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9.我见当年一时宽(下)
张洁霞到家就忙着下厨去了。
大概因为这次实在太久没见,且担心得太多,当娘的想要跟儿子多一些时间相处,便又仔细问了一遍伤势情况,确定无大碍后,喊了韩青禹过去帮忙往灶坑里添柴。
灶火噼啵,米饭膨胀。
菜下了油锅,锅铲镗镗地翻动起来……
其余一群人在堂屋里坐着,喝茶闲聊。
顺带听着厨房里,母子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时不时听着张洁霞开怀大笑起来,转瞬又听她气骂,举起锅铲作势就要打过去,要让自家这个据说已是人类战力巅峰的儿子,好好回忆回忆家中老娘的凶残、可怕。
“哎呀”,韩友山难得拿起来一回一家之主的架势,假做气恼了说,“这么大个人了,还成天打打打的,你倒是打得疼他啊?也不怕大伙儿听见了笑话。再说他这才刚回来,又哪里惹着你了嘛?”
韩友山心里寻思着,其他人不说,这锈妹的亲爷爷,沈风廷老军长还在这呢,人这身份,又是第一次上门,家门形象,怎么都得维护住一点。
结果,“他喊咱俩努努力,抓紧再生一个弟弟妹妹给他嘞。”隔着门墙,张洁霞又气愤又想笑,大声回答。
韩友山:“……”
“我跟他说,他这年纪也老大了,让他得空时候努努力,快些娶个媳妇儿,生个娃,放这给咱俩带。也免得咱俩闲得厉害,心里没着落,总是惦记得慌。他就说,不如你们俩自己努努力……”
张洁霞这一解释。
屋外杨清白几个辛苦憋笑的,便都憋不住了。就连一直脸色不佳的沈风廷,都把嘴里没来得及下咽的一口茶水,低头喷在了地上。
他之前还在心里寻思,韩妈是不是故意把催儿子结婚生子这些话说给他听呢,还在思量要不要把话接过来,怎么接……
结果冷不丁来了这么一个转折,直接给他笑喷了。
满堂的笑声中,韩友山一张老脸通红,尴尬气恼得手里茶水都洒了,一把放下杯子站起来,朝厨房喊道:“哎哟你个兔崽子,老子都五十好几的人了你,你……打,孩子他娘你尽管打,记得帮我那份也揍上。”
“臭小子,没大没小,倒是胡说八道起来了。”转头,韩友山收了气势和恼怒,尴尬笑笑,朝沈风廷等人解释。
“没事没事,现在这些孩子都这样。”沈风廷连忙摆手宽慰。
“叔。”一旁的温继飞突然喊了一声,语气听着认真而亲近。
“嗯?什么事啊?”韩友山疑惑转头看他。
温继飞:“其实真可以考虑一下的。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哪天,你们发现战争形势安定下来了,人类可见的未来还长远,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嘛。”
他微笑着说话,神情在认真与玩笑之间,眼神中的一抹忧虑和担心,一闪而逝。
“不过五十多点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且你们俩这些年都有源能温养,身体肯定不错……”温继飞继续说着。
“哎呀你!我看小飞你也是太久没挨揍了啊,一样欠打了。”韩友山作势扬起手,继而自己开始生硬的大笑,试图化解尴尬局面。
在韩家,温继飞可从不算外人,他得算半个儿子。早在他和青子都还在读书的时候,这小子就已经三不五时地来韩家吃住干活了。
说起来,在他们这一群人里,除唯一锈妹之外,韩家两口子不论对哪个摆出“揍娃”的架势,其实都不违和,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只是,吴恤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恤儿多乖多老实啊,在他们这些人里,就他和锈妹,一直是最让韩友山和张洁霞心疼的。
堂屋上和厨房里,韩友山和张洁霞几乎同一时间,问起了贺堂堂。
堂堂这回没来。他要是来了,作为一个超级大漏勺,肯定什么都往外乱说,家里这会儿也肯定更热闹。
你以为韩家两口子最初是怎么知道锈妹和辛摇翘的存在的啊?那都是贺堂堂说出去的。
就连温继飞的那段超级异地恋,贺堂堂都一早说了。害得韩家爸妈因此更加着急,平日里互相闲话,总是夸奖小飞厉害有本事,打仗不忘找媳妇儿,而自家亲儿子,废柴没出息。
面对韩友山和张洁霞的询问,温继飞和韩青禹只能都说,堂堂这回还有任务独自去执行,等晚些时候,我们再去接他。
…………
农家灶台,三口锅一起烧,张洁霞手脚麻利,很快就把饭菜都做好了,再加上村民邻居赶制送来的各种冷碟、热菜……好大的一张圆桌,桌面大碗叠大碗,盘子撑盘子,几乎摆不下。
还好,佩格芒特突然从蔚蓝基地来访,带着几个一样已经治疗包扎过的超级战力,出现在了韩家院外。
这些家伙食量可都不差,尤其是佩格芒特,他之前独自在火星求生,已经好长时间没吃上过正经东西了,就算后来吃上了舰队的食物,也不过都是些严密压缩包装的太空食品而已。
“你来干嘛?”杨清白先迎出去,用英语问道。
“来吃饭。”佩格芒特用华系亚语回答。
“好好好,欢迎,欢迎。哈喽,哈喽,我俩刚才还说,可惜你们走得急了呢,到这了连饭都没吃上一口。”韩家爸妈连忙搬凳子,热情招呼起来。
张洁霞让韩友山赶紧去拿几双筷子添上。
好好好,韩友山说,可是老外会使筷子吗?
于是,他在拿了筷子的同时又拿了勺子。怕瓷勺子太小兜不住大肉,最后连家里用的几把锅铲,都洗干净一起拿过来了。
“没事,他估计也就会这么一两句,说不出什么东西的。”见青子似乎在担心佩格芒特说漏真实情势,温继飞在后边安慰了一句。
此时时间,已经是夜里九点钟了,晚饭就摆在了院子里,头顶着星空,添了一整圈满杯的酒。
席间,韩家两口子几次问起这回火星远征的情况。
众人都恰当的应对过去了,只说是打得确实不算太轻松。
全场只有佩格芒特,拿着个锅铲在那手舞足蹈的比划,跟韩家爸妈描述,火星有好大一个东西,我和青子跟它干起来了,干不过,fxxx他妈的。
韩家爸妈也没看懂,只能听温继飞翻译,解释。
温继飞笑着说:“他夸咱家桌子好大,东西他妈的真好吃呢,说是他拼命吃了,拼命吃,都干不完,让青子也多吃点。”
韩家两位就信了。
晚饭结束时间大约夜里十二点,佩格芒特一行人回去的同时,锈妹也一起走了,去基地接受折秋泓的检查和治疗。
其余几个各有安顿,就在韩家住下。
韩青禹洗漱完毕,独自回到了他熟悉的小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多少变化,就连他高中时候用的台灯都还在,也还能用。
整个屋子干净整齐,想来老妈平日里一定经常打扫。
床上,他当年用的旧床单、被套,已经洗出了磨损的痕迹,也有些褪色了,但是一样整洁而干净,让人忍不住想立即一下把自己扔上去,躺平了,扒着枕头,心无杂念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可惜,衣服还没换呢,韩青禹想去衣柜里找,犹豫了一下,先在当年用的学习桌前先坐下来。
左摸摸,右看看。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不经意间打开了抽屉,那一年老师送来的高考分数条,还有毕业纪念册,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年,高考落榜,心灰意冷……
“妈的。”韩青禹先是苦笑,接着突然一下忍不住真的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眶渐渐开始泛红。
不是什么具体的悲伤,只是心头有些情绪交杂的恍惚和感慨。
因此几乎不受控制的,以此为起点,第一次仔细回忆了一遍这些年走过的路,遇见的,和经历的。
960.在家第一天,能不能跟你借点东西
想来,对于当年落榜时候的我,若有人说:
你可以去做这样一件事,它无疑是正义的,于艰险奋进之中,会有轰轰烈烈的许多年,你会遇见最好的战友兄弟和师长,超乎想象的异文明武力,以及不止一次神迹般的战胜……但是最终,你大概率会战死沙场。
“就算会有犹豫,我最终应该还是会接受的吧?会的。”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再纠结的,更绝谈不上后悔。
至此,韩青禹觉得自己已经在心理上做好去赴接下来那一战的准备了,即,做好了最终告别这场人生的准备。
如今要做的,就只有在父母身边再多待几天而已。
宽下心来,他主动把高考分数条拿起,仔细看了几遍,计算总分数。想到自己当年明明是因为被英语拖的后腿,才落榜遇到劳简,踏上了这条路,后来却总和许多老外一起战斗,也可以用英语与他们做良好的沟通,感觉实在有些荒诞、有趣,忍不住自己个儿笑了好一会。
放下分数条的时候,不经意的再一瞥,看见底下放置的两本蓝色册子了,想想,应该是毕业时的相册与留言册。
“这个……”这个就不打开看了,当真认真去回顾吗?那样的心情说不上会有多尴尬,却也难免莫名的不自在。
想想那时候的自己,再那些曾经长时间相处的老师、同学……他们这些年,应该都曾经大大的错愕过吧,而后因为发现是我和瘟鸡,感慨了许多,把许多不紧要的故事,说给了很多人听。
还好我没什么花边故事啊,除了曾经徒手从校园里抓过几条蛇去卖。
不对,这样一想,瘟鸡应该有不少啊?!他那几年,虽然不曾和哪个女同学真的暧昧靠近,谈过恋爱,但是一直招摇且口花花,着实是招惹过不少人的。
怎么这么久了,一点都不见爆出来?难道是他一早就已经偷偷用了什么办法,全都压住了?
嗯,很有可能,这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可惜了,也不知当年的那些女同学,如今会怎么说起他啊?会不会在心里偷偷回忆、感慨,青春的故事,其实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又会怎么跟儿子、女儿提起,说,这个溪流锋锐温少尉啊,其实是你温继飞叔叔,差点儿就是你爸……
这一夜,韩青禹回顾、重逢了曾经普通的自己,也没边没际地,想了许多绝不紧要的问题。
他睡着了。
神经如舒展的网,放松了压力,就连身体好像都暂时忘记了伤痛,韩青禹好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沉,这么安心、平静。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快中午。
…………
在家的第一天。
韩青禹草草洗漱,吃过午饭后,就出门去附近的蔚蓝基地了,以一种接近于看一场小感冒的状态,去找折秋泓做检查和治疗。
但是折秋泓,动用了大量先进设备,前后用了将近三个小时来给他做这次检查。
而且整个检查过程,她几乎一直在皱眉头。
“干嘛啊这是?被你这眉头皱的,感觉好像我快死了一样。”好不容易可以从检查台上下来了,韩青禹一边动手穿上衣服、裤子,一边抱怨说。
倒是没有什么不自在,他在折秋泓面前“赤果果”已经习惯了。
不光他,包括贺堂堂、吴恤,一样也都早就习惯了。早在当年,他们一群人逃亡去到不义之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这样“屈辱”的人生。
用贺堂堂的话说,后来的日子,我渐渐已经很难在跟折医生相处的时候,感觉到性别的存在了。
“闭嘴,先别吵。”折秋泓给某青少校骂住了,不回应,不吭声,自己倚站在一旁的桌边,写写划划,又是一个多小时。
而后,终于拿着本子,端了巨大的药盘过来,说:“穿起来干嘛?脱了。”
韩青禹只好再脱掉,赤果果躺好。
“倒是没有明确的快死的迹象,你的身体本身正在恢复,而且恢复速度不错。但是正如你自己所说,你的炎朽这次受伤很重,而你因为已经与他完成融合,这次受到的影响,也远超过以前。”
折秋泓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沿着脊柱和肋骨间的空处,将一根根大约一个指节长短,娃哈哈吸管粗细的晶状管,依次插进韩青禹后背。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的意思是,你说的这种影响,具体到底有多大?”韩青禹默默忍耐着疼痛问。
晶状管似乎内置有微型源能激发装置,功率很小,但是已经开始自主工作,以一种特殊而有规律的节奏,不断发出如电流般的能量波动。
“大到如果它死,你很可能也会死。如果它废,你可能从此打不过我。”折秋泓说话间,完成了第一步“插管”工作。
擦擦手,又取来一组构成复杂的外置小型装置,让韩青禹翻到正面朝上,开始往他胸口和肾脏上贴装。
“不过事实上,我也不是很确定。刚才说的这些,都只是我的推论。人类没有医治炎朽的经验,我也没有过实际操作,所以,这次给你准备的治疗方案,只能是保守的。我希望能通过能量刺激和源能环境的营造,让它自己重新醒来,主动索取能量,尝试修复。这个过程也许会很长,你要有耐心。”
一边操作,一边,折秋泓说。
说完不等韩青禹接话,自己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想说什么,你可能没有很多时间去等了,对吧?”
韩青禹点头,“所以,有不保守的办法吗?快一点的,稍微冒险一点也没事。”
“没有。”折秋泓顿了顿,说:“就算有,也只存在推理中,我也不会选择去尝试。”
“为什么?”
“我不能冒杀死你的风险。你能听明白吗?我不能让这个世界觉得,你是在我手里死掉的。因为那样的情况一旦出现,我必将被怀疑,并因此承受巨大的愤怒。随之,很可能再也无法获得支持,去执行火种计划。”
“哦。”韩青禹点了点头,倒是没有继续纠缠和勉强,因为他也怕自己会就这样死掉,这一次心理已有准备,他不怕自己会死,只是,绝不能死在病床或手术台上。
“所以,火种计划已经得到支持,准备执行了?”韩青禹主动转移话题问。
“克莫尔议长跟我提过一次,说是会尽力推动,不过目前还没有具体方案和时间。”折秋泓贴装完了外置装置,双手空举着,上下看了看韩青禹的身体。
“对了,现在,你不会再反对了吧?”保持观察的姿态,折秋泓问。
她还记得,韩青禹当年曾经对“火种”计划很反感,觉得这种以“失去蓝星家园以及绝大部分人类”为假定前提的所谓探索求生,非但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不公平,容易动摇人心。
“反对么?”韩青禹想了想,说:“不至于了。感觉大概无所谓吧,情势至此,你们去试试也好。不论最终结果如何,跟我们关系不大了。”
“嗯,我们已经在准备了,一直在准备。”折秋泓说:“我决定在舰队里带上一些普通人,年轻的,甚至年幼的。”
“多普通?”
“像你口中,曾经的你和瘟鸡一样普通。”
“那很好。”
“嗯,我意识到在人类的历史进程,并不是所有事情都由现存最精英的群体去完成,一部分真正决定最终方向的人,其实往往来自某个阶段的普通群体。他们成长经历的时代环境不同,接受的现实洗礼不同,可能开出不同的花朵,最终的普通与不普通,谁都无法预先定义。”
“啧啧,小折医生进步了啊,看到了人民群众的伟大力量。”韩青禹说笑着,作势准备爬起来,用眼神询问可以了吗?
“我在其中特意带上了几个无比认同和崇拜你的孩子。”折秋泓眼神未置可否,而是继续说道。
韩青禹:“干嘛?”
折秋泓:“我希望舰队里能有你的影子,你的影响。我的意思,我希望在未来可能孤独而渺小的新人类群体中,存在一部分人,他们不希望成为我们,而是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哦,懂了。同意。我也觉得你们不能只是一群科学家。”韩青禹笑着说。
“不过我现在突然想要远航舰队里你的影响和存在更大一些。”折秋泓说。
“什么意思啊?我又不可能跟你们走的。”
“我知道。你还有生育能力吗?青子。”她的眼神笔直看去,锁定位置,直接而坦然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
“融合炎朽应该不会影响生育能力吧?要不,我检查一下?”
“你想干嘛?!”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只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能跟你借一点……提取一些冷冻保存,带上火种计划的远征舰队。”
“……”
…………
“报告!”
韩青禹光着膀子,提着裤子从医疗室跑出来的时候,一名蔚蓝军官跑过来,敬礼然后小声汇报道:
“报告青少校,火星舰队情报,无目的徘徊继续,今天情况一切如常,月球探索舰队情报,搜索范围继续扩大,暂时仍未发现遗骨下落。”
961.全家福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忙去吧。回头有情况你直接联系我就好,不一定都要当面汇报。”
韩青禹给了这名基地军官自己的通讯编码,将人打发走后,强做镇定,穿上了衣服,小心仔细将身上插的粘的医疗器械全部遮盖好,整理整齐。
等他走出这个小型基地大门的时候,温继飞和吴恤、杨清白几个已经都等在那里了。
“怎么样?”温继飞见面立即问道,几人投来的目光里都透着紧张和关切。
“不算太糟糕,但也不怎么样,说是因为人类完全没有治疗炎朽的经验,只能采取保守方案,尝试引导它自行醒来,进行修复。过程可能会很长,让我耐心等。”韩青禹不自觉回避着他们的目光。
温继飞:“就这样?”
“嗯啊,不然还能怎么样?我想过了,目前情况,与其逼迫折秋泓为我采取冒险的治疗方案,还不如我把希望放在月球附近那剩下的半副遗骨上,机会更大一些。”
韩青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人类如今这个情势,一旦有任何危机或意外情况发生,他肯定没有时间去耐心等待炎朽自然恢复。事到临头,只能先去,通过亲身参与,争取尽快找到剩下的半副遗骨,以此完成恢复,甚至是加强。
“这样说也有道理。”温继飞点了点头。
“可是你现在这种神色状态,不像是因为这个事啊,看着感觉有点奇怪。”杨清白表示怀疑,说:“所以,你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事,而且是不怎么好拿出来说的事。她,对你下手了?!”
韩青禹:“……”这都能看出来的吗?果然在某些方面而言,我一直都还在新手村?
“说吧。”温继飞在一旁催促。
“其实也没什么事。”韩青禹顿了顿,转头看向远天,含糊说:“就是她想问我要点东西,说要是火种舰队能成行,可以带去。”
“你给了没?!”
“给了没?!”
韩青禹没想到温继飞和杨清白竟然如此敏锐,一点思考时间都不用,就已经得出了准确答案,目光猥琐地在他身体某个部分打量起来。
“还没,我说考虑一下,折医生说这样也行,反正我身上现在器械多,怕有影响。”韩青禹表示自己目前还是清白的。
其实折秋泓还说了,最好可以先检验一下他在融合炎朽之后,是否还有正常的生育能力。但是这一条,作为男人,显然是不能跟损友们说的。就像折秋泓其实还说了,以锈妹身体的特殊性,如果有这方面的需要,最好也能在火种舰队成行之前,抓紧让她检查一下。这两件事之间完全没有关系,没必要放在一起说。
“怎么这还用考虑的吗?”杨清白一脸的无法理解问。
韩青禹:“不用吗?要是换你们……”
“我同意!毫不保留,立即同意。我唯一关心,是她们具体怎么跟我要,用什么方式要的问题。”杨清白摊了摊手,坦然而兴致勃勃道。
韩青禹这才想起来杨清白当年,其实是溪流锋锐除刘世亨外的另一个少爷。
他自己不说,大伙都差点忘记他曾经的名声了,他当年,可是因为在野外“搞震震车”的时候,凑巧遇上大尖飞船降落,才被蔚蓝抓进来的。
韩青禹改看温继飞。
“我得问一下姚悦。”
“这也可以问?!”
“可以吧。这就是一个很单纯的科学问题啊。”温继飞闹也似的,笑着说。
“而且是关系人类种群命运和未来的重大科学问题。”杨清白强调补充。
温继飞:“对!”
韩青禹改看吴恤。
“……”吴恤眼神思考了一下,“你们,在说什么?”
他还没理解。
杨清白干脆把话直接挑明了。
吴恤听完,先是一惊,接着似乎有些纠结:“这个,是任务吗?”
吴恤询问的目光看向青子。
“嗯,是任务。”韩青禹说。
吴恤:“……”眼神很纠结,很无辜,可怜无助的样子。
一群人说说闹闹回到封龙岙的时候,韩友山和张洁霞已经早早等在村口高高的土坡上了。
两个人并肩而立的张望,就像是被塑住了一般。给人感觉,时时刻刻,只要一眼不见,就害怕极了,他们的儿子会突然不再回来了似的。
韩青禹看着,正有些感伤呢,温继飞突然在一旁打岔,说:“你看,折秋泓提的这多好的一事啊,你还考虑个啥。”
“嗯?”韩青禹狐疑看他,心说这是怎么扯上关系。
“你要是接受了,你现在就可以上去拍胸脯跟你爸妈说,他们心心念念的孙子孙女,很快就要遍布全宇宙了。而且大概率还是一群科学家妹子排队给你生。”温继飞说。
“那我爸妈得打死我。”韩青禹没好气说了一句。
爸妈的性格他了解,他们可不会觉得那样是子孙遍布宇宙,他们要是知道了,只会觉得那等于让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孤苦流落,可怜无人关爱。
再说了,他们要的也不是这么多,这样缺乏感情基础和过程,没来由的孙子孙女啊。
…………
晚饭依然丰盛,张洁霞似乎很明白,儿子能够待在家里的时间注定不会太久,所以变着花样的更换菜色。
开饭前,夕阳正开始西下,锈妹和沈风廷也从基地回来了。
大圆桌照例摆在了院子里。
席间的气氛很好,大约可以被形容为是一种平实而安宁的热闹。
村邻们有意无意路过,隔着院墙热情打着招呼,客气婉拒韩家父母的邀请。
晚饭后,时间还早,也没有什么必须去做的事,韩青禹正想着要不晚点儿也去晒谷场,坐着聊聊天,看看星星。
“青子,要不你们一家拍个全家福吧?”温继飞突然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相机,说道。
韩青禹愣了一下,全家福?
想想,似乎真的好久好久没有拍过了。
这一次再不拍,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拍。
“不拍!就三个人,有什么好拍的啊?!”韩妈语气是气恼的,但是任谁都听得出来,她只是惯性使然,在借机表达催婚意愿和不满而已。
她说完自己立即就开始懊悔了,改口有些哀怨说:“拍倒是也行,可是,就算是加上姜上将,我们也才四个人啊。”
作为一个农村妈,张洁霞对于全家福的渴望,不外乎画面里的满满当当,有老有小。老话一句,叫做人丁兴旺。
“没事,我就不能算一个吗?干妈!”温继飞主动调动气氛,看张洁霞似乎赞成了,说:“那就这样,你们一家三口拍一张,再加上姜上将和我拍一张,要是……”
谁都没察觉,一旁角落里的吴恤,不知何时沉默走过来,木木地站在那里。
恤儿没能力直接做出表达,有些不安的目光,先是看了温继飞,再又看向张洁霞和韩友山,憋了半天才终于说出口:
“我没拍过全家福,想跟你们拍……可以吗?”
“行啊,当然行啊,恤儿来,快,来我这。”张洁霞连忙笑着招手。
“恤儿过来。”韩友山也忙说,“清白也来。”
见此情况,温继飞再一次转头,看向沈宜秀,语气刻意有所指说:“那,锈妹要不要也来拍一张啊?”
“来!她来。去吧,秀秀。”见孙女似乎有些尴尬、不知所措,沈风廷帮着答应,主动推了一把。
而后,上前接过温继飞手里的相机,说:“我来负责拍,我这前些年爱好过一阵,水平还行的,咱们一次多拍几张。”
…………
赶着夕阳还没下山,张洁霞着急忙慌去换了一身新衣服,梳了头发。
韩友山也去换了,换了一双黑皮鞋,一件黑裤子,再一身似乎很珍惜的白衬衫,把衣摆整整齐齐塞在腰带里。
这一天,辉煌夕阳下的封龙岙,韩家院子里。
相机快门响了第一声。
张洁霞身形笔直站在画面中间,身后两侧分别是儿子和丈夫。
快门响了第二声。
张洁霞和韩友山居中,并肩站着,两侧散开站了韩青禹、温继飞、吴恤,姜龙池在他们身前,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快门响了第三声。
锈妹被围在了中间,在韩家两口子的身前,看表情似乎紧张得厉害的样子。
快门响了第四声。
紧张的锈妹突然斜身比了个耶。张洁霞和韩友山都笑开了怀。
快门响了第五声。
小辈们嬉皮笑脸。
962.第二、三天,梦开始的地方
因为是青少校的关系,照片送洗很快,隔天一早就由人送回来了。
韩青禹特意早起出门去等,第一时间直接拿到了照片,稍微一翻看,情况果然跟他夜里担心的一样。
虽然到手的照片大部分都很好,看着幸福而温馨,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暂时最好不让老爸老妈看到。
昨天傍晚拍照的过程中间,他们其实并没能做到,都将情绪掩藏到最好。
大概人在那样温馨的氛围里,对抗内心情绪反而特别无力吧。
目前人类真实的形势和情况,蔚蓝还在全力隐瞒,韩妈韩爸当然也还不知道,但是他们自己,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很清楚:
堂堂今天不在。他应该在的,毕竟他一向最爱热闹。然而真实的情况,是堂堂重伤断后、救人,独留在火星那个炼狱战场,已经十二天了,至今杳无音讯,生死未卜。
而他们自己,大概也快要走了。
这一次的出发,确定无疑,会是至今为止,去路前景最为黑暗和绝望的一次离别。
很可能,他们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
很可能,韩爸韩妈还是会如之前那样,一直并肩站在村口等,但是,从此再也等不到。
夕阳辉煌的余晖和院子里欢乐的氛围,让昨天傍晚那些没能被成功隐藏好的个人情绪,避免了直接被发现,但是,总难免还是有一部分,被照片影像诚实地记录了下来。
其中一张,韩青禹看到了自己突然一下失控泛红的眼眶和因为强忍泪水用力抿起的嘴角。
另一张里,就连杨清白这样看起来不易哀伤的人,都没撑住一贯的嬉笑表情,他笑得苦涩而满是忧虑,那一刻抬手动作,仿佛是想要去抓韩友山的肩侧,没大没小的,向他表达安慰。
再一张,如果有人仔细看,锈妹脸上的笑,藏不住眼神里的哀伤。
温继飞假装偏头去逗吴恤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其实真的很僵硬。而吴恤努力想笑一下表达自己很开心的样子,本就不怎么对。
韩青禹在回家之前,把照片全部分好了。因为很多照片都有两份,甚至三到四份备用的关系,选择起来倒是不会太麻烦。
到家,韩青禹先把大部分给了老爸老妈,陪着一起看,一起讨论,在旁看了好一会儿他们开心的样子。
接着找借口退出来,私下里,把剩下的一部分照片分给了温继飞、吴恤、杨清白和锈妹。
他自己留了不少,回到房间后,把其中大部分都藏在了武器盒的隔层下面。
这是在家待的第二天,除一早收到了照片之外,基本就没什么事是需要特别上心注意的了。
韩青禹上午跟着老爸下了一会儿地,像他还小的时候那样,负责埋菜苗,覆土,父子俩一起种了一垄萝卜和香菜。
中午老妈做饭的时候帮着烧火,照例听她唠叨了半天,你的某某同学,还有咱们村某某家的那个谁,一个个都结婚了,孩子都已经生下两三个,大的都已经会打酱油,甚至有的已经上学了。
下午闲着无事,所有人一起上山去摘果子。在山上,连跃带飞,把满山的松鼠、小兽都抓来聊了会儿天,又把几只野猪漫山遍野追得怀疑猪生。
傍晚回到家,蔚蓝方面的信息汇总报告,也没有任何意外和波澜。
火星暂时仍没有任何消息,蔚蓝总部的考虑,因怕惊动大尖舰队,暂时还不能直接派出飞船前往火星查探,还得再观察等待几天。
火星撤离舰队继续在宇宙虚空中漫无目的地徘徊,暂未发现大尖追击舰队活动迹象。
月球那边,搜索工作已经进行到第二轮了,但是仍未有所发现。
饭后打牌,韩青禹没上桌,他在这方面也就欺负欺负锈妹和堂堂的水平,真要陪爸妈打,要做到输赢大小一切尽在掌握,还得是温继飞和杨清白。
这一夜照旧睡得很好。
隔天,韩青禹大约十点钟左右才起床洗漱。
在家的第三天。
除去锈妹需要早起去做一个检查和治疗外,感觉应该还是没什么事,大体会跟昨天一样,是清闲而平静的一天。
但是,十一点钟,韩家开始准备午饭的时候,血葫芦娃劳简突然来了。
不光自己来了,还带来了老婆孩子,一个已经四岁的女儿和一个两岁的儿子。
其实,韩爸韩妈自前些年以来,一直都还是对劳简存着不少埋怨的,每次见面,少说都得先冷着个脸,阴阳怪气挤兑他几句,然后才该聊聊,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
这回不同,是他老婆也来了。韩爸寻思着,怎么也不能当人媳妇儿的面给他这个大男人难堪。
还有,是因为他的那俩小娃娃也来了。
四岁的小女孩和两岁的小男孩,本身都是正当活泼可爱惹人疼的时候,再加上夫妻俩教养的好,嘴甜开个口,韩爸韩妈就都完全顶不住了。
不光他们,事实就是杨清白、温继飞、韩青禹和锈妹,都没抵抗住,一整天除了吃饭的时候跟劳简夫妻俩聊了一会儿外,其他时间全都围着两个小朋友在转。
就连吴恤都一直在旁边跟着,看着,而不是如平时那样,见没事了,就自己默默去找个地方训练、待着。
这一天整个下午,三个超级以上战力,加一个大参谋长,一个飞行员的神,就这样全心全意陪着两个小家伙上山摘果子,抓松鼠,抓鸟,下河摸鱼,抓螃蟹。
劳简夫妻俩和韩爸韩妈就跟着看,看着笑。
其中,抓鱼的时候,一开始不是很顺利,吴恤差点就准备默默找个深潭直接轰上一棒子,还好是韩妈发现得快,警告他不许炸鱼,炸鱼违法。
就这样,一直到傍晚回来,两个小朋友都累得睡着了,大伙儿才又重新闲下来。
“一起走走?”这一天,一家子里唯一没地位的劳简走过来,主动对韩青禹说。
韩青禹看他,点了点头。
出门,两个人都没有特意开口,但是很默契,用行动选择了同一个路线,沿着那条村子边缘通往另一个村庄的山路,慢慢走去。
在夕阳下,边走,边随口聊着劳简本身的近况,还有华系亚方面军基层部队的情况……两人很快就走到了位于两村之间的一处树林子外。
韩青禹停下来了。
劳简也停下来了,他转身看向那片林子,从边缘一直看到林子深处,看向一片貌似自然形成的空地。
其实那不是空地,当然更不是自然形成的。
之所以看着像,只是因为那一片的老木尽毁后,后来重新生长的树木植物,因为年份不足的关系,都不免比其他位置矮上一截。
就这么站着,沉默看了小一会儿……
“梦开始的地方。”
劳简突然开口,似乎有些感慨,还有点儿隐隐得意,语速不快也不慢说。
963.终需行
梦开始的地方吗?
大概吧。
似乎确实。
韩青禹沉默站着,看着。
一旁的劳简则还在沉浸与感怀。年纪四十几岁,按说其实也还好,勉强可以说上一句年富力强,只是可惜,这些年,他的战力始终没能再进一步。
这样的状态,再加上早年间积累下的一身伤病,劳队长如今离退役或转后勤,其实已经不远。
新一代的人类源能战士成长进步得太快了。
他们从更广泛而严格的高标准筛选中脱颖而出,有着更丰足的资源配给,更好的装备、训练和指导,站在一个更好的,甚至可能是人类历史迄今“最好”的时代。
很快,他们就没给旧时代的前辈们留下多少空间了。
要退了,劳简遗憾,也不遗憾。
遗憾在于,如果单以自身蔚蓝生涯去看,劳简始终也没能完成自己初入蔚蓝时候的英雄梦想,完成度连当时计划的五分之一……十分之一都没有。
少年壮志不堪忆。至将来回顾,也不过是做到了蔚蓝百年抗争史,千千万万分驻队长中,无比普通的一个。
“这可不是我劳简该有的人生啊!那些年,我吐了那么多血,竟然就这样,普普通通活到退役了?”
前几年他总是这样想,想起自己吐过的那些血,估摸着都可以单人养活一个血站了。
而不遗憾,在于劳简曾经做过一件很牛批的事:那一年,就是在眼前的这片林子里,他用架在脖子上的刀,加上骗,胁迫了一个落榜少年加入蔚蓝。
因为这个一念之间的举动,后来,人类历史从他领导的分驻小队里,走出了两个超级及以上战力,韩青禹、贺堂堂,一个未来的总参,温继飞。
如果脸皮再厚一点的话,劳简还可以把沈宜秀、吴恤和杨清白,也都算在自己小队的名下,说成是自己培养出来的。
这样的成就,具体有多牛批?
“无敌牛批!至少前无古人是肯定的了,至于以后会不会再有这样伟大的小队和伟大的队长出现,依我看,也很难。就不可能再有哪个小队,哪个队长,能同时培养出这样六个人了。”
这些年,劳队长在外面总是这样说。
没有人能奈何他。
甚至不久前,蔚蓝议事会找他商量退役事宜的时候,还主动提出来,想让他最后再提一提,以少将军衔加特等功勋,光荣退役。
“谁家分驻小队长是少将衔啊?!”
“不过这个特等功,多少有点不够意思了。就我这贡献,我觉得给我个星耀蔚蓝,其实都不算太过分。
或实在不好办,来一个星耀蔚蓝园丁特别版也行啊。大不了我只要这个名誉,不要任何附带的实际奖励呗。”
劳简心里太想跟韩青禹分享这份牛批了。这个当初由他招进蔚蓝的乡村少年,现在就站在他的身边,经年转战之后,已是人类巅峰战力,命运希望所寄,全世界口中唯一的青少校。
而且,他们之间多年来一直仍维持着良好的友谊和深厚的师生感情……至少劳简是这么认为的。
“要不我跟他提一提星耀蔚蓝园丁特别版的事?他应该会赞……”
“唰!”韩青禹这趟出来,身上没有带刀。
但是,当他突然间抬手虚握,横臂挥来,空气中依然出现了战刀破风的锐利响声。
无形的刀,停在了劳简的咽喉前。
无形的压迫,如山悬顶。
那一年,劳简就是这样用刀指着韩青禹咽喉,一脸冷血残酷,问他选择“死还是加入蔚蓝”的。
“干嘛?”大概得有个三十秒吧,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劳队长一下生气了,说话的同时伸手去推那把“刀”。
“你大爷的,劳简。”韩青禹带着无奈,悻悻骂了一句,然后也没坚持,就这样让他把“刀”推开了。
“啧啧,还记仇呢?!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劳简说:“那你当时还讹了我一万块钱呢,那可是老子好不容易攒的。再说就算过程有不对的地方,结果总是好的啊!要是没我当年做下那一出,能有后来的你,青少校啊?指不定人类都已经早特么没了。”
“我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就这样,还有脸年年来我家吃饭,找我爸喝酒呢。”韩青禹脸上表情懒得再理他,说完迈步,径自朝林子里走去。
劳简笑笑跟上来。
“话说,当时就是这棵树吧?我拿刀把你顶在这,是吗?”
“然后那块源能块,是在那边那个灌木丛里没的?”
“就那样,掉在你身上,直接被你吸收了。”
“……”劳简顺着当年话题,说了半天,见韩青禹都不接话,突然顿了顿,换了语气,“不对啊,青子。”
韩青禹回头,“什么?什么东西不对?”
“你这状态不对啊。”一时间仿佛换了一个人的劳简,眼神开始忧心忡忡起来,盯着韩青禹说:“蔚蓝不是说火星大胜,遗骨范围锁定,形势一片大好吗?”
韩青禹:“……”
“所以这不是真实情况?”“那,堂堂也不是单独去执行任务?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啊?!”劳简紧张激动起来。
“堂堂,应该没事。他现在比你想象的更强很多。”韩青禹安慰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现在真实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啊,青子?”劳简克制着情绪,恳切地追问。
看他这样子,韩青禹一瞬间突然有些恍惚——原来他们曾经的队长,曾经依靠过的人,如今已经停在了那么遥远的地方,远到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他跟普通民众,蔚蓝基层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当韩青禹想开口说明和解释,他突然一下变得更加恍惚——“不行,他级别太低了,不能告诉他。”
正这时候,韩青禹身上的通讯器响了。
为免劳简听到,韩青禹主动退开几步,接通。
“报告青少校,报告,我去你家找你,他们说你出去了……”对面的蔚蓝军官气喘吁吁,这大概率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情绪波动,比如太激动。
“是不是火星有消息了?!”韩青禹立即期待追问。
“不是,火星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很显然,韩青禹体会错了,那不是激动,而是……对面军官接着说:“最新情报,月球附近,遗骨搜索范围内,出现非我方飞船活动迹象。同时,火星撤离舰队回报,他们不久前突然感受到无比巨大的能量波动,而且波动蔓延的方向,指向月球。”
韩青禹:“……”想不到,意外的情况会在两处重点位置,同一日内来袭。
“蔚蓝元老会和议事会想邀请您和温少尉,一会儿远程参加七点开始的紧急会议。我们已经在基地准备好设备了。”对方继续说道。
“好的,我们一会儿就过来。”韩青禹答完,挂断了通话。
等他走回来。
“要走了?”等在原地的劳简,看着他问。
“嗯。大概得走了。”韩青禹回答。
964.必须去的理由
一餐匆忙的晚饭。饭后的这场紧急会议开了很久,从七点钟一直进行到深夜。
会上,蔚蓝元老会及核心层并没有直接提出,希望韩青禹等人立即赶往月球周边区域参与遗骨搜索,并进行备战。
毕竟韩青禹目前的身体恢复情况,他们一直都是有渠道跟踪了解的。
他这次去了,到底能做到多少?一方面自然绝不能低估,因为他是青少校;但是站在另一面,尊重现实的角度,实也不好太高估,或者期待得太多。
只不过,在虔诚祈祷青少校伤势能够尽快恢复的同时,蔚蓝众人最终还是恳切的表达了,做好这种随时参战准备的必要性。
理由之一,是月球周边区域人类巅峰战力的缺失。
蔚蓝联军目前确定拥有的穹上级战力,其实就三个:陈不饿、韩青禹、佩格芒特。
其中佩格芒特甚至只能先算半个,因为他的最终战力强度,实际并不完全取决于自己。
这三人目前没有一个在月球附近。
甚至,其中原本最强的,无敌的陈不饿,已经连桌下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蔚蓝已经在月球附近投入了手上几乎全部的精锐高端战力,譬如一生也没离开过阿非利加草原几次的沃尔夫,以及新旧大批名将和天才超级……一旦普嗒尔真的率舰队来袭,他们依然显得孱弱而完全无力抵抗。
人类如今已经承认己方在找到遗骨之前,绝不可能击败普嗒尔了。
但至少,蔚蓝需要有能力组织一批人,在关键的时刻,上去挣扎一下,去与它稍作周旋和拖延。
毕竟,遗骨就在那里,随时可能被找出来,然后被其中一方获得。
而一旦遗骨被普嗒尔拿走,一切希望即灭,人类种群命运的末日,立即降临。
如此,韩青禹和佩格芒特就成了必须出现在那个战场的人类战力。
他们,即是人类里仅有的,就算没资格对决,也必须顶上去……顶上去后,或还能让人看到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存在。
而姜龙池、吴恤和锈妹等人,连同波臣、沃尔夫等蔚蓝最顶尖的超级战力,是那支最终抵抗力量必然的构成人选。
蔚蓝方面表示此战一旦韩青禹等人成行,佩格芒特便会一同出发,并且会始终随他们一起行动,听从指挥。
“这是空话。”温继飞当场给他们怼了,说:“这个世界有谁能真的预测佩格芒特的行动呢?你们连这个会议都不敢邀请他参加。”
蔚蓝一群大佬:“……”
“我们本身,也不需要他的完全服从和跟随,对于粉色佩格来说,战场上让他自己去思考、想象和决策,才是最好的选择。当然,一起去没问题。”温继飞答应了带上佩格一起,毕竟他现在人就在这个基地,每天都还念叨着想再去韩家吃饭。
“我想知道关于遗骨现在的重点搜索方向是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发现?”说完佩格,温继飞接着问道。
“月球本身。我们怀疑之前的判断有误,存放遗骨的人造物体,也许并不一定是卫星,或者说,就算是,也并不一定在漂浮状态。它可能已经坠进月球,或本身就被直接埋在月球地下。”拒绝者领袖严谨回答。
温继飞:“那会很难找。”
徐晓红:“很难。”
当遗骨变得如此难找,蔚蓝希望韩青禹尽快出现在月球范围的第二个理由,就浮现出来了。
他们觉得,或者说存在一种幻想——幻想韩青禹身上本就存在且已经完成融合的那半副遗骨,会在某个适合的距离和时间点上,与在月球埋藏的另外一半遗骨之间,产生某种联系或共鸣。
这样,人类舰队就可以借此确定方向、位置,更快找到遗骨的埋藏点。
“既然这样,为什么之前的指令,你们不直接让我们去往月球,加入搜索?”锈妹郁闷说了一句。
“我们当时,主要担心青少校的伤势情况,还有你、佩格芒特和吴恤中尉……”蔚蓝三代议长开口,试着解释。
“我们判断错误,决策失误了。”拒绝者领袖主动打断了他的狡辩,坦诚说:“我们当时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月球周边的搜索可以不受干扰,继续安全进行,并很快有结果。我们认为,让你们去往月球,有可能造成将普嗒尔舰队带向月球的后果,才是更大的风险因素。”
“明白了。其实出现判断失误很正常,从不失误的那是小说电影。而且,这也不能完全算是一次失误。说到底,就只是一次赌博,选择押了哪一面而已。”
温继飞摆摆手,让这事过去了,就像他说的,有指挥决策上的判断失误,其实才是人类正常的水平,而现在赌局结果即将翻开,再去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到此,会议进程出现了一个沉默的空隙,就像是传输信号出问题了似的。
“不是说还有疑似的第三方吗?”韩青禹开口。
开会一直都是温继飞的工作,韩青禹在会议讨论到最后阶段的时候,才第一次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是的,对于那艘非我方飞船的活动迹象,我们目前有两个怀疑方向,其一,大尖的先遣飞船,其二,疯了的ne。”克莫尔议长说。
蔚蓝把之前在南极洲见过的那个女人,那副三个意识集于一体,但其实大部分时间由尼科拉占据主导地位的躯体,称作“疯了的ne”。
这大概因为,ne才是他们一直以来更熟悉的敌人,人类总是对自己熟悉的东西,感觉更有把握,更少恐惧。
但是事实呢?
事实,人类在高端战力这一块,现在不光绝对干不过普嗒尔,还有极大的可能,连这个疯了的第三方老熟人也干不过。
因为那副躯体内,有一副完整体的遗骨,若没有真的错乱,那也是一具成熟体的炎朽。
根据之前的信息判断,尼科拉最初从大尖文明进入宇宙时,应该就是一具进入了衰落期的老迈普嗒尔。
965.谋者心多黑暗
回村的一路,意外的并不沉重,而是一路都在打闹,说笑。
原因无非是刚才离开基地的时候,折秋泓特意等在大门口,提醒韩青禹记得明天一早务必记得去换药械,一并被提醒的人,还有锈妹和吴恤。
然后,恤儿整个人的状态,就变得很有趣了。
他是没经历过这些事的,最早甚至完全不懂,目前所有的相关知识,都来自另外这几个荤货的日常口嗨。
所以,他心里大约觉得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至少比抽血严重很多。
到村口的时候,韩爸韩妈照例在高处土坡上等着。
等到了,就一起在残月和星光下走回家。
通常,父母亲在夜里等你回家,等到很晚,实际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要做,更不会拉着你连夜聊些什么。
他们只是等到了,看你都好,就安心了,很快会说,那赶紧洗漱一下睡觉去。
“什么会开这么久啊?喝水,都喝水,放了人参的,别凉了。”张洁霞说。
然后,韩友山说:“是啊,那你们收拾收拾,都赶紧睡啊。”
似乎因为看见青子、小飞几个是笑闹着回来的,韩友山和张洁霞颇为安心,到家后倒上水,叮嘱几句就自行先去休息了。
只有这一夜留宿在韩家的劳简,还一个人坚持站在那里,看起来似乎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但是,小儿子睡生床不习惯突然的一哭,再加上温继飞摇头示意,今晚不方便多聊,劳队长也只好先按捺下自己,回房间哄娃去了。
几人本身更没有多话,各自洗漱完毕,就回了房间。
韩青禹躺在床上。
他这几天已经重新熟悉这张床了,重新熟悉了这个家,这里曾经普通的一切,甚至包括一个普通时候的自己。
但是,这一夜显然无法如之前几天那样安然入睡,他不知道等明天天亮后要怎么跟爸妈开口,这一次的道别,话又应该说到什么程度。
总不能还是轻描淡写地瞒过去吧?
总有些话,不交待过,自己去了也会牵挂,不安。
既然这次月球周边迟早都要去,韩青禹也已经确定不可能有足够的的时间等待伤势自然恢复,他们刚才就已经决定好了,晚去,不如早去。
另一个房间,温继飞和杨清白住在一起。
他们俩之前都曾试过和吴恤同住,但是那样基本跟一个人住没什么差别,没得聊,同时还得忍受恤儿整夜整夜在那吸收源能,锻炼潮涌,最后只好一起把他换了出去。
“话说,我们要先回去接人吗?要的话,我明天一早先去一趟。”杨清白双手抱着脑后,仰面躺在床上问:“既然已经是全部押上的姿态,咱们基地还有三个超级,尤其是维泽,这次要不要带上一起去?”
活死人维泽,吴恤除这里几个家伙外,唯一的朋友。
当然,反过来,吴恤也是维泽唯一真正从内心认定的朋友。
作为一个早在四五年前就已经约等于死了的人,一身死气的维泽始终也没有真正死去,而且,还有理论上最后威力强大,同归于尽的一击。
“我找蔚蓝的战斗科研团队做过测算和推理,维泽最后的死亡一击,对上普嗒尔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温继飞一样仰面躺着,说话的语气寡淡。
“哦。”杨清白哦了一声,似乎有些遗憾,表示知道了,然后就没再继续说什么。
反而温继飞突然主动开口,带着几分意味复杂的笑意,说:“其实像我这样的人,不可能真的什么都往好了去想。”
听着有些讶异和疑惑,杨清白连忙翻身侧过去,看向他。
温继飞依然面朝天花板,大约眼睛里其实空的,继续说:
“记得是徐晓红曾经说过,往往谋事之人心中多黑暗,多疑且冷酷。我是这种人。所以这次的事,你们大可不必太多思虑,专注于战。但是我,不能只看见热血与孤注一掷,我得想得更多,更黑暗。”
杨清白:“你是说?”
“其实这次的事情,最终还有很小的几率,可能出现另一种结果。我们死完了,普嗒尔也被拼死了,但是人类整体继续存在,战争也在长远的未来依然继续。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无视和低估将来可能出现的混乱局面,更不能将溪流锋锐,包括咱们所有将士的妻儿家人和朋友,都毫无凭仗的放在那里,然后寄望这个世界一直团结美好,或人类心存的感激和拥护,足够守护他们一生。”温继飞这样说道。
听到这里,杨清白大约有点懂了,“所以你要留下维泽,既然他去了也不能产生决定意义。”
“是。早在几年之前,青子开始站上人类战力巅峰,并不断领衔参与一场接一场重大战役是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思考和布置这些了。换个说法,其实我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开始思考和准备他的身后事了。”这是个糟糕的笑话,温继飞语气中一抹寡淡而深沉的悲凉,说完自己笑起来。
“维泽无疑是最可靠的。”温继飞继续说,“与这种推测局面相关的一系列应对策略,我都已经制定好了,继承的执行者方面,也已经培养好了不止一个,其中包括从拒绝者拐过来那个小子,涂紫。他们或许做不到更多,但是按策略守成,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为此,我还需要一个终极的杀器,去对内对外形成威慑和镇压,维泽就是这个人选。”
“这样,够了吗?”杨清白有些迟疑问。
“要说够,肯定还是差一些。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我们之中,有人可以活下来。为此我甚至想过这次留下吴恤或锈妹。”温继飞笑着说。
杨清白:“不可能吧。”
“是啊。”温继飞说:“我们都知道的,他俩不可能留下来。”
“反正我是要去的,这是空战,我去,有大用。”杨清白突然强调自己的重要性。
似乎猜到他接着要说什么了,温继飞主动转头,看向杨清白。
“其实我们这些人里吧,还真有一个人,去了估计也没大用,反而最适合留下来,留下来会最有用的。”杨清白的指向无比明确。
“去你大爷的,老子怎么没用了?!”温继飞恼火一句,顿了顿,说:“我不可能不去的。我说过,从一开始就说好了,我会陪青子走完他的这条路,不管最终结局是胜利还是死亡。”
杨清白沉默了一下,接着像是在挤兑说:“你这一点都不像个成熟的谋事者。”
“哈哈哈哈哈。”温继飞笑起来,他是不够像,但是,“总要允许我有任性的地方,谁让我是一个骰子呢。”
966.第四、五日,夜别(上)
次日早起。
在家的第四天。韩青禹、吴恤和锈妹一早都要出门,去附近那个蔚蓝基地,做最后一次药械更换和伤势治疗。
这有很大概率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与折秋泓见面了。
今日过后,他们就要去月球赴战,去了不知是否还会归来,而折秋泓的火种计划,或也将在近期得到执行。
按道理,本该是有一些不舍道别的话要说的,毕竟已经是那么多年的朋友,还曾有过长时间的相处,溪流锋锐小团队中的几乎每个人都受到过折医生的治疗和帮助,甚至贺堂堂和杨清白的命,都曾是折秋泓一手挽救回来的。
但是,这种情况实际并没有发生。折秋泓之前提出的那个令人尴尬的建议和她始终期待的眼神,让气氛怎么也来不到一个可以温情的状态。
就这样,一直到各自治疗结束,三人才不约而同的,分别说了一句“谢谢,这些年麻烦了”,还有“一路平安。”
然而,折秋泓分别的回应,竟也全都一样:“谢谢就不必了。最后一点时间,再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和请求吧。真要感谢,不如就通过这件事谢我。”
韩青禹:“……”
吴恤:“……”
锈妹:“……”
另一边,温继飞这一天也出门了,在上午,韩青禹等人去蔚蓝基地后不久,就拉着杨清白一起借了一辆军用吉普开出去。
他也要去跟家人告别。
原本是想着,干脆跟杨清白一样,就在电话里把要说的话都说了就好了的,但是,可能因为受青子家这两天的氛围影响吧,温继飞最终还是决定,最后再回去看看他们。
“毕竟离得这么近,不去一趟,怕说不过去。”温继飞这么跟杨清白是或,大概也是跟自己说。
父母和他们各自新的家庭,都在几年前,就因为文明战争的公开和温继飞的声名鹊起,像是在互相比赛一般,前后脚搬回了这个阔别二十余年的小县城。
由于这里有封龙岙的存在,还有温继飞和韩青禹之间举世皆知的友谊关系,这个小县城在末日威胁下能给予他们的安全感,是其余任何地方都无法比拟的。
这些年下来,两个家庭也都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溪流锋锐和温继飞巨大的影响力。
他们在这里的生活,一直都有受到蔚蓝和溪流锋锐派驻周边人员的特殊保护,在社会层面上,即骄傲也光荣。
只不过,当年双方都选择放手不带在身边的那个儿子,那个最终带给他们这一切的“小飞”,后来,一直没怎么回来。
“指个路,先去哪边?”路上,眼看着就要进县城了,开车的杨清白问了一句。
“你继续开就好了,到要转弯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温继飞说着说着,突然自己笑起来,说:“倒是不用考虑先去哪边,他们回来后住得很近,就在同一个城中村。”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他们留下的老房子,在同一个城中村里。前几年两家人搬回来后,父亲就带着他的家人,住进了爷爷留下的那栋老房子,母亲一家则住进了外公家。
“说来有趣,那时候我一个人回到县里读书,一直是外婆家住几天,爷爷家住几天,两边老人一起带着。没成想,到后来竟然两边都被占了,害得我每次有机会回来,连想回去看看都难,只能一直赖在青子家。”
温继飞说着,让杨清白在一个路口的商店外停了车,自己下去买了些烟酒补品回来,放到后座。
“还带东西回去啊?这么礼貌客气!”杨清白重新发动汽车,笑着说了一句。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可能因为商店里有人认出温继飞了,店门口和街面上大量的人群正在蜂拥过来,开始向他打招呼,欢呼。
“没,不是给他们带的。”温继飞往椅背上靠了靠说:“我想一会儿,去看看我外公外婆,爷爷奶奶。”
“嗯,应该的。”杨清白一边按着温继飞的指示开车,一边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话:“话说,那两边的叔叔和阿姨,你都熟悉吗?”
“见肯定都见过好多次啊,但是,都不算很熟。”温继飞回答着,记忆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时候,他偶尔不得不去到两边家里,最害怕的一件事,不是怕自己会忍不住羡慕两个“弟弟”、“妹妹”,也不是怕他们会因为年幼不懂事,突然问他你是谁,为什么来我家?
而是怕,看到父亲和阿姨,或者母亲和叔叔,两两背着他窃窃私语,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偏头拿眼睛瞟他,观察他。
那种感觉,真的太让人坐立不安,太可怕了。
所以,从那时候起,温继飞的态度,就一直是能不去尽量不去,哪边都不去,实在有不得不去的时候,也是到地坐一下就主动走。
“话说,你那俩弟弟妹妹,现在应该都挺大了吧?”杨清白没察觉,继续问。
“十……十五六?应该差不多。”温继飞估摸着说。
“那可不得给他们牛逼坏了啊,我哥哥是溪流锋锐温继飞,哈哈哈。”杨清白说:“我家那边都牛逼坏了,我上次回去的时候,提前通知了一下,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包了一个酒店,请了好几百人来参观我。害得我一整天,啥温情都没有了。”
“左转。”温继飞笑笑,说:“到了。”
吉普车在城中村入口不远处停下来,温继飞和杨清白坐在车上,看看眼前场景,再互相看看,都无奈地笑起来。
可能是因为温继飞之前在商店买东西被认出来的时候,附近有人跟两边家里熟,电话通知他们了吧。
这会儿,小小的城中村,隔着一条水泥路的两处房子之间,已经站了不少在等他回来的人,而且陆续还有人在赶来。
其中,父亲和他的家人,母亲和她的家人,两个家庭一左一右站在最前面。
全家都很隆重地穿了可能最好的衣服。
妈妈和阿姨,还都特意化了妆。
“这情况,我就不下去了。”杨清白笑着,在车上摊了摊车,把双臂抱起来。
“好,那你不用熄火,我下去一下就回来。”温继飞原本还想着,悄悄两边家里都去一下的,看这场景,反而不方便了。
他打开车门,空手下了车。
人刚站定。
“哥!”
“哥!”
两侧,弟弟妹妹都大声喊起来,声音里满满的自豪。
“诶,这么大了。”温继飞笑着回应了。
接着,在父母两边热切的目光中,继续往前走去。
“妈。叔叔好。”
“诶,小飞。”“好,好,叔叔跟你妈一早都想着你能有空回来看看呢。”
“爸。阿姨好。”
“好,小飞长大了啊,阿姨都好久没看见你了。”“是啊,总算回来了,我儿子都这么大了,哈哈,得二十七?二十……走,中午去家里,跟爸好好喝两杯,说说你们去火星的事。”
“二十六!”另一边,母亲大声指正了父亲的错误,因此似乎有些得意,不看前夫,看向儿子说:“走,小飞,妈给你烧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菜去。”
其实,温继飞也不知道,老妈是不是真的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
他也不打算问。
因为眼前这样的场景,实在太令他尴尬和无奈了。
“我怎么不知道啊,小飞的年纪我还能忘了?!我就是在想,到底算虚岁还是周岁来着。”父亲在争辩。
“吃饭就不了,我这还有任务,今天没时间吃午饭。”一边拒绝,一边,温继飞上前,从左右口袋里分别掏出一部小型通讯器,还有各一张记有各种情况应对方案的牛皮纸,趁靠近的时候,偷偷塞在母亲和父亲手里。
“以后要是有事,找我战友。”
温继飞小声说完,又大声跟亲戚们打了一轮招呼,趁这工夫,最后看了几眼那两栋他住过的老房子。
退两步,转身,然后再没回头。
温继飞直接开门上了车。
吉普车离开城中村,出县城后,又沿山路开了有个二十几分钟,来到一片城郊乡村自然形成的墓地。
温继飞找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墓碑,清理了附近的野草,插上点燃的香烟。
坐下,分别陪爷爷、外公喝了几杯,把酒洒在墓前;又乖巧的丢了手上的烟,分别和奶奶、外婆说了说自己这些年的情况,跟她们提起了姚悦。
姚悦近两年剁来,一直都待在溪流锋锐基地,她现在是蔚蓝新闻部派驻溪流锋锐的特派记者。
两人之间,最近日常都有通话。
这一次,温继飞不打算特意向她告别了。
因为,跟她说此去很是危险吗?可是事实,又哪一次去,是不危险的呢?
这一次,温继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说,才是对姚悦最好。
这个年代的感情,大约总是如此。
这样无法开口的别离,也不仅他一个,不止一千,一万个。
967.人类最后的隐藏底牌
“对了,我记得上次去火星之前,你说过,蔚蓝手里其实可能还藏有一张底牌。不是青子和佩格,也不是老陈。”墓葬前,杨清白突然想起来了这一茬。
这件事在那时,本身并没有暴露任何明确可靠的相关信息,它是温继飞根据蔚蓝那一阶段的选择和决策逻辑,自己推理出来的。
当时他说,看这情况,蔚蓝手里很可能还掌握有那么一个人,或者一件什么东西,那东西基本可以确定,不是一个源武领域的高端战力,但却被视作人类最后的底牌之一,作为一个大杀器,被小心地保存。
他还说,那是一件好事。就算蔚蓝在当时选择了继续隐瞒,而让青子领衔去远征火星,那也仍是一件值得全人类庆幸的事。
“是的,有。”温继飞目光看着杨清白,开口,再一次肯定了自己当初的推理。
蔚蓝手里,确实还有一张被长期隐藏的底牌。
“真有啊?!草!那他们这回,都这情况了,还不舍得用吗?!那到底是一件什么东西啊?你昨天在紧急会上怎么也不提一下?”
既然真的还有底牌,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情况其实并没有目前预判那么糟?他们此去,实际并不是真的万死一生?杨清白一下激动起来,盯着温继飞的眼睛,连续发问。
“我提了。会上担心哪怕是元老会和核心层,也有一部分人并不被允许知道这件事,我是会后才去问的。”温继飞说:“我问了徐总参谋长和拒绝者的那位。”
也是在昨天,温继飞第一次见到了那位鲜少出现,就算出现也始终戴着兜帽和面具的拒绝者最高领袖露出真容,第一次知道了他真实的身份……他竟然是蔚蓝初代的三位科学家之一,竟然,还活着。
当然,现在温继飞没必要主动去说这个。
杨清白更关心的显然是那张隐藏底牌的存在,他已经迫不及待了:“那他们说了吗?”
“嗯,说了。”温继飞:“昨晚你睡着后,我和青子被他们悄悄叫出去过一次。”
“青子也知道了!所以那是什么?能跟我说吗?”杨清白谨慎问道。
“能。是一个人。”温继飞干脆而直接的回答。
“一个人……一个什么人啊?”
“普通人。”
“普、通、人?!”
“嗯,源能融合度d+,不管怎么喂,怎么培养,战力水平始终都很一般,按照现在蔚蓝的标准,他就是只能算做一个普通人。”
“那他凭什么?”杨清白一下没法理解了。
“凭他的特性。”温继飞再次抬头说。
“特性?就他这融合度水平,竟然有炎朽,还有特性?!”
“是。”
“什么特性啊,这么牛逼?”
“共生。”
“共生?!”
“是。人是在以前的一次新兵源能检测中意外发现的,只比我们这期晚一年,蔚蓝当时惊讶的发现,这个人明明十分弱小,但是每当有高端战力靠近他,他的体内就会出现一种特殊的生命源能波动,主动尝试与对方进行生命气机上的绑定。”
杨清白愣了一下,似乎一时之间没理清楚,“这?!”
“以此为切入点,蔚蓝先后组建了三个科研团队,各自独立,在不同阶段,分别对那个人进行了大量的检测,分析和推导。最终,三个团队得出了几乎一致的答案——他的特性,可以与别的炎朽建立一种共生关系。在这种关系下,首先,他可以借助对方强大的生命源能,获得巨大而快速的成长,其次,如果对方死了,他也会死……他死了,对方有很大概率,也会死。”
“卧……槽,牛批!”杨清白脑子蒙了一下,接着突然一个激灵,“那快让他跟老陈绑定啊,蔚蓝那帮家伙还在等什么,老陈不是生命力快耗尽了吗?绑起来,让他负责去活,老陈负责去战啊!”
“你这个逻辑,恐怕未必是对的。”温继飞说:“你怎么确定这样做的结果,不会是他被老陈带着一起耗尽生命力,一起死去呢?毕竟他们之间的能量等级差距,大到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杨清白:“……对哦。”
“而且,陈老头不是炎朽。”温继飞说。
“对哦,我又忘了这茬了,都怪老头实在太强,而且强得完全不讲理。那他最后绑定了谁?绑定过谁?”杨清白一边问,一边在脑子里检索可能被绑定的人类高端战力。
“谁都没绑定。也谁都没有绑定过。”温继飞说:“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到现在还这么弱。”
杨清白:“为什么?我是说,那为什么不绑定?”
“他选择绑定的机会,大概率只有一生一次。”温继飞给出了答案,接着补充说:“对于这一点,蔚蓝方面倒是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他们反复分析和推导的结果指向,是这样的。”
“哦,那他……还有什么用啊?要怎么用啊?”杨清白在他问出这个问题,问完这个问题的当时,自己心里,其实就已经出现了答案。
对于目前处境的人类而言,那个人和他的共生特性最好的使用方式,其实并不是绑定某个人类强者,以此变强,而是,绑定一个敌人……然后,主动去死。
“所以,他们不会其实一直在计划,用他,杀弥望吧?”杨清白缓缓问出来,整个神情状态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说破一则天机。
“是的,他们这样幻想和期待过,并且至今抱有这种想法。”温继飞回答,这一句,几乎是昨晚拒绝者领袖的原话。
“那他呢?那个人自己知道这件事吗?他现在人在哪里,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吗?真到那个时候,他愿意这样去做吗?有足够的勇气这样去做吗?”杨清白接着追问。
温继飞:“他还不知道。因为之前的研究表明,炎朽本身,大概率也是拥有性格的,所以,为求特性长期稳定,蔚蓝并不敢对他做更多直接的,明确的和针对性的引导。
“他目前只是被告知,自己身体有一些特殊情况,对蔚蓝的源能相关研究有一定作用。
“后来的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待在蔚蓝的某个大型家属基地,没有参与过战斗,过着类似普通人的生活。上学、工作、吃饭、睡觉……除了每天做无上限的源能温养外,可以说,他在表面上跟蔚蓝普通家属完全没有差别,就连他的家人,都很早就被蔚蓝一起接过来了。”
“表面上?”杨清白今天终于敏锐了一次,捕捉到了温继飞话里的关键词,“那么实际上呢?”
“实际上,他的一切都在蔚蓝的监控、保护和管理下。蔚蓝不能让他发生任何意外,万分之一的几率都不行。所以,比如他的食品,全都是特供的,就连他洗澡的浴缸都是特制的,有蔚蓝的特工每天看着他洗澡,上厕所,有人分分秒秒盯着他走路,开车,包括他接触到的那些人,同学、朋友、老师、同事,甚至他暧昧过的女孩,每一个都是蔚蓝特意挑选和训练过的。他们小心而潜移默化的,向他传递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以及对战斗的热情和渴望,英雄主义思想,牺牲意识……”
温继飞给杨清白描述了一个楚门的世界,不过这个时候,这部电影还不存在,至少还没上映。
“所以他们最终打算怎么跟他说?他会愿意吗?”回程的车上,杨清白继续问。
温继飞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他们打算就这样,一直等弥望来吗?等到那人老死都没等到怎么办?在弥望来之前,人类就先完蛋了怎么办?比如这次……这次这种情况,他们还是不打算动用他吗?”杨清白这大半天,几乎一直再问。
“有必要的话,会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进行了。他们是这么说的,我认为可信。”温继飞说。
因为,从正常逻辑上说,不论如何,蔚蓝也不可能把这张底牌藏到人类世界彻底毁灭之后,而眼前,遗骨和普嗒尔同时存在的情势,无疑很能让他们下定决心。
杨清白:“所以,如果他愿意,他真的能这样,绑定,然后干掉弥望?”
温继飞:“不知道,毕竟这一切都只存在于分析和推导,也没办法提前实践和验证。所以我这次并不打算把希望,分放一部分在他身上。”
“弥望啊,估计难。但是干掉普嗒尔的话,是不是机会比较大一点?”
“一样,也不知道。”温继飞苦笑摇头,似乎因为连续回答了太多问题,累了,情绪不高,甚至给人有点颓与黯淡的感觉。
968.第四、五日,夜别(下)
次日早起。
在家的第四天。韩青禹、吴恤和锈妹一早都要出门,去附近那个蔚蓝基地,做最后一次药械更换和伤势治疗。
这有很大概率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与折秋泓见面了。
今日过后,他们就要去月球赴战,去了不知是否还会归来,而折秋泓的火种计划,或也将在近期得到执行。
按道理,本该是有一些不舍道别的话要说的,毕竟已经是那么多年的朋友,还曾有过长时间的相处,溪流锋锐小团队中的几乎每个人都受到过折医生的治疗和帮助,甚至贺堂堂和杨清白的命,都曾是折秋泓一手挽救回来的。
但是,这种情况实际并没有发生。折秋泓之前提出的那个令人尴尬的建议和她始终期待的眼神,让气氛怎么也来不到一个可以温情的状态。
就这样,一直到各自治疗结束,三人才不约而同的,分别说了一句“谢谢,这些年麻烦了”,还有“一路平安。”
然而,折秋泓分别的回应,竟也全都一样:“谢谢就不必了。最后一点时间,再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和请求吧。真要感谢,不如就通过这件事谢我。”
韩青禹:“……”
吴恤:“……”
锈妹:“……”
另一边,温继飞这一天也出门了,在上午,韩青禹等人去蔚蓝基地后不久,就拉着杨清白一起借了一辆军用吉普开出去。
他也要去跟家人告别。
原本是想着,干脆跟杨清白一样,就在电话里把要说的话都说了就好了的,但是,可能因为受青子家这两天的氛围影响吧,温继飞最终还是决定,最后再回去看看他们。
“毕竟离得这么近,不去一趟,怕说不过去。”温继飞这么跟杨清白是或,大概也是跟自己说。
父母和他们各自新的家庭,都在几年前,就因为文明战争的公开和温继飞的声名鹊起,像是在互相比赛一般,前后脚搬回了这个阔别二十余年的小县城。
由于这里有封龙岙的存在,还有温继飞和韩青禹之间举世皆知的友谊关系,这个小县城在末日威胁下能给予他们的安全感,是其余任何地方都无法比拟的。
这些年下来,两个家庭也都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溪流锋锐和温继飞巨大的影响力。
他们在这里的生活,一直都有受到蔚蓝和溪流锋锐派驻周边人员的特殊保护,在社会层面上,即骄傲也光荣。
只不过,当年双方都选择放手不带在身边的那个儿子,那个最终带给他们这一切的“小飞”,后来,一直没怎么回来。
“指个路,先去哪边?”路上,眼看着就要进县城了,开车的杨清白问了一句。
“你继续开就好了,到要转弯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温继飞说着说着,突然自己笑起来,说:“倒是不用考虑先去哪边,他们回来后住得很近,就在同一个城中村。”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他们留下的老房子,在同一个城中村里。前几年两家人搬回来后,父亲就带着他的家人,住进了爷爷留下的那栋老房子,母亲一家则住进了外公家。
“说来有趣,那时候我一个人回到县里读书,一直是外婆家住几天,爷爷家住几天,两边老人一起带着。没成想,到后来竟然两边都被占了,害得我每次有机会回来,连想回去看看都难,只能一直赖在青子家。”
温继飞说着,让杨清白在一个路口的商店外停了车,自己下去买了些烟酒补品回来,放到后座。
“还带东西回去啊?这么礼貌客气!”杨清白重新发动汽车,笑着说了一句。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可能因为商店里有人认出温继飞了,店门口和街面上大量的人群正在蜂拥过来,开始向他打招呼,欢呼。
“没,不是给他们带的。”温继飞往椅背上靠了靠说:“我想一会儿,去看看我外公外婆,爷爷奶奶。”
“嗯,应该的。”杨清白一边按着温继飞的指示开车,一边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话:“话说,那两边的叔叔和阿姨,你都熟悉吗?”
“见肯定都见过好多次啊,但是,都不算很熟。”温继飞回答着,记忆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时候,他偶尔不得不去到两边家里,最害怕的一件事,不是怕自己会忍不住羡慕两个“弟弟”、“妹妹”,也不是怕他们会因为年幼不懂事,突然问他你是谁,为什么来我家?
而是怕,看到父亲和阿姨,或者母亲和叔叔,两两背着他窃窃私语,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偏头拿眼睛瞟他,观察他。
那种感觉,真的太让人坐立不安,太可怕了。
所以,从那时候起,温继飞的态度,就一直是能不去尽量不去,哪边都不去,实在有不得不去的时候,也是到地坐一下就主动走。
“话说,你那俩弟弟妹妹,现在应该都挺大了吧?”杨清白没察觉,继续问。
“十……十五六?应该差不多。”温继飞估摸着说。
“那可不得给他们牛逼坏了啊,我哥哥是溪流锋锐温继飞,哈哈哈。”杨清白说:“我家那边都牛逼坏了,我上次回去的时候,提前通知了一下,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包了一个酒店,请了好几百人来参观我。害得我一整天,啥温情都没有了。”
“左转。”温继飞笑笑,说:“到了。”
吉普车在城中村入口不远处停下来,温继飞和杨清白坐在车上,看看眼前场景,再互相看看,都无奈地笑起来。
可能是因为温继飞之前在商店买东西被认出来的时候,附近有人跟两边家里熟,电话通知他们了吧。
这会儿,小小的城中村,隔着一条水泥路的两处房子之间,已经站了不少在等他回来的人,而且陆续还有人在赶来。
其中,父亲和他的家人,母亲和她的家人,两个家庭一左一右站在最前面。
全家都很隆重地穿了可能最好的衣服。
妈妈和阿姨,还都特意化了妆。
“这情况,我就不下去了。”杨清白笑着,在车上摊了摊车,把双臂抱起来。
“好,那你不用熄火,我下去一下就回来。”温继飞原本还想着,悄悄两边家里都去一下的,看这场景,反而不方便了。
他打开车门,空手下了车。
人刚站定。
“哥!”
“哥!”
两侧,弟弟妹妹都大声喊起来,声音里满满的自豪。
“诶,这么大了。”温继飞笑着回应了。
接着,在父母两边热切的目光中,继续往前走去。
“妈。叔叔好。”
“诶,小飞。”“好,好,叔叔跟你妈一早都想着你能有空回来看看呢。”
“爸。阿姨好。”
“好,小飞长大了啊,阿姨都好久没看见你了。”“是啊,总算回来了,我儿子都这么大了,哈哈,得二十七?二十……走,中午去家里,跟爸好好喝两杯,说说你们去火星的事。”
“二十六!”另一边,母亲大声指正了父亲的错误,因此似乎有些得意,不看前夫,看向儿子说:“走,小飞,妈给你烧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菜去。”
其实,温继飞也不知道,老妈是不是真的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
他也不打算问。
因为眼前这样的场景,实在太令他尴尬和无奈了。
“我怎么不知道啊,小飞的年纪我还能忘了?!我就是在想,到底算虚岁还是周岁来着。”父亲在争辩。
“吃饭就不了,我这还有任务,今天没时间吃午饭。”一边拒绝,一边,温继飞上前,从左右口袋里分别掏出一部小型通讯器,还有各一张记有各种情况应对方案的牛皮纸,趁靠近的时候,偷偷塞在母亲和父亲手里。
“以后要是有事,找我战友。”
温继飞小声说完,又大声跟亲戚们打了一轮招呼,趁这工夫,最后看了几眼那两栋他住过的老房子。
退两步,转身,然后再没回头。
温继飞直接开门上了车。
吉普车离开城中村,出县城后,又沿山路开了有个二十几分钟,来到一片城郊乡村自然形成的墓地。
温继飞找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墓碑,清理了附近的野草,插上点燃的香烟。
坐下,分别陪爷爷、外公喝了几杯,把酒洒在墓前;又乖巧的丢了手上的烟,分别和奶奶、外婆说了说自己这些年的情况,跟她们提起了姚悦。
姚悦近两年剁来,一直都待在溪流锋锐基地,她现在是蔚蓝新闻部派驻溪流锋锐的特派记者。
两人之间,最近日常都有通话。
这一次,温继飞不打算特意向她告别了。
因为,跟她说此去很是危险吗?可是事实,又哪一次去,是不危险的呢?
这一次,温继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说,才是对姚悦最好。
这个年代的感情,大约总是如此。
这样无法开口的别离,也不仅他一个,不止一千,一万个。
969.月球战场的骤变
既然情绪尤其容易崩溃的老妈都已经知道了,并且没做过分大的反应,那么,向父亲的告别,在想象中就变得容易了很多。
韩青禹放好行李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午饭还有一些时间,想了想后,决定干脆直接去菜地里找他。
否则就得等老爸回来说,那等于还要当着老妈的面,再道一次别。
谁知道张洁霞同志在有韩友山同志在场的情况下,会不会情绪更加软弱,更加娇气和难以安抚呢?
父子之间的对话,还是单独说的好,韩青禹拿家里的大瓷茶缸泡了一杯热茶,盖好盖子,端上交代一声就出门了。
“就当是去给老爸送水了,嗯,像小时候那样。”他想着。
以前读书的时候吧,韩青禹每到周末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问老妈,我爸在地里忙吗?要是老妈说在,他就泡上一大缸热茶,给老爸送去,到地再帮忙干点儿活,或者摸点儿田螺和泥鳅,等夕阳西下,一起回家。
自留地离家并不远,就在村庄侧面,韩青禹端着茶缸,很快看到了梯田起伏的田埂和山田间一垛垛秋收后堆积的稻草。
一路上扛着锄头扁担路过的村民们打着招呼,像是都有着并不遥远的印象与记忆,说:“又给你爸送水了,青子?”
“嗯。叔你这担子可够重的啊,厉害了,后程得小心点儿,我刚下来,小路上有几步黄泥湿了水,滑的很。”韩青禹认真回应。
这种对话给韩青禹的感觉很神奇,就像是真的回到了那时候,那段平静的乡村岁月里。
他很快就看到韩友山了。
老爸在田埂一头的大石块上背对来向坐着呢,手上夹了根烟缓缓抽着,放在一旁的锄头两面干净,还没粘过泥的样子。
他甚至没听到韩青禹走近的脚步和秋天枯草被踩碎声音。
“爸。”韩青禹站在侧后方开口喊了一声。
韩友山转头,看到儿子手里的茶缸了,没说话,先接过去,低头吹开茶叶,喝了一口,再一口,抬头说:“要走了,对吧?”
韩青禹愣了一下,原来老爸早就已经知道了,具体他是怎么知道的,来不及多思考了,难怪这锄头还是干净的呢……韩青禹点头坐下说:“嗯,明个儿凌晨走。”
“东西都收拾好了?”韩友山递过来一根烟,记忆中这似乎是第一次,或者最多第二次,哪怕他其实早就知道他们一群人中好几个抽烟,自己儿子偶尔也会点一根。
韩青禹小小的紧张了一下,接过来,“嗯。”
“跟你妈说过了?”老爸掏出一个滚轮火机,打了火递过来。
韩青禹小心翼翼就火点了烟,拿着没敢真吸,“说了。”
“那她,还好伐?”
“还行,跟以前几次差不多,不算特别严重。”
“嗯,那就好。”韩友山又抽了一口烟,说:“伱没跟她说全吧?”
韩青禹:“什么?”
“什么什么啊?你们这次在火星,其实压根就没赢,你们遇着一个很大很厉害的东西了对吧?厉害到你和粉毛小老外上去都干不过,只一下就被干飞了。”韩友山突然这样说。
他怎么知道的?韩青禹错愕了一下。
“所以,你这次其实伤得很重吧,青子?你们是拼死才跑回来的,回来治伤,同时也再看看我们。然后,很快你们还得去干那个大家伙。”
韩友山说着,渐渐偏头去看远处的山峰。
原来老爸早就知道了,早在回来的第一天,吃那顿很迟的晚饭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看懂了佩格芒特拿着锅铲,伊伊哇哇的比划。
然后,他既没说破,也撑住了没问,一直到今天。
他给了儿子平静亦如过往的四天,去完成这场其实内心沉重的告别,让他家的青子,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哄着自己四天,尤其哄着张洁霞,直到他不得不再次出征。
“原来是这样。”韩青禹脑海中乍然回忆起那次拍的全家福里,除了他们,其实还有两处,是父亲韩友山红着眼眶努力笑着的画面,他当时主观忽略了那两个细节,还以为是老爸因为太开心,动了情绪呢。
原来早在当时,父亲就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才是瞒到天衣无缝的那一个。
“那大玩意是普嗒尔吧?南极洲那次来过一只那种大大尖?电视上放过的。我记得有一次小飞说过,那次那只是传送受了重伤来的,怎么,这次来的没挤着?”韩友山继续问。
“没。”韩青禹回答。
“那估计是挺麻烦,挺难。”
“是的。”
“那,陈军团长他,身体好些了没有啊?我记得上次南极洲,就是他老人家,最后给普嗒尔砍死的吧?”韩友山追问,目光恳切地看来。
韩青禹苦笑,缓缓摇了摇头。
那就没什么可以寄望的了,那就意味着,那具强大普嗒尔,最终还得他们家青子,带人去拼。
而拼,目前看大概率是拼不过的……
韩友山努力缓了缓,大口大口地吹气,好一会儿,才双手支撑站起来:
“走了,回家吃饭去吧。”
说完他抓起茶缸,转身往家方向走去。
韩青禹连忙拎起锄头跟上。
“我没事,关键要哄好你妈。”老爸走着突然说。
“嗯”,韩青禹犹豫了一下,“万一,以后……”
“以后我会照顾好的。”韩友山说的很果断,然后吸了一下鼻子。
“不光我妈,你自己也得……”
“放心吧!你爸坚强着呢。”韩友山说着,又用力吹了一口气。
这很难,难在面对这场即将到来的绝望战斗,他甚至不能像高考落榜或者别的什么事情那般,以一个父亲的宽厚、包容和理解,安慰儿子,没事,不行咱就再来,或者,不行咱就不弄了,保重身体才最重要。
这一次,他的儿子,没有退路,必然要战至最后。
因为他本身就站在人类战力的巅峰,现在的蓝星,已经没有人能替他顶上去。也没有别的希望,因为他也是希望本身。
…………
在家的第四天,傍晚,饭后。
蔚蓝汇总的情报信息再次传来。
一:火星仍无消息。
二:奇迹号太空站意外监测到大尖舰队大规模运动迹象,方向直指月球。
蔚蓝判断:正如之前所担心的那样,普嗒尔本身,应该知道遗骨相关的信息,而且它通过牵引抵达的真正目的,大概率就是为此而来。
三:火星撤离舰队冒险主动窥探之前感觉到大规模能量爆发的区域,一直到它们到达该区域,那里的巨大能量波动依然没有完全消散。
蔚蓝判断:
达到这一层级的能量波动和这样的余波,大概率不是普嗒尔无端的爆发或者大尖舰队的集体启动,能够造成的。
最可怕的推理指向,是它们不久前刚在这里完成了又一次牵引。
如果推理正确,这也正好可以解释,它们之前为什么突然消失,突然不再继续追击火星撤离舰队。
而它们此次进行牵引的主体,应该就是那艘超级巨舰。在人类忽略的细节里,那艘巨舰本身,就是一座可移动的超级牵引场。
毫无疑问,这是一份在绝望之上,更加令人感到绝望的战报。
在收到这份战报的六个小时后,
那艘编号ca117的人类源能飞船,在凌晨的夜色和星光下,离开了这座名为封龙岙的小山村。
970.供桌上的人间无敌(上)
趁夜离行的ca117号源能飞船上,除了韩青禹和他的固定小队外,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佩格芒特。
跟韩青禹一样,佩格芒特身上的伤势也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这几天时间,倒是已经抽空修剪了头发,并重新染好了额前的那撮粉毛,看着一如当年那般令人厌烦,同时状态生动而无所畏惧――也可能是一如既往的盲目和不知所谓。
作为蔚蓝联盟官方目前可以拿得出手的唯一穹上级巅峰战力,此战,佩格芒特不能不去。
同时蔚蓝高层也对他获得遗骨之后可能出现的特性真实化效果,抱有极其巨大的期待。
其实,佩格芒特的情况,某种程度上一直和韩青禹十分相似,他们之所以一次次不论自身情况,也不计后果的去赴这样的绝境战斗……
首先一个朴素而真实的原因,是因为习惯了。担负这份对人类命运和未来的责任,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他们共同的习惯。
其次,是因为这一次炎朽遗骨出现可能带来的机遇,在他们俩的身上,都尤为让人期待。
在蔚蓝科研人员关于遗骨融合效果的主观推导中,韩青禹很可能因此实现跨越式的成长,变得无比强大,成为堪比最强成熟体炎朽的存在,而佩格芒特,很有可能因此获得特性上的稳定性。
也就是说,佩格以后或许不再需要被特意欺瞒和引导了,他将可以在自己明确知道的情况下,主动去选择一个强大的参照对象,并将这种强大的自我认知,完全固定下来。
最后一个让他们二人在主观上决然赴战的共同原因,是因为那场不久前发生的火星撤离战役。
关于那场战斗,其他更多细节其实都可以暂时不去回溯,只是当那八万蔚蓝老兵和数十位人类飞船驾驶员,最终一致选择用生命去为他们的撤离争取时间,每一秒钟,都用数十条生命去填出来……他们就已经没有任何犹豫和选择的余地了。
这就是为什么,这次韩青禹明明炎朽未修复,战力甚至远不及锈妹和吴恤,也没有选择先暂时回避,或继续养伤,等待情势变化,再做决定。
他得去。
此为火星一战的回应,
亦为有可能的终局之战,但凡还有一丝希望和机会,韩青禹就算残了废了,爬也要爬去。
飞船上的另一个人,是姜龙池上将。
他们最终还是将这个失忆多年,健忘成疾,甚至在部分人看来陷入阿兹海默症痛苦折磨的老人,带上了这一次绝望远征的飞船。
这其中没有任何可以自我安慰,通达情理和道德的理由可以去讲。
他们唯一可以笃信,并用于稍微宽慰自己的一点,就是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如果姜上将自己是清醒的,他这次一样会选择去。
他还能战。
不止能战。
甚至于,当众人盘点一圈后,最终会惊讶的发现:这个健忘的老头,以其如今半步穹上的实力,其实很可能已经是目前人类源武世界,实际上的第一战力。
“你是说,我这次都得听你的对吧?你不让我去就不能去,让我回,就得回,尤其有个很大的玩意,貌恍砦疑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扑上去,是这样吧?”姜龙池一身戎装,目光炯炯盯着韩青禹。
“对。”韩青禹点头,他这一路才刚出发没多久,已经将这些跟姜龙池强调了好几遍。
不料这次姜龙池突然就生气起来了,“去你爷爷的,那我是狗吗?”
韩青禹:“啊?”
错愕过后,自己想了想,那一些列的规定,尤其是自己说的那段话,听着感觉还真不是十分对劲。
“不对,我就是你爷爷。那你爷爷是狗吗?”
姜上将继续骂道,在唯一顽固记忆点‘我是你爷爷’被触发后,反而更加恼火气愤起来。
“误会了,姜上将,青子之所以这样说,实际上全都是为了保护你。”温继飞插话,安慰道。
“屁?他保护我?什么叫他保护我?”姜龙池说:“刚临行前,我还答应过他亲爸亲妈,这趟出来我一定会顾着他呢。放心啊,我会顾着你,我会顾好你的,青子。”
姜龙池的语气在突然之间温和下来,说话的同时,他伸手抓住了韩青禹的手臂,抓得很紧。
他似乎又已经忘了,自己在生气了。
韩青禹这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
“话说,咱们这次既然带上了老姜,怎么,不去把另外那个老头也带上吗?”佩格芒特突然加入讨论,大咧咧说:“我知道他情况很糟,那至少,我们应该去看看他吧?怎么,你们这次回来,已经私下去看望过他了吗?不带我?”
佩格芒特口中的他,自然就是华系亚方面军军团长,陈不饿。
因为佩格的提问,舰舱内意外的安静了几秒钟,无人说话。
按说是应该去看看的,但是他们之前休息的几天,并没有去拜访、探望过陈不饿,甚至连提都没人提起过这件事。
所以,这几乎是一个完全潜意识的共同决定。至此时,被直接问起了,才终于各自默默思考起其中原因或理由来。
“他不是已经完全动不了,不说话也听不见了吗?这样的话,去不去看望有什么区别?”吴恤认真想着。
“去了又怎么样呢?总不能都已经这样了,还去告诉他这世界现在怎么了,还去把人弄上……端上飞船吧?”杨清白苦笑想着。
“老头大概不会喜欢这样一个无力的自己,被我们看见吧?或者不想这样的自己,看见我们,听我们说终究还是要去赴那一战。”锈妹哀伤想着。
“我也不知道你其实是不是还能来,但是,我并不想看到你来,老头。”韩青禹想到。
“也许,是我和青子都不希望自己还抱着那种期待,或者说严重点,那种依赖,去赴接下来这一程吧?
“就当,人间已无陈不饿?
“不!不是的,其实,是我们都害怕彻底失去那份最后的期待,而不敢坦然地承认。”
温继飞想着。
大概是前年吧,前年,在青子自知已经迈过超级巅峰,踏足穹上的时候,有一次喝酒聊天,贺堂堂无意间说起:
“真想看看老头传说中的那一刀,劈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啊。”
因为这句话,酒桌上的几个人,突然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茫然状态,就如同陷入一个在突然之间永远失去了星辰与月的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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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1.供桌上的人间无敌(下)
在那一刻,他们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世界,陈老头得在。
不管那个老家伙实际的身体情况,是不是已经做不了什么,“有他在和还有他在”这件事本身,就是至为珍贵和重要的。
只有这样,青子作为人类当前最可依仗的巅峰战力,才不会在任何一个最令人绝望的时刻,感觉到茫然、孤独和无助,他们这些人,也才不会在任何一种绝境面前,真正彻底的绝望。
只要人间尚有陈不饿,还有一式未出手的斩红刀,人类就还没有彻底输掉这场命运战争。
这种信念在过去三十余年,他无敌于世而征战不休的岁月里,不知不觉已经刻印进蔚蓝几乎所有先辈和高层的意识里。
所以,每逢人类有事,事大,事难,事危,如天之将倾,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人,目光望向的人,都会是他。
时至今日,也没有改变,依然是他。
只是这一回,当他们一如过往,这样去期待和祈望,徐晓红不得不告诉他们所有人,他终究是真的老去了,油尽灯枯是一个很华系亚的词,他试着尽力翻译和解释给他们听。
如同这些前辈一样,被老头和他的历史神话深刻影响的,还有几乎所有,在这个新世代真正走到人类抵抗最前沿的强大新人们。
蓝星现有这几十亿,一直到公开战争时代才开始逐渐知道抵抗真相和历史全貌的普通人类,也许会因为过去这些年不断的胜利和辉煌,以为人类真的已经出现可以替代他的天才和新人。
但是,实际的情况,每一个本身真正踏足人类源武世界顶尖行列的新人,他们自己,都绝不会出现这样的误以为。
他们只会因为认知和了解得更多,更加震撼于他的出现和存在。
同样因此,庆幸有他的存在。
“现在回头想想,果然还是当天才新人的时候最幸福啊。”
韩青禹突然开口,用难得的追忆、感慨的语气和一声长叹,让舰舱里重新恢复了动静,接着出现笑意。
“那些可以躲在老头身后的日子,是真的好。”
嬉闹声中,韩青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双手抱着后脑勺,又说了一句。
每个人都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但是,那又能怎样呢?
当塌天的巨石终于落下来,年轻人们顶不住了,再去看向那个曾经一直擎着这天顶的老人吗?
可是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啊。
…………
华系亚北方,一处非蔚蓝军事基地。广袤草场里的一座和缓山峰,山坡下,一间类似普通牧民家的房子里。
陈不饿在方形的木桌上盘腿而坐,身后是一面平滑的木墙壁。
“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刚从蔚蓝总部回来不久的徐晓红面色疲惫,抬头看了看他身后墙壁,说:“我应该写个对联贴上的,烟熏火烤,人间无敌,不然不正式。”
陈不饿全身就一双眼睛在动,盯着他,瞪着他。
徐晓红全当没看见,依然把手里拿的香点了,认真插上。
香火袅袅升腾。
华系亚的几百万户香火升腾。
全世界的千万户,香火升腾。
但是并不用担心,这并不会熏着陈不饿。
因为韩青禹等人的想法,其实有一处细节,是错的,陈老头现在不是奄奄一息,而是已经完全不呼吸了。
他停止呼吸,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继续“活”着。
世人皆知呼吸的重要,知道那是对身体、生机的给养,却不知道,那其实也是对生命的缓慢剥夺。
“哎,按照这个逻辑,蔚蓝其实已经不保护你了哦!毕竟口号说的是,为了一切正在呼吸的……可是你已经不呼吸了呀。”
仿佛突然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徐晓红说完自己乐呵起来,随后缓缓走到桌边不远的椅子上坐下,开始慢悠悠地喝茶。
一口,两口,徐晓红咽茶,抬头,再次看向他,“可是你,还想要保护他们吧?”
“最后一次吗?”
这一瞬间,参谋长的眼眶不受控制,开始微有些泛红。
因为已经太久不习惯这样矫情,他很努力去掩饰。
倒是陈武夫自己,一点也没有悲伤和感慨的情绪,身体不能动,嘴巴不能动,他就用一双眸子,继续死死盯着自己的老伙计。
“我知道伱想问什么。”徐晓红顿了顿说:“是的,情势发展并不太好,至少那具普嗒尔明确是带着舰队,向月球方向去了。”
陈不饿眼珠上下动了动,似乎表示他知道了,然后继续盯着徐晓红。
“你是要问韩青禹、温继飞那几个小子吗?对,他们还是得去。这会儿估摸着应该已经出发了。下面报上来的信息说青子的炎朽还没恢复,可是,时间已经不等他了。”
徐晓红又低头喝了一口茶。
再一次抬头,发现陈不饿还是保持刚才的姿态,直直地看着自己。
他凝神想了想,语调高起来,“我去,你不会是那么不要脸,想问说他们这次回来出去,怎么都没来看看你吧?”
陈不饿眼珠上下动了动,表示“对,就是这个”,他竟然真的这么不要脸。
徐晓红大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止住。
“不会来的。他们既不愿来,也不敢来。不愿来是怕来了,你会挣扎爬起来一起去,不敢来是怕来了,看见你真的已经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他们还是会怕的啊。”
这段话说得很拗口,陈不饿未必全部听得懂。
不过无所谓,徐晓红自己懂就好了,因为其实他本身,又何尝不是这样怕着?区别只在于,他没办法不回来,同时他知道,事情只会有一种结果。
不再去看陈不饿的眼睛,也不去管他是不是还想问什么,徐晓红说完一个人坐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起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拎了一根长木杆子回来。
走到陈不饿的香案前,双手握住木杆子下端,开始往上捅。
屋顶很快就被他捅穿了。
“扑簌簌……”草杆子和灰土落了满屋,也落了陈不饿满头满肩。
徐晓红咳嗽着,胡乱给他扒拉了几下,自己捂着口鼻跑出去。
等到灰尘都落定了,才再次出现在门口。
扶着门框,看看陈不饿,再看看他头顶上方,那片璀璨的星空。
972.嫂子
CA117设计改造接近人类战斗机,但是体型庞大数倍的舰身,在黑夜中流畅的滑行。
速度并不算很快。
于是,星辰月色落在身上,皆成温和的流光。
连串轰然的飞行声从侧下方传来,很快分布到两侧。
视线受阻,韩青禹偏头暂时困惑了一下,“怎么,这次还有支援的飞船跟我们一起去?”
“不是。”对于杨清白来说,单听声音,就知道来的不是源能飞船了,“看识别应该是华系亚正规空军的战斗机,一共六架……对方申请接入通话。”
说完,杨清白自行拨下按键,接入空军的通话申请。
“CA117,杨少将好!接蔚蓝华系亚方面军议事会联络,华系亚空军,第五特种战斗机编队,特来为溪流锋锐此次孤舰远征,护航送行。”
“你好,谢谢。”杨清白客气回应。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招呼和回应,CA117号上的几乎每个人,都被问候到了。除此之外,双方所有人都尽力保持着作为军人应有的严肃,以及带有明确纪律性的礼貌态度,包括空军编队中的几名年轻飞行员,都努力把心底更多的好奇和激动克制住了。
这似乎是一次很正式的护航与送行。
而这些普通人类战斗机的出现,也在不经意间再次提醒了韩青禹和温继飞等人,除他们之外,人类源能武装其实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用于后续支援月球战场的力量了。
现在的蔚蓝联军,既没有剩下多少飞船,也没有更多去了可以帮得上忙的高端战力。
通话频道再次进入静默状态。
杨清白恰当地控制着飞行速度和攀升节奏。
空军编队的这次夜间护航飞行,一直持续到第一抹晨曦隐约出现。他们此行并没有时间和距离上的限制,油箱里的油也还足够让它们继续飞下去。
让他们不得不结束这次护航飞行的原因是高度。
再往上,就是他们和他们的战机去不了的高度了。
“再见了。”再一次接入通话,杨清白主动道别。
“再见。”空军飞行编队长机驾驶员回应,顿了一下后,接着说道:“很遗憾,不能与你们继续同行,一通远征穹顶之上,愿青少校与诸位无敌如昔,胜利归来。”
“如果有幸,希望我们能再来迎接。”他最后补充道。
“是啊,是啊,希望还能让我们来。”其他几名编队飞行员连胜附和。
“谢谢。”韩青禹回应。
温继飞说:“返程平安。”
告别声中,空军战机主动减速,距离渐渐拉开。
CA117以一次大幅度的舰尾Z字抖动,做了最后的告别致意,加速直飞月球。
而那些空军战机,将回去人类的穹顶。
等待下一次升空。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有过一个说法,说是因为源能发动机的研究制造可能几十年内都没什么希望,蔚蓝正在研究和计划,通过改装,给人类的普通战机也装上小型死铁撞角。”
当空军战斗机编队完全消失在观察视线里,杨清白突然开口,这样说道。
“他们要干嘛?”锈妹茫然问道。
“撞呗!”一旁的佩格芒特大大咧咧说:“肯定是拿去撞击大尖飞船啊。既然装了撞角,不去撞,还能干嘛?”
“撞你个粉头哦,以双方之间的速度和动力差距,人类普通战机怎么可能撞得上大尖飞船?”锈妹不客气地怼回去。
佩格芒特一时接不上来。
“一艘两艘肯定是撞不上,但是,如果是几百上千艘呢?”杨清白接话,声音突然间变得微有些低沉,说:“如果情况是几百、几千艘大尖飞船密集直冲蓝星天顶,它们就不需要更大的速度和动力,去做追击碰撞了。它们只需要全速向着天顶迎击就好。”
杨清白用短短的两句话,向舰舱内的所有人描绘了一个绝望而惨烈的未来场景。
那个画面一旦真的发生,也许就会出现在他们此时正离开的这片天空。
而那样的撞击,也许并不会产生太大的作用,至少不可能作为主力,阻击大尖舰队直接登陆蓝星的步伐。
可是,如果真的已经到了那一步,又还有什么有用没用可以去权衡呢?
那就已经是人类末日降临了啊。
沉默。
持续超过十分钟的沉默后,
“但愿不要到那一步。”温继飞低沉说,因为事实上他们比无数人都更清楚,那一步,实际已经近在眼前。
韩青禹:“嗯。”
滴滴,滴滴,飞船通讯台的红灯闪烁亮起。
蔚蓝官方的通讯申请在这个时候出现,给人感觉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因为这并不是固定的每日战报时间,所以,这大概率代表,月球战场出现重大紧急情况了。
而从主观上来说,大伙的心里预期,出现好消息的可能性,并不很大。
果然,当杨清白选择接通。
“报告,蔚蓝紧急战场情报。”对面蔚蓝通讯员的声音焦急响起:“华系亚时间,今日凌晨三点十五分左右,月球周边那艘疑似敌对飞船再次出现。
“面对我方战舰追击,有人主动出仓战斗,战力极强,于宇宙虚空中自如出手,快速击落三艘我军小型飞船,而后再次消失。
“据回报,出仓个体是人类身形,应该不是普嗒尔。”
CA117号舰舱内,几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温继飞发问:“男人,女人?”
“没有相关的明确信息,大概,没看清。”蔚蓝通讯员回答。
“那飞船大小呢?”温继飞接着问。
“中型。整体造型比较特殊,似乎也是经过改造的大尖飞船,但是改装的方式和工艺,都不是我们的风格。”通讯员继续回答。
“明白了,后续有什么消息,尽快报告过来。”
温继飞结束了这次通话,猛地转过头,看向其他人,尤其是韩青禹。
“Ne?”锈妹第一个说出来。
“应该是。”情报中出现在月球周边的,应该是Ne,或者说爱丽丝,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尼科拉。
关于那个三意识同体的东西,人类目前的所知不算多,但也有一些。至少他们知道那是一副名为爱丽丝的身体,而现在主导她的,是一具曾经的高阶大尖,叫做尼科拉。
尽管如此,因为主观上那种熟悉感的延续,蔚蓝官方还是更习惯称呼她为:Ne.
至于韩青禹等人,他们过去开过相关的玩笑,其实有一个稍微难以开口的特定称呼:“嫂子。”
因为那副身体本身的主人,那位爱丽丝小姐,正是世亨少爷人生第一次专情沉沦的对象,他的爱人。
即,溪流锋锐核心小团队这群人的,嫂子。
973.史上最大规模空战
嫂子很强,以之前在南极洲集体斩杀重伤普嗒尔那场战斗的表现来看,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她就是蓝星现存第一战力。
只可惜,那副身体现在处于尼科拉主导之下,她是敌人。
对于目前的蔚蓝联盟而言,这样一个敌人在月球周边战场突然出现,加入对遗骨的争夺,无疑是绝望之上,更大的绝望。
早在南极极点那一战的时候,她所表现出来的强大战力,就已经是一具成熟体炎朽无疑了,换做人类源武等级划分,至少也站在穹上巅峰。
虽然在当时看,其恐怖程度跟一具健康体普嗒尔之间,还有着十分巨大的差距,但是时隔两年,又谁能确定,她没有进步或进化呢?
就算没有吧,她只需保持当时的实力水准,就已经不是现在的蔚蓝联盟,有能力拿出高手去制约和抗衡的。
再万一,她这次要是选择和普嗒尔站在同一阵营……
“说起来,有没有可能世亨哥这次也在?”锈妹如今没有了铁甲,表情异常丰富,一手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问道。
“哎哟,世亨哥?!说起来,锈妹你以前可没这么叫过啊,不管世亨哥怎么掰扯怎么求你都不肯叫他一声哥。怎么,现在知道嫂子凶猛了,开始想着拉关系是吧?”
杨清白一面驾驶飞船,一面笑着挤兑。
实则,杨清白自己刚也叫了,第一次。
之前在溪流锋锐内部,基本没有人叫过刘世亨一声哥,哪怕他的实际年龄,确实是所有人的哥,且他本人也曾无数次这样要求过,大伙还是按着习惯,一口一个少爷的叫他。
“应该在的,我是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世亨少爷应该也在那艘飞船上。”难得一次,吴恤开口。
他似乎趁着杨清白打岔的工夫,先在心里整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出来一个长句子:
“我记得,之前在南极,最后最混乱的时候,他朝我们喊过一声,让我们放心,说爱丽丝会保护他。”
“在雪莲,爱丽丝要保护世亨少爷,就必须把他带在身边,经常看着。”温继飞把吴恤的话题接了下去道。
“是的。”
“这同时也说明,至少当时的爱丽丝,还是有办法威胁到尼科拉的,不然她护不住世亨少爷。”
“对。”
“就是不知道她的那份意识,现在是不是还在,会不会……已经被尼科拉彻底吞噬了?”
“这个我们无从知晓,不过只要我们后续能看到世亨在飞船上,就可以做出判断,爱丽丝还在。”温继飞最后下了结论。
这样一通分析下来,大伙心里顿时就都有数了——他们应该希望世亨少爷在,希望他出现在那艘飞船上,出现在月球战场。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历时漫长而悲喜交织的笑话。
而且是不论悲喜都让人想流泪的那一种。
要知道,刘世亨本身,始终都是他们这群人中一个完全另类的存在——他从来没有过战斗和抗争的想法,一直以来的观念,都是既然人类末日就快来了,那我赶紧回去花花世界享受生活,等到末日真的到来的时候,也不做挣扎,干脆点儿俩眼一闭,一起死翘翘拉倒。
这种观念从他最初被迫加入蔚蓝伊始,就没有过任何改变,哪怕是后来身在小团体中,亲眼看着韩青禹等人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英勇,承担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也完全不曾动摇,一门心思,就是想逃。
为此,世亨少爷做过很多挣扎和努力,想过很多办法,甚至还完全不知耻的,当过两次战场逃兵。
他一度真的逃掉了。
离开了战场。
然而,命运的车轮滚动。
伟大的刘世亨同志,实际上从来也没真正离开过这个事关文明存亡的巨大战场。
每一次,当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逃离一处,很快,就又会落入另一处。
从蔚蓝正规军到韩青禹的小团队。
从我方队伍,到敌人内部。
从叶简到Ne再到不稳定的尼科拉。
从喜朗峰,到南极洲。
直至如今,他跟着已经变态了的雪莲“Ne”,再次出现在月球周边,这片有可能最终终结人类命运的战场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吴恤很认真的开口。
舰舱内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他。
“如果我们需要杀死她,不得不杀……”吴恤说的这个她,首先当然是嫂子爱丽丝,只不过同时也是雪莲Ne,和一具曾经的高阶大尖,尼科拉。
“而且别忘了,是世亨哥也在场的情况。”锈妹没有回答问题,她只是把问题补充得更严密,也更加困难。
“那就杀了她,别忘了,这是战场。”一个冷酷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接着,
“可是她是谁呀?为什么要杀她?”
“谁杀谁?”
“谁要杀我?”
“我要杀了谁?我把谁杀了?”
“谁要杀我孙子?谁?”
“你们吃饭了吗?什么时候放饭?”
“我困了。”
全舱唯一能够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开口,姜龙池上将的回答,沉稳、果决而自信,只不过他很快就变成另一个提出问题的人,而且一提就是一串。
剩下的人继续沉默。
因为这实在很难。
一直隔了好一会儿,温继飞才借着一个懒腰的伸展,带着笑意说出来:“我觉得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不被她杀死比较实际。”
“是啊,是啊。”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残酷的现实,而成功地暂时逃避了那个困难的问题,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至少表面上如此。
“你们睡一会儿吧。”杨清白说:“有事我叫你们。”
夜,晨曦,分割线在蔓延。
蓝色的星球渐远。
孤舰。
向着月球。
…………
人能在这种面临绝境的状态下睡着,是很难得,甚至很厉害的一件事情。
他们很快都睡着了。
因为早已习惯。
虽然这一次具体的境况有不小的差别,但是真到出发之后,心境上的坦然以对,与以往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只可惜,这次睡眠最终并没有维持很久。
短短两个小时后,它就结束了。
叫醒韩青禹几人的并不是杨清白,
通讯台,蔚蓝官方申请通讯的红色信号灯再次激烈的闪烁,
同时发出尖锐的响声,
滴滴!滴滴!
杨清白转头看了看那些睁开的眼睛和坐直的身体,
“嗒。”
伸手按下接通键。
“来了。”
这次,对面的声音不是通讯军官,而是克莫尔议长本人。
老议长语气沉重而缺乏应有的稳定。
“就在刚刚,大尖舰队突然出现,径直闯入月球区域。”
“规模不是100,而是约240艘。”
“我方全部612艘源能飞船,除已经在月球表面登陆,负责执行地面搜索任务的96艘外,现已全部展开,与敌缠斗,全力阻击。”
历史的车轮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一步。
在长达一百年,从零星碰撞到规模性的战役之后,
这场两个文明之间的漫长战争,
终于迎来了一次决战,
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命运性的决斗,
一场规模空前的超级战役。
这是一场空战,
不在蓝星,
它爆发于月球周边,宇宙之中,
所以,
无论如何,蔚蓝都至少兑现了自己的一个承诺,
以身阻长空,御敌于穹顶之上。
敌方,约240艘大小飞船,其中有普嗒尔存在,
没有人知道对于大尖文明而言,这种规模和配置,意味着它们多大比例的投入。
但是,
600艘,
已经是人类目前拥有的几乎全部源能飞船。
甚至守在那里的,还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类精锐战力。
在战神陈不饿已经被判定基本不可能再战的情况下,
只等CA117带着它舰舱内那几个闪耀的名字到场,
它就是人类当前拥有的和能拿出来的全部。
“失落乡愁战役,打响了。”这一次没有官方指令,克莫尔议长只是这样说道。
人类对于月球和遗骨的搜索,
这场被命名为“失落乡愁”的远征,
终究还是,
从行动,
变成了一场战役。
没有人希望它这样演变和发生,因为这本该是一次充满希望的远征,
但是,
命运,
无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