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4.她来救……
猫姑娘对吴恤有心思，心思在明面上也在分寸里，给了明确的信号，但没给过吴恤压迫感和不适。
对于两人之间当年的那一丝暧昧，不义之城和溪流锋锐这边其实传闻颇多，好多人都知道,
姑娘家自己心意确定后也不羞于表达、表现出来，不遮不掩，坦然大方的样子，着实让人看了喜欢。
按理说，以阮氏明月的自身条件，再加上这样的态度，事情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难的。
可惜偏偏她看中的人叫做吴恤，又正好赶上大尖开始大规模入侵,
溪流锋锐连年征战无休……转眼间，已经这么些年了，两人之间别说进展，便是连脚尖都没往前挪过半寸。
这次人类火星远征，不义之城出兵参战，阮氏明月也来了，不过除去出发前特意找来打过一个俏皮的招呼外，一路上各在不同飞船，并没有什么接触。
至于火星第一次战罢后的这几天，因为青子受伤的关系，两人也仅仅是在不义之城的大佬们过来探望的时候，对过一个眼神，说过一句“吴恤你别太担心”和一句“嗯,
谢谢”。
到此,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两人之间大概不会再有更多故事和进展了……
除非突然有人去砍了弥望和它的舰队，让这场持续百年的文明战争在短时间内宣告胜利和结束，否则，溪流锋锐不可能停下来，相应地吴恤就绝不可能停下来。
日子渐长，很多朦胧的心事，就都会被埋藏起来了，然后再过上几年，哪怕偶然间被触碰，也不过一些灰尘扬在阳光里。
关于这一点，猫姑娘自己心里大约也很清楚，甚至她本身可能比所有人都更早看明白，但是看明白后也没什么，并没有多少难过，更不至于强求。
这世道，以他们的身份和命运，能够遇见一個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有过如同普通男女的暧昧，并一直有所联系，就已经很幸运了。
…………
吴恤没想到她会在这样一个关键的生死时刻突然出现，跟他说,
“我替你去。”
事实上应该完全没有人能早一步想到这一点。
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了，人们回过头客观思考，猫姑娘又无疑十分适合，乃至是火星上最适合的人选，因为她的炎朽特性极为独特，集轻灵迅捷于一身。
蔚蓝名将克里斯汀的特性也以速度和灵活著称，但是，灵活与轻灵如絮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区别的。
此刻，吴恤的视线中，阮氏明月的身影正极速掠过前方大尖群的头顶，以一条直线，近乎无声地投向韩青禹所在的巨坑。
空中没有阻滞，她比大尖群快。
突然，“糟了！”
贺堂堂冲锋中猛地抬头喊了一声，在阮氏明月加入行动后，他们三人自己的进攻和突进，也没有丝毫停滞。
前方的大尖群，终于还是发现它们头顶飞掠的人类身影了。
一瞬间，数十把柱剑猛烈地向上刺去，源能爆发的响声连片而起。
如林的剑尖刺来。
阮氏明月不避。
她的身体如同一片飞絮，在柱剑层层叠叠的突刺中，随着气劲轻快地荡起落下，荡起再落下，但是依然不改向前……
“记住，劲永远比刃先至。只要劲比刃先至，就没有兵刃可以伤到一个决意要逃的阮氏明月。”吴恤记得她曾经一脸骄傲地跟自己说过。
就这样，又往前荡了数十米，猫姑娘估算距离，终于主动源能爆发，一脚踏在柱剑剑尖上，借力，划出一道有力地抛物线，划过最后一个大尖群，朝巨坑落下去。
很快，视线里她的身影就落至低处，被大尖群完全挡住，消失。
同时间。
吴恤三人还在继续往前杀，往前顶，拼死拉近自己与巨坑的距离。
后续人类超级战力几乎悉数杀进大尖群，铺开一路，准备接应。
空中的CA117由远而近，极限操作避开数艘大尖飞船的围追堵截，依然保持全速直线冲撞普嗒尔的姿态。
普嗒尔终于急了。
“吼！”源能潮涌发出兽声，在它全力爆发之下，俨然如同上万只史前巨兽同时向天嘶吼。
整一个区域的空间开始扭曲、震荡，同时，普嗒尔巨大的身体外，开始出现一个银黄色的能量罩。
既然出现能量罩，大概就说明普嗒尔不打算理会CA117了。
果然，下一秒，它开始冲刺。
冲刺之间，双手举起巨型四棱柱剑，蓄势向巨坑斩去。
以它的战力，后续就算长剑斩不到土坑，它长剑上爆发的能量也能斩到。
“……”一时间无人出声。
直到，“接住他。”
阮氏明月的声音响起。
然后是空中飞来的韩青禹的身影。
他是被扔过来的，现在这种情况下，猫姑娘不可能带着他回来，也没有人能带他回来。韩青禹被扔向恤锈堂三人。
一瞬之间的反应，完全不需要分配布置。
锈妹用身体铁甲顶着柱剑的劈砍刺杀，向前撞开整整数排大尖的重心。
吴恤横撞，撞开贺堂堂身边的大尖群，同时给出肩膀，让贺堂堂完成踏步发力，跃向空中。
随即，他回身，枪出如龙，重力场随枪尖压出，瞬时间打开一片空间，已经开始向后开路。
下一瞬。
贺堂堂抱着青子落地，一刻不停开始发力狂奔，跑。
前方吴恤长枪开路。
后方锈妹铁甲长刀断后。
空中的CA117在舰首触及普嗒尔能量罩前的一瞬间，确认自己被无视……猛地拉起，以垂直姿态，直冲高空，而后立即翻转，从高空直冲三人身后区域。
短短数息之后，
“轰！”普嗒尔长刀斩至。
地面本就巨大的土坑再次崩碎，漫天土石飞扬。
漫天烟尘中，吴恤心神一颤，想回头，不能回头。
他甚至不能回头看一眼。
因为普嗒尔就在身后。它刚完成了一次爆发斩击，沉重的身躯在地面制动停止，而后转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每一个人耳中。
他们只能跑，带着青子，跑。
这一刻，没有人知道猫姑娘的生死。
就像刚才没有人知道她会来。
绝望战场，生死一线，她来救青少校。
也许，救吴恤。
她冒死来救的人，其实是吴恤。
因为她是那么地了解吴恤。
945.老家伙们
有太多人见过衣衫染血的吴恤少尉，没有人见过红了眼眶的吴恤。就像过去没有人见过像今天这般脆弱无力的青少校，以及这样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逃亡的溪流锋锐。
那可是溪流锋锐！仿佛生而为战的他们，曾战于缅甸，战于盛海,
战于喜朗峰，战无不胜，他们在澳洲海岸的血战中拼死杀向天顶，在失落南极的绝境中逆行奔袭极点……
但是今日此刻，他们只能在火星战场密集涌来的大尖群中，背对强大的敌人，不顾一切地逃亡。
那是一具完整体的普嗒尔。
韩青禹和贺堂堂已经用他们的拼死出手告诉所有人，在这个时代,
这片战场，那不止是人类不能抗衡的力量，甚至，是不能触碰的。
所以，现在留给吴恤三人的，只有逃这一个选项。
而且现实的情况，他们就连逃都无比困难。
其一：普嗒尔肯定会追来，而且已经追来了，它似乎已经确定，必杀那個重伤后被集体营救的人类战士。
要挡它？现在已经无人可以去挡。
而要逃过它的追击，在速度方面恤锈堂三人就算再怎么拼命爆发，估计也希望渺茫。
其二：战场上吴恤三人回归人类飞船的路线,
此时已经被密集的大尖群几乎完全覆盖了。虽然人类的超级战力们早有方案，在一条线上铺开，准备接应,
但是大尖群中也有三具戴呃赶到，同时还有为数不少的红肩集群在阵中进行绞杀,
他们自身，一样陷于苦战。
超级战力受伤被困的情况开始不断出现。
这正是叶尔格纳将军请求温继飞尽力召回超级战力的原因所在,
他所担心和恐惧的，是远征军可能因为这场最终还是要失败的营救行动，将所有高端战力都埋葬在这里。
其三：包括那艘势不可挡的超级巨舰在内，此时空中依然有近四十艘大尖飞船在徘徊游弋，时刻监控下方战场，及时空投，补充局部兵力。
同时，它们又始终保持在一个随时可以攻击人类阵地上空的速度和距离。
显然，这是一场战术思维俨然已经跟人类相差无几的立体绞杀，而杀局的核心，正是远征军看起来必救的韩青禹。
“逃不了”。温继飞是那么地不想承认，但是随着观察越来越全面，这个最终的判断，还是残忍而清晰的在他心里浮现了出来。
吴恤他们带着青子，已经不可能逃出来了。大尖群突然的战术化转变和战场组织性的呈现，是最后的致命稻草。
这扼杀了战场上最后一丝“乱中求生”的概率性可能。令人绝望到，甚至就连青子真的上了飞船，他所乘坐的那艘飞船，绝大概率都走不掉。
“你们不能继续跑直线了。”急切中,
温继飞努力冷静，不做解释先对吴恤三人说了一句。
目前的情况，继续直线跑，他们必定很快就会被普嗒尔追上，进入它的攻击范围。
他们能做的，只有利用普嗒尔作为一具超级战争巨兽，体型巨大，转向相对稍慢这个唯一的瑕疵点，精准地选择时机和路线，不断迂回转折，以求挣扎更久。
是的，就算每一步都做到完美，发挥到超越极限，也只是挣扎得久一些而已，然后呢？依然是失败和死亡。
“如果把姜上将投入战场？”
“如果让超级战力集结，进行战斗抵抗，尝试稍作阻挡？”
“……”
温继飞的脑子在飞转，但是所有刚冒出来的办法，都被他自己迅速否定。就算不惜一切代价，投入姜龙池上将，就算集合超级战力，结阵一战，拼死去阻滞，战场上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最多只是稍作挣扎而已。
而且挣扎更久的结果，天平并不会往人类一方倾斜，它只会越加倒向大尖一边。
这是因为人类和大尖之间不可逾越的持续战斗能力的差距，还有，因为外围之前受到普嗒尔召唤的那四万大尖，就要来了。
它们原本可能只是火星上已经没有组织和战斗力的散乱残余，但是因为普嗒尔的出现，目前正在拼死赶来，一旦到场，就会彻底改变战场数量对比，成为完成最终“困杀”的死亡之墙。
“……真的，结束了吗？”
温继飞不是适合战场上冲杀的战将，但是这些年的溪流锋锐以及他们所经历的数个超级战场，大体一直都在他的全面把控之中。
在缅甸，是他一手经营和掌握溪流锋锐的一切，在南极，是他最终决定带领溪流锋锐奔袭极点，在火星，是他一早制定下韩青禹和CA117的领衔突破战术……
可以说，对于战场掌控，温继飞一直都自信而强大——直到今天，此刻。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彻头彻尾的无力和绝望的气息。
没有再说话，末日长城号驾驶舱的观察镜不断地变换着视角，温继飞沉默地观察着战场上的一切。
庞然巨物的普嗒尔正在战场上奔跑，它和它的四棱柱剑，凌驾于整个战场，一切之上。
人类超级战力们仍在大尖群中厮杀未退。
空中大尖的飞船游弋。
吴恤三人仍在拼死迂回向前，但是阻滞越来越大，越来越困难，越来越慢。
同时间，远征军的阵地里，终于在短时间内连续升空了三十余艘人类源能飞船。
“走吧。”也许是时候，再次强令其余超级战力寻机撤退了，不管是否有用……温继飞转头，看了看舱壁一角他的狙击枪。
它没用。
但是温继飞准备好了，带上它，下船去接青子。
去接吴恤、锈妹和堂堂。
突然间，
“颂颂颂颂……”激烈的响声哪怕人在母舰里，一样听得无比清晰。
那是并不算强烈的源能装置爆发的响声，但是多，而且密集，当几万声源能爆发汇集在一起，火星仿佛一台巨大的机器，突然开始轰鸣。
“为一切正在呼吸的，战无退路，身阻长空！”
那是来自数万人的一致呐喊，响彻火星。
温继飞连忙转身，再次趴到观察镜上，视线之中……蓝光照耀火星。
密集的人类战斗集群正在地面狂奔，如海啸时的巨潮一般扑向战场……是老兵，老家伙们没有上飞船，他们在进攻。
八万老兵如洪流对冲而去，冲向敌阵。
并不是盲目的集体冲锋，他们所采用的，是蔚蓝在公开战争时代到来之前，一直沿用了数十年的小队编队攻击阵型。
这是老家们最熟悉的，大概也是唯一真正掌握的战场阵型。他们曾经这样，从青涩到成熟，到苍老，砍了数十年的大尖。
“你们？！”温继飞迅速接通老兵们的战场指挥频道问道。
“不走了。”
“我们本来就没打算走的不是吗？”
“来的时候，就说好了不回去的。”
老家伙们在冲锋中淡然地回答。
“放心我们才不会一起扑向那大玩意。”
“是啊，这么多小队呢，分散开来，它就算杀，也要杀好久吧？”
“我们去冲乱它们的围剿。”
“去下令吧，温少尉，别耽搁了，快去下命令……那玩意区分不了这么多人类的，等我们冲进去，彻底将战场冲开、冲乱后，让他们藏也好，转移也好，随便把青少校混在哪个小队里，偷偷往外撤。”
“让超级们也走。”
“对，走！”
温继飞迟疑了半秒。
“去啊！”猛地，一个老家伙向他凶狠地怒吼。
“快点啊，别他妈磨磨唧唧的。”他们骂着，就像是以前那些牛逼轰轰的分驻小队队长、组长，老**子，在向新分配到队里的傻愣头青们吼骂、训斥。
“请别让我们死得没有价值，温少尉。”他们说。
“走啊，你们去拿遗骨，等拿到了，变强了，记得回来替我们砍死那玩意就好。”
946.去吧，去找回希望
源能洪流持续激荡，覆盖整片战场，从地面到天空。
于是，所有原本应该稀薄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装置极限的轰鸣，战刀破空的呼啸，阵列冲刺的步伐，呐喊声，厮杀声，碰撞声……
进攻！他们杀进去了！
以凡人之躯，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扑进那片被强大异族统治的地狱，向着不可战胜的魔神，举起手中的战刀。
这一战，八万蔚蓝老兵对冲约一万具大尖，包括一具普嗒尔，超过六千支蔚蓝传统攻击小队的全战场突袭，在顷刻间将战局拖入全面混战。
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这些老家伙们曾经无数次这样冲向大尖，为了任务，为了击杀，为了胜利，然而这一次，他们不可能赢。
是绝无可能。
火星远征军的最终一战，注定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甚至最终可能没有一个人能生存下来，他们自己无比清楚这一点，但是依然坚定，毅然选择了赴战……不，赴死。
他们为了突破围杀而来，为了将战场彻底冲乱而来，为了让这片战场上多一个，再多一个正在决死战斗的人类而来。
甚至，为了成为普嗒尔的战场击杀目标而来。
末日长城号母舰的观察镜里，温继飞双眼通红，沉默看着这一切，任所有声音锐利地冲进自己的脑海。
老兵们做了决定，向他解释了，也义无反顾地去执行了。温继飞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对的”，这是眼前这个死局，唯一可能的解法。
现在，人类在数量上还占据绝对多数，只要乱战局面彻底形成，普嗒尔面前分散出现数万难以分辨的人类，青子等人“乱中求生”的概率就会重新出现，而且这个机会不算小。
“别犹豫了。”
“去吧，去找回人类的希望。”
“靠你们了。”通讯器里，混杂着惨烈的厮杀声，老兵们说。
其实，今天，就在刚刚，人类已经几乎失去所有关于未来和胜利的希望了。
若不是还有那个消息存在的话。
以面前这具完整体普嗒尔所展现出来的碾压级战斗力，以及青少校和佩格芒特全力出手尝试的结果来看，人类目前所拥有的力量，几乎完全不可能战胜它，它太令人绝望了。而大尖文明的普嗒尔，极大可能并不止人类所见这两具，更别提它们身后还有一具更加不可想象的战神级大尖之主，弥望。
还好，就在几天之前，火星远征军刚为人类取得了遗骨埋藏地的消息。
这即是人类目前残存最后的希望和机会，最后一线翻盘战胜普嗒尔，战胜弥望和它的终极舰队的可能。
老兵们没有炎朽，遗骨对他们没有用，可是对青少校有用，对佩格芒特有用，对吴恤、贺堂堂……对于此时战场中的所有人类超级战力，都意义重大，一旦取得，就可能带来彻底的蜕变和目前所难以想象的提升。
就可能带来人类最终胜与生的崭新希望。
所以，他们说：
“撤吧，超级们。”
“滚蛋啊，小兔崽子们。”
“不要影响老子发挥。”
厮杀声盖过了最后的叱骂、叮嘱和催促。
“可是……”温继飞心中还有最后一个犹疑不定的原因，没法跟他们讲——以目前的战场形势，吴恤三人组可能并不能仅仅依靠地面战场的混乱，就完全摆脱来自空中的监视和追踪，而且就算他们能够做到，韩青禹和超级战力们真的可以撤出来，他们登上的飞船，也大概率会被大尖飞船群撞下来，最终还是离不开。
这片战场的空中，属于大尖，这是老兵们就算拼尽一切，也无法帮得上的。
“嗡ong……”战场上空飞船的轰鸣声持续响着，温继飞在他做完这次思考的不到一秒钟内，猛地意识到了，空中那部分解法的存在。
他们已经在了。
刚刚人类阵地中那连续升空的三十余艘源能飞船，他们，不是准备撤离的。正如他们来的时候，就没准备再回去一样。
这些飞船上除了驾驶员，大概率都没有载人。
很显然，赴战的老兵们和飞船驾驶员们，之前已经互相商讨过对这个战场困局的解法，制定好了全面的行动方案。
这一刻，趁着普嗒尔分神混乱的工夫，三十余艘人类源能飞船正在空中呈阶梯状列阵，在源能的激荡中，舰身不停剧烈地震动。
它们正在做极限空转，以此让源能动力舱的能量不断累积、攀升、冲撞，压抑直至几乎爆裂，蓄万钧之势待发。
“前辈们已经上了，我们也上了啊。”飞船驾驶员频道里，小伙子们尽力装着轻松，开口说道。
跟老兵们不同，因为人类是近几年才开始拥有源能飞船的，远征军的飞船驾驶员们，几乎都还很年轻。
他们可不像那些老**，一言不合就骂骂咧咧的……他们，礼貌多了。
“前辈们不回去了。回去的人没有那么多，用不着那么多飞船的。”
“是啊，我们来时每个都载了满飞船的人，一路上喝酒唱歌，说笑胡闹，听了很多故事、秘闻，关于好多前辈……”
“反正我才不要开着空船自己回去！”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突然插话说。
“是的，各位，我们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开着空船回去。”
说话间，“颂ong！”
突然爆发的巨响声中，第一艘人类飞船启动进攻，如利箭，笔直射向战场上空的大尖飞船群。
接着“颂颂颂颂颂！”
“青少校就交给您了，杨清白少将，很荣幸曾有过与您并肩的航程和战场。”
大量飞船在冲刺途中陆续做出一个一样的，标志性的战术抖动，这既是一种迷惑大尖飞船的操作，同时也是他们集体在向杨清白致敬，告别。
因为这一战术动作的名称，就叫“杨清白抖动”。
它是杨清白创造的，作为人类源能飞行领域唯一偶像级或者说王者级的存在，杨清白创造了接近百分之八十基础之上的人类源能飞行战术动作，亲自教导过几乎每一个年轻的飞船驾驶员技巧和操作。
“愿龙之双翼永恒！”
“愿ca117永远翱翔于人类的穹顶之上！”
“再见了，教官。”
声音未落，“轰！”进攻中，第一艘人类飞船，撞击大尖飞船群于战场上空。
因为一个名为龙之回转的战术动作，精确的角度计算，他一次以舰首加舰尾，撞下撞伤了两艘大尖飞船。
“人类必胜！”“轰！”
“归程顺利。”“轰！”
“他日再来。”“轰！”
“v字起伏，这次我是不是做得很棒，教官？”“轰！”
“愿这颗星辰可以禁锢灵魂，我与我的飞船可以一起守候，等一日，人类再征火星，龙之双翼领衔浩荡舰队，再次飞过这片天空，我必再来……”“轰！”
“我们必定再来，为您和青少校护航。”“轰轰轰轰轰……”
947.撤离（上）
老兵们已经冲进去了，决死阻击的飞船群也冲出去了。以指挥员、机修师、拒绝者和医护人员等为主的不足五千撤离人员，已经集体完成登船。
同时，最终将踏上归途或者说逃亡之路的十七艘人类飞船，也已经全部完成启动，保持近地浮空，让源能舱动力持续空转，一边做着最后的等待，一边蓄势待发。
“其实，不论是指挥人员、机修师、拒绝者，还是医护人员，各部门都有一部分人最终没有选择登船。”身旁的一名参谋员小声报告道。
“我知道。”温继飞面色沉重，点了一下头，因为他本身，一直都在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们死活不肯上来，要留下，任我们怎么劝说都不肯听，还有人为此干脆断开了通讯……”参谋员尝试进行解释。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温继飞打断了。“我知道。”同样的三个字，温少尉又说了一遍。
因为温继飞理解他们，从心底里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坚持留下，他们……不忍心，更不甘心。
那么多人呢，那么多的飞船，还有那么多物资，都要留在这了。
而火星，那么大。
所以他们不信也不愿意接受，留下来的所有老兵和其他战斗后勤人员，最终全都无法生存下来。
所以，他们也想留下来。
留下来的结果，绝大概率会死，那没有关系，但是，万一活下来了呢？
那样也许就可以救治一名伤员，也许能修好一艘残破的飞船，也许将指挥一次逃亡和隐匿，也许等将来某天，可以重建联络，告诉蓝星，我们这里还有人活着。
参谋员似乎还想说话。
被温继飞抬手阻断了。
而后，温继飞努力挺直身体，抓起胸前的通讯器，切换战场指挥通讯频段，尽力保持清晰平稳，开始发布撤离相关指令。
火星战场形势发展至此，高端战力的撤离指令已经不得不下，否则只会让所有的牺牲和努力都失去价值和意义。
这很难，难在这一次，人类中更强大的战士们，将不得不选择抛弃那些战力相对弱小的战友，那些功勋累累的前辈，让他们用生命去阻击战场上不可抵抗的强大敌人，而自己，去逃亡，求生。
温继飞不知道这是不是蔚蓝历史上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对于他和韩青禹等人来说，没见过，也绝无先例。
因为源能战争的特殊性，这些年他们的所见及亲身所为，人类联军一直都是以高端战力为主导，在支撑每一片最残酷的战场，乃至全体人类的命运和希望。
所以，今天的高端战力撤离指令，必定会成为温继飞自从军至今，发布过的，最艰难、最耻辱也最痛苦的一则战场指令。
这种痛苦，也许将伴随他一生。
“……布置完毕，开始执行。”温继飞结束了指令发布，也完成了相关的战场布置，手掌麻木而无力的松开，任通讯器落回胸前。
想了想，又再一次抓起通讯器，缓缓补充了一句：“老兵们说，请别让他们的牺牲白费，还有，一定要找到遗骨，找回人类的希望，这次火星的仇，你们要来报，一定要报。”
沉默。
沉默。
通话器中本该有连串应命的答复，但是持续沉默，直到……
“哈哈哈，对，一定要。”一名老兵指挥官大笑着开口回应，笑完狠狠地说：“我们不怕等久一点，但是，一定要再回来，要祭，就用血祭，老子要大尖的血，灌到这里可以种地……让韩青禹记着，斩普嗒尔的头颅来祭。”
…………
战场上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停息，惨烈的厮杀一直在持续。而温继飞现在能做的，除了关心飞船动力指数外，就只剩下等待。
在等待的同时，保持对战场的观察，不逃避那些血肉，那所有如同炼狱一般的画面，保持通话器开启，让战场上一切声音，都可以清晰传递然后刻进他的脑海。
“轰！”四棱柱剑的轰击，那是死亡的声音，死亡，原来也可以是有声的，地面战场的战斗，几乎每一秒，都有几十，上百名人类战士倒下。
看起来，普嗒尔似乎确实已经在混乱中失去目标了，但是它还在找，在行进过程中，每一次看似随意的出手，都会直接清空一块区域，留下满地残破的躯体。
就算此时，它的身体周围已经没有能量罩存在了，整个战场还是没有任何能威胁到它的力量。
没有哪个人类飞船驾驶员可以在四棱巨剑的威胁下，完成对它的冲撞。
空中，飞船群的撞击和绞杀也一样在继续。
一艘人类飞船在温继飞的视线里突然调转舰首，直冲那艘大尖超级巨舰。
在这场战斗中，那东西一直都在进行弹射作业，向战场空投大尖，同时保持平稳前进，前进的速度看起来不算特别快，但是因为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滞的关系，此时已经将将逼近远征军阵地上空。
“嗡！”决死的人类飞船撞击大尖巨舰侧面，意外的没有发出碰撞或破碎的声响，而只是出现了一阵能量的波动。
随即，这艘人类飞船发生断裂，分成两截径直坠向地面。
很显然，那艘大尖超级巨舰拥有外围源能防御。温继飞不得不下令，停止一切对它的冲撞和攻击。
这意味着，它将很快进入远征军阵地上空。
这时间，一部分人类超级战力也已经成功撤离到战场边缘，完成向飞船阵地的靠拢了，但是，韩青禹他们，还没有出来。
温继飞一直打开的通讯器里，突然传来轻微的啜泣声。其实，这声音也许不是突然才有的，而是一直存在，但是之前没有被注意到。
有人在哭，竭力压抑下的抽泣和呜咽，不止一个、两个……
这些人也许是医疗队的领队，也许是撤到了战场边缘的某个超级，也许是拒绝者的高级军官，也许是某个参谋员、指挥官。
对于军队和战士来说，这是很罕见的现象，甚至是不应该在战斗过程中出现的。但是，温继飞没有去阻止，他听着，什么都没说。
随即，温继飞听到了一声夹着呜咽的怒吼，痛苦而压抑……那分明是杨清白的声音。
杨清白和ca117此时也还在战场上空。
因为要承担带走青少校的使命，他现在不能去做撞击，但是一直也没撤下来，一直都在参与空中的混战，驾驶ca117努力拉扯大尖飞船群的阵型和位置，吸引它们的注意力。
所以，他等于是眼睁睁看着周围一艘接一艘人类飞船，带着一个又一个他亲手教导的驾驶员，撞向敌船，身死长空。
948.撤离（中）
死亡，一万，两万，三万，不断倒下的人类，地表横流的鲜血，飞船在空中破碎，刻印编号的碎片在光影里横飞……
呼吸面罩下数万人激烈的喘息如同浪潮，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膜。
伊恩趴伏在战场边缘一个自己挖掘的浅土坑里，这个选位地势略高，所以哪怕是在坑里趴着，只要抬起头，视野就不会受限。
战刀放在了身体一侧，在仰拍完一段空中的影像后，他快速放下手里的摄像机，又端起相机，将镜头对准战场，不断按下快门。
这场战斗进行至此，伊恩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拍下了多少照片和录像片段，他只知道，此刻火星上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必须被记录下来，然后传递给蓝星，也留给未来。
不管在那个未来，人类是否赢得胜利，这一切都应该被看见和铭记。
而作为一名战地记者，伊恩的责职所在，就是让他们更好的被看见，以及更清晰地被铭记。
“艾希莉亚？！”再一次退下胶卷，放入死铁存放盒保存的时候，伊恩偏头看见了正抱着相机在战场边缘奔跑的艾希莉亚。
“该死的，她不是应该已经上船了吗？我已经告诉过她，她可以在飞船上，从另一个视角进行拍摄……”
还好的是，目前她所在的位置距离末日长城号母舰和它依然开启的舱门并不算太远，没有任何犹豫，伊恩直接抓起一旁的死铁战刀，起身腾跃，向着艾希莉亚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很快就将自己的女搭档抓获了，并且没有给她任何开口拒绝的机会，直接一把拖住，就往末日长城号舱门奔去。
“嗨，你在做什么，伊恩？你凭什么约束我？从军衔上讨论，你可是我的部下。”
伊恩展现了自己的实力，艾希莉亚努力挣扎但是挣脱不开，十分恼火地说道。
“闭嘴！”伊恩头也不回地回答，这可能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敢于用这样的态度对艾希莉亚说话，所以他很快就反省然后心虚了，没有停止奔跑，但是切换了语气，恳切说：“你必须离开，艾希莉亚。”
“为什么？和你一样，我也是战地记者啊，是最好的，伊恩。我们来时就说过，愿意承担回不去的命运的，我们都说过。”艾希莉亚不断扭头看向战场，说。
“是的，但是这里有我呢，我不走，我来记录这一切。而你……相信我，青少校会出来的，然后关于他们，这支舰队以及这艘飞船，还有月球和遗骨，一定还有很多故事需要你去记录。”伊恩终于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所以，走吧，作为搭档，信任我，把这里交给我，然后你去完成另一部分工作。”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末日长城号下方，飞船悬停在近地的空中，舱门距离地面有一定高度。
所以，伊恩没有选择降速，他在急速的奔跑中，直接一扬手，将艾希利亚“扔”向了母舰的舱门。
艾希利亚飞进去了，然后很快又重新出现在舱门口。
“接住它。”伊恩站在下方，甩手将自己已经装满胶卷和录影带的死铁盒子朝艾希利亚丢去，等她接住，说，“替我带回去。”
“后续拍摄的部分，我会存放在这个红色的盒子里。”伊恩开始往后退着走，同时向艾希莉亚展示一个涂成红色的死铁存放盒，说：“等到最后时刻到来，我会将它埋在这里的地下，你们回来的时候，记得挖出它。”
艾希莉亚站在舱门口，红着眼眶，没有说话，除了接受，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
“好了，再见。再见了，我的……艾希莉亚。”
伊恩仰头挥手告别，然后撤步转身，快速奔向战场。
艾希莉亚看着，看着。
“听我说，艾希莉亚，你不会嫁给青少校的。不管多久，也不管你有多崇拜和爱慕他，这件事都不会发生。”这次意外响起的是艾希莉亚的通讯器，说话的人则还是伊恩，他在向着战场的奔跑中，突然这样说道。
艾希莉亚：“……”
“我保证，这不会发生。没有任何意外和奇迹的可能，绝对不会。”伊恩又说，甚至语气里有笑意和得意。
“废话！”艾希莉亚看着他奔向战场的背影，原本似乎不该这样的，但是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bu
i
love
you.”
用一种艾希莉亚从未听过的认真语气，伊恩突然说道：“i
have
always
loved
you，
and
i
will
always
love
you.”
说完，他切断了单线通讯，快速地奔跑，背影很快消失在那个炼狱战场的边缘。
…………
“报告，b243号舰，一名不义之城超级战力联络表示靠近，随时可以登船。”
“报告，a92号舰，一名蔚蓝超级战力联络表示靠近，随时可以登船。”
战场高端战力撤离相关信息开始不断上报，温继飞听着，此时，大部分超级战力的消息都已经汇总完毕了，但是有关青子等人的消息，依然没有出现。
“报告，普尔策中将突然失去联络……”
“原因？”温继飞反问。
“疑似通话器已经损毁。中将本身是否安全，暂时无法求证。”
“知道了，加强空中观察，尝试寻找。”温继飞简单布置，没做更多要求，其实这则报告本身，即代表普尔策中将大概率已经阵亡了，他们能期盼的只有奇迹。
“报告，内格罗上校，牺牲了。”
“报告，因古拉特少将重伤无法突围，申请留下战至最后，已经向我们告别。”
“报告，克里斯汀中将的情况目前……”
“我是克里斯汀。”情况报告尚未完成，蔚蓝隐秘战争时代的名将之一，佩格芒特的“老阿姨”，克里斯汀中将，主动切入了指挥频段，平静说：“抱歉，我想我无法离开了。”
“……”整个频段内一时无人回应。
因为她叫克里斯汀，在陈不饿鼎盛时代的蔚蓝西方世界，她和波臣将军等寥寥数人，即是所有人心目中最闪耀的名字，虽然现在的克里斯汀，早就已经不在最强之列了，但正是他们，支撑了那个人类孱弱，无比艰难的时代。
“请替我告诉佩格芒特，他的老阿姨其实一直为他感到骄傲，并始终坚信，他会成为人类最强大的战士，带领我们赢得最终的胜利。”
“再见，各位，请不必过于悲伤。”
“正好，我也已经是一名老兵了，就让我和这里所有我那个时代的战士们，一起战斗到最后吧。归程顺利，人类必胜。”
克里斯汀说，说完，主动切断了通讯。
很快，人们在机械摇篮号飞船的观察镜里，看到她持刀飞旋而起，而后如流星般砸向敌群的身影。
指挥频道陷入沉默，持续的沉默。
“报告，青少校出来了。”
“报告，青少校出来了，目前位置接近末日长城号。”
“请问是否需要立即呼叫ca117，是否呼叫ca117？”
949.撤离（下）
青少校终于离开了战场，此时正迅速靠近末日长城号，很快可以登船。剩下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和吴恤等人最终要登上的，到底是末日长城号母舰，还是此时仍在战场上空盘旋拉扯的人类最快战舰，ca117。
就是这样一则信息及其相关的请示，在通讯频道内开口说话的每个人，都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不管他们此时所处的场景，实际有没有必要。
你很容易就可以从这样的气氛里感受到他们压抑的激动和喜悦，满溢的紧张和焦急，以及一种在接近达成目标之际的惶恐不安和小心翼翼。
温继飞还没有开口，尽管他清楚地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必须由他来给出。
到底是末日长城号还是ca117？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简单的选择，实际将关系到后续逃亡过程中的很多东西。
在这个问题上，除了温继飞之外，就算是叶尔格纳将军也不会开口提出任何意见或主张。因为他是温继飞，不止是此次人类远征军的双指挥官之一，还是溪流锋锐温继飞。
但是，除了两手满手心的冷汗，以及眼眶中终于无法克制的无声的眼泪，在人们印象中一向冷静而果断的温少尉，一时之间竟没能说出话来。
视线第一次离开观察镜，快速地来回踱了两步，这一刻的心情很难被准确的描述，但是至少温继飞自己知道，那绝不仅仅只有紧张、喜悦和激动，它还包裹着愤怒、无助、痛苦、不忍、不甘与愧疚等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
青子终于回来了，已到末日长城号附近，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但是，更多的人，已死去的，还活着的，都回不来了。战场上这场近乎是单方面的杀戮，大概会一直持续，在我们离开之前，在我们离开之后……
“青少校他，还活着吗？”终于，还是叶尔格纳将军，先问出了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
“不知道……大概，濒死状态。”作为人类巅峰战力，战士们并不能简单以心跳是否依然存在这样的方法判定韩青禹的生死，他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目前的情况确实很糟很糟。
“活着就好。”叶尔格纳语气激动了一下，此时的老将军，一样早已老泪纵横。、
“那么吴恤少尉他们三个呢？”他很快又问。
“吴恤少尉和贺堂堂少将随青少校一起回来了，少尉看起来身负重伤，但是他自己说他依然能够战斗。贺堂堂少将情况较好。”
“至于沈宜秀少将……”
“报告，沈宜秀少将主动联络称已脱离战场，并请求指示青少校所在飞船。”
因为身上铁甲太显眼，锈妹在突围过程中并没有随真正掩护韩青禹撤离的小队行动，她独自去做牵制，好不容易才杀开一条血路，从战场里出来。
“末日长城号。让青子上末日长城号母舰，同步告知沈宜秀少将。”温继飞终于做出了选择，给出了答案。
“是！”执行人员回应。
“另，迅速召回ca117，令其在阵地上方低空位置做短暂停留，开闭舱门，而后率先出发，反方向假装撤离。”温继飞继续下达指令道。
“是。”
“命令全体撤离飞船做好准备，等待指令，随时进入拉升、加速。我们，要走了。”
“是。”
连续三条指令，到此结束，温继飞说完后迅速重新靠向观察镜，没有去找韩青禹等人的踪迹，而是再次将视线投入那片如同炼狱的战场，看向那些人，那些飞船，那些鲜血……
普嗒尔巨大的身形出现在其中，它站在那里，先是缓缓转头，再又将视线投向远处人类远征军的阵地，它似乎仍在寻找韩青禹等人。
“小心！”
“飞船在空中悬停，有一定高度，咱们送青少校上去的时候，要千万小心，别让普嗒尔或它们的飞船发现了。”
“对，对，要小心，千万小心。那玩意好像一直在找青少校和吴恤少尉他们。”
通讯器内，任务执行人员之间的对话，很轻，但是逐字逐句清晰传入温继飞等人耳中。
“没错，你们去千万要注意。”温继飞没开口，是叶尔格纳将军接话，强调了一句。
与此同时，
“报告，b243号舰，超级战力完成登船。”
“报告，a92号舰，超级战力完成登船。”
“……”连续的报告声中，几乎全部已经撤下来的超级战力，都已经完成了就近登船。相关飞船舱门陆续关闭，随时可以启程，踏上归程，或者说开始逃亡。
“报告，ca117到位。”这次是杨清白自己的声音，加入了指挥频段。
“我已按要求完成近地停留及开闭舱门操作，请问，是否起飞？”很快，他主动问道。
“……起飞！”温继飞等待了大概两秒，发出起飞指令。
没有做任何解释，温继飞让杨清白这样做的原因和希望他达成的任务，双方不用说就都很清楚，甚至远征军所有指挥官和参谋人员，也都清楚。
杨清白和ca117，是去诱敌的，以其自身在战场上表现出的特殊性，假装接上了重要人物，率先展开逃亡，而方向，是反的。
他们希望大尖会去追他，最好那艘超级巨舰会去追，很多大尖飞船会去追，最好普嗒尔也登上那艘巨舰去追。
“颂！”伴随着源能的激荡，ca117拉升、加速，如利箭飞射向远天。
人类飞船上所有指挥人员的目光，都在这一刻紧张地朝它后方看去。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
“报告，行动失败。”杨清白主动回报了任务后续情况，情绪听起来有些沮丧，ca117被无视了，战场上没有一艘大尖飞船启动转向，对它进行追击，普嗒尔更是连看都没看它一眼。
“嗯，你再想办法绕回来吧，我们准备出发了。”温继飞的语气里也透着无力，这并不常见。
这时间，执行小队带着韩青禹和吴恤等人，已经来到了末日长城号下方。
“请求登船，请求立即登船。”
“同意。”温继飞回应，而后开启全舰队频道，“对不起，不能带你们回去了。全体撤离飞船注意，准备，倒数开始，10……”
“快，但是小心，千万别让青少校被它们发现了。”
“对，动作要快，要隐蔽。开始，上！”
“5.”参谋员倒数。
“对，小心！”叶尔格纳将军紧张重复说。
“2.”参谋员倒数。
“1！起飞！”“让它看见！让它看见青子！让它看见吴恤！让它看见你们登船！让它看见！”这两句话，是同步的。
倒数结束的舰队启程指令来自温继飞身旁的参谋员。
而后一句，来自温继飞本人，令所有人意外和莫名的，温继飞少尉突然以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在舰队启动撤离的最后一秒，疯狂地喊道。
这是一个突然间产生的决定，没有周全的思考，更没有妥善的布置——温继飞决定让普嗒尔看见韩青禹上了末日长城号。
这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有太多持续积累和压抑着的情绪，被汇集在了一起，然后爆发出来，更是因为他坚定地相信，如果此时此刻，青子本身还是清醒的，他一定会这样做。
至于结果，或者后果，不知道，至少目前，没有人能计算其中对错得失。
所以温继飞用了那样的方式，吼出来，因为他心里其实在恐惧，他怕自己犹豫和思考，怕自己突然一纠结，就再也做不了决定。
…………
悬停的末日长城号母舰，此刻已经登上飞船的执行队员们，因为这则突然而来的疯狂指令，集体在舱门口茫然停留了一下。
停留的结果，不论他们是否是在执行温继飞的命令，普嗒尔终究是看到了，巨大的头颅转来，直直看向了他们。
随即，它开始以爆发的状态，突然加速狂奔，在奔跑中仰天大声的嘶嚎。
在它的嘶嚎声中，末日长城号母舰舱门未闭，已经急速拉升向高空，人类远征军17艘源能飞船全部进入加速阶段，如箭，斜射向远天。
950.人并不一定都做正确的决定
17艘最终从阵地中起飞的人类源能飞船，加上暂未归队的ca117，还有早在开战之前即被隐藏于后方，以防突遭灭顶之灾的天顶之刃号太空母舰及其两艘护卫飞船，总数21艘。
这就是远征军即将踏上归程，或者说开启逃亡之路的舰队规模。相比来时共计66艘飞船的庞大舰队，此战，一共45艘人类飞船，被留在了火星战场。
然后是归程舰载的总人数，5238，十万火星远征军，最终只有约二十分之一踏上了回家的路。
毫无疑问，这即是人类自进入公开战争时代以来，战损比例最大的一场规模性战役。
而且现实的情况是，他们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谁也不知道最终到底能有多少艘飞船，多少人，真正完成这段归程。
火星地表，当人类撤离舰队终于完成拉升，加速飞离这颗死亡星球，下方惨烈的战场中，竟然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欢呼。
欢呼声如潮水，蔓延整片战场。那些离不开的家伙们，就像是已经赢了一样，激动地呼喊着，举起手中长刀挥舞道别。
与此同时，异动出现——地面战场上的几乎全部大尖，都在普嗒尔狂暴的嘶嚎声中，趁着战斗的空隙，抬起头，望向了远天那支高速飞离的人类舰队。
空中它们剩余的少量飞船全部在动，在转向。地面上那些早先俯冲落地，但是并未损毁的大尖飞船，也全部都在蠢蠢欲动。
“糟糕的决策，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温少尉！”这大概是叶尔格纳将军在整个火星远征历程中，第一次这样明确地说，温继飞错了。
错在他最后时刻的那道指令，让普嗒尔看到了韩青禹等人登上末日长城号。
“我知道。”通讯器这头，温继飞用一种明显过于平静的语气回答。
对话同时，这两位远征军的指挥官，在各自的指挥舰上，动作几乎一样，都站在观察镜前，专心致志观察着下方战场的情况变化。
“它们马上要追来。”叶尔格纳将军不快说。
“是的，我看到了。”温继飞回答道。
“你看那具普嗒尔，它的速度，它…它！”叶尔格纳将军的话最终并没有说完，过度的震撼与惊慌让他试图放弃语言，直接用眼神与温继飞交流，但是转头之后能对上目光的，只有一旁的参谋员。
但是，这名一样可以看到观察镜中景象的参谋员，并没有及时回应他的长官，他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神情木然而眼神惊恐，全身只有双手指尖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那是恐惧，是不得不承认的直击心脏与灵魂的恐惧，以及更大的震撼和由此蔓延的深刻绝望。
因为，就在这一刻，他们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当一具大尖普嗒尔终于彻底愤怒并进入极限爆发状态，展开攻击，它到底有多么恐怖与强大。
换句话说，之前他们所有人所看到的，普嗒尔在战场上那种令人绝望的强大状态，实际都还远远不是它的极限状态和爆发战力。
它追来了，从看到人类舰队起飞的第一秒开始就已经启动，这玩意竟然用双腿，来追逐一支已经升空并开始加速的舰队，追击一艘源能太空母舰。
极限爆发状态下，多重能量化身一道道炽烈的闪电，在普嗒尔近百米高的巨大身体周围迸发、缠绕。
直线上的快速奔跑已经结束，它竟然，跃起来了。
巨大的身躯在空中，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斜射而上，在这个过程中，它的整个身形逐渐后仰，双手持握长近百米的四棱巨剑，从头后，向前向上劈来。
悍然劈向此时已身在千米高空的末日长城号。
与此同时，那艘庞然如太空堡垒的超级巨舰，就在它身后不远的位置，也已经在抬升舰首，准备展开追击。
“温少尉！你可能犯下了人类历史最大的错误。”再一次开口，叶尔格纳将军说这句话的时候，除了前三个字，后面部分的语气反而都不算激烈，那种感觉，似乎只剩下灰暗，无力和颓然。
因为仅凭目测，叶尔格纳将军就已经判断出来了，末日长城号会被劈中，就算不被普嗒尔的四棱巨剑劈中，也会被它剑刃之外爆发的能力劈中。
至于末日长城号有没有可能避开或扛住？答案是绝无可能。
“我知道。”温继飞再一次的回答，依然是这三个字，至此，他那则最后时刻发出的指令，那个决策，毫无疑问已经可以被判定为错误。
那无疑是一个冲动的决定。
那一刻，温继飞突然希望大尖舰队来追，希望普嗒尔来追。这样，哪怕火星上留下的大尖数量依然庞大，但是只要有人能够拼死斩杀留下的戴呃级大尖，留在火星上的那八万人，就有机会最终活下来一部分。
来不及犹豫和思考，他直接那样做了。
然后，普嗒尔真的立即追来了，整支大尖舰队也都做出了追击的姿态。
其实，就算不让普嗒尔发现韩青禹等人登船，它们大概率也是会对撤离舰队进行追击的，只不过可能来得没这么快，这么多，可能普嗒尔不会立即亲自来追，可能全面追击的展开，要到它们完成对战场的屠戮之后。
当那样的情况出现，远征舰队最终逃亡成功的概率，无疑会大很多。
在这个逻辑里，时间是致命的。
温继飞所做的事，即等于他主动放弃了最优情况出现的可能，没有去要那些“时间”——那需要用火星战场上剩下可能还活着的三到四万人的生命，去交换的时间。
他们刚才已经用生命去换过时间了，用另外四万人的死，换来了人类高端战力群脱离战场，青少校登船，撤离舰队成功升空。
所以，是妇人之仁也好，愚蠢也好，温继飞都没法再换了。
所以，那一刻，当他发现自己拥有选择的权力和机会，他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他是错的。温继飞想到了普嗒尔和它的舰队会立即来追，甚至这是他希望看到的，但是他没有想到，普嗒尔的极限爆发会是这么的强大和恐怖，它竟然能直接从地面跃升空中，攻击末日长城号。
直到这一刻，温继飞才突然回忆起当初南极极点的那场战斗，当时那具重伤的普嗒尔，就曾长时间的站在空中……这玩意强大到约等于会飞。
“错了。”温继飞对自己承认。
但是你要问他后悔吗？温继飞自问了一遍，“也许吧，说不清。”
“什么？！”叶尔格纳将军听到了他自语的声音，听不清，大声问道。
“我说，其实人并不一定永远都做正确的决定。”温继飞回答。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自我开脱，但是事实，也许确实就是温继飞说的这样。
人这种独特乃至奇特的动物，一方面往往非常计较得失，追求正确，另一方面，又在看清得失之后，并不永远都做最正确的决定。
951.撞（上）
战场上留下的人类战士们渐渐觉察到异样了，刚开始有些茫然，等到终于看清楚战场情势的变化后，完全没有任何喜悦或者激动。
虽然伴随着大尖群的分神和移动，他们的战斗压力正在快速减小，但这完全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短暂的迟疑过后，人类军队再一次发起了主动进攻，整个战场上剩余的三万多人，不约而同像疯子一般扑向地面上那些正蠢蠢欲动的大尖飞船。
老兵们想要拖住它们，阻止更多大尖飞船升空，去追击撤离舰队。
没有足够强悍的实力去直接轰破源能动力舱，他们就从一些飞船还来不及关闭的弹射口，直接扑进去。
小型大尖飞船狭窄驾驶室内的短兵相接，近身肉搏，死铁直刀和柱剑避无可避地互相捅刺。
血肉淋漓，极尽惨烈……
然而，当情况发展来到目前这一步，老兵们对于这场逃亡的影响力，其实已经远没有之前那么具有决定性了。
他们能做的只剩这么多。
这一刻身在高空的末日长城号，才是所有问题的核心所在。
正全力提速的机械摇篮号母舰上，叶尔格纳将军并没有听清温继飞刚才那句话，实际就算听清了，他也会觉得不知所谓，懒得理会。
眼睛牢牢的贴着观察镜，老将军一手握拳用力抵着心脏，紧张而专注的，将所有视线都集中于此刻空中的普嗒尔和殿后末日长城号飞船。
普嗒尔快速上升的趋势和动能，看起来似乎已经快要到转弱的临界点了。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因为它所需要的出手距离，此时也已经完全足够。
近百米长的四棱巨剑，拖曳着蓝白色炽烈的能量风暴，已经从它头后斩出来，如同一道天罚，斩向末日长城号侧面，此刻依然未及关闭的巨大舱门。
舱门是因为最后上人和拉升同步，所以没来得及关上的。
持此之外，面对普嗒尔的袭击，末日长城号当然没有停滞下来等死，它始终都在努力加速，求生，但是，从相对速度和母舰飞船的机动性上判断，此时的它已经不可能拉开足够的距离，也不可能做出有效的闪避了。
“结束了。”叶尔格纳将军小声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
随即，他猛地一下大声吼叫起来，“加速！加速！全力加速，不要犹豫，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看！”
这句话自然不是向温继飞和末日长城号喊的，老将军最后还能够做的，就是尽全力，带走同行的另外16艘人类飞船。
远征舰队依然可以继续展开逃亡，甚至他们可以趁碰撞发生的这段时间完成极限提速，与大尖追击舰队拉开一定距离，为最终完成逃亡奠定一个不错的基础。
但是，末日长城号及它舰上的那些人，青少校和温继飞、吴恤、姜龙池……大概不会同行了。
“今天的火星，人类把至少一半的未来和希望弄丢了。”
沉痛的自语。
老将军的目光终于离开了观察镜，退后，仰起头一声深深的叹息，似乎在一日之间变得越加苍老的身躯，无力而麻木地站立。
…………
末日长城号，温继飞并没有听到叶尔格纳将军后续的喃喃自语及他发布的指令，当然，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介意，他会赞同。
早在说完那句“人并不一定永远都做正确的决定”后，温继飞就已经离开了观察镜和指挥台了，他转过身后，径直向外面走去，想去的地方，正是出门拐角后直对的舱门位置，那也是普嗒尔的四棱巨剑即将正面斩击的位置。
已经来不及去跟重伤正在接受检查和治疗的青子和吴恤道别了，最后一刻，任何谋略也都已经无用，温继飞选择去直面自己的决定造成的后果。
“哈哈哈哈，让它看见！让它看见！瘟鸡，老子特么简直太喜欢你刚才乱吼乱叫的样子了，哈哈，特别像个沙雕。好吧，我是说，老子喜欢你最后像一个疯子，决定挑衅那玩意！这样，才是溪流锋锐！”
贺堂堂洪亮的声音裹着戏谑，在源能激荡中穿透舱板和驾驶室的门，传过来。
他在舱门口。
“是啊，我们都喜欢，很开心你那样做了。你安心，青子也会喜欢的，还有恤儿。”这次是锈妹的喊声。
她在尝试安慰温继飞。
她，也在舱门口。
温继飞还来不及开口回应，实际就算来得及，他一时间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连忙加快了脚步，冲出驾驶室大门，冲向舱门口，但是，奔跑中突然一个大趔趄，重心向后，如被人暴力砸了一把，整个身体一下向前扑倒，直挺挺砸在地板上。
“颂颂！”这声音比动能后到，连绵的两声极致源能爆发，汇集如同一声。
有外力猛烈作用于飞船侧下方，巨大的冲击力推动末日长城号母舰在快速的前进中横向摇摆了一下，只一下，向侧面高处挪出三四十米。
这仅仅三四十米当然不足以让末日长城号躲过普嗒尔的攻击。
但是，那份推动它的力量，显然不止超级战力的爆发，而且不止一个。
这一瞬间，温继飞明白，堂堂和锈妹，已经扑出去了。
正是他们两人在同一时间扑出，一致爆发蹬踏舱门下缘发力，才造成了末日长城号突然的摇晃和横移。
他们，去拦截普嗒尔了。
早在之前登船的时候，锈妹就是最后一个上来的，而贺堂堂因为状态保存最好，也没像青子和吴恤一样被医务人员带走，就在舱门口等她。
两人原本是要负责在高速飞行中关闭飞船舱门，再回去船舱深处的。然后，还没来得及关上呢，普嗒尔向天的跃升和斩击就来了。
贺堂堂和锈妹几乎第一时间就已经看见了那一幕，但是当时，他们并没有直接扑出去尝试拦截。
因为两人自己很清楚，在当时情况下，面对普嗒尔的强势跃升，他们根本不可能拦得住。
952.撞（下）
贺堂堂和锈妹目前的实力相差不多，可能综合起来贺堂堂会强上一些，但是锈妹因为穿了新甲的关系，防御力更佳。
两人的战力水平一样都处于刚开始由超级向穹上迈进的突破阶段。
这一阶段的战力会明显强于超级巅峰，但是对比穹上级战力，比如青子和佩格芒特这样的，又还有很大的差距，大到两个人加一起面对一个穹上，都只能努力求生，而几乎不可能击败对方。
正是因为这样的战力差距，他们决定等，也不得不等。
他们在等的，正是叶尔格纳将军刚才判定中，普嗒尔上升趋势和动能转弱的临界点。
正好，这个临界点同时也是普塔尔双手全力斩击，最终出手的时间节点。
两者叠加，普嗒尔此时横斜于空的身体躯干部分，不论力量还是防御，无疑都处于最弱时刻——就是这一刻，贺堂堂和锈妹决死爆发，扑了下去。
他们不是去战斗厮杀的。
面对一具普塔尔，他们根本没有厮杀的资格。
极速的向下轰击中，锈妹一身铁甲绷紧，几乎与空中激荡的源能擦出火焰，大号柱剑被她双手垂直倒握于头顶。
贺堂堂也是差不多的状态，双手倒握重刀，全力向后提起，务求武器与身体的冲撞最终同步抵达。
他们要将所有能量汇集于一个点上。
如同两颗沉重的死铁炮弹被发射出去，去轰击、撞击普嗒尔身体的重心。
逼它放弃斩击，分神来进行防御。
或者将它轰停于空中，撞下去些许。
当然，所有这些，实质上都只是贺堂堂和锈妹两个人自己的预设，甚至其中包含大量期盼的成分。
他们希望自己可以做到，但是，对于普嗒尔的强大，人类暂时还没有清晰的认知。所以最终这决死的一搏，到底能不能达成期待中的效果，谁也不知道。
也许他们会被避开，根本撞不中。
也许就算轰中了，以他们的实力，造成的冲击，也根本阻止不了普嗒尔。
无论成败，他们去试了……
两个人，如两颗燃烧的流星，飞速坠落向普嗒尔毫无防御的腹部。
…………
这时间，太阳将落，火星的天空逐渐暗去，显露出淡淡的粉红色。
人与铁甲在粉色天幕中直坠。
空中最后一艘撞击而去的人类飞船出现在他们眼中，破碎如盛开，地面战场如同一个巨大血泊，落在他们眼中，那其中所有的人类战士，活着的，死去的，都在他们眼中。
但是，这个过程的实际发生，快到几乎只是一瞬间。
“轰！”
砸中！
两个人，加上他们的武器，同时轰中普嗒尔腹部。
巨大的震动几乎让空间扭曲，贺堂堂从那一瞬间令人昏厥的感受中努力清醒过来，一身是血，拧头去看。
这时间，他和锈妹正被反震之力回冲到空中高处，他们应该赶紧做下一步动作，赶紧远离普嗒尔的，但是身体的运动完全不由自主，体内源能也如受阻滞，空空荡荡。
贺堂堂感受到自己开始下坠了。
锈妹也一样，开始下坠，铁甲破碎，她里头穿着的一身白衣，正迅速被全身渗出的鲜血染红。
至于普嗒尔……
“对了，普嗒尔呢？”
贺堂堂连忙低头去看，旋即，嘴角裂开。
止住了。
普嗒尔整个身体还在空中，但是腰腹部，出现了明显的向下的运动趋势。
不，不止向下，它似乎还有一部分侧方向斜角度的扭曲。
整体看起来，就好像普嗒尔准备在收缩肚子的同时，侧方向翻个身一样。
“这是？”贺堂堂困惑。
很快，答案就出现了。
在贺堂堂被鲜血模糊的视线里，一艘小型源能飞船，正在空中破碎，分裂成千万碎片。
同时，无数一样在也破碎的死铁片和源能块，正从飞船内部洒落下来。
卢比阿渣，撞了普嗒尔。
从侧后方，撞了它的肾……如果它有的话。
…………
那是之前，在所有人关注的画面之外发生的事情了。
作为一名远征军飞船驾驶员，卢比阿渣从这场战斗开始后不久，就已经驾驶着他的超重小型飞船，偷偷开始绕飞了。
他一直绕，从正面绕到侧面，一直也没找到满意的攻击点。最后阳差阳错，偷偷爬升到了高空，一个比空战区域更高许多的位置。
在那里，卢比阿渣看到了人类飞船群对空中大尖飞船的撞击。
他也准备撞。
只不过他要撞的，是那艘超级巨舰。
卢比阿渣看到有人类飞船尝试撞击它，撞在侧面，完全不能造成伤害。
但他还是决定要去干它。
因为他也是溪流锋锐，溪流锋锐一向都只干最大最难的。
正好卢比阿渣和他的飞船在高空，他的飞船很重，很重，同时，他找到了一个绝好的撞击位置——那艘大尖超级巨舰顶部，始终开启着的弹射口。
“既然它能从里面弹射大尖出来，我就应该能冲进去。”
道理就是这样，简单而直接，用在溪流锋锐学来的华系亚人的脏话说，卢比阿渣准备一炮直接干到他妈脑壳里去。
就在刚刚，卢比阿渣启动了。
他驾驶飞船从高空全速而下，笔直冲向巨舰弹射口。
若成功，他将直接砸掉大尖舰队追击的主力。
然后，在向下的冲刺中，在一瞬间偏转的视线里，卢比阿渣看到了空中的普嗒尔，也看到了那副从末日长城号笔直而下的铁甲。
是的，铁甲对比普嗒尔很小，但是卢比阿渣看见她了，看得比普嗒尔更清楚。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卢比阿渣在最后一刻轻抬舰首，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划过巨舰上方……最终成功撞上普嗒尔身体侧后方，右肾外缘位置。
所以，对于普嗒尔真正的撞击，其实不止来自锈妹和贺堂堂，它还有第三股力量，来自卢比阿渣和他的超重源能飞船。
如果说在这其中，锈妹和贺堂堂的冲击力是笔直向下的，那么来自卢比阿渣飞船撞击的力量，是斜角度的。
他们将普嗒尔往下砸，而他，配合着向下的力，将普嗒尔来了一个侧翻。
有一件事情也许永远没有人会知道了，在飞船和身体完全破碎前的一瞬间，卢比阿渣的嘴角是笑着的，他的眼神喜悦，同时满是骄傲。
比按计划干翻大尖那艘超级巨舰更骄傲千万倍。
铁甲正在破碎，但是，她还活着，卢比阿渣看清了。
“我救下你了，沈宜秀少尉。”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铁甲还是破破烂烂的，铁甲里的沈宜秀，还是逃亡的蔚蓝少尉，她在不义之城的内斗中救下过一个少年，笑着让他藏起来。
这件事，锈妹自己可能都已经不记得了。
卢比阿渣记得。
953.吃成一颗星辰
四棱柱剑彻底劈在了空处，其剑刃上挟带的炽烈能量风暴则几乎是擦着末日长城号的侧下方，堪堪落空。
普嗒尔落空的攻击依然在空中激起一阵雷暴般的巨大波动。
末日长城号陷入剧烈的颠簸摇晃，半边船身不断传来咯吱咯吱的金属挤压声，让人几乎以为它会支撑不住，直接在空中解体……但是最终,
飞船还是抗住了，稳住了，摇晃一阵后又找回了平衡，准备重新开始提速。
还不清楚生还具体原因的驾驶员们抑制不住开始振臂欢呼。
胜利了，某种意义上这是一次属于逃亡者，接近于不可能的伟大胜利和奇迹，就在刚刚,
人类至少一半的希望与未来,
与死神擦肩而过。
“阻住了？”“是的，阻住了。”
锈妹和贺堂堂的身影仍在空中。
卢比阿渣和他驾驶的飞船也还在。它保持着冲撞时的角度，昂扬着舰首，以一种安静的姿态，逐渐皲裂、破碎、消失形状……细小的碎片纷扬在空中，如一场铁和血的雨，洒落向下方的血泊和战场。
他们三个人合力，一起完成了这个奇迹。
这个结果里，有一个注定永远无法被反推论证的假设。
如果当时没有阿渣和飞船的冲撞，锈妹和贺堂堂的决死阻击本身能够阻止普嗒尔攻击吗？那样的话，他们是不是会因为承受太多直接冲击，当场死去？
要是其实没有必要，那么,
卢比阿渣按照原计划继续冲撞大尖超级巨舰，冲进它的弹射口，撞伤它,
甚至撞落它,
是不是才是最正确的，对人类舰队乃至全人类未来最有利的选择？
不重要了。
无所谓的。
就算事实,
卢比阿渣应该继续去撞击那艘大尖超级巨舰，撞了能够造成严重的破坏，可能改变后续的很多东西，温继飞也不会感到遗憾，卢比阿渣自己也不会懊悔。
因为，人并不永远都做最正确的决定。
卢比阿渣本身，也只是这个末日重压之下的残酷世界里的一個普通人。从小没有父母，在不义之城那个混乱之地被食粮叔拉扯长大，战力始终普通，活得也一直不好，今日不知明日事，不知何时死……只是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人，有了一份不能说的惦念。
所以，这件事本身，其实压根就没有任何取舍可以被假设，卢比阿渣只是在那一刻，连半分犹豫和纠结都没有过的,
直接遵从内心，去做了他最想做的事。
这也是他这遍览残酷与孤独的一生中，做过最开心，最骄傲的一件事。
那一刻阿渣不关心人类，他只在乎，那个人是否活下去。
…………
末日长城号飞船，温继飞在船身还在剧烈摇晃的时候，就已经努力爬了起来，踉跄着冲向舱门口。
等他看到时，那里有两个人已经在了。
一个是艾希莉亚。她用一根特制安全绳将自己绑定在舱门口的扶手上，在剧烈的颠簸中死死抱紧怀里的相机。
这个相机里，有她记录下来的刚才发生的所有画面。
另一个是锈妹的爷爷沈风廷。老头之前就在了。这意味着，刚才，是他放弃阻止，允许了自己唯一的孙女扑出飞船，扑向普嗒尔。
现在，这位华系亚方面军退役的老军长，正焦急将另一根用于绳降的特制长绳绑在自己身上。
他要跳下去。
因为，此时下方的天空中，锈妹和贺堂堂正失去向上的力量，开始自由落体，而实力强大的普嗒尔在短暂失去重心之后，已经很快恢复平衡，将自己巨大的身躯稳住在空中。
这一幕在沈风廷眼里，所以，他要去救自己的孙女，哪怕本身顶级战力的实力在这里再不够看，机会再渺茫，他也要去。
温继飞愣住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开口替锈妹阻止。
旋即，一声大吼从他胸前的通讯器里炸出来，“接住她！”
贺堂堂的声音。
堂堂是两人中清醒更早的那一个，在受到撞击反震弹回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短暂的缓冲调整，看清楚形势后，贺堂堂以濒死潮涌催动，凌空强行爆发。
“嗡！”一声，横掠数十米。
双手抓住锈妹。
随即“颂！”
再次鼓动源能，贺堂堂全力将锈妹自下而上扔向末日长城号。
而他自己，在反作用力的推动下，向下加速，快速脱离了普嗒尔所在的空间，笔直坠向火星地表。
沈风廷跃出去了。
人在空中，右手准确地一把揽住被贺堂堂抛来的孙女。
源能爆发，强行稳住。
同时攥着绳索的左手用力一扯，“嘣嗡”，绳段，爷孙俩斜射而上，最终成功回弹进末日长城号舱门口。
这个过程画面温继飞看到了，此时的他已到舱门口。
锈妹回来了……
“堂堂？！”一把抓起通话器，温继飞目光注视着下方那个逐渐渺小的身影，用力的喊了一声。
“走！”贺堂堂的回应，是更大声地催促。
“…”不足一秒的犹豫，温继飞：“活下去！”
“废话！”罡风呼啸，贺堂堂的喉咙里夹着血水，语气含糊但是恼火，说：“老子肯定活下去啊，佩格芒特都能活，我是谁？！
老子就留在这吃大尖了，老子吃成个胖子，吃成个魔神，吃成穹上……老子吃光火星，吃成一颗星辰！”
贺堂堂的话当然是在安慰温继飞，催他下定决心赶快离开，同时或也是在鼓励、安慰自己，不必恐惧和绝望。
他所不知道的是，正是他这段逻辑混乱的话，在不经意间，为人类穹上之上的战力等级做了命名——星辰级。
…………
空中，普嗒尔短暂的犹豫，随即凌空迈步，登上了那艘超级巨舰。
以巨舰为首，大尖飞船不断汇集，形成阵列，开始向远征舰队追来。
看起来，贺堂堂拉扯的仇恨，似乎还不足以让普嗒尔转移目标。
而且火星上本身遗留的大尖数量，也还很多很多。
“走！”温继飞咬牙下达指令。
末日长城号完成极限加速，追着前方人类撤离舰队，飞射而去。
“火星，火星……这里是末日长城号。”
“请一定坚持，不要放弃。”
“我们，都活下去。”
954.真正成为我
人类远征军在火星地表架设的专门通讯基站早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已经被摧毁了，后续通讯依靠的一直都是两艘太空母舰内置的基站，此时，伴随着撤离舰队越飞越远，温继飞的最后通话也渐渐变得断续不定，模糊不清……
很快，就连最后的滋滋杂音，也完全消失在了火星稀薄的空气中。
视野消失，通讯中断，短时间内获得蓝星援军无望……至此，再没有人知道火星上剩下的三万人类孤军，后续的命运将如何演绎。
毕竟那里同时还留下了数万具大尖。
考虑双方个体战力的差距，在看似相差不多的数量和规模下，人类的处境，其实依然极端艰难和危险。
“事到如今，只能希望它们绝大部分戴呃级的大尖都登船加入了追击。”
“然后，也许堂堂会像他跟我承诺的那样，吃光留在那里的部分吧。”
“对不起，我真的怎么都没想到，最终丢下的人会是你。你这个永远不知所谓的傻叉。你特么，一定要活下去啊，堂堂。”
温继飞想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脑子有些昏沉，他索性坐下，仰头，背靠舱门口一侧的舱壁闭上眼睛。
古人说，少年江湖老。
而今的少年们，在文明战争的战场上渐渐老去，因为成长而不能自控的变得沉重。
回想这些年，虽然一路艰难险阻，一次次不得不以命去搏，但是始终都是能看见机会的，也一直都在胜利。在这样的持续状态下，温继飞声名日盛，自信日增，感觉不管是对于战场掌控还是溪流锋锐内部的梳理、建设，都是那么地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那时候，不知不觉习惯成了信念，以为故事就这样，我会和青子他们一起，一直赢下去。”
“就算是这次火星远征，来前很多人都说危险重重，怕无归路，我也并无多少这样的担心和焦虑。”
“老徐是对的。”
老徐自然是徐晓红，华系亚方面军几十年的总参谋长，蔚蓝元老会唯一仍在现役的成员，也是传闻中全人类唯一能够压制人间无敌陈不饿的存在。
正如这世间明明有几十位军团长，但若有人不带名和姓含糊只说这三个字，所有人都默认他指的是陈不饿一样，徐晓红在蔚蓝将领以上层次内部，也一直是“总参谋长”这四个字唯一默认的指向。
这些年，世人都说温少尉会是总参谋长的接班人，只要他愿意，他就终有一天会成为华系亚方面军的擎天之柱。
但是徐晓红本身，并没有特意对温继飞做过任何指导和培养，参谋长其实不爱教人，他说，多数人不必我教，我教也教不会，而有些人，你教他便是毁他。
记忆中唯一一次参谋长看起来像是想要点拨温继飞，是在去年。
当时蔚蓝核心高层会议，温继飞和贺堂堂也去参加，散会后是傍晚，夕阳和晚风都正好，徐晓红邀他两个一同散步。
准确说应该是遛弯。老头背着手，弓着背，走得很慢，一路问了家里情况，恋爱情况，溪流锋锐青子恤儿等人的各种情感八卦，到最后回转时，才突然转头说：“你知我何时才成熟，真正成为我？”
“十八岁？”贺堂堂说，“我怎么知道你多大有的女人！”
参谋长说：“麻烦你先滚。”
贺堂堂滚了。
温继飞眼神略有些茫然。
“陈莽夫第一次‘死’掉的时候。”徐晓红自己主动解答，说：“我在以为华系亚和人类都将再无陈不饿的那段时间里，决定支撑下去，并真的支撑住了华系亚一千万平方公里的抵抗，才真正成为我。”
“那三年里，我眼见十万牺牲，亲手将一批一批战士推入绝境死战，掩埋天才、名将数百，染血双手，夜夜扼我咽喉。”
他又说，说完就走了，快速恢复成一个普通小老头的样子，说是去喝酒。
温继飞知道，老头实际要问的，也要他自问的，是“如果有一天，没有了韩青禹，你将如何？”
当时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直到火星今日，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彻底的挫败，做出这样的抛弃和牺牲，彻底的无力与恐慌，几乎将温继飞完全击溃。
“今日，大概连及格都没有吧？没有的。”
“konglonglong……”末日长城号沉重的舱门在温继飞的听觉中关闭。
他睁开眼睛，支撑着舱壁站起来，晃了晃脑袋，让目光凝聚、平静下来，而后才看向一旁追来不敢作声的参谋员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依靠之前拉开的距离，暂时安全。”
“没有形成摆脱，但是从数据上看，暂时也没有被拉近和追上的风险。”
“那艘大尖巨舰的极限速度到底如何，我们目前没有办法估测，但是，它应该还没有达到极限。”
“我们无法判断它的目的。”
参谋员们纷纷汇报。
温继飞凝神思索，然后点了点头，拿起通话器打开，单线接通了叶尔格纳将军。
“上帝保佑，末日长城号和你们最终都活下来了，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老将军在通话的第一时间哑着嗓子的说道。
温继飞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声音里的颤抖和激动。
“谢谢将军。”温继飞简单应对了一下，立即转回正题，问：“相关情报和信息都传回蓝星了吗？”
“是的，但是通讯不是非常流畅，不太确定多久能够达到，然后他们收到情报后，估计也需要时间研究对策，我们？我的意思是，他们会要求我们去哪？”叶尔格纳将军问。
“我们？先继续航行吧，反正不管最终是去月球还是蓝星，都先这么走。但是，我们得做好分拆舰队的准备了。”温继飞说：“我想让天顶之刃号和它的护卫舰先不要归队，同时让ca117先保持距离独自航行，将军觉得可以吗？”
“当然，这个你来决定。只是我们……”叶尔格纳将军犹豫了一下，终于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因为情况至此，他们两人心里其实都很清楚，蓝星蔚蓝总指挥部收到情报后的后续决策，很可能是既不让他们继续去往月球，也不让他们立即返回蓝星。
这支“回家”的人类舰队，将大概率被要求带着后方追击的大尖舰队，继续在这茫茫宇宙中，一直飞下去。
955.回家（上）
蓝星，蔚蓝联盟基地总部。
克莫尔议长彻夜未眠，疲惫的神情和遍布血丝的双眼，让他看起来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在过去的这几年，人们总是说，克莫尔是幸运的，因为刚好是在他接任联盟议长后不久，人类就迎来了历史至今最为强盛和辉煌的一个时代。
公开战争背景下，人类源能武力整体大幅提升，一场接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让蔚蓝的声誉和影响力迅速来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也让整个人类社会重新充满信念和希望。
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迅速发展。
就在仅仅几天之前，蔚蓝还收获了有关遗骨的消息。
“那可是遗骨啊！几百副曾经失落，蓝星炎朽的遗骨！”
“若推理无误，它的寻回，将必然让人类源能战力在短时间内实现空前的进步。而且那是一种群体性的，跨越式，划时代的进步。”
这一度让克莫尔议长忍不住开始幻想，这场已经持续百年，生死存亡的文明战争，会在这个自己领导下的时代，即因为人类无可置疑的强大，提前宣告结束。
而他本人，也将因此被人类历史永久的铭记，以文明战争最终胜利者和人类宇宙时代开启者的名义。
但是，与此同时，也许是因为长期的高压状态和危机意识作怪，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总是时不时在侵袭克莫尔的神经。
正是因为这种自身矛盾的状态，克莫尔才会在前几天，在人类明明刚刚收获历史最重大机遇的同时，突然暗示折秋泓，自己决定努力推动“火种”计划的执行。
谁能想到，危机竟然真的这么快就出现呢？
火星的突然转折，那具完整体普嗒尔的出现和它空前强大的战力表现，让原本美好的一切，都在瞬时间急转直下。
而且，现在，当他们终于收到火星舰队传回的情报，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两天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大爷的克莫尔。”
当克莫尔议长终于忍不住回顾和倾吐自己之前的不安，坐在一旁的华系亚方面军总参谋长徐晓红，一脸郁闷地骂了一句。
他当然是用华系亚语骂的。
克莫尔议长也当然听得懂，懂一部分，骂人的那部分。在源能战争时代，不管是谁作为蔚蓝的议长或者元老会成员，都不可能完全不懂华系亚语，就算复杂的不懂，至少脏话和骂街的那些能懂。
尤其是“去你大爷”这个词。
他们经历过，听过，太多次了。
有太多次，当那个人间无敌的华系亚莽夫在联盟核心层会议上突然跳脚，一个人喷全场，一口一个大爷，他们就是安静坐着被喷的那群人。
“所以……军团长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终于，那位拒绝者的领袖，开口问出了此刻所有人内心都在思考那个问题。
那个人间无敌的陈不饿，还能战否？
若还能战，他那传说中的一刀，能斩普嗒尔否？
全场满是焦虑和恳切的目光看来，徐晓红先是短暂沉默，接着目光迎去，说：“还下不了桌。”
他说的是桌，供桌。
真的插了香那种。
徐晓红亲手插的。
这样的供桌和香火，在华系亚其实有百千万户。这是徐晓红无法向老外们解释的。
所以他只说了这一句。这一句，参谋长说的是英语。一干元老会和蔚蓝核心高层都听懂了，然后又似乎不完全懂。
为什么会是下不了桌子呢？
不应该是病床吗？
现场众人困惑，但是没敢问。
总之，他们就此默认，陈不饿已经几乎不可能出手参与这一战了，或至少，他不可能以如此虚弱垂危的状态，主动前往穹顶之外，去斩出他最后的那一刀。
其实，这里也没有人希望那位华系亚军团长，真的出手斩出那一刀。因为那就像是一个贫苦饥寒之家，最后所存的那一两银子。
它是救命用的。
同时它还有一项比救命更重要的作用，用于保留最后的那一丝希望和信念。
…………
“所以，火星舰队只能依靠他们自己，继续这场逃亡了。”蔚蓝三代议长开口，说，“希望舰队自身的医疗力量能够保证青少校和佩格芒特等人的生存吧，他们暂时还不能直接返回蓝星……”
“也不能按原定计划前往月球附近进行会合。因为我们不能让普嗒尔和大尖的舰队，跟着他们，出现在那里。”
“是的。”
“可是，难道你们真的都认为，普嗒尔本身，完全不知道遗骨在月球附近的信息吗？别忘了我们的消息来自弥望，而这具普嗒尔，很大概率也刚从弥望处来。”
会议桌上渐渐激烈起来的讨论，因为这一问，戛然而止。
短暂的思索过后，克莫尔议长抬头，沉重而毅然说：“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是，我们目前只能这样认为，并祈祷它真的不知道。”
“是的，我们别无他法。”蔚蓝前任联军总指挥也说。
“所以你们下令让奇迹号太空站移动了吗？”徐晓红突然转开话题问道，观察一遍现场反应后，接着说，“让它立即去往更深处吧，主动靠向火星归途方向，我们需要通过它来建立和火星舰队之间更便捷的通讯，以便随时沟通。”
会议室门口一名传令兵应声去了，甚至他没有问过其他元老会成员和议长的意见。
“然后，命令月球周边舰队，立即展开更大范围的搜索。让他们像进行一场绝境里的死战一样去寻找吧，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遗骨，否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徐晓红眉头皱着，说完沉默。
“是的，遗骨！”
“遗骨！”
这个词在一瞬间，迅速占据了现场所有人的神经。
因为，这就是目前人类最后的希望。
“找到它。”
“找到它，让青少校拥有他的遗骨。”
“让佩格芒特和吴恤拥有他们的遗骨。”
“然后，让我们杀回去。”
“对，让我们去干掉普嗒尔和它的飞船群。”
想象中数百艘人类源能飞船的集群反扑，数百名穹上甚至穹上以上级源武战力，在浩瀚宇宙深处的集体出手，让现场所有老家伙们，都暂时重新振奋起来。
他们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再借着这股力量，沿着这种想象，去研究每个细节，争取做到最好。
…………
这场蔚蓝核心级会议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老家伙们正在会议的最后，集体肃立，为火星全体死难将士，包括克里斯汀中将，默哀。
突然，“报告！”一名拒绝者军官，呼喊着，眼含热泪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所有人抬头，转向，看向他。
“报告，火星舰队最新传回的后续消息，叶尔格纳将军说，根据目前观察的结果，他们似乎……有很大可能，已经摆脱普嗒尔及其飞船群的追击了！”
与此同时，火星撤离舰队，末日长城号驾驶舱。
“报告！”
奔跑而来的是一名舰上医疗队员。
温继飞转头，看向他。
“青少校醒了！”
956.回家（下）
“真的？！”
“真的吗？！”
“真的？”
蔚蓝总部机密会议室，一时间连片的声音都在问着同样的话，以致于其间夹杂的零星几句“那可太好了”，全部被淹没。
你可以从这些“真的”里，听到明确的激动和喜悦，听出来一部分的难以置信和惊诧无措，还有另一部分，怀疑、犹豫和纠结。
相比站在门口那位拒绝者军官彻底而纯粹的激动，门里的这些蔚蓝核心高层和元老会成员们，在这一刻明显要想得更多。
这则“喜报”其实在某种意义上重新扰乱了他们先前好不容易才确定的全盘后续方案。
既然火星舰队已经摆脱了大尖飞船群的追踪，那么，是不是应该让他们按照原计划，继续前往月球会合，加入搜索？
又或者，应该让他们先回来，整修飞船，补充装备，同时等待青少校、佩格芒特和吴恤、沈宜秀等人治疗康复，然后再根据到时候的实际情况，决定他们要不要去往月球加入行动。
“可是实际上，我们并不足够了解大尖掌握的源能科技，比如它们是否拥有超乎人类想象的追踪方式。别忘了，它们虽然有时候看起来粗糙而野蛮，但是另一方面，它们甚至可以在无边的宇宙中，只凭一个定位，就举族远征，以文明迁徙的姿态，向蓝星而来。
我的意思是，我们其实很难确定，撤离舰队是不是真的已经完全摆脱了追击，毕竟这听起来有些不合理，不，准确的说，是非常不合理。”
“是的，另外你们要注意，实际上，就连叶尔格纳将军自己，在情报中都使用了‘似乎’和‘有很大可能’这样带有明显不确定性质的词汇。”
“这说明他们本身也不能做出足以自信的判断。”
“所以，首先可以确定下来的一点是，我们目前绝不能让火星撤离舰队直接前往月球进行会合。”
“对。”
“对。”
“那回来呢？让他们回蓝星？！”
“……”现场热烈的讨论，在这一问发出后，再次陷入沉默。
因为这确实是一个两难，而且难至极点的选择，在当前的判断和猜疑状态下，让火星舰队回来，很可能将大尖飞船群直接带回蓝星，也让它们更靠近月球。
你甚至不得不防备，它们的到来，在给蓝星带来一场巨大浩劫的同时，还可能从人类内部直接获得遗骨相关的消息，毕竟这则信息如今已经向全世界公开了。
另外还有，刚刚经历过一场内部激烈动荡和混乱的蓝星和人类社会，短时间内怕也承受不起这样一场浩劫。
正是基于同样的担心，蔚蓝高层目前对于火星相关情报的态度，一致是瞒，他们现在不敢将那场惨烈败退相关的一切告诉普通民众，甚至不敢告诉军官和士兵们。
“那，拒绝他们？”现场问。
一片沉默和犹豫中……
“我想你们目前的思考，可能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拒绝者的领袖突然说道。
“什么？”现场一干蔚蓝高层疑惑，而担心。
“如果他们有充分的理由，譬如因为伤员的情况危急，一定要回来……我是指比如溪流锋锐，再比如不义之城的那些人，如果他们一定要回来，这种情况是我们可以通过指令去强压和拒绝的吗？”
现场没人说话。
因为答案是不能。那些人自己愿意为了人类和共同的蓝星家园而战，因此选择暂时加入蔚蓝的文明战争体系，并不意味着蔚蓝对他们拥有充分的管辖权和控制权。
“另外，我们中，真的有人能在事后，为拒绝让青少校、佩格芒特、吴恤和沈宜秀这些人回来治疗这件事负责吗？！”
现场还是没人说话。
因为答案，他们还是不能。
拒绝者领袖口中的那串名字，即等于是人类过去数年所有辉煌战绩的化身，同时也承载着人类未来至少一半的希望，这里没有人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所以，折中的方案，命令撤离舰队主体保持继续在太空中徘徊，观察、牵制大尖舰队，同时允许他们根据自身判断，拥有另外一部分的自主权吧。我相信，温继飞少尉一定会为此做出最严谨和妥当的安排。”
伴随着拒绝者领袖的话音落下，现场所有讨论终于出来一个最终的结果。
措辞严谨的回复指令很快在工作人员的忙碌中指定完毕，传递向移动中的太空号奇迹站，而后，再由空间站继续向火星撤离舰队传达。
“植物人”辛摇翘，此时还在奇迹号上，跟随太空中一起向宇宙深处飞行。
因为所在生命舱不能被轻易移动，折秋泓和她的医疗小组，先前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将辛摇翘带回蓝星。
她就那样，沉静如同已经死去，闭目无声躺在生命舱里，任凭浩瀚银河在头顶看护室的观察窗外流转，飞逝。
…………
末日长城号太空母舰。
温继飞蹲身俯靠在韩青禹的病床边，以便自己能够听清他气息孱弱的发声。
其余人包括姜龙池等人都在他身后，安静站立，屏息不敢出声。
其实青子目前的情况，身体表面的损伤，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这让人一度以为他恐怖的自愈能力已经再次发挥了作用。
但是，只要你认真观察一会儿，你就能发现他整体气息的衰弱，那是生命力的极度衰弱。
“其实，这次真正伤得最严重的是它，炎朽。我想救自己，救不了它。”韩青禹睁开眼睛，说完几句，又暂时闭上。
只有半副遗骨支撑下的炎朽太脆弱了，这种脆弱在之前的一系列战斗中看不太出来，等到火星一战，对上普嗒尔，一具最强等级完整而成熟的炎朽本体，就一下完全暴露出来了。
这种差距下，韩青禹就算没受伤，也不可能拥有真正的反抗能力。
“所以，关键还是在遗骨……”温继飞心里这样想着，还没来得及开口。
韩青禹已经再次睁开眼睛，看向他，同时问道：“后来的情况怎么样？火星，后面，我怎么出来的？舰队……”
温继飞眼神纠结了一下，“后来……”
温继飞用一种不快也不慢的语速，尽量平静地，将后来发生的一切，讲述了一遍，从韩青禹的昏迷，到吴恤等人的突入营救，到猫姑娘突然出现，到八万蔚蓝老兵和人类飞船群的决死冲锋，再到贺堂堂和锈妹的合力阻截，堂堂坠入火星战场……
这整个叙述过程，温继飞都很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一位自己做到了，但是，当他最终说完时，无声无息的眼泪，已经完全浸透面颊。
韩青禹在听，前面部分睁着眼睛听，后面一段闭上了。
然后就这样，仰面平躺在床上，除了靠在床上的手臂动了动，拳头攥紧，并没有别的情绪表露出来。
听不到愤怒的发声，看不到自责的沉痛，也没有提及复仇的决然……
那是一种平静的悲伤。如至深的湖海，无风时，看不见的涌动。
“其实你们也不必太自责。”温继飞身后，姜龙池上将突然开口，以一种蹈尽岁月沧桑后平和而包容的状态，安慰道：
“这是战争，而且是一场最残酷的漫长的战争，我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失去，我们会失去很多，甚至失去绝大部分。
你们以为陈不饿，就一直是他和徐晓红这么两个人一路走下来吗？
不是的，当年我们二十多人呢，里头哪个不是人类希望啊，谁也不比谁弱多少……到如今，除了我这个已经老糊涂了的，便只剩他们俩还一直在战斗了。”
韩青禹缓缓睁了一下眼睛。
温继飞眼神惊疑和惊喜，慢慢转头看去。
“你说，什么？”姜龙池看起来似乎突然恢复了，温继飞小心试探着，想要确定。
“什么啊？”姜龙池大声反问。
“我是问，姜上将你刚才说……”
“什么啊？”姜龙池：“嗯？你叫我什么？姜上将！谁叫我？哎我孙子怎么受伤了？医生呢，医生去哪了？”
温继飞默默转回去，又向韩青禹描述了一遍撤离舰队目前的情况，最后说：
“我认为，有关整支舰队集体行动的方向和选择，目前还需要谨慎考虑，再做观察。但是，我们已经有条件，可以让一两艘飞船在主力掩护下先行离开了。
我想让你们回去接受治疗。反正你们目前的情况本身，也都已经无法再战了。
目前情况下，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去奇迹号太空站，让折秋泓带医疗队过去等；第二，回蓝星，去蔚蓝基地，那里可以提供的方案和选择，肯定更多一些。
你觉得呢？青子。”
韩青禹闭目思索了一会儿，睁眼，状态虚弱，开口询问：“我想先回一趟家，可以吗？”
温继飞语塞。
其实刚才这段话，他所表达的信息，是：你们已经打不了了，所以青子，这一次后续的战斗，你就不要参加了。
而青子说，他想先回一趟家。
这是青子去赴必死之战前的习惯，回家跟爸妈待上几天，哄他们开心几天。
这意味着，他选择继续……火这次的惨烈败退，由他和普嗒尔的碰撞开始，现在，还没结束。
957.从星海里落下的星辰
最终的方案，需要立即送返蓝星的人其实不多，总计不到五十个。不义之城那边也没有如蔚蓝总部所担心的那样，一定要集体回去，除了几个重伤员之外，他们剩下的人都主动表示愿意接受指令，跟随主舰队继续在这片宇宙星海中徘徊，牵制大尖舰队的行动。
具体的撤离行动将由ca117和天顶之刃号的两艘护卫飞船来执行，它们在之前的航程中并没有与主力同行，偷摸接上人后立即离开，并不会影响火星撤离舰队本身的规模和舰只构成。
这样，继续保持徘徊的主舰队就可以负责对后路进行观察，以便确定是否真的有大尖飞船在监视和跟踪。
若有，撤人计划会立即终止，本次行动也会即刻变身成为一次对大尖飞船追踪状态的试探行动。
这是第一环。
第二环和第三环，那两艘护卫飞船最终也不会真的返回蓝星，它们会在路途中一次一艘，慢慢拉开距离，进行拖后观察。
而后不论观察结果如何，它们都会独自走上一条错误的航线，进行“主动式”误导。
“叶尔格纳将军觉得方案还有什么漏洞吗？”温继飞在沟通的末尾，主动询问道。
除主体方案外，他们刚刚已经和参谋群一起，对于所有相关细节进行了探讨，比如佩格芒特要怎么从机械摇篮号转移到ca117上，因为有健康超级战力和特制安全绳的存在，这并不算太困难。
叶尔格纳上将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参谋员们。
无人说话，除了点头。老将军表情轻松甚至有些喜悦起来，转回来说：“没有需要补充的了，就这样去做吧，祝你们回家的路，平安、顺利。”
这次行动，温继飞也会乘坐ca117号飞船一起回去，因为那段航程本身还有很多不确定性，或可能需要临时的指挥和决断……他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说：“那么，后续一切，都要辛苦叶尔格纳将军和各位了。”
“哈哈哈哈”，叶尔格纳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安了，笑起来，“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更不必太过担心了，温少尉，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乱转几圈而已，舰队每艘船的源能储备可都多着呢，就算一直飞到我80岁生日，估计都不成问题。”
“另外，其实今天我很高兴，你能主动提出这样的方案，做出这样的选择，温少尉”，叶尔格纳将军多日来第一次这般声音爽朗，继续说，“这可比你在火星上的那一系列愚蠢决策棒多了。这才是正确的和最好的选择，你们能回去，意义重大。而我，我们，其实已经没有必须返回的理由了。”
“……”温继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别介意这个玩笑，温少尉，我没有忘记自己才是这次火星远征的主指挥，这一战本身，是我的彻底失败和永恒的内疚。”叶尔格纳将军似乎在解释，语气也跟着渐渐沉重起来。
“不是的。”温继飞连忙开口，说：“我只是在担心，之后，万一大尖舰队突然追上来。”
“那样你们就算留在这里，我想也做不了更多。”叶尔格纳将军顿了顿，“要是它们真的追上来了……我一定尽力周旋，尽最大努力去拖延。”
温继飞没开口。
“周旋，至无力周旋。fxxx，xxxx！”老将军突然接了一通脏话，说到最终无路可走的状况如果出现，自己将义无反顾，带领所有撤离飞船，直接撞击大尖飞船群于这无边宇宙之中。
“我就不信，那具他妈的普嗒尔，还能从这里，徒步去往月球或蓝星。哈哈哈哈……”
…………
六日后，蓝星，属于夜的部分。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星河在空中闪烁，璀璨而清晰。这个世界的人们知道，这片星海里有希望存在，那是整个种群的命运和未来。
那里面有一支在月球找寻炎朽遗骨的庞大人类舰队。
还有一支从火星胜利归来的远征军。
无数不眠的人类在这个夜晚仰望星河，如同他们在过去的十几个夜晚做的一样，虔诚的祈祷，焦急而满怀希望地等待。
“月亮的找寻怎么还是没有结果呢？”
“是啊，还好，火星远征军大概就快回来了。在我看来，他们是最值得信赖的，就算是在那样艰难的环境里，他们依然赢得了伟大的胜利。”
“嗯，青少校要回来了！带着又一次伟大的胜利，我想他肯定变得更强大了。”
“还有温继飞少尉和佩格芒特他们！”
“是的，你们知道吗？就算只是这样想想，都让我感觉到安全感的归来，还有力量和信念。”
大人们这样讨论着。
一旁的小家伙努力仰着头，没有加入这场讨论，独自继续仔细观察着夜空。
“他们会从哪里降落呢？如果舰队能飞过我们家楼顶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挥手向他们问候了。欢迎回来，还有，祝贺你们，人类的英雄们。”孩子突然思索着，渴望说。
“你可以向他们敬礼。”妈妈笑着接话道。
“是的，我会。”
“我也会。”
临近人家的孩子们都跑过了，呼啦啦站成不算整齐的队列，没有舰队和飞船，他们就向着夜空中的星河，抬手敬礼。
“为一切正在呼吸的，战无退路，身阻长空。”孩子们用稚嫩的声音，向夜空之上呼喊。
这喊声，人在飞船上肯定听不到。
但是也许，那些远在火星，不再归来的人，能够听见，并因此感到欣慰和高兴。
…………
封龙岙。
这里刚入夜不久，天空在太阳彻底隐去后迅速铺开了蓝黑色的幕布，挤着月光，将无边星海呈现出来。
这些年，封龙岙包括韩家在内，一直都只踏实的做着一件事，响应国家的号召，种粮，努力多种粮，多屯粮。
秋收刚刚结束不久，白天的晒谷坪上铺满稻谷，到这会儿都收完了，干干净净的空了出来。
天气还热着呢，夜里出门一边吹凉风一边扯闲篇，是多数华系亚农村几乎一致的活动。
村民们晚饭后在家里，先给堂前的供桌拜了拜，插上新的香火，接着各自提上竹椅、凳子出门，来到晒谷场上。
很快，晒谷场上人就多起来了，韩青禹爸妈当然也在其中，火星胜利的消息让他们俩放下了担心，最近情绪都很不错。
“你们说，那些亮的星星里有没有咱的飞船啊？尤其咱青子坐的飞船，肯定是最大的，对吧？我估摸着能看见，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颗。”
村民们也在仰头看着星海，一边看，一边没边没际地瞎研究，瞎讨论。
“那不能，我记得，飞船都是黑漆漆的吧？前年送老韩和洁霞回来那艘就是黑漆漆的。”关于飞船在空中会不会变成星星这件事，现场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那它有灯啊！”立即又有人反驳。
“有吗？我不记得了，要不问问老韩和洁霞？咱们这他们俩坐过飞船。”
韩友山和张洁霞一下没听清，转头看过来。
“其实不用问，肯定有的啊，你没看夜里飞机从天上过，那红灯都闪啊闪的啊，飞船要是连灯都没有，那黑漆漆的大宇宙，它们怎么飞？”
“好像有点道理。”
“其实就算没灯，不开灯，飞船也会因为反射月光发亮的。哦，不，好像是太阳的光，我记得我们老师好像是这么说的。”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说。
“滚蛋，这里夜里，哪来太阳光？！”大人们集体说。
说话间，还是望着夜空。
就这么聊啊，聊啊……
突然间，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
因为在他们的视线中，一颗映着淡淡月光的星辰，正落下来……
从很高的地方，落啊，落啊。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ca117，出现在封龙岙的晒谷场上空。
958.我见当年一时宽（上）
封龙岙的村民们连忙起身，撤去了他们乘凉聊天带的椅子、凳子。
一艘源能飞船，在这个平静小山村的晒谷场上，缓缓降落下来。
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画面，哪怕在现如今这个文明战争公开的年代也一样不平常，这一切，只因为这个名为封龙的小村子，早些年出了一个挟龙而战的少年。
转眼间好些年过去了，少年早已不再是少年。
村里出去的那个韩家孩子，在捍卫全人类，对抗异族文明入侵的残酷战场上，一路历经百战，一次次力挽狂澜，早已是战绩辉煌，荣耀满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习惯称呼他为青少校，而且是唯一的那个。
而封龙岙的山民们，一如当年，喊他青子。
“青子？！”
“青子。”
“青子回来了！”
满满一片，来自爷奶叔伯，阿姨哥姐，邻居们的招呼声中，ca117号的舱门不紧不慢地横向打开，韩青禹一身干净整齐的溪流锋锐黑底红徽战斗服，出现在舱门口，脚步轻快从舰上下来。
经过这几天的适应和努力恢复，韩青禹现在已经能够自由活动了。正如他自己所说，这回真正伤得最重的，其实是那已经融合的半具炎朽，至于他本身，至少在外表上看起来问题不大。
“诶，回来了。”脚步落地时抬起头回应，韩青禹热情地笑着，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咋样，没伤着吧？”
“跟火星上打，也赢了哦？！厉害，不错。早些时候电视上都在说你们这次去了多危险多困难，我就跟你爸妈都说过，让他们别太担心了，咱青子哪次去不是赢啊，是不是？”
四下里都笑起来，说那可不是。
韩青禹也灿烂地笑：“啊……还好。没伤着。”
“那火星啥样啊，青子，真有火不？一开始他们还瞎议论呢，说是这火星，有火烧的，人怎么能去？我说你是火龙，有火也不用怕。”
“哈，火星没火，有地。”
“哦，有地啊！”
“那可不得好大一块地！”
“是好大。”
“那能种不？”
“估摸着暂时不成，缺水。”韩青禹回应着，目光穿过人群，看到爸妈从侧边走过来，连忙转身迎上去。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一支早已等候在附近基地的蔚蓝接应部队，迅速入场，接走了佩格芒特等一干蔚蓝和不义之城的伤员。
连排的担架让村民们看着揪心，虽然知道是战争就难免有伤亡，仍渐渐沉默下来很多，不再如刚才那般喜悦、激动。
溪流锋锐的人基本都留下了，包括温继飞、吴恤、姜龙池，停好飞船的杨清白……还有在爷爷手臂搀扶下，坚持选择站着出现的锈妹。
她如今没穿铁甲，跟韩青禹等人一样，穿了一身干净整齐的溪流锋锐战斗服。身上还有密集的伤，但是裹缠的纱布都被衣服盖住了。她还梳了整齐的马尾，没几丝刘海，脸上也干净。
“好了好了，都别问了，回头有的是时间让你们聊。”老村长站出来，挡了一部分还想上前打招呼的村民，说：“这青子和战友们刚打完战，又一路从火星上回来，那么老远的路程呢，可不得累坏了啊？”
“人回来是休息的，先让休息，先让回家里吃口热饭休息去。”
“青子，你先好好休息啊，回头有空了咱爷们再喝点儿聊。”
老村长说着挥手。
“诶，好。”韩青禹说。
“我跟你喝，我跟你喝啊，咱这就去。”姜龙池一下凑上来，他认得这里，就在刚才，飞船舱门刚打开的时候，老头自己就喃喃嘀咕了一句：“欸，回家了？！回家了。”
温继飞让人给他拉住了。
“报告，温少尉。”一名蔚蓝接应部队的军官过来，敬礼，然后小声说：“折医生带领的医疗队已经在基地等待了，随时可以开始检查和治疗。”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晚点我再找你们。”
温继飞让接应部队的人先行离开，而后自己带着吴恤几个，不紧不慢也朝韩青禹爸妈爸妈那边走去。
“爸，妈。”韩青禹站在爸妈面前。
“诶，青子……都好啊，没伤着吧？”韩妈眼眶红的，说话间眼泪下来，一边问，一边想要伸手摸摸儿子身上是否完好。
但是，伸出的手在半路就停住了，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宝贝儿子。
作为韩青禹的亲爸妈，看过的伤痛场面多了，张洁霞和韩友山才不会跟村民们一样，轻易相信儿子这么一大仗打下来，会真的毫发无损。
“有点小伤，不过问题不大，晚点折医生会来给我看。”韩青禹也没敢说自己一点事没有，主动承认伤着了一点儿。
这样，爸妈反而容易相信，不去多想。
“哪啊？哪伤着了？！”韩妈着急问。
“就这，断了一根肋骨，不严重，接好了，但是还疼。”韩青禹伸手示意自己右肋位置。
“哎呀，那，那其他都好吧？”韩妈仔细看着儿子自己指示的受伤位置一会儿，又看别处，上手摸了摸儿子肩膀，手臂，脑瓜子。
韩青禹忍着疼痛，“其他都没事。”
“那就好，没大事就好了。”韩友山长出了一口气。
作为韩青禹的父亲，他早就已经不得不习惯，将儿子受伤视作平常，将小伤的结果视作应该庆幸的情况了。
他也想伸手摸摸自家孩子是不是还囫囵个儿，但是心里一犹豫，连手都没递出来。
“那，回家！先吃饭！”韩友山挥手一指，大声说，同时回头招呼吴恤、杨清白等人。
张洁霞也在招呼，顺带着眼神贼溜明亮的，多看了几眼锈妹。见她被搀扶着，有担心起来，快步想要上前去关心询问，帮着搀一把。
“干妈。”温继飞适时跳出来，挡住了，主动拍打自己身体说，“我全好的。”接着又说：“我要吃那个辣椒炒肉，过油肉，酒糟肉……还有土豆饼。另外咱家里自己做的咸菜还有不？我们这阵子嘴巴淡坏了。”
要说哄老人，哄长辈，无疑还是温继飞最擅长，最厉害。
张洁霞立即笑起来，说：“有！家里都备着呢，回去就给你做，都给你做。”
家里真的啥都有。因为估摸着火星远征军打胜后应该快回来了，哪怕并不确定儿子会不会立即回家，韩家两口子还是把需要做的准备，全都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