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开枪
大尖会清理出现它们视线范围中的人类……这是蔚蓝的课堂上教过的基础知识,连刚穿甲的新兵都知道。
当然,它们也会选择主动脱战,在被围杀处于极端劣势,生命受到危险的时候,尝试突围……清理并不是目的,它们有自己的使命。
但是,张道安他们现在眼前的情况……应该并不是突围,而是清理完成。
两具大尖的提前脱战,是因为战斗本就已经是尾声,它们判断留下的这一具足以清理1123最后这几个人,所以先走。
至于山那边发生的情况,也许是正好方向一致,所以遭遇,亦或者是车辆机械的响动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不得而知。
“走……快。”
张道安的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他经过刚刚的战斗身体已经有伤,启动装置转身往山下冲的第一个瞬间,整个人扑倒在地。
然后他很快爬起来。
真的就是爬,在身体还没完全站起来的情况下,人就已经手脚并用,继续连滚带爬地向前蹿去,仓惶狼狈得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总教官。
18名教官里,两个人将尸体留在了1123,剩下16人回到车上,现在他们要回去……救他们的孩子们。
车辆发动。
“……哐。”
铁刀敲车门的声音,从车辆后部传来。
负责开车的教官回头,看见……6个人。
1123区域小队剩下的最后6名队员,早已经每个都身负重伤的6个人……跟了下来。
他们靠在车上,靠过哪里,哪里即是整片的血迹。
为首的一个少尉抬手,用刀背再一次敲了敲车门。
“开门。”
教官把中间车门打开了。
6个人几乎是摔进车里。
车门开始关闭的同时,车已开出……没顾上说话,负责驾驶的教官开启立体装置提高反应速度,回头的汽车以一种在普通人看来近乎自杀的速度,在盘山路上疯驰行进。
车辆不断剧烈的摇晃,倾斜,1123的6个人爬到一起,坐在车尾的地上,坐成一堆,互相倚靠支撑着,避免被甩出去。
“其实你们可以不用来,你们……”491的总教官老曹开口说了一句,话没说完,他本想接着说,你们现在这样去了也没用,还是给1123留一丝火种吧。
但是少尉靠坐着,仰头在冲他笑,把他后续地话堵住了。
“1123,我们梁队,不在了……不过以他的脾气,欠不起这样的人情。”少尉说着,咳了两声,浓稠地血从他口中翻出来,淌过下巴,滴在衣服和地上。
“几百个孩子的命,不去,1123以后出去……没脸报番号。”少尉抬手,虚弱地戳了戳自己心口位置,“我们活下去也,扛不住,这里……不安。”
少尉话说完了,又笑了一下,牙齿上都是血。
曹教官沉默,终究没有再继续劝说。
然后,少尉伸手从兜里掏烟,皱巴巴的烟盒掏出来了,他歪着头,很费力地摸了一根出来。
因为手上有血,烟塞进嘴里时,也已经全是血。
他擦火想去点,突然又是一阵咳嗽。喷出来的血裹着嘴里的烟,一起落在地上,糊成一滩。
“这里有。”张道安点燃一根,递给他。
少尉扭头,接了,点头示意一下表示感谢,然后把烟叼在嘴角,转回去靠坐着,闭上眼睛……除了呼吸,不再动作,也不再说话。
他在等,等到地方。
劈出人生最后的几刀,或者也许只是一刀。
他们的战友们,也都一样。
…………
米拉在张道安开启内部频段请求通话的当时,其实有听到,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回答……
因为更早几秒钟,她听见了灌木折断的声音和死铁护甲敲击地面的声音,从路边的山林中传来。
对于这两种声音,米拉太熟悉了。
“开启装置。”
在她喊完这一声后不到两秒钟,从路边山林中突然急速冲来的一具大尖,就已经挺着柱剑,直接从侧面撞上行驶中汽车。
而后,车辆翻倒,被路沿下的树木挡住,侧倾。
翻车本身并没有对已经开启装置的新兵们造成太多的伤害,但是大尖柱剑直刺以及横拉切开车皮的那一下,夺走了6名新兵的生命。
与此同时,另一具大尖冲撞了车队最末尾的车辆。
整个车队被截停。
韩青禹第一时间从车窗里翻了出来,然后,拉上身边能带的人,刘世亨、贺堂堂……跑。
“跑。下车,快,散开跑。”米拉声嘶力竭在喊。
大概率491留守的那名迟教官也在喊。
但是他们的声音,被更多惊恐的声音,淹没了。
“青子。”
“韩青禹。”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韩青禹还是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喊他。
回头,一群约四五十名新兵,其中包括425的人,也包括491的,甚至包括他们中的一个b+级,他们并没有散开奔逃,而是聚在一起,抽出了死铁直刀。
“组起来,拼一下啊。”看见韩青禹扭头,他们喊,不管是425还是491,他们都知道,韩青禹是a级。
这一瞬间韩青禹的心情矛盾而复杂,很难形容,也许他应该佩服他们的勇气,但是……他又比谁都知道……那是屠杀啊。
作为亲眼看过劳简的752小队与大尖厮杀的人,韩青禹知道大尖有多可怕。何况,现在是两具,而他们这些新兵……穿甲还不到二十天。
“跑啊。”他喊。
路面下方有一片致命的开阔地,是两山之间的谷地……只要能跑出这里,跑上对面的土坡,跑进山林……韩青禹觉得这里的人应该至少一半以上能活下来,他相信,附近区域的小队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
但是,韩青禹话音未落,两具大尖已经启动。
它们从两个侧面同时冲向那群新兵,双手横握柱剑,斜向交叉,切割而去。
整片的人,即将倒下,整片的生命,即将被收割。
“轰轰轰……”这是米拉11重机炮的轰响。
米拉站在不远处,神情急切,手里的重机炮持续开火,将左侧冲击的大尖稍微阻滞了一些。
“跑啊。”491的迟教官也冲到了这里,先对他的孩子们喊了一声,然后转身,挺着刀,直接正面对冲右侧冲过来的那具大尖。
“砰……嚓。”
刀断,人被柱剑刺透胸膛,挑起来。
迟教官挂在剑上,最后一眼回头,口型在说:“跑,跑……”
那群新兵终于放弃了幻想,听了教官的话……开始用最快的速度四散奔逃。
单方面的追杀开始了,不断有人死在大尖的冲撞和柱剑之下。
韩青禹带着一群人也在跑,蓝光连片……
“青子。”突然,手上没刀的刘世亨脸色惨白喊了一句。
这一句的意思……其实根本不用回头看,因为已经很接近了,大尖那种急速奔跑中护甲敲击地面的声响,如同死神夺命的脚步,就在身后。
这种情况下跑是没用的,他们的速度没有大尖快……韩青禹抽刀回头,准备殊死一搏。
“轰轰轰……”
依然是米拉和她的重机炮,她站在侧方向,向大尖倾泻着火力。
大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米拉后退,偏头的时候看见韩青禹还站在那,愣愣地在看她……她笑了一下,然后用像大人赶孩子进幼儿园大门类似的动作,挥手赶他。
“跑。”米拉微笑着,指了指山坡,“跑……”
“跑啊,青子。”贺堂堂回身拉了韩青禹一把。
人群狂奔,冲上陡峭的山坡,一刻不停继续向树林从去……
直到他们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
贺堂堂和刘世亨茫然地停下来,回头,眼神困惑,“青子?”
“……你带着他们,继续跑。”韩青禹对贺堂堂说。
“你呢?”贺堂堂和刘世亨异口同声问。
韩青禹扭头看一眼。
贺堂堂和刘世亨,以及经过和停下的新兵们,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约六七米高的山坡下面,那具被重火力阻滞吸引的大尖,此时已经转向冲向米拉。
而米拉,只一个人,一边后退,一边持续开火吸引大尖的注意……独自,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她要引走它。
可是,米拉只是e级啊,就算是九年老兵,在速度上依然完全无法和大尖比拟,而面对大尖的正面直冲,她的热武器,她的子弹,也找不到太好的重心点。
正面对抗,除了吸引仇恨,热武器无用,它本就不能造成杀伤……而现在,就连阻滞作用,都几乎没有了。
大尖继续冲向米拉。
米拉后退,开火……她知道,自己今天会死。
“可惜,不能当你的队长了。”
米拉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拔刀,最后一搏。
“……我很想活着,只想活着,从没想过要做英雄……”韩青禹站在那里,问了问自己,最后的结论:“可是今天,我不能这样逃走。”
米拉出现在侧面开火的那一幕,还有她微笑着挥手赶他走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回转。
“那,干脆一起……死就死了。”情况都看在眼里,韩青禹为什么停下来也很明显了,贺堂堂大声喊了一句,向韩青禹走来。
因为另一具大尖暂时失去了踪影,而下面那具大尖也被米拉吸引走了。
六七米高的山坡,准确地说,应该是一面泥土的崖壁,因为切面很陡……坡上,越来越多人站了下来,回头,看着下方的那个身影。
米拉和大尖之间的距离,正不断被拉近。
一部分人开始抽刀。
贺堂堂走向韩青禹。
“没用的……刀给我,我试试。”韩青禹说。
贺堂堂愣一下。
“刀给我啊。”韩青禹着急大吼。
贺堂堂只得把刀扔给他。
韩青禹接刀,左右手双刀反握,转身沿着山坡脊线狂奔而去,同时喊:“你们继续跑。”
但是,多数人,依然站在那里。
…………
米拉已经准备扔枪了。
山坡上新兵们的视线里也暂时失去了韩青禹的身影……他似乎离开了脊线,往里面跑了一些。
他……
“米拉!”
这一声喊,从韩青禹消失的地方炸出,响彻谷地。
绵长的声音一直延续到下一幕,韩青禹助跑,出现,冲出……用最快的加速度从土崖高点上一跃而出。
人在空中,如箭一般划去。
这一刻,他和大尖、米拉之间的位置,如同一个直角上的三个点……而他和大尖之间的那条线段,正在不断缩短。
《源能立体机动装置作战手册》第一页,第一句:不要腾跃,不要腾跃,不要腾跃……
可是这一刻的韩青禹,左右手反握双刀,整个人都在空中,挺身,直扑大尖。
大尖转头,看见了……举剑过肩,迎着他直刺而来。
韩青禹人在空中,没有转折的空间,也没有借力点,甚至因为速度太快,连想及时下落都没有机会……若无意外,他会被柱剑直接洞穿。
土坡上无声沉默。
“青子……”刘世亨眼泪已经下来了。
米拉抬头,看见那个愚蠢的身影。
“开枪!”
韩青禹人在空中,声音炸开。
米拉懂了,开枪。
米拉11重机炮沉重的子弹斜向上……倾泻在韩青禹的腿部。
韩青禹原本垂直的身体,在空中因为子弹的冲击,一下子整个横向倾斜……
就这样,他在偏移同时,擦着大尖的柱剑,飞到了它面前。
“死啊!”
左右手反握的双刀,一齐插向大尖面罩下双眼的位置。
61.十年最强新兵
大尖是人形生物,百分之九十九。这个判断是教《违背物理学》的那个家伙在课堂上的闲扯淡之一。
不过因为大尖一直以来的战败自毁程序,这一点其实根本无法印证。
韩青禹还记得当时课堂上有学生问这老师判断依据。
他没得依据,就去骂有些好莱坞外星文明电影,说人形机械外壳里最后出来个八爪鱼大虫子的逻辑,编剧的脑子简直被狗吃了,连物质决定意识都不懂。
学生说那说不定人形生物其实在它们那也存在,虽然存在,但却是它们星球的狗呢?
他就说,你会闲得发慌,没事穿越浩瀚宇宙去侵略你家狗吗?
总之说话方式让人讨厌,逻辑也很强行,毫无实际支撑,漏洞百出。
但是直觉上,韩青禹选择相信,或其实大部分人内心都这么想。所以,他现在义无反顾地把双刀插向了黑色面罩之下,大尖双眼的位置……
人一刀是砍不死大尖的,非顶尖战力的话,甚至十刀,二十刀……都很难砍死那全身死铁外骨骼护甲的玩意儿。
这也是蔚蓝课堂上教的基础常识。
所以……韩青禹戳眼睛,戳一双。。
米拉11的火力倾泻暂时停止了。
一身土灰,金发凌乱,米拉持枪仰头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飘在空中那个男孩的身体打横,斜向偏移……同时挺身,挥臂,把双刀狠狠捅向大尖的双眼。
“都说不要腾跃啊,傻瓜,你不应该回来的。”
刚才,挥手赶走他们的那一刻,内心是满的,米拉在看见孩子们的身形爬上了土崖后……才想到死,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还想过,如果可以,最好不要死在他…他们面前。
因为米拉队长,应该不止很漂亮,还很厉害的。
然后,就是那一声突然响彻山谷的“米拉!”
再那个从开着立体装置,如世上最快的箭一般,从土崖高处一跃而出的身影……他在空中时,背后战匣的蓝光,甚至在秋夜的月下拉出虚影。
多愚蠢的决定啊,那一刻米拉蓝灰色的眸子里一片死寂,连月光都被吞没,她甚至已经看见了他被柱剑贯穿的样子。
直到他在空中,又喊出,“开枪。”
是啊,开枪。作为第九军唯一被允许和赞同在目击一线战场使用并拥有特制热武器的那个人,米拉曾经当着11宿的面,把一个铁罐在空中送出上千米,那时候,韩青禹就跟她聊过这种可能。
所以,她在那一霎毫无迟滞地开枪了。
然后,她仰望的眼睛里开始又出现光彩,那里,月在穹顶,人在空中,刀在手……
希望在米拉的眼眸里。
“轰。”土崖上近百人的惊呼,大约整齐地迟滞了那么零点几秒,“青子…杀!吼!”、
被声浪淹没的,是刺穿。
“噗,噗!”
刀破死铁护甲的声音,近了听,原来是这样,这么普通,可是……真他妈好听啊。
韩青禹想着,这一刻他身体全力鼓荡喷涌的,并不只有源能立体装置潮涌的力量,他还把身体内所有的液态源能,都灌向了双臂。
刺穿,双刀前端没入。
“嗷~”
大尖哀嚎,仰头咆哮,这一声听着像兽……但是同时也像……是人,在做兽的嚎叫。
接着,红色里泛着苍蝇蓝的恶心血液从它面部被捅开的两个窟窿里喷涌而出。
“青子!哈!”刘世亨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已经喊出来。
“吼!”
“吼!”
这一刻土崖上的呼声并不是喜悦纷乱的欢庆,而是意外震撼地战吼,那是他们在训练场上练过几次,但还羞于去做,也缺乏体会的。
这一刻。
有体会了,就连蔚蓝让人感觉尴尬的口号“为一切正在呼吸的,战无退路,身阻长空”,在他们的心里,突然间变得清晰而具体起来了。
之前啊,第九军战训基地的新兵里有一个说法,说a级融合度,加上新兵期拿的那枚银质蔚蓝勋章,韩青禹是板擦九军,十年最强新兵!
很多人都在背后或私下不服气,因为他们都知道,实际历史上a级的废物,顶尖的b级,都并不罕见……甚至他们的教官,也经常这样鞭策和鼓励他们。
但是这一刻……只是十年最强吗?!他们想问。
这一刻没有妒忌,生死旦夕的战场上,没有人会去妒忌自己同个战壕里,英勇的战友。
“但是,如果这一刻,是我们土崖上这一百多人,都在空中,一起飞掠向那黑甲的怪物……一定会更好吧?”
有人说。
有人听。
有人想。
想了,便记在心里。
…………
辛摇翘看见战场了……也听见了。说实话要不是这里的动静实在大,她都已经在一山又一山的密林里走偏了。
“砍大尖咯……和10号一起。”韩青禹在次一序列的编号是现在的末位:10。
带着满心激动,小姑娘第一时间开启装置,在山林中飞掠,奔向声音的中心。
“哎呀,他现在,不会还很弱吧?”
脑海中这么一想,辛摇翘干脆以战斗冲刺状态加速。
近了。
因为有开着立体的装置的新兵从她身边经过,看见她了,开始以为是援军,但是又发现只有一个人……而且似乎还只是个小姑娘。
“你怎么还往回跑啊?!”有人喊她。
“去砍大尖啊。”辛摇翘站下来,眼神茫然地看了看身边经过的新兵,困惑问:“怎么你们……”
“教官说的跑啊”,服从指令的新兵解释,“我们,打不过,教官也牺牲了……我们,死了很多人了……”
辛摇翘整个愣了愣。
“回头吧。”新兵劝她。
“那,就你们这几个跑出来了吗?”她问。
新兵这才想起来回头看……跟着,他茫然了一下,心说明明不止这些人啊,他们呢?
还好,旁边又一个新兵经过,插了一句:
“韩青禹飞砍大尖,他们都傻了,站那看。”
辛摇翘:“谁?!”
“韩青禹啊,你们425的那个a级”,这名新兵把辛摇翘也当成新兵了,说,“从土崖上,飞砍大尖……他。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辛摇翘扭头,“颂”,狂奔而去。
“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她想着。
“她,怎么这么快?!”后面的两个新兵想着。
…………
韩青禹自然并不知道几乎同时间发生的这些。
他人还在空中飘移,直线前冲的速度和力量还保留着惯性,加上米拉11重机炮送出的偏转之力,让他整个人斜方向,往右前方飞去。
“死啊!”
双手紧握刀柄不放,韩青禹想要直接完成对大尖的面部切割。
但是……他无处借力了。
但是……源能的潮涌,开始回涌了。
大尖狂暴地甩头,将他整个身体从右侧甩到左侧,甩向空中。
韩青禹趁势把双刀拔出。
“嗷~!”又一声惨烈的哀嚎。
看起来已经失去视线的大尖疯了似的,双手持握,挥舞巨大的黑色柱剑横扫……它这一下似乎拼尽了一切。
黑色的柱剑在空气中横扫……砰砰砰……空气震响,如同炸开一般。
62.另一具呢
气爆?!音爆?!
惊呼声中,韩青禹借那一甩之力调整身体角度和高度,没有被柱剑直接扫中。
但是大尖扫荡间通过空气灌冲而来的力道,依然有如实质,重重地捶击在他胸口。
而他体内源能的潮涌,仍在大浪扑去后的无力阶段……依然没能及时顶上来。
如祁山铜所说:控制源能的浪涌,速率和时机,就是控制战场上的生与死。
在这一点上,穿甲不到二十天,韩青禹还嫩。
“噗。”
韩青禹凌空挨了这一下,顿时口吐鲜血,整个人往后坠,下一秒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朝地面砸去……
砰!重重地砸在地上。
“青子?”
米拉顿时着急,一边奔跑拉开角度,一边疯狂地开火,希望将已经失去视线,处于癫狂之中的大尖引向她的方向。
但是,没用!
大尖失去视线后,直接放弃了移动,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几下……陡然双手倒握重剑高举,而后由上而下,作势要插向地面。
这是大尖惯有的范围攻击,多数时候出现在它们从飞行器弹射出来迎战的开始阶段,用于阻挡第一波冲击,击散小队的阵形。
这一点,去过目击一线的战士都知道,小队作战也有专门训练,相应的应对。
但是今天,它保留到了现在……这大概,也是这具大尖的最后一击了。
“…咔咔咔!”
黑甲下的双臂膨胀,碎裂开始的声响令人牙酸,柱状的重剑,笔直贯向地面……
而这一刻,韩青禹才刚从地上,用双刀把自己撑起来,抬头……开始动作。
“轰!”下一刻,柱剑贯入地面。
伴随这一声,离得较近的米拉甚至可以清楚感觉到脚下地面的震动,而后,尘土呈浓雾状,由大尖身体和柱剑的周遭一圈爆起……土石飞溅。
升腾的浓厚尘雾覆盖了月色下本就不算太清晰的整一片视线,覆盖了大尖,也覆盖了韩青禹……
谷地里可见的,只有刚刚留下的新兵们的尸体,以及突然呆滞的米拉。
“青子?!”刘世亨和贺堂堂同时大声喊道。
“韩青禹?他……”
土崖上的惊叫和低呼里,有痛惜,有沮丧,有不甘心……那个刚刚为他们带来信心和奇迹的家伙,他,毕竟也只是一个新兵啊。
这时间,那道拖曳着蓝光的少女的身影,也才刚刚赶到,看到地形,看到人。
“那个……就是10号?”
“他刚刚,就是从这上面,飞砍向大尖的吗?”
脑海中有想象的画面,但是现实,辛摇翘只来得及远远地看到这一眼,看到10号孤单的身影,从地上爬起来,抬头……
下一幕,柱剑落地,土雾起。
那个身影已经被土雾吞没。
“不要腾跃,不要逞强啊,10号,新兵……就连吕老师叮嘱我最多的都是,除非你迈入顶级战力,否则,绝对不要在大尖面前腾跃。”
辛摇翘站在了那里,这一刻的心情说不上有多么伤心,毕竟到目前为止,他们其实都还算素未谋面……那只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大约就像小姨说的,她年轻的时候读史书,恋上了霍去病。
两山,谷地,人群,尸体……以及谷地里的那一圈土雾,沉默的场景持续了接近十秒,期间只有那些飞溅的土石终于失去力道后落地的“唰哒”声。
终于,地面上的浓雾逐渐散开了。
呈现出来大尖魁梧的轮廓……
确实那是它的最后一击了,此刻出现在视线中的大尖虽然还站着,但其实,正在缓缓碎裂。
黑甲里气雾升腾,或是用尽了能量的关系,这个过程,有些慢。
然后,突然,
“哗~”一小部分人伸手指着,喊,但是这一声只出来一半。
然后,就卡住了。
因为土雾散去后的视线里,还有一道相对小了很多的身影,就站在……大尖的侧边。
因为大尖的心脏位置和腰后,赫然……各插着一柄死铁直刀。
“所以,刚刚那一下,他不退反进了?”这是所有人的猜测。
“可是,在大尖尘暴前一刻近身,不是……迈入顶尖战力之后才教的作战方式吗?”辛摇翘的茫然不同于其他人,原因在于她了解得更多。
韩青禹有苦自知……他现在不是吐不吐血的问题,吐血他不怕……因为有劳简那个榜样在。
现在的问题是他的整个内腑,全都好痛,整个背,也好痛……就好像被细小的刀片密集的切割过一样。
刚才那一瞬,在大尖柱剑落下前的最后一刻,他几乎是本能反应,选择了向前,而不是后退……
那一刻源能潮涌的恢复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因为真的来不及退了。也许同时,潜意识也猜测那里反而最安全吧。
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还用最后的力气,在已经瞎了,而且专注于最后一击的大尖身上捅了两刀。
这两刀捅得意外轻松……也不知是因为大尖调动了最后的源能去做攻击,还是因为它的护甲碎裂,其实本就已经开始。
…………
“青子?!”刘世亨带着期待和询问的意味,喊了一声。
贺堂堂则干脆直接从土崖上跳了下来。
下一刻,韩青禹整个人晃了晃,软倒在地上。
米拉冲过来,想伸手……又不敢伸手。
“青子……韩青禹?”
“活着……痛。”韩青禹扭头说。
欢呼声将将要起来了。
同一时间,一辆汽车直接从谷地另一边的盘山道上冲了出来。车在空中,人从车顶跳下来,从被打碎的前挡风玻璃跳出来,从打开的车门跳出来……
因为借力的踩踏,汽车停止了在空中的惯性前冲……重重砸在地面上。
张道安等16名教官,以及1123剩下的6个人拎着刀落地。
“这个?”
“被青子砍死了。”
“……”
短暂的茫然、混乱和错愕后,来不及追问太多。
“另一具呢?没来吗?”491的老曹着急问。
这一下,新兵们这才终于想起,对啊,还有一具大尖呢?刚开始冲击车队的,明明是两具大尖啊,然后怎么突然就只剩了一具了?
它去哪了,去干嘛了?
“那具之前是扛着飞行器走的。”1123的少尉说了一句。
因为这一句,瘫在地上的韩青禹,突然又动了动,活了。
63.趴坑吧,少女
【梭形飞行器=金属源能块】
这是一个对于韩青禹而言极端诱惑的简单公式。
因为几乎可以说,他如今的路,甚至可能包括未来的前路……一切,都是从那一块蚕豆大的暗沉金属块开始的。
当然还有那个血葫芦娃。
大尖身上并没有金属块,至少刚刚那具就没有,没摸到……韩青禹刚才虽然很痛,但还是在尘雾中忍痛先摸了一下的,结果并没有收获。
可是梭形飞行器……几乎肯定有。
要不然血葫芦娃也不会因为一次意外,金属块正好耗尽,就被喊回团部隔离审查了。
那玩意儿随便一块都能顶三四十块蓝晶块,这还是其次,它能瞬间吸收……也是其次。
对于韩青禹而言最重要的是,金属块相对更纯净的源能,是直接作用于身体的。
如果说蓝晶块的主要作用在于战时爆发,只有少量能被身体吸收,逐步提高身体基础素质,那么金属块……几乎完全作用于给身体打底子。
长远而言,这个底子,太重要了。
所以在听到1123那名少尉的那句话后,躺在地上的韩青禹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很多。
他挣扎着,翻身去听,但是因为人那边扎堆呢,听得不太清楚。
“死了这只是比一般大尖强的……应该不是。”张道安话小声说一半,先自己对猜测做了否定。
韩青禹和米拉合力凑巧弄死一只大尖,就已经够离奇意外了,要说他们弄死的是那一种,张道安怎么都不信。
重伤的少尉扭头看了会儿地上的碎片,因为那具强的也并不是红肩,没有明显可以区分的标志,最后只得转回去摇头表示,“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你们都仔细回忆一下,那一具……黑甲是不是有点泛蓝光?”张道安问这句话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
1123的6个人仔细想了想,“好像是。”
张道安眉宇间有不易察觉的痛楚,艰难呼出一口气,“那就是,那种狗娘养的没错了……它还活着。”
对于那种大尖,张道安有着比几乎所有人都更清晰和深刻的记忆。
“既然飞行器没有自毁……援军也暂时没消息,我们得留下,实在没办法了拼一把。”491的老曹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互相能听懂的话,没太留嗓门。
“嗯,不过不用急,先组织……”从痛苦的记忆中将自己强行抽离出来,张道安转头,本想说先组织孩子们撤走。
但是扭头,他看了几眼地面上的尸体,再还有土崖上坚定站着的那些身影。
“组织战士……战友们,先撤。”张道安语境的变化,只有他身边的老兵们才能察觉,今天经历过这一幕,那些就已经不是“孩子们”了。
“注意分散,还有,小声点,不要惊动它。”张道安稍后又补了一句。
…………
新兵们后续的撤离过程稍微有些散乱,毕竟他们本就是散乱的,一时间也无法清点和组织好。
但是至少保持了几个大方向的一致,以及一定意义上的静默。
泛蓝大尖那玩意,如果一心想杀人,600新兵估计剩不下几个。这一点,张道安心里很清楚。
六条线路,六名年轻教官带领新兵们开始了撤离,其中包括受伤的米拉。
剩下11名教官和1123的6名战士……潜伏着,等待着,等待新兵们走得足够远,或援军到来。
还有一个人,也潜伏着……就是找了个坑趴着。
“青子?青子?”压着嗓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有轻微的脚步声。
韩青禹吓了一跳,起身回头。
“你怎么不走啊?!”他和贺堂堂几乎异口同声问对方。
“我来找你啊,哎哟,还好你出声了,不然我这踩过去都不一定能看见你。”
贺堂堂说着,俯身钻进韩青禹的土坑里,并排趴下,小声说:“你是不是其实伤得很重,走不动怕拖累人,所以偷偷躲起来啊?难怪我说你怎么故意不走米拉带的那条路线呢。”
“没事,我背你。”他拍了拍自己肩膀说。
“背个屁,你快走啊,走……滚。”
贺堂堂块头太大了,害得坑里挤得慌,而且这个坑,竟然连他都能找到,韩青禹觉得太糟糕了,得换一个。
这一对话,发现韩青禹好像还挺生龙活虎的,贺堂堂安心了,转念一想,“哎哟,你不会准备再弄死一只吧,青子?我帮你啊。”
“再弄死一具?……我疯了啊我?!”韩青禹白他一眼,静音起身,开始找地儿换坑。
他当然没自大到认为自己真的有正面对刚大尖的能力,就如刚刚那一具,如果没有时机上的巧合和米拉恰到好处的配合,他早死了。
真要说的话,他目前的实际实力,连大尖一次全力爆发扫空后灌冲的力道,都接不住要吐血……虽然吐血好像没什么。
“那你为什么留下来啊?”贺堂堂猫着腰,锲而不舍地跟在韩青禹身后。
“大尖的位置不确定……虽然大家肯定得走,但是既然都走了,我不认为跟着大队走,一定比留在这安全。”
韩青禹说了一句听起来有些自私的话。
但是揣摩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实际的情况,就如他没有那么伟大,没准备再为蔚蓝干死一具大尖一样,韩青禹选择留下来的原因,也并没有那么自私,并不是完全的贪婪。
他不知道那具大尖有那么可怕,他是这么想的:“如果大尖去追杀新兵,或者出现在这附近,和老张他们厮杀……我就先去摸它的飞行器……然后再喊老张他们跑,能跑几个是几个。”
飞行器那个东西,韩青禹刚才听见对话,判断张道安他们的意思,是必要时哪怕拼上所有人也要毁掉的。
而他,大约只需要摸一下。
甚至实在摸不到了,尿到,说不定都行。他就不信那玩意儿没了能量,还能有啥用。
那反过来,如果大尖不出现……那就不出现呗,蔚蓝后续肯定会组织力量清理的。
没跟贺堂堂多解释,韩青禹找了个位置很不错同时更大许多的坑,叫他一起趴下。
实际现在韩青禹也没办法再把贺堂堂赶走了,他这前赶不上队伍,后不知哪里就撞上大尖的。
“一会儿不管我去干嘛,你就呆在这不要动,明白了吗?”韩青禹板着脸严肃叮嘱。
“哦。”贺堂堂点头,“那你……”
“嘘。”
韩青禹听到脚步声,立体机动装置状态下的脚步声,单个儿的。
他小心翼翼,抬一点头看去。
…………
辛摇翘懊恼啊,刚因为10号又是死又是活,现场又是空中飞车,又是紧急撤离的,她愣住了一会儿,结果就被一个教官拉着一起撤离去了。
不敢暴露身份,辛摇翘只好先跟着走了一小段。
然后才偷摸回来,想找韩青禹……已经找不到了。
不过她之前也有看到教官们留下了一些。“那就先找到他们,帮忙一起砍大尖。”小姑娘这么想着。
“人呢?”辛摇翘开着装置,小心四处找寻。
“你乱跑跑尸呢?!”
一个声音突然从侧后方的林子里传来,辛摇翘茫然回头,看了一圈……没看见人,什么都没看见。
“这……过来,快。”灌木下面探出来一张脸,小声而急切地招呼她。
就如之前491的新兵把辛摇翘当作425的人一样,韩青禹也弄错了,思维顺理成章地,就把她当成了491新兵营的人。
“……10号?哇,比照片还好看哎。其实就算你现在稍微不好看点也没事的,新兵飞砍大尖啊……唔,当然好看更好。”辛摇翘心里嘀咕,同时愣了愣,下一刻轻盈笑着说:“好的。”
“绕着走,绕着走……别踩灌木,别踩草。”韩青禹着急提醒。
“好的。”辛摇翘心花怒放,言听计从。
“装置休眠……进来,一起趴着。”韩青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个傻的,或者说吓傻了的491女兵,若不然,她也不会现在一个人在这瞎转了。
“啊……好的。”辛摇翘觉得这简直幸运、美好、有趣极了,趁韩青禹还没注意,偷摸先把背包藏坑尾草里。
然后,她看见坑里头又冒出来一颗大脑袋。
“你趴我这边吧?”贺堂堂说:“这边空,而且我个大,有事第一时间能挡着你点。”
孩子是真心善良。
结果辛摇翘看了看他,“谢谢叔叔,我……还是就这吧。”
说完,她就在小心地韩青禹身边趴了下来。
老实没一会儿,辛摇翘开始转头,很近很近地,看了会儿韩青禹的侧脸,还有他专注的表情。
“你好,我叫辛……”
“闭嘴。”
“……好的。”
64.战死之志
趴坑是一个人的事业,两个人的凑合,然后大概三个人的……火锅。
草坑里安静了大约两分钟后,贺堂堂似乎终于还是耐不住,伸手,把韩青禹整个往上拨了拨,就跟拿筷子拨火锅里的丸子似的。
然后他小声“哎”了一声,等人转过来,指着自己,诚恳同时带着强调对辛摇翘说:“那个……我十七岁,还差几天才十八呢。”
“啊?”竟然比我小一点么,辛摇翘重新仔细打量了一下贺堂堂,抱歉说:“对不起啊,叔叔。”
贺堂堂:“……”
“我……”尴尬了,辛摇翘把视线转回去,不看他看地,似乎很努力,才终于说出:“对不起啊,小叔叔。”
“不是,是小战友。”她慌忙改口,然后一脸窘迫的同时忍俊不禁。
还好,贺堂堂宽容地接受了。
草坑里又安静了一小会儿。
“那个,我叫辛摇翘……”辛摇翘根本不明白自己三人干嘛非要趴着……是要伏击大尖吗?
她也不知道害怕。
隔一会儿,姑娘再次转头,小心怯怯地对着韩青禹侧脸说:“你们可以叫我翘翘,也可以叫我摇摇,还可以叫我晃晃,都行。”
她知道韩青禹不知道她,这家伙现在连自己身在次一序列,都还没被告知呢。
至于序列里的其他人,他们也仅限于知道自己而已,并不知道同序列的另外几个人具体是谁……只有辛摇翘这个次一序列的联络官例外,她可以查看其他人的资料信息。
“……”韩青禹低头不吭声不接茬,在想,要不要掐死她?
然后是贺堂堂又转头了,再次拨了拨他,跟着礼貌地对辛摇翘点头,“好的……摇摇晃晃。”
“……”韩青禹:要不连他也一起掐死吧?
辛摇翘:“……嗯。”
所以,10号这么不爱说话么?要不是韩青禹之前开过口叫她过来,辛摇翘都要以为他是哑巴了,想了想,再次找话题说:“我刚才差点以为你死了,就一下……”
“你们俩要是再出声,我们就真的死了。”
韩青禹压着恼火,语气严厉说了一句。
“……”辛摇翘不敢吭声了,低头,把自己牢牢埋在坑里。
终于,又安静了,韩青禹趴坑时的听力很专注,听了一会儿,大约有个两分钟吧,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他莫名突然有一种很想摸尸的感觉。
想了想,明白了,无奈说:“可以呼吸……不然我还以为你……不然你就真死了。”
辛摇翘小声:“嗯…呼。”
呼吸同时,辛摇翘趴着,整个肩膀脖子拧了拧……隔一下,又拧了拧。
韩青禹转头看她,目光严厉。
“有个小虫子刚才钻我脖子里了。”辛摇翘无辜解释,但也只是小心地又拿脸颊去磕了磕肩膀,老老实实不敢大动作去抓。
可是这样似乎根本没用,她身上穿着装置背着金属带呢,而且作战服的这种粘扣一直到领口,不费点劲上下拉扯,根本打不开。
韩青禹看了看她,“哪?”
辛摇翘一下有点紧张,茫然看着他“……肩膀这。”
很自然地,韩青禹伸手,用手掌仔细地在她肩膀上按了几下,好不容易指尖找到了,但是甲虫小且滑,一下没按住,又给跑掉了……只好再追着去。
终于,他用了些力气,成功用指头把小甲虫按住了……按在辛摇翘左边锁骨的那个坑里。
至于这个过程中当事的另一方,辛摇翘,她开始时完全没想到韩青禹会直接上手,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和拒绝,所以其实很是慌乱了一下,“10号,是……流氓吗?”
然后她观察发现,韩青禹面无表情,似乎很专注。
再然后,她的注意力就完全被那只按在肩膀上的手带走了……渐渐发现自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很奇怪。
这就是书上说的荷尔蒙吗?
不知道他会不会也……
“啪。”
韩青禹直接把小甲虫按死按爆在了她的锁骨坑里。
然后收回手,趴好。
“你,我……”
“嘘。”
“……”辛摇翘,”……“
她只好努力不去想象锁骨里小甲虫爆开的尸体,坚强忍耐着,重新趴下。
这情况,韩青禹自己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实际也就是温继飞不在场,他要是在,现在就一定会说那句他经常拿来教育和挤兑韩青禹的话:“青子你啊,你就等着以后相亲,听你妈的稀里糊涂娶一个吧……你特么的根本不懂爱情。”
这一趴,又是三分钟。
“我们不去找教官他们吗?”辛摇翘实在忍不住了,小心问。
“怕出去遇到大尖。”韩青禹说。
“哦……那没事的”,辛摇翘翘了翘头,轻松自信说:“要是遇到了,我就一刀砍他妈头。”
小姑娘突然飙出来的脏话,让韩青禹和贺堂堂同时愣了愣,“你说什么?”
“砍大尖…他妈头。”
辛摇翘窘迫了,她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了,在大尖前面加“砍”,后面加“他妈头”。
“当然,我一个人可能砍不过,你们俩帮忙大概就可以了,要是再有教官他们,很容易的。”
她连忙说回正事。
韩青禹和贺堂堂对视了一眼,491有这么猛的女兵吗?很显然,答案是两人都没听说过。
正想接着问呢。
突然,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张道安等17人开着立体装置,几乎毫无掩饰地由远而近,急速从三人趴的坑旁边不远经过。
“你们俩待这别乱跑。”
人过后,韩青禹叮嘱一声,自己直接开启装置追了上去。
…………
张道安刚接到通话,撤离的一队新兵有人在不远外的一座半山腰,隐约看到了大尖。
然后,那几个看见的新兵恐惧慌神了,第一时间开启装置,开始奔逃,甚至呼喊其他人一起逃。
这种情况下,大尖不可能不发现他们……
所以张道安第一时间就疯了一样地冲了出去。
这一刻,拼死疾奔中的张道安内心是痛苦的。当年,他犯了一个错,因为这个错,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队长被柱剑贯穿胸膛,看着许多战友死去,背了一身的债和怨恨。
最近,他刚开始有一些转变,因为当总教官这么些年,425这期新兵终于又出了很有希望的孩子,他想着,那或许能让九泉之下的王柳正稍感安慰。
也正是因此,他开始活得稍微轻松了一些。
可是今天,第一次抉择,在送新兵们到一个以为安全的距离后回头去援救1123,这本身或许本不算是错……可是后果,425死难至少60名新兵。
而现在,他们在这里埋伏,准备搏命……结果又是新兵先发现和遭遇那具大尖。
如果真有上天,上天就好像一直不断在惩罚他……用别人的生命,用不断垒叠的负罪感,慢慢摧毁他。
“这次不会再让你得逞了……最后一次,我赌命。”
张道安默默说了一声,跟着再次提速。
…………
此时,一队425和491两团混杂的新兵,正在惊恐散乱地奔逃。
那种恐怖的脚步声在山林中亦步亦趋地跟着,但是并不出手。
就好像它在做一个关于杀戮的游戏。
惊恐不断累积,有人开始崩溃。
直到,有人喊:“张教官……”
接着,新兵们纷纷报出自己教官的名字。
张道安和另外10名教官,以及1123刚经过简单治疗的6个人,这一次,终于及时赶到了。
到场第一时间,他们转身,结阵,持刀以待。
新兵们安心了,甚至有一部分人开始站下来。因为课堂上的知识告诉他们,一个有老兵和高手带领的1624人阵,通常足够绞杀一具大尖。
而这两样条件,眼前都具备,这里除了有两名总教官,还有一名少尉是1123的副队长,其余也全是老兵。
但是,张道安说:“跑……跑。”
同时间,就在他们前方的密林里,灌木折断的声音咔咔咔,清晰地响起。
那具黑甲泛蓝的大尖,终于拖着柱状重剑,以一种行走的姿态,从林中走出来了……然后,就站在那里。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17对1,人类与大尖之间难得一次碰面没有直接动手,诡异对峙场面。
65.留它在这
对峙的战场是一片由山峰高处下来,延伸展开的坡地,大概算有些开阔。灌木只没到小腿,秋天的杂草也不长。
月光下的地面是黑色的,有一些裸在地表的大石和没有植被覆盖的岩壁在反光。
刚刚,因为教官们的出现,漫山奔散的新兵中逐渐有一部分站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恐惧后的无力,大概还有仇恨……站在那里回头看。
刘世亨是其中一个。
他在先前谷地的混乱中和韩青禹、贺堂堂相继都走散了,撤退的时候本想找他们,却被491团的一名教官就近拉了就走。
结果很倒霉,六支撤退的新兵队伍里,他正好赶上了遭遇大尖的那一支。就这样,这一晚几乎一直都在逃命。
刘世亨的死铁直刀在张道安那。
早先坐车的时候,张道安问他借,他就借了。也许因为张教官也觉得我是最不可能用到刀的那一个吧……来自港城,家资上亿,刘世亨平常并不太去掩饰自己苟活下去的决心。
现在他的手里有一把刀,是他在之前奔逃的过程中,从一个死去的战友的血泊里捡的,明明只是逃,但他还是捡了,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刘世亨不认识那名新兵,但是手里的刀上面还粘有他的血,低头看了看刀上的铭文,编号:9771248.
“抱歉啊,兄弟,我没能力替你报仇……不过也许我的刀可以。”
刘世亨默默说了这么一句,抬头重新把目光投向那横成一列挡在他们与大尖之间的背影,然后找到手持双刀的张道安。
他的刀还在张总教官手里,也许左手那把,也许右手那把,总之,一会儿肯定会斩在大尖身上。
呼嗤呼啦,一名同是425团的新兵从他旁边不远处跑过,回头,拉他,“站这干嘛,跑啊。”
“可是……”刘世亨不动,想着,可是教官们会砍死它吧?会的,一、二、三、四……十七个呢。
“是张教官说跑的。”那名新兵说完,拉着他就跑。
不解的刘世亨一边跟着跑,一边依然不时回头。跟他一样总是回头看的人还有很多。
在他们渐远的视线里,挡在那里的那列身影,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了,月光把他们和印在地上的影子连成了一片,人和人的影子,还有人手里的死铁直刀和刀的影子。
这让队伍看起来更厚实了些,厚实到横成了一面墙。墙后面……挡着近百名现在正在奔逃的新兵。
而墙的前方…大约四五十米远的地方。
如同机械的大尖站在那里,背后是山。它先前从山上走下来,刚又从林子里走出来,然后就站在树木折断的林子边上。
身侧,利刃翻卷的柱剑依然拖在地上,剑尖延伸,是地面被凿开的一道长长的深痕。
笼罩全身的黑色死铁护甲让它静止的样子看起来如同一尊塑像,但是在月光下面泛着不易察觉的蓝光。
它动作,低头看了看地面,抬头又看了看远处散落奔逃的人群,最后,才把目光投向它面前的这十七个人。
这是普通大尖里难得一见的……人性化的反应。
“……是那种东西没错。”张道安没有语气说。
“嗯,是它,后面才跳出来的那只,后来扛着飞行器走的……这东西很强,我们梁队…就是死在它手里。”
1123的少尉也说了一句。
他身边一名伤得很重的战士跟他要烟,少尉给了。战士的右手已经不能动,把烟塞嘴里后擦不上火,只好探身过去,由旁边另一名战友帮他点了。
“那现在怎么说?”一名教官问。
大尖的飞行器已经不在身边了,很可能已经安好了信号装置,等待启动……大概率就在它背后那座山上。
那玩意儿具体怎么运作,在场的人不懂,但是听说完成启动要挺久的。
“总之尽力吧,一会儿要是有机会冲过去,往山上去两个人,砍了那玩意。”491的老曹这么说,说话同时,刚休眠了片刻的立体装置,嗡一声震响,蓝光亮起。
事情就是这样,尽力,如果是尽了力而力不能及,他们也没办法。
“等新兵们再走远点吗?我怕……我们撑不了太久。”另一名教官问,但是立体装置依然应声启动。
一片蓝光亮起来了,现在他们的处境很为难,前方山上是可能已经安置好的信号装置,而后方……是仍可能被追上的新兵们。
“别啊,怎么都这么丧气啊?你们这一个个的……”一片死志中,抽烟咳嗽的1123战士笑起来,说,“说不定,咱们就砍死它了呢?……那样是不是就赚大了啊?!”
“哈哈,你说对吧?死铁疙瘩,你妈生几个啊?”他转头又笑着朝大尖喊。
下一刻,大伙都忍不住笑起来,就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死战之前的肆意欢笑……除了张道安,虽然这一刻,死战的局面和新兵们远去的身影让张道安莫名感觉有些释然和轻松。
可是,他毕竟有太久不习惯去笑了……想笑,还是有些难。
然后他不经意地抬头,偶然瞥见了一眼……那,是什么?!
张道安整个人愣了愣,因为距离并不很远的那个半山腰处,岩壁和树木之间,有一个身影,正躲躲藏藏地向上面摸去。
这是,怎么又是那小子?!他怎么还没撤离?他这是要去……
稍微想了想,张道安大约就明白了:他应该是之前听到我们说拼死也要破坏那个装置了。
“真是,不知死活。”“真贼……真好胆……真特娘的,是个好兵啊。”“那个,就是咱425的下一个颜色板擦队长了……王队,你看到了吗?”
想罢,张道安赶紧收回视线。
下一刻,低头“哈哈哈……”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然后抬头,痛快说:“都准备好上了啊……今天咱不进,也不退,就把它钉死在这里。”
“就这么简单吗?”战士和教官们都笑起来。
他们中的大部分,此刻也都看见了,而后结合张道安的话,一下明白了过来。
……他们现在,不能让泛蓝大尖有时间回头看。
就留它在这里……多简单啊……拿命留就好。
“嗤啦。”柱剑拖地的声音响起来,因为沉重,直接履开泥土和石块……这是一触即发的信号,大尖要动了。
“呵呵,吓唬谁啊?……老子草你凉!……赔我梁队命来!”
抽烟说趣话的1123战士突然一瞬间眼睛通红,眸中有泪,把烟头扔向大尖然后左手拔刀……烟头没落地,他人已经扑了上去。
66.申请归队
战士的右手不能动,无法辅助平衡,左手刀似乎很差……重伤的身体,显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只两个回合,柱剑就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哈…草”,战士站在那,低头看了看,然后抬头看向大尖,“老子去你妈。”
笑骂这一句的同时,早就计算好,其实也已经提前挥出的左手刀,刚好斩落……
“喀喇”,战刀在泛蓝大尖的手腕上豁开第一道见血的伤口。
战士死去,这是他早就预备好要做的,也是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唯一可能做到的。
要是大尖松手多好啊,临死前他想,老子一定带着剑,多跑几步。
“嗷。”大尖疼痛咆哮。
战士的尸体被挥舞的柱剑甩向空中,高高的飞起来……
这一幕,刘世亨正好回头,看见了。在另一边的山坡上,远远地,看见了那个只一下,就死去的身影。
他反拉了带着他跑的战友一把,站在那里。
跟他一样站下来的新兵越来越多。
“走啊,走啊,你们……那只不是普通大尖。所以教官们……只是在拖时间。”带队的491团年轻的何教官回身焦急地催促,但是自己的目光,其实也落在战场。
“……曹教官。”下一刻,他呢喃。
491曹总教官的一条手臂,被柱剑卷走了。他刚找到了一个大尖换手持剑的机会,冒险挺身斩向它的腰后,却不想,泛蓝大尖回转的速度会这么快……
与普通大尖战斗留下的思维和行动习惯是这场战斗最大的几个“陷阱”之一。
但是,他们依然必须踏进去,去尝试。
因为如果只是游斗,而不保持攻势,制造出足够重的破坏,那么……当大尖要走,不论是向前去追新兵还是向后去找山上那孩子,他们都是留不住的。
“老曹!”张道安见这一幕,连忙冲过来,双膝贴地滑行同时双刀架起,拼死,为对方挡住柱剑后续的攻势。
他给曹教官争取了逃生的空间。
但是,丢了一条手臂的曹教官没退,反而俯身横跃,捡起另一把刀,翻身一刀扎进大尖另一边的膝弯。
他知道,如果退了,下一刻,痛就会袭来。
大尖反抽柱剑,将他钉在地上……曹教官用最后的意识和仅剩的一条手臂,捅了它膝弯同个位置第二刀。
“先走了。”他最后说。
这也许是蔚蓝近五六年来,最血腥和残酷的一战。
…………
下方,战场的画面,韩青禹只转头看了一眼,就强行拧了回来,回身继续往上爬。
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得选择,已经不能停下了。如果这一刻只是为了金属块,他会扭头就跑,但是,不一样了……那些人正用命,在为他拖时间。
这一点不难想通……所以,韩青禹也已经顾不上隐藏了。
在他身后,孜孜不倦跟来的辛摇翘和贺堂堂还在往上爬。
“滚下去。”韩青禹不回头,吼了一句。
“我……可是你一个人不好找啊,我们帮你一起找。”要说对于大尖的了解,辛摇翘其实远在韩青禹之上。
就这时,“吼!”山崖下,大尖突然咆哮了一声。
大概已经被发现了,韩青禹判断,不过到这会儿了,差别其实也不大。
“不用……快,你们去找地方躲起来,快点……它要来了。”韩青禹一边往上爬,一边道,他似乎能感应到,金属块应该就在不远处。
而大尖,也已经开始尝试脱离战场,只是因为受了伤,暂时被死死拖住了。
“那……我也去帮你挡它一会儿。”
辛摇翘说完咬了咬牙,回身站起来在崖壁上奔跑几步,跟着一跃而下,朝战场方向飞奔而去。
“别啊,那个大尖……”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对话就到这里,下一秒姑娘手持双刀的背影,就已经下到岩壁下方了。
到这一刻,贺堂堂才发现,她似乎真的很强。
“那我……老子也去。”尽管没有辛摇翘灵活,贺堂堂依然学她那样直接站了起来,沿着岩壁奔跑而下。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山脊上。
“你想干嘛?”战友问。
因为他看到,刘世亨刚把背上的刀抽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刘世亨说话同时想到可能会死,应该会死……他突然很怕,很舍不得,很想念在港城生活……他甚至开始掉眼泪。
可是,依然拎着刀,开始朝来路跑去。
吭啷,吭啷,吭啷……
越来越多的新兵抽刀,往回跑。
“你们停下来……停下来!”491年轻的何教官站在那里,拦住他们吼了一声,然后顿了顿,说:“你们现在去了没用的……答应我,跑,转回去,一直跑,一直跑……也答应我,以后多替我砍几只大尖啊。”
说完,他抽刀,自己一个人,回身狂奔而去。
…………
韩青禹看到那个东西了,梭形飞船像蚌壳一样张开,中间是一个金字塔样的金属物。
以他仅有的见识看起来,那似乎更像是一个接收器,而不是什么发射装置。
至于源能的流动,他可以感觉到,就在那个金字塔样的东西里。
“我找到了!”韩青禹从侧边跑回到崖壁上,用尽全身力气对下面喊:“跑……所有人,不要再回头了,跑……贺堂堂你别去了,跑啊……那个什么摇晃,跑……张教官……”
喊到张道安的那一刻,韩青禹没有喊出那个跑字。
因为下方的场景,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张道安一个人,浑身是血,背对韩青禹的方向,手持双刀站在那里。
他挡在大尖的面前,它的去路上。
而他面前的大尖,强大的泛蓝大尖,也已经被砍得到处是伤。
“快点,臭小子!”张道安回头喊,喊完笑着转回去,嘴角带着嘲讽,沉肩蓄势,面对大尖。
“……”韩青禹只好再跑回那个装置所在的位置。
蚌壳中间,金字塔状的东西似乎根本没有一个放入源能块的缺口,韩青禹也没空研究了……他直接伸手按了上去。
然后大概不到两秒种,源能的涌动刚被察觉,即消失,一切结束。
同时,金字塔和飞行器开始自行破碎。
下方的大尖似乎跟这东西有关联感应,破碎开始同时,它一声尖锐地嚎叫,也在群山之间响起来,持续不断,同时也不断地回荡。
韩青禹猜测自己胸口现在应该又有一道那样的瘀痕了,但是,不重要了,他连忙跑回到崖壁上,希望……
可是,他看见的画面:张道安已经被柱剑贯穿了。
只是暂时并没有死去,而是痛苦而竭尽全力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韩青禹重新出现,知道了结果……他笑起来,笑得很得意。
然后他说:“跑。”
张道安知道,接下来大尖肯定会死追韩青禹,但是他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于是,远远地,张道安先朝韩青禹做了一个驱赶的动作……然后,又在山上和远处的所有目光中,突兀地,朝韩青禹的方向,敬了一个礼。
没有人知道这个敬礼的具体含义是什么。
最多的猜测,觉得那是感谢,感谢韩青禹帮忙完成了任务。
但其实,那是给425未来颜色板擦队长……提前的敬礼啊。
终于,张道安在做完这一切后,失去了最后的生气,头垂下去。
垂死的一刻,他突然又看见了曾经的战友们,看到了他们胸前,425红色板擦的特制胸章,看到了王柳正队长站在那里,正温和地对他笑……
“报告王队……编号,34473,中尉张道安……前,红色板擦,二阵左翼位……申请归队。”
67.该回去了
被源能支撑着的最后的生命气息正在消散,张道安要走了,425那个许多年来总是让人怨愤的新兵总教官,行将死去。
人们看见他的总是高昂的头垂落,他总是笔挺的腰板弯曲……他高大魁梧的身躯,佝偻向穿腹的柱剑。
所有人都在哀伤、沉默。也把那一幕浑身浴血,独自持刀挡在泛蓝大尖身前的画面,烙印在脑海里。
但是事实其实并没有人了解,这一刻张道安自己的内心,到底有多么心安。至少在场没有。
当他在弥留的幻象中再次见到曾经的战友、队长,那些某种程度上是因他的失误而逝去的人,再见425史上最强,红色板擦……可以说出来那句:34473申请归队。
他这许多年负罪的人生,赎罪的路,终于解脱了。他在多年后,用自己的生命,为已经消逝的传奇红色板擦,添上了最后的荣耀;他也终于,给了板擦九军425团,一个交代。
这一刻,漫山遍野,从近处的崖顶,到远处的山脊……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手,为那个此刻依然没有倒下的身影,敬礼送行。
“为一切正在呼吸的,战无退路,身阻长空。”
属于蔚蓝联军唯一目击军团的口号,响彻群山。
泛蓝大尖连绵的怒号被盖住了。下一刻,它动了,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此刻站在崖顶的身影。
为什么它会离开设置好的装置?因为它虽然强大,但是本身贴身肉搏的战斗特点,完全阻挡不了近身……这意味着只要有一定数量的战士能够靠近,那么不论战斗结果如何,他们都一定能完成破坏。
所以,泛蓝大尖选择将装置安在崖顶侧面,然后离开一定的距离,进行截击作战,驱赶和快速完成杀戮……它本应能做到,它的一旦发现异动回救的速度,本应也足够。
但是……它遭遇了一个唯一目击军团非编制17小队,遭遇了近五六年来蔚蓝一线战斗中,最残酷和顽强的一次阻击。
它伤痕累累。
咆哮着的泛蓝大尖盯着崖顶,动了第一下。
而后的一幕……后来一直被记得。
那是张道安生命消散前的最后一个动作,他被以为已经死去,但是突然还是动了……也许在他的世界里,这一刻王队和战友们都正看着吧。
顶着穿透腹部的柱剑,张道安向前,完成贴身,而后……死死地抱住了大尖的腰部,同时双手紧紧握住它腰后插着的两柄战刀。
这是泛蓝大尖身上所受最重的伤,两柄死铁直刀,半截刀身透体,插在它的两侧腰后。
那是在先前战斗中,1123的那个少尉和他的战友们,为了队长,为了蔚蓝,为了新兵,为了还一份欠不起的人情,为了1123这个番号,挥出的……他们人生最后的几刀。
所以啊……当他们回去,又站在各自曾经的战友和队长面前,一定都得意,有牛可以吹。
…………
韩青禹在跑,张道安刚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在为他争取时间,泛蓝大尖的目标现在只有他一个。
它不管其他人,其他人也追不上它。
这场追逐已经超过十分钟了,距离从一开始地快速被追近,到后来,一直保持在大约200、300米之间。
想来要不是大尖那一身伤,韩青禹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
就这样,他在前面跑,大尖在后面追……然后,大尖的后面,还追着一个人。
是辛摇翘,她一边追,一边用各种语气和腔调,大概有威胁、谈判、谩骂等等,朝大尖喊一些奇怪的发音……只可惜泛蓝大尖并不理她。
韩青禹听见了,听不懂,回头看见她,朝她喊:“你说什么?”
“啊?这个不是跟你说,是跟它说的……是我自己试着编的外星话……”辛摇翘说,“不过好像它也听不懂,或者就不想理我。”
“……”韩青禹无语,无奈,“那你还追来干嘛?!走啊。”
“我……”对话失败,看着实在是追不上了,辛摇翘也没空仔细去想韩青禹一个新兵为什么能跑那么快……大约这就是他明明是一个战斗人员,却被列入次一序列的原因吧。
她只好喊:“那你往咱们趴过那个坑跑,那里有个包……包里面有很多全满的源能块。”
明白了,韩青禹转弯,朝原先的位置折去。跑过那个坑,捡起来辛摇翘的包,钱……好多……源能块,找到了。
韩青禹把辛摇翘的包背在肩上,就这样,寻找时机快速更换源能块,然后继续跑。
泛蓝大尖像疯了一样死盯着他。
这场追逐最终持续了超过1个小时。
直到,“咄咄咄咄咄……”两架军用涂色的直升机在附近降落,然后从飞机上下来四个人。
其中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背着立体装置,直接拎刀走向大尖……
这是韩青禹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鼎盛期的蔚蓝s级超级战力出手。速度快到他看不清楚的一场战斗,整个过程也许只持续了十秒钟,本就已经重伤的泛蓝大尖被断臂、断腿、腰斩……切割完毕。
被切割的大尖依然完成了自毁,似乎它不但能通过源能的能量主动自毁,还会因为失去源能而启动自毁。
有人上去收集它留下的血液,戴面具的男人收刀转身,看了韩青禹一眼。
然后是辛摇翘从树林一头出现,看见戴面具的男人了,转身就跑。
不过很快又被拎了回来。
两人之间的对话,韩青禹没有听见,他当时愣在那里,想着:如果我有这么强,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后他看见对话结束后,戴面具的男人挺身立正,向着张道安等教官和1123的战士们战死的方向,敬礼。
回身再次经过韩青禹身边的时候,那个人停下来,说了一句:“谢谢,还有对不起,我来晚了。”
接着,他离开,走回直升机旁边等待。
换辛摇翘走过来。
“那个,他是我老师……也是咱们华系亚方面军现在的四个s级之一,吕神,吕墨逸。”辛摇翘顿了顿,说:“你可以知道的,因为你现在的身份,其实归属次一序列。”
韩青禹茫然一下,“什么,次一序列?”
“就,是一个档案……”辛摇翘简单解释了几句,并没做详细说明,最后笑一下说:“我也是。”
“哦。”听说这个次一序列暂时并没有附带的福利,韩青禹兴趣不大,同时因为心情的原因,也没心思多说什么。
直升机在等辛摇翘,韩青禹把背包还给她。
“我要走了,很遗憾,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想了一下,可能我现在并不适合说,我很高兴认识你。”
“可是,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还有很高兴跟你一起趴在那个坑里。”
“要记得,不要腾跃啊。”
“然后,我叫辛摇翘,你可以叫我翘翘,也可以叫我摇摇,还可以叫我晃晃,都行……我不叫摇晃啊,唔……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她招了招手,转身,走向直升机。
“哎。”韩青禹突然在身后喊了一声。
“嗯?”辛摇翘开心地转回身,看着他。
“那个,也谢谢你……还有,你那个小虫子,记得拿出来。”
辛摇翘愣了愣,“啊……”
这事不提还好,一想到,姑娘就爆炸了,她当场着急忙慌解了领扣,拿纸仔细抹掉爆开的小甲虫尸体。这一刻展露出来她的脖子秀美,皮肤很白,锁骨大约也很好看,因为她那里那个窝,其实蛮深的……
不过这些,韩青禹都没注意。
他该回去了。在经历了一些注定忘不掉的画面,失去了一些熟悉的人后。
68.骂街
蔚蓝华系亚方面军,第九军,军长陆五征的办公室里有花有草,悬书挂画,大约是唯一目击军团里少见的另类风格。
此时,全军新兵穿甲阶段的战训总教官祁山铜神情不满,正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在陆五征的办公桌前来回走动。
“别啊,老陆,你让他们回来干嘛?!”
“就让他们留在那,留在1123啊……等封锁和清理工作完成后,就地继续拉练。”
“机会难得,不要让他们从恐惧和痛苦里轻易走出来,不要……我们甚至可以让他们去做现场清理。”
祁山铜说到这,顿了顿,猛地将左拳捶进自己右手掌心。
“对,就这样,就让他们去……这样一定能出一批好兵。”
说完他转身,把狂热而期待的目光投向办公桌后的陆五征。虽然两人都是少将军衔,但是从职务上,最终做主的自然还是军长陆五征。
陆五征也抬头看着他。
“这样真的能出好兵。”迎着陆五征的目光,祁山铜再次强调,然后说:“事情我也很难过,可是蔚蓝需要向前看,需要……”
“蔚蓝是需要好兵,可是更需要有温度的人。”
陆五征说完了,神情僵硬指了指办公室的门。
见祁山铜不走,还想说话,只好又道:“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第九军,还是我说了算的。”
祁山铜定住看了看他,扭头摔门而去。
“砰!”
声音有些刺耳,甚至感觉墙面都有些震动,陆五征怔住看了会儿,缓缓摇了摇头,苦笑一下。
事实就是如此,就算是同属蔚蓝的人,大目标都一致,但是毕竟人多了,具体到做事的方式方法以及很多细节问题上,还是必然的,会存有观念、风格上的分歧。
比如在蔚蓝国际的科研系统内部,就几乎每隔几年,都会有科学家隐晦或公开地提出同一个主张:尝试研究培养更符合绝望作战需要的无个人意识蔚蓝战士……比如当战士还是孩子。
这项主张从未被实践过哪怕一个开端,它每次都会被严厉驳斥,会被压下来。
但是……依然一直不乏它的拥趸。
像是祁山铜,他就一直对这项主张持公开支持态度,认为蔚蓝未来面临的作战,远不是现在这些士兵的程度能完成的。
再比如,蔚蓝内部对于将来“万一陷落”的应对方式探讨,其实也有很多种主张存在。
其中一派的主张是那就让它们降落……然后,用核武器,把蔚蓝犁耕一遍,杀伤同时毁掉逼它们放弃。
这类人在蔚蓝内部被称为玉碎派。
不管是科学疯子,还是玉碎派,他们的主张都没被接受过,但是他们的人,一直都被接受存在,被接受作为战友和同僚,因为在目标一致,保证主流的前提下,蔚蓝……永远需要不同的主张,以及不同性格和思想的人。
疯的念头和魔的獠牙一样有可用。
“至少大家都是在捍卫蔚蓝,不是吗?而且内部的主流一直没变。”
“总比那些狗娘养的洗刷派要好。”
陆五征突然一下站起来,把桌上一个杯子砸向墙面,在冲撞和破碎声中,发泄着心头的愤怒和郁气。
陆军长有仇有恨,坐下来后,直接拿起电话,打给刚刚不欢而散的祁山铜。
“我把老吴交给你去审吧。”他语气平淡,但是有些狰狞说。
“好。”对面祁山铜只回应了一个字,但其实声音有些亢奋。
他们对话中的这个老吴,是他们多年的同僚,也是第九军的老人了,职务是信息控制中心的副主管……但他是雪莲的人,一个潜伏了十五六年,工作兢兢业业的洗刷派。
在1123区域这近年来最惨烈的一战中,他值班,在接到求援报告后,判定这是他蛰伏这么多年来最好的机会,事件可以预期的价值,值得他暴露。
于是,他谋杀了一起值班的四名同事,然后,屏蔽了1123区域的通话信号,对剩余全区域范围发布信息:
【危机解除,1123区域现已安全,援助行动停止……危机解除,援助停止。】
“祁疯子,你不是一向主张残酷吗……这回可别让老子失望啊。”
挂断电话,陆五征默默嘀咕了这么一句,然后人往后,靠住椅背,把腿抬起来,搁在办公桌上……
闭上眼睛,神情逐渐痛苦扭曲,仿佛被压力和内疚击倒。
…………
车子在路面上摇晃了一夜,这一次没人说话。
韩青禹没说话。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因为得到源能而感觉欣喜,尽管事实上他能明确感知,自己的身体素质,又上了一个层次。
贺堂堂也没说话,他回顾了一路,觉得自己有点废物。
刘世亨……他的那把刀,已经回到他手里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刘世亨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去搏命,去砍大尖,但是它的刀,已经砍过了,而且不止一具……而且拿它的人,叫做张道安。
这把刀似乎变得很沉重,刘世亨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去握住它,而一旦握住,就会不安,就会乱。
“准备下车了。”米拉的声音传来,有些憔悴。
车子停下,是傍晚,天已经有些黑了。
他们回来了。
有一些人不会再回来。
425团部的人比他们先到,对具体情况还不完全清楚的李王强团长带着几个团参谋站在战训基地门口,还有劳简也在……他们看着新兵们走过来,抬手又放下,没有说话。
韩青禹走过,李王强伸手,拍了拍他肩后,没说话。劳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贺堂堂走过,李王强伸手,拍了拍他肩后,没说话。
刘世亨走过,李王强伸手,拍了拍他肩后,没说话。
……就这样,他数着每个425的新兵们,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走过自己面前……直到,最后一个也走过去了。
李王强踮脚伸着脖子张望,
“是不是还有一车?”
“后面是不是还有车没到?”
“还有的。”
“再等等……”
一名负责接拉练新兵回来的军官走过来,走到他面前,敬礼,说:
“对不起,李团长……都,都在这了。”
李王强低头站在那里,也许有个三五秒。
“嗷”地猛一下嚎出来,跟着整个人蹲在地上,抓着头发,嘶哑着,“少了,就这样,一下少了我7个教官,69个新兵啊,他们,他们都才刚穿甲啊,啊……”
哪怕是目击一线的战斗团,哪怕是今年大尖降落的密度变大,425也从没有过一次性这么大的损失……李团长就这么压抑地念叨着,念叨着。
隔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指着第九军办公楼,跳着脚大声地骂:
“陆五征,老子草你大爷。”
“祁山铜,老子草你大爷。”
“你们赔我的人来……”
身后的团参谋们噙着眼泪上前拉他,捂他嘴巴,李王强挣开,继续骂……
办公楼里。
“陆军长?”警卫小心询问。
“让他骂吧……是该骂。”陆五征说,“我的责任报告,发上去了吗?”
“发了。”警卫点头。
…………
韩青禹几个人走着,看见温继飞了,在去食堂的路边上站着。
他们走过去。
“听说,老张没回来?”温继飞问。
韩青禹:“……嗯。”
“唉,说起来,你们走之前那天啊,他躲我那剥花生聊天……临走的时候,我说要不这袋子你拎去吧,带着吃,再分点给青子。他说那像什么话,说他那样子,可不能给你们看见。他要威严嘛……”
温继飞顿了顿,说:“你们先去吃饭吧。”
然后又说:“所以说啊,在这破地方,当这破兵,你真的不知道,哪一次跟谁普通的碰面,告别……就会是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好了,明天见……缓缓就好了。”
说完他摆手,转身独自朝装备场走去。
路上低头的时候,他大约抹了抹眼角……为那个曾经逼他承认自己是废物,曾经用豆腐干和榨菜坑他,也曾经说他年轻时候跟他有些像的,张总教官,张道安,老张。
69.被询问者
当晚,基地食堂为两个团回来的人准备了延迟的热汤和饭菜,491团有两名新兵,吃饱,然后放下筷子,站起来自首。
他们是洗刷派潜伏的人,还没做过什么,也没有丝毫暴露。只是现在,干不下去了。
然后,当天晚上更迟一些的时候。
先前已经说了明天见的温继飞突然抱着铺盖卷过来,一边自己在空铺上铺床,一边解释说:
“让劳简帮忙找熟人申请了一下,过来住几天。装备场就只安排有女装备官的宿舍,也不让我进去住……我一个人住装备间,有点睡不着。”
熄了灯,人都躺下了。
安静了一会儿,有人试着开口,想要找轻松一点的话题,哪怕并不恰当,结果绕了两个笑话都不成,就干脆说八卦。
大概说八卦永远都是解闷和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他说:
“对了,青子?你是不是对咱米拉教官有什么暗恋啊,当时那样子,去拼命……哈哈,说了不要腾跃的啊。现在很多人都偷偷议论呢,说什么英雄救美。”
蔚蓝是不忌讳爱情的,这一点早有言明,而且这里的爱情,会少很多世俗观念的约束,所以年龄啊,身份啊什么的这些,都被自动清出了限制框。
“那,那个摇摇晃晃呢,她又是谁啊?”当场,贺堂堂说出来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八卦的氛围一下更浓厚了。
隔一会儿,韩青禹在议论声中又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就说:“啊?”
一群人一下都拧不过来,茫然啊,什么叫啊?我们这都八卦你半天了。
僵硬中,温继飞笑起来,笑着说:“你们问他这个没用的,就跟问铁匠怎么绣花一个道理,他脑子缺这一块,我都怀疑是不是拿去兑换融合度了……
“就以前啊,我们一起上高中的时候,隔壁班有个挺漂亮的姑娘,特多人喜欢,但是大概看上他了,平时没事就会来找他换个笔记、错题集什么的。后来有一回校运会,正好看见他在小卖铺,就过去打招呼,当很多人面笑盈盈说,青子,你能请我吃冰棍么……他心疼钱,装没听见,跑了。听说小姑娘当时丢脸丢哭了,后来就再没理他。”
“这就难怪了。”贺堂堂有些激动说:“你们是不知道,就这回啊,他帮那个摇摇晃晃抓虫子,最后直接一指头把虫子按爆在人家姑娘身上了……就,你们自己想象,反正当时连我都蒙了。”
宿舍里大伙都笑起来。
“哈哈,他就这样,倒不是脑子直,只是专,以前想着读书,就知道读书……现在要挣命了,就知道挣命。”
这一晚,温继飞帮韩青禹解答了回来后的第一个询问。
他自己压根都不需要说话,然后也并不知道,这其实只是这回那么多询问的一个开始。
第二天上午,先是军里找他。
韩青禹跟着去了,进门喊完报告,听见身后门关上,办公室里就他和军长陆五征两个人。
正在窗边浇花的陆五征转身,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才说:
“坐吧,就不给你泡茶了。次一序列的人,啧,我这也都才刚知道啊……厉害啊,连我这个军长要正式问你点话,都得申请同意。”
话像是他自言自语,韩青禹也不好接,就只服从命令坐下。
“看报告,你这次表现不错”,陆五征给自己泡了杯茶,坐下说,“这样,你自己具体给我讲讲。”
“嗯。”
韩青禹老实把整个过程讲了一遍,除了最后那一下对金属块的吸收因为不安而说成了破坏装置外,其余全部属实。
这其中关于实力的疑点其实蛮多的.
但是因为韩青禹归档是次一序列,关于他的很多问题,就都自动带上“可以理解”和“隐情”的标签,陆五征也不好深入去问。
“嗯,我回头得给你报功啊,你和老张他们,得往国际联盟议事会去报”,陆军长顿了顿,说,“对了,还有件小事情,你破坏装置当时,有看到一个金属块吗?清理现场的人说是还没找到。”
韩青禹凝神想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在回忆,但其实是在抉择,最终的答案,他想:就算要说,也不能是在这里,跟一个军长说。
不是韩青禹瞧不起军长,而是关于“洗刷派”潜伏的恐惧,实在太大了。
“好像没有”,他摇头,说,“当时那只大尖就开始追我了,我也没时间去注意。”
…………
从陆五征办公室出来,韩青禹又被团长李王强他们喊了去。
自己人之间对话,倒是没有太多询问的架势,而像是商量。何况,李王强如今在悲痛中看见韩青禹,知道他这次的表现,多少能得些安慰。
“是这样,咱们唯一目击军团一直有一个传统,战士牺牲,骨灰盒上不刻名字,也不贴照片,只在右上角铭他的编号。然后左下角……通常会铭几个战友的编号,让牺牲的人不那么孤单。当然,这个事,是完全自愿的。”
李王强简单说完这几句,扭头看了看韩青禹。
“老张这次,我上午帮他打了一上午电话说这个事,最后红色板擦剩下的几个人,基本都同意了,会让他铭队长王柳正的编号在上面,还他们自己的,包括老苗,也都同意了。”
这大概代表原谅。
“老张自己的意思,已经问不着了。”李王强接着有些感慨,说:“那我们几个替他想了想,觉得如果你的编号也铭上去……他以后在九泉之下……”
韩青禹点头,“我同意的。”
隔天,张道安和这次牺牲的人,骨灰上九军山,英灵壁。
除了新兵送行之外,不但团里和军里的领导多数都去了,就连军团总部和议事团那边也都派了人来。
甚至还有内部的记者。蔚蓝联军也是有内部刊物和报纸的,但是通常只放在橱窗里,提供阅读,然后按时收回。
上山替张道安捧骨灰盒的人,很多人都没想到,是温继飞。
团里在替张道安处理身后事的时候才知道很多他没说过的事,比如他走前,其实专门打了一个报告,由他担保,为温继飞申请一套立体装置。
这件事军里原本会不会同意,不知道了,大概很大可能是不会。
但是现在,从烈士遗愿的角度出发,他们做了权衡,最终决定,等张道安自己的那套立体装备检查修复完成后,就不回收了,留给温继飞。
上山当时下了雨,天气阴冷。
活着回来的新兵们站在雨里,送走了他们的14名教官,141名战友,还有短暂并肩的整个1123小队。
骨灰盒封进英灵壁了。
温继飞空手站了会儿,从怀里掏出来一袋子花生,放在张道安的位置前。
同时间,九军山山脚下,一道瘸着腿的身影出现,低着头独自默默上山。
有些艰难的,走到了张道安墓前。
打开一个木头餐盒,从里头捧出来一大碗还有余温的牛腩面,放在那里……又插上筷子。
然后,那人拎起来木餐盒,转身,瘸着腿一步一步,在雨里下山。
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张道安走了,恨了他也针对了他许多年的食堂老耿,来送了一碗牛腩面。很多人都爱吃老耿煮的牛肉面,那是一绝,再一绝是烤羊肉……张道安当年,偏好牛腩面这口。
张道安走了,那条叫做34473的大黄狗,依然守在425基地大门前。
…………
这一天从九军山回来已经是傍晚,到地儿,大伙都被安排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准备吃饭。
韩青禹又一次被军长的警卫叫走了,这次警卫显得匆忙而急切。
“不是陆军长要见你……”他小声说,“拒绝者来的人,已经等你一下午了。”
70.戴银手镯的男人
拒绝者的存在从来都不是秘密,但是关于他们具体做什么,又怎么运做,普通士兵大多并不了解。
用劳简的话说,至少也得到区域小队队长的级别,才有可能跟他们发生直接联系……而且只能是被联系。
“去了说话记得谨慎着点。”
刚要跟警卫走,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青禹停下脚步回头,神情稍有些茫然地,看着站后边提醒的劳简,目光中透出来询问的意思:谨慎什么?
“就,别臭不要脸跟人要这要那的……人拒绝者不管这个。”
当着军长随身警卫的面,劳简打趣说完,笑了笑,但是眼神里的意思,大约还是有些关心,甚至是担心。
这是血葫芦娃如今的病,每次只要内部稍有一点质疑韩青禹的苗头出现,劳队长就会第一时间激动地呼啦跳出来,帮着维护、争论、辩解……怼。
然后怼完才想到,我凭什么啊我?!我又没有女儿。
但是等有下一次,他还是一样,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都不能要东西么?那我可不可以不去啊……我拒绝拒绝者。”韩青禹说着顿了顿,有些调皮地笑着继续,问:“是不是很拗口?”
劳简:“……”一腔关心换来插科打诨,劳简有些无语无奈,心想:唉,太难交心了,这臭小子。
所以他大概一直都还是有些恨我的,恨不太起来那种恨,但也是恨……毕竟是我,硬生生坑了他离开家人,来当这个破兵。
关于这一点,作为韩青禹的“引荐人”,劳简本人心里最近其实也有点矛盾。
从知道韩青禹源能融合度测定结果a级,到那枚银质蔚蓝守护,再到现在,又了解了他在这一战中的疯狂表现……劳队长按说本应该很欣慰和开心才对,但事实,欣慰还可以算是有点儿欣慰,至于开心,他莫名开心不起来。
木秀于林……这小木头,有些太高太秀了……当他还只是一个刚穿甲的新兵。
在这个大尖、洗刷派、自保派并存,甚至就连蔚蓝联盟内部都有多个持不同主张的派系存在的幕后世界里,如果说实力是依仗,那么过早暴露的潜力……在它切实被兑现之前……其实都是一种危险。
这样的心理基础之上,再想到这次的信号屏蔽……劳简这心里头啊,千头万绪,愁肠百结。
“话说,我这次有吐血,吐了好几口……那个应该没事的哦?”那边,韩青禹突然认真又问道。
“……”劳简一下不百结了,改郁闷了,很想暴躁起来说,那你有没有事你去问医生啊,你问我干嘛?
他仔细又看了看,感觉韩青禹好像确实没什么事的样子,就没好气说:“死不了。”
“嗯,我就说吐血应该没事。”韩青禹笑着说。
“……”劳简咳咳,想了想,“算了,你先去吧。明天上午军里安排你们休息……早饭后你来模拟实战场找我,咱俩打一场。”
说完他摆手。
因为张道安的牺牲,劳简这次会留下来,作为425新兵营的代总教官,带完这期新兵再回752。
他今天刚拿到第一版的事件报告,然后了解和梳理了韩青禹在1123这一战整个过程中的选择和表现……
惊叹过后,更多的是后怕。
觉得险象环生,不死命大。
觉得应该是时候亲身教育一下了,给点打击,好让他以后不要这么逞能。
“好的,那源能块,你出。”
韩青禹轻描淡写应下了,转身跟着早已经急得不行的军长警卫离开。
…………
拒绝者这个词,其实一开始是外号,就如唯一目击军团一样,都是叫着叫着慢慢变成了官方用语。
它的准确表述应该是:蔚蓝联盟华系亚方面军第二军。
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说,在1912年建立了第一支一线实战部队,华系亚方面军第一军之后,蔚蓝没有急着扩充战力,而是优先建立了拒绝者。
这大概就足以说明这个特殊军团的重要性了。
韩青禹第一次听说拒绝者是在当初来基地的卡车上,当时劳简说得神秘兮兮,等于没说。
通过后来的了解,韩青禹勉强可以推测它的作用:首先,尽力在远程直接阻止梭形飞行器飞向蔚蓝,其次如果阻止不成,就诱导它的降落位置。
这种诱导并不是指定一个位置让它降落,拒绝者似乎还做不到这一点,他们能做的,是在梭形飞行器本身倾向的大致降落范围内,通过特殊手段,阻止它选择大城市或一些特殊区域降落。
方式大概有点类似毒虫展露出自己身上炫目可怕的色彩,让人不要碰它的感觉。
就这么多了,更多的,比如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之类……以韩青禹目前的身份和见识,无力去推测,也懒得多加思考。
总之这玩意除了有些神秘,地位还很高就是了。
韩青禹曾听过李团长他们讨论“联军穷到某个程度下手削减源能块福利的可能”,其中提到,蔚蓝就算是狠心削减唯一目击军团的源能块福利,也不可能削减对拒绝者的供应。
所以,突然被拒绝者传唤调查,慌不慌?有点的。
韩青禹过往看过的电影不多,自动脑补联想一个神秘组织的形象,黑色的格调,西装,冷漠的脸,凌厉的眼神……
“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第九军的某个机密会议室外,警卫员停住脚步,对韩青禹说,然后转身先行离开。
“好的。”韩青禹深呼吸一下,敲门,然后有些正式说:“报告,唯一目击军团第九军,第425团,新兵韩青禹,奉命前来报到。”
“进。”门内,有些低沉、苍老的声音传来。充满严肃感。
推门,进门,准备敬礼……韩青禹愣了愣。
会议桌前两个人,其中一个白发微胖的老头,除了微胖,说实话形象倒还是挺符合韩青禹的想象的,而且确实也穿了黑西装,眼皮耷拉的样子,叫人很难看懂他的神情状态。
但是另外一个,什么鬼?这小孩,不会超过十五岁吧?
小孩瘦瘦小小的样子,戴一副用镇痛膏裹着眼镜腿的圆框银边眼镜。
然后,他们的面前,分别是茶、可乐……还有一小堆瓜子。
是南瓜子,炒得似乎有点焦了。不过这东西不好剥,有时候炒焦一点也挺好的,不耐烦的人可以连壳一起嚼。
“其实我已经十九岁了,只比韩兄你小半个月……不过,我没你那么厉害,你可太猛了。”像是明白韩青禹地意外和茫然,那个小的先笑着打了招呼,然后自我介绍,说:“我叫涂紫……”
“这个,你要吗?”
他拿手切分一些南瓜子出来,第一下切少了,犹豫了一下,切了多一半……沿桌面拨到韩青禹面前,仰头看他,眼神里似乎还有些崇拜。
“咱们边吃边聊吧?”涂紫接着说:“上面交代让我们询问前先观察你……边吃边聊,我们好观察。”
很坦白的表述。
既然这样……韩青禹坐下了,伸手抓了一把南瓜子。
旁边坐的老头瞥他一眼,“手……我再看一下。”
韩青禹伸手,有些尴尬,因为在袖子里,他戴着老妈之前让带来当念想的那只银镯子。
“为什么你会戴这个东西?”老头说:“男的很少戴银镯子的吧,何况这是在军队……”
“就临来前,妈妈给我带来当念想的……因为前两天一下看到那么多不能预知的生死,也差点出事……回来后有些不安,就戴上了。”
韩青禹说的是实话。
“给我看看吧?”老头继续面无表情,伸手说。
韩青禹摘了给他。
老头拿着仔细研究。
同时间,涂紫在一旁,在询问记录观察印象一栏里写下第一句话:
一个戴银手镯的男人。
71.哪里奇怪
以前在家的时候,老妈也常会晒南瓜子炒来当零嘴,韩青禹有好长日子没吃过了,有些想念这种味道。
另外,他这会儿本该在吃饭的,结果饭没吃上,先被叫来这里了,感觉饿地厉害,迫切需要垫巴两口。
所以,不知不觉地他就成了自己刚想过的那种,容易不耐烦所以连壳一起嚼的人。
就这样,涂紫一边自己一颗一颗地仔细剥着,一边看他一次三五七八颗地兜手丢嘴里。
没一会儿,韩青禹面前那摞就快被他当饭吃完了。
涂紫看了看,有些可怜兮兮地,默默把自己面前的那摞给他推了过去,然后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半天,好不容易,又捏出来一小把。
韩青禹这才注意到,低头看看桌面,又抬头看看他,神情略微尴尬,说:“不好意思啊,秃子,我这饿急了。”
“没事的,不过那个……我叫做涂紫。”
“啊,是家乡口音的问题,不好意思啊。”韩青禹解释,然后尬笑着说:“要不干脆咱俩把这个,当做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吧?正好你们用脑的人跟我们用刀的不一样,我们一不小心容易头没了,你们不小心容易没头发。”
涂紫腼腆但是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点头,“嗯。”
这时间,一旁真的存在严重脱发问题的微胖老头,努力在告诉自己要忍耐,告诉自己,这其实很可能是一种对于问询假作不经意的蓄意干扰。
“话说你家里长辈,有没有这个问题啊?脱不脱发?”
韩青禹这边已经跟涂紫聊上了,虽然对方说的是只小他一点,可是不论视觉上还是感觉上,韩青禹都感觉对方是个弟弟。
“我,我也不知道。”涂紫说:“我还没见过我爷爷……”
看来老人已经走了,而且走得很早,韩青禹一句“抱歉”已经到嘴边。
涂紫:“他14岁就坐牢了。”
韩青禹懵一下,“那你是怎么来的?”
“哦,我爷爷是在牢里面谈恋爱结婚,后来生的我爸。”涂紫解释起来并不带伤心难过,反而有些轻松,“后来我爸13岁也坐牢了,然后……”
“懂,然后在牢里面恋爱结婚生的你。”
涂紫:“嗯。”
到此,韩青禹已经可以大致猜想那个所谓的牢房是什么样子了,那大概就是个“危险天才无忧无虑生活繁衍基地”。
想了想,他有些感慨,对涂紫说:“那你很不容易啊,都十九了,还没进去。”
涂紫开心地笑着点头,“是的,而且马上等我到二十岁,要是还没走上歪路,我就可以不定时去我爷我奶我爸我妈他们牢里面玩几天了,不怕被带坏。”
在座两个同属次一序列,但是都不知道对方其实在同一序列的年轻人,就这么欢快地彻底聊开了。
“话说你刚记的什么啊?”
聊了会儿,韩青禹探头过去看问询记录本,姿势有些别扭。
涂紫干脆整个本子推过来,给他看上面仅有的那句话:一个戴银镯子的男人。
“这你也记?!这么记不好吧,万一传出去,会不会显得我娘们兮兮的啊?”韩青禹朴实地纠结道。
“不会的,就算别人会,可是青子哥你……你是新兵期就飞砍大尖的人啊!你还破坏了那个装置,带着泛蓝大尖一路跑。”
涂紫说得有点激动,一句青子哥,叫得特别自然。
看出来了,这小科学家崇拜战斗英雄,或者本身没什么朋友,韩青禹想了想,“话说你们拒绝者让你这种没经验的小同志来审问我,是不是有点不太严谨啊?”
涂紫着急说:“不是,我们这不能算是审问你,我们也没有拿到审问你的权限。”
“哦。”韩青禹往椅背上一靠,“明白了。”
“他就是出来玩,顺道跟我过来的。”微胖老头终于插话了。
然后,把银镯子放在桌上,推回给韩青禹。
这东西他研究半天了,结论确实就是个普普通通农家传家的老银镯子,老旧,经年累月戴着干活什么的,摩擦的痕迹很明显,古朴,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甚至已经没有一点光泽。
总之如果不仔细收起来,而是随便乱扔的话,贼来偷家都说不定要错过。
韩青禹小心把银镯子收起来,“那意思就是说,本来就是你一个人来询问我……这好像不合规矩吧?”
“那不是还有小涂?”
“他不是顺道的吗?”
“顺道不也是两个人了吗?”
“……”
微胖老头怼赢了,心底感觉有些舒坦,接着说:“这样吧,你再把那天的经过讲一遍我听听。”
韩青禹微笑看着他,“我拒绝。”
拒绝拒绝者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尤其是在已经知道对方并没有拿到“审问”级权限的情况下。
老头说:“你……”
“你们手上不是有报告嘛,自己看报告好了”,韩青禹说,“我这两天都跟好几拨人,连着说了几遍了。”
气氛尴尬的现场。
“其实我们主要是想知道那个泛蓝大尖安装的装置,那个东西的具体情况。”涂紫小心出来打圆场,解释说:“关于那个东西,我就只看过一张挺糊的老照片,从没见过实物,更别说像你一样近距离观察了。”
“哦。”韩青禹想了想,倒是不好再拒绝,就说:“那东西主体由两部分组成,外面是梭形飞行器打开的状态,像一个打开的蚌壳,里面中间,是一个金属的金字塔样的东西……”
支离破碎,客观描述完毕。
“那你主观的感觉呢,能说说吗?”涂紫接着问,目光期待。
“我主观,觉得那东西可能不像他们说的是什么信号发射设备”,韩青禹顿了顿说,“依我看,它更像是一个接收设备……”
“是吧?!太好了,我其实早就有这种想法了。”涂紫猛一下站起来了,还是小小个,神情很是激动说:“甚至我还怀疑过,它本质可能是某种牵引设备,是打开跃迁通道用的标的物……”
这些玩意,以韩青禹的高中文化水平,就听不怎么懂了。
涂紫长篇大论说完了他的科学思考,接着解释说:“我是根据它们那些飞行器一直以来的运动习惯,还有声波的传送方式进行推断,青子哥你……”
“我是因为看着它有点像老家村里收电视讯号那个锅。”
知识文化受到了践踏,韩青禹无情给他打断了。
“啊……这样啊。”涂紫一下整个垮掉,颓然坐下。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不过韩青禹能提供的信息,他们已经都记录下去了。
隔一会儿,涂紫抬头,尴尬笑了笑:
“青子哥,你介意等明年源能场开放,重新测一遍融合度吗?其实在我们看过事件报告后,对你的实力水平,现在有些难以理解。”
韩青禹一下有些茫然,没直接给答案。
“当然这个不是强制的,青子哥你可以拒绝……这只是我们拒绝者方面,单纯的好奇而已。”涂紫连忙又补充解释了一句。
就连他旁边的胖老头,都没有表现出一点打算勉强的意思。
毕竟,有谁不怕那个唯一目击军团军团长,陈不饿呢?!
你绕过他,查他亲身过问过的人,否定他做了决定的事,你就已经摊上事了,如果还敢再进一步,强制执行……那你就摊上大祸了。
“你们除了拒绝大尖,还管这个么?”韩青禹反问。
“嗯,是近三四十年才莫名其妙衍生出来的职责,可能因为拒绝者这个绰号取岔了吧,也负责拒绝内部的敌人。”涂紫伸手示意身边的胖老头,“这位就是我们拒绝者内部调查科的季主管。”
涂紫说到这停住,怯怯地笑着,伸手从韩青禹袖子里,稍微费力地取下来一颗和南瓜子同色调的小东西,解释道:
“我对频率和波动有天生的敏感,还用了设备辅助,结果刚刚的这整个过程,青子哥你的心跳稳定得……像一个活死人。”
72.丰收日(求推荐票)
机密会客室内,氛围终于还是在突然之间进入了韩青禹之前想象过的那种状态,开始有神秘部门行事的气息。
被阴了。
敢情这一老一小刚才一直在演我?
虽然我也在演他们。
可是,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活死人韩青禹保持着一种木然的表情和状态,先低头同时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袖管。
继而把目光投向涂紫手上的那颗小东西,最后视线上扬,看他。
从视觉上和感觉上,那依然是个弟弟,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可是,他爷他奶他爹他妈,全家都在坐牢啊,而且很早就进去了,大概率都是蔚蓝的天才囚犯。
所以走眼了,走神了,小奸贼啊,这是。至少也是一个性情和手段错位合于一身的两面体。
总之事情有点坑人,而且拒绝者这么大官都亲自来了,估计还蛮重视的,难怪劳简之前提醒我小心谨慎。
韩青禹有些郁闷,没好气说:“有这样的东西,你们拿去测潜伏的洗刷派去啊?!”
“这东西确实就是测试洗刷派用的。”
旁边胖老头插嘴,坦白接了一句,同时镇定看着韩青禹,毫不掩饰说:“不过不一定准,当不了证据。”
所以,果然是把我当潜伏的洗刷派在测呢,韩青禹想道,嗯,大概我确实挺像的,像所图甚大的那种超级卧底。
“但我是相信你的啊,青子哥……只是,你依然是特别的。”涂紫再次开口,小心翼翼说:“所以,我刚才的提议?”
刚才的提议……明年重测吗?
韩青禹收起郁闷,低头思索。
其实他自己最近这两天也一直在重新思考那个先前纠结过的老问题: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比如源能场为什么会视我如敌人,撞我?为什么我对需要提炼的金属块可以做到瞬间吸收,反而对蓝晶块的吸收速度慢很多?然后还有,小秃子刚说的,我刚才整个过程的心跳稳定得像活死人吗?好像是哦,为什么我在生死时刻,关键时候从来不紧张?反而平常生活中有时候会?
困惑难解的问题多了,一方面很想知道答案,另一方面,也有一种对于未知和隐藏的威胁,不可避免的恐惧心理。
整体而言,韩青禹现在的个人状态,有点像是一个讳疾忌医的病人。心理不自觉默认的应对方式:先拖着。
那么,一年后重测吗?这样一个折中缓冲的方案,似乎正好符合他现在既想要答案同时又讳疾忌医的心理状态。
韩青禹想好了,抬头,说:“好。”
说完当时,一下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那就好了,哈哈,完成。”
涂紫松一口气,正如他之前所说,他们这次其实并没有拿到“审问”级别的权限,所有的试探工作都是绕过陈不饿做的,实际根本不敢强制和为难韩青禹。
开心收拾好记录报告,等抬头再看韩青禹的时候,涂紫变得有点心虚,尴尬赔笑,解释道:
“青子哥,除了这个,我刚刚说的其他话,可都是真的,一点没骗你。我也是真想跟你交朋友,只是看你的战场报告,我就热血沸腾了。还有,你以后在军里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我们担心……”
韩青禹眼神不快地看着他,沉默看了好一会儿,其实就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那你有源能块吗?……刚这样阴完我,就道歉和做朋友这两件事,你总得有点表示吧?”
“啊?”涂紫神情茫然。
“诚意啊,源能块啊。”韩青禹说:“我听说你们拒绝者最不缺这个了,而且你年纪这么小就能在里面混,还能跟主管一起出来办事,地位肯定也不低。”
“嗯。”涂紫点头,然后低头仔细翻了翻包,“那,要多少啊?”
“十块吧。”韩青禹报价,等着这小奸贼还价或耍赖,心说既然你爱演,那就请继续表演。
“可是我这次就只带了三块……平时都是拿来实验用的,我出来也没用,就没多带。”
为了表示坦诚,涂紫整个小背包捧上来,打开给韩青禹看。
三块晶莹闪耀动人心魄的蓝晶源能块,躺在包底,而且他刚用的词,是“只带”。
这是大富户啊。
原本只是不管有枣没枣随手打的一竿子的心态,结果让韩青禹惊了,要知道他上次拿银质蔚蓝守护勋章的一次性奖励,才四块,就是劳简这个上尉队长,一年除战需外的固定福利都才五块……当然,战斗奖励不算。
就当补偿好了,控制表情,韩青禹淡定地随手给他三块叠一起,拿出来放面前,“没事,剩下的,你先欠着好了。”
实际已经很满意了,韩青禹随口很是淡泊地说了一句。
结果涂紫还真应,“嗯。”
这……就不好意思不交这个朋友了啊。
收了东西,又亲切聊了会儿天,问了点儿杂七杂八不涉及机密的事,韩青禹肚子叫了。
跟涂紫说好以后带他砍大尖,拿上源能块告辞离开。
韩青禹先到食堂吃了点儿冷饭,然后转去温继飞那儿,准备待一会,顺便把辛苦赚的源能块分他一块。
425新兵装备间里,宿舍贺堂堂和刘世亨等几个都在,这很正常。
有些意外地是,米拉也在。
话说米拉回来后这两天,一直都还没跟韩青禹说过话呢,大概因为舍身相救之类的传言和议论多了吧,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好了。
“青子,你跟我出来一下吧。”
看见韩青禹走进来了,米拉冷不丁开口,说完直接自己先起身,走去门外。
装备间里剩下几个,用口型“哇”,然后神情猥琐而古怪地,看着韩青禹。
韩青禹茫然跟出去。
装备场边角,米拉抬头先看了看他,“咳咳”,特别教官样说:
“我记得你以前那次啊,提过想要奖金,这两天碰巧,就跟劳队长了解了一下,知道你家里挺困难的,然后你需要钱……给,我家里爸妈自己工资都挺高的,我在部队平时也不怎么需要用钱。”
说着,米拉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拿到前面,手上是两摞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这些,你先拿去寄回家吧。”
就这样,没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也没去提1123那一战的事。生死战场上战友之间的互相救援,大概并不需要这样的表示……尤其米拉现在手里拿着钱呢。
两万啊,这是,韩青禹心想今天难道是什么黄道吉日?
不经意地一瞥,韩青禹发现墙面那头,温继飞几个都在,尤其瘟鸡,正使劲向他做表情,打手势。
是啊,不能拿,这钱拿了不安心,以后就没法做人了。
“不用了的,米拉队长。”韩青禹也没去提当时战场,其实是米拉救他们在先,只是说:“我现在已经不缺钱了。”
米拉:“……”
“我家那边是农村,爸妈生活其实也不需要很多钱,我来的时候,蔚蓝就已经给了一些让我留给家里了。然后上次拿那个银质勋章,他们奖了我一万块,我也已经寄回去了。再这次,估计还有……总之很够了。”
实话实说地解释完,韩青禹现在对于钱的**,确实不大了。他现在迫切渴望和缺乏的,是源能块,而且这种渴望,很可能是无穷无尽的。
渴望和缺乏到,就现在手头上仅有的那几块,他暂时压根都舍不得直接吸收。
渴望和缺乏到,他想赶紧提升实力上战场,去拿战斗奖励,再或者去捕猎洗刷派。
“那……”米拉出声,打断了韩青禹的思绪。
差点就是一句“那你有富余的源能块么”脱口而出,韩青禹张嘴又赶紧闭上,米拉九月才刚升的中尉衔,她哪来的富余的源能块啊?!
“就,不用了。”韩青禹说罢,怕推来让去的场景发生让人尴尬,直接回身,回了装备间。
装备间里,温继飞和刘世亨几个站一排,冷眼看着他。
“我没要。”韩青禹以为他们误会了,着急解释。
然后,他以为他们会夸他,会赞赏他刚才的做法,结果并没有。
“你脑子是不是缺啊,青子?你先拿了说慢慢还她,拿了说你会跟你爸妈说一声,不行吗?”刘世亨恨铁不成钢,说:“那是钱的问题么,那是米拉替你想,让你拿去寄回家给你爸妈的啊,是你们俩在现在这种绯闻状态下,米拉……”
韩青禹:“嗯?”
刘世亨:“……”
温继飞拦他一下,“别说了,没用的,他脑子就是缺。”
说完,温继飞走到装备墙边,指着一把悬着的死铁直刀,问:“青子你看,这是什么?”
“刀啊。”
“说完整。”
“死铁直刀。”
“对,死铁直刀,跟你简直天造地设……因为你特么就是个死铁直人。”
74.血娃的尊严之战
次日早。
虽然军里今天给新兵们安排了半天时间休息调整,但是早起列队晨操,提振精神的环节,还是一样不能少的。
一如既往,新兵在训练场上列队,报数,喊完联军口号。
距离训练场边不很远的一栋老楼,四楼正对训练场的那扇窗户,没有动静。
教官看了会儿,收回视线,大声喊了一句:“声微,不如鸡?人未醒。”
据说这也是第九军战训基地的一个传统,包括这句半文半白的质问都是惯例,也不知出自历史哪一代人的手。
于是,新兵们整齐一致立正,敬礼,衣裤拉扯轰地一声,重喊:“为一切正在呼吸的,战无退路,身阻长空。”
这一次,那扇窗户被推开了。
韩青禹曾经见过一面的第九军退休老军长沈风廷穿着灰色棉毛衣、棉毛裤,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站在窗口叫骂:
“喊喊喊,喊个屁啊,喊能喊死大尖啊?!吵得人不得睡觉。”
低低的笑声响起来,这就算完成了,教官微笑着拍手,说:“晨训开始,跑步,走。”
晨训一个小时,不穿甲,跑步和舒展为主,解散后吃早饭。
接下来这一上午的时间,新兵们可以自由安排,可以逛一逛生活基地,看看女班长,也可以洗洗衣服寄寄信什么的,只要不耽误下午训练,去酒吧喝酒聊天都没人管。
此外,战训生活基地里包括各地特产都有在卖,许多人根据自己的信件转寄地址买了相应的物产寄回家,毫无破绽。
韩青禹因为今天跟人约架,早饭没敢吃太饱,饭后跟温继飞一起拿着新任代总教官劳简的批条,去装备场领了自己的源能立体装置。
只领装置,没领那把和他天造地设的死铁直刀。
因为联军模拟实战的模式,是穿全套装置,但用普通的铁刀,两人对战,谁的刀砍在对方身上先砍碎了,谁就赢。
今天这一场,还是战训基地实战场第一次对新兵开放。
因为绝大部分情况下,士兵们在这里做模拟实战训练,或者了结矛盾,决个高低,都是要用自己的源能块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新兵,目前都没有自己的源能块。
所以它日常等于变相只对老兵开放。
因为韩青禹昨晚在宿舍里说了一句,这次约架的消息从晨训的时候开始,就已经传出去了。
板擦九军十年最强新兵韩青禹,对战,425新兵营代总教官,十年老兵,752区域小队队长,劳简。
一场看起来毫无道理的对战,不明白为什么要打,而且也不对称,不公平,不论结果如何,似乎都很僵硬。
整个早饭前后,消息进一步传播扩张,并引发热议。
“为什么要打?”
“因为他俩有仇,你们不知道吗?”
“不是吧,不是说劳教官是韩青禹参军的引荐人吗?”这位说完,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大概姓劳的人,实在不适合当教官吧。
“屁哦,你都打听的什么消息?”旁边人接话,说:“韩青禹就不是自愿兵,知道吧?他自己亲口说的。”
“嗯,而且人是家里独苗,是被劳教官拿刀威胁,硬逼着来参军的。就连蔚蓝其实有其他选择,不一定要上战场这些……劳教官都瞒了他。”
“这样啊,那就难怪了。”
“是啊,而且他们宿舍背地里叫劳教官……血葫芦娃。”
“血葫芦娃,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就恨大了给乱起的外号吧。”
“不是哦,你们说的情况,是真的吗?”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女兵,八卦说:“明明我们女兵这边听说的消息,是劳教官在425的时候曾经骚扰过米拉小姐,要收她当干女儿,韩青禹心里有气,才要跟劳简打的。”
“呃,这么复杂?不对吧,约战明明是劳教官发起的。”
“那就有点欺负人了。”
“嗯,青子他再强,现在也应该还打不过吧?毕竟对面是区域小队队长啊,十年老兵。”
新兵们对于韩青禹的战力预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夸张,因为在他们从1123回来后,军里就已经做了及时的“导正教育”,其中导正的核心点,是强调:不能腾跃。
因此,他们从实际角度,最大程度地“贬低”了韩青禹从土崖上飞砍大尖那一幕的可取之处,强调要不是米拉中尉正好可以配合,那就是纯粹的取死之道。
总之,不要向往,更不要模仿。
至于说韩青禹后来带着泛蓝大尖跑这一点……没看到张教官拼死为他争取时间吗?没看到大尖一身重伤,腰后插着两柄刀,一边膝弯还被曹教官两刀斩进去了三分之一吗?
总之就是奉劝大家要踏踏实实的,不要学习韩青禹。
“算了,咱们在这议论也没用,现场看了就知道,走。”
一个人招呼,就是一群人。
路上发现汇集的人多了,怕抢不到位置,很多人开始跑,跑向战训基地西北角,那栋老式建筑。
实战场确实是一栋很老的建筑,看起来至少也是五十年代的建筑。
屋顶盖黑瓦,青灰色的砖墙没有粉刷,墙面爬满了藤曼,眼下秋深,藤曼枯败落叶,但是枝干还在,有一种破败感,别样的好看,同时也别样的肃杀。
老兵站在场馆外,介绍内部结构,说这里以前是个篮球馆,供战士们运动用的,馆内四周有看台和座椅,大约能容纳近千人,然后中间的球场因为改做擂台的关系,整体被筑高了,但是长宽没改。
对战中跌下去,也算输。
“那为什么不让进?”一个新兵问。
他们全都被关在场馆外。
…………
“你是不是怕输给我啊?劳队长。”
实战馆擂台东头,韩青禹笑着扭头示意了一下空荡荡的场馆,现场坐在看台上的只有李团长、米拉,祁山铜,陆五征……不到十个人。
他的室友更是一个没进来。
“我是怕你输得太快太惨,太打击新兵们的信心。”劳简轻松笑了笑,抽出来铁刀,呼呼甩两下。
说实话,劳队也没想到这一场“教育战”的消息,突然会传得这么大,所以,万一要是总教官阴沟翻船输了……
他不能输。
“不如你先解释一下,血葫芦娃,是个什么玩意?”劳简语气有些郁闷,继续说:“本来还打算留手给你长点信心的,这下就不能怪我了。”
韩青禹笑。
“你其实还是有点恨我吧?”劳简扬了扬下巴,又问。
“那当然,我又不是自愿兵。”韩青禹坦白说:“别忘了我和瘟鸡,可都是被你坑来的,本来我现在应该在上学,他应该在军校。”
“狗屁,他高考才230,他考个毛的军校。”
“那是他运气不好,那回骰子扔得不准……你别忘了,他可是会翻面的。”
“原来他考试也扔骰子,难怪……”劳简沉吟,笑起来。
“对了”,韩青禹说,“为什么战匣里都只装就剩五分之一的源能块啊?我打完又不是不还你。”
“你当我源能块有多富余啊?还是觉得你能撑多久啊?”劳简偏过头,郁闷说:“多了打不起。”
陆五征:“,你俩到底打不打啊?!”
现场不到十个人的哄笑声,在空荡荡的实战馆里回荡着。
“那就开始了啊……心里有气,你用刀撒出来。”劳简说。
“好。”韩青禹应声同时,背后立体装置嗡一声,震响。
劳简看他一眼,见韩青禹没有直接冲过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安心和得意……然后,晚了大概有那么七八秒,才开启装置。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怕,因为1123一战的报告看了太多遍吗?还是因为对面这小子,毕竟a级?!
可是,劳队是真的怕一个不小心,阴沟翻船啊。
与此同时,看台上包括米拉在内,实力相对较弱的几名425团教官,也都同时开启了自己的立体装置。
立体装置辅助下的对战速度和转换都极快,以米拉的融合度等级和实力,如果不一样开启装置辅助观战,很多细节都可能看不清楚。
场上两人动了,第一次对撞直接拉出虚影对冲……直接完成近身。
劳简右手刀横斩。
韩青禹同样右手刀,但是刀柄在上,刀身直立,“吭”,挡下第一刀。
而后,“嗤啦”一声,刺耳难听。
两刀交接,韩青禹手上铁刀刀刃第一时间已经向外翻转,同时整个人急速完成转身,连人带刀抡出一个圆,切向劳简脖颈。
劳简身体原地后仰接近六十度角,铁刀上扬同时,在掌心完成翻转。
“咔。”
刀刃在翻转中斩中韩青禹右臂。
铁刀刀身出现细小裂纹。
两人在擂台上的第一次交锋,以暂时各自退开收场。
韩青禹站在那里,看了看劳简手里的刀,这一刀因为没有发力空间,并不重,刀身裂纹也很细微,判定应该不至于断臂。
但是,韩青禹的右手,应该还是暂时“废”了。
所以,尽管现场没有裁判负责判定,他还是主动把刀交到左手,然后垂放右臂。
然后沉肩,蓄势以待。
通常联军的新兵,甚至一部分老兵,在这种第一次对撞中就“受伤”,落入绝对下风的情况下,都会忍不住着急,然后选择拼命,搏上一把。
但是韩青禹没有……他改换守势,神情目光专注,开始寻找时机。
看台上,祁山铜啪啪啪啪,独自鼓了几下掌。
73.在蔚蓝的日子
从装备场出来回宿舍是七点多快八点。
宿舍区亮了路灯和照明,十几栋楼环着的正中央,整一个长方形的超大洗衣区(就是水龙头加水泥板),附近都很热闹。
水声哗啦,洗衣服的刷子唰唰响,铁脸盆咣当……还有男兵的声音,女兵的声音。
其实在联军这里,男兵们洗衣服的频率比一般想象的要高。可能因为作战服实在好看吧,还有就是那近四分之一比例女兵存在的关系,每次列队都站一起,就不敢让自己闻起来太馊。
不过到现在这个阶段,其中有一部分人,他们已经找到愿意捎带手帮自己洗衣服的女兵了,或暧昧关系,或亲腻,或单方面的死皮赖脸,总之各有各的办法。
现场有人两两站在一起,女兵洗衣服,男兵就陪着说话,帮忙卷袖子,再把衣服拧干;
有人嘻嘻哈哈把自己的衣服扔在相熟的女兵盆里就跑,边跑边说拜托啦,拜托啦,下次给你买好吃的,买裙子;
有人从楼上把衣服扔下来,看着姑娘的手接住,笑着说辛苦了啊……
像这样的场面,大概就是蔚蓝说的,联军要努力给士兵们营造生活气息的一个缩影吧,以及属于蔚蓝,更简单直接的爱情。
“瞧瞧。”从洗衣区经过的时候,在嘈杂腻歪的声音里,刘世亨突然转头冲韩青禹说了一句。
“瞧瞧。”贺堂堂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反正就随口跟了一句。
“青子你说,要是哪天,是米拉小姐卷着衬衫袖子站在这里,然后你从楼上把衣服扔给她去洗……这里是不是得炸?!”温继飞说:“你个蠢驴。”
“可是,从尉级军衔起,衣服就都是有生活后勤基地的人帮着洗的,米拉队长她自己的都不用自己洗。”
韩青禹认真说完,在剩下几个一片“你脑子果然有缺”的目瞪口呆中,上楼自己把衣服洗了。
第九军战训基地的住宿条件比在团基地的时候要好。
首先一个就是洗衣服变得更方便了,除了楼下的公共洗衣区,每个宿舍的阳台两边,都还有粗糙水泥筑起来的各一个洗衣台。也只有用过了这样的洗衣台,大伙才明白联军作战服的材料和质地到底有多好。
其次或因为开了文化课的关系,每个人在宿舍里都有自己的书桌。
夜,还亮灯的时间,不超过九点。
韩青禹拿了个硬皮的小本子和笔,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想想又写写,写写又想想,专注的样子就像是又回到了他读高三的时候。
【钱:6000+10000+?】
6000是来参军之前留的,10000是拿银质勋章后奖的,前阵子寄回去,爸妈回信里说已经收到了。
那封信现在就夹在他手上本子的皮封套里,虽然话不多,爸妈认识和会写的字也少,他依然时常会拿出来看一看。
再那个问号。
就韩青禹目前从军长和涂紫他们那打听到的消息,他这回至少能再拿一枚银质蔚蓝守护,也就是10000块,要是军团上报世界蔚蓝联盟议事会通过,还有可能是金质的,那就是100000。
十万啊,金质蔚蓝守护和银质的差距,竟然这么大,韩青禹单是想想都觉得夸张,想着要是真拿到了要寄回去,理由怕还不好找。
总结:【钱:26000或116000】
就算是26000,真的都很多也很够了。
钱就算到这里,韩青禹放下了一门心事,开始计算源能块。
两块已经吸收的金属块就不往上写了,毕竟是秘密,而且那东西吸收完了就直接进去身体打了底子,也算不出个具体的数值。
【源能块,现有:4-1+3=6块】
这是韩青禹目前手头上的蓝晶块数量。分别是之前拿银质蔚蓝守护的奖励,和今天交朋友赚的。前阵子给了温继飞一块,因为他穿装置的时候少的关系,暂时还没用完。
【7?】
这是涂紫欠的那7块,韩青禹在后面打了个问号,尽量说服自己不要放在心上,要持一种真能收到是好,收不到也无所谓的心态……被欠债的感觉真心糟。
【4或10?】
这回如果拿银的,一次性奖励跟上次一样,是4块,而如果是拿金的,一次性就能拿10块。韩青禹因为这个而很渴望那枚金质蔚蓝守护。
除了一次性奖励之外,金质蔚蓝守护在接下去的五年内每季度可领取的源能块数量是3……而银质的,是1。
【未来五年每年:4x1(确定)+4x1或4x3?】
这也就等于说,如果这次还是拿银的,他以后每年在战需之外固定能拿的福利是8块源能块,而如果是金的,这个数字就会翻倍,变成16块。
“可是,就算是金质的,还是好少啊。”
因为觉得给爸妈的生活保障已经足够了,韩青禹现阶段对于实力的渴望,已经完全超越金钱。
所以算完源能块,他有些失落,开始有些迫切地,渴望上一线,去拿战斗奖励,渴望升军衔。
“要是能自由出去捕猎洗刷派就更好了……不过现在的我,大概还不够强吧,容易把命丢了。”
这么想了一会儿,韩青禹又把爸妈的回信拿出来看了一遍,看完放回去,收好本子和笔,起身放到自己的铁柜子里,藏在衣服下面。
然后他洗漱,上床。
宿舍里大家依然还在讨论各种话题,比如女兵,比如装置,再比如战斗到底能不能腾跃之类。
偶尔他们想起了,也会再数落韩青禹几句,说他就算不收钱,也不该拒绝得那么生硬,至少得把情领了。
韩青禹没回应,也没去想,安静地双手抱着脑后躺在床上,思索着:
“我的优势,除了融合度搞不清,剩下总结下来,其实主要集中在能直接吸收金属块……可以提高身体本身的底子,然后还可以存储一些液态源能。”
“可是,金属块太难得了,而身体底子提高这一点,也没一个具体程度和数量的预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际体现出作用和足够大的提升。”
“而且现在大家都是有立体装置的啊,在都有装置的情况下,金属块对于身体的提升的价值,目前阶段就不明显了……比我强的,还是比我强,还是有很多人能砍瓜切菜一样就把我弄死。”
“祁山铜的水准,如果杀我要多久?不知道。但要是那位速度快到看不清的s级,应该用不到一秒吧?”
“……”
这个农民的儿子就这么细细碎碎地,在黑暗里思考计算着,像父辈们年复一年盘算着粮食和生计。
“青子你还没睡吧?”温继飞突然问了一句。
“没。”韩青禹回过神来说。
“那起来聊啊,装什么死啊,我们这正联合谴责你呢。”
“不聊了,我要早点睡,劳简让我明天早饭后跟他去模拟实战场单挑。”
“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