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7章 咱就是有钱
汴梁依旧还在热闹之中,这份热闹会一直持续到十五元宵节。
街上人山人海,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很是喧嚣。
而作为房屋中人,按理他们会很清闲,因为不管是买卖房子还是租赁房子,都不会选在这个假期之中。
谢义却不同。
他坐在酒肆里,和两个泼皮在喝酒。
三十不到的年龄,身体正是最佳的状态,坐着就感到精力旺盛的想跳起来。
他捋捋自己的八字胡,眼中多了些得意,对右边的泼皮说道:“那地方的房价也就是一万六七的模样,要两万,那是某知道那人想买房子,是真心的想买那个房子。既然想买,那就多出些,咱们……到时候某拿两千贯,多余的你们自己分……能多出来多少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那个泼皮看着很凶,额头上还有一个疤痕,他狞笑道:“你放心,两万贯不多,到时候某找几个人来帮衬一番,保证让他死心塌地的买那里。”
谢义举杯,“那个男的看着阴柔,可见不是个厉害的,买个房子竟然连个伴当都没有,就是来挨宰的,不宰他就对不住这好年月,你们说可是?”
“哈哈哈哈!”
三人举杯,开怀痛饮。
喝的兴起时,外面进来一人。这人目光扫过酒肆里,最后回身出去,再进来时,却是另一个男子打头。
谢义在想着这个生意做成后的好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飘,恨不能马上去青楼找老相好磋磨一番。
他看着酒盏,直至有阴影遮在上面。
“谁?”
谢义抬头,见是个年轻男子,就皱眉道:“找某有事?”
男子缓缓坐下来,无视了边上的两个泼皮,问道:“玉面郎君谢义?”
大宋的市井人物都喜欢给自己取个诨号,然后牛皮哄哄的拿出去装比。
谢义点头,然后斜睨着男子道:“找某作甚?”
男子伸手拿起酒壶嗅了嗅,摇头道:“这酒,不好。”
谢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看看边上的两个泼皮,笑吟吟的问道:“那什么酒好?”
男子没回答他的问题,说道:“知道如何酿酒吗?”
谢义摇头。
男子打开酒壶盖子,淡淡的道:“酿酒首要是诚心,心不诚,那酒便是酸的。人间万事莫不如此。”
他抬头看着谢义,“你的身后是谁?”
男子便是沈安,他知道这事儿涉及到了陈忠珩的前程,担心有人在布局,就亲自来问话。
“某的背后?”
谢义的身体微微后仰了一下,笑道:“某认识许多人,你想问的是谁?”
沈安盯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一万五千贯!”
“什么?”谢义一怔,旋即身体前俯,眼睛危险的眯着,“某在这一片能让你生死两难,说吧,你想来消遣某什么?”
“那个宅子一万六千贯,你的家财一千余贯,某给你留一些,如此一万五千贯的价钱,那宅子某要了。”
“你这是痴心妄想!”谢义想起了陈忠珩,“那宅子有人看上了。”
“那便是某的朋友。”沈安笑吟吟的道:“某的朋友你也想骗,胆子不小啊!”
“哪个粪坑里爬出来你这么一条蛆虫……”谢义这才知道沈安是来为陈忠珩打抱不平的,他咬牙切齿的道:“弄他!”
边上的两个泼皮齐齐扑过来,那些已经发现这里不对劲的食客不禁惊呼了一声。
有人好心的道:“快跑!”
可沈安却纹丝不动,连眼神都没动一下,就盯着谢义,“一万四千贯!”
谢义笑了笑,觉得这厮是在作死,然后就抬头。
只是两声,两个泼皮就倒在了地上,闻小种依旧站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
谢义的脸颊颤抖了一下,吸吸鼻子,问道:“你……你是谁?”
这两个泼皮在附近可是以能打著称,可在沈安的一个随从面前瞬间被击倒……
沈安微笑道:“某沈安……”
“沈县公。”谢义浑身打颤,马上就跪了下去,“某心黑,不,某是无心的……”
“谁在你的背后?”价钱沈安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是谁在背后想弄陈忠珩。
“有!”谢义刚想说出来,沈安拿起一个炊饼堵住了他的嘴,起身道:“跟着来。”
谢义心中一凛,竟然乖乖的起身跟在后面,哪怕后门离这里不远,他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沈安下手够狠,以往那些断腿证明了这一点,不想找死就照做。
一路出去,沈安就站在角落里,谢义过去跪下。
“说,是谁?”
沈安看着人来人往,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谢义低头道:“是蒋都。”
“蒋都是谁?”沈安看到一个小贩背着许多面人过去,就指指,闻小种心领神会的过去叫住了小贩,问道:“我家小娘子和小郎君买哪一种?”
小贩问了果果和芋头的年龄,然后推荐了几种面人,闻小种全买了。
“蒋都……是宫中的内侍。”谢义的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某……沈县公饶命,某是被逼无奈,某……真是被逼的。”
沈安叹道:“宫中的内侍多了去,难道要让某去一个个的问吗?蒋都是谁?”
“是官。”谢义抬头道:“在宫中有些势力,小人不敢拒绝。”
“你是因为有钱拿,所以不好拒绝吧?”沈安突然问道:“若是那个老陈不买这处呢?”
设套必然是全套,而且要卡着陈忠珩的储蓄坑人。
就是要让你借钱!
而陈忠珩常年都在宫中,哪里知道外面的房地产市场是啥样?
这个也不打紧,他可以找沈安请教。
可这货却是老房子着火了,觉得太过麻烦沈安,就自己出来寻摸房子,这不就被对手给坑了。
“他若是不买这处……那小人手中还有好几处,价钱都是差不多的。”谢义有些忐忑。
“那就对了。”那人就是卡住陈忠珩的财产上限三千贯左右,让他不得不去借钱。
“手段不错。”
谢义突然抱住了沈安的双腿,嚎哭道:“小人是被逼的,沈县公饶命。”
“老子不准备杀你。”沈安踢开了谢义,说道:“你照样卖房,懂不懂?”
谢义泪眼模糊的抬头,“小人不懂。”
“一万四千贯,把房子卖给老陈,至于原因,你就说房主要急着去南方做生意,急需本钱……”
“一万四千贯?”谢义知道自己要添补两千贯,不禁肉痛的闭上了眼睛。
“赶紧!”
沈安急匆匆的回家,把面人给了果果和芋头,两个大小孩子都欢喜的不行。
“官人,很好看呢!”
杨卓雪眼中的艳羡让沈安想拍自己一巴掌。
这个媳妇还年轻,也喜欢这些东西啊!
“你等着,晚些为夫再买几个回家。”
“不要了不要了。”杨卓雪觉得很丢人,可沈安一溜烟就跑了。
“郎君,陈都知出宫了。”
陈洛蹲守皇城外,及时送来了消息。
陈忠珩一路到了谢义那里,愁眉苦脸的进去,说道:“就不能便宜些?一万五可好?”
一万五他还得借点钱,但总比两万好多了。
这个没怎么买过东西的家伙,一张嘴就想砍下四分之一。
他觉得这是奢望,所以准备换个地方看看。
“好啊!”
这个声音让陈忠珩不禁一怔,偏头看去,就看到了坐在边上的沈安。
“你怎么在这?”
“某不在这,你就要被人坑死了!”
沈安皱眉道:“有人想弄你!”
“谁?”陈忠珩瞬间就联想了一下整个买房的过程,不禁冷汗湿透了脊背。
“一个叫做蒋都的,想让你去借钱。”
“蒋都?”陈忠珩皱眉道:“某不认识这个人啊!”
沈安冷笑道:“那定然就是假名,谢义,说说蒋都长什么样?”
“他长得微胖……”
谢义一番描述下来,陈忠珩依旧摇头。
谢义绝望了,“小人没撒谎啊!”
这事儿要是没个了结,他觉得沈安能弄死自己。
“住口!”
陈忠珩大怒,气咻咻的道:“可恨可恼啊!可恨某没法找出这人,否则某要让他生死两难!”
“那也简单。”沈安微微一笑,陈忠珩皱眉道:“怎么找?宫中那么多人,找不到啊!”
随后沈安就令人去找来了一个画师,然后指着谢义道:“交代清楚,否则找不到蒋都,你就是罪魁祸首!”
谢义知道自己已经卷进了内侍们的争斗中,就含泪道:“小人不敢撒谎,绝不敢。”
沈安和陈忠珩出了房间,低声道:“还记得上次有人在店铺里冲着果果动手吗?”
“记得。”那次陈忠珩气得不行,真想弄死那个家伙。
“某抓住那人,就是因为画师。”
“咦!”陈忠珩一惊,“是了,那次你好像是弄出了画像。”
他一拍脑门,“某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因为你满脑子都是你的晏月,特么的在西北做梦说梦话都是某的晏月啊!”沈安背身,不屑的抬起头。
“咳咳咳!”陈忠珩尴尬的道:“晏月是个好人。”
“所以你就想为她在汴梁置办个家?为此倾尽自己的积蓄。”
“是。”
“值得吗?”
陈忠珩想了想,“某见到她就觉着心安,从未有过的安宁。你知道的,人活着很累,某经常觉着活着没什么意思,死了就死了,直至遇到了晏月,某才知道,原来活着很有意思,只要能经常见到她,能经常和她说说话,某就觉着这天都在发光。”
这是陷入情网了。
沈安叹道:“莫要强求。”
“某怎肯用权势去让她留在汴梁?”陈忠珩微笑道:“某要让她心甘情愿。”
他突然走到沈安的身前,认真的躬身。
“你这是做什么?”沈安扶了他一把,却没扶动。
陈忠珩站直了身体,眼泪含泪,“某在这个世间并无亲人,也无人关心某,安北,今日若非是你,某怕是要犯下大错了。也只有你才会这般帮某……某……”
这厮竟然落泪了。
这感激是真真切切的,陈忠珩真把他当兄弟了。
第1228章 报仇
宫中的斗争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为了往上爬,这些人什么都敢干。
陈忠珩一直没露出破绽,所以这些人就暂时偃旗息鼓。
当他不可抑制的喜欢上了晏月之后,破绽就出现了。
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狙击,目的就是让陈忠珩倒霉。
画师来了,根据谢义的交代渐渐修改着人像。
当最终的人像被送到陈忠珩的眼前时,他呆了一瞬,旋即黯然低头。
“熟人?”
沈安在喝茶,淡淡的问道。
陈忠珩良久才点点头,“这人叫做钟迪,当年他进宫时犯错,眼看着就要被丢到冷清的地方……那等地方进去之后,你就别想再出来。某见他可怜,就拉了他一把,此后他就跟着某,算是弟子……一路被某带到了现在。”
宫中的内侍老来大多凄凉,所以他们会收徒弟。他们悉心教授徒弟,努力让他们往上爬,为的只是在自己老迈无依时能有个依靠。
这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故事的主人翁此刻看着很冷静,近似于冷酷。
“他这是不满足了?”沈安问道:“伤心了吗?”
宫中的斗争不少,但远远没有汉唐时的宫中斗争激烈,所有相对来说还算是不错。
陈忠珩从未遭遇过这等背叛,所以苦笑道:“很伤心,某救了他,帮着他一路青云直上,成为人上人,可如今他却冲着某下了黑手,这人……安北,你说说,是不是做好人的都不得好死?”
被一手带起来的麾下背叛,这种滋味很难受,大抵仅次于戴帽子。
陈忠珩蹲了下来,急切的喘息着。
这是他第一次对外人展露自己的软弱,就在沈安身前。
沈安说道:“某见过许多背叛,男人背叛女人,女人背叛男人。同事背叛同事……许多的背叛,为的只是利益罢了,那时候,什么情义在利益之前只是虚幻,那些人会翻脸,可……可这只是少数,大部分人依旧是知恩图报,至少不会背后捅你一刀。”
这个真的是少数,沈安前世见得多,那是因为他经历过的那些时代有许多艰难,在困境面前,夫妻如同遭遇灾难的鸟儿,各自飞去,曾经的海誓山盟变成了笑话……徒然留下一地鸡毛。
陈忠珩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可某却忍不得,否则……”
这等事换谁都忍不得,换了沈安,绝壁要打断那人的腿。
“某要打断他的腿。”陈忠珩认真的道:“别劝某……”
“你这个疯子!”沈安低头,“好。”
陈忠珩拱手离去,他得先去找晏月说一番假话。
沈安坐了一会儿,就悄然进宫。
“官家,沈安求见。”
赵曙难得清闲的时候,于是就和高滔滔在一起下棋。
两口子的围棋水平相差仿佛,只是玩耍而已。
赵曙抬头,“这小子不在家里玩耍,进宫作甚?多半没好事。”
高滔滔觉得自己要输了,就正色道:“官家,臣子请见,若是有正经事,就该见。”
赵曙看看棋局,心中有数,就说道:“好。”
许多时候男人知道女人在耍什么把戏,但他们愿意容忍,觉得是个夫妻间的乐子。
同理,女人们也是如此,直至见到对方就厌烦为止,那时候对方的优点都会被打个问话,彼此看对方大抵都是嫌恶的。
稍后沈安来了。
“这是来给我送钱的吗?”现在还是新年内,赵曙心情不错,就开了个玩笑。
沈安笑道:“臣倒是想,只是担心会被御史弹劾臣这是行贿。”
“向我行贿?”赵曙不禁就笑了起来。
向皇帝行贿,这个想法有些莫名其妙了吧?
天子富有四海,按照大伙儿的说法,这个天下都是皇帝的,什么行贿?
“除非是疯了,否则谁敢这般妄言?”赵曙此时登基两年多了,威信渐渐树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官家,许多时候人被逼急了,就会铤而走险,若是被逼急了依旧不肯铤而走险,那么不是好人,就是知道分寸。”
赵曙觉得这话有趣,就说道:“不管是好人还是知道分寸,都很难得。”
沈安笑道:“正是如此,臣家中有些家仆,比如说闻小种,官家您也该知道吧。”
赵曙点头,“那个刺客?朕知道,几次帮了你的大忙。”
“是啊!”沈安笑道:“那人原先是刺客,没情没意的,可臣知道那是因为他身处那等环境之中,讲情义将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臣便容忍了他,期间他犯过大错……就是差点让果果出事,可他是好心,臣便原谅了他,此后他尽心做事,臣再也不用担心晚间贼人会摸进来,睡的很是安稳。”
他躬身道:“这还在正月间,臣就胡言乱语,有罪,臣告退。”
赵曙皱眉,点头道:“好生回家去。”
等沈安走后,赵曙笑道:“这小子来了就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真是……”
……
陈忠珩回宫了。
这几日宫中的内侍们也颇为清闲,见他来了都纷纷来凑趣。
其中一个眉心有颗粉红色痣的内侍最是亲切,一会儿问陈忠珩喝不喝茶,一会儿又叫人去弄炭盆去陈忠珩的住所。
陈忠珩和众人寒暄了一会儿,突然问这个内侍,“钟迪,某对你如何?”
红痣男子笑道:“您对某恩重如山,堪称是再生父母。”
“是啊!”
陈忠珩走了过来,很是亲切的拍拍钟迪的肩膀,说道:“当年你眼看着就要被弄去冰井务了,进了那里,你就只能一辈子去凿冰……当时你跪在某的面前,说此生某就是你的爹爹……”
这种认爹的作法有些让人不齿,不过在那等危机时刻却又两说。
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宫中人知道不少,大家都知道钟迪是陈忠珩的人,以后要为他养老的。
官家也知道,但这种传承关系在宫中的时日颇长,他也没有打断的想法。
于是这一对‘父子’便一路走到了现在。
“是。”
钟迪笑的很是和气,可眼中却有羞恼。
陈忠珩笑道:“后来某一路保着你到了现在,如今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那些内侍和宫女见到你也得低头,这样的日子可好?”
钟迪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依旧点头。
“这就好。”陈忠珩说道:“某为你尽心如此,你可满意?”
这话有些不对劲,钟迪迟疑了一下,笑道:“您说这个做什么?”
“可满意?”陈忠珩盯着他继续问道。
钟迪强笑了一下,“满意,您对某的恩情,某十辈子都还不完……”
“是吗?”陈忠珩咬了一下牙,看着众人说道:“若是有人这般对你等,你等会如何回报?”
众人一怔,有人笑道:“都知,若是有人这般对某,某定然会把他当做是亲生爹娘孝敬,让他安享晚年。”
“是啊!不然别人凭什么对你好?”
“以前某的老师就是这么好,某一直看着他,每日端茶送饭,唯恐有半点不周,他临走前握着某的手,说他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收了某做徒弟……”
“都是好人。”
陈忠珩点点头,问道:“可若是有人恩将仇报呢?”
一个内侍毫不犹豫的道:“那就弄死他!”
“对,至少要让他受尽磋磨。”
“若是不成,就让他去清理茅厕,啧啧!那活计可不好熬,一年下来浑身上下的屎尿味怎么都散不去,两三年下来,这人就再无一个朋友,这便是孤苦无依……”
内侍们少了家伙事,行事偏激的不少,但宫中自有规矩在,说弄死人的不过是气话而已。
宫中有许多磋磨人的地方,比如说清扫屎尿,那真是生不如死的活计。
“都知您怎么问这个?”
一个内侍突然发现不对劲,他看看神色平静的陈忠珩,再看看已经维持不住微笑的钟迪,心中一个激灵。
这是……闹翻了?
而且还是背叛。
众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渐渐沉寂下来。
“要怎么办?”
陈忠珩走到了钟迪的身前,问道:“某对你不好吗?”
“好……好。”钟迪笑道:“您对某恩重如山,某昨日还去寻好药材,准备给您……他们都知道。”
“是啊!你一边想坑了某,一边又去弄了好药材,这是准备坑某不成,再下药让某成为废人吗?”
“不……”
钟迪慌了,退后一步:“某是真心诚意的。”
“是啊!想来你让那中人坑某也是真心诚意的,让某去借钱,陛下的身边人去借钱,以后被人要挟了怎么办?这句话一出去,某顷刻之间就会被官家厌弃,随后……”
陈忠珩盯着他,笑道:“随后谁最有希望上来?”
众人都看着钟迪,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是钟迪!”
钟迪是被陈忠珩当做是弟子在教授,一步步把人拉扯到了仅次于自己的地方,堪称是无微不至,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
这人竟然这般歹毒吗?
“某这几日到处借钱,想来已经被你搜罗了证据吧。”
陈忠珩笑的越发的慈祥了。
“没……某真的没有……”
陈忠珩挥手。
啪!
钟迪挨了一巴掌,赶紧跪下道:“您误会了,某这几日是在为您筹钱,某知道您差了三四千贯,就把自己的钱财弄了出来,他们都知道……”
“做的挺像的。”
陈忠珩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他指着钟迪笑道:“口蜜腹剑说的便是你这等人,可惜某已经得了谢义的口供……”
嗖的一下,钟迪猛地站起来,然后喊道:“陈忠珩杀人了……”
陈忠珩没有丝毫犹豫,一脚就踹了过去。
先前沈安的交代闪现脑海中。
人的迎面骨最是脆弱,照着用力踹,七八成可能会踹断,就算是第一脚没踹断,咱们接着来。
于是他又踹了一脚,顺利的看到了小腿变形……
“啊……”
惨叫声尖利,连赵曙都听到了。
第1229章 情义(为白银大盟‘奣临天下’加更,5)
“你这个畜生!”
陈忠珩一脚一脚的踹去,钟迪在地面不断的翻滚惨叫着。
周围的内侍们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没人上去劝。
从陈忠珩踹断钟迪的腿开始,这事儿就已经没法收场了。
官家就在边上的殿内和圣人下棋,肯定是被吵到了,稍后一查,什么事儿能瞒过他?
陈忠珩喘息着,骂道:“某这些年待你这般好,可你竟然向某下毒手,你和谢义一起挖坑,想让某上当,你的良心呢?哪去了?哪去了?”
他俯身揪住钟迪的衣襟,一巴掌把他打醒过来,然后狞笑道:“你是某弄上来的,某这便把你弄回去……”
他起身站好,抬起了右脚,冲着钟迪剩下的那条腿奋力踩去!
“住手!”
飞燕出来了,大抵是得了高滔滔的命令,所以很是威风凛凛的喝令陈忠珩。
可此刻的陈忠珩连眼睛都红了,别说是他,就算是高滔滔来了,他也得先弄断了钟迪的腿再说。
咔嚓!
“啊……”
钟迪的惨叫声恍如鬼哭狼嚎,众人心中一凛,这才知道那些人为何如此的痛恨沈安。
因为踩断腿实在是太惨了啊!
陈忠珩喘息了一下,看了一眼飞燕,然后整理了一下衣冠,缓缓走了过去。
飞燕冷冷的道:“你做过了。”
叫你住手你不住手,这是不把官家和圣人放在眼里啊!
你完蛋了。
那些内侍都心有戚戚焉的低下头,他们知道,从今日开始,陈忠珩将会成为一个传说。
而钟迪却忍痛喊道:“官家会为某主持公道,陈忠珩,你不得好死!”
他喊的声音很大,赵曙绝对能听到。
然后这事儿就有趣了。
陈忠珩犯错了吗?
犯了,还是大错。
怎么处置本是在赵曙的一念之间,可钟迪这么一喊之后,赵曙若是想着公平公正,那么陈忠珩就逃不脱一个冷处理。
所谓冷处理,就是先前有人说的地方,比如说收拾屎尿,或是洗衣服什么的。
这种地方最是磋磨人,堪称是地狱。
进了殿内之后,陈忠珩默然跪下。
赵曙冷笑道:“好大的威风,竟然当着朕的面动手。你陈忠珩这是要造反吗?”
这话有些严厉,陈忠珩本是垂首等着处置,闻言还是抬头道:“官家,臣罪该万死。”
他看着神色平静,那种绝望到了极点之后的平静。
赵曙问道:“为何动手?”
他准备要处置陈忠珩,顺带想想用谁来顶替他的出缺。
帝王身边的内侍第一要嘴紧,不得四处胡说八道。
第二便是做事稳妥,不轻浮。
陈忠珩不错,但这事儿一出,赵曙却不准备容忍他。
“臣……”陈忠珩突然哽咽了起来,“臣对那钟迪堪称是掏心掏肺,可他竟然伙同了外面的中人来坑臣。臣为此在宫中借钱……”
官家身边的内侍借钱是犯忌讳的,赵曙冷冷的道:“为何借钱?”
别人借给你钱,你何时能还上?下次那人让你把朕的一些决断说出去,你答不答应?
这是大忌讳啊!
“臣想在汴梁买房,可钟迪和一个中人联手,把一万六的宅子说是两万,臣一时懵了,就……”
“那边没有别的房子了吗?”赵曙觉得很奇怪,“那处太贵,别的地方难道不行吗?”
这里贵我就换个地方问问就是了。
陈忠珩抬头,“臣……臣想买在靠近皇城的地方,这样也方便出入。”
这个确实是。
内侍想出宫居住不是不行,但你得做好本职工作。
但你若是把宅子买在外城,路上就会耗费不少时间。
赵曙淡淡的道:“和那个女人?”
陈忠珩点头,想起了晏月,不禁悲从心来。
某的晏月啊!
某对不住你!
赵曙看着他,正准备处置了,突然问道:“你为何不装作不知情,等以后再慢慢地收拾了钟迪?”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啊!
咱先装作没这回事,以后寻机挖坑埋了仇人,这样才爽啊!
陈忠珩抬头,苦笑道:“臣当时觉着自己被钟迪给恩将仇报了,满脑子都是怒火,就想着打断他的腿。”
他突然听到了轻笑声,不禁诧异的看了一眼。
赵曙神色轻松的道:“朕很生气。”
“臣罪该万死。”陈忠珩低头等待处置,心中悲凉。
某的晏月啊!
是某辜负了你!
“来人!”
帝王的威严勃发,陈忠珩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外面进来两人,高滔滔身后的飞燕瘪瘪嘴,觉得陈忠珩真是罪有应得。
太跋扈了啊!
叫住手都叫不住,你这是自己找死呢!
陈忠珩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神色坚毅。
赵曙指着他喝道:“拉下去,十棍!”
陈忠珩一怔,旋即憋在肺里的那口气想往外冲,让他趴在那里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十棍?
他彻底的懵逼了。
十棍这就是个惩戒性质的处罚。
可为啥不是赶去洗衣服或是清理屎尿呢?
就十棍?
他忍不住抬头,“官家,臣……臣还能留在您的身边?”
这个不可能吧?
赵曙板着脸道:“怎地?你是想另谋高就?”
“不不不!”
陈忠珩突然颤声道:“臣……”,他吸吸鼻子,泪水夺眶而出,“臣愿为陛下粉身碎骨,死而后已……”
赵曙摆摆手,“朕不需要你的粉身碎骨,滚吧!”
两个内侍本是恶狠狠的走过来,听到是这个处罚后,不禁就温柔了些,小心翼翼的架起陈忠珩往外走。
赵曙等他出去后,就偏头看着高滔滔,恰好看到了飞燕那张惊愕的肥脸,就皱眉道:“飞燕。”
“臣在。”
作为女官,飞燕和昭君在宫中的地位不错。
赵曙说道:“你去监刑。”
啊啊啊啊……
瞬间飞燕的脸就红了。
打棍子之前会脱了陈忠珩的裤子,那白花花的屁股让一个女子看,很羞涩的好不好?
她满面通红的看了赵曙一眼,赵曙淡淡的道:“速去。”
虽然她是皇后的人,可赵曙才是那万人之上的帝君,自然能指使她做事。
“是。”
飞燕委屈的出去了,高滔滔觉得这不是自家夫君的性子,就问道:“官家为何饶过了陈忠珩?”
按照她的理解,陈忠珩犯下这等大错,至少该被赶到冷清的地方去。
十棍……那就是个告诫而已,和没处罚一样。
赵曙指指茶杯,高滔滔瘪嘴,然后亲自去泡了茶来。
偶尔指使妻子给自己干活也是一种乐趣。
赵曙喝了一口茶水,说道:“先前沈安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高滔滔点头,“记得。”
可他的话和陈忠珩有啥关系?
“你啊你。”赵曙觉得妻子太笨了些,就解释道:“陈忠珩被徒弟坑害了,他若是个心机深沉的,是个城府深的,自然会憋着……等以后寻机再动手。”
高滔滔哑然道:“沈安说不肯铤而走险的不是好人就是知道分寸……陈忠珩这个……是了,他若是不肯铤而走险,要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那便是心机深沉。原来沈安说的是反话?”
赵曙点头,“这小子劝谏都要转个弯,朕看和那些文人差不多了。”
高滔滔联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沈安还说了那个闻小种犯下大错,差点让果果出事,可闻小种却是好心做坏事,于是他便容忍了,此后闻小种做事稳妥,忠心耿耿……”
她想到了赵曙的从轻处罚,顿时就明白了,“您从轻处罚陈忠珩,他感激零涕,此后定然是忠心耿耿。一个从轻处罚就收获了他的忠心耿耿,是了,与其重新提拔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起来,不如用陈忠珩这个知根知底的。而且还忠心耿耿……”
赵曙点头,“此事沈安掺和了,弄不好……陈忠珩常年在宫中,在外面被坑了估摸着都不知道,必然是沈安发现了,然后提醒了他。沈安最后还来为他尽心劝谏了朕,这心思倒是难得。”
高滔滔笑道:“他也不怕您猜忌。”
“猜忌什么?”赵曙说道:“臣子把心思都摆在朕的面前,这便是忠心。否则那些看着道貌岸然的,朕为何不喜?因为朕不知道在那道貌岸然的下面,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污浊和险恶!”
高滔滔钦佩的道:“那些臣子从外面看去都是君子,可朝中究竟有几个君子?您当年说过就范文正一个,其余人等都是有着各自的算盘,臣妾佩服。”
被自己的女人崇拜,赵曙心情不禁大好,说道:“且等明日,咱们一家子悄然出宫去转转。”
“好。”
……
陈忠珩被拉了出去,飞燕喊道:“都来观刑。”
她真的不想看光屁股啊!
所以大伙儿都来吧。
长凳一根,陈忠珩很老实的趴上去,随后有人送了软木给他咬着,“都知忍着点,就是开头疼,过了就好了。”
陈忠珩点头。
两个行刑的看着飞燕在嘀咕,“怎么让女人来监刑?若是多打些,连骨头都看到了,她难道不怕?”
“陈忠珩犯下大错,少说五十棍,先打个半死,然后扔到那些腌的地方去,让他自生自灭。”
大家都觉得陈忠珩要倒大霉了,有人兴奋,有人兔死狐悲,只有躺在边上等待处置的钟迪在笑。
“陈忠珩你也有今日?你特么的算什么?竟然敢当某的爹爹,某弄死你!”
喊声犹在耳,飞燕看了他一眼,鄙夷的抬头,“十棍!打!”
啥?
十棍?
你莫不是喊错了吧?
两个行刑的都呆住了,没动手。
飞燕恼怒的道:“十棍,打!”
哦,十棍!
两个内侍开始动手,其他人都觉得自己怕是耳朵出问题了。
十棍,那不就是玩笑吗?
处罚呢?
稍后十棍打完,有人去搀扶了陈忠珩起来,堆笑道:“都知赶紧走走,散散淤血……”
陈忠珩刚才已经想了很多,觉得自己逃过一劫很是奇怪,他一边踱步一边问道:“先前谁进宫了?”
一个内侍先前在幸灾乐祸,现在想补救,就说道:“是沈安进宫了。”
陈忠珩脚下一滞,众人看去,就见他泪流满面。
安北,你……
他瞬间就明白了。
他想打断钟迪的腿,沈安没劝,这是情义。
但沈安知道他会倒霉,所以抢在他之前进宫说了好话,这还是情义。
太阳破开了乌云,散射下几道光柱,一道正好在陈忠珩的身前。
“某……记着了。”
他微笑着继续踱步,腰杆越发的挺直了。
第1230章 乔二倒霉,金银从何处来
对于帝王一家来说,皇城是个堡垒,能让他一家子安心。
但随着时光流逝,堡垒里的东西看多了,厌倦了,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井底之蛙,每日看着头顶的一片天发呆,真的会发疯。
赵顼早上起来得练字,这是被加的功课。
他一边练字一边听王崇年说着昨日的新鲜事,一心两用竟然也还写的不错。
“……陈忠珩竟然只是被打了十棍,宫中都惊讶了。”
赵顼抬头,外面进来了乔二。
乔二近前低声道:“大王,官家说是今日便装……”
“要出宫?”赵顼心中一喜,结果手一松,一个臣字就写坏了。
这是一大篇文章,错一个字就要重来。
赵顼看看前面写的几百字,心想再来一遍我怕是要疯了。他毫不犹豫的继续写下去,把剩下的三个字写完。
乔二也看到了那个写坏的臣字,笑道:“大王,要不修改一下?臣拿手这个。”
赵顼看着他,赞道:“你果然是忠心耿耿,如此就交给你了。”
乔二喜不自胜的道:“是,最多一刻钟,大王您换好衣裳时,臣定然就做好了。”
赵顼点头,等他出去后,就漫不经心的道:“孙侍读在何处?就说我已经写完了……”
王崇年有个好处,那就是吩咐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于是他急匆匆的去找到了孙永,说道:“孙侍读,大王做完了功课。”
孙永正在看书得趣,闻言遗憾的把书合上,“走,看看。”
他一路过去,等走到厢房时,王崇年突然说道:“孙侍读,那边是什么?”
孙永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就看到乔二拿着一卷纸,小心翼翼的往书房那里去,就喝道:“站住!”
那卷纸看着墨迹纵横,多半是功课。可大王的功课为何会在乔二的手中?
莫不是代写?
呵呵!
孙永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总算是抓到了大王的把柄,可以借机收拾他一次。
作为侍读,他和那几位同僚一起负责赵顼的功课,可师道尊严呢?却因为赵顼对他们观点的不一致而荡然无存。
所以他迫切的希望能寻到收拾赵顼的机会,让他知道什么是师道尊严。
乔二回身,很是坦然的行礼,“见过孙侍读。”
孙永伸手,“拿来!”
乔二一怔,旋即把那张卷起来的纸递过去。
孙永接过打开,仔细看着这一篇文章。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发现都是赵顼的笔迹,心中微叹,觉得这位大王虽然想法很偏激,但功课还是很认真。
他心情不错,可等看到倒数第四个臣字时,不禁冷哼一声,“这个字……有假!”
这个臣字看着被修改过,若是旁人可能发现不了,可孙永是谁?
“老夫当年曾经琢磨过字画赝品,就你这个手脚也敢拿来糊弄老夫?”
孙永大怒,喝道:“大王做好的功课,你为何要篡改?”
“没有啊!”
乔二心中一冷,无辜的看着王崇年,心想你赶紧给某解释一番啊!
王崇年依旧是老实的让人想欺负一把的笑着。
大王就是要弄你啊!
孙永此刻已经自己脑补了一番,喝道:“定然是你污了大王的功课,担心被罚,于是就自家去修补。今日你能修补大王的功课,明日你是不是就能篡改旨意?你好大的胆子,来人!”
作为侍读,孙永一旦发飙了也不能处置赵顼,但却能去打小报告。
“去禀告官家,大王身边有刁奴作祟,臣请处罚。”
这一刻孙永威风凛凛。
乔二慌了,说道:“某并未……”
王崇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笑了起来。
你说是大王写差了孙永会信吗?
稍后里面传来消息,“官家有令,该人重责三十。”
两个内侍拖走了乔二,他不知道自己为啥会这么倒霉,就喊道:“臣……臣苦啊!”
他不敢说冤枉,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官家快出来了。”
内侍们一个接一个的跑来,赵顼换好了便衣,一路出宫。
“乔二。”
他只是提了个名字。
王崇年笑道:“乔二想污您的功课,被孙侍读发现了,孙侍读大怒,请示了官家之后,重责了他。”
“哎!”赵顼皱眉道:“那人……为何这般不小心呢!”
“是啊!”王崇年说道:“先前他进书房忘记了通禀,害的您……”
这事儿本就是乔二的错,赵顼将错就错,腹黑的把他给坑了。
一家子在皇城内会和,赵曙看看儿女们,点评道:“就大郎看着稳重些,二郎跳脱,四郎顽皮……”
他看着女儿们,自然就换了个脸嘴,“都不错,出发吧。”
赵浅予冲着赵颢笑道:“二哥你可是跳脱了。”
赵颢叹道:“我想出宫去住呢,可爹爹不许。”
这个半大孩子一心向往宫外的自由生活,可在原先的历史上,他一直在宫中住到了赵顼驾崩,堪称是欲哭无泪啊!
一行人出了皇城,周围马上就出现了一些便衣男子。
“他们是谁?”
赵浅予好奇的问道。
高滔滔带着三个女儿在溜达,闻言说道:“都是皇城司的人,别管。”
官家一大家子出宫,对于皇城司来说安保压力很大,这不连张八年都出来了。
御街热闹非凡,赵曙带着家人不时进店铺里去挑选一番。
一家首饰店里,高滔滔看中了一个金钗。她自然不缺钗子,但这个金钗的造型却很是有趣。
赵曙见了就豪迈的道:“买了。”
掌柜奉承道:“您一看就是富贵人,这儿女还多,可见福气也多,这福气一多啊!就满溢出来了,这不就给了小人一些。”
“哈哈哈哈!”
赵曙听他说的有趣,就干脆来了次扫货,把家人看中的都买了。
掌柜殷勤的把他们送了出来,高滔滔突然问道:“官人,这首饰店的金银都是买来的吧?”
赵曙点头,高滔滔有些遗憾的道:“大宋的金银若是再多些就好了。”
大宋的金银真的不多,以至于后来金军兵临城下时,索要女子和金银,结果当时的群臣下令搜刮了许久都达不到金人要求的数量。
“金银……如今弄的是纸钞,金银却不是那么重要了。”赵曙很是自豪的道:“据闻连外藩人都开始在使用大宋的纸钞,可见大宋的根基雄厚。”
赵顼在吃烤肉,闻言说道:“爹爹,金银并非不重要,大宋的纸钞……现在稳固,可不会一直稳固。”
“什么意思?”
对于货币赵曙知道的不多,研究不深,所以有些不满,“你是说纸钞会不值钱?”
“是。”赵顼很自信的道:“纸钞目下稳固是因为发行的少了,若是大规模发行,迟早会遭遇贬值的危险。”
“为何?”赵曙不相信这个。
“您想想交子。”赵顼对此有过研究,“蜀地缺铜,所以便弄了铁钱,铁钱也还行,可却笨重。”
铁钱的价值和铜钱没法比,比如说一贯铜钱是七百多枚,而换算成铁钱就要几千枚……你带一贯铁钱上街就是几千枚……那么重,怎么带?
“那些人携带铁钱不便,就弄出了交子。交子如今是官发,限定了数额。可有一年臣记得朝中传言说要超发交子,消息传出去之后,交子马上就贬值……”
交子因为其便于携带的好处广受欢迎,经常被溢价收购,比如说一贯面值的交子,多出几十文收购过来,这样出门就不用带着繁重的铜钱了,不但省事,还安全。
赵曙皱眉听着,高滔滔担心他发火,就低声道:“大郎胡说,您别生气。”
赵曙摇摇头,他知道儿子不是在胡说。
“而且官办交子需要回收旧交子,三年一期,外加准备金要铁钱三十六万贯,爹爹,这两个才是让人相信交子不会贬值的手段。”
“所以后来超发的消息传出去后,交子的价值立即下跌,这便是百姓自发做出了决断……爹爹。”赵顼认真的道:“由此可见纸钞的根基在于发行的多少,但更重要的是保证金……以前是铁钱,若是金银呢?那百姓会不会更相信纸钞的信誉?”
赵曙点头,“若是有金银作为保证,百姓当然会信任纸钞。”
他欣慰的道:“看来你还是仔细琢磨过了,好。”
儿子知道上进,让他的心情极好,可想到如今纸钞发行的谨慎,就觉得不满意,“如今纸钞发行的少,每年就投入那么多,商人们都在想多要些……”
可每次他抛出这个问题就会被打击,“三司从包拯在时就说纸钞要谨慎,切切不可超发,否则一旦信誉崩塌,再想建立就难了。”
赵顼说道:“爹爹,所以才需要保证金,有了保证金,那纸钞价值就有了保证,百姓自然会信任……”
“可金银从何处来?”赵曙笑道:“难啊!”
“爹爹,金银……大宋少有,可外面不少啊!”
赵顼的话让赵曙心中一惊,皱眉道:“莫要想着不断开战,不断开战会毁灭了大宋。”
穷兵黩武的结果可没几个好的。
“爹爹,贸易啊!”赵顼是想开战,比如说以后寻机和大食开战。
据沈安所说,大食人拥有多年来积累的财富,堪称是金银堆积如山。若是夺了来,据此能发行多少纸钞?
“贸易?”赵曙不解的道:“大多是以货易货,少有的也是铜钱。”
外藩商人带着货物来了,贩卖之后还得采买大宋的货物,所以和以货易货没多少区别。
几个弟弟妹妹都在看着赵顼,他自信的道:“爹爹,您知道吗?大力丸在辽国卖疯了,因为这是走私贸易,所以他们为了付款方便,就用金银来结账……如今那批金银已经在大宋境内了。”
“竟然这样?”赵曙不禁遥想了一下那些金银,心中一热。
……
第四更送上,晚安!
第1231章 沈安,这都是你造的孽啊
大宋财政的窘境一是因为各种开支,二就是钱币不足。
大宋货币是铜钱为主,可铜钱不好打造啊!每年就那么多,无法给财政更大的支持了。
而纸钞应运而生,让赵曙看了希望。
可不管是三司使还是沈安,提及纸钞的发行量时都很谨慎,不肯破坏纸钞的信誉。
信誉自然不能破坏,可怎么破局?
赵曙想过这件事,用金银作为保证也想过,但大宋没金银啊!
现在儿子告诉他,大宋没多少金银,可外藩有,咱们用贸易就能套来。
“大力丸……”赵曙想起了大力丸的成本,不禁就笑了,“那小子就是个奸商,唐仁此次去了辽国,怕是会坑到不少人。”
“爹爹,不只是坑人。”
赵顼认真的道:“这个骗局会让辽国无数人卷进来,最后让他们不思生产,一心就想着用大力丸赚钱……这是从根底在削弱辽人。”
“年轻人啊!”赵曙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思路了。
一家子慢慢的转悠,最后竟然转到了榆林巷。
“陈忠珩就准备在后面买房子。”
赵曙觉得老房子着火的陈忠珩很可笑,“此次若非是沈安,他差点就被人骗了。”
赵浅予想到了小伙伴果果,心痒难耐的道:“爹爹,我们去沈家喝杯茶吧,我口渴了。”
赵曙看了她一眼,心想刚才全家人才喝了二陈汤,谁渴了?
这是贪玩吧。
“走。”
赵曙带头,一家子涌进了榆林巷。
张八年亲自去敲门,房门打开,陈洛见到是他,就笑道:“张都知这是来要辣酱的吗?”
操蛋啊!
张八年的老脸瞬间就红了一下。
他也喜欢辣酱这一口,可汴梁的辣酱最好的还是沈家出的,沈安送了他一些,却吃上瘾了。后来沈家陆陆续续的送来了些,他也照吃不误。
可现在官家在啊!
被他听到了会怎么想?
这个促狭的。
张八年侧身,身后的赵曙神清气闲的出现了。
陈洛差点被吓尿,急忙说道:“官家快请进。”
等看到高滔滔和几个公主后,陈洛已经麻木了。
皇室这是准备再次搬迁到榆林巷吗?
“爹爹,原先咱们家在隔壁呢!”
赵浅予犹记得当年他们一家子被郡王府‘赶出来’后的住所就是沈家的隔壁。
赵曙点头,回想起进宫之前的那些岁月,不禁有些痴了。
沈安一家子出迎,花花在边上跑着,最后跑到了赵浅予的身边转悠。
赵浅予欢喜的道:“果果,花花还记得我呢!”
果果得意的道:“嗯,花花聪明,比好些人都聪明。”
“是呢,我觉着比我二哥都聪明。”
赵颢无辜躺枪。
一道绿影闪动,沈安见了不禁心中暗自叫苦。
这只鹦鹉今日怎么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了?
绿毛渐渐的熟悉了环境,也敢出去探险,只是一直没寻到同类,很是寂寞。
“要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往前冲……”
呃!
赵曙觉得这话耳熟,就看向了赵顼。
“这个……是书院里的话。”
赵曙点点头,对沈安笑了笑,赞道:“难为你想那么些鼓舞人心的话,不错。”
沈安一听就乐了,“臣只是胡乱想了些,其实还有些更激进的,臣就等着以后再放出去,比如说……”
绿毛站在赵五五的肩头,突然说道:“郎君你要做什么?”
它这话还是模仿了女声……
瞬间沈安想死的心都有了。
赵五五低着头,觉得自己也想死。
杨卓雪看了她一眼,不禁琢磨了一下。
赵曙的脸颊颤抖了一下,说道:“我走累了,家里的好茶弄了来解渴。”
“是。”于是杨卓雪带着女眷去了后院,沈安在前院接待赵曙父子四人。
正堂里坐下后,庄老实亲自去泡茶来,然后站在外面垂手而立,只是那脚不由自主的开始了颤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厮又在瑟了,稍后说不得就会出去吹嘘一番,说什么官家一家子来了我家做客,这份荣耀汴梁谁家有?
赵曙坐下后,看了一眼正堂的布置,然后问道:“辽国那边你以为如何?”
大宋和辽人之间从断绝岁币之后,再无长久和平的可能,这个自觉赵曙还是有的。
这个题目有些大,沈安想了想,说道:“官家,辽国自从耶律洪基登基之后,实则就一直在走下坡路。耶律洪基崇佛没错,可靡费太大却不妥。而且他还没有识人之明,弄的朝堂里乌烟瘴气的……”
“嗯。”赵曙点头,“竟然任由外人散播自己皇后的谣言,耶律洪基确实是掌控不好朝局。”
张八年补刀道:“官家,那萧观音据闻对沈安颇为崇拜……”
这个老张,竟然这般揭人短吗?
沈安难为情的道:“那只是谣传,谣传。”
他不知道萧观音现在已经把崇拜变成了倾慕,否则一定会崩溃。
一国皇后竟然倾慕于我,这是要作死的节奏啊!
耶律洪基恼怒之后,会不会派出无数人来刺杀我?
张八年阴测测的道:“还有西夏的梁皇后,上次在西北……”
卧槽!
沈安看了张八年一眼,心想老张你这是想和哥闹翻是吧?
张八年冷冷的道:“皇城司的消息,李谅祚和梁氏已经不同宿许久了。”
沈安,这都是你造的孽啊!
赵曙不禁震惊了。
“这个……莫不是误会了?”
西夏的皇后竟然和朕的臣子那个啥……这事儿,朕怎么就那么高兴呢?
李谅祚小儿,如今你可还敢瑟吗?
赵曙表面震惊,心中却极为高兴,就喝了一口茶,被烫了一下。
“定然是误会。”沈安不但心别的,就担心媳妇儿会胡思乱想。
沈安赶紧转回了话题,“官家,废除岁币,耶律洪基定然会认为这是奇耻大辱,他会屯兵边境以作姿态……”
“姿态?”赵曙问道:“你还是断定他不会倾国南下?”
“目下不可能。”
沈安自信的道:“辽国连败了数次,耶律洪基若是倾国南下就是赌国运,可他敢吗?”
赵顼说道:“如今宋辽两国虽然已然成仇,可大宋并未集结重兵于北方,也就是说,大宋目前并不会对辽人造成威胁,所以这便是耶律洪基苟且的机会。”
“刻薄了。”赵曙不喜欢苟且这个词。
赵顼说道:“爹爹,耶律洪基就是这个性子,除非是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否则他不会赌国运。您想想上次的雁门关之战,他差点被烧死,随即亲征大败,最后还吐了血,这是多大的耻辱?可他倾国南下了吗?没有,只是偷袭保州城,想扳回一局罢了。由此可见此人的秉性,就不是那等果断的。”
沈安补充道:“他若是果断,当年就该用雷霆手段解决了耶律重元父子,而不是隐忍多年。”
为君者是该隐忍,可耶律重元父子要的是江山,这个也是能忍的?
就该第一时间用霹雳手段解决了他们,震慑一干臣子。
赵曙仔细想了想,点头道:“耶律洪基的性子……张八年,你以为他们说的如何?”
张八年说道:“大王和沈安说的没错,官家,耶律洪基做事确实是有些优柔寡断。”
“这算是意外之喜。”
若耶律洪基真是这种性子,对于大宋而言就是喜事。
赵曙笑道:“大郎每日功课那么多,却依旧对外事颇有见地,不错。”
赵顼目露哀求之色,只想求他把功课减少些。
赵曙却置之不理,对沈安说道:“若是按照你们的说法,大宋在边境该如何应对?”
帝王掌总,遇到事情就该询问臣下。那等事事精通的帝王已经多年没出现过了。
沈安想了想,“官家,臣以为北方要戒备,第一线,如雄州等地要斥候四出。而太原、真定、河间一线该囤积粮草,那些禁军也该抽调些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
赵曙说道:“我本以为你年少有为,被人赞许为名将,必然会飘飘然,谁知道你竟然还记得谨慎的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很好。”
沈安起身道:“若是可以,臣想去北方看看。”
耶律洪基绝对会有动作,只是看动作的大小罢了。
“你……”赵曙迟疑了一下,“你家里的娘子有孕在身,你舍得离开?”
沈安肃然道:“废除岁币是大王首倡,但臣也是赞同的。由此带来的后果,大王已经承受了,而臣自然不该落后。至于妻儿……大宋是大家,沈家是小家,臣自然能分清轻重。”
赵顼如今功课堆积如山,每日苦恼的想抓狂。
赵曙起身走到他的身前,突然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好。”
一个好字就足以代表赵曙的满意。
他当先走出正堂,赵顼落后,低声和沈安说道:“你怎么也不为我说说好话,咱们一起去北方岂不是更好?”
“你想多了。”沈安说道:“你去过一次,见识了一番战阵就够了,再去……群臣怕是会发狂。”
国本老是往北方危险的地方跑,这个真的会让人纠结抓狂。
赵顼心中郁郁,“那你娘子有孕,你以前不是说什么家人最重要吗?怎地改性子了?”
在沈安的心中,大宋自然是最重要的,可家人也最重要,没有高低分别。
沈安见外面无人,就笑道:“此次去北方最多半年,估摸着还用不着,三四个月就回来了,那时候卓雪离生产还远呢!”
“所以你就在我爹爹的面前装忠心耿耿了?”赵顼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沈安笑道:“大过年的,哄哄官家高兴也是好的。”
说着他走出正堂,就看到左边柱子边上站着面无表情的赵曙,而一旁的张八年好像在笑,幸灾乐祸之极。
尼玛!
被官家听到了啊!
第1232章 狼狈的唐仁
赵曙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安,心中不知道在转动着什么念头。
“那个……”
沈安觉得自己作死的能力不亚于苏轼了。
“王郎君来了。”
关键时刻,王竟然来了,一下就分散了赵曙的注意力,让沈安得以解脱。
果然是好兄弟啊!
沈安和赵顼相对一视,都觉得今天好险。
若是被赵曙借题发挥,比如说给赵顼加些功课,让沈安去北方多待些时日……
王并非第一次见到赵曙,但他的一家子却是少见,就低头行礼。
“王安石家的大郎。”
赵曙指指王,“不学好,气得爹娘动手打人,还学会了跑……”
他还算是比较厚道,没说王娶了个二婚的。
高滔滔捂嘴轻笑道:“以前常听果果说什么她的元泽哥哥是天下第一天才……果果。”
果果走出来,大眼睛骨碌碌转动着,看着分外的古灵精怪。
高滔滔的眼中多了些慈祥,问道:“果果来说说,你元泽哥哥是天下第一天才,那你哥哥呢?他是什么?”
呃!
这个问题很考验小孩子的情商啊!
沈安觉得妹妹会苦恼。
王苦笑,赵顼无奈,觉得自家老娘真的是童心未泯。
果果却胸有成竹的道:“圣人,元泽哥哥是天下第一天才……”
王本以为果果会把自己撇下,反口说自家哥哥是第一天才,可没想到她竟然还坚持这个看法,不禁为之感动了。
好个果果啊!
你且好好的,等以后元泽哥哥出人头地了,定然护得你周全。
只是对不住安北兄了啊!
赵曙和高滔滔相对一笑,都很想知道果果会怎么评价自家哥哥。
“我哥哥……”果果看了哥哥一眼,很认真的道:“我哥哥常说若论作诗词,遵道哥哥不如他。若论厮杀,子瞻哥哥和元泽哥哥都不如他。若论教书育人,谁都不如他……”
这个……这么一个以己之长,击彼之短的比较法,那他沈安就是天下无敌了。
赵曙想笑,却忍住了。
果果最后很认真的道:“我哥哥是天下最好、最厉害的哥哥,嗯,无人能及。”
沈安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禁就笑了,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这便是我的妹妹啊!
在场的人想起他们兄妹的经历,不禁都微微点头,气氛温馨。
赵曙想起了自己年幼时,不禁微微叹息,然后打消了惩罚沈安的主意,不过王却不能不收拾。
这个小子是个狠辣的,从沈安那里弄了调查民意的法子,旋即就发动书院的学生们去做,然后赵顼拿着这份民意调查来找他老子的麻烦……
归根结底还是王这小子的错啊!
所以不惩罚他,赵曙觉得心中不安,极其不爽。
所以他淡淡的道:“王最近在忙什么?”
王最近在期待婚事,闻言说道:“书院放假了,臣在家歇息。”
婚事是私事,他也不想和旁人共享。
“哦,这般悠闲吗?”
赵曙看着他,沈安和赵顼,包括王都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官家要出招了……
“朕听闻你自小聪慧,可你爹爹当年曾经提过那个谁……方仲永,少年天才,只是父母不知培育,长大就泯然众人矣。朕不希望你也如此,所以……沈安。”
“臣在。”沈安苦着脸,觉得哥俩不会是要倒霉了吧。
赵曙吩咐道:“你此次北上,就带了王去,让他也见识一番北国风光,想来以后教书育人会有的放矢。”
卧槽!
王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亲了啊!
这要是去北方的话,这门婚事还得推迟,王要疯了吧?
他看了王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不禁觉得诧异。
“是,臣领命。”
王的身上带着散官的职位,所以要自称臣。
赵曙见他平静,就满意了几分,说道:“过几日再出发吧。”
他带着一家子走了,留下沈安和王在发呆。
“左珍那边你去解释一下吧,不好说某去。”沈安觉得自己作为女方的人,出面应当有用。
“不必了,某去。”王说道:“官家这是知晓了某在废除岁币里的作用,觉着某下手太狠,所以要教训一番。不过教训是好事,过了就过了,就怕记仇的那种。至于亲事,左珍那边很通情达理。”
呃!
这个小子!
沈安摇摇头,“女人通情达理在许多时候都是假的,她心中恼怒却不会告诉你,所以……你小心些吧。”
“好!”
王聪明绝顶,但对于人情世故却远远比不过沈安。
等他走后,杨卓雪走了过来,说道:“官人,左珍不会恼怒呢。”
“为何?”
“这是官家之令,元泽没有选择的余地。”
……
王一路去了小店,左珍见他来了,就笑道:“我这边明日就去看衣裳呢。”
这是杨卓雪和她越好的,会给她挑选出嫁时穿的衣裳。
王点头,进来后坐在后面,左珍就在前面忙碌。
等人少些后,王说道:“那个……官家刚才下令,让某过几日北上……”
“啊!”
左珍一惊,猛地回身,正好王想起身来解释,于是左珍一巴掌就甩在了他的眉间。
“哎呀!”
……
几日后的凌晨,沈安告别家人,嘱咐果果要乖,然后抱着芋头亲了又亲,至于杨卓雪,昨晚两口子就说了无数的话,现在只是脉脉相对。
“官人一路平安。”
“哥哥早些回来。”
芋头瞌睡来,继续打盹。
沈安一路到了王安石家门外,就听到里面有妇人在哭。
“我的儿,为何要让哥去北方?老身也不想活了,来人,备车,老身今日就跟着哥一起去……”
“娘,娘……”王安石的声音显得很无奈,“这是官家的令,咱们哪里能违背?再说连大王都去厮杀过数次,大郎去了也没什么……”
“厮杀?”
老吴氏扶着吴氏的肩头,突然冷着脸道:“那就多带人手去,护住哥。前几日哥不知道在外面惹了谁,被人打了个乌青眼回家。老身让你去查你不肯,果然是嫌弃老身了。”
王在边上再也忍不住了,说道:“婆婆,安北兄在呢,他带着的邙山军以一当百,有他们在,孙儿哪会有事。”
“沈安?”老吴氏说道:“他的邙山军有多厉害?”
外面的沈安干咳一声。
“沈安在此。”
房门打开,王安石当先出来,苦笑道:“家里疼惜孩子,倒是让安北笑话了。”
沈安说道:“都是一样的。”
他并无长辈,一言一行随心所欲,所取得的成就在王安石看来是极其难得的。
老吴氏走了出来,先看看沈安,再看看他的身后。
此刻天色未亮,十余名乡兵披着黑甲站在沈安的身后,幸而面甲没有拉下来,否则在这个时辰能吓死人。
老吴氏倒退一步,只觉得身上发寒,急忙说道:“果然是好兵。如此老身便拜托了。”
她福身,沈安赶紧避开,说道:“某和元泽情同兄弟,您多礼了。”
老吴氏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突然抱着王就哭。
“哥切记要小心……”
人老了就和小孩一般,这种事儿沈安知道,见王安石尴尬,就说道:“真情流露罢了。”
王也有些难过,低声叮嘱祖母在家好生休养,自己过几个月就回来云云。
最后两人上马,在王安石一家子的目送下出了巷子。
巷子口站着一个女子,沈安不用看就越了过去。
女子是左珍,她冲着沈安福身,“还请沈县公多多照看。”
沈安是名将,王是菜鸟,左珍拜托的理所当然,可王却觉得她看低了自己,下马后就说道:“某练了许久。”
“嗯。”左珍低声道:“你要学聪明些,还有,这里还疼吗?”
她摸摸王的眼睛,王尴尬的道:“早就不疼了,只是乌青一团。”
“我却是太不小心了。”
左珍准备道歉,王却觉得她不是故意的,就想去握住她的手。
左珍想到沈安就在边上,不禁大羞,就挣扎了一下。
她是经年做事的,里外都是一个人,重活累活也是自己,力气比王大多了。
于是她奋力一挣扎,就挣脱了,可却用力过猛,手在王的鼻子上重重的擦过。
“流血了!”
“快,我有手绢。”
“我不是有意的。”
“嗯嗯,某知道。”
“你低着头,我帮你拍拍脖颈。”
“嗷!轻点!”
于是再次出发时,王的右边鼻孔里就塞了一团手绢,看着分外的古怪。
他们在城外汇集了骑兵和邙山军大部,随即消失在北方。
……
开春了,但越往北方走,却越难看到绿色。
等看到大名府时,沈安就遇到了一队人马。
“那是谁?”
沈安觉得当先那人很眼熟。
等那人冲过来时,沈安问道:“你是谁?”
来人拉掉遮脸的布,热泪盈眶的道:“沈县公,某唐仁啊!”
“唐仁?”
沈安看着这张饱经风霜的脸,觉得不应该啊!
“这是怎么了?”
沈安猛地想起了废除岁币的事儿,不禁拍了一下脑门,“你在辽国逃出来了?”
废除岁币的消息传到中京城后,耶律洪基必然会恼羞成怒,唐仁若是还留在那里,弄不好就会成为阶下囚。
“看到你逃出来,某心中真是欢喜啊!”
沈安觉得自己竟然没想到出使辽国的唐仁,真的很是内疚。
“是啊!”唐仁激动的道:“某从中京出来的第二天就遇到了信使,幸好听到了他的话,才知道大宋废除了岁币,然后某就带着使团拼命的逃……后来才知道,使团刚过白沟河没多久,追兵就到了。”
“你辛苦了。放心,某带来了骑兵,就算是耶律洪基南下某也不怕。”沈安真的很内疚。
唐仁想起这一路的艰辛,真的落泪了。
“见到您某才安心。”
他一直紧绷着情绪,此刻见到沈安后陡然放松,竟然就靠着战马睡着了。
第1233章 民心可用(为白银大盟‘奣临天下’加更,6)
沈安率军在大名府住下了。
“郎君,大名府知府高越求见。”
沈安坐在正堂里在看地图,闻言抬头,“高越……这般谦卑吗?”
大名府是大宋四京中的北京,大宋对北作战的核心,这里的知府权责大抵就只是比开封府知府小一些,说一句位高权重也不为过。
黄春笑道:“上次您来了大名府,一家伙从知府到推官全给拿下了,后来更是当众斩杀了许多官员,他们怕了呀!”
上次沈安来大名府查贪腐案,顺带检查赈灾情况,结果他高举屠刀,杀的人头滚滚。
“心中无私,他怕什么?”
沈安不大高兴,“让他来。”
稍后进来一个中年官员,看着一脸谨慎。
“见过沈县公。”
“见过高知府。”
两人见礼坐下,高越看了沈安一眼,说道:“最近斥候不断传来消息,说是北方一线辽军的游骑活跃,雄州等地官员心中不安,大名府一线官员同样如此,大家都怕辽军倾国南下……不知朝中有何决断?”
原来是被吓坏了?
沈安想到了北方一线的官员,不知道多少人被大宋取消岁币吓到了,估摸着晚上做梦都在梦见北方的辽军。
“朝中……”
沈安知道自己需要给大名府官员一枚定心丸,“废除岁币是朝中君臣仔细想过多次的决策,辽人会恼怒,甚至会屯兵北方……”
“是啊!”高越苦笑道:“都怕了。”
“怕什么?”
沈安皱眉道:“某此次率军北上,就是想看看耶律洪基可有胆子南下,你知道沈某的匪号吗?”
“不是以德服人吗?”高越下意识的道,然后低头,心想你这个以德服人是用无数条腿打出来的,和辽军有啥关系?
“上次在雁门关,辽人叫嚣。”
“上次在雄州,辽人想截杀皇子。”
“上次在保州,辽军想击破援军。”
沈安问道:“可他们得到了什么?”
“都败了。”高越不知道自己为啥,一下就有些兴奋了。
沈安淡淡的道:“雁门关之战,耶律洪基亲征,大军云集,什么曳落河……可他们最终却败了。辽人是很厉害,可大宋更厉害!”
“是啊!”
高越说道:“辽人败了好几次,不对,最近几年他们好像就没胜过吧。”
“没错。”沈安一直在诱导,“告诉大名府的军民,沈某来了,告诉他们,辽人并不可怕,大宋已经不怕他们了。你们首先要做出表率,胆大些,再大一些……”
“是,胆子大一些,再大一些。”
高越被沈安一步步的引导,此刻已经是信心满满了。
沈安甚至亲自把他送到了大门处。
“沈县公留步。”
高越冲着沈安拱拱手,然后回身……
无数百姓……
无数沉默的百姓就站在外面的街道上,除去大门外的一个半圆圈子之外,一点儿缝隙都没有留下。
“这是……”
沈安也有些惊讶。
“沈县公!”
一个老人走了出来,颤颤巍巍的道:“沈县公,辽人要来了吗?”
“是,但不会打过来。”
沈安走了过去。
百姓们缓缓围了过来,高越有些心慌,就退到了大门内。等看到沈安迎过去时,不禁羞红了脸。
他是本地的最高长官,可竟然会惧怕百姓。而沈安是路过,却敢于上前,这一下真的很丢人。
“沈县公,真不会打过来吗?”老人茫然看着他,“当年真宗皇帝亲临大名府,澶渊之盟后,宋辽和平了数十年,如今烽烟再起,小人只想问问,还要跑吗?”
沈安一怔,旋即想起了当年的真宗。
那一年辽人倾国南下,真宗惶然不安,一度想往南方跑。
皇帝都想跑路,百姓怎么办?
幸而最后寇准出手,拉着真宗来了个亲征,否则现在哪还有什么大宋,最多是个缩在南方的小朝廷。
“不会跑。”
沈安肃然道:“官家当着汴梁百姓的面,亲口说废除岁币,官家怒不可遏,他不会跑,所以就派了某来。”
老人欢喜的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旋即他露出了忧色,“只是辽人凶悍,可需要我等做些什么吗?”
沈安摇头,老人继续说道:“当年小人还小,看着大名府里旌旗招展,也看到了真宗皇帝……真宗皇帝面无表情,寇相公却极为高兴……他一高兴,小人们就安心了。”
这位老人看着有七十来岁的模样,沈安见他颤颤巍巍的,就叫人弄了椅子来给他坐下,自己却在边上站着。
尊老爱幼,这是华夏的传统,众人见了也没觉得突兀。
“咱这里原先叫做五鹿城,后来叫做大名府。早些年真宗皇帝来过,就有人建言,这才成了大宋的北京城……”
老人大抵是老了,喜欢摆古,说着说着的就说到了大名府的来历。
“大宋的北京啊!”
老人抬头道:“小人见识过当年辽人的强盛,大宋如今也强盛了,可辽人却不甘心呢!”
这个是真知灼见。
但凡华夏开始发展,周边的饿狼们总是不甘心,会使出各种手段来阻挠。
沈安说道:“对,他们会不甘心。”
“只是小人想着大宋数十年来的不易,若是……若是辽人来了,若是需要帮手……”他冲着沈安拱手,沈安赶紧还礼。
老人认真的道:“若是需要帮手,沈县公只管开口,小人虽然老了,可咬也能咬死几个辽人。一句话,以前咱大名府的人总是担心辽人南下,可担心来担心去,他要南下还是得南下。既然如此,那就和他们拼了。”
“大军在。”沈安感受到了这股肃杀和悲壮的气息,他说道:“沈某带着骑兵来了,大宋在北方大军云集,怕他们吗?不怕!”
“大宋不易。”沈安说道:“这百年来,大宋在北方多番挣扎,如今朝中的君臣下定了决心,要结束这一切……”
他缓缓站起来,看着众人,说道:“这般不易的大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若是谁想打断咱们的脊梁骨,要怎么办?”
众人沉默。
“打断他们的脊梁骨!”
有人高呼一声,顿时应者云集。
“打断他们的脊梁骨!”
街头顿时全是挥舞的手臂。
“打断他们的脊梁骨!”
“沈县公都来了,他老人家可不怕辽人。”
“上次耶律洪基被他打的吐血,这次是在北方,咱们多少军队?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
高越一路往府衙去,路上的百姓都在讨论着宋辽之间的战争可能。可害怕的人少了许多,让他有些困惑。
府衙大门前有不少官吏聚集,见他回来就齐齐行礼。
“这是为何?”
高越觉得这个气氛有些古怪。
一个官员说道:“知府,有人说宋辽要大战了。”
“胡说八道!”
高越板着脸呵斥道:“没影的事也拿来胡说,到时候一城混乱,小心治罪!”
那官员说道:“是百姓们说的。只是……”
“只是什么?”
高越的心情很糟糕,虽然沈安率军北上算是个好消息,可辽人一旦倾国南下,他不知道大宋是否能阻拦。
大名府啊!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心想一旦雄州一线被突破,大名府怕也难逃辽人的铁蹄。
刚才他去寻沈安,想要个态度,可沈安只是一味的和百姓说话……
和百姓说话有何用?鼓舞他们有何用?
这是名将?
高越摇摇头,心情很糟糕。
那官员见他心情不好,就小心翼翼的道:“百姓们说……只怕官家和相公们胆小,当年就是真宗皇帝胆小……只要当今官家胆子大,只要相公们不怕,那……他们也不怕……”
高越身体一震,缓缓睁开眼睛。
“竟然是这样吗?”
他想起了当年的传闻。
当年北方糜烂,以至于真宗想跑路,可等寇准拽着他来到了大名府之后,北方的军心士气陡然大振。
那时的宋军,不,不只是军队,百姓也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各种支持……
澶渊之盟前,大宋迸发出来的战斗力让辽军绝望了,这是辽军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绝望,所以才会快速完成盟约。
那一战的成功让许多人反思原因,高越也反思过。
他想过许多因素,可就是没想过百姓的作用。
“打!”
一个大汉喊道:“官家都不怕,咱们怕什么?辽人若是敢来,某王大就去从军,杀光了辽人再回来!”
“知府,这王大是个泼皮……”
高越点头,心想连泼皮都愿意出战吗?
他的眼睛渐渐明亮……
“当年之战,大宋胜在军心士气,可军心士气从何而来?”
高越觉得自己勘破了一个秘密,不禁浑身颤抖,“军心士气来自于百姓,百姓欢欣鼓舞,军士就会信心百倍……百姓沮丧不安,军士就会茫然无措……”
他看着那些百姓……
“弄他们!”
“怕什么?只要官家和相公们敢,咱们百姓难道还怕死吗?”
“对,不怕!”
高越转身就走,有官员问道:“知府您去何处?”
高越没回头的道:“老夫今日一朝顿悟,却是沈县公的功劳,老夫这便去谢他。”
啥?
官吏们一脸懵逼。
“高知府可是自负学问了得,沈县公竟然也能点拨他吗?”
第1234章 崇拜,倾慕
“唐仁还没醒?”
沈安在做饭。
黄春去看了一眼,回来蹲在灶边烧火,“还没醒呢,那鼾声……真和文官不像。比小的鼾声都大。”
沈安一边搅和着锅里的大杂烩,一边说道:“文官武将都是人。贩夫走卒也是人,都要吃喝拉撒,既然都是人,实则都是一样的……”
黄春讶然道:“郎君,官家不一样呢?那是天子。宰辅们是天上的星宿……”
“星个屁!”
沈安骂道:“天上的星宿一颗你知道有多重吗?”
黄春想了想,“大概数十斤?”
“滚!”沈安踢了他一脚,说道:“天上的星宿看着小,那是因为咱们离得远……”
门外来了高越,他摆手,示意别通传。
闻小种觉得这些话他听了也没啥,想着自家郎君的学问震慑他一番也是好事,就忍了。
“可离得远也不能那么小吧?”
黄春一边送柴进去,一边说道。
“蠢!“沈安没好气的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那些星宿离咱们有多远?”
王也回来了,一进城他就去打探消息,此刻才回来,见高越在厨房外面,就笑了笑,然后自己去洗漱。
“那些星宿离咱们……”黄春努力想了想,“几千里?”
操蛋!
沈安骂道:“知道什么星宿离咱们最近吗?”
“太阳?”邙山军里有教程,但黄春看来没好好的学。
沈安又踢了他一脚,骂道:“狗曰的,军中的教学你就没好好学,是月亮。”
“哦哦哦!”
黄春挠头,很是赧然。
外面的高越已经懵逼了。
邙山军竟然还教授这些?
我去,这个……书院里都没有的学识,他们竟然有教授?
这特么哪是军队?分明就是冲着文武双全去的。
沈安用锅铲铲了一点大杂烩,用手拈了一块豆腐尝了一下,觉得味道还不够浓郁,就继续说道:“月亮距离咱们有差不多上百万里地,想想……你平日里在远处看到人,是不是变小了?譬如说你在山上看山下的人物,是不是和蚂蚁一样?”
黄春点头,外面的高越也情不自禁的点头。
这群蒙昧的家伙啊!
沈安心中暗叹,“距离越远,东西就看着越小,可对?”
“对。”
“那平时咱们最多几百步,上千步的距离,那人看着和蚂蚁差不多,月亮距离咱们上百万里地,算下来多少步?若是拉近到眼前,该有多少大?”
黄春扳着手指算,一脸懵逼。
“郎君,大的吓死人。”
黄春傻眼了,“究竟有多大?”
沈安也不知道有多大,记得说是月亮比地球小,但也相当大,“你想想咱们脚下的地方,你从南到北这么跑,一直跑不到头,你觉得有多大?”
“很大。”黄春震撼了。
“月亮就有这么大。”
沈安得意洋洋的教训了黄春,然后觉得大杂烩差不多了,就深吸一口气,陶醉的道:“味道很好。”
“月亮竟然那么大吗?”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沈安回身,就看到了高越。
“呃!高知府这是……”
沈安没想到这位竟然又来了。
高越拱手道:“某若是不到这里,还不知道杂学竟然这般包罗万象。怪不得官家对沈县公多有倚仗……当初某还以为是因为大王的缘故,此刻某知错了。以沈县公的大才,若非是年龄,早就进了政事堂。”
沈安点点头,示意他进来。
“该放盐了。”
沈安放了盐,甚至都不用试咸淡,说道:“给高知府一碗。”
能承认杂学地位的官员,沈安必须要给点面子。
何况这个是大名府的知府。
高越笑道:“如此就不恭了。”
随后沈安和他端着大碗就蹲在厨房里吃。
天气很冷,一碗大杂烩下去,浑身发热,微微发汗,那感觉,大抵就是神仙。
关键是大杂烩里有许多配料,沈安又加了自己带来的酱料,吃起来味道浓郁浑厚,以至于高越都想把碗底的粘稠汤汁给舔干净。
吃了大杂烩,高越叹道:“某也算是吃过许多美味了,可沈县公随便弄个吃食,就让某吃相难看之至,果然是厉害。”
两人去了前方喝茶,沈安随便问了些大名府的军备,高越起身道:“沈县公先前在外面和百姓的一番话,某开始不以为然,可后来到了府衙前,某又听了百姓们的话,见到了那些慷慨激昂……某突然就领悟了一个道理……”
“哦,高知府请说。”沈安笑吟吟的,看着当真是以德服人那种派头。
高越说道:“某此刻才知道,百姓就是一国之基,百姓振奋,军心就振奋,帝王就振奋……百姓颓然,帝王也无法反转……一切的一切,原先某觉着庙堂发号施令,下面官吏遵行,如此天下大治。可如今某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激动的道:“君王再英明,宰辅再能干,可若是不能振奋民心,那这些英明和能干就是白费,全是白费……百姓才是这一切的根基啊!要做什么,首要在于调动百姓,百姓动了,百姓信了,什么做不成?有什么做不成?”
这人竟然领悟了这个?
沈安不禁有些吃惊。
所谓庙堂,庙堂之高,相对的就是江湖之远。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这话没错,但说这话的人是范文正,他可是前大佬。
普通百姓在江湖之中可没精神去想帝王,他们更多的是想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那些大佬们踌躇满志的从江湖之中走出来,然后忘却了江湖,坐在庙堂里指点江山,做出各种决断,可在做决断前却忘记了百姓会如何想。
老夫一心为国为民,这样的好决策难道百姓会不支持?
不可能!
老王以后就是这么想的,可惜下面的官吏大多抵制他的新政,最终一地鸡毛。
你做事之前不调动百姓的积极性,这事儿成功的可能性就不高。
“以前某在大名府施政,那就是随口而出,总觉着百姓会欢欣鼓舞,可今日某幡然醒悟,来人!”
他喊了一声,进来个随从。
“前几日某让人去修河堤,还给了些钱粮,那些百姓可欢喜?”
趁着开春动工,这个没错。
随从看了沈安一眼,低下头,“郎君,百姓不乐意呢。”
“为何?”高越有些不解。
“钱粮太少,活太辛苦……”
啥米?
高越傻眼了,“钱粮不少啊!”
“郎君,太冷了。”
随从心想要不你去试试,保证冷的你打哆嗦。
“早了些。”
沈安说道:“现在土才开始解冻……还硬实,不好干。”
高越侧脸道:“这便是何不食肉糜吗?羞煞某了。”
这人至少知错,还有救。
而且他感悟了百姓是施政之基的道理,以后若是不走错路,前途无量。
上次是谁说的,说某的小弟太少了?
沈安心中一动,说道:“你既然领悟了百姓为施政之基的道理,为时未晚,为何羞愧?只管去改了就是。”
无数官员在做错事后不是去认错和修改,而是将错就错,死不悔改。
为啥?
因为他们舍不得伤到自己的面子。
面子大过天,在官员们的世界里就是这样。
可高越却说羞煞了,就说明这人还没麻木。
“多谢沈县公。”
高越认真的道:“今日多亏了你的一番话,某这才知道了昨日之非,此刻某只想回去,好生想想过往施政的事务,若是有错,赶紧修改了。告辞。”
这货真是较真啊!
沈安笑眯眯的把他送到门外,高越再回身,“沈县公若是不弃,回头高某再来请教。”
这是要和哥请教做事的学问吗?
沈安心中大乐,但却矜持的道:“一起探讨罢了。”
等到了第二天凌晨,高越突然就来了。
“某想到了许多……”
尼玛!
被他吵醒的沈安心情大坏,不过在看到那厚厚的感悟记录后,心情就变得格外的美丽。
两人一番探讨,沈安用后世的观点直接击中了高越的痛点,再离去时,这人竟然眼睛发红,拉着沈安的手说是请他归来的时候务必要在大名府停留,他好再度请教。
这就是……服帖了?
沈安知道自己大抵又多了个小弟,心情不禁大好。
“唐仁呢?”
王来了。
“还在睡。”
沈安不知道唐仁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一觉睡到现在。
王去弄醒了他,唐仁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沈县公,萧观音倾慕与您……”
卧槽!
沈安瞬间傻眼。
王瞬间呆滞。
“你……你说什么?”
沈安觉得唐仁这货肯定是喝多了。
那是萧观音啊!
大辽皇后。
她从未见过沈安,哪里来的倾慕?
唐仁揉揉眼睛,“哪日某辞别了耶律洪基,出来在宫中……萧观音身边侍女引开了带路的内侍,萧观音和某说……她说您傲世独立,神彩非凡……”
沈安不禁摸摸自己的脸,心想什么傲世独立……
他不禁想起了那些人的话:你这人看人是俯瞰,仿佛这个世间没人能和你并肩的那种不屑,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可神采非凡是什么鬼?
……
第四更送上,晚安!
第1235章 愤怒的沈安
“那个……不会是套话吧?”
王习惯性的把萧观音的话阴谋化了,在他看来,这很有可能是辽人想通过萧观音来达成什么目的。
“会不会是想用色诱?”王开动大脑,无数念头闪过,“你是先帝和官家亲口赞许的名将。大宋数次击败辽人你都在,若是能用色诱把你勾到辽国去,大宋的损失可就大了。”
沈安不禁再摸摸自己的脸,“这个不会吧?”
他觉得自己长得只是小帅,达不到让女子神魂颠倒的地步。
王严肃的道:“你值得的。”
值你妹!
沈安很,想起上次在西北和梁皇后的绯闻,不禁就愁容满面。
家里的媳妇儿要是听到这话,会不会伤心欲绝?
唐仁打个哈欠,接着说道:“她还说……”
沈安不禁觉得腿软,“她还说了些什么?”
大姐,你别再说了行不?
“她还说您不该身处这浊世之中。她……”
唐仁又打了个哈欠,沈安恨不能扑上去,把他的舌头拉出来。
“她最后说……恨不能和您朝夕相处,让您远离了那些污浊……”
卧槽!
沈安不禁退后一步,觉得自己莫不是遇到了疯子。
可旋即他就想到了粉丝这个词。
“她最先问您为何断了石头记。”
是了,这便是粉丝,还是狂粉丝。
哥的粉丝无数,可怎么会有萧观音呢?
沈安傻眼了。
他和梁皇后只是绯闻,而且是尔虞我诈下的绯闻,自然当不得真。
可这个萧观音却不同啊!
王眨了一下眼睛,他自诩智慧无双,可依旧被这样离奇的事儿给震住了。
“安北兄,保重啊!”
沈安重感情,年少多金,还是文武双全,可依旧只有杨卓雪一个女人。
“别的嫂子估摸着不会计较。”王苦笑道:“可这是萧观音,嫂子怕是会……”
这个对手太强大了啊!
哥,我为你默哀一刻钟。
“某原先还以为是有阴谋,可阴谋不至于让萧观音说出这等话来,那个唐仁……”
王问道:“那萧观音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如何?”
唐仁双手捧心,眼角还挂着眼屎,沈安和王都干呕了一下。
“就像是……痴迷,对,就是痴迷。”唐仁崇拜的看着沈安,“那可是萧观音啊!沈县公,您是没看到她当时的模样,某敢打赌,您当时若是在,她就敢扑到您的怀里去。”
操蛋啊!
沈安抑郁了。
历史上萧观音被废掉的原因就是有人造谣,说她和人有染。
这事儿后来无数人都说是假的,沈安也觉得太假,耶律洪基多半是如汉武帝一般,忌惮了自己的儿子,于是先弄掉他的老娘。
如今她竟然这般倾慕于我,要是耶律洪基知道了咋办?
“安北兄,要不您去出使辽国吧。”
王认真的道:“您若是去了辽国……”
“耶律洪基会把某下了大狱。”沈安走出房间,看着晨曦,很忧郁。
王淡淡的道:“萧观音会想方设法把你救出来,到时候你就色诱于她……随后颠覆了辽国,这便是灭国之功。”
“你这是想让某动手是不?”
沈安回身,王退后一步,笑道:“小弟手书一份……嫂子那里……”
这小子,竟然用杨卓雪来威胁。
沈安嘿嘿一笑,“这一段路很长。”
“小弟错了。”王想起这一路到了北方,沈安有的是法子整自己,只得低头认错。
这小子……
沈安欢喜的道:“你竟然知道认错?”
王以往哪里会认错,这等小事更不会。
那个孤傲的王呢?
王也有些吃惊。
某竟然很轻松的就认错了?
他眨眨眼睛,摸出了折扇,打开就扇动了起来。
“某……”
“某个屁!”沈安笑道:“某知道了,是左珍的功劳,哈哈哈哈!”
他一直担心王以后会因为这个性子而倒霉,所以经常会劝诫他,可效果不怎么好。
兄弟劝诫不了的事儿,可一个女人轻易的就办到了。
爱情真伟大啊!
王楞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和左珍的往来。
那是个很爽朗的女人,做事麻利,而且最关键的是她不虚伪,不做作,这是王最喜欢她的一点,也是被深深吸引的一点。
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吴氏在为他寻摸合适的女子。
母亲说那些女子是如何的知礼,能持家什么的。
可王见到过那些女子。
一句话,做作!
那些女子知道他的名声,觉得这是极好的姻缘,所以就用各种手段来让他关注。
可那些手段很拙劣啊!
在绝顶聪明的王眼中,这些手段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所以他看不上这些女子。
而当他遇到了左珍后,就彻底的沦陷了。
某喜欢她什么?
王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
她瞪人。
被她瞪了几眼后,王好像就心动了。
她瞪眼……嗔怒的样子,还会瘪嘴……
她喜怒都会表现出来,而不是忍着,这和那些教养很好的女子有很大的区别。
可王就喜欢这样的左珍,喜欢她的不作伪。
是了,某喜欢她,因为她看着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没有把自己包在一个罩子里。
王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罩子里的女人会让他不断揣测,然后焦躁不安。
这不是婚姻,而是折磨。
所以他喜欢上了那个看似疯疯癫癫的左珍。
左珍劝他很直接,有什么就说什么,他若是不听,左珍会瞪眼……甚至会急躁。
某不忍心看到她急躁不安,所以某就听从了她的话。
渐渐的,这种听从让王学会了接受别人的劝诫。
看到王发呆,沈安问道:“想她了?”
王点头,“某就想和她终生厮守,每一刻都待在一起。只要看到她就好,听听她说话抱怨,某就心满意足了。”
“你会活的好好的。”沈安拍着他的肩膀,欢喜的道:“你已经变了,再也不会走上那条路……”
“什么路?”王听不懂这话。
沈安说道:“不归路。”
原先的历史上王早亡,沈安觉得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的孤傲。
他觉得这个世间的人都是蠢货。
他的目标很远大,是想重振大宋。
他作为父亲王安石的智囊一直存在,可新政却饱受打击,看不到未来。
这时候他的孤傲就崩溃了。
大抵那个时候的王情绪已经崩溃了吧,沈安觉得他那时候多半是半疯癫状态。
这便是天才,和疯子仅仅一步之遥。
“出发!”
沈安心情大好,招呼了骑兵们,随后大队人马离开了大名府。
越往北气氛就越紧张,当看到真定府时,往来的斥候一波接着一波,仿佛从未停息。
地面偶尔能见到一点嫩绿,沈安觉得心旷神怡,正在酝酿一首词的时候,一队斥候又来了。
“哪里来的?”
沈安后面的骑兵浩浩荡荡,一眼看不到边,可斥候依旧还在问,可见是紧张的不行。
沈安叹息一声,抬头道:“这里是大宋境内,你等要哨探也是往北方去,把斥候密集用在南方,这是疯了吗?难道汴梁来的援军会捅你们的屁股?这特么谁的决断?”
他是真的忍受不了了。
斥候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这是援军,但最近真定府一带风声鹤唳,上官给的压力很大,让他们不由自主的都紧张了起来。
“敢问您是……”
沈安笑了笑,他站在地面,身后全是骑兵。
黄春喝道:“掀开风衣!”
唰!
数百骑兵掀开了自己的风衣。
一片黑甲!
“是邙山军!”
大宋独一份的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些乡兵们看着这些斥候,目光中多了冷漠。
军中实力为尊,这些斥候看着慌里慌张的,让乡兵们有些不屑。
斥候们下马行礼,“见过沈县公。”
邙山军来了,沈安必定也在。
沈安皱眉道:“为何慌里慌张的?慌什么?辽军入境了吗?多远?”
能让斥候慌乱成这样,辽军难道是打进来了?
沈安瞬间转动了许多念头,想着怎么去调动周边的兵力,把辽军拦截在唐县一带,然后左右包抄,把辽军挤出去。
“没有打进来。”
斥候显得有些惭愧,“辽军在边境一带不断袭扰,经常突入大宋境内。”
尼玛!
这才是袭扰战啊!
可你们竟然慌得一批,这仗还怎么打?
沈安怒道:“那为何慌里慌张的?为何密集派出斥候往南边哨探?”
斥候低头,耳根都红了,“沈县公,上官说难保辽军往南边去……”
“扯淡!扯特么的淡!”
沈安上马,说道:“从真定府往南,大宋军队只会越来越多,辽军如何躲避查探?小股人马进去了又有什么用?特么的!谁下的令?”
他咬牙切齿的准备收拾人。
斥候看看左右,大抵是不敢得罪那人。
“某护着你!”
沈安觉得军中该动一动了,换一批将领才是王道。
斥候低声道:“是……转运使胡西呈。”
沈安抬头,冷哼道:“胡西呈怎么能干涉斥候?”
战时转运使当然有权利干涉军事,可特么这是斥候,就和后世的地方长官去指挥一个炊事兵一个道理,犯不着。
斥候低头,沈安也不想问了,仰天长叹道:“带某去,某今日要见识一番这位胡运使,特么的这就是大宋名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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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6章 缩头乌龟,跋扈的沈安
胡西呈站在真定的城头上,看着北方,神色忧愁。
他的身边是都指挥使郭昂,都虞侯周立,两个武将看着很无奈。
一群群的将士在城头集结,他们也很无奈。
“真定离宋辽边境不过是两百多里地,辽军的铁骑若是全力赶路,一夜醒来,城下怕都是辽军啊!”
胡西呈拍打着城头,皱眉道:“敌军兵临城下老夫不怕,大不了一死殉国,可绝不能让辽军从真定府潜越过去,否则老夫死不瞑目!”
郭昂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道:“胡运使……斥候在北方,辽人过不来……至少不能无声无息的过来。”
“若是小股敌军呢?”
郭昂看了他一眼,皱眉道:“真定如何老夫不管,但后面的赵州等地一定要戒备森严,咱们不能让辽人一路杀到汴梁去,那老夫……宁可死了。”
他转身问道:“老夫的棺木呢?准备好了吗?”
有官员说道:“已经准备好了。”
“看看去。”
胡西呈带着人去了城中,直至到了府衙,看到外面摆放着的一具棺木,胡西呈才满意的道:“若是老夫死了,就丢里面去。”
郭昂别过脸去,和都虞侯周立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辽军还没来,你弄这个……它没用啊!
胡西呈单手扶着腰间的长刀刀柄,回身道:“斥候要抓紧派出去,告诉他们,非常时期……酒肉管够!”
这算是一个有人情味的转运使,可……
“城外来了兵马!”
有人来禀告,胡西呈欢喜的道:“哪里来的?可是南边?”
“是。”
胡西呈松了一口气,“走,去看看。”
众人跟着去了南门那边,当看到乌压压一片骑兵时,胡西呈欢喜的道:“官家厚恩,挂记着咱们河北路,好啊!”
对面的沈安下马,缓缓走来。
“这是……”
胡西呈眯眼看着沈安,近前认了出来,“是沈县公……”
他在朝中见过沈安几次,只是没打过交道。
“见过胡运使。”
沈安拱手,看了看胡西呈。
头发乌黑,说明年纪不大。
眉间微皱,看着有些严肃,说明不是个活泼的人。
嘴唇紧抿,定然有些刻板。
而胡西呈也在看着沈安。
眼睛很亮,黑白分明,这说明小伙很年轻。
肌肤有些白,这应当不是小白脸,而是因为一路上都是蒙着脸过来的,所以白净了不少,这一点在那些游商的身上最明显。
那嘴角微微翘起,却不是微笑,而是……不满。
什么意思?
胡西呈皱眉拱手,“多谢沈县公率军来援,只是局势紧急,赶紧进去商议军情吧。”
“商议什么?”
转运使是地方长官,但沈安出来时,赵曙并未让他受地方节制,所以他无需对胡西呈太客气。
胡西呈听出了不满,就说道:“战局!”
从得知辽军不断越境之后,他就处于紧张之中,此刻见沈安不满,怒火就腾地一下起来了。
沈安看着他,问道:“战局……敌军何在?”
胡西呈冷冷的道:“就在边境不断突入……”
“辽军哪年哪月不突入?”沈安冷冰冰的说道。
“可这里是真定!”胡西呈的呼吸急促了些,“老夫宁可自己战死,在死之前也不能让辽军越过这里!”
本来怒火冲天的沈安一下就消停了,他看了边上无奈的郭昂和周立一眼,说道:“某却累了,胡运使是地主,可有地方安置沈某?”
胡西呈一怔,旋即说道:“有,老夫已经考虑了援军的住所,就算是相公们来能安置。”
沈安摇头,“耶律洪基不敢倾力南下,所以相公们不会来。”
“谁能说得准?”胡西呈是转运使,如果进京的话,一个枢密副使,或是三司副使的职务是没问题的。官家要是很欣赏他,说不得参知政事也行。
所以他对所谓的宰辅相公们的决断并无多少好感和信任度。
一群人进了城中,沈安被带去安置,稍后洗漱完毕,他去了府衙。
转运使在此,知府自然是后娘养的,面都不见。
大堂里,胡西呈端坐上首,面无表情。
沈安知道自己和他不投机,就径直问道:“辽军可有越过唐县一带?”
郭昂摇头,“没有。”
沈安再问:“那越境多少?”
郭昂看了胡西呈一眼,说道:“五里。”
“很谨慎。”沈安顺手拉过地图仔细看着。
“是的,很谨慎。”郭昂看着有些紧张。
大宋和辽国的战争发生在麟府路、雄州、雁门关、保州,但真定府一线这次是首次遇敌。
这里胡西呈是大佬,沈安是援军统领,而且在朝中颇为得用,也算是大佬。
所以郭昂很是小心翼翼的道:“上次保州遇敌时,真定府戒备森严……”
沈安抬头道:“真定府到保州两百余里地,当时这一路密布斥候,你们担心什么?”
郭昂有些窘迫的道:“辽军全是骑兵,来去如风……朝发夕至,大家都担心一夜醒来辽军兵临城下。”
沈安觉得这个士气有问题,就皱眉道:“可这股风在保州被沈某斩断了。”
郭昂更尴尬了。
胡西呈不悦的道:“辽军确实是来去如风,此次我军当以防御为主。”
这是保守的态势,但也是最稳妥的态势。
沈安指着地图道:“辽军不断突入,却不肯深入,为何?”
胡西呈说道:“这是……挑衅。说不定有骑兵已经潜越进来了。”
沈安本想说一句胆小如鼠,可想到胡西呈连棺木都准备了,就忍了下来。
“敌军这是主力未到,否则按照辽军的习惯,他们定然会大军压境……斥候呢?可曾越境去打探消息?”
郭昂摇头。
沈安叹道:“你们太平日子过久了,果敢呢?这等时候就该果断派出斥候去越境查探,不惜代价也要查探到消息。”
他霍然起身,吩咐道:“春哥,告诉兄弟们,马上歇息,夜间我们出发。”
“是。”
黄春去了,胡西呈起身道:“你要去哪?”
沈安的手指头在地图上划过,直接指向了一块地方。
“易县和飞狐的中间?那是辽人的地方,你去作甚?”
胡西呈急了,“辽人定然有大军在那里,你去了就是送死!”
郭昂过来看看地图,说道:“沈县公,这很危险。咱们的骑兵不占优势,若是被围住……后果不堪设想啊!”
面对辽军的威胁,这些人都怯了。
沈安这才知道赵曙让自己来的原因。
他胆大,不管在何处,抓住战机就敢动手。
而雄州和保州之战时,河北路的文武官员都没掺和,所以他们怯了。
“官家派了某来此,不是做缩头乌龟的!”
沈安一拍桌子,拂袖而去。
这群官员必须要给他们一次冲击,否则那思维还停留保守的状态中。
大宋不断在前进,可官员们却显得跟不上节奏,这不好,很不好。
沈安觉得该找机会把天下的官员们都培训一遍,让他们知道如今的局势,知道大宋的发展情况,如此他们在施政时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跋扈!”
胡西呈一拍桌子,面色铁青的道:“斥候也不派出去……此事老夫有错,当时应当果敢些,重赏斥候,让他们冒险去辽境查探。可他沈安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都不清楚就要率军突击,这是疯了吗?名将,老夫看这个名将值得商榷!”
“胡运使,沈县公的名将之名不假啊!”郭昂是武人,自然知道沈安的名将之名有多货真价实。
“他数次击败西夏和辽国,这可是实打实的……”
“那不是有包相和韩相他们在吗?”胡西呈觉得那些战事做主的是韩琦和包拯。
郭昂低下头,很无奈的道:“军中早有消息传来,临战指挥全是沈县公,包相和韩相他们只是掌总。”
呃!
胡西呈有些意外的道:“竟然这样吗?不过就那数千骑兵去突袭辽军,老夫认为这是在冒险。”
郭昂无声点头,他也觉得沈安有些托大了。
胡西呈摇头叹息,“年轻人呐,你们是武人,去劝劝。”
郭昂两人去了,再回来时已经天黑了。
“如何?”
胡西呈连晚饭的胃口都没有,在担心自己管不住沈安。
郭昂苦笑道:“沈县公刚才已经出发了,不过那个王留下了。”
“!”
筷子重重的砸在桌子上,胡西呈起身吩咐道:“赶紧去……跟着去,若是发现不对,把沈安给抢回来!”
郭昂一怔,胡西呈跺脚道:“朝中的革新……老夫虽在地方,却洞若观火。韩相等人掌控,可这个沈安却少不得,少了他,那些权贵又要得意了,速去速去!”
郭昂问道:“咱们这边骑兵不多……下官带多少骑兵去?”
沈安部全是骑兵,步卒跟不上啊!
胡西呈咬牙道:“你带三千去,沈安若是出事了,你便不用回来了。”。
郭昂挺直身体,“下官领命!”
等他走了之后,胡西呈负手出去,唏嘘道:“年轻人,急什么?辽军来了要粮草,咱们坚守不出,难道他耶律洪基还能长久停留不成?几次三番,他自然就打消了念头……”
黑夜中,唯有冷风吹过……
第1237章 这是个圈套(为白银大盟‘奣临天下’加更,7)
北方的春天看似很明媚,阳光普照。
可当冷风吹来时,什么阳光都是摆设。
战马轰然而去,马背上的骑兵们微微低头,让冷风从头盔上滑过。
曾有人在寒冬时节就这么直挺挺的看着前方,就这么打马跑了半个月,然后一双眼睛几乎都废掉了。
“郎君……”
斥候回来了。
“前面就是捉马口!”
人马喷吐出白色的雾气,沈安勒住战马,伸手:“地图!”
黄春递过地图,沈安一路看过去。
“这里右边有遂城,左边我军斥候密集,所以辽军只能在这里停驻。春哥!”
“郎君!”
黄春知道自己的用武之地来了,激动的脸都红了。
他在汴梁待的太久,以至于觉得自己的那份能力丢失了,所以很是惶然。
现在机会来临,他定将再次带领大家找到敌军。
“去查探消息。”
沈安回身,“其余的,歇息!”
将士们下马,先用毛巾给战马擦拭汗水,然后给它饮水**料,最后才轮到人吃东西。
战场上战马才是你的兄弟,它能驮着你冲阵,能驮着你逃跑,所以善待这个兄弟是每个将士的本能。
天色渐渐黑了,骑兵们开始睡觉。
沈安也在睡觉,不过才将打了个盹,后面就来了人。
“郎君,郭昂带着三千骑兵来了。”
马丹!
沈安怒道:“让他原地歇息,不许跟来。”
操蛋啊!
沈安这一路狂奔,为的就是打辽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郭昂的到来却有可能惊动辽军,而且双方配合不默契,厮杀时容易出错。
这不是援军,而是来捣乱的!
沈安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然后闭上眼睛。
晚上太冷,他睡的断断续续的,天快亮的时候却觉得很困,很想睡。
“春哥回来了。”
沈安精神一振,裹着披风就去了前面。
黄春拿着一个酒囊,边走边喝。
夜间去哨探,身体差的人回来会被冻个半死,而此时酒水就是最好的安慰。
“郎君。”
“如何?”沈安示意他继续喝。
黄春又喝了两口,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酒袋子。
“郎君,敌军五六千,就在后面十余里。”
沈安拿出地图,边上有人打起了火把。
“这里!”
黄春指着一个点,然后在周围画了个圈。
“就在这附近。”
沈安抬头,“能撑住吗?”
黄春一怔,就把酒囊递给了旁人,说道:“郎君放心,几日不睡觉无事。”
“那就好。”沈安说道:“河北路的文官武将有些怯,胡西呈保守,所以我军斥候并未越境查探,这让辽军越发的得意了。得意就会忘形。你且歇息一个时辰,稍后带一千骑兵出击,遇敌厮杀,直至遭遇敌军主力……记住了,厮杀一阵就跑……”
黄春用力点头,“是。”
厮杀一阵就跑,这话很简单。
可一千骑兵遭遇敌军优势主力,还要上去厮杀,这其实就是用人命去填。
可沈安没有半点不忍之色,黄春等人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沙场征战,人命在大局之前只是个数据而已。
为将者若是心软,那就是自寻死路。
沈安利用了河北路的胆怯,让黄春带队去诱敌,一旦成功,那就能振奋军心,打击辽人的信心。
这一战非打不可!
在辽人的大军到来之前,他必须要给耶律洪基一次震慑。
“逃跑时你走这边……”
沈安和黄春在交代着逃跑的路线,边上的乡兵们都面露喜色。
郎君这是在给辽军下套啊!
一旦辽军上钩了,今日可就有热闹看了。
有人欢喜的道:“耶律洪基还没来,若是来了,发现自己的前锋全数覆灭,他会不会再吐血?”
“哈哈哈哈!”
“出发!”
一个时辰后,天色大亮,黄春出发了。
沈安站在那里,觉得头有些晕沉。
这是没睡好的缘故,稍晚自然会好转。
“郎君,郭军主来了。”
郭昂终究还是没忍住,亲自过来查看。
“某还在。”沈安没给他透露自己的计划。
郭昂松了一口气,“胡运使有交代,让某务必要把你带回去。”
“带回去?”沈安皱眉。
“若是败了。”这话有些犯忌讳,郭昂却说的很坦然。
“过了今日某就回去。”
郭昂皱眉道:“某知道劝不住你,那某带着三千骑兵来了,可能用上。”
沈安摇头,“很难。”
配合不好,到时候这三千骑兵只会误事。
沈安随即就开始了闭目养神。
尴尬的郭昂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毕竟那三千骑兵还得他去镇住。
……
黄春带着一千骑兵,一路避开敌军斥候,顺利的找到了敌军主力。
五千余辽骑正在歇息,但外围戒备森严。
“歇息半个时辰!”
黄春下马,默默的吃着干粮。
半个时辰后,他上马,“突袭!”
一千宋军冲了出去。
“敌袭……”
辽军营地里一阵慌乱,旋即就平息了下来,显然是强军。
“他们只有千余人!”
“哈哈哈哈!”
辽军从容的上马整队,然后出营。
宋军开始点燃手中的火油弹,然后甩动……
双方不断接近,宋军扔出了火油弹。
砰砰砰砰砰砰!
火油弹碎裂,火星四溅,战马顿时就惊叫出声,辽军阵型为之一乱。
“弩箭……放!”
一波弩箭袭来,辽军倒下了一片,旋即宋军冲杀进来。
双方纠缠在一起,宋军人少,渐渐不敌。
“撤!撤退!”
当宋军倒下了两百多人时,黄春下令撤退。
要想诱敌,必须要有牺牲,倒下几十人就跑路,辽军多半会觉得不靠谱。
就像是弄陷阱一样,你得有足够的诱饵,才能吸引那些野兽。
这两百多人的牺牲让黄春也不禁心痛不已。
“撤退!”
若是邙山军也跟着来的话,黄春有把握能让这群辽军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邙山军此刻就在沈安的身边,作为最后的力量使用。
“宋军竟然派了一千骑兵才敢出来哨探,可见是胆怯了。宋军骑兵稀少,杀一个少一个,传令,追击!”
地上倒下了五百余具尸骸,宋辽将士的尸骸混在了一起。
“宋人……并不弱!”
双方一路厮杀,当到了宋辽边境时,黄春的麾下已经快减半了。
一千人出战,现在只剩下五百多。
这便是厮杀。
辽军杀的兴起,一心就想把宋军全数截杀在这里,在耶律洪基到来之前抢下首功。
于是他们追击的越发的急切了。
就在前方有一片小丘陵,沈安站在一个小土包上,手中的望远镜微微一动,吩咐道:“出一个骑兵,引住春哥……让辽军进入咱们的圈套里来。”
严宝玉回头,稍后一个骑兵冲了出去。
“宋军斥候!”
辽军发现了他。
骑兵冲到了半路,喊道:“春哥,跟着某!”
黄春心中大喜,喊道:“兄弟们,回家了。”
这是暗号!
郎君就在左近!
沈安冷冷的盯着追来的辽军。
黄春跟着来人绕了个圈子,从左边的小土包来了。
郭昂率领三千骑兵就在沈安后面一里开外的地方,他在看着走下小土包的沈安。
马蹄声渐渐震耳欲聋,周立说道:“军主,至少三千骑!”
“机会!”郭昂看着沈安,钦佩的道:“某一直以为辽军会有大队人马驻扎在这里,可没想到竟然只有这么些……若是早知道如此,某早就该领军前来,一举击败敌军,可惜某……哎!沈县公未曾见敌,就判定敌军人数不多,这份眼力,不愧是名将,某远远不如。”
周立也赞道:“自狄武襄去了之后,大宋再无这等名将。沈县公却是以文官行武事,卓越如此,让我辈汗颜呐!”
郭昂微微颔首,“注意了,敌军接近,必要时我部直接杀进去……”
敌军不断在接近之中。
辽将喊道:“杀过去,宋军在真定府一带的骑兵不多,他们拦不住咱们……咱们……今日肆无忌惮!”
“肆无忌惮!”
辽军齐声高喊着,士气如虹。
这便是一个合格将领的基本素质,他必须有随时能调动士气的能力,更要有判断敌军布置的能力。
辽将觉得今日就是自己的运气来了,竟然捕捉到了宋军的游骑,活该老子立功啊!
只要剿灭了这支游骑,耶律洪基来了他就是首功,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不过他想到了最近在大辽渐渐开始风行的一门生意,那个药材叫做什么来着……
是了,叫做大力丸。
那东西好啊!
只要拉几个人进来就能保本,后面拉人进来就是纯赚。
某的麾下那么多人,是不是可以拉一拉呢?
军士是穷鬼就不说了,各级将领呢?把他们拉进来,某能挣多少钱?
他只是想了一瞬,就是这么一瞬之后,他抬头看着左前方……
小土包上多了一骑。
“是宋军!”
那名宋军冷冷的看着辽军,拔出长刀,指向他们。
“杀敌!”
欢呼声中,宋军从后面蜂拥而出……
辽将的眸子一缩,下意识的喊道:“这是个圈套,撤退!”
宋军的骑兵不断涌出,少说有四五千人。
他们是以逸待劳,而辽军却是长途追杀,马力远远不如。
辽军不愧是强军,迅速转向,然后开始撤离。
“辽军撤离了。”
郭昂带人跟在后面,却不敢贸然出击,可看到辽军逃跑,他不禁懊恼的道:“沈安应当让我部去截杀辽军才是,三千骑,至少能挡住辽军,而不是让辽军逃窜……”
就在辽军的前方,十余个厢军躲在事先挖好的洞穴里,点燃了几串引线……
然后捂着耳朵,张开嘴巴。
“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正在撤离的辽军中间顿时成了地狱……
郭昂张开嘴巴……
周立呆呆的看着……
卧槽!
这是个圈套!
第1238章 闻风丧胆,筑京观
就在黄春率军去突袭敌军时,沈安就按照路线挖坑,埋下了此行携带的全部火药。
这是一次大型爆炸现场,那些负责点燃引线的乡兵们被震晕了一半。
这也是沈安给辽军准备的大菜。
辽军中间硝烟弥漫,残肢断臂乱飞一气。接着战马长嘶乱跑,什么阵型都没有了。
辽将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茫然策马回头,看着那些麾下不是倒地不起,就是惊慌失措的被战马驮着乱跑。
这是谁的手笔?
宋军在面对大辽时以保守居多,他们惧怕和优势骑兵作战。
优势骑兵面对步卒可以选择的战法太多了,进可攻,退可守。
除非宋军把禁军中的精锐骑兵集结在一起,否则辽军不会畏惧。
打不过你步卒哥难道还不知道跑吗?
这就是他们的底气所在。
宋辽交战大多是如此。
可今日宋军的战法却让辽将懵逼了。
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在和宋军的几次交战失败后,军中已经把那几次战例给分析了一遍,结论是……不管是韩琦还是包拯,他们都不是那等大胆之人,不敢冒险。
那么是谁在主导了那些战阵?
沈安!
那个对大辽带着无限仇恨的家伙。
他的老爹据闻死在了辽境,可谁都没找到。
杀父之仇啊!
先是游骑诱敌,河北路长期怯敌,连斥候都不敢越境查探,这让辽军上下早就飘了。
于是他们追击。
可宋军早就布下了圈套,伏兵一起,辽军马上逃遁。
咱人马疲惫,先回去再说,有本事你就一路追杀过去试试。
耶律洪基率领的大军离此不远了,这点宋军冲过去,那就是送菜。
可剧烈的爆炸声中,这一切打算都成了泡影。
辽将猛地清醒了,他嘶吼道:“是沈安!这等无耻的战法,唯有沈安,是他来了,撤退!撤退!”
他一人率军就敢牵制整个河北路,可当遭遇了沈安时,却连碰撞的勇气都没有,只想着逃命。
郭昂带着人马上来了,见到辽军乱糟糟的开始逃命,不禁讶然道:“以往的辽军不该是集结起来,然后反突击吗?”
周立也有些傻眼,“这股辽军悍勇,在真定府一带纵横良久,从不畏惧。沈安那边也就是四千余人,他为何要逃跑?”
“沈安来了!”
辽军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大吼,然后逃跑的速度更快了。
卧槽!
郭昂这才知道是为何,“竟然是畏惧吗?”
“在雄州,辽军偷袭皇子,反被沈安突袭。在麟府路,辽军伏击折继祖,可外围的沈安来了个反伏击……雁门关,保州……范阳城下校阅麾下……这便是威风凛凛啊!连辽军都怕了。”
沈安一骑当前追杀而去,郭昂突然拔刀喊道:“沈县公文官率军厮杀,我辈武人当如何?”
他身后的三千骑兵高喊道:“杀敌!杀敌!杀敌!”
这时候无需什么配合,前方突然摇旗。
“沈县公……”
那个军士满脸通红的道:“沈县公有令,全军追击!”
擦!
郭昂是都指挥使啊!
这是你沈安能下令的吗?
可郭昂却毫不犹豫的道:“兄弟们,杀敌!”
“杀敌!”
无数宋军呼啸而去。
前方的宋军中突然有人高喊一声,“兄弟们,打草谷了……”
“打草谷了!”
辽军慌不择路的开始奔逃,宋军以逸待劳,不断逼近。
弩箭在空中飞舞,中箭的辽军惨叫着落马,后面的宋军欢喜的喊道:“有战马了!”
战马对宋军来说就是财富,有了战马,大宋才能组建和辽军相抗衡的骑兵。
所以他们放箭都是瞄着人,尽量不去伤马。
十余名辽军落后了,宋军围杀过去,乱刀之下,只剩下一片血肉。
郭昂冲过这片血肉,喊道:“快一些!再快一些!”
周立也急了,喊道:“辽军要跑了。”
辽军听闻是沈安来了,而且还带着优势骑兵,什么悍勇都忘记了,只知道跑路。
这人和马一旦爆发了小宇宙,竟然拉开了些距离。
郭昂觉得辽军要跑了,可沈安却率军紧追不舍。
前方突然出现了百余骑……
“是咱们的人!”
郭昂苦笑道:“百余人怎么拦截辽军?一冲就没了。”
那百余人在缓缓策马而行,好像是在倾撒什么东西。
冷风吹来,前方的沈安狞笑道:“来吧,尝尝老子给你们准备的好菜,烧烤,哈哈哈哈!”
当辽军逼近时,前方的宋军点燃了火把,然后丢下去……
轰!
火头猛地窜起来,接着不断延伸,迅速形成了一条火带。
火焰渐渐升腾,冲到前方的战马有的冒死冲了过去,可更多的却猛地止步,然后背上的辽军同样猛地飞了出去。
几个辽军落在了火焰里,骨头也撞断了,就只能惨叫。
后续的辽军猛地撞了上来,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冲过去!”
辽将眼睛都红了,挥刀胡乱劈砍,麾下的亲兵们也跟着砍杀,终于冲到了最前面。
火焰带很宽,要想绕过去……代价就是被宋军绞杀。
所以……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硬冲过去,要么就转身和宋军拼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啊!
郭昂在后面看到了这个场景,欢喜的道:“辽军定然会转身厮杀,准备……咱们可不能落后了,要奋力杀敌!”
他话音未落,前方的辽军突然动了。
有人打马奋力冲去,但战马却不肯前行。
有的战马冲过去了,然后带着主人长嘶奔逃。
战马畏惧火焰,能过去的毕竟是少数。
“他们竟然不敢回身厮杀吗?”
郭昂还在觉得不可思议时,沈安率军冲了上去。
黑色的陨石长刀依旧无坚不摧,他的临战刀法早已今非昔比,随手就格挡开了一刀,然后翻腕,对手就被砍落马下。
此刻乡兵们冲杀在前,他们用自己的配合绞杀着混乱的敌军。
辽将已经冲过去了,他策马回身,流泪看着自己的麾下被绞杀,喊道:“冲过来,冲过来。”
可战马畏火啊!
宋军不断切割开辽军,然后熟练的用弩箭开路,最后乱刀砍杀。
这种杀人手段娴熟的让人胆寒,一股一百余人的辽军冲杀出了包围圈,迎面就撞上了郭昂的麾下。
只是一个照面,这队辽军就全灭。
“怎地这么悍勇?”
对于麾下的战斗力,郭昂还是比较清楚的,所以觉得这么快就解决了对手有些不可思议。
周立也斩杀了一个辽军,此刻满脸的血,却兴奋不已。
“军主,沈安率军出击,辽军竟然不敢接战,我军士气大振啊!这士气一起来……无坚不摧,无坚不摧啊!”
两军交战,比拼的是综合实力,比如说兵器,各种装备的高下。
但有一样却最重要,那就是士气。
无数以弱胜强的战例表明,士气可以弥补人数和装备的差距。
刚才宋军就这么表现了一把,让郭昂不禁热泪盈眶。
“某的麾下竟然这般悍勇吗?”
他率领麾下冲杀进去,一时间辽军更是混乱。
剩下四千不到的辽军被切割成了无数块,宋军在外围的套路都是一样的,弩箭为先。
你要是冲杀,咱们就缓缓放开包围圈,继续用弩箭收拾你,直至你绝望,然后再围杀。
这种战法让辽军感觉自己身处罗网之中,无法使力,只能绝望的等待宋军屠宰。
火带的另一头,聚集了五百余麾下的辽将悲呼道:“跑过来,跑过来啊!”
他跪下地上,奋力捶打着地面,涕泪横流。
“某该和沈安决一死战的啊!某不该跑,不该跑!”
可沈安的赫赫战功却让他胆怯了,此刻的后悔更像是推卸责任。
“祥稳,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
手下一边扶他,一边看着侧面那一百余不怀好意的宋军,觉得这里处处都是陷阱。
“撤!”
辽将上马,最后看了已经被淹没的麾下一眼,喊道:“陛下会为你等报仇……”
离开之前放个狠话,不但能缓解失败的打击,更是能激起士气。
“火焰小了。”
火带渐渐变窄了,几个侥幸没有被围住的辽军摧动战马,竟然逃了出来。
火头越来越小……
卧槽!
不对劲啊!
辽将看到了沈安。
沈安策马出来,身上全是血迹。
他盯住了辽将,长刀缓缓指过去……
“撤!”
辽将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刚起来的士气就散了。
“这个无耻之徒,他定然是早就料到了火带燃烧的时辰……”
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和耶律洪基禀告战况。
那沈安就是个大骗子,处处挖坑害人,和他作战,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要留心周围的环境,否则你不知不觉的就会掉进坑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罢了。”
沈安拦住了想追杀的麾下,说道:“耶律洪基要来了,咱们好歹要留些人去报信,这等残兵败将正合适。”
郭昂也过来了,此役他斩杀五人,当真是酣畅淋漓。
“沈县公此言甚是,耶律洪基带着大队人马而来,看到败军,那士气定然跌落,所以与其全数杀光,不如留下回去。”
沈安微微颔首,回身看着残局,说道:“招降!”
“郎君有令,招降!”
在招降令没下来之前,辽军就算是弃刀跪地也逃不过乱刀砍死的结局。
顷刻间战场上处处都是蹩脚的辽语在喊话招降。
郭昂看着那些嘶喊,欢喜的道:“沈县公,大捷啊!这些尸骸如何处置?带回去吧,好歹鼓舞一番士气。”
沈安皱眉,黄春在边上说道:“我家郎君每战若是杀敌足够多,都会筑京观……”
“筑京观?”郭昂想起来了,但他从未见识过这等展示武功的‘建筑’,有些茫然。
汉儿的武勇早已在藩镇混战中渐渐消散,早已在大宋百年的对外屈辱中渐渐变质了。
而京观就是最能激发汉儿斗志的‘建筑物’!
……
第四更送上,晚安!
第1239章 京观,四大衙内
筑京观虽然对于郭昂和麾下而言很陌生,但毋庸置疑,这是一份荣耀,一份属于武人的荣耀。
绞杀敌军,封狼居胥,立碑而归……
两国大战,尸骸遍野,用敌军的尸骸来筑京观……
武人当如是啊!
可此战是沈安率军打出来的,郭昂就是带着麾下打了个小酱油。
他没脸去掺和。
可麾下却有些迫不及待了。
“咱们好歹也能去帮忙收拾尸骸吧。”
“就是。”
“可咱们没脸呢!”
“此战咱们就是在最后掺和了一把,属于捡便宜的,都不好意思了。”
“……”
沈安带着人在战场上游走,身边有人在汇报。
“郎君,此战杀敌两千八百余,俘获九百余人……”
前面有些辽军散落逃掉了,但这依旧是震撼人心的大捷。
五千辽军被消灭大半,这点损失耶律洪基不会在意,可对士气的打击却能让他吐血。
萧观音……
沈安莫名的想到了这个女人。
辽人的萧太后当年带着辽圣宗倾国南下,这次耶律洪基会不会带着萧观音来?
不会吧。
“此战缴获战马一千三百余,死马两千余……”
战马!
沈安精神一振,说道:“把战马搜罗好,咱们这次又赚了啊!”
战马就是钱财,而且辽军的战马雄壮,有钱都买不到。
顿时周围一阵呼喊,“赚钱了!”
这就是功劳啊!
将士们都喜气洋洋的,知道回去后的赏赐不会少,弄不好还能升官。
人生在世,升官发财是男人最渴望的事儿,所谓的建功立业就是如此。
郭昂带着人急匆匆的过来了,近前拱手道:“沈县公此战手段百出,某全程目睹,受益良多啊!”
经历沙场和纸上谈兵是两码事,郭昂等人今日经历过了,以后就有了底气,这也是沈安没把他们赶回去的原因所在。
大宋缺少经历过战阵的将领,这一点必须要改变。
沈安看着他,突然问道:“可知道京观怎么弄吗?”
郭昂一怔,刚才他已经听了一耳朵,觉得很简单,“知道。”
沈安笑道:“某的麾下疲惫,就拜托了。”
郭昂看看那些骑兵,此刻他们正在喜笑颜开,哪有半点疲惫的模样。
人逢喜事精神爽,才将大胜辽军,这时候人人都是精力充沛啊!
可沈安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让他和麾下去筑京观,一起感受这份荣耀,以后也能出去吹嘘一番。
老子当年在边境可是打过辽人,还筑过京观。
郭昂心中感动,拱手道:“多谢了。”
“小事罢了。”
沈安笑吟吟的,看着云淡风轻。
他的对头好像越发的多了,而对此他的回应就是扩大朋友圈。
马丹,你们来吧,看看是你们的人多,还是我的朋友多。
想起在大名府遇到的那些人,沈安不禁就笑了。
哥的朋友圈越发的庞大了啊!
“郎君,为何不让俘虏抬尸骸?”
黄春在喝酒,此战他的功劳不小,而且一夜未睡,所以得了喝酒的特权,顿时就喜滋滋的拎着个酒囊到处转,各种显摆。
沈安摇头,“那些将士们大多是第一次厮杀,他们需要接触更多的血腥味,如此方能成军。”
黄春还想嘀咕,被严宝玉一下就拽了出去。
“此战朝中没有派相公们来,你不懂什么意思吗?”
黄春一怔,他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被严宝玉提起,不禁就欢喜的道:“这是让郎君独自领军?”
严宝玉点头,黄春喝了一口酒,“那郎君以后定然会成为宰辅相公,迟早的事。”
“可这样的郎君让那些人嫉恨不已,少不得要被弹劾了。”
黄春郁郁了一下,严宝玉说道:“真定府中就有人在说郎君少年领军不妥,迟早是什么祸害。”
“这不是扯淡吗?”黄春怒了,“大宋领军是将不知兵。除去咱们邙山军之外,郎君哪一次领军不是这样?这样还能祸害?祸害谁?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严宝玉点头,“所以王郎君就留在了真定府,此刻大概正在和那些人争执。”
“堆起来!”
那边的京观渐渐在变高。
当京观成型时,那些俘虏跪在地上,大多在嚎哭。
庞大的尸山矗立在那里,封土也无法完全遮住那些肢体和头颅。
而宋军将士们却兴奋的看着这座庞大的尸山,说着自己今日杀了几个辽军。
“经过此战之后,他们就变成了半个老卒。大宋将士不差武勇,差的只是战马和自信心。战马咱们慢慢弄,可自信心却需要立刻拔起来,今日如何?”
沈安感受着这些兴奋,心中不胜欢喜。
郭昂是个纯粹的武人,从未考虑的这么深远,他钦佩的道:“如今将士们精神抖擞,此后辽军就算是南下,他们也敢去直面辽人的大军。”
“这便是某一直想做的啊!”沈安微微仰头,笑意再也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将士们见了不知为何,但也跟着在大笑。
笑声震动着封土瑟瑟掉落,一个人头露了出来,那双失神的眼睛茫然看着北方……
……
沈安率军出击,郭昂率军出击,真定府里的气氛有些紧张。
“王郎君。”
王在街上缓缓踱步,直至一个乡兵跑来。
“他们呢?”
乡兵说道:“都在前面的酒楼里喝酒,说是您必然不敢来。”
王淡淡的道:“某这便去。”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乡兵,这是沈安给他的配置。
一路到了那家酒楼,因为辽军压境的缘故,城中的士绅们都有些慌张,而酒楼是纾解紧张情绪的好去处,而且也方便获取消息。
“……那沈安带着四千人就出击了,可辽军铺天盖地的……早年那些老人不是说了吗,当年辽军的铁骑铺天盖地啊!咱大宋数十万大军都没辙,若非是给了钱,弄了盟约,这北方如今是谁的还真是说不清。”
“就是。四千人,某以为他应当留在城中,如此……有他这位名将在,真定府至少不会沦陷吧。”
“什么名将。”一个短须男子不屑的道:“你等不知道吧,这等战事本该是相公们统军,可此次官家就派了他来,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官家这是要栽培他?”
“没错!”短须男子冷冷的道:“他才二十多岁,谁能比?”
有人说道:“霍去病十余岁就领军出战,所向无敌啊!彭鑫,你这个可是说过头了。”
短须男子冷哼一声,“有几个霍去病?那沈安也配和冠军侯相媲美吗?”
那人大抵是沈安的支持者,所以不甘示弱的道:“可沈县公十余岁就被官家重用,这些年四处出击,虽然年岁比冠军侯大了些,可军功也不少吧?交趾、西夏、辽国……他哪一次输了?上次保州大战,某记得你彭鑫可是准备带着家产跑了。如今你也敢在此大放厥词吗?”
彭鑫冷冷的道:“一派胡言,谁看到了。”
“就是,谁看到了。”
“高淳,你这是污蔑!”
“……”
显然彭鑫的同伴更多,没几下就把帮沈安说话的高淳几人给轰垮了。
就在此时,王缓缓上来。
彭鑫认真的道:“此人有些少年权臣的影子,你等想想当年的霍光……那就是冠军侯的弟弟……所以名将和叛逆,那不就是在一线之间吗?而根源何在?就在于统军……沈安单独统军,这个苗头不好啊!”
这话说的极妙,先是把霍去病抬出来,这是名将吧?
是。
随后又把霍去病的异母弟弟霍光拎了出来。
霍光是谁?
汉武帝的托孤重臣!
这么一位重臣,能行兴废之事,帝王谁来做他能一言而决。
最后霍家全家倒霉。
沈安如今像不像霍光?
这个隐喻很有趣。
至少王觉得很有趣。
“不学无术!”
他站在楼梯口那里,神色怅然。
这世间的蠢货何其多,聪明人何其少啊!
彭鑫抬头,“你是谁?”
他的同伴纷纷起身,不怀好意的看过来。
陌生人也敢这般瑟吗?
“某王。”
王的身后上来了几个乡兵,瞬间那些人都打消了动手的念头。
王安石的儿子来了,这是来镀金的吧?
一个男子笑吟吟的道:“人说京城汴梁有四大衙内……当年的大王是其一,被包相庇护的沈安其二,王安石的儿子其三,最后便是折家子折克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呐。”
大宋四大衙内的说法最近几年甚嚣尘上。
赵顼自然是大宋最牛叉的衙内,王也是,折克行是将门子弟,也行,可沈安呢?
有人说沈安是白手起家,不算是衙内。
可有人却说没有包拯的庇护,沈安早就完蛋了。
于是沈安就荣幸的变成了衙内。
四位衙内闪耀京城,而今来的就是王安石的儿子。
王走过去,单手按住案几,俯身道:“沈安为大宋出生入死时,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一怔,彭鑫笑道:“我等在读书……”
王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读书……你多大了?”
“二十八。”彭鑫自豪的道:“某上一科差点就中了进士。”
二十八差点中进士,在朝中的官员们看来很差,但放大人口基数的话,从整个大宋的角度去看,这便是天才。
“二十八……”王笑了笑,“二十八你依旧在厮混,还为了差点中进士而沾沾自喜,可沈安在十八岁时就已经领军出征,就已经杀的敌军丧胆……十八岁他用杂学让汴梁震惊,人称杂学宗师。他在太学教导无数学子,那些学子纷纷高中进士……他十八岁就已经有了这等功绩,你二十八了还在做什么?”
彭鑫强笑了一下,刚想说话,王接着说道:“他十八岁就名满大宋,官家称之为文武全才。而你二十八岁了依旧靠爹娘养着,你为大宋做了什么?说!”
第1240章 油锅里捞铁链
真定府的文教并不是特别出色,彭鑫这等人算是中坚力量,在当地也很有名望。
名望就是钱财,名望就是关系网,彭鑫不断参加考试的过程,就是不断结交朋友的过程。
现在他在真定府算得上是朋友遍地,而且和当地官府的关系也非常融洽。
这便是名士!
可这位名士却被王一番话逼得连连后退,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你对大宋毫无益处,只知道夸夸其谈。”王冷冷的道:“夸夸其谈也就罢了,可你竟然敢诽谤沈安,谁给你的胆子?他统军在前方为了真定军民浴血奋战,可你等却在这里捅刀子,谁给你们的胆子?辽人吗?”
嘭!
彭鑫后退一步,踢倒了凳子,面无人色的道:“你信口胡言,某哪里和辽人有勾结?这是污蔑!”
王一番话就把他钉在了和辽人勾结的耻辱柱上,要反驳的话你得拿出证据来。
你得证明自己不是在背后捅沈安的刀子,否则王再进一步就敢直接报官,不,他的身后就有乡兵。
非常时期,王拿下一个读书人算个屁啊!
你要是不满,等沈安回来后去和他哔哔。
但你得当心,最好先问问沈安此次去边境一带是否立功了,若是立功,那你最好有多远走多远,否则腿被打断了就别埋怨谁。
王冷笑道:“沈安与你何仇?他只和辽人西夏人有仇,你为何对他这般敌视?说!”
“不。”彭鑫怒吼道:“什么杂学宗师,那都是骗人的,有本事你就说说杂学的好处……”
这个比较宽泛,而且不好证明。
彭鑫觉得自己找到了反驳的论点,“某和辽人并无关系,在场的都能证明。可你口口声声在吹嘘杂学,是想做什么?”
他不提沈安的军功,因为这个已经被证明了。
那么就抓住杂学不放吧。
时至今日,沈安文坛扬名主要还是因为题海之术。
题海之术让科举之路变得相对简单了许多,对于那些资源不够的学生来说,题海之术就是他们的指路明灯,让他们可以和那些教育资源雄厚的地区考生一决雌雄。
所以彭鑫说沈安的坏话时,在场的就有人出来反驳他,这便是题海之术的遗泽。
人心难测,但大部分人却是恩怨分明,得了沈安的恩惠,他们就会做出回报。
这便是华夏多年的传承,失去了这个传承,那就是野兽丛林。
“杂学……”
王微微皱眉。
王的天才之名彭鑫也有所耳闻,见他皱眉,彭鑫心中大定。
痛打落水狗是大部分人的共同爱好,彭鑫也是如此。
“杂学有什么?”
彭鑫也听别人说过杂学,不过是些什么算术之类的东西,还有教人认识什么风火雷电……
这样的杂学也值得你哔哔吗?
他看看左右,支持沈安的那些人板着脸,其中一个霍然起身,骂道:“彭鑫你这个小人,某且看你日后考中进士。”
考不中某自然会来羞辱你。
这便是普通人的恩怨情仇。
“你想知道吗?”王突然问道。
“当然。”彭鑫很是矜持的道:“某在想……在座的怕都想知道吧?”
众人都纷纷点头。
这里是真定府,距离辽国边境不远,文教什么的自然比不过汴梁等地。
所以杂学是个什么东西大伙儿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王既然想展示一番,大家就当做是看把戏就是了。
可王却想把人拉进来,他缓缓的道:“某主持邙山书院,而杂学就是邙山书院的根基,今日你羞辱杂学,如此某便与你比试一番,可敢吗?”
彭鑫笑道:“你敢某就敢!谁怕谁啊!”
王点头,眼中有厉色闪过,说道:“准备油锅!”
几个乡兵一怔,王接着说道:“弄了铁链来。”
乡兵们都低下头,然后出去准备。
稍后消息传到了坐立不安的胡西呈那里,他不耐烦的道:“王安石的这个儿子有天才之名,可他弄什么油锅?难道杂学还能让油锅炸不熟鹌鹑?胡闹!”
幕僚说道:“王安石虽然职位不显,可却颇得官家的看重,若是他的儿子在真定府被弄的灰头土脸,终究不美,而您恰好在,这个不好吧,容易得罪王安石。”
我的儿子在你胡西呈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羞辱,这是什么意思?
王安石绝对会把胡西呈当做是对头。
幕僚叹道:“京官不可得罪呐!”
京官方便打小报告,弄不好就能给胡西呈的仕途增加麻烦。
胡西呈没好气的道:“你去看看,若是不妥,就喝退了那些人。”
幕僚起身点头,说道:“他们闹腾什么杂学,某也知道杂学,据闻包罗万象……”
“这世间哪有什么包罗万象,杂学啊!只是实用之学罢了。”
胡西呈的眼界自然和那些读书人不同,但他只是地方官,也不知道杂学的具体情况。
幕僚一路去了酒楼,正好油锅已经架起来了。
火焰舔舐着锅底,油锅开始沸腾了。
一群人就站在边上,抱臂看着王。
“这是什么意思?”彭鑫很好奇的道:“难道杂学做菜出色?是了,沈安就是靠炒菜发的家,杂学里想来最出色的学问就是炒菜。”
“哈哈哈哈!”
一群人在大笑,王却很是冷淡。
乡兵递上铁链子,王接过,然后缓缓送到沸腾的油锅上面。
“这是要做什么?”
“炸铁链?”
众人不解。
王把铁链缓缓放进去,油面上一阵涟漪,旋即继续沸腾。
“某会伸手进去取出铁链。”王盯着彭鑫,“你要跟随。”
彭鑫愕然道:“你疯了?会炸烂你的手。”
王说道:“某只问你敢不敢?”
彭鑫看看众人,干笑了一下,有人说道:“他必然不敢的。”
这个不敢说的是王,彭鑫闻言就笑道:“你若是敢,某当然敢。”
王凝视着他,“某记住你的话了,在座的可为见证,他若是不从,某会让人把他丢进去……”
“好,我等作证。”
“他若是反悔,那就抓住他的手塞进去。”
“……”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但众人都觉得王是在恐吓彭鑫,所以很是轻松。
彭鑫笑道:“你只管去拿,你若是拿了,某接着拿,反悔的是畜生!”
他若是反悔,一家子都得被人叫做畜生。
这话比较恶毒。
王很满意,他走到了油锅前,一个乡兵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王想起了沈安说过的话。
沸点和密度决定了两种液体在某种环境下的状态,比如说醋和油……
安北兄,这等学识你是如何学会的?
杂学,果然是奥妙无穷啊!
王缓缓走到油锅边,众人屏息看着。
他伸手到了油锅之上,深吸一口气。
幕僚觉得他疯了,想到王安石的儿子在真定府把手炸成了鸡爪,他就忍不住喊道:“不可!”
王看了他一眼,手就飞快的探下去。
“呀!”
“不好!”
“……”
各种惊呼声在酒楼里响起。
王的手没入了油锅之中。
完蛋了!
幕僚心中一冷,知道自己回去后怕是没脸见胡西呈。
那就只能请辞归家。
可转运使的幕僚待遇很优厚啊!而且走到哪都会被人高看一眼,酒肉不缺,以后弄不好还能被举荐去做小官。有了转运使的推荐和看护,说不定以后也能做到一方主官,堪称是美差。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王,你害死某了啊!
众人觉得王会惨叫,会飞快的甩手。
可他面色漠然,伸手在油锅里还捞了一下,再次起来时,手中提着一条铁链,正是先前扔下去的那条。
王提着铁链,缓缓环视左右,神色淡定。
“他的手……完好无损!”
王的手上挂着一层油,油不断往下滴去,可他的手却完好无损。
“天呐!这是什么仙术?”
“他竟然敢探油锅!”
“他的手难道是铁铸的?”
“某没眼花吧?”
“某也怀疑自己眼花了。”
王看看众人,再度把铁链丢进去。
“看好。”
他轻松的伸手进去,再度把铁链捞了起来,然后乡兵对他微微摇头。
醋要消耗的差不多了,大佬,别再玩了!
再玩你的爪子难保!
王当然知道危险,左珍那里每天都在油炸鹌鹑,偶尔被飞溅的油珠溅到手上,那滋味,酸爽啊!
他回身盯着彭鑫,“该你了。”
彭鑫颤抖了一下,此刻他觉得王怕是个骗子。
他的朋友在边上不停的嘀咕着,“某从未见过人的手能经受住油炸,这必然有诈……”
这是在为难我彭鑫啊!
他笑了笑,很是从容的道:“如此某就试试。”
“对,要赶紧,若是他弄鬼,此刻油锅定然不烫。”
不得不说,人一旦破除了鬼神的想法后,就能勘破许多‘神迹’。
彭鑫在朋友们的鼓动下走到了油锅边。
油锅此刻不断沸腾,而且油烟也很多,看着油面上的空气都像是被扭曲了。
王站在边上,微微颔首,仿佛是在道别,“该你了。”
凡人啊!你连密度和沸点都不知道,竟然敢和某比,这是作死吗?
彭鑫笑了笑,挽起袖子,说道:“把铁链丢进去吧。”
他觉得这个铁链弄不好有鬼,朋友大赞,“你果然聪慧!”
几个乡兵的眼角在抽搐,心想连我家郎君都要承认王最聪慧,你一个连进士都考不上的家伙,有啥资格哔哔?
王把铁链滑了下去,然后退开。
众人都笑了起来。
“开始吧。”
朋友觉得夜长梦多,彭鑫也是如此。
幕僚在边上笑道:“小孩子的把戏。”
他觉得王是在弄把戏,稍后被揭穿了难免尴尬。不过年轻人吃吃亏总是好的,以后才会长进。想来王安石也会如此想。
彭鑫在大家的瞩目下缓缓把手伸到油面上。
卧槽!
不大对劲啊!
他感受到了高温在炙烤自己的手。
这个……
不对吧?
朋友催促道:“赶紧,晚了不好。”
好吧,一切都是虚幻……
他猛地把手往下探去。
王的眼中多了冷酷之色。
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若非这里是真定府,某会弄死你!
手伸进了油锅里,随即油锅沸腾……
就和炸鹌鹑一样。
“啊……”
第1241章 剁手,捷报(为白银大盟‘奣临天下’加更,8)
彭鑫的表情很淡定。
他就像是伸手在水盆里洗手,准备用餐般的淡定。
然后眼珠子瞪圆,就像是吃到了一块没煮熟的肉。
但也仅仅如此,那个瞬间,他并未有什么撕裂般的表情。
接着他的身体一震,旋即尖叫起来。
“啊……”
尖叫的同时,他缓缓的把手拿了出来。
注意,他是缓缓的。
这个动作迷惑了不少人。
若是油锅真是高温的话,那他应当是飞快的把手拿出来才对吧?
可他就是缓缓的,然后低头……
一股子炸肉的香味弥漫开来。
彭鑫低头看着自己被炸的皮烂肉香的右手,不敢相信的偏头看着王,然后再度尖叫。
“啊……”
他疯狂的开始奔跑,周围的人骇然闪开,好像被他触碰一下就会倒霉一样。
“救命……”
他用左手捧着右手,绝望的叫喊着。
边上酒楼的掌柜喊道:“去水缸那里,去水缸那里。”
酒楼的人被烫了,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水缸。
“希望那水是干净的。”王微微垂眸,觉得有些遗憾。
他更希望用彭鑫的小命来震慑那些质疑杂学的人,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啊……”
后面传来了彭鑫的惨叫,随即有人冲了出来,是个伙计。他一路冲到了店外,然后跪地呕吐。
被炸的半熟的手一下放进冷水里,那效果……
皮肉随波而动……
王经常帮左珍炸鹌鹑,对此非常了解。
那些目光纷纷转过来,有人喊道:“这是仙术吗?王郎君,小人愿意拜师。”
追求仙道在中原的历史源远流长,这些读书人大抵看过不少神仙传说,所以不禁就心动了。
“不是仙术。”王觉得这群人依旧蒙昧。
愚昧的人啊!
他摇摇头准备回去。
有人却扑了过来,被乡兵一巴掌扇倒在地上。
这人捂着脸喊道:“看看你的手,某只是想看看你的手……你的手上定然有宝贝护着。”
“扯淡!”
王伸手,“拿毛巾来。”
有人送了毛巾来,王把手上的油渍抹去,那人喊道:“天知道是不是和肤色一般的宝贝……谁去摸摸。”
几个男子想过来,王皱眉。
被男人摸手,王不禁就想起了汴梁的那些男风馆。
在那些男风馆里,原先的须眉男子穿着女装,梳妆打扮,涂脂抹粉,然后和女子般的羞涩坐在里面,等待着须眉大汉来光顾……
呕!
王觉得自己不能接受这样的亲近。
“这么白净的郎君,你们也配?”
这时一个女子冲了进来,看着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身材丰腴,气息娇媚。
“刘二娘来了正好,你去摸摸。”
那女子走了过来,先是仔细看看王的手,然后缓缓握住,仔细摩挲着。
“细嫩。”
女子抚摸的极为细致,让王觉得很是不舒服。
“柔软!”
王平日里的活计就是盯着书院,没干啥重活,所以手比较细嫩。
女子看了他一眼,眼中多了些水波。
“郎君哪里人?”
“刘二娘,他的手上可有东西?”
“你别顾着去调戏他,赶紧说说。”
女子呸了一口,说道:“这般细嫩的手,谁能作伪?都滚蛋!”
众人一阵失望,旋即有人狂喜道:“这定然就是仙术。”
“这是杂学。”王被摸得很是不自在,赶紧撇开女子,然后缓缓说道:“你等可知这天有多高?这地有多深?”
众人茫然。
“你等可知雷电从何而来?你等可知雨水从何而来?”
众人懵逼。
王冷冷的道:“你等什么都不知道,却妄谈什么杂学,也配?”
他缓缓走下楼梯,有人喊道:“难道这便是杂学?”
王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对,这便是杂学。”
众人不禁默然。
一群人为难了王许久,可他只是用一口油锅就让大家懵逼了。
“谁敢伸手下去?”
锅里的油依旧在冒烟,有人伸手在上面试探了一下,被烤的赶紧缩手。
“不敢!”
“那他怎么敢伸手呢?”
“莫不是障眼法?”
“障个屁!先前某亲眼看到的,而且他的手上带出了一手油,那油哪里来的?”
“是啊!”
“杂学……杂学竟然有这等本事?”
消息渐渐散播了出去,王用杂学里的学识来了一出油锅里捞铁链子,一下就镇住了他们。
而倒霉鬼彭鑫在医馆里惨叫着,郎中手中拎着斧头,一脸严肃的道:“你的手保不住了……”
“为何?”
彭鑫的家人问道:“这不是可以治好的吗?”
“会感染,懂不懂?”郎君不耐烦的道:“他的手被油炸了个半熟……若是全部炸熟了还好些,半熟……那些半熟的地方最容易感染。知道感染什么意思吗?”
众人摇头,郎君叹道:“这是沈县公提出来的,杂学里也有交代,说是这世间有许多咱们肉眼看不到的东西,而皮肤就是保护咱们不被这些东西伤害的宝贝。皮肤一旦破损,就要小心这些东西……”
呃!
是沈安?
彭鑫的家人和朋友都有些尴尬。
这人才将大肆诋毁了沈安一番,可最终救命却要靠杂学和沈安,这个……很尴尬啊!
郎中以为他们是被自己镇住了,就得意洋洋的道:“这手若是不砍断,回头那些东西进去,就会烂掉,化脓……等到那个时候,那些东西就会钻进骨髓里,谁能治?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成。”
“那么厉害吗?”
彭鑫的家人觉得这事儿真的很让人纠结。
“那是一只手啊!”
“难道就不能保住吗?”
“哪怕以后不能动弹也成。”
郎中摇头,“某仔细琢磨过沈县公的那些话,当真是玄妙。外伤外伤,最怕的便是感染,而他的手,绝对会感染。所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彭鑫的家人商议了许久,最后又去了别的医馆打探消息。
“一听说是油炸的,都摇头,说是没法治。”
“就这里敢动手。”
最终彭鑫的家人还是下了决断。
“不……”
彭鑫被家人捆住了,两个兄弟按住他的右手手臂,有些畏惧的看着郎中手中的斧头,其中一个兄弟说道:“您这个……以前可砍过?准不准?”
你别瞄着我兄弟的手腕,最后砍到某的身上啊!
这等事儿可不少,所以问清楚最好。
郎中一怔,说道:“某这还是第一次……”
操蛋啊!
第一次……
那兄弟怒道:“某第一次砍树,准备砍这里……”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可最后砍到了那里……”。他在刚才比划的地方下移了一截距离。
郎中眨巴着眼睛,“那怎么办?要不你来砍?”
那兄弟摇头,“某不敢。”
“某没杀过人。”另一个兄弟已经是口不择言了。
“请个杀过人的军士来吧?”
“对呀!”
彭家人欢喜的去寻关系,可几个关系传回来的消息都很糟糕。
“说是彭郎君污蔑沈县公,给重赏那些军士都不肯来。”
“那上官严令呢?”
尼玛!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来人摇头,“上官……那些将领更是如此,都说沈安是名将,为武人张目,所以……他们恨不能一刀把彭郎君给剁了。”
竟然是这样吗?
彭家人不禁失魂落魄……
这时彭鑫的妻子呀的一声,“那要不……让樵夫来砍?”
“是啊!樵夫每日砍柴,一把斧头使唤的出神入化。”
“对对对。”
于是有人去请了个樵夫来,谁知道樵夫一看是剁手,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敢下手。
砍柴和剁手,这压根就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一贯钱!”
彭鑫的家人想到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老话。
樵夫摇头,“这是剁手,某不敢。”
“两贯!”
“三贯……我们立下文书。”
樵夫犹豫了一下,“要不……某试试?”
试试就试试吧。
于是樵夫手握利斧,彭家人闭上眼睛……
“要快!”
郎中担心的道:“别和剁羊骨头般的来几下,那会痛疯他……”
樵夫喝了半斤酒,仰头喊道:“哈!”
利斧高举,然后奋力砍下去……
“啊……”
被蒙住眼睛的彭鑫惨叫出声,旋即惨叫声就被马蹄声淹没。
“大捷……”
报捷的军士冲进了真定城,他们的背上插着小旗,那昂首的模样在告诉所有人,大宋又打了胜仗。
“沈县公一战击败辽军前锋,斩首三千……”
从辽军南下袭扰的消息传来之后,真定城中的百姓就很压抑紧张。
他们担心辽军倾国南下,而胡西呈等人保守的应对方式让他们看不到半点希望。
连转运使都觉着打不过辽人,那咱们还能怎么办?
等死罢了。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两骑冲进城中,骑兵们昂首告诉大家……
“大捷……沈县公一战斩首三千,俘虏一千!”
若说原先的真定城上空笼罩着一层紧张和绝望的浓雾,那么这个消息就是击破浓雾的利器。
瞬间所有人都觉得心头亮堂了,眼前也亮堂了。
“万胜!”
欢呼声骤然而起,从城门处开始蔓延,稍后全城都在欢呼。
“万胜!”
大宋又胜了啊!
那些百姓欢喜鼓舞,那些诋毁沈安的人如同过街老鼠,低着头走过,赶紧回家去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