “你认为江北一定会糜烂?”孙传庭觉得有些好笑。

    云昭阴阴的笑道:“有一个早就糜烂的朝廷,江北要是不糜烂才是怪事情,我根本就不用扯旗造反,只需要等待,等待到所有人都对大明失去希望之后,我们只需要说一句话,就有无数仁人志士前来投奔。

    江南的那些人认为江北是累赘,没关系,他们敢放弃多少,我就敢接收多少。

    等北方平定之后,我就会去南方。

    他们以为划江而治是一个好办法,我不这么认为,我打算继承大明江山,一寸河山都不能少。”

    “你凭什么继承大明,你并非皇亲贵胄。”孙传庭惊愕的几乎要跳起来了。

    “谁告诉你只有朱明子孙才能继承大明江山?

    我这种一心为大明百姓,一心要抵御外敌的大明子民就不可以?

    谁能给大明百姓好的生活,谁能让这个国家国泰民安,谁都能继承这个帝国。

    所以说,这个帝国是朱明的,也是我的,你的,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只要我云昭看起来像是一个大明人,说话声音是大明话,衣服穿着是大明人,我天生就该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你如此胡作非为,即便是拿到了大统,也不长久,你开了一个很恶劣的例子。”孙传庭浑身颤抖,云昭的这番话就像是一颗颗炸雷在他的脑袋里炸响。

    “谁又告诉你云氏一定要长久的统治这个国家了?斗得过兴起来的厉害人物就继续统治,斗不过人家,那就老老实实的让位置。

    我会把争斗控制在朝堂上,绝对不会允许波及到全国,倒霉就让所有想掌权的人倒霉,他们为自己的理想献身这不过分吧?”

    “你就不为你云氏子孙考虑吗?”

    听孙传庭这样说,云昭无声的笑了,指着京城的方向道:“纵观史书,哪一个帝王没有为子孙后代着想过?

    霸道如始皇帝,强悍如汉武帝,英明如唐太宗,贤明如赵匡胤,驱除鞑虏恢复正统的朱元璋哪一个不是天纵奇才?

    哪一个不是雄才伟略?

    又有哪一个真正做到了江山万万年?

    我能比他们更加的雄才伟略?

    不见的吧。

    让云氏子孙们明白,他们的位置不是上天赐予的,他更不是什么狗屁的天之子,他们只是我云昭的子孙,跟老天屁的关系都没有,说不定子孙还能争气一点。

    能让天下人认可,那就继续当皇帝,不能让天下人认可,那就滚蛋回老子给他们留下的玉山城,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的养老……这样其实挺好的……彻底的退出,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孙传庭,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来实现因为权力更迭带来的暴乱控制在朝堂上这一目标,你要帮我。”

    孙传庭咳嗽一声道:“天子还在京城,建奴还在关外,贼寇剿灭近在眼前,你蓝田县虽然繁盛,跟大明比起来不过是弹丸之地,你现在就考虑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

    云昭笑而不语,从粥锅里舀出一碗粥就要倒进一个干净的粗瓷大碗里,瞅见大碗背后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笑的越发灿烂了,把勺子里的粥倒回粥锅,从锅底下挖出一勺子稠粥,放在小姑娘的碗里道:“多吃点,快快长大,后面的好日子全是属于你们的。”

    小姑娘双手捧着粥碗,回头冲着站在后面的母亲道:“爹,好大一碗粥啊。”

    云昭仔细看了看后面男子装扮的刘茹道:“换回女子装束,在这里没人伤害你们。”

    刘茹施礼道:“小女子这就换回来,多谢官爷。”

    “从襄阳逃过来的?”

    云昭似乎忘记了等着跟他说话的孙传庭,反而对面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妇人起了谈话的心思。

    “哦,你丈夫过世了啊,你带着婆婆跟闺女来蓝田县讨生活,这可不容易,你准备怎么过活呢?”

    刘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漂亮妇人,这个年轻的官员为人和蔼,估计不是存着坏心思,遂大着胆子道:“老天饿不死瞎眼雀,只要小妇人勤快一些,给人缝缝补补,浆洗衣衫,哪怕去烤玉米也能活命,只是不能再有贼寇来了,他们要是来了,小妇人再勤快都没活路。”

    “咦?烤玉米?这可是一个新活路居然被你抓住了。说说看,你准备怎么烤玉米,拿出去卖的烤玉米,你可不能点堆火随便烤的焦了吧唧的,那样的话没人买。”

    “小妇人有一辆鸡公车,准备做两个小泥炉子放在鸡公车两边,泥炉子的口小,肚子开大,把玉米刷上菜油,一边炉子里的玉米添一点糖霜,另一边的炉子里专门烤加了盐巴的,这样,就有两种味道的烤玉米,小妇人再推着鸡公车沿街叫卖就成。”

    云昭快快的给刘茹的碗里舀了米粥,笑眯眯的瞅着喝粥的母女两,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一两的碎银子放在桌子上道:“我要入股!”

第七十五章被吓坏的孙传庭

    孙传庭极其的不理解云昭入股的行为,在他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最没有必要的是云昭这个身家无数,坐拥半个关中的人居然帮那个女扮男装的妇人亲自书写入股文书。

    云昭以一两银子入股妇人将要开起来的烤玉米摊子,占股两成,从获利的第二个月开始分红,以后生意做大了,两方再商谈股份比例的变化,如果赔了,各安天命,两不相干。

    孙传庭亲眼目睹云昭在这份文书上用了自己的私人印鉴,给那个妇人解说了文书,还以为妇人会按上手印,没想到妇人居然提笔签署了自己的王刘茹氏的名字,还在名字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文书一式两份,云昭收藏一份,刘茹拿走了一份,然后,刘茹就拿走了那一两银子,带着闺女快活的去找婆婆去了。

    云昭目送妇人离开,将文书折叠后收进袖子里,满意的对孙传庭道:“以后你也该这么干,比你老婆做顺风顺水买卖赚的还多?”

    孙传庭嗤笑道:“就凭你一两银子一年的两成分红?”

    云昭笑眯眯的道:“这样的文书我家里还有七八百份,全部是我母亲收着的。

    当年为了笼络人心,把母亲收藏的好多借据都给一把火烧了,母亲虽然支持我,背地里却哭泣了许久,总觉得有些不孝,给她弄一些能发财的股份比什么借据好太多了。”

    “七八百份?也就是说蓝田县的生意你都参与了?”

    “当然没有,人家本来就在赚钱的生意我参与做什么呢?那不叫做生意,那叫盘剥。

    我参与的都是一些小生意,比如制作铁炉子的,比如专门给人盖房子的,比如发明了一种新丝绸,又没钱制作的,比如制作粉条子的,很多,现在又多了一个烤玉米的。”

    孙传庭皱眉道:“你确定这些生意都能赚钱?”

    云昭大笑道:“一两银子就能安排一家三个妇人可以活下去,这样的生意还没开始,我就赚大了。

    孙传庭,你直到现在依旧没有把这个国家当成你自己的家,否则就不会说出这么见外的话。

    怎么,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让你觉得很舒服吗?”

    孙传庭四处看看刚刚吃完饭,开始自觉洗刷碗筷的流民们,低声道:”帝王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不神不足以御天下。”

    云昭嘿嘿笑道:“没关系,等以后我们的国家建城了,别人站着跟我说话的时候,你可以选择跪着,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认为老夫会如此简单就臣服于你吗?”一股怒气从孙传庭丹田涌起。

    云昭撇撇嘴道:“谁要你臣服我了,我要你臣服天下百姓,而我,就代表着天下百姓的利益。

    好了,不跟你说这些你听不懂的事情,几年之后,不用我说,你自己就会明白。

    你我交集的时间不多,我就尽量多的把自己的心迹剖析给你看,你能接受我们就从现在开始为天下的百姓谋一个活路,你如果不喜欢,那就袖手旁观,等我说的那些事情一一实现之后你再进来不迟。

    我们可以打赌的。”

    孙传庭再次看了一眼那些洗刷过饭碗,就开始平整收容所土地的汉子,又看看那些用树枝绑成笤帚清扫院落的妇人们,叹口气道:“如果按照你说的样子,我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

    “那就好好的活,走吧,我再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孙传庭没有拒绝,上了战马就跟着云昭去了凤凰山大营。

    在凤凰山大营里停留了整整三天,回到西安城,孙传庭就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一个黑洞洞的屋子里,不吃不喝的待了一天一夜。

    等他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鬓间星星点点的白发已经连成了一大片,一双猩红的眼睛,在烛光下更像是两粒鬼火。

    “大明完蛋了!”

    孙传庭跟老婆一起吃饭的时候没头没尾的说出这句话之后,不等吃完饭,就起身招呼随从,匆匆的赶去了韩城前线。

    此时,秦军跟李洪基最后的老营人马激战正酣,战场上血肉横飞,人嘶马叫滚成一团。

    孙传庭漠然的看着眼前的战场,即便是官军正在逐渐取胜,他一样没有任何欣慰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他眼前总会出现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

    抬头瞅着白花花的太阳,也感觉不到阳光刺眼,那一天,他的眼睛看到了太多,太多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亲眼看见,在火炮的轰鸣声中,一座布满假人的山头在一瞬间就被硝烟笼罩……

    他亲眼看见,在军卒们将要冲锋之前,一片密密匝匝的铁球先他们发起冲锋……

    他亲眼看见,一个光头汉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第一个从缓坡上奔驰而下,在他身后,马蹄如雷……一片刀林。

    他更亲眼看见,一排排身穿黑衣手持鸟铳的军卒,如同浪潮一般滚动前进,在他们的面前,是无数已经飞出去的铅弹……这些铅弹循环往复从不断绝……

    他甚至亲眼看见,当那些精致的投石机将瓦罐远远地投掷出去之后,瓦罐落出就成了一片火海……

    “眼前的贼寇只需一波开花弹就能打散吧?”

    孙传庭木然的瞅着贼寇的骑兵在他的军阵前循环往复的冲击,每一次,自己的部下都要用尽全力才能把他们驱逐出去。

    “这个缺口,一百鸟铳手,加上手雷就能堵死吧?”

    孙传庭木然的瞅着他设计的包围圈被一些贼寇冲破,目送为数不多的贼寇逃离战场,他依旧一言不发。

    无所谓了……

    逃就逃吧……

    最后难免一死……

    就算是不死,也会被某个人榨干他们身上最后一滴血……

    逃不掉的,这些人就是那个人用来打破旧世界的锤子,你们把旧世界砸的越烂,他心底里就越是喜欢……这个人不是来拯救大明朝的,他才是大明朝最大的威胁,最恶毒的敌人。

    “大明朝完了……什么南北之争,什么九边淤塞,什么建奴,什么贼寇,都是他手中的玩物。

    他是一条毒龙,安静的蜷缩在深渊里,只露出一双碧沉沉眼睛好奇的瞅着这个世上的人相互征伐。

    偶尔会探出一只爪子,戏弄一下在外征战的双方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他在等……等这个世界虚弱无力之后,就会用巨大的叉子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叉进他的饭盘。

    挑肥拣瘦一番后,再用他的烹调方式让每个人吃起来更加的可口……

    “宪堂,我军大胜!”

    副将贺人龙骄傲的站在孙传庭的身边大声报喜。

    孙传庭站起身,抬起了手,冲着漫山遍野的官军大声吼道:“将士们,我军大胜!”

    随即,万胜之音响彻干枯的平原。

    孙传庭与军卒共庆了片刻,就对贺人龙道:“我会向陛下上报尔等功绩,凡是英勇杀敌者,陛下不会忘怀。”

    贺人龙单膝跪地道:“愿为陛下效死。”

    孙传庭又淡淡的道:“李贼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仅逃走了不足五十骑,尔等还要继续追捕,莫让贼寇死灰复燃。”

    贺人龙又威风凛凛的抱拳道:“遵命,定不让李贼逃脱。”

    孙传庭对贺人龙表现出来的斗志很满意,又嘉奖了一句,就率领中军缓缓回到了韩城。

    残破的韩城就在眼前,孙传庭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又开始出现幻觉,一颗颗巨大的铁球重重的撞击在韩城残破的城墙上……而后,城墙就四分五裂……再然后就有无数的黑衣人端着鸟铳,踩着韩城的断壁残垣,进入了这座城市,最后他孙传庭,堂堂的陕西巡抚的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柄寒光闪闪的枪刺……

第七十六章 獐头鼠目李定国

    “孙传庭来凤凰山大营看军演的时候,你在对面的山头埋了多少火药?”

    与孙传庭分别之后,云昭干脆视察了所有的流民收容站,十天之后才回到玉山城。

    回来之后,见到云杨他就开问。

    “没有多少,也就多了百十个炸点而已。”

    “火油弹爆炸的地方呢?”

    “埋了两缸火油。”

    “火炮展示呢?”

    “大部分都是链弹,发射之后显得炮弹密集一些……”

    “骑兵展示的时候你不会连驴子都用上了吧?”

    “没有,就有有三成是借来的骡子,怎么,被孙传庭看破了?”

    云昭揉搓一下面孔道:“没有,效果很好,把孙传庭吓坏了。”

    云杨点点头道:“应该被吓坏,我都被这样的场面给吓坏了,阿昭,你说,我们的武器要是真的有这样的威力该多好啊。”

    云昭道:“探索无止境,武器的威力也不会有止境,迟早有一天我们武器的威力要比现在大十倍,百倍,千倍。”

    云杨凝重的点点头道:“我再去催催汤若望他们,这些人拿着我们的钱,整天屁事不干,就知道拿一只望远镜看星星。”

    说完话,云杨就就走了,他是一个很勤快的人。

    目送云杨大步流星的走了,云昭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说六年前云福将武库交给他,是他人生中一件很大的事情,这件事情从根本上催生了云昭的野心。

    六年下来,那批在经历了大力度培训射击之后,已经逐渐被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云氏自己制造的新的鸟铳,以及大炮。

    对于这些东西,云昭永远都是不满意的……

    玉山书院的发展也一样的缓慢……

    地里的庄稼产量也没有突破性的发展……

    后山的钢铁厂依旧冶炼不出大量的好钢……

    什么都很慢,就连一封信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从一个地方跑到另外一个地方。

    大黄杏子吃完了,过了好久才有桃子吃,好在,有西瓜可以弥补空隙。

    李定国抱着半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眼睛没有离开桌子上的书本,书本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惜,合在一起之后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上课的时候,我前边坐着一个痴肥的女胖子,她还对我放了一个屁,原以为她会羞愤自杀,没想到,她居然回头冲着我嫣然一笑,笑的我魂魄都要飘散了。”

    李定国又挖了一口西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跟张国凤聊天。

    张国凤道:“那个女人叫韩秀芬,你别惹她。”

    “为什么?爷惹不起她吗?”

    “也不是不能惹,惹了她之后呢你就要小心,听说那个女人最喜欢饲养毒物。”

    “毒物?”

    “是啊,张晓雅说韩秀芬最喜欢收集霉烂的东西,什么烂杏子,烂桃子,烂西瓜,霉烂得越厉害她就越是喜欢,你想想啊,她整日里收集那些烂果子上青灰色的毛,据说那东西能制作药。

    你信这种鬼话吗?”

    李定国摇摇头道:“是在收集毒物,算了,我就不跟她一般计较了,哦,对了,那个张晓雅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的脑门那么大,眼睛那么小,国凤,你怎么跟这样的女人整日里有那么多的话呢?”

    张国凤阴郁的瞅瞅李定国道:“叫花鸡你吃过没有?”

    李定国点头道:“吃过啊,你做的。”

    张国凤道:“吃叫花鸡的时候是不是要把外边的泥壳壳敲掉?”

    “没错,谁吃泥巴啊。”

    张国凤正色道:“张晓雅那个女人的外表就是叫花鸡的泥壳壳!”

    “咦?你脱掉她的衣衫了?”

    “滚!我是说她的内心。”

    李定国张嘴朝窗户外边吐了一口西瓜子,顺便坐在窗台上,瞅着一群人追着一个圆球不断地往一个没底的筐子里投。

    就手上发力,将半个西瓜皮用力丢了出去,西瓜皮在半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最后咣当一声撞在篮板上,碎裂的西瓜皮就统统掉进那个没底的筐子里去了。

    碎裂的瓜皮带着一些西瓜水弄了篮筐下面的人一头一脸,然后篮球架下就炸了锅。

    在被人发现之前李定国从窗台上下来,指指外边愤怒而又不知道该把怒火发泄给谁的人群对张国凤道:“丑人多作怪。”

    张国凤似乎有些愤怒,这让李定国有些难堪,因为张国凤长得也不好看。

    “这里的人都是云昭当年用四十斤糜子救下来的孩子,你指望他们能长得有多好?

    听这里的人说,在漂亮孩子跟丑孩子之间,云氏跟倾向于购买丑孩子,这些孩子虽然都是父母所生,可惜,在卖孩子的时候,漂亮孩子活下去的可能更大。

    哪怕是易子而食的时候,父母都会优先把丑孩子拿去跟人家交换,像我这样的人,往往是父母第一抛弃对象。”

    李定国笑道:“所以,你来这里见到这么多的丑人,你就觉得到家里了?”

    张国凤点头道:“是这样的,在这里待着我很舒服,走吧,就要上课了,今天是韩先生的课业,不可迟到。”

    “今天讲什么?”

    “《大学》!”

    “韩先生今天可能要考教你对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这段话的理解,你准备了没有?”

    李定国打了一个饱嗝道:“都是废话,懒得理睬。”

    张国凤道:“那你就完蛋了,韩先生的戒尺又粗又大!”

    李定国嘿嘿笑道:“对我来说小意思。”

    张国凤叹口气道:“你不能每次学不会的时候都靠身体往过抗吧?”

    李定国跟着叹口气道:“爷爷自从加入了义军,从未吃过大亏,两次损兵折将,义父也没有责怪我分毫,来这里才半个月,我已经挨了六次打,怪不得黄玉说他的手经常被打成猪蹄,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张国凤吃吃笑道:“我以为你会反抗,会把打你的先生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李定国叹口气道:“我本来想这么干来着,不知怎么的,瞅着那个丑先生义愤填膺的模样,我忽然觉得弄不懂课文好像真的是我的错。

    听他打我一下,就教训我一句,就从心眼里觉得那个先生是在为我好,只是,为我好,干嘛要打我,你说呢?”

    张国凤笑道:“因为先生打学生好像是自古以来传下来的规矩。”

    “爷爷连皇家祖坟都敢挖,却不敢反抗一个打我的教书先生,真是怪哉,怪哉。”

    张国凤一把拉起李定国,把一页纸塞给他道:“快走吧,等铃铛响了就来不及了,如果先生今天问到你,你就用这张纸上的东西来应付,是我想的答案,要是不对,你别怪我。”

    李定国继续叹息一声,抱起桌案上的书本,随着张国凤匆匆的去了教室。

    两人进了课堂,还好,韩度先生还没有来。

    李定国瞅着回头看他的韩秀芬同学,露出一嘴的大白牙笑道:“今天没有吃韭菜吧?”

    韩秀芬闻言并无半点羞愧之意,摇头道:“没有,今日吃的是莲藕,告诉你啊,有浊气就该排掉,否则会损伤身体。”

    一句话就让李定国彻底安静下来了,韩秀芬继续道:“你身上一定有很多伤。”

    李定国道:“何以见得?”

    韩秀芬指指他露在外边的小手臂道:“你的两只小手臂上共有伤痕二十六道,且深浅不一,有些还是火烧后留下的痕迹,这是上战场之后留下来的痕迹,说说,你以前在哪里当山贼?”

    “为何是山贼?难道就不能是官军?”

    “你长得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善类,怎么可能是官军?”

    “官军里就没有獐头鼠目的人?”

    “有!可是,官军中獐头鼠目之辈绝对没有机会进入我玉山书院修行,你这班目不识丁,獐头鼠目的家伙只可能是某一处为我蓝田县立下功劳的贼寇,县尊想要提拔你一下,才给了你这个学习的机会。”

第七十七章沮丧的李定国

    “你昨天被先生打的好惨,伤口是不是还没长好?你可以来找我的,我就能医治。”

    李定国认真的看着韩秀芬那张如同满月一般的大脸道:“不用了,先生打出来的不过是皮外伤,明天就能好,我怕被你治了之后我没机会见明天的太阳。”

    韩秀芬从自己的书包里捣鼓了一会,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子小心的放在李定国的面前指着玻璃瓶里面令人毛骨悚然的霉菌道:“你的伤口上有无数个小虫子正在噬咬你的肉,只有这东西能杀死那些小虫子,你要不要试试?”

    李定国瞅瞅玻璃瓶子,再看看自己手背上那道不足半寸且有些红肿的伤口坚决的摇头道:“不用!”

    韩秀芬冷笑一声道:“你手上的这道伤已经开始溃烂了,用不了多久溃口就会被虫子咬的更大,溃口更大之后就会有更多的虫子,如此循环往复,不出十天,你的这只手就要锯掉!还要用烧红的烙铁把伤口封闭。

    大夏天的,伤口不容易长好,如果伤口又生了虫,那么,你的这只手就白锯了,大夫还要往上锯你的胳膊,然后又是烙铁封口,要是又溃烂了,又要来一遍,慢慢的你一条胳膊就被大夫锯没了,如果伤口还在溃烂,虫子还在……”

    “住嘴!”

    李定国怒吼一声,立刻就引来无数探究的目光。

    李定国讪讪的坐下来,平复了一下心情道:“这东西真的能治好溃烂伤口?”

    韩秀芬眯缝着眼睛瞅瞅一张脸涨的通红的李定国道:“怎么,说到痛处了?

    看你满身伤痕的样子该是一个勇猛之士,你这种人对自己的生死都是置之度外的,别说没了手,没了臂膀,脑袋掉了对你们来说就是碗大一个疤。

    是不是有伙伴就是这样慢慢被虫子给活活咬死了?

    你是不是亲眼看着他被折磨死的?

    他是不是你亲亲的兄弟?

    有没有痛彻心扉?

    恨不得代替他去死?

    来,让我把这些霉菌涂抹在你的伤口上,看看这些好虫子能不能咬死那些坏虫子,如果成功了,你以后就不再遗憾自己兄弟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成了虫子的口粮这种事。

    功德无量的事情啊……来,把你的手伸过来,我用棉签给你涂抹……一点都不痛,对了,就是这样。”

    李定国不知怎么的居然真的就把手臂伸过去了,韩秀芬的话一点都没有错,在大军征战的过程中,战死的人远没有病死的人多,一场战斗下来,直接死掉的人算是幸运的,那些将死不死的人才是最凄惨的。

    韩淑芬说的那种锯手之后伤口又溃烂,又开始锯胳膊……最后把人切成萝卜一般的事情他看了不止一次,两次,这样的场面甚至是他在军中的日常……人病的海枯石烂的时候,哪怕别人说毒药也能治病,病人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你要干什么!”

    张国凤一把扯回李定国已经伸出去的胳膊,冲着韩秀芬吼道:“你找试验品去找别人,别骗他。”

    李定国一双大眼睛中逐渐有了怒火,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已经捏成了拳头,眼珠子上下滑动,准备在这个胖女人身上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重重的打一拳。

    韩秀芬瞪了张国凤一眼对李定国道:“我在我身上试验过了,发了三天高热,事后,我的伤口好了。

    现在,就是要在不同人体上实验一下,检验药效。”

    李定国沉声道:“你没有戏弄我?”

    韩秀芬见目的不能达成,就遗憾的拿起桌子上的玻璃瓶子道:“这东西在外边价值十两以上的银子,你觉得我一个穷学生会用这么珍贵的东西装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来骗你。

    告诉你,这个玻璃瓶子是我替汤若望先生做了一个月的助手,他才肯让那个西人工匠给我吹了一套瓶子。

    这样珍贵的瓶子里就算装的是屎,你也应该认真对待!”

    李定国听了韩秀芬的话果断伸出了胳膊道:“给我抹上!”

    韩秀芬满是嘲讽之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赞赏之意,摇摇头道:“算了,等我继续完善之后再找你。

    你这种自愿试药的人太难得了。

    如果你对这东西感兴趣,可以来女生宿舍找我,我住在六四三号。一个人住哟!“

    李定国对韩秀芬丢过来的眼波自然是无视的,不过,他的眼睛却盯着那个漂亮的玻璃瓶子感慨无限。

    韩度先生胳膊底下夹着一卷书走进了课堂,先是扫视了一遍课堂上的学生,就放下书本,回头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明心见智。

    “这就是上一堂课讲得东西,我把学问传播出去了,现在,我要看传播的结果,看你们接收的成果。

    不能我一个老头子在上面口沫横飞的说,你们一群人在下面昏昏欲睡的听,这是不成的,李国豪,你先来,我要看看你上节课在睡梦中学到了多少……”

    在一片哄笑中,李定国站了起来,左右看看,见张国凤把拳头都握紧了,就挺起胸膛道:“我可能知道怎么做,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韩度眼睛一亮,走到李定国身边道:“有些意思了,我也不问你你该怎么做,只是要给你念一首诗,你且坐下来记录。”

    李定国见韩度待自己亲切,就坐了下来,提起笔,准备记录先生将要念的诗。

    “这首诗不是我作的,是宋人陈普所写,他在研读《大学》之后录下来了自己的心得体会,老夫以为对你们大有裨益,全诗如下,你们听仔细了。

    ‘致知格物最为难,梦觉关中善恶关。若得二关俱过了,方成人在两仪间。’

    李国豪虽然不解《大学》,却在无意中道出了《大学》的精髓,那就是致知格物!

    而致知格物的先提条件那就是王阳明所推崇的知行合一。

    闭眼方知天地大,一梦醒来世界新。

    此次我们就再讨论一下王阳明,我们虽然是关学,却并不会故步自封……”

    一堂愉快的课业结束之后,李定国却高兴不起来,他记录了先生念的诗,却写错了好几个字,是先生一个字一个字的帮他改正过来,这让脸皮素来很厚的李定国也羞愧无地。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蠢货?”走在林荫路上,李定国抱着一摞子书,有些不自信的问张国凤。

    “你是无敌的将军。”

    “可是,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比我聪明,黄玉那种人也就罢了,为何连韩秀芬这种看起来一无是处的人都让我叹为观止呢?”

    “这不是你擅长的领域,将军,把黄玉,韩秀芬这些人丢在战场上,他们连一柱香的时间都活不下来。”

    李定国皱眉想了一下道:“韩秀芬估计上了战场就死,黄玉可能还可以坚持一下的。”

    张国凤笑道:“云昭也不会把韩秀芬这种人送到战场上。”

    李定国叹口气道:“麻烦的就是这里,我们军中所有人都是为了上战场在做准备,蓝田县不是这样的,他们会派遣擅长武事的人上战场,擅长其它事物的人就会专门去做别的事情。

    我很久以来,都想剥离军中的老弱妇孺,让我的军队变成一支专门用来作战的军队。

    可惜啊,我若是剥离了老弱妇孺,军中再也不会有人愿意作战,他们甚至会造反,把刀子指向我。

    黄玉说的没错,我们如果想要干一番大事,就不能留在八大王帐下,留在那里,只会重复,重复再重复的干我们早就干过的事情,再这么下去,没有前途可言。”

    张国凤想了一下道:“将军可以自立。”

    “自立不了,我是八大王的义子,一旦脱离他,所有的义军都不会信任我,我们没有生存的地方。”

    “要不,考虑一下蓝田县,我觉得他们似乎是在真心招揽我们,连玉山书院这等重要所在也容我们兄弟来去,可见是真心地。”

    李定国微微一笑道:“等八大王接受招安之后再讨论此事,现在,我打算好好地读读书,开阔一下眼界。”

    张国凤握住李定国的手道:“将军,不管你去哪里,国凤总会追随在你左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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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介绍:
明末的历史纷乱混杂,堪称是一段由一些有着强大个人魅力的人书写成的历史。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这些叛逆者,还是崇祯,袁崇焕,这些当权者,亦或是吴三桂,耿精忠这些背叛者,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的故事,就是因为有了这些精彩的故事,明末的历史才变得大气起磅礴,波澜起伏。想要把这一段历史写好,自然要描绘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不论他的立场如何,我们站在历史长河的边缘上旁观,他们不过是这条长河里的一朵浪花。冷眼看世界,就是我们目前需要做的事情,冷眼看历史也是我们目前生活的一种追求。历史长河已经流淌到了我们的脚下,我们大可站在河边,准备迎接我们的历史。明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