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草原上的风
对于蒙古人来说,女人是重要的财产,更是男人与男人之间联系的最重要的纽带。
比如铁木真的母亲,比如顺义夫人。
一个依靠多次嫁人,终于让铁木真成了蒙古人中的贵族。
另一个八岁出嫁,一辈子总共嫁给了祖孙四代蒙古王公,从而让这个女人在顺义城执掌大权四十年之久。
在汉地,这样的行为必然是要受到指责的,在蒙古大草原上,则是一种生活方式。
没有身体强壮的男人,孤身女子是没办法在这个满是危险的草原上独立存活的。
在草原上,每一个男子都有抚养自己已经死去的父亲,兄弟,子侄,乃至族人的妻儿的义务。
这只跟族群的发展繁衍,壮大有关,与女色无涉。
所以,拉克申的女儿当族长问题不大,只要给她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就行,不论是速里台,还是云杨自己上都没有问题,云昭只想要朵颜部的统治权。
其实,朵颜部也不剩下多少东西了,也就百十个老弱妇孺,加上三四十个年轻力壮的,牛不到一百,羊不过一千,马匹不过五十,就连周边的部族也没有吞没他们的意思,这样的部族吞没之后本部族财产不但不会增加,反而会有很多的负担。
朵颜部按理说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只是因为别的部族都被建州人打怕了,不愿意生事,否则,一队百人的骑兵就能灭掉这个部族。
蒙古人的性格爽朗而热情,喝完酒之后的蒙古人胆子比天还要大,这个时候,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快意恩仇!
当云昭躲在马车里查看,修正地图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声。
脖子上插了一把刀的拉克申急匆匆的跑出毡房,一路跑,脖子一路上往外飙血,他居然没有喊救命,而是灵敏的跳上一匹战马,就像草原深处跑去。
满身是血的拉何奇也从后面追了上来,他同样没有多说话,也跳上一匹战马,向逃遁的拉克申追了出去。
除过一个年纪很小的瘦弱的小姑娘冲着拉克申跑走的方向失声痛哭,部族里的人,仅仅犹豫了一下,朝两人跑走的方向遥望一会,就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包括拉克申的妻妾们。
云昭把这一幕看的很清楚,这一幕让他想起了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群,每当雄狮之间开始争斗的时候,母狮子们总是表现的非常安静。
这个时候,它们从不参与战斗。
拉克申受伤的并不是很严重,从他矫健的身形来看,那一刀只是让他流了一些血。
这是一场追逐战,以蒙古人的彪悍战斗力来看,短时间内休想结束战斗。
“拉何奇真的去杀拉克申了,他居然一刻都不等不及,连谋划的功夫都省了。”
云掌柜在一边啧啧称奇。
云昭笑道:“这就是蒙古人为何兴起的原因,也是蒙古人为何会衰落的教训。
他们喜欢凭借一腔热血来做事情,一旦蒙古高原上的上风向着他,他就辉煌无比,一旦蒙古草原上的风背着他,他就会一败涂地。
所以说,蒙古人喜欢玩“天时”,最多玩到“地利”,“人和”这种事情他们做不来,尤其是对我们中原人。
当人人都开始恨他们的时候,这时候已经因为抢劫让自己过上骄奢淫逸日子的蒙古人,连最初的彪悍都被没有了,失败也就不可避免。
现在的蒙古人依旧活在黄金家族的荣光里,却不知道如何重现黄金时代。
他们一边丢弃着黄金家族的精神,一边抱怨自己为何不生在黄金时代。
这样的人,没有远大的目标,没有长远的计划,眼高手低,又骄傲自大,只适合成为强者麾下的炮灰。”
云昭说完,就关上车窗,重新躺倒在锦榻上,继续研究自己新制作的地图。
这一通话,云掌柜是听不懂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把这句话生生的记下来,准备回到西安之后给玉山书院读书的儿子看,自己懂不懂的不要紧,儿子一定要懂。
克鲁部距离朵颜部不过三百里,云昭在地图上着重标注了出来,事实上,他关注的并不是克鲁部,而是克鲁部边上的归化城!
这座城是阿勒坦汗和他的妻子三娘子在这里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修建的,城墙用青砖砌成,远望一片青色,“青城”之名由此得来,而大明人喜欢按照皇帝的旨意将它称之为“归化”。
当然,云昭对这座城的后来比较了解,在他的时代里这座城被称为“呼和浩特”。
虽然这座城在前年的时候已经被多尔衮在追击林丹汗的时候毁坏了,云昭很想重建这座城。
经过五年的发展,日益庞大的云氏家族已经不是小小的蓝田县能够装的下的,现如今,急需一个可以容纳下庞大的云氏身体的一个地方。
在大明境内这不可能,如果云昭举起起义的大旗,云昭几乎敢肯定,对内神经极度敏感的皇帝一定会第一个对付云氏,而不是将剿灭李洪基,张秉忠,曹操等人的事情放在首要位置。
只要是读过一点史书的人都知晓,农民起义大多不会长久,取得最后胜利的往往是士绅阶层,虽然有刘邦,朱元璋这样的例子在前面,他们依旧是历史长河里的极少数。
再加上云昭对祸害自家百姓毫无兴趣,对大明朝跟流寇之间狗咬狗的战争有些深恶痛绝。
如果云氏加入这场战争,这个国家只会被打的更烂,建奴进入这个国家就会更加的容易,而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将会遭受更多的苦难。
所以,他以为,归化城是一个很好地容身的地方。
如今的黄台吉在鼓励蒙古诸部之间发生战争,在他没有将整个辽东,朝鲜资源整顿完毕之前,他希望草原上的蒙古诸部相互斗殴,给他留下充足的时间,来慢慢蚕食。
所以,云昭就想借巴特尔梅林在草原上燃起战火,让所有蒙古王公人人自危,再用用朵颜部做伪装,侵占归化城,背靠阴山,以阴山平原为根基,用最快的速度积蓄力量,在距离建州人不到一千里的地方,与他们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
这,就是云昭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管这一战是胜利也好,是失败也罢,只要能从建奴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云昭就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
可以给自己一个交代,也可以给自己继承的云氏一个交代,只要做了这件事,将来即便是去了天国,遇到云氏先祖,也能正大光明的拍着胸脯道:“有我这样的子孙,是你们的荣耀!”
云昭等到了傍晚,不论是拉克申,还是拉何奇他们都没有回来,如果天亮之前还是没有人回来,部落里就会选出新的头人。
云昭没空等这两个人回来,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回来,同归于尽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两天后,云昭来到了一棵树。
这个地方很好找,只要寻找到一个山包,就能看见山谷里有一个孤零零的大树。
说来也怪,这里水流淙淙,却只有一棵树。
那棵树下空无一人。
于是,云昭就让亲卫们搬来了一把躺椅,自己一个人躺在树下看书,喝茶。
亲卫们埋伏在四周,为他放哨,于是,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一片天,一片地,地上有一棵树,树下躺着一个青衣少年,在悠闲地读书,喝茶,听天籁之声。
他仿佛已经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第六章武疯子云杨(第四章)
当一个人的幻想世界越是美丽,现实就显得格外的残酷。
见到云杨的那一刻,云昭几乎昏厥过去。
那个雄壮,威武的云杨被人用毯子裹着搬回来的。
赤裸着的胸膛上还镶嵌着几片甲叶,脑袋上已经看不清楚五官,只是一个血糊糊,烂糟糟的肿胀的几乎没法子分辨的圆球。
云卷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虽然甲胄上的血多了一点,脑袋上也缠了一些纱布,能自己走过来,就说明问题不大。
钱多多倒是非常的干净,全身上下没见半分伤痕,干净的甲胄依旧完整,连刀痕都看不见一个。
“云杨没有大碍,就是被火燎了一下。”
云卷见云昭面色不善,连忙解释道。
云昭迅速检查了云杨的伤势,发现真的如同云卷说的那般,云杨确实是烧伤,且没有他看到的那么严重。
“我不是说,时机不对,就不要拼命吗?”
云卷低头道:“杨哥说,拼一下就能赢的事情,然后他就亲自上去了,狗日的克鲁王居然点燃了火油柜,把我们挡在小河的另一边,两边的箭矢射的密集,然后,杨哥就把敌人的尸体劈开,往火里丢,好不容易让火势小了一点,杨哥就举着刀杀过去了……
我们见杨哥杀过去了,也就跟着杀过去,看见杨哥浑身带着火跟敌人拼杀,大家一起大喊,对面的克鲁王不知怎么的就跑了,他跑了,别的蒙古人也就跟着跑了。”
云昭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么说我们居然赢了?”
钱少少接话道:“算不上输赢,不过呢,分拣部属的目的也达到了。”
“怎么分拣的?”
“凡是冲过大火线的人都是好样的,可以留下的,不敢过火线,怯战不进的人如今都战死了。”
“没敢过火线的人有多少?”
“七百余。”
“我们自己人伤亡如何?”
“战死四人,伤十六。”
云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克鲁王有多少人?”
“不是我们事先预料的五千人,而是八千余人,他联合了四个部落一起出兵,在羊马山半路上设伏,我认为这已经超过了我们的预料,希望云杨可以退兵,绕过羊马山,沿着牦牛泡子河走远路进克鲁部。
云杨不愿意,他说士气比安全重要,如果绕道牦牛泡子河,不用跟克鲁王作战,路上就能跑掉一半。所以,他就领兵进了羊马山。
我替他守着后路,谁知道他们一进去,居然再无消息,我连忙带着自己兄弟冲进羊马山,这才发现云杨他们已经跟克鲁王打成一团了,战场厮杀的难解难分,我没有选择,只好带着剩余的自家兄弟杀进了战场,没想到,这时候,火线那一边就有人大喊“克鲁王跑了。”
我就丢弃了那些没有越过火线的蒙古人,自己也杀过去了,然后就一路追着克鲁王跑,直到克鲁王跑出山地,彻底进入了克鲁部的牧场,我们这才慢慢退兵回来。
结果,我们没有越过火线的人被人家给杀光了,越过火线的这部分人又把克鲁王的部属给杀光了。
因此,此战谈不到胜利,如果一定要说胜利,也只是云杨一个人的胜利。”
云昭听完钱少少的叙述,就坐在云杨身边低声道:“你怎么想的?”
云杨蠕动着香肠一样的嘴巴模糊的道:“我不想输!”
“你这样把自己弄得像一只没毛的鸡,就是为了打赢一场无所谓的仗?”
“输给你是我容忍的底线,我此生不想再输给任何人。”
“这一次你赢了,开心不?”
“当然开心,爷爷打了胜仗为何不开心?”
“有四个兄弟战死了……”
“跟着我打仗,赢了吃香的喝辣的,一生快活,金银财宝我不吝惜,输了,死了,算他背风!
爷爷只要一个痛快!”
浑身涂满旱獭油的云杨痛的不能入睡,云昭就坐在他的身边给他扇扇子降温,希望他能舒服一些。
云卷,钱少少去安置剩下的残兵,不一会,大树底下就剩下云昭跟云杨两个人。
云杨的脸肿胀的厉害,眼睛睁不开,半晌,忽听得云杨低声问云昭:“咱们周围还有人吗?”
云昭道:“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他们走的够不够远?”
云昭打量一下周围,看不见一个部下,就对云杨道:“够远了。”
云杨猛地坐起来,用拳头捶打着被火灼伤的地方凄惨的大吼道:“痛死我了”
“痛死我了
“娘啊,我好痛啊”
云杨一连大吼三声,然后就缓缓地用没有烫伤的地方靠在床榻上,喝了一口云昭给他倒的水,又把烟杆叼在嘴上,颤抖着手对云昭道:“不许笑。”
云昭给他点着了烟没好气的道:“除了你那年新长出来的毛你没让我们几个看之外,你什么模样我们没见过?”
一口浓浓的烟雾从云杨的嘴里喷出来,他似乎有了一些精神,握着烟杆道:“阿昭,我知道我这次错了,你要答应我,不管我以后犯了什么错,你都别不让我打仗。
那年,你让我跟高杰一块去金胜寺取那块石碑的时候,我睡了平生第一个女人,当时,快活极了。
从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女色,以为那就是天下间最快活的事情。
你知道不,当我浑身着火,还拿着刀子跟蒙古人厮杀的时候,我觉得我变成了一头野兽,只想杀人,只想听刀砍进肉体的声音,那一阵子,你知道我有多快活吗?
就算是我最喜欢的女人站在我的对面,那一刻我也只想一刀将她劈开,倾听那种声音。
通过这次作战,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喜欢战场!”
凉风习习,云杨终于酣睡入梦。
云昭继续坐在那棵树下看书,看蓝天,看苍茫的戈壁,看沉睡中的云杨。
戈壁上的蓝天蓝的纯粹,戈壁上的一些石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云杨睡得如同一个婴儿,他在睡梦中偶尔会因为疼痛无意识的哭喊两声。
钱少少过来的时候,云昭已经抹掉了泪花。
“我们还有能战之士一百零六人。”
“包括我是吗?”
“是的。”
“可用之人还剩下多少?”
“一千八百六十一人。”
“有愿意拿了赏钱离开的人吗?”
“有,九人。”
“你怎么处理的?”
“给了钱,然后杀了他们,将钱跟人都埋进了地下。”
“克鲁王那里有后续消息吗?”
“有,速里台传来消息说,克鲁王准备带着族人离开这里,去阴山下的秋季牧场。”
“我们死了这么多人,他想一走了之?”
“此次作战,克鲁王第一个逃跑了,所以,他已经在附近找不到盟友了,又担心巴特尔梅林找他的晦气,所以,想提前离开夏季牧场,带着族人去阴山脚下的秋季牧场避祸。
其余的土默特部的小部族们则结成联盟,他们约定,只要巴特尔梅林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部族进攻,他们都会共同御敌,还从各部族中抽出总数为四千人的队伍四处搜索巴特尔梅林,准备先发制人。”
云昭无声的笑了一下,对钱少少道:“高杰该来朵颜部了。”
钱少少立刻道:”三千人的火枪队全来?“
云昭点头道:“蓝田县有猛叔他们就足够应对了。”
“用什么法子进来?三千人的火枪队进驻朵颜部,需要的粮秣物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现在开始准备,到明年年初开拔,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云昭认可了钱少少的计划,将写好的调令交给了钱少少。
第七章东不成,西不就
云昭在一棵树为了云杨的伤势停留了三天。
第四天,云昭带着大队人马回到了朵颜部。
按照钱少少的指示,速里台找到了死掉的拉克申,跟同样死掉的拉何奇。
直到死亡,他们两个也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就像两个亲密的爱人。
把拉克申的尸体涂满了酥油,又请了一位专门送人离开尘世的喇嘛,将拉克申的尸体分解成最小的碎块,裹上糌粑之后在一处高高的地方喂给了兀鹫。
从天葬结果来看,拉克申是一个好人,他的尸体被兀鹫吃的干干净净,连一点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
拉克申是一个虔诚的黄衣喇嘛教的信徒,这样的后事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拉何奇却是不信喇嘛教的,他更加相信蒙古人的长生天,所以,按照蒙古人的习俗,他的尸体应该放进河流里喂鱼。
没想到拉克申唯一的十一岁的女儿不愿意,她执意要将拉何奇的尸体装进羊皮口袋里,接受一百匹战马的践踏。
她还声称,唯有如此,她才会安心的嫁给速里台这个伪装的巴特尔梅林。
云氏一族自从云昭掌握大权以来,基本上对别人的意见持无视的态度。
拉克申女儿的要求却被云昭答应了。
拉何奇的尸体如她所愿的被装进了羊皮口袋里,被一百匹战马践踏成了一滩肉泥。
而拉克申的女儿在众人瞩目下与戴着面具的速里台完成了成亲大典,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朵颜部的权柄交给了速里台,这场婚礼结束之后,人们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子……
自从巴特尔梅林与朵颜部族长之女成亲后,那些原本四处围剿巴特尔梅林的军队忽然就解散了。
周围部族的使者甚至出现在了朵颜部族长大婚的典礼上,并且送来了不菲的礼物。
这是他们在向悍勇的巴特尔梅林致意,祝贺他成为了一个新的蒙古勋贵,可以与他们一起继续统治这片土地上的牧奴。
就在所有穷苦的牧人们以为他们的英雄从此就要变成王公,他们的英雄也要变成高高在上的王公,变成与他当初讨伐的蒙古王公一样的时候。
在巴特尔梅林大婚后的第三天,朵颜部开始西迁。
他们要离开朵颜这片贫瘠的牧场,准备进驻水草丰美的克鲁族夏日牧场。
并通过前来参加“忽力革台”的牧人们口口相传,号召所有没有牧场的牧民,可以加入到朵颜一族,一起享用这块肥美的战利品。
巴特尔梅林甚至当众割破脸发誓,他绝对不会要牧民的一只羊,要牧民的一块皮子,一口糌粑,更不会霸占牧民的妻子,女儿,他只希望,所有日子过不下去的牧民能够紧紧的抱成团,利用现有的牧场,一起过上一个没有税,没有压迫的好日子,朵颜部欢迎所有人,不论是罪囚,还是奴隶,只要是善良勤劳的蒙古人,朵颜部就是所有贫苦蒙古人的家乡。
朵颜部不收税这个消息就像是草原上的风,从朵颜部一路吹向远方,听到这个消息的贫苦的牧民们欢欣鼓舞,没有族群羁绊的流浪人纷纷驱赶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牛羊向朵颜部靠拢。
那些深受部族压榨,日子过的苦不堪言的牧民们也纷纷起了要离开部族投靠朵颜部的心思。
更有一些雄心勃勃的年轻人想要追随着巴特尔梅林干一场能改变所有蒙古人命运的事情。
而那些已经承认朵颜部,希望息事宁人的王公们一个个捶胸顿足,恨自己瞎了眼睛,看错了这个巴特尔梅林,认为此人就是一个下贱的狼崽子,不知道好好地享受自己的权力,偏偏要跟那些穷鬼们混在一起,与伟大的长生天为敌。
于是,刚刚解散的讨伐军,再一次被组建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他们却没有了主动求战的心思。
毕竟,组成这支军队的主要力量也是贫苦的牧人,他们也很想过过那种不受压迫,且能将自己劳动所得全部留在自己毡房的好日子。
云昭暂时停止了向外扩张,蒙古人一般不在牲畜开始贴秋膘的初秋作战。
即便是再野心勃勃的枭雄,也不会错过给牲畜贴秋膘的机会,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部族的牛羊就没有可能熬过蒙古草原上漫长的冬天。
草原上的蚊虫多的能让人发狂!
尤其是身边有一个被烫伤,浑身抹了獾子油散发着烤肉光泽的家伙,那就更加的招蚊虫了。
云昭很害怕云杨因为感染死掉,所以就安排他跟自己睡在一个帐篷里。
也只有他的帐篷里的卫生条件勉强算得上合格。
十五天的时间匆匆过去了。
老天保佑。
云杨身上那些看起来令人发狂的烫伤,烧伤痕迹逐渐被黑色的肉痂给覆盖了,如同披上了一层坚硬的铠甲,人看起来像怪物多过像人。
即便是这幅鬼样子,他依旧喜欢到处闲逛,喜欢戴着面具带着酒查看哪些伤兵,喜欢跟他们闲聊。
此时的云杨已经形成了自己驾驭部下的一套风格。
他在羊马山之战上悍勇的行为,已经让他理所当然的获得了这些蒙古人的心。
只要他到了哪个毡房,哪个毡房就会响起嘹亮的酒歌。
粗枝大叶下不小心被人看到了他面具披风下的模样,巴特尔梅林就变得越发神秘了。
蒙古人是世上仅次于乌斯藏人的更爱传说的民族。
很快,一个让云昭听了都瞠目结舌的传说就钻进了云昭的耳朵巴特尔梅林是一个黑魔鬼,一个不死之人!
云昭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这个传说的来历,一则,云杨烧伤未愈的恐怖模样被人看到了。
二则,云杨跟速里台的模样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所以,人们就传说,巴特尔梅林之所以在战场上勇往直前,完全是因为他根本就杀不死,即便是受伤了,他的灵魂也会从一个躯壳里钻出来,再钻进另外一个健康的躯壳里去。
云杨听到这个传说之后很喜欢,尤其是黑魔鬼三个字他最喜欢,他甚至希望云昭能把他统领的这支军队称之为黑魔军。
这种纯粹的关中化的要求,云昭自然是不能答应的,他麾下的军队如今都是正规的不能再正规的军队,如何能取这种流寇化的名字?
云杨为此老大的不高兴。
人来到草原,跟关中,乃至中原的联系就没有那么紧密了,在这里,云昭拿到的消息一般都是滞后的。
地理因素让消息变慢,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他现在还没有力量在蒙古草原上建起铁木真的飞箭传书这样的消息传递方式。
所以,云昭就再一次把目光放在了张家口。
如今的张家口,从地理上讲,依旧是属于大明的,可是呢,距离张家口最近的万金都司已经名存实亡。
即便是烽燧密布的张家口长城也因为多年失修,变得破破烂烂,很多地方甚至完全坍塌,失去了防御工事的效能。
大明人退一步,蒙古人,建奴就会前进一步。
身为联系大同府与京师的中转站,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正在与大明朝离心离德。
在云昭看来,大明朝的九边重镇防线处处漏洞已经岌岌可危,再无昔日九边进取的局面。
邸报上的洪承畴依旧光彩无限仍任三边总督,但以功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
于去年兵出潼关,在河南信阳大会天下名将,准备一举将流寇歼灭在河南。
第八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云昭的大部分注意力依旧被他放在多灾多难的大明朝。
在过去的五年中,关中的气候逐渐变得稳定,而山西,河南,河北,安徽的气候却变得糟糕起来。
最要命的是当北方开始大面积干旱的时候,南方,却迎来了漫长的洪水期。
贼寇们一般都是随着灾难同步前进的,他们与灾难的关系就像沙尘跟风暴的关系。
富庶的地方率一般很少出现大的贼寇,这是有原因的,在这种幸福的地方,国家,官员,商人,地主,农夫,已经构建出来了一种极为和谐的关系。
这这段关系中,每个利益方都能获得满意或者相对满意的结果。
这个时候,如果有盗贼参与进来,就会破坏这段关系,所以,国家,官员,商人,地主,农夫都不允许盗贼出现,在这种大势下,没有盗贼存活的余地。
事实上,不是巨寇们祸乱了一个地方,而是灾难先打乱了地方上的和谐关系,而后才会让盗贼有机可乘。
云昭现在就要在这个一瞬间扩大了一百倍的朵颜部构建一个平稳,,和谐的关系,尽量的让每一个人都能从这个部落里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段关系中,最重要的就是牧民,也就是国家的构成人民。
一个国家的存在,一定要满足人民的要求,只有满足人民要求的统治者,才是最天然的统治者,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的统治者,他的王权一定是最恒定的。
牧民们不想交税,不想把自己辛苦养育的牛羊砍掉一条腿或者几条腿无偿的献给统治者。
这一点云昭自然是要满足他们的。
辛苦养育出来的牛羊确实珍贵,白白的缴税这让人心中痛苦,所以,朵颜部鄙视交税者,不论是任何人,哪怕是只有一只小羊羔的孤儿,他的那只羔羊也是他的。
这一点必须明确,任何族人都没有权力将那只小小的,瘦弱的羔羊从他身边拿开。
如果真的有人从那个孤儿手上夺走了他的羊羔,所有朵颜部的人都有责任骑上马,背上弓箭,拿起刀枪替那个孤儿作战且死不旋踵!
这几乎是一场交易,彰显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这也是一个极为古老的约定成俗的部落法典!
这明显很适合蒙古人,他们就是因为担心被敌人奴役,才抱团生活的,这样的法典虽然古老,却深得人心。
一个国家不但要满足人们对平安富足生活的渴望,也同时要满足人们对更好生活向往的欲求。
所以,朵颜部就有了一个向外扩展的法典名叫“复仇条例”。
简单的说,当别人拿走了朵颜部的一只羊,朵颜部的所有人就有权利夺回那只羊,并且有权力从敌人那里拿回来更多的东西。
当然,拿走的那只羊自然是要十倍还给原主人,如果还有剩余的部分,则完全归战士所有,朵颜部族长同样不会收税。
管理一个国家当然需要付出成本,朵颜部不收税,却允许交易。
蒙古人在很长时间段里都不是一个合格的交易者。
他们的生活环境太闭塞,消息太落后,这就导致很多人能用一把勺子换取一只羊。
就这一点,云昭并不准备纠正,只有淳朴的人才能成为最好的战士,只有贫困的人才适合拿出自己的生命去战场上冒险。
一个部族有了产出,必定是要交易的,要不然手里的牛羊成精了怎么办?
云昭觉得这种事情完全交给云氏商号就好,免得朵颜部淳朴的牧民们被人家骗。
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如果有一个稳定的交换物产的对象,无论多么的受盘剥,日子也一定会过得比别的部族好很多。
因为,所有人俺出去售卖的都是剩余物资!
不论剩余物资换了多少需要的物资回来,其实就是一种胜利。
所以,云氏商号在未来的几年中,只要云昭的大军没有被蒙古人撵走,没有被建奴干掉,他迅速壮大是明眼人都能都看到的事情。
洪承畴果断的加入进来了……他认为自己三边总督的职权可以参与这笔买卖,同时,不用出一文钱的本钱。
对于这个让云昭心思复杂的人的要求,云昭长叹一声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按理说,以他节制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个省兵权的权力来看,云氏的这点买卖应该完全进入不到他的法眼中才是。
可是,就在云昭同意他加入之后,洪承畴就从老家派来了一个年迈的老管家,专门筹办此事。
老管家也姓洪,名字起的很喜庆单字一个“福”。
据云昭所知,凡是家里的仆役中冠以主人姓,且带“福”字的人,一般都是心腹中的心腹。
就像云福,直到现在一天到晚的还不给云昭这个家主好脸色看,且让众人习以为常。
“昭少爷,我家少爷说了,到您这里呢,老奴不用干别的事情,唯一要干的事情就是查账,只要账目对上了,老奴也就万事无忧,至于您要干的事情呢,老奴这双眼睛老眼昏花的什么都看不清啊。”
老家伙才风尘仆仆的到了朵颜部,便不顾劳累,见了云昭之后先把自己地立场摆的很清楚。
云昭淡淡的道:“你这条老狗为了你主子的那几文钱,也不怕把命丢在这蛮荒之地。”
洪福笑呵呵的道:“无妨,无妨,如果老奴不小心死掉了,就劳驾昭少爷把老奴的身子用盐给腌了,派人送回福建泉州埋进祖坟也就是了,不碍事的。”
云昭摇摇头,对于这种见惯世面的老滚刀肉,想要用言语挤兑走,是没有可能的。
云昭狠狠的揉揉脑袋伸手道:“拿来吧!”
洪福一脸的惊诧,连忙道:“昭少爷要什么?”
“你主子的书信,或者是你主子的口信,快点,别磨蹭。”
洪福呵呵笑道:“我家少爷说你一定会问老奴要这东西的,所以,也就准备了一些话,您要是不问呢,少爷就不允许我说,如果昭少爷问起来了,老奴就说。”
云昭瞅着洪福的眼睛道:“快说。”
洪福清清嗓子低声道:“猪!我有大难临头之感!”
云昭面露讥讽之色轻声道:“官!三边总督即将变成九边大帅,我在这里恭喜你青云直上!”
洪福似乎没有听见云昭说出来的讽刺之语,继续道:“猪,还记得我们上次臧否辽东人物否?”
云昭冷笑一声道:“官,不客气的说,你去了也一样,不是说你不够聪明,而是辽东的局面跟谁聪慧没有关系。
全天下泰半的财税全部砸在了辽东,你干出政绩是应该的,干不出政绩活该被千刀万剐。”
洪福继续道:“猪,熊廷弼的肉填进辽东这个坑里了,孙承宗,王化贞的肉也填进去,至于袁崇焕他连骨头都填进去了,猪,我觉得下一个要用来填坑的人可能是我。”
云昭长叹一声道:“我觉得就该是你,辽东一地想要快速取胜绝无可能,可是咱们这个破败的朝廷每年要往辽东砸那么多的国帑,就连陛下都穿着带补丁的衣衫,你觉得谁能再给你几十年的时间慢慢耗尽黄台吉的气数呢?
我们以前就讨论过,异族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句话没错。
可是,这大明朝比起建奴来显得更加破败,老房子要倒了,一根柱子是撑不住的,你要多弄些柱子帮你一起顶。
我在蒙古发现了一丝契机,也不知道能走到那个地步,我准备玩一手换子游戏,一切看天意吧。”
第九章建设者,破坏者
云昭的生活过得充实极了。
现在的生活充满了刺激的元素,大脑时刻都处在紧张的状态中。
如果这样也就罢了。
偏偏为了生活还要把自己分割成无数个云昭。
面对洪承畴这种人的时候,是一个冰冷的官僚云昭在说话,说话说得密不透风是必须的。
面对云娘的时候,云昭又必须努力回忆幼年时期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然后再承欢膝下,彩衣娱亲。
面对云福,云猛,云霄这些人的时候,云昭又必须拿出自己所有的精气神来扮演好一个举重若轻,面对任何困难都谈笑风生解决的大首领云昭。
面对云杨,钱少少一干人的时候,云昭又变成了那个阳光,豁达,有些卑鄙的大学时代。
有时候,一天就能把一辈子必须扮演的角色扮演完毕,这其中的酸爽,云昭永世难忘。
从开始的生涩,逐渐到如今的运转自如,有时候云昭都会忘记自己的实际年龄,每次入睡前都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份,才好平安入睡。
所以,这样的云昭就给了别人谜一样的感觉,虽然云昭认为只有精神错乱患者才会这样,不过,他还是有些享受。
秋日里的草原是富足的,不仅仅是牛羊长得肥壮,就连野地里的蘑菇也长得白白嫩嫩。
这里盛产口蘑。
口蘑顾名思义,就是指张家口外的蘑菇,是十几种草原蘑菇的总称,当然,最贵重的,可以真正被称为口蘑的蘑菇,就是草原白蘑菇。
一场雷雨过后,秋日的草原上就有各种各样的蘑菇破土而出。
每到这个时候,草原上的男女都会走进草原,四处寻找这种珍贵的食物,当然,这也是草原上特殊的土产,价格不菲。
在大明朝廷还强大的时候,这东西是贡品,现在,随着大明皇权逐渐变得颓势,这东西也就变成了一种新奇的商品。
在大明,云昭每到一处,都不愿意破坏当地的经济态势,甚至在想办法让这个地方的贸易变得活跃起来。
在域外,云昭最喜欢朝本地的经济下手,除非这里的经济态势可以由他来掌控。
口蘑就是这一带牧民们重要的收入来源,大约能占据到他们年收入的两成左右。
跟牛羊这些价格受战火影响的货物比起来,轻便容易携带的口蘑,价格一直很稳定,遇到战火影响,口蘑的价格甚至会疯长。
口蘑今年的价格就被影响了,原因就是云昭发起的那场针对克鲁部的那场战争。
货主克鲁部如今去了阴山下,朵颜部就取而代之成了新的口蘑货物源头。
云昭跟钱少少天不亮的时候就骑着马进入了草原采蘑菇。
与他们同行的不仅仅有护卫,还有很多蒙古妇人,孩子,以及闲散牧人。
一大群人洒进草原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对于干活,云昭并不擅长,倒是钱少少似乎非常的擅长,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数他的篮子里的蘑菇最多,且大部分都是白蘑菇。
对于白蘑菇云昭除过喜欢吃之外,没有多少印象,不过,作为朵颜部真正的大首领,他必须了解自己部下的生活状态。
这是一定要理解的,也是一个好的首领必要工作。
初秋的草原就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不论是秋草,还是牛羊,亦或是人,都是这幅画卷的内容。
如果可能,云昭很想把那些穿着烂皮袄的牧民们从这幅画卷中剔除掉。
这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云昭心存偏见,而是因为,这些人与这幅画格格不入,从他们身上,云昭看不到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只能从他们的身上看到粗大的‘贫穷”’二字。
假如仅仅是贫穷,这问题不大,当这些人连收获的喜悦都没有的时候,这样一来,问题就很大了,连最基础的美学构图因素都不存在了。
他们就像是一群游荡在草原上的僵尸,连草原的生命力也被他们剥夺。
贫穷对于大明世界的人来说,是一种常态。
这里没有身着盛装端着马奶酒载歌载舞向客人敬酒的场面,这里也没有彪悍的汉子摇晃着手脚相扑,更没有骑着马的少年风一样的从草原上掠过,在格桑花开的最艳的地方,俯身摘取一朵,丢给人群中最美的姑娘。
这样的场面说明了什么?
云昭是知道的,这表示这些牧人对自己的未来并不看好,目前,只是没法子才暂时留在朵颜部。
“让这些人活起来!”
云昭走了好远才找到两只蘑菇,口气有些强硬。
钱少少道:‘立刻活起来最省事的办法是让云掌柜提高口蘑的收购价格,长远的让他们活起来的法子就是带着他们去抢劫。’
“他们愿意去抢劫吗?”
“愿意,少爷如果不带着他们去抢劫,他们才会失望。”
“那就快些,该去采蘑菇的就去采蘑菇,该去抢劫的就带着他们去抢劫,马上就要到张家口商人出口外的时间了,这些人一定要照顾到,我们现在很缺物资,如果不能再抢劫一些物资过来,云掌柜那里恐怕就要停止交易了。”
钱少少抓抓头发道:“张家口的商人现在不再零星出口外了,听说他们准备集合起来,组成一支巨大的商队一起出口外。”
“那就告诉洪承畴家的管家,我们需要这一批货物,跟马上就要开始冬宰的牧人们换取肉食,皮毛,牛筋。
我们也需要大量的口蘑让商队带着去东南,打开东南的市场。”
钱少少有些忧虑的道:“少爷,您真的认为北货南下可行?”
云昭道:“只要南方没有的东西,南方都需要,尤其是高价值裘皮。”
“南方不冷啊!”
云昭看了钱少少一眼道:“你在扬州的时候,难道没感觉到冷?你真的以为扬州这种地方不下雪?你真的认为苏杭一带的冬日里不需要裘衣?”
“少爷,抢了张家口,以后我们就没有商队可抢了,抢了周边的王公,他们就会躲到阴山牧场去,时间长了,朵颜部周边就没人了。”
云昭笑着摇头道:“少少,你忘记了一件事,巴特尔梅林终究是一个流寇,一个马贼,草原就这么大,流寇,马贼就是草原上的狼群,牛羊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流寇,马贼的猎场。
趁着建奴还没有力量对付我们,这段时间我们能吃多肥,就吃多肥,能裹挟多好牧民,就裹挟多少牧民,我要让整个草原动起来,我们才能有更大的机会。”
“人手不足!完不成少爷的谋划。”
云昭背过身轻声道:“有些人就是拿来消耗的,这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钱少少答应一声,就继续去采蘑菇去了,这样的活动不论是对他还是对云昭来说都是难得的休闲时光。
摧毁别人的牧场,杀光别人的牛羊,断绝别人的生路,把第一批战利品拿着离开草原,送去遥远的蓝田县。
然后在带着这些没有生路的牧民们继续去抢劫别人,在摧毁别人的牧场,杀光别人的牛羊,作为自己的战利品,直到西部草原上见不到牛羊,见不到部族,云昭就能自然而然的带着这些人去更加富庶的东部牧场,乃至建奴的猎场。
这些事情可以做,,却是不能说的,云昭能对这些牧民说的话只有一句那就是平分草原,每一个牧民都有自己的牧场!
这个目标或许能达到,或许不能达到,但是,云昭削弱蒙古,羁縻建奴的目的一定会达成。
在草原上捡蘑菇并没有云昭预料的那样轻松,其实,只要是干活,就谈不到轻松,很有诗意的活计,让云昭精疲力竭。
第十章无奈下的的决绝
云昭的策略并没有成功。
刚刚入秋,周边的王公们就已经带着部族转移去了秋日牧场。
他们能去秋日牧场,唯有朵颜部不能去阴山下,也不能去敕勒川。
在这里,朵颜部是强势的,在阴山,朵颜部只会被其余的部族当做敌人杀死。
云昭骑着马站在草原上,远处吹来的风已经裹挟着丝丝寒意。不出一个月,这里的草就会枯黄。
而缺少阴山庇护的朵颜部,将要面临一个严酷的冬天。
草原上的冬天不好过,尤其是平坦的大草原上的冬天更不好,到了冬日,们这里的风雪太大。
两尺厚的白雪会掩埋掉牧草,这样的环境下,即便是最强壮的牲畜,也吃不到雪层下面的草。
为了拱开冰雪,坚硬的冰雪会割破牛羊的嘴唇,然后就会被寒冷冻坏伤口,最终死于非命。
蒙古人的食物大多来自牛羊,相比肉食,他们更看重牛羊的衍生食物,比如奶。
所以,没有牛羊,蒙古人就没有食物。
放牧其实是一个高风险生存方式,它比种庄稼的风险要高的多。
所以,很多年以来,放牧的都没有种地的人富裕。
对于蒙古人吃什么,云昭不是很关心,从蓝田县取道河南,再到山西最终抵达张家口这一路上的见闻,已经足够把他的心锻造的硬如铁石。
这群在草原上生活了一生的人,自然有自己的存活之道。
他现在只是担心,即将从蓝田县出发的高杰。
卢象升接替了洪承畴的防线,正式就任宣大总督,高杰想要从张家口一带进入蒙古已经不大可能了。
云昭以前认为,人应该有兔死狐悲的美好情操,可惜,在见识了山西人吃树皮、草叶。树皮、草叶尽,乃人相食之后。
他的心真的在逐渐变凉……尤其是在路上发现有母亲烹煮自己女儿吃的事情后……云昭就不再觉得李自成带兵杀入安徽有什么好奇怪的。
更不奇怪张秉忠统领二十万人马,挟曹操,老回回等悍匪佯攻襄阳,而后鱼贯如川这种事。
黄台吉在盛京称帝,开国号“大清”,开文馆,设大典,立朝仪,分封天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云昭觉得在这个世界里不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似乎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只是,正如徐元寿所说,越是这个时候越能坚守本心的人,才能被称之为人。
如果抛弃了这一点,人不如毒蛇野兽,即便是成了王又如何?一个坐在枯骨铸造的宝座上的王,也只能被称之为兽王!
他统御的子民是兽……毫无荣光可言。
徐元寿的这句话让云昭很痛苦,其实他有时候其实很想当兽王的……
如今,黄台吉拿到传国玉玺,终于把沈阳中卫改成了盛京,然后登基称帝了。
再有半个月,蒙古草原上的所有的部族之王,就会向黄台吉俯首称臣,并且派蒙古喇嘛墨尔根再次用白骆驼载着四尊蒙古人的圣物玛哈噶拉佛金像来盛京向皇太极进献,好方便黄台吉在盛京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再建立四座寺庙。
如果说,蒙古人敬献传国玉玺给黄台吉是蒙古大阏氏苏泰的主意,前年敬献玛哈噶拉佛金像给黄台吉是蒙古喇嘛墨尔根的主意,那么,这一次敬献四尊玛哈噶拉佛金像就是蒙古王公们的集体投诚。
什么是天下大势?
这就是天下大势,一方面大明朝岌岌可危,处处冒烟,大灾荒的年月里加派税赋三百万两白银,百姓苦不堪言。
另一方面,满清正如朝阳一般,冉冉从地平线上升起。颇有锐不可当之势。
云昭,如今就处在明暗交界处。
就算全天下的蒙古王公们都向满清投降,云昭认为,朵颜部不能投降!
“金佛走到哪里了?”
云昭准备劫夺金佛,虽然东西南北四处的蒙古王公们都敬献了金佛,有可能经过朵颜部的金佛只有一尊。
“这是克鲁部的毒计。”钱少少跟云杨一起站在云昭面前,有些提不起精神。
“怎么说?”
“人家就是故意带着金佛从朵颜部的领地上经过呢,就是希望我们劫夺金佛,然后惹怒建奴,让建奴来收拾我们。”
“如此说来,人家会派大量的人护送是不是?”
“没有,只有一支百余人的队伍,不过,为首的人就是蒙古喇嘛墨尔根!
我们如果从墨尔根手里把金佛抢走,全天下的蒙古人都会有我们为敌。“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从墨尔根手里抢走金佛,全蒙古人都应该知道还有一支蒙古人不肯投降满清是吧?”
“我们抢来金佛安置到哪里呢?总不能融化了当金子使唤吧?”
听钱少少这样说,云昭笑了,拍拍云杨身上的铁皮铠甲,发出咣咣的声音道:“放在玉山书院啊,这一次的事情我亲自去做,你们不适合去。”
云杨刚想问云昭自己为何不适合去,却被钱少少拉住了。
“趁着还没有下雪,你们去阴山,我去等候那个番僧墨尔根。”
才出门,云杨就问钱少少原因。
钱少少皱着眉头道:“少爷的心里似乎藏着一团火,这时候让他把怒火发泄出来比较好。”
“他还在为那个被母亲丢进锅里煮的小女孩的事情生气呢?想想也是,他看见那一幕的时候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云杨并不傻,长时间跟云昭在一起,他知道云昭什么时候是真的生气,什么时候是在演戏。
钱少少发愁的道:“是为这件事,却又不是为这件事,我觉得他把那个小女孩差点被母亲吃掉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他可能觉得这是他的错!
我甚至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们这群人已经在努力的救人了,蓝田县现在宛若世外桃源,这都是我们的功劳,你说,他难过个什么劲?
这一次抢金佛的事情不一定合适,过早了的暴露了我们的存在,即便是利用巴特尔梅林作掩护,做了这件事之后,巴特尔梅林也一定成了众矢之的,更加成了建奴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利于我们在蒙古立足。”
云杨却嘿嘿笑了起来,鄙视的瞅瞅钱少少道:“你想的太多了,如今的蒙古人就是一群记打不记吃的货,我们来草原已经半年了,你难道还没有看清楚吗?
建奴敢杀蒙古人,所以,蒙古人就投降建奴,如果我们杀得蒙古人多,蒙古人也会投降我们。
现在夺了金佛,建奴就算是要找我们的麻烦也是明年的事情,等高杰把我们的人马带回来了。
爷爷恨不得在蒙古人的地盘上好好地跟建奴见个真章。
你整天想来想去的不好,不利索,爷爷们本身就是盗贼,哪里有到嘴边的肉不吃的道理?
既然阿昭已经有了计较,我们就带着人去阴山,劫掠人口,牛羊,先过一个舒适的冬天再说。”
钱少少瞅着云杨再也长不出来头发的光脑袋道:“我们都在以当盗贼为耻,你居然引以为荣?”
云杨摸摸光头大笑道:“云氏当盗贼已经数百年了,爷爷是盗贼的子孙,万万不敢辱没了家祖的名号。”
钱少少回头看看云昭居住的帐篷,再看看大步流星往前走去召唤自家兄弟准备大干一场的云杨。
狠狠的在脑袋上锤了一拳自言自语的道:“家里有了一些盆盆罐罐就舍不得自己的一条命了。”
说完话,就重新钻进云昭的帐篷,对正在写信的云昭道:“我们还是不能出面,出面的该是其它的人,比如张家口的商贾!”
云昭闻言,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道:“你觉得张家口剩下的几家大商贾中,谁家适合替我们背这个黑锅?”
第十一章大喇嘛很恐怖
对付宗教,自然要用宗教。
钱少少的思维还停留在贼寇杀人的层面上,只想着把自己隐藏起来,以为只要释放出迷雾,自己就能不为人所知。
这样的法子自然是可行的,只不过,依旧算是掩耳盗铃而已。
云昭的眼界就不一样了,他看世界的深度与广度都是钱少少所不能比拟的。
蒙古喇嘛墨尔根之所以会用白骆驼驮着金佛敬献给黄台吉,不是蒙古喇嘛对黄台吉有多么的尊敬。
而是黄教喇嘛跟红教喇嘛刚刚发生了一场极为残酷的宗教战争。
崇祯六年的时候,藏巴汗进据拉萨,那时大昭寺和哲蚌寺都在红教手里,黄教喇嘛被压制。
黄教只有依靠外来干涉才能夺权。于是黄教请和硕特顾始汗引兵万余入藏,与藏巴汗进行了一场血腥的战争。
传说战况激烈之时黄教喇嘛在甘丹寺,瞥见祭坛上方有一个巨大的,冷笑着的黑色魔鬼脸,无数人头飞入其张开的血口中去……
而红教喇嘛的记载是这样描述此战争的:“。。。国土变为饥饿灵魂的领地,犹如死神的王国。。顾始汗命令将俘虏装在皮袋里缝起来然后扔到水里淹死。”
而今,这场残酷的战争依旧在继续,且越来越凶残,这个时候,再出现墨尔根喇嘛向黄台吉敬献金佛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诧异的。
云昭不想知道黄教跟红教之间有什么差异,更对他们的教义毫不关心,他只知道,敌人的敌人一定是自己的朋友。
抢劫墨尔根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出马,也不需要借用张家口商贾的名义,派一些藏人就足够了。
既然克鲁部等部落认为朵颜部不敢对付尊贵的喇嘛上师,那就满足他们的这个愿望。
朵颜部绝对不会出面对付墨尔根!
因为这场战争,流浪在蒙古的乌斯藏人数不胜数,他们或者受雇于王公成为他们忠心的打手,或者受雇于汉人,护卫他们的商队游走于草原。
云氏商队里就有很多乌斯藏人,因为打不过黄教喇嘛,流浪在外的乌斯藏人大多为红教信徒。
云昭不在意金佛的含义,黄台吉已经有了金佛,金字大藏经,以及传国玉玺,少一尊没有多少意义的复制品金佛对他没有损害。
他只想通过金佛被劫,来告诉黄台吉,漠南十六部,四十九族中的蒙古人,并没有完全臣服。
通过这件事来连累那些跑去阴山躲起来不跟他做邻居的混账领主王公们。
等斥候告知云昭有一支百人左右的护佛驼队出现在牦牛泡子河,并且准备沿着商路继续东进的时候。
云昭就带着自己的护卫,以及两百多愤怒的乌斯藏人离开朵颜部驻地迎了上去。
骆驼是高贵的,他跟云昭家的大白鹅一样,永远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一个戴着鸡冠子一样帽子的胖大喇嘛坐在高高的骆驼上,见一群乌斯藏人拦住,就挥挥肥大的袍袖大吼道:“咄!佛爷在前,散开!跪拜!”
云昭没有给那些乌斯藏人任何缓和的机会,面对墨尔根这样一个伟大的喇嘛,一群只是凭借一腔怒火就匆匆组织起来的乌斯藏人,在墨尔根这种高贵的人面前,即便是教义不同,也会自行惭秽的。
如果敢再给墨尔根多一点时间,他很有可能把这两百多乌斯藏人收到自己的麾下。
亲卫梁三见少爷发出了动手命令,率先举枪,干掉了一个看起来最彪悍的护卫。
他动手了,其余人也就跟着动手,也不知道他们想起了什么事情,刚刚投入战斗,就变成了肉搏。
持枪的汉人护卫并没有继续加入战团,他们握着枪,守在周边,眼看着两方乌斯藏人在那里厮杀。
两方人马厮杀的难解难分,云昭跟墨尔根两人显得很是悠闲。
就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云昭的人不愿意对墨尔根下手,墨尔根的是手下也似乎对云昭视而不见。
墨尔根的身边就是那头驮载着金佛的白骆驼。
云昭瞅瞅墨尔根肥硕的身躯,觉得这家伙的武力应该不是很强大,就小心的靠近墨尔根,有些歉意的拉起那头白骆驼的缰绳。
“明国人,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墨尔根不动如山,俯视着骑在马上的瘦弱的云昭。
“大喇嘛,佛会饶恕我的。”
“你在渎佛。”
“我们家不信佛。”
“不论你信不信佛,佛就在那里。”
在云昭的安抚下,白骆驼跪了下来,云昭想把金佛从白骆驼背上卸下来,一连两次都没有成功,他就仰头看着墨尔根道:“大喇嘛能帮我一下吗?”
墨尔根拍拍骆驼的脑袋,一个小喇嘛控制着骆驼跪下来,墨尔根艰难的从骆驼上下来,阻止了小喇嘛要干掉云昭的想法,亲自走过来将精美的金佛从白骆驼上卸下来放在云昭面前道:“供佛,敬佛,礼佛,宣佛在心不在外。”
云昭拱手道:“那些流浪的乌斯藏人将所有的愤怒都施加在金佛上,金佛恐怕不能保全。”
大喇嘛叹口气道:“罪在我,不在佛,佛给世人消灾解难,只要能化解他们心中的仇恨,我佛愿意粉身碎骨。”
云昭又道:“善哉,善哉!”
梁三帮着云昭把金佛放在一匹战马的背上,牵着这匹马站在云昭身后,他很想结束这场战斗,毕竟,目的已经达到,再战斗下去除过多死人之外,战斗已经毫无意义。
墨尔根叹口气道:“护佛的人都是志虑忠纯之人。”
云昭瞅瞅依旧在厮杀的众人道:“好好地活着吧。”
墨尔根大笑道:“向死而生!”
云昭摇头道:“没有机会。”
墨尔根道:“那就死。”
瞅着已经躲得远远的墨尔根,云昭回头朝梁三挥挥手,然后,战场上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
硝烟散尽,护佛的乌斯藏人大多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墨尔根亲自走进血肉战场,抚摸每一个伤者的额头,替每一个逝者闭上双眼,且不论敌我。
等他做完这一套,伤者就被梁三下令全部处死了。
云昭见墨尔根一个人坐在死尸堆里念经的模样有些萧瑟,就让梁三将两把短铳放在墨尔根的面前,让他跟那个小喇嘛护身。
墨尔根见云昭要走,就低声道:“我们不会用。”
云昭看了墨尔根良久,忽然道:“我是做生意的。”
墨尔根笑道:“张家口?”
云昭摇头道:“不是!”
墨尔根道:“金佛重七十二斤,你还我金佛,我给你金子一百斤买你这东西十支。”
云昭指着那些焦头烂额的乌斯藏护卫道:“他们不干。”
墨尔根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珠串丢给云昭道:“如果想做生意可以来塔尔寺寻我。”
云昭摇摇头道:“不敢!”
墨尔根笑道:“来,不会有危险。”
云昭继续摇头道:“不敢!”
墨尔根笑道:“你害怕我,还是害怕乌斯藏人被你武装起来?”
云昭叹口气道:“都害怕,乌斯藏从今往后将是一片由佛祖来掌控的土地。”
墨尔根瞅着云昭道:“你姓什么?”
云昭躬身道:“范氏子见过大喇嘛。”
墨尔根摇摇头,用清澈的目光看着云昭道:“你应该姓王,不管你姓什么,你要记住,我不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可是呢,我也会记住今天见到的火枪的威力。
所以,你来找我吧,我有的是金子……你既然是商人之子,不会没有为金子舍命的胆量吧?”
云昭朝墨尔根摆摆手,就跨上战马离开了这片满是死人的地方。
第十一章冬烘先生
在回朵颜部的路上,云昭感慨了许久,他在大明世界里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唯独没有见过傻子。
由此,他得出来一个经验但凡是到了末世的时候,世上就只剩下聪明人了。
即便是在绝境里,墨尔根大喇嘛不但要努力求活,还必须活的有尊严,颜面不能丢掉,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他甚至要反击一下,看能不能把坏事变的有利于他一些。
不过,有一点云昭很确定,今天,墨尔根在见识了火枪的厉害之后,他是真的动了买枪的心思。
可惜,蒙古人,乌斯藏人,乃至于建奴,都不是云昭的目标客户。
永远都不是!
在过去的五年里,云氏在玉山终于建造出来了合格的飞鸟铳,其中以连发短铳最为出色。
虽然云氏短铳一次只能击发两次,可是,这两次击发却是连续的,无间隙的。
云氏工匠们还准备在短铳上多装几根枪管,好达到更多次连续击发的目的,只是,按照这个设想弄出来的短铳,基本上没几个人能够单手抓着击发。
也就云杨这种莽汉型的人物才会出于某种不能言说的目的给自己造了两只六管手铳……那东西造出来之后,云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短板加特林机枪抓在单手里只能击发六下,然后就要花好长时间来重新填装,如果没机会填装,这东西就成了一个完全没有用的废物。
被满清吹嘘的神乎其神的神父汤若望,对火炮乃至火枪一道上并不擅长,只是懂一些粗浅的物理知识罢了。
至于邓玉函,罗雅谷更是不堪,这三人对天文学的认知要远远超过对物理化学这两门学问的研究。
如果不是因为,邓玉函弄出来了初级版本的望远镜,云昭在这三人身上投入的大量金钱就完全是失败的。
但是,徐光启给云昭买来的那些西人奴隶,却在玉山上大放光彩!
他们非常厉害的给云昭造出来了火炮!
虽然还只是很粗陋的火炮,这已经让云昭非常的满意了,最要命的是这些人将这些火炮的炮弹做了一些改良,将海盗船上的链弹,葡萄弹全部照搬了过来。
这些炮弹虽然仅仅是依靠火药的力量将这些弹丸推出去,对敌人造成杀伤力,但是,在近战的时候,尤其是在敌人队形密集,或者骑兵冲锋的时候,能对敌人的有生力量形成大量的杀伤。
最让云昭惊喜的是,这些家伙居然研究出来了新式的开花弹。
与大明军队拥有的开花弹不同,(这里说明一下,明末已经有了开花弹),玉山造出来的开花弹类似一个圆球形状的手榴弹,只是被火药推的更远,铁球里面装的火药更多,铁球里面的小弹丸也更多。
虽然十炮中真正能开花伤人的炮弹不到四成,这对云昭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惊喜了。
为了研究这东西出来,云昭的西人奴隶不小心被炸死了十余人。
不过,在云昭大量的银子抛洒下来,这些人没人在意自己的生命,纷纷拿出亡命徒的精神,继续研究杀伤力更大,爆炸率更高的炸弹。
于是,在这种氛围里面,云昭又获得了手榴弹跟地雷!
也就是这些东西纷纷被工匠们,奴隶们研究出来之后,汤若望,罗雅谷,邓玉函这些人的能力才被慢慢发掘出来。
这些人的能力不在发明创造,而在于整理,归纳,总结,就是因为有他们将所有的程序归纳总结之后记录在案,这才让玉山造枪作坊不断地有新式武器被源源不断的造出来。
对于这五年的发展,云昭是满意的,最让云昭满意的是云福训练的军队。
五年下来,云氏拥有的军队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在不断地减少,更多的不适合当军人的土匪,回到家里参与劳动,以前居住在山里的老盗贼们纷纷下山,在云氏领取一小块土地自食其力。
红薯是徐光启送给蓝田县人的最大礼物,这东西在适应了蓝田县的气候之后,就如同它的藤蔓一般疯狂的向外扩展。
有了这东西,人们终于可以用心利用一小块耕地就能吃饱肚子了。
土豆,玉米变得金贵起来,也成了西安城里的人的日常食物。
如今,出了西安城,只要过了灞桥,就能看见道路两边栽种着一望无际的玉米地。
崇祯五年春,云氏在乾县击杀巨寇一阵风,俘虏流寇三百人。
崇祯五年秋,云氏在扶风击伤巨寇高一功,俘虏流寇四百五十一人。
崇祯六年冬,云氏与巨寇刘宗敏会晤于武功,立下契约,流寇不得进入蓝田县境,云氏也不得出县境与流寇作战。
从此,蓝田县再无盗贼入侵。
一片地方,有了足够多的物产,有了足够多的人口,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大批的商贾。
云氏与黄氏达成的以粮食换取盐引的生意依旧在进行,只不过交易对象从黄氏变成了王氏。
在这个过程中,张家口的商贾们敏锐的发现,只要是从蓝田县购买的粮食,如果不到张家口直接送去边寨,就会平安无事,一旦有粮食离开张家口,就会有天大的灾难在等着他们。
几次三番之后,洪承畴劫粮的事情也就掩盖不住了,最终,卢象升成了宣大总督,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了洪承畴掩盖蓝田县繁荣的事实,关注蓝田县的人越来越多,云昭请辞蓝田县县令一职,却被陕西布政使黄姚卓拔为西安府同知暂代蓝田县知县。
云昭为此请辞三次,最终不得不将蓝田县正堂大印悬挂在蓝田县县衙求去。
根据云霄最近传来的消息看,蓝田县的正堂大印依旧悬挂在那里,没有人拿走,也没有新的官员进驻县衙。
那颗大印被蓝田县主簿每日拿下来擦拭一番,上面连一丝灰尘都不曾有。
没有云昭的蓝田县似乎变得更好。
每年上缴的赋税分文不缺,且年年冲高。
崇祯九年的冬日十一月初七,守着蓝田县县衙门的两个老衙役背靠南墙骑坐在椅子上被暖烘烘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一群麻雀在县衙照壁边上啄食秕谷,被大枷锁住的罪囚正靠在照壁上晒太阳,另一个屁股被打的烂糟糟的罪囚则被铁链子拴着趴在阳光下晒屁股,希望自己的伤势能快点好起来。
他们脖领子后面插着木牌,木牌上有字,一个写着偷字,一个写着骗字。
一个穿着厚棉袍的瘦峭中年人将双手插在袖筒里,缓缓走近两个罪囚,仔细看了他们脖子上插得木牌,再抬头透过门庭看看空荡荡的县衙大堂,轻轻地咳嗽一声。
两个老衙役齐齐的抬起头,见是一位冬烘先生,就重新把脑袋枕在胳膊上。
冬烘先生见没人理会,就皱皱眉头跨过门槛,就要进县衙大堂。
一个老衙役懒懒的道:“无事入公堂,杖三十。”
冬烘先生停下脚步道:“你们如此懈怠……”
不等冬烘先生把话说完,另一个老衙役道:“蓝田县就这样,以前县令在的时候啊,我们会一起靠在这南墙根上晒太阳,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蓝田县撒野。“
冬烘先生笑了,背着手瞅着两个老衙役道:“哦?原来是贵县的规矩,学生想要拜见县尊有事相商,不知可否通报一声。”
老衙役鄙视的瞅着冬烘先生递过来的几枚铜钱道:“县尊早就规定过,无事聒噪他的人,一律收银五两,你这几枚铜钱也想蒙混过关?”
冬烘先生再次愣住了,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怒之意,抬起脚在地上踩踏一下强压着怒火道:“如果百姓有冤情呢?”
老衙役就像是没有看见冬烘先生生气的脸,继续懒洋洋的道:“百姓有冤情就该先去找里长,粮长,乡老,如果里长,粮长,乡老们解决不了的事情,才会上报到县衙。
县尊的时间金贵,有多少大事要处理,哪来的时间管理一些乡民们闹纠纷的小事。”
“你们县尊呢?”
冬烘先生发现跟这些老差人纠缠殊为不智,就再次直奔主题。
“我家县尊?他老人家闲着没事去当贼寇去了……”
第十二章孙传庭的疑问
对于蓝田县尊大人带着一百骑去了草原上当马贼的事情,孙传庭自然是知道的。
对此,他没有感到半分的诧异,甚至有些欣喜。
云氏这个巨寇之家,不再祸害本乡本土的人,改去草原上当马贼,他认为这也算是改邪归正的一种。
身为陕西巡抚,刚刚平定了河南,斩杀了巨寇高迎祥,才回到西安府坐镇,他就发现,自己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蓝田县令长久不坐堂的事情。
在富裕的蓝田县做县令是一个众人皆知的肥缺!
按理说,那些候补官员们应该趋之若鹜才对,可是,恰恰相反,候补官员们喜欢去小的不像话的长安县,扶风县,乾县,商南县,也不愿意踏进巨大的蓝田县一步。
个中的原因,没人比孙传庭更加的清楚了。
想当初,自己从永城县令任上专任长安县专事剿匪的时候,就知晓蓝田县最大的贼寇就是本地的豪强云氏!
为了治理西安府周边的匪患,他可是下过大功夫的,好在那时候的贼寇都比较蠢,这才能让他一网打尽。
云氏这家贼寇是所有贼寇中最有意思的,他们与别的贼寇不同,并没有招来多少民怨,很多时候,蓝田县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很好地遏制了其余盗匪祸害蓝田县。
就是基于这个考虑,孙传庭这才在云氏盗匪祸乱乡里铁证如山的情况下,饶恕云氏盗匪一次。
否则,以他的性格,即便是有大太监说话,他也照样不予理会。
魏忠贤在的时候,好人就没法子好好地当官,孙传庭知道自己的性子,再继续做官,迟早会是魏忠贤的刀下之鬼。
原本想着辞官回乡,没想到,山西连年大灾,百姓苦不堪言,眼看着昏官,贪官,庸官将山西治理的民不聊生,加上流寇四起,让好人没了活路,孙传庭这才主动出山,要求做官。
皇帝本来希望他能留在京城为官,孙传庭认为自己在京城为官毫无意义,就主动请缨来到了山西,编练民军,安定乡里。
有幸在河南弄死了高迎祥之后,孙传庭也就成了陕西巡抚。
所有人都以为陕西是大明流寇的根基,需要一头猛虎来看管。
孙传庭虽然在那些人的眼中并非猛虎,好在,认为他是一条好狗的人很多,因此,他出任陕西巡抚没人有意见。
无论如何,派一条好狗镇压陕西,总比以前的那些猪强一万倍。
如今的陕西最有名的人是谁?
蓝田县九岁的县令云昭!
这个被人盛传为野猪精转世的小孩子,仅仅用了三年,就把一个破败的蓝田县治理的丰衣足食,路不拾遗,堪称官员中的典范。
孙传庭自然是不相信这些屁话的。
云氏一族盘踞蓝田县数百年,加上族人又喜欢好勇斗狠,又有当盗贼的族中兄弟,一个九岁小儿,哪来的治理蓝田县的能力,且能把蓝田县治理的如此之好。
不过是云氏一族在给家中的这个主家独苗铺路,好让家族可以顺利的从盗贼变成官员,且青云直上。
当官总比当贼好!
在亲眼看到了一个繁荣的蓝田县之后,孙传庭对云氏由盗匪尔官员的变化是赞许的。
现在的陕西,需要手腕强硬的人来治理,需要当地百姓自发的去自救,去跟贼寇作战,如此,才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孙传庭从云氏在蓝田县的治理中发现了一个新的安定陕西的契机。
跟两个老衙役继续交谈自然是在浪费孙传庭的时间。
于是,巡抚衙门的亲兵就找来了蓝田县的主簿,县丞,县尉团练使来蓝田县衙听用。
蓝田县的县丞是云猛,主簿是以前的刑名师爷刘参,县尉是云虎,团练使是云蛟。
孙传庭瞄了在座的蓝田县官员一眼,发现,除过主簿刘参显得气定神闲,其余三人都有些畏缩。
一个小小的主簿能在巡抚面前显得气定神闲,那就是因为心里有底气,甚至有些傲气。
至于其余三位,孙传庭觉得多看他们一眼都是对他们的恩赐。
“蓝田县正堂不能长久空着,十五天之后就会有新的县令来蓝田县上任。”
孙传庭身体后仰,微闭着双眼等候云氏三人回答。
县衙大堂立刻变得安静了起来,就连先前呼吸急促的云猛,云虎,云蛟三人的呼吸也变得平静了。
孙传庭诧异的睁开眼睛扫视了云猛一眼道:“怎么,你们有意见?”
云猛,云虎,云蛟齐齐的摇头,表示自己一点意见都没有。
孙传庭正要重复自己的话,却听见一边的主簿刘参站起身悠悠的道:“大人,这恐怕不妥。”
孙传庭瞅了刘参一眼,继续看着云猛道:“你至今匪性未改吗?”
云猛拱手道:“下官唯大人马首是瞻。”
孙传庭见云猛,云虎,云蛟都没有桀骜不驯的意思,就站起身道:“既然如此,便如此定了。”
主簿刘参这时候再次拱手道:“大人如果一意孤行,卑职以为不管您派什么人来蓝田县,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大胆!”孙传庭勃然大怒。
主簿刘参上前跪在孙传庭面前,双手捧着自己的印信放在孙传庭面前道:“请大人容下官辞官。”
孙传庭看着小小的主簿印信,对刘参道:“你今年年过半百了吧?”
刘参拱手道:“草民虚度五十一个春秋。”
孙传庭道:“五十一年啊,如此年月襟抱才开,你不觉得可惜吗?
现如今,云氏对蓝田县正堂之位已经没了念想,你一介属官,为何要鸣不平?“
刘参嘿嘿一笑,并不多做解释,再次拜了孙传庭一次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蓝田县大堂。
孙传庭目送这个老吏离开,就对云猛道:“你们不准备辞官不做吧?”
云猛陪着笑脸道:“家主没有发话,我们不辞官。”
孙传庭又道:“我知晓你云氏在蓝田县根深蒂固,可是呢,这天下依旧是大明的天下,这蓝田县也不例外,怎么,你们敢杀官造反不成?”
云猛坚决的摇头道:“不敢,不会,不造反。”
孙传庭站起身背着手瞅着门外两个正窃窃私语的老衙役叹口气道:“不是一定要夺你云氏的权柄,是因为你云氏在蓝田县已经一手遮天了,这不合适。
退下来莫要成众矢之的。“
云猛笑道:“全凭大人做主。”
孙传庭满意的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蓝田县新县令是否可以进来了?”
云猛连连点头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
“你身为县丞,有护卫县令生死之责,你可愿意尽责?”
云猛连连摇头道:“恕下官无能为力。”
孙传庭踱步到云猛身边沉声道:“你不愿意?你真的以为你云氏这点力量,也能跟朝廷对抗?
高迎祥的人头血迹未干,你云氏想做第二个高迎祥吗?”
云猛连连摆手道:“大人,这真的不关我云氏的事情,是蓝田县百姓容不下除我家小昭之外的任何人来做县令。”
孙传庭冷笑一声道:“果真如此?”
云猛嘿嘿笑道:“大人可以派县令过来就是。”
孙传庭站定身形淡淡的道:“好,本官也想看看蓝田县百姓的人心向背。”
云猛笑道:“最好派一个耐打的。”
孙传庭瞅着逐渐变得硬气的云猛道:“本官要检阅蓝田县团练。”
云虎,云蛟二人来到孙传庭面前拱手道:“蓝田县团练见过大人。”
孙传庭笑道:“好整军吧!”
云虎,云蛟站直了身子大声道:“蓝田县团练见过大人!”
孙传庭呆滞了片刻,吐出一口气缓缓地道:“这么说,蓝田县团练只有你们两人是吧?”
云虎笑道:“正如大人所言!”
第十四章自私的蓝田县
孙传庭在县令的座位上坐了许久,最后站起身对云猛道:“看来这蓝田县已经成了云氏家天下了。”
云猛摇头道:“西安府六成的粮秣来自蓝田县,九边中的三边,四成的军粮来自于我蓝田县。
自我蓝田县开始收商税之后,陕西今年加派的辽饷一万七千八百六十七两白银,我蓝田县独占一万两。
这就是我蓝田县对大明的忠心所在。
数遍天下州县,唯有我蓝田县年年足额缴纳夏粮秋赋,别处州县听说有辽饷加派,一个个叫苦连天,唯有我蓝田县急陛下之所急,头天听说有辽饷加征,三天后,就穷尽我蓝田县府库,快马将辽饷护送去了西安府。
这就是我云氏对陛下的一片心意。
对上官来说,我云氏竭尽心力的扶助,对陛下,我云氏倾家荡产的在孝敬。
大人初来我陕西就任巡抚,率先对我蓝田县下手是何道理?
难道说我蓝田县百姓被我云氏盘剥的民不聊生,还是我蓝田县如今冤狱横生的让百姓敢怒不敢言?
没有吧?
更别说我年仅十四岁的侄儿眼见建奴屡屡叩关,让我大明坐卧不安,亲自率领一百家丁远赴口外草原大漠与建奴鞑子作战,就想拖拖建奴的后腿,好让辽东之地的大明军队可以喘息一下。
如此云氏,那里对不起陛下,对不起朝廷,以至于让大人说出,云氏在蓝田县一手遮天的悖逆之言?
大人这样说,这样做,就不怕寒了忠志之士的心吗?”
孙传庭冷笑道:“你云氏乃是盗匪之家,此事如何解释?”
云猛笑道:“云氏早年为祸乡里,已经被大人处罚过,一顿板子,将近一年的苦役,我们兄弟三个可是受过处罚的,犯的错也算是了了。
当年我们用来作恶的武器也被大人铸剑为犁,再说我云氏乃是盗匪之家,就算是把这个官司打到陛下面前,大人也打不赢吧?”
孙传庭嘿嘿的笑了,拍拍自己的脑门道:“当年本官还是仁慈了,放了你们一条生路。”
云猛笑道:“一饮一啄啊,没有大人当年一念之慈,也没有如今处处繁华的蓝田县。”
孙传庭笑道:“好圆满的解释,你没有说宦官薛元义今年十月来你家,从你家带走了一千斤红薯献给陛下品尝,陛下大赞你云氏,并且亲书“薯良”二字与你云氏光耀门楣的事情,算是为本官留了些许颜面的事情。
好安排啊,真的让本官有些哑口无言。
只是,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
云猛憨厚的搓搓双手,难为情的道:“这都是我那侄儿临走前教下官说的。”
“昔日的九岁县令,如今的十四岁同知云昭?”
“正是!”
“你云氏真正做主之人真的是他?”
云猛摊摊手道:“当年之事大人也是清楚的,云氏阴族可没有执掌家业的可能。
现如今,云氏族长正是下官的侄儿云昭,那孩子自幼懵懂,某一日忽然灵智大开,就成此伟业。”
孙传庭冷笑道:“看来本官也应该将家中懵懂小儿送来蓝田县,让他亲近野猪,好顿悟开智。”
云猛笑道:“也有人这样做来着,被野猪给弄伤了。”
“云猛,云虎,云蛟,尔等确实算不得穷凶极恶之辈,否则当年你们早就人头落地了。
既然你们说蓝田县被尔等的家主治理的丰饶富足,那么,你就带本官,看看蓝田县,看看这片被昔日的盗贼治理的土地,每一寸土地都要看到。”
孙传庭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一些,人也变得平静吗,不再提什么新知县的事情。
云猛有些难堪的道:“这自然是可以的,云氏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不能说吗?”
云猛苦着脸道:“不是不能说,而是说不清楚,就连下官都不知晓蓝田县县境如今到底在哪里。
今年收秋赋的时候……以前的乾县,扶风,长安,临潼,商南,商州,乃至华阴的大户人家都喜欢来蓝田县完税……也不知道这些地方大人去不去?
自从张秉忠佯攻襄阳府,汉中一带也有人愿意带着全家投靠蓝田县……不知道这些地方该怎么算……“
“什么?”
孙传庭惊叫一声,骇然看着云猛,颤声道:“你说,附近州县已经开始向你云氏缴纳赋税了?
为何不见你们上报?”
云猛挠挠脑门道:“上报了啊!我们早就苦不堪言,已经上报了五六次之多,老虎,你快去把张主簿请来,让他来的分说。”
孙传庭强行按捺住狂怒的心,一口喝干了茶杯里面的水,在大堂上来回踱步,过了片刻,沉声道:“上报了那里?”
“西安府啊,甚至跟陛下派下来催收辽饷的大太监薛元义也禀报过,没见有人出来说话,然后,我那个小侄儿就成了西安府的同知。”
孙传庭的一双手在袖子里抖动的厉害,脸上却风轻云淡,直到张主簿赶来之后,才坐在知县大堂上,命张主簿拿出今年秋赋粮册,他准备好好地验看一下。
张主簿是一个骄傲的人,带着小吏们将所有的账簿拿给了孙传庭,最后傲然道:“大人,蓝田县三年以来的土地粮册都在这里,某家不敢说这是大明朝最清楚明白的册簿,却敢说,大人若是查出短少了一文钱,不用大人下令,某家自己就悬梁自尽在这蓝田县大堂上,再请刽子手将某家的尸身剥皮萱草,放置在县衙口的戒亭里以戒来者。”
孙传庭的一双手快速的翻动着册簿,两只眼睛如同猛兽的眼睛一般闪着幽蓝的光芒。
县衙六部,这些公务他太熟悉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大致翻阅了一遍。
然后就呆坐在大堂上一言不发。
太震惊了!
蓝田县一年所产粮食已经超越了崇祯二年整个关中的粮食产量,虽然崇祯二年关中大旱,即便是这样,也让孙传庭惊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册簿上的数字可有误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孙传庭的声音幽幽的在大堂上响起。
刘主簿等候孙传庭问这句话,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之久,闻言仰着头道:“大人之所以能在西安府看到百姓衣食无忧,商贾往来不绝,全赖我蓝田县支撑。”
孙传庭朝刘参拱拱手道:“刘主簿国士无双,孙传庭怠慢了,这就谢罪。”
刘策得了面子,也就不再做倨傲之态,俯身施礼道:“大人过谦了。”
孙传庭的声音变得平缓起来,朝云猛拱手道:“县丞大人劳苦功高啊。”
云猛连忙还礼道:“下官无礼之处,还请大人海涵,另外,大人要看我蓝田县团练,并非我们兄弟三人搪塞大人,而是真的拿不出人手来给大人看。
按照我蓝田县县尊之命,蓝田县但凡是十五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的男丁皆是团练。
若是没有贼寇犯境,我蓝田县绝对不会无故召集团练,若是一旦敲响钟鼓召集团练,蓝田县所有男丁就会放下手里的活计,一同御敌,所以,大人想要看团练,除非贼寇入侵我蓝田县。”
孙传庭叹息一声道:“如今,天下纷纷,蓝田县既然兵强马壮,为何就不能出兵扫平贼寇,还关中一个平安,还天下一个平安呢?”
刘参拱手道:“蓝田县人有守蓝田县这片土地之责,却无守卫其余地方的职责。
那是其余地方的百姓与官员的责任。”
“如此说来,贼寇就算是攻破西安城,你们也会坐视不理吗?”
刘参笑道:“蓝田县昔日民不聊生,贼寇横行,百姓衣食无着,卖儿卖女的时候,西安城里的贵人们也没见有一位出城来安抚百姓,给我们一粒米的帮助。”
第十五章谁是害虫?
五年前,打死刘参都不敢面对一位巡抚说出这些话。
现在,他不在乎,甚至有些鄙视高坐在公堂上的孙传庭,那个位置天生就该是自家县尊的座位。
虽然蓝田县衙中有很多小吏,侍女,婆子,他却不允许任何人触碰那个座位,那张桌子。
每日里不论公务多忙,他都要亲自用干净的温水将桌椅,乃至悬挂在房梁上的大印擦拭一遍,不容沾染半点尘埃。
自家县尊坐在那里断案也好,办公也罢,哪怕是将双脚搭在桌子上跟人闲聊,甚至跳上桌子指着某人驽骂,将惊堂木敲的山响都是那般的雄姿英发。
现在,看到个冬烘先生高坐在那张椅子上,双手搭在桌子上虚情假意的跟人攀谈,他心头的怒火就燃烧的炽烈,恨不得一脚把这个人从椅子上踹下来,他好端来一大盆清水,彻底的将桌椅洗一遍。
免得县尊回来之后,坐上位置会嗅到一股子臭气!
破败的蓝田县在他亲眼目睹之下,被小小的县尊在五年之内变成了现在的盛世气象,刘参胸中满是自豪之气。
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维护蓝田县现在的繁盛世道,尤其是在县尊大人不在的时候,自己就是一条看家的老狗!
不管是谁,敢破坏蓝田县现有的模样,他这条老狗就敢扑上去撕咬,哪怕被人活活打死,也不后退一步。
孙传庭明显的从刘参身上感受到了这股气势,这股子气势他以前也有,在处置长安县盗匪的时候有,在痛斥魏忠贤权阉祸国的时候有,在辞官带着家人两袖清风回家种田的时候也有。
现在,这股子气势出现在蓝田县一个小吏身上,而且这股子气势针对的人正是他的时候,他心中酸楚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云氏比李洪基,张秉忠这些人可怕的太多了……”孙传庭在心里对自己道。
“蓝田县不能无休止的扩充下去了,这样会坏了规矩。”
面对刘参恨不得将他从座位上揪下来的目光,孙传庭从座位上下来,淡淡的对云猛道。
云猛抱着双臂苦笑一声道:“蓝田县的一百一十三个界碑,下官一个都没有找到,只有每年税吏下乡之时,人家才把界碑拿出来给税吏看一眼,回头再找,又找不到了。”
“那就制作新的,立在原来的地方!”
孙传庭的声音清冷如水。
刘参笑道:“这就要劳巡抚大人的大驾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人人只想多留一口吃的养儿育女,所谓者不过求活而已,请恕蓝田县对此事无能为力了。”
“给你蓝田县缴税难道说就能多留一些不成?”
刘参拱手道:“正是,蓝田县所属只需缴纳朝廷规定的赋税,这些赋税原本就不重,百姓还能负担得起,种田纳粮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百姓对此并无异议。
而且,蓝田县征收税赋之后,就会在当地大兴水利,构建水库,塘堰,水池,沟渠,给百姓提供良种,还有农官监察庄稼长势,随时预防虫灾,若是遇到躲不过去的灾祸,还有各种补助。
夏收,秋收之后,又有粮官专门下乡,以平斗,以无火耗官银收购百姓手中的余粮,不使贪心的商贾祸害百姓。
更不要说,我家县尊又在蓝田县玉山之上重新修建了玉山书院,请来了高明的先生,只要是是我蓝田县百姓之子,不论贫富都能上山求学,从蒙学乃至县学。
如此以来,外地百姓哪里有不愿意加入我蓝田县的道理。
大人,蓝田县没有异心,大人之所以见我蓝田县百姓一心向着云氏,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蓝田县所施行的律法,政策,全部都写在《大明诰》里面,并无出奇之处。
下官就不明白了,一个严格按照我大明律法,来治理地方的蓝田县,怎么就让大人惴惴不安,恨不得即刻拆散才好呢?”
孙传庭被问得哑口无言,嘴里苦涩的厉害。
刘参说的没错,蓝田县施行的政策确实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地方,无非是做到了言而有信,将农官,水利官,粮官,税官,官学的作用彻底的发挥了出来。
又用商税来抵充朝廷加派的各种杂税……
今年的辽饷只有区区三百万两……这是对全大明的百姓加征的辽饷,偌大的西安府只加派了不到两万两银子。
蓝田县承担了一万两……说起来已经算是尽心王事,其实呢,对于商贾往来的蓝田县来说,仅仅是九牛一毛而已。
孙传庭是做过两任县令的人,他如何会不知道,一个能给百姓撑起一片天空,能给百姓们绝对保护的衙门,一个能让百姓安心种地,按部就班的娶妻生子,不胡作非为,律法严酷而又清明的衙门,在百姓心中有着什么样的地位。
所谓的父母官,便是如此。
如父亲一般严苛,如母亲一般照拂……
“看过之后再论不迟!”
孙传庭不知不觉的开始退让了。
“如此,请大人下榻馆驿,明日就由下官给大人带路,走走蓝田县,看看下官所言是否有虚。”
“正有此意!”
说罢,孙传庭仰头看看大堂上悬挂的蓝田县正堂大印,对刘参道:“收起来,这样算什么样子。”
刘参摇头道:“百姓们每日路过县衙偷窥这枚大印是否还在,已经成了日常,一旦大印没了,难免会议论纷纷人心慌张,大人,就让这枚大印好好地留在这里吧。”
孙传庭长叹一声,自己来蓝田县以巡抚之尊连区区小事都做不到,这让他心中的沮丧感愈发的浓重。
云猛陪同孙传庭去了馆驿,云虎,云蛟还没有来得及大笑出声,就看见刘参怒气冲冲的将一整盆清水泼在大堂上首的桌椅上,把上面的笔墨纸砚冲的一塌糊涂。
跳着脚的吼叫着县衙里的小吏们,赶紧清扫大堂,把这堆垃圾丢掉,他自己亲自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桌椅,且一丝不苟。
云昭躺在厚厚的皮毛堆里,怀里抱着一尊金灿灿的金佛仔细的研究这尊面相凶恶的佛像。
不远处的火盆散发着烤红薯的的甜香。
光脑袋的云杨瞅着那些烤红薯目光执着而热烈。
钱少少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后面奋笔疾书,偶尔停下手,搓搓冻僵的手,然后继续奋笔疾书。
云卷蜷缩着身子倒在云昭的脚下,他很想从云昭手里取过那尊金佛研究一下,夺了两次都没有成功,就只好眼巴巴的等待云昭看腻味了之后再研究。
“克鲁部的牛羊被我们宰杀了上千头,我们冲着产奶的母牛下的手,估计,克鲁部今年会死很多牛羊,人也会死很多。”
钱少少的手冻得发麻,不好再写字了,就凑到云杨身边拨弄烤红薯暖手。
云杨懒懒的道:“不对人下手,只祸害牲畜,这样的仗以后不要喊我,太丢人了。
你知道人家现在都叫我们什么黑豺狼!”
云昭的手指从金佛狰狞的面孔上拂过轻笑一声道:“我们是草原上的害虫,黑豺狼也是一种,说明我们的目标无差!
我只问你,我们的财富增加了没有?”
钱少少道:“增加了两倍多,朵颜部现在是这个冬天里最富裕的部族。”
“招收草原流浪牧民的事情干的怎么样了?”
云昭从皮毛堆里翻了一个身,顺便将沉重的金佛推给云卷把玩。
“已经来了三百户流浪牧民。”
“会射箭吗?”
“会啊,骑马射箭是牧民们必须要会的本事,没有这两样本事,他们没法活。”
“我听说建奴的安抚使者要来我们这里,你知道这个安抚使者是谁吗?”
“察哈尔副将鲍承先,以前是大明副将,山西应县人,后来被宁完我说服投降建奴。
此次在归化城一带屯田的建奴官员就是以此人为首。
秉性贪婪,胆小,可以杀之。”
云昭摇摇头道:“不成,既然是这样的人,我觉得巴特尔梅林应该投降此人,为此人所用。
少少,加把劲,我觉得你能做到。”
第十六章怎么做一个恶官?
云昭很想在阴山脚下建立一座堡垒。
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打败周边的部族,让他们感到畏惧,才能在归化城立足。
但是呢,草原很大却没有人。
偌大的蒙古草原上,一天走几十里地都不一定能见到一个人,云昭用巴特尔梅林的名义,弄了好久,才招揽到不足三千人。
就这样,朵颜部如今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部落了。
至于招揽大明百姓来草原……云昭在亲身经历过这里的环境之后,他发现,大明百姓来到这里除过被人奴役之外,没有任何出路。
除非云昭能在这里真正的开辟一片天地,才有将大明百姓吸引来这里活命的可能。
“你是说我们这次要借鲍承先这个壳子给我们打根基?”
“是这样的。”
“可是这样做你让这里的部族怎么活?另外,我们的巴特尔梅林可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才诞生的。”
“巴特尔梅林自从成了朵颜部的王公后,就不再是那个一心为了蒙古百姓的草原英雄了。
这一点你应该能从我们招揽的这些蒙古人身上就能看清楚,这些人没有为蒙古人打天下的决心,他们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或者实在是没有了活路才投靠我们的。
本质上就是一群马贼。
只有草原上的大英雄都投降了建奴,鲍承先才好升官发财,长久的留在归化城。
他留在归化城想要建设,前期一定是要投资的,没有个三五七八年是见不到收益的。
既然归化城是被建奴毁掉的,就让建奴再给我建造起来,等我们的人手,军队都进来之后,再取而代之。”
钱少少沉默片刻道:“太想当然了。”
云昭笑道:“不是想当然,而是必然!鲍承先来归化城,不仅仅是安抚,恐怕还有弹压这里蒙古部族的意思在里面。
到时候联络少数力量,打击大部分人才是建奴的好选择。”
“为何不是联络大部打击一小部分呢?”钱少少敏锐的发现了问题。
云昭瞅着钱少少轻笑一声道:“小部分的人从来都是被压迫的对象,建奴想要在这里立威,并且拿到足够多的好处,怎么可能联络大部分人去打击一小部分人呢?
如果联络大部分人打击一小部分人,他就必须保证大部分人的利益,如此一来,大部分蒙古人的利益都被考虑到了,那么,你让建奴拿多少利益呢?
但凡是强大的势力想要分解,盘剥小势力的时候,就不会照顾大部分人的利益,他们只会大乱原有的构造,建立新的偏向于他们的权力构造。这是一定的。
建奴是贪婪的,对蒙古人可是一边拉拢,一边打击的,能攫取最大利益,他们才不屑拿一点残余。
现在啊,在这里的部族王公们被我们逼迫的已经抱成了一团求活,面对我们的时候是这样,我想,面对建奴的时候他们也会是这样。
在这种局面之下,联络我们,打击那些部族,就成了鲍承先唯一的选择。
当然,大势是这样的,如果鲍承先是一个合格的官员,那么,联络我们朵颜部是他唯一的选择。”
钱少少再一次奋笔疾书,他将云昭说的话全部记录了下来,留着以后慢慢看,慢慢的体会。
云昭瞅瞅正贪婪的吃红薯的云杨,再看看张开嘴用牙咬金佛鼻子的云卷,暗暗叹息一声,这两个混蛋啊……
草原上的风一般是贴着地刮过来的,这样的风很容易从裤腿,衣袍底下钻进来。
片刻功夫就能让人遍体彻寒。
薄薄的雪层覆盖了枯黄的草,一群群的牛羊正顶着风雪在勤恳的吃草,夏日,秋日里不屑一顾的硬草这时候都成了美味。
毕竟,需要努力拱开冰雪才能吃到的草总是格外的香甜一些。
放牧的都是妇人,她们裹着厚厚的皮袄,大声的吆喝着,不断地将石头用手里的投石器丢到远处,将离散的牛羊驱赶回来。
怀里的孩子哭嚎一声,她们就背过风雪,打开厚厚的皮袄,掰一些冰冷的羊肉放在嘴里嚼,等口水温暖了那些羊肉,就把碎末一点点的哺给自己的孩子。
一些藏獒站在高坡上,如同狮子一般眺望着远方,在地平线上,一些黑点正在雪地里漫步,不时地嚎叫一声,声音凄厉而苍茫。
云昭在帐篷外边停留了片刻,就回到了帐房,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看多了这样的场面,会让他刚刚冰冷起来的心慢慢融化。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枭雄所为。
这句话云昭比一般人理解的更加透彻,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纯粹的人总是更加的接近自己想要的目标。
当然,能够兼顾情理法也可以成功的人,这样的人云昭一般把他称之为神!
下雪的日子里,算是草原上最静谧的日子。
雪夜里向敌人发起进攻的人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一般都在汉地,比如李雪夜入蔡州!
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就有不同的答案,站在建奴的立场上,黄台吉就是英武的皇帝。
站在大明百姓的立场上,黄台吉就是十恶不赦的侵略者。
京城就是大明子民的脑袋,而现在这颗脑袋正在被建奴抱住痛殴,虽然偶尔也反击一下,终究挨打的次数更多。
挨打挨的多了,人们也就麻木了,下一次能不能经受住人家的殴打,天知道。
云昭当然是知道的。
只不过,建奴没有打烂大明人的脑袋,大烂大明脑袋的是大明自己的手。
李洪基,张秉忠就是两条不听话的拳头,正在一拳接一拳的砸在大明的腹心部位……
这就是大明朝目前的现状。
云昭在蓝田县已经积蓄了一些力量,只可惜这些力量现在还不能用,一旦开始用了,就会在无数的战争中消耗的干干净净。
戚家军消耗一空,关宁铁骑也快要消耗光了,白杆军如今也无力再战……
所以,云昭努力的生产粮食,努力的打造军械,努力的安定地方,做这些事情的唯一目的,就是给这个破败的时代留一点可以东山再起的种子。
让那些在绝望中固守城池的人看到一丝希望。
对于大明朝的官吏,云昭是不信任的!
说白了,除过云氏自己,云昭不相信任何人。
固守蓝田县,让西安府平安,这是云昭对大明朝先烈们进的最后一份心力,在归化城立足,是云昭延缓建奴进攻中原的最后努力。
“继续扩大招募流浪牧民的力度,我们这里有足够的食物可以支撑到春天到来。”
云昭回到帐篷,云杨,云卷两人簇拥着金佛睡得不省人事,钱少少点了一盏酥油灯,依旧在看书。
“汉人奴隶也应该招募,鼓励他们逃离原有的部族,来朵颜部。”
钱少少抬头看看云昭,他对云昭的情绪把握的很准。
“如果我们有机会带走他们,就能招募,如果不能,就不要招募,我们现在走的路跟死路一条差别不大。”
钱少少皱眉道:“战死比被人奴役至死要好。”
“这是你的想法,那些被人奴役的人不一定这样想。”
云昭粗暴的打断了钱少少的话。
钱少少给云昭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里道:“你就是太在意大明人的想法,才处处掣肘。
百姓愚昧,需要有聪明人给他们指出一条光明大道,哪怕是一条死路。
你现在应该考虑怎么在这里做一个恶官,激化建奴跟蒙古人的矛盾,让蒙古人知晓,投靠建奴是一个比战死还要糟糕的结果。
如此,才有利于我们暗中发展,才能让巴特尔梅林的威名传扬到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这个时候,巴特尔梅林再次竖起蒙古大纛的时候吗,才会从这如云。”
云昭苦笑一声道:“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就是刚才看到在风雪中牧羊的蒙古妇人,心中酸楚。”
第十七章怎么算都是一笔糊涂账
“嗷哈!”
在寒风中赤裸着胸膛的建奴甲喇挥动了手臂,随后,就有数百骑从山包后面涌出来,策动战马,洪水一般从山包上倾泻下来,直扑山包下的蒙古人的营地。
战马踩踏大地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牧人,在狗吠中,他们纷纷冲出蒙古包,乱哄哄的解开战马,连马鞍子都来不及安装,就骑着光背马迎着建奴骑兵冲了过去。
一些年长的蒙古人大声的呼喊着自己部族的名字,希望让对方听见,自己这群人是已经归顺的蒙古人不是叛匪。
可惜,他们的声音在嘈杂中弱小的几乎不存在。
只要是个明白的蒙古人就该知道,当骑兵开始冲锋之后,就表示战争已经开始了。
在这个时候,不论你是投降还是作战,结果都是一样的。
钢刀切开肉体,血就流淌出来,才落地就被冻成了一块红色的水晶,折断的手臂,跌落的头颅也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个雕塑。
不足两百人的部落,那里是五百人的建奴骑兵的对手,这些蒙古人仅仅阻挡了一下战马的步伐,就已经死伤殆尽。
逃跑的人比迎战的人死的更快,一些穿着皮衣,手持弓箭的建奴骑兵如同魔鬼一般从寒雾中慢慢踱步出来,那些试图逃跑的蒙古人来不及惊叫出声,就被羽箭贯穿了胸膛。
一个前额光溜溜,脑后留着一撮头发的汉人模样的骑士从赤裸着上身的甲喇身边走过,卑微的道:“卓大人,灭杀这些小部族所为何来?这里没有财富,没有美女,更没有您喜欢的美酒!”
甲喇转过头冲着这个汉人笑道:“我的弟兄们很久没有杀人了,他们不能忘记了这门手艺。”
汉人哈哈笑道:“我看他们的手艺没有松懈啊。”
卓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阿克墩,呼卡布,你们两个呆骡子见到小崽子就下不了手了吗?”
两个面对一个抱着幼儿的蒙古妇人有些犹豫的建奴骑兵听到甲喇在喊叫,二话不说,两柄短矛就刺穿了妇人的胸膛,将她连同幼儿穿在一起。
幼儿震天的嘶嚎声戛然而止,小小的身体随着母亲一起倒在地上。
卓路过两个部下的时候,用力在他们的肩膀上拍了两巴掌道:“好样的,就该是这样的,不杀的蒙古人胆寒,他们就不知道我们的厉害,好好作战,将来你们会成为陛下的巴图鲁。”
倒在地上的尸体,被建奴骑兵套着脖子拖开,卓就走进了那间最大的帐篷。
一个女子蜷缩在蒙古包最里面哀哀地哭泣。
卓皱皱眉头道:“烧奶茶!”
蒙古女子如同受惊的小鸟,往火盆里添加了一些牛粪,给铁锅里添加了打好的酥油茶,就蹲在火盆边上等着茶水被煮沸。
卓用手捏着蒙古女子的下巴瞅了一眼对跟着进来的鲍承先道:“我军令在身,不得亲近女色,这个女人不错,归你了。”
鲍承先连忙点头,他如果不要这个蒙古女人,卓下一个动作就是砍掉这个女人的头颅。
“女人我可以给你,钱财我也可以给你,陛下要的粮食你必须给我!”
鲍承先苦笑道:“大人,粮食是需要从地里长出来的,这需要时间,一两年之内绝对没有粮食敬献给陛下。”
卓沉默片刻道:“有没有别的办法快速弄到粮食?”
鲍承先摇摇头道:“我们的地方越来越冷了,就连高粱都不肯好好生长,能弄到粮食的法子,盛京的主子们早就想过无数遍了。
最后还是落到根本上来了,我们需要种地。”
卓抬起头瞅着从蒙古包尖顶空隙处飘落进来的雪花,有些感慨的道:“我们以前不需要种地,只要打猎就能吃饱。”
鲍承先见那个蒙古女人的手抖动的厉害,就接过茶壶给卓倒了一碗酥油茶,自己也倒了一碗,笑着对那个蒙古女人道:“别害怕,给我们拿一些糌粑过来。”
等那个蒙古女人战战兢兢的离开了,他才对卓道:“大人的部族有多少人?”
卓哼了一声道:“七百人!”
鲍承先点点头道:“已经是很大的部族了。”
卓道:“我知道陛下的难处,现在仅仅是盛京就有人十五万。”
鲍承先笑道:“大人有没有想过您的部族为何只能是七百人?”
卓喝了一口酥油茶淡淡的道:“那片老林子养活不了更多的人。”
“这就是道理啊,我恩师宁完我曾经计算过,老林子里的部族,人口不可过千,一旦过千,林子里的猎物就会搬家,甚至灭绝。
所以呢,一个部族如果吃光了林子里的野兽,就只能去林子更深处去打猎,时间长了,部族就需要迁徙。
如此一来,部族就不能安定,一旦不能安定,就会影响孩子出生,最终让部族的力量逐渐减弱。
我恩师总结出来的一个经验,叫做,打猎的不如放牧的,放牧的不如种地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大清为何不如蒙古人富裕,更不如明国富裕的原因所在。”
卓拍拍鲍承先的肩膀道:“是的,是这个道理,我们一定要杀进明国,给我们弄到更多的粮食跟财富,多养孩子,才能像我们得祖先一样圈养明国人来为我们种地。”
鲍承先笑着喝了一口滚烫的酥油茶对卓道:“大人如果想要立刻拿到粮食,可以带着兄弟们走一遭张家口,那里有无数大商贾,应该可以弄到足够多的粮食。”
卓摇摇头道:“我来的时候,陛下就跟我说过,不准我劫掠张家口,也不准我去明国宣大,只准我们以归化城为原点,种植粮食。”
鲍承先很奇怪为什么不能劫掠张家口。
不能向宣大进发,这很容易理解,宣府大同两地驻守着大量明军,卓这点兵力不足图之。
而张家口这些年并不为明军所重视,那里的防守力量很弱小,人口有多,又多商贾,为何不能劫掠一下呢?
尽管很奇怪,鲍承先见卓似乎不愿意再提张家口,也就绝口不提此事。
“巴里克,幺儿干,乌克尔,克鲁,朵颜这五部大人想要先从那个部族下手?”
蒙古女人送来了糌粑,鲍承先跟卓两人就用手揉着糌粑一边闲聊。
卓抬起头瞅着重新缩到角落里的蒙古女人道:“喂,女人,这五部那个部落最富有?”
女人连忙抬起头低声道:“以前是克鲁部最富有,后来被朵颜部劫掠之后,就成了朵颜部最富有。”
卓笑着丢给了那个蒙古女人一块肉骨头,见女人小心的捧着吃,这才满意的对鲍承先道:“那就先灭掉朵颜部,其余几部应该就会乖乖的听话了。”
鲍承先笑道:“来的时候我就打听过,朵颜部是其余四部的敌人,而且也是最凶悍的一个部族。
放羊的牧人都知道养一条狗来看护羊群,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养一头恶犬去放牧牛羊呢?
卓皱眉道:“金佛就是在朵颜部失踪的。”
鲍承先摇头道:“蒙古人不敢劫掠墨尔根大喇嘛,更不敢劫掠玛哈噶拉佛金像,能干出这件事的只有张家口的汉人。
我恩师也曾拜访过墨尔根上师,据他所言,确实是一个年轻的王姓明国人劫掠了他。
所以,金佛被劫的事情应该与朵颜部无关。”
卓闷哼一声道:“不是张家口人劫掠的,张家口王姓人家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鲍承先再次惊讶的看了卓一眼,低下头轻声道:“我恩师说用朵颜部来统治其余四部,是最好的选择。”
卓丢下手里的木碗,将鲍承先推出蒙古包,放下门帘道:“你的女人我先借用一下!”
第十八章人间一等
虽然是寒冬,从东向西一路上有九个小部族被人灭族的事情依旧传到了云昭的耳朵里。
云昭不得不感叹,这才是建奴真正的出场模式。
人还没有到来,血腥味已经逆风飘过来了。
由于不知道建奴要干什么,朵颜部东边的部族已经开始向后退了,一些更小的部族干脆就投靠了大部族,期望可以活命。
朵颜部就是距离建奴军队最近的一个大部族,三千多人的部族,在草原上已经有些难得。
“我们是不是应该跟建奴打一仗?”
钱少少整理完毕消息之后,问云昭。
“必须打一仗,不能用火器。”
“如此一来,损失可能比较大。”
“我们的人必须撤出去,我也要回张家口了。”
“这里的事情怎么办?我留下?”
“只能是你留下,再问你一遍,速里台此人可靠吗?”
“非常可靠!”钱少少再一次回答的斩钉截铁。
云昭还是不知道钱少少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他还是强行忍住没有问,如果钱少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的时候,一定会说的。
“你不留下看这场战事吗?”
“自然要看,我希望直观的看看建奴骑兵的厉害。”
钱少少有些遗憾的道:“可惜玉山的那八个建奴不经打,两年功夫就死的一个不剩。
这一次我在弄几个你带回去吧,那些弟弟妹妹们还需要真正的建奴练手。”
“可以,不过呢,不要因小失大。”
就在云昭认为建奴会不管不顾的冲过来的时候,一个汉人走进了朵颜部。
云昭大喜,以为此人就是鲍承先,速里台问过之后,才知晓此人并非鲍承先,而是鲍承先的幕僚。
此人一到朵颜部,便盛气凌人的要求朵颜部束手就擒,否则,族灭!
这个幕僚就是派来送死的。
鲍承先也很希望能跟朵颜部打一仗,掂量一下朵颜部的实力,看看有没有做狗的资格。
在钱少少的安排下,速里台大怒,命人割掉了这个幕僚的鼻子,丢出掷地有声的六个字:你要战,便作战!
云昭躲在雪窝子里看了这场战斗。
速里台表现的极为英勇,一连三次向建奴发起了冲锋,可惜,在弓马娴熟的建奴骑兵面前,如同海浪一般撞碎在岩石上。
就在他呼唤着同伴,准备发起第四次冲锋的时候,卓开始反击了……速里台被卓活捉。
建奴骑兵杀掉了所有受伤的蒙古骑兵,就没有做进一步的动作。
直到速里台为了族人的安危投降鲍承先之后,这场战事以惨烈的十三比一的结果落下帷幕。
脱离战场后,过了许久,云杨才长叹一声道:“我能打三个,不能再多了。”
云卷垂着脑袋道:“我最多能打一个。”
云昭笑道:“我大概能拖住一个。”
云杨道:“今天看了这些建奴战斗的模样,我不想跟他们硬拼。”
云昭用头巾抱住面孔对云杨道:“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一心要发展火器的原因啊。
我们兄弟三个,从少年时期就吃的很好,身体长得不错,云杨甚至是千里挑一的好汉,去西安府考武状元耍一百六十斤的大关刀都不在话下,上了战场却只能对付三个建奴,以后,不到绝境,不能与建奴硬拼,不过,我以为这些建奴应该是建奴中的精锐。
玉山的那几个建奴,云杨一次能对付他们八个。”
云杨瓮声瓮气的道:“别替我长脸,玉山上的八个建奴早就想死了,打起他们来我都提不起兴致。”
云昭大笑道:“多一点信心总是好的,快点走吧,我们是一支满载而归的商队,这次回到张家口,一定会让所有人震惊的,你看看云掌柜,他已经开始唱歌了。”
没有什么心情能跟满载而归的心情相媲美。
十天后,云昭长长的车队,驼队进入张家口之后,整个张家口的商贾们都开心的燃起了鞭炮。
在呛人的火药烟雾中,梁三带着云昭走进了福满园客栈,而云杨带着云卷,云掌柜则趾高气扬的住进了大车店。
不住蒙古包的日子是幸福的。
云昭痛快的洗了澡,接受了两个北地大姑娘的搓澡,修理指甲,梳理头发的服务后,再出来,就成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大家公子。
喝一口浓稠的白米粥,云昭觉得灵魂终于附着在身上了。
饱餐一顿后,云昭又喝了茶,眼看着天色已晚,就准备早早回到那张被烧得热烘烘的大炕上,好好睡一觉。
才躺下,就听见梁三在外边轻声道:“洪管家求见。”
云昭无奈坐起来,眼看着红光满面的洪管家从外边走进来,就没好气的道:“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谈。”
洪管家笑呵呵的道:“等不得,等不得,我家少爷再有一个时辰就要来了。”
云昭吃了一惊,连忙道:“他这时候怎么会在张家口?”
“卢相公也会来!”
“那个卢相公?”云昭面黑如锅底。
“宣大总督卢象升!”
说完话,洪管家就上前给只穿着亵衣的云昭盖好被子,转身出去了,还细心地帮云昭关好门。
云昭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叹口气道:“一个倒霉蛋,拉着另一个倒霉蛋来了,再加上老家的那个倒霉蛋,老子还有好日子过吗?”
说完话,就一头倒在枕头上,盖上簇新的被子呼呼大睡。
官员的话是听不得的,而经过奴婢传递后的话更加的不可信。
洪承畴或许会告诉洪福,他三个时辰后来,洪福为了让云昭对他家主人礼敬一些,就会说成一个时辰之后来,留下两个时辰的时间好让云昭多做点准备。
对于大明世界里的名人,云昭对他们的总体观感不太好,这些人的身体总是能散发出或者遗憾,或者悲壮,或者让人落泪的气息。
洪承畴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云昭已经习惯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卢象升又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果然,云昭大睡了两个时辰之后,那两个人还是没有来。
就在云昭准备继续睡觉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卧室里坐着两个人。
“年轻人总是贪睡,你继续睡,我与建斗兄许久未见,正好寒暄片刻。”
洪承畴端起桌子上的茶碗,朝云昭示意一下,就准备继续与旁边的中年文士继续谈话。
卢象升坐在阴影里看不清模样,云昭从炕上起来,披上大氅就来到了两人面前。
很没有礼貌的将油灯放在卢象升面前,仔细的端详他的相貌。
卢象升长得不好看,甚至还有一点朝天鼻,只是一双眼睛长得极为有神,虽然长得丑,却极为自信,端坐在椅子上任由云昭上下打量。
“这就是你说过的那头猪?”
卢象升说话不疾不徐的,同样打量上下打量着云昭,看清楚云昭的模样之后就希望洪承畴能帮他介绍一下。
“他家祖上是我大明武将,好好地家世,不知怎么的又跟干没本钱买卖的扯上了关系,听说还是同宗。
我在本朝三年的时候准备效法孙传庭故智让贼寇们自己跳出来好剿灭,就给贼寇们封官许愿,其中就把蓝田县知县的职位许给了云氏。
然后,他就成了县令。
别的县令早就成了本官刀下之鬼,只有他延续到了今日,前年的时候还被升官了,成了西安府的同知。
现如今可了不得了,是陛下口中的能吏,干吏,户部选优之时,蓝田县令为天下第一等。
如此人物若是家世显赫,或者族中愿意泼天般的撒钱做到了如此程度也就罢了。
他祖上官职做到最高的时候不过是一介游击将军,若是他同族兄弟能把贼寇做到高迎祥这个地步某家也认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浮滑小儿硬是把一个盗匪横行,民不聊生的蓝田县治理的物阜民丰,路不拾遗。
如今吗,就算我与建斗兄这般人物上本弹劾他,估计也会收到陛下呵斥的旨意。
建斗兄,开眼吧!这就是为兄信中给你极力推荐的那头猪!”
第十九章卢象升的操守
对于洪承畴等的喋喋不休,云昭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仔细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卢象升,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幅幅惨烈的画面。
有建奴冒着炮火冲锋的场面,有天雄军奋力反击的场面,有横尸遍野的场面,当然也有面前这个不怎么强壮,甚至瘦弱的白衣男子与建奴厮杀的场面。
场面悲壮至极……
这就是大明朝的特产悲壮的英雄。
大明朝的英雄总是非常悲壮的!
不论是戚家军,还是白杆军,亦或是天雄军,亦或是战死在辽东的无数英烈。
悲壮是唯一能够加在他们身上的形容词。
卢象升的眼神清澈,如同一汪清水,虽然那只朝天鼻有碍观瞻,依旧让这个年仅三十余岁,鬓间已经有星星点点白发的男子显得丰神俊朗,卓逸不群。
“你的日子不好过吧?”
云昭的嘴巴不由自主的问出了这句话。
洪承畴闻言大笑道:“建斗兄,难得有土豪问起你的现状,好机会啊,万万不可错过。”
卢象升微微一笑,端起手中茶水朝云昭敬一下,然后轻声道:“炮子,炮药不足,余者小事耳。”
云昭瞅一眼洪承畴然后道:“西安匠作中囤积了炮子一万七千枚,炮药十万斤。”
洪承畴摇头道:“那是北镇总监高起潜的藏货,没人能动,也无人敢动。”
卢象升也跟着摇头道:“取不得,要是私自取了,会导致边军将帅不合,某家已经给高监去了书信要求补充炮子,炮药,相信会有结果。”
洪承畴没有理会卢象升的话,他觉得屁用没有,直接问云昭:“你有不得罪高起潜,又能拿到炮子,炮药的法子?”
云昭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洪承畴长叹一声道:“昔日的小猪已经长成千斤巨彘,看样子小小的关中已经锁不住你的心了。”
云昭笑道:“自保而已。”
卢象升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胡来,我大明边疆如今已然是摇摇欲坠,全靠将士们用最后一口气支撑着,这时候万万不可与高监起了冲突。
将帅不和远比我军缺少那点炮子,炮药造成的后果严重。”
洪承畴将脊背靠在椅子上,懒懒的道:“既然这头猪已经说有法子把那批弹药补充给你,那么,他就一定有他的法子,且不会让高起潜发怒,更不会让你与高起潜的冲突加剧。
放心吧,他有办法,在如今的关中,他说话比我们有用。
对了,猪,你打算用什么法子?”
云昭用大氅盖住自己光溜溜的腿,坐在桌子边上,喝了一口热茶道:“秦王会想办法的。”
“秦王?”洪承畴跟卢象升惊叫一声,然后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就不再提那批弹药的事情了。
宦官天生就跟皇族亲近,这是他们本性使然,虽然在阉宦横行的日子里,那些被皇帝当猪养的亲王们见权阉如同见了鬼。
自从皇帝除掉魏忠贤之后,全大明第一波看不起阉宦的人就是这些亲王们,毕竟,在太监面前,他们才是主人。
云昭既然说可以动用秦王的力量,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用,洪承畴率先选择相信云昭,因为自从他们开始打交道至今,云昭从未让他失望过。
卢象升军中缺少弹药,已经到了燃眉之急的时刻,局面也容不得他客套,既然云昭跟洪承畴都觉得此事可行,他也就不多说话了。
很是豪迈的喝干了一杯茶以示谢意。
卢象升来了,云昭觉得在半夜喝寡酒淡茶不是一个好的招待客人的方式。
于是,他就命洪氏老管家速速准备好一桌宴席,他自己穿戴洗漱停当之后才重新出来见客人。
洪承畴看着自家的老奴不辞辛劳的忙里忙外,就摇摇头道:“在福建老家的时候,这条老狗可没有这么殷勤。”
云昭抬眼看一眼肃立在洪承畴身后表忠心的老管家,就笑道:“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人家就给你洪氏赚了纹银三千两,这笔钱目前在我的口袋里,他怎么可能不对我殷勤呢?”
卢象升吃了一惊,看看洪承畴。
洪承畴端起酒杯三人碰了一杯酒后就对卢象升道:“我可没有贪渎,没有枉法,更没有公器私用。
这笔钱就是我家中的这条老狗随着这头猪去草原上赚到的,建斗兄,为兄建议,你也应该派一个老奴跟着这头猪,不出三年,家中定然是另一番气象。”
卢象升摇头道:“家中固穷,也不可取意外之财。”
洪承畴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意外之财,更不是不义之财,取之域外,用之域内,有何不可?”
卢象升举杯敬了洪承畴跟云昭一杯酒,淡淡的道:“某家中人口简单,用不了些许钱财,青菜豆腐入口即好,钱财送回去的多了,老母还会怀疑我改了志向,反多骚扰,不好。”
云昭笑道:“但凡是官,来我这里总要取一些好处的,你要是不取,我反而放不开胸怀与你畅谈。
来人,把我的枪具拿来。”
云昭吩咐一声,不大功夫,梁三就捧着云昭的装备来到了屋子里,放在一张矮几上就退下了。
云昭指着自己的装备道:“我是家中独子,老母不许我上阵杀敌,更不许我深陷险地,这些枪具跟着我难免有明珠蒙尘之撼。
听闻你这个官与别的官不同,喜欢身先士卒,那就没别的话好说了,宝剑赠烈士正当其时。”
若是金银,美人,卢象升自然是半分兴趣都不会有吗,甚至会认为云昭是在羞辱他。
既然是枪具,一下子就让卢象升的兴致高涨起来。
他取出云昭的短铳仔细看了之后惊叫道:“这居然看不到锻打的痕迹,枪管也平滑如镜。”
云昭笑道:“这两柄短铳,原本是两块上好的熟铁,经过匠人百次锻打之后,又塞上铁棒放在模具中用千斤锤下猛烈锤击,然后成型,再经过高手匠人仔细雕琢,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基本上可以做到发千弹而枪管无损,内壁光滑,不沾枪垢,子药定装,燧石击发,装弹,射击瞬息可成。”
卢象升沉默半晌,握着手中枪叹息一声道:“看来无法大量制造是吧?”
云昭道:“可以大量制造,只要你出得起钱,就成。”
“这样的一柄枪造价几何?”
洪承畴见卢象升两眼发光,就拍拍卢象升的肩膀道:“建斗兄还是莫要问了。”
云昭瞅着卢象升渴望的目光轻声道:“纹银两百两,且无利润空间。”
听云昭说完价格,卢象升眼中希冀的光芒也就消失了,默默地收起云昭的枪,又拿起云昭配备的手榴弹仔细研究起来。
“这东西名曰手雷,顾名思义,是近战杀敌的利器,一旦炸开,有无数碎片迸裂,以伤敌为主要目的。”
“这东西也价值不菲吧?”
云昭道:“西安府的匠作们开出来的价格是纹银五两,还有一种叫做万人敌的东西,杀敌效能更是惊人,人家开价两百两,这些东西都是一次性的杀人武器,也就是说,丢一颗手雷出去,不管有没有杀死敌人,我们的五两银子就没了。
一场战斗,丢千百颗手雷是寻常事,没有足够多的钱,就没法子用这东西打仗。”
卢象升抬起头看着云昭道:“能否先赊欠某家一千枚这种手雷?”
云昭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就是不知你这个官打算什么时候给钱?”
卢象升大笑道:“没关系,就用演彦兄旧例,某家这就给家中写信,让老母派老家人过来,两个!!”
云昭,洪承畴闻言,呆滞了片刻,然后齐齐的捧腹大笑,以卢象升自己笑的最是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