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2章 沈安胆大包天
靠近年底的汴梁多了几分喜气,今年虽然大宋几处天灾,可朝中却丝毫不慌。按照泼皮们的说法,就是大宋如今有钱有粮了,怕啥灾荒?直接拨了钱粮去就是了。
这种论点很有市场,也是朝中乐于见到的气氛。
为何?
大宋在崛起,这个概念渐渐深入人心,可崛起的大宋面临着无数问题,有内部的,有外部的。
如今外部问题因为几次大胜得到了缓解,可内部呢?
大宋内部的问题很多,而且越来越明显。
那么去解决它们吧。
这个愿望更难。
“沈安说对内下手就是割自己的腐肉,这个腐肉用得好啊!”
赵曙不喜欢太大的房间,大殿更是不喜欢,觉得空旷的孤独难受。
所以没事他就在偏殿里坐着,有人在给他按摩头部,却是昭君。
昭君的手……好歹还算是白嫩,至少比飞燕好多了。
高滔滔很放心哼哈二将,她看了边上的飞燕一眼,觉得夫君是看不上的,若是看上了她也不管。
“官家,腐肉说的有些恶心人呢,不过想来却是最恰当不过了。”高滔滔捂嘴轻笑着。
赵曙闭着眼睛,觉得浑身轻松,“他为何说是腐肉?因为腐肉要割,就如同人受了伤,伤口灌脓发臭,怎么办?唯有割去了腐肉,这人才有康健的希望。大宋的腐肉太多,朕一一数来就觉着头疼。”
高滔滔笑道:“那就慢慢割。”
“慢慢割,是啊!大郎还年轻,我不能急。”赵曙摆摆手,昭君退后。
“此次大名府之事让我本想让曾公亮去……”
赵曙坐直了身体,讥诮的道:“可你知道的,曾公亮去了,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啊!”
高滔滔捂嘴诧异的道:“那岂不是放纵了他们?”
“是啊!放纵了他们!”
赵曙显得有些无奈,“我想动手,可却不好动,至少如今不能动。”
高滔滔觉得自家夫君很可怜,“臣妾想着……若是能直抒胸臆该多好?可这个大宋得慢慢来啊!先帝当年就是急躁了,后来……”
“现在不好动,但以后可说不好。”
赵曙微笑道:“大宋怕什么?以前最怕辽人,有辽人在外威胁着,内部反而不好革新,否则一旦起了波折,辽人就会趁机南下,所以先帝当年的隐忍未必是怕了那些人。”
“竟然是这样吗?”高滔滔不禁讶然。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年的事儿,但终究影响不深,“记得当年……那些人来势汹汹,范文正无可奈何……先帝也是无可奈何……”
“范文正能做什么?”赵曙冷笑道:“当时天下汹汹,那些人恨不能弄死他。他能做什么?调兵去镇压吗?那辽人会如何?辽人定然会大军南下,顺势灭了大宋。”
“此事的决心在先帝,他能如何?”
赵曙摇头叹息,“他不能怎么样。除非是外部没了威胁,他方能慢慢的革新大宋。可他心太急,太操切,结果就被那些人围攻……措手不及之下,他只能隐忍。”
关于庆历新政时赵祯退缩的猜测有许多,沈安甚至猜测是那次宫中谋逆事件让他下定了决心。
可赵曙并不这么看。
“可我不同!”
赵曙笑了笑,眉间多了傲然,“我不急,真的不急。一步步的来,慢慢的磨,把那些人磨得忘乎所以,一步步的把他们拉下来。”
“沈安喜欢弄这个,宰辅们都喜欢,可怎么做才好?这些都得要我来掌握……”
这种改变一个国家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振奋了,赵曙起身走到了外面,深吸一口气,说道:“等沈安回来,我会让他多接触些朝政……”
高滔滔跟在后面,看着自己夫君的背影,只觉得心神迷醉。
“为何?”她觉得沈安还年轻。
“这个年轻人有远见,他一直在盯着辽人,但还盯着海外,这等眼光的年轻人多年未见了。我在想……等以后我去了,大郎接任……沈安便是极好的宰辅人选……”
身后的高滔滔抱住了他,“您可别说这个,不说万岁,百岁吧,啊!”
“怕什么。”赵曙觉得精神很好,难得的放松,“大郎看似不吭声,可却极有主见,沈安有眼界,做事还沉稳,此后他们二人……”
“有人来了。”
陈忠珩见一个内侍奔跑而来,就迎了过去。
“何事?”
内侍气喘吁吁的止步,拿出了一份文书,“皇城司急报。”
陈忠珩接了过来,仔细检查无误,回身就跑。
“是什么?”
赵曙的兴致被打断了,顷刻间眉间多了冷肃,帝王的身份回归。
陈忠珩拆开密报,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嗯?
赵曙见他的模样就知道是大事,伸手一把抢过密报,看了一眼,身体不禁摇晃了一下。
“官家!”
高滔滔赶紧扶住了他,问道:“可是身体不适吗?”
赵曙捂着抬头,微微摇头道:“我没事,你且去吧。”
高滔滔知道是国事,就看了一眼奏报。
沈安杀人……
她只看到了这四个字,然后告退。
不知怎地,先前赵曙的那句话又浮上心头。
沈安沉稳。
沉稳到杀人吗?
不消说,这是沈安下去赈灾时闹的事。
“三十二人!”
赵曙仰头看着天空,天空灰暗。
一场大雪已经覆盖了汴梁内外,白茫茫一片,很是壮观。
可赵曙此刻心中全是怒火,他转着圈在低声说话,脚下越来越快。
没人敢去听这些话,那些内侍宫女都刻意避开了些,唯有陈忠珩离不得,只能低头装作没听到。
“……胆大妄为,胆大妄为!”
“此事一出,天下由此多事了!”
“杀得好啊!可为何莽撞?”
赵曙觉得脑袋后面又出现了麻木感,他止步道:‘取了唢呐来。’
唢呐声回荡在宫中时,陈忠珩悄然去了政事堂。
“官家召见。”
他的神色太过凝重,近似于沉重,让宰辅们都有些慌。
出了政事堂后,温暖的身体被冷风一吹,曾公亮打了个哆嗦,“官家不会……”
这个……
韩琦脚步骤然加快,欧阳修眼神不好,伸手就拉住了包拯,“这是怎么了?”
包拯神色凝重,“不好说,到了再说。”
韩琦突然放缓了脚步,陈忠珩回身疑惑的道:“韩相……”
“宫中可有人谋逆?”韩琦盯着陈忠珩,“你但凡有半句假话,老夫……”
他左右寻索着,可没找到武器,“老夫就让你生死两难!”
陈忠珩这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禁满头黑线,“官家在等着呢。”
曾公亮别过脸去,突然就笑了起来。
这韩琦以为官家驾崩了,竟然在准备稳住局势。
这反应也真是没谁了,只是赵曙得知后,不知道会不会膈应。
等看到赵曙时,韩琦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曙冷冷的坐在那里,“皇城司急报,大名府之事已经办好了。”
“好!”
韩琦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心里,赞道:“臣就知道沈安是个做事利落的,这不两下就解决了此事,算是大功啊!”
曾公亮笑道:“那些权贵怕是又要怕他一阵子了,想来就好笑。”
包拯沉着脸道:“沈安做事本就沉稳,而且手段多,这等年轻人可不多见。此次他北上大名府,臣就觉着官家您的决定再英明不过了……”
包拯从不喜欢颂圣,可为了沈安却很是自然的拍了赵曙的马屁。
可赵曙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改动,依旧是冷冰冰的。
这个不对啊!
韩琦干咳一声,包拯止住了拍马屁,可欧阳修眼神不好,却没看到,就以为该自己表态了,就顺口说道:“那个年轻人历来出色,臣以前见到他时,就觉着是个可造之材,臣觉着该避路,让他好出头……咦!”
欧阳修觉得太安静了些,就仔细看看。
赵曙冷着脸坐在那里,突然笑了一下,却是冷笑。
“自大名府知府刘贤开始,官吏,粮商,共计三十五人,这些人合谋贪腐了十万贯钱粮……”
嘶!
韩琦不禁震惊了,“从刘贤开始?那大名府岂不是都烂了?”
“都烂了!”赵曙的眼中多了杀机,“若是可以,朕恨不能亲手杀了他们!”
精神病患者的戾气一旦起来,想压住很难。
但理智依旧占据了上风。
韩琦倒吸一口凉气,“如此……沈安怎地查的那么快?”
曾公亮也有些诧异,“按照脚程来算,他到大名府不过数日就查清了这些,堪称是神速啊!臣想想往日……从未见过谁破案那么快过。”
欧阳修也夸赞道:“那些官吏定然会沆瀣一气,这等时候很难查,沈安却能神速如此,可见有做推官的天赋!”
推官负责审案子!
包拯没说话,他觉得不对劲。
官家不对劲。
“他查的很快。”赵曙一直在回想着沈安的破局过程,堪称是无懈可击,“他先鲁莽行事,这是示弱,就在刘贤等人以为他无谋时,沈安突然借着粮食耗尽的机会悍然动手,一举封了大名府囤积居奇的大粮商……”
“好!”韩琦面色微红,赞道:“先是鲁莽骄敌,随后粮食耗尽再出手,这是破釜沉舟,刘贤他们不敢和此时的沈安硬顶,于是他顺利拿下了那些大粮商,稳住了局势,好啊!”
老韩在家里琢磨了多年兵法,对这些招数很熟悉,他叹道:“臣对着些手段都熟,只是临战时却想不起来……否则……”
否则老夫就是名将了。
赵曙嗤笑了一声,“若说此事,到了此时他办的无懈可击,朕都要为他叫好。随后他撬开了那些粮商的嘴,拿到了口供,可却找不到证据……”
“账簿呢?”欧阳修觉得这是个突破口。
天可怜见,大宋的吏治实际上并不好,比如说人浮于事……但唯有一条,那就是贪腐案发生的频率很低,所以大家少有查这等贪腐案的经验。
“账簿?”赵曙摇头,“账簿无懈可击。”
“那他是怎么查到的?”这次连包拯都有些好奇了。
“他?”赵曙笑了一下,“他令人拿下了府衙的记账小吏,用刑拷打……”
这个……真是够猛啊!
谁会这么做?
谁敢那么做!
宰辅们面面相觑,只有包拯傲立在那里。
老夫敢这么做!
赵曙丢下了终极炸弹,“随后他得了证据……”
“干得好!”
韩琦赞道:“那些贪官污吏就不能让他们逃脱责罚,回头……臣建议全数发配到琼州去,官家觉着可行?官家,官家……”
赵曙呆呆的看着虚空,突然叹息一声,“除去刘贤等三人之外,沈安以造反的罪名,斩杀了三十人……”
“三十人?”
宰辅们呆若木鸡,连包拯都傻眼了。
开国时不论,可从先帝到现在为止,谁下去杀过那么多人?
沈安……他胆大包天啊!
这事儿,不好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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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3章 保护官家
按照程序,遇到这等贪腐和灾荒的事儿,作为全权代表下去,首要是赈灾,安抚灾民的情绪。若是发现贪腐,气氛不对头时,杀一两个人也行,事后把自己的苦衷说说,没有人会说什么。
可沈安这个却不同。
案子已经破了,灾民的情绪也稳定了,这厮竟然在临走之前杀人。
你说你杀就杀吧,还弄了一个造反的罪名,这话你哄鬼去吧。
大名府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宋的北京,若是那里造反,北方雄兵无数,瞬间就能合围大名府,谁都跑不掉。
所以没人相信那些人会造反。
“这是栽赃!”
韩琦苦笑道:“他为了杀人而搜罗的罪名,当时在场的人很多,那个傻小子,他就该悄然处置了他们,到时候说他们谋逆,谁能反驳?”
这是搞暗箱操作,不给别人质疑的机会。
赵曙看着韩琦,突然觉得他和沈安有一点很像,那就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
这样的臣子要看他的志向,韩琦是想千古流芳,成为大宋名相。
沈安想什么?
北望江山?
还是……
赵曙想起了沈安当年说过的话。
海外很大。
这个世界很大,大宋很小。
大宋难道能拥有这个世界吗?
赵曙笑了笑,觉得不可能。
“消息应当很快就会传回来,诸卿如何看?”
赵曙已经是头痛欲裂,就把难题抛给了宰辅们。
“陛下,此事怕是要让沈安避避风头吧。曾公亮也有些头痛的道:“若是让他留在汴梁,怕是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是好意,但却是退缩。
赵曙放开捂额的手,眼中多了冷色。
欧阳修叹道:“去雄州吧,他号称雄州沈,雄州百姓也以他为荣,去了那里没人敢招惹他,过几年再回来,这事就妥了。”
不管多愤怒的事儿,当时你恨不能杀人,觉得这个愤怒永世不会消退。可不过是几个月,最多几年,你就会淡忘了此事。
时间才是最大的黑手。
赵曙的嘴角翘起,却是讥讽的笑。
包拯出班道:“沈安年轻,那些人杀之不足惜,臣以为情有可原。”
沈安没有经过赵曙的同意就杀人,这是大错,包拯在徇私,但却无人指责。
“杀得好!”
韩琦抬头,眼中全是怒色,“陛下,杀了就杀了,那等人若是被臣遇到了也是一个杀,如今怕的就是那些人的围攻,且让他们来,臣去挡着。”
韩琦躬身,起身时因为体型庞大踉跄了一下。他稳住身体,转身离去。
那脚步有些外八字,配上庞大的身躯,看着有些跋扈。
可在此刻赵曙的眼中,这些不是跋扈,而是担当。
包拯不能去,他去了只会激化矛盾,徇私的指控将会笼罩皇城,得不偿失。
韩琦去了。
“韩卿……”
赵曙起身伸手,可韩琦却不回头,就迈着八字步出了大殿。
消息果然很快就传到了汴梁城。
“外面很热闹。”
邙山书院里,王端着茶杯在喝茶。
一个教授苦笑道:“山长此次算是惹下大祸了。”
“他干的很好,某就想这么干,只是没机会。”王的目光冰冷,突然问道:“可敢做大事?”
“元泽!”
教授才将打个寒颤,外面来了折克行。
稍后苏轼也来了。
“此事麻烦了。”苏轼气咻咻的道,“御史台里不少人都说安北犯了大错,当发配,发配啊!”
屋里此刻没外人,折克行突然低声道:“某能带人出去……接了安北兄的家人,一路去北方。”
苏轼点头,“甚好。”
两个棒槌!
王冷笑道:“能去哪里?去府州?那是找死,你信不信,若是去了府州,令叔折继祖会把你们全数拿下……家族啊!”
这个年头家族就是一切,折继祖若是面临这样的选择,只有两种方式:第一造反,第二拿下他们,算是污点证人。
折克行想了想,摇头道:“你小看了折家。”
“某不懂折家,但某知道你这个想法不妥。”王是这个小团体里最聪明的人,他说不妥,折克行也只得闭嘴。
王放下茶杯,说道:“外面现在如何?”
“群情鼎沸。”苏轼擦了一把汗,“皇城外又被人堵了,奏疏无数,都是弹劾安北的。”
“他破了规矩,那些人当然要恨他。”
王敬佩的道:“大宋不杀士大夫,那是谎言,可确实是不怎么杀,杀几个就算是稀奇事。可安北兄在大名府一次就杀了三十人,那些人慌了……”
“他们担心自己以后犯事了也会有此遭遇,所以慌作一团,唯一的办法就弹劾,把安北兄弄下去。”
“兔死狐悲?”
折克行的话让王第一次赞许:“这话说得好,就是这个意思。兔死狐悲!”
苏轼焦急的道:“某告假出来,马上就得回去,怎么办,要某怎么出力只管说,大不了某一把火烧掉御史台!”
“淡定。”王摇摇头,吩咐道,“让那些教授来。”
稍后一群教授来了,王起身拱手道:“外间事你等应当也有耳闻,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邙山书院不支持优待士大夫,你等可认同?”
这是沈安的观点,并作为邙山书院的座右铭之一。
“是。”
不认同这个理念的人都滚蛋了。
王微笑道:“去把学生们叫出来。”
稍后的校场上,王大声的喊道:“那些人慌了,他们担心自己以后贪腐会被处置,可贪腐为何不被处置?为何杀不得?看看千年以来的……哪朝哪代不杀贪官污吏?就大宋!”
学生们的怒气起来了。
“某觉着元泽和安北有相通之处,那就是蛊惑人心。”
苏轼的话让折克行点头又摇头,“不,安北兄是为了大宋,元泽却是为了抱负。”
一个是为国,一个是为了私,没法比。
“这个大宋到了如今的地步,谁的错?”
王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红晕,喊道:“那些贪官污吏为何被人庇护?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想为所欲为,想弄死山长,咱们能答应吗?”
“不能!”
学生们的气势起来了。
王指着外面喊道:“那些人如今堵在了皇城外,他们在逼迫官家,他们在逼迫宰辅,咱们能坐视吗?”
“不能!”
学生们的血气都被激发出来了。
王嘶喊道:“那就出发,保护官家!”
“保护官家!”
书院的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出发了。
邙山书院的邻居有宗室书院,还有太学。
两家书院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邙山书院的学生去了,他们说要保护官家。”
宗室书院的大多都是聪明人,有人说道:“那些人哪里敢冲进皇城去?王多半是要硬扛那些人呢。好气魄!”
“那咱们怎么办?”
一阵沉寂之后,有人摇头,“咱们不能去,否则官家只会忌惮,而不会有半分高兴。”
“为何?”一个懵懂的宗室子问道。
“咱们是宗室,涉足政事就有图谋不轨的嫌疑,甚至会被那些人利用,所以老实些,就呆在书院里。”
这边还好,可太学那边却暴动了。
郭谦带着一群人在阻拦群情激昂的学生,可哪里挡得住。
“我们要去保护官家!”
“官家不要你等保护,有禁军!”
陈本拼命拦截着,最后被一把推开,跌坐在边上。
“冲啊!”
学生们冲了出去,郭谦跺脚道:“都回来啊!”
……
此刻的皇城前,气氛肃然。
韩琦站在大门外,对面是数百人。
“……从祖宗以来,从未有人如此屠戮士大夫,从未有人这般大胆,没有官家的命令就下手杀人,这是僭越,这样的行径,这样的人能容忍吗?”
一个年轻人在前方大声疾呼,身后的数百人喊道:“不能!”
这是一个庞大的团体,当年的范仲淹都败在了他们的手下。后来的王安石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苦心孤诣的新政同样惨败……
如今他们来了。
而当前只有韩琦一人。
韩琦站在那里,想起了当年……
他想起了庆历新政,想起了范仲淹。
当年我们惨败啊!
今日他们再度来袭,老夫怕了吗?
韩琦抬头,嘶吼道:“那些人该死!杀得好!”
气氛骤然一紧。
这是来自于大宋首相的嘶吼,代表着政事堂的态度。
怎么办?
当年的范仲淹被抹黑,那些人说他结党。
结党是大宋政坛最忌讳的事儿,被这个借口攻击,几乎很难幸免。
随后富弼被污蔑想行兴废事,也就是当做伊尹霍光那种人物,能以臣子的身份决断帝王宝座的归属。
这个黑锅砸的富弼晕头转向。
败了。
哪怕赵祯知道这些抹黑都是假的,可他依旧不能挽回局势。
原因是什么?
范仲淹的新政是要动刀子,从大宋的身上割腐肉。
新政中的一条叫做抑侥幸。
什么叫做侥幸?
权贵子弟从出生没多久就能有官职,这叫做荫恩,也叫做侥幸。抑制侥幸,就是割腐肉。大宋的三冗,冗官、冗费,两冗与此有关,范仲淹这一刀砍的很准。
但这动了权贵们的饭碗,后果可想而知。
而今日这些人来这里闹腾是为了什么?
沈安杀了官吏,这破坏了不杀士大夫的潜规则。
咱们犯错了没事,顶多是下放到地方为官罢了。就算是再进一步,那就发配吧。
发配就发配,命保住了,以后寻机还能回来,多美?
这个潜规则很美,美滋滋。
可如今被沈安的屠刀给触动了。
你让这些人如何能不怒火中烧?
人群中有人嘶喊道:“韩琦老贼,你蛊惑君王,结党营私,今日我等在此,你还想故技重施吗?”
草泥马!
韩琦想这么骂一句,但他捋捋长发,觉得这会影响自己的俊朗形象。
“谁在故技重施?”韩琦冷笑道:“你等当年说老夫等人结党营私,今日还是这一套,这是什么?这才是故技重施!来,老夫今日在此,你等可敢来吗?”
人群躁动了起来,然后缓缓逼近。
那些军士慌了。
“韩相,怎么办?”
动手是不能动手的,否则会惹出更大的祸患来。
韩琦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敢来,他站在那里,握紧双拳。
老夫今日要雪耻!
雪庆历年间的耻辱!
他双目圆瞪,气势瞬间攀升到了顶峰。
“保护官家!”
就在此时,右边传来了一声呼喊,接着脚步声传来。
无数人在奔跑,可却很有节奏,丝毫不乱。
脚步声震动着大地,那些人纷纷侧身看去。
韩琦也是如此,他觉得应当是另一帮子不要脸的家伙来了。
当那些年轻的面孔出现时,当看到那在奔跑中依旧整齐的阵列时,有人惊呼道:“是书院的学生。”
但凡是沈安教授过的地方,只要不改他留下的规矩,那就很好认。
整齐!
哪怕是奔跑之中也得保持住阵型。
“他们来做什么?”
众人在疑惑,学生中有人喊道:“打逆贼!”
“打逆贼!”
学生们蜂拥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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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4章 狼奔豕突,学生威武(为盟主‘我家乐乐最可爱’加更)
在皇城大门外围堵,在以前叫做叩阙。
但这些人却不同,他们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更像是来抗议的。
抗议就抗议吧,咱们人多,按照大宋的潜规则,官家此刻定然是焦头烂额,不敢出面。
帝王不能出面,否则再无转圜的余地,那很危险。
于是韩琦来了。
他以首相之尊,一人挡在宫门之外,独自面对这些人。
这很悲壮,也很无奈。
这些是什么人?
读书人,权贵……一句话,他们就是大宋既得利益者的代表,祖宗规矩的拥护者。
若说大宋是个巨人,那么他们就是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
这些蛆虫在啃噬着大宋的血肉,任何想把他们从大宋肌体上剥离的言行都会招致他们的反击。
他们人多势众,当年范仲淹等人被围攻时,除去那一小撮人之外,无人敢说话,无人敢伸手。
所以他们很得意,认为自己无所畏惧。
但今天他们却遭遇了一群年轻人。
“打!”
学生们穿着整齐的衣裳,整齐的阵列在命令下突然变了,左右分出两股学生包抄过来。
城头上的将领目瞪口呆……
“沈县公究竟是教了他们什么东西,某怎么觉着这就是兵法呢?”
那数百人还在懵逼,学生们已经冲了过来。
“动手!”
双方都红了眼睛,瞬间拳脚交加。
“谁会赢?”
城头上不知何时多了赵曙父子。
“学生会赢。”
赵顼说的很有自信。
“为何?”赵曙看到了结果,双方甫一接触,学生们就突入了进去,相反,那些抗议的男子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因为这些学生们每日操练,而那些人每日蝇营狗苟,酒色不断。”
赵顼的话说的很平静,但里面的含义却让赵曙微微点头,“一个勤奋苦读,一个蝇营狗苟,十年后自然就大不同。”
“现在他们吃苦十年,以后就能领先一生,这便是当年书院里说的。”
想到沈安给这些学生们说的那些话,赵顼不禁就笑了。
下面,那些男子被打的节节败退,有人喊道:“动家伙!”
几个男子摸出了短刃,然后冲了上去。
“他们有刀子!”
学生们高声呼喊着。
“闪开!”
一队学生冲了上来,他们手中拿着棍子,无畏的冲了上去。
“他们竟然带了刀子?”
赵曙的眼中多了喜色,旋即散去。
陈忠珩怒道:“这是要行刺谁?”
他把赵曙想说的话说了。
“有人行刺官家!”
周围的军士在呼喊着。
在皇城前打架没问题,但你别动刀子啊!
那几个蠢货是被打的不行了,脑子一热,就把短刃摸了出来,此刻听到这话都傻眼了。
“快丢掉!”
有人大声提醒着,这些人赶紧弃刀,可持棍的学生们却上来了。
卧槽!空手对棍子。
这个还怎么打?
乱棍之下,这伙人抱头鼠窜。
“救命啊!”
现场到处都是惨叫声,一个学生被两个男子给压在身下暴打,鼻血狂喷。
“陈默在那!”
一群学生冲了过来,那两个男子正打的爽快,马上被按在地上暴揍。
“闪开!”
那个叫做陈默的学生爬起来,抹了一把鼻血,然后扑了上去。
“跑啊!”
逃跑的第一个人出现了,有一就有二,这些抗议的男子掉头就跑。
“两边的人数差不多的啊!”
“是,而且那些学生好多没成年,都是半大孩子呢。”
“半大孩子竟然打的他们没有还手之力,这个本事……沈县公好本事啊!”
“这些孩子日后会不会上马领军,下马牧民?”
“可能哦!”
“那……那不是汉唐时的文人吗?”
“唯有汉唐时的文人才能如此,大宋何时见到这等人?”
一种莫名的兴奋让围观者们都呼吸急促起来。
汉唐啊!
那时的中原就是中央之国,真正的中央之国。
而现在呢?
现在的大宋外敌无数,内部矛盾重重,算的上什么中央之国。
但在这些学生的身上,人们看到了希望。
赵曙站在城头上微微点头,“不错。”
“官家,他们只是没马,否则……骑射也不是问题。”
赵顼记得沈安为此苦恼过,他不是苦恼没有战马,而是苦恼会引发忌惮。
你一个书院教授骑射砍杀干啥?想造反呢?
战马他不缺,从辽国走私也好,大胜之后的缴获也行,他总有办法弄来。
可忌惮呢?
这个大宋对武人的压制有些神经过敏,学生们学武会不会引发打压?
杂学还孱弱,他不能冒险。
可今日机会就到了。
赵顼看着学生们三五成群的去追打,就介绍道:“官家,书院里每日都有操练,这等叫做配合,三五成群,互相配合杀敌,无往而不胜……您看,那边十余人都挡不住那五人。”
赵曙看到了,那五个学生中间,三人看着身量很小,大抵未成年,对面的十余人都是成年人。
可成年人却被配合默契的学生们打的抱头鼠窜。
“好本事!”
赵曙不禁欢喜了起来。
赵顼看了他一眼,说道:“每日早上,书院操练之前都会训导他们,要忠君,要爱国,书院教授的一切学识不是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大宋……要为大宋的强盛而努力读书……”
这些话和大盛书院的训导是一脉相承的,所以赵曙自然就信了。
前方学生暴打抗议者,儿子在身边嘀咕着这些学生的好处,赵曙不禁心情大快,吩咐道:“去,弄几百匹好马送到邙山书院去,告诉他们,好生操练……”
“堵住了!”
这时右前方传来一阵欢呼,赵曙止住话头看去,就看到乌压压的一群学生出现在前方,恰好截住了逃跑的抗议者们。
呃!
“是谁?”
城头上有人喊道:“官家,是太学的学生!”
学生们都有固定的衣裳,一看就知道身份。
“保护官家!”
太学的学生们高呼着,和邙山书院的学生们合围了这些抗议者。
顿时现场惨叫声密集起来,连成了片。
“救命啊!”
“保护官家!”
学生们高呼着这句话,开始围殴。
这句话让围观者们若有所思。
“这些人堵在宫门外,这是不是威胁官家?”
“当然是。”
两辆马车停靠在一起,十四岁的王定儿昂首看着身边的马潇潇,“你不是和沈家有仇吗?”
“胡说。”马潇潇辩解道:“我喜欢沈县公的才学,还想拜他为师呢。”
咦!是啊!既然闻郎君铁石心肠,那我为何不能从沈县公那里曲线救国呢?
瞬间马潇潇就喜翻了,坚定的道:“回头等沈县公回来了,我就去拜师。”
王定儿看着她,微微点头,“你这是改邪归正了,为时未晚……”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什么叫做改邪归正?
以前是邪,才有正。
可我以前不邪啊!
马潇潇很憋屈,想辩驳吧,可看着王定儿那双略微冷清的眸子,竟然都憋了回去。
王定儿微微昂首,淡淡的道:“沈县公被人冤枉,我却是看不过去了,回头我会召集人聚会,你可想来?”
“来,我肯定来。”马潇潇知道自己原先的朋友圈不大对头,那些闺蜜的性子不是傲娇的就是尖刻的,不脱离了那个圈子,她迟早还会变成原来那样。
而王定儿却不同,她的祖父王朔早年做过天章阁侍讲,给年轻的仁宗皇帝说过书,如今是天章阁直学士,德高望重。
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孩儿自然清贵,连马潇潇都比不得。
王定儿看了那边一眼,说道:“如此就在下午,随后帖子会送去,你接了就来。”
这位小娘子行事颇有些侠气,而且雷厉风行。
“好!”
这边兴奋的不行,赵曙却有些坐蜡了。
边上的赵顼在嘀咕着,“邙山书院数百匹战马倒是够了……”
可太学的呢?
看看吧,太学的那些学生们下手也不差,打的那些抗议者在跪地求饶。
这样的学生不奖赏一番过意不去啊!
可怎么奖赏?
难道又是给数百匹战马?
托对外屡战屡胜的福气,这几年大宋多了不少战马。
可军中就像是个无底洞,多少战马都能吞下去。
邙山书院的几百匹也就罢了,可太学再来几百匹……
赵曙有些头痛。
赵顼低声道:“官家,其实……这些学生大抵比禁军还忠心,若是城中有变,只需召唤一声,他们定然会热血沸腾,无所畏惧。任何乱臣贼子面对他们都会低头……有了他们在……”
大佬,这些学生笼络一番,以后就是你的禁卫军啊!
赵顼说的一本正经的,很是诚恳。
在许多时候,当老子的天生就不会怀疑儿子的话,所以赵曙行动了。
“要不……朕回头看看……罢了。”
这时那些抗议者已经躺了一地,学生们开始猬集,随后缓缓走了过来。
“他们要做什么?戒备!”
城头的将领下意识的反应让赵曙有些不悦。
“这些是学生,赤子之心一片,如何能用长刀去相对?收了。”
“官家万岁!”
学生们站在城下,奋力的呼喊着。
赵曙面色开始发红,如喝醉了一般。
“回头……都给,太学也给战马!”
“是。”
赵顼一脸纯良老实的应了。
赵曙心中欢喜,冲着下面摆摆手,引来了更大的欢呼。
“官家万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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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5章 勇敢的少女
赵曙的决定传到了学生中,欢呼声就更热烈了。
“官家万岁!”
太学有了战马,邙山书院有了战马,这是什么意思?学生要战马干啥?
“官家期许我等上马杀敌,下马牧民,明白了吗?”一个学生满脸通红的喊道。
这是来自于帝王的期许,在渐渐柔弱的学风之中,这个期许就像是一针强心剂,让这些学生们倍感骄傲。
“原来官家竟然这般看重咱们吗?”
“那咱们就该努力读书,努力操练,学而有成之后为官家效力!为大宋效力!”
“对!”
学生本是最容易塑造的一个群体,在这个年龄段,只要不断的灌输一些观念,渐渐的这些观念就会根深蒂固。
当他们走出书院的大门时,新政的种子和战友就来了。
赵曙心中激动,可等回到宫中时,曾公亮的一席话让他冷静了下来。
“官家,这一顿暴打倒是爽快,可却撕破了脸。”
赵曙不该出面的,他一出面支持,就算是站队了。
帝王和宰辅站队,这和当年的庆历年间时有何区别?
又要来一场?
赵曙有些激动。
焦虑症患者和抑郁症患者本就容易激动,肾上腺素习惯性的飙射。
韩琦默然一瞬,说道:“终究是要来的,臣不惧。”
他失败过一次,这一次不准备再当逃兵。
赵曙看向曾公亮。
在这个时刻,他就是一个统帅,需要知道麾下将领的状态。
曾公亮昂首道:“臣死而后已!”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反对派?
包拯沉声道:“臣一步不退。”
那些人想搞沈安,包拯没提刀出去砍人就算是顾全大局了。
欧阳修眨巴着眼睛,吸吸鼻子道:“当年臣错了。那年臣风华正茂,却错了。如今沈安也是风华正茂,他们想把他拉下来,正如同当年一般,臣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臣……虽老迈,却也能挡在宫门前,拦住那些人。”
如今的焦点就在沈安的身上。
那些人要弄沈安,弄下了沈安,对于刚有些眉目的新政来说就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所以沈安不能被拉下去。
君臣一心,准备和那些人扳扳手腕。
赵曙见宰辅们齐心,不禁心中欢喜,“朕从不怕那些人。”
精神病病患者从不畏惧这些。
“这几日奏疏会有许多,那些人会攻击臣等……”韩琦当年经历过弹劾,所以知道那些人的手段。
“他们会攻击臣等结党,攻击臣等图谋不轨,还请陛下镇定。”
赵曙点头,“朕自然不会疑心诸卿。”
“如此臣等自然会挡住那些外面吹来的寒风,直至沈安归来。”
韩琦郑重躬身,曾公亮等人跟随。
赵曙颔首,“诸卿辛苦。”
一股肃穆的气息在弥漫,陈忠珩在边上觉得眼睛有些热,就抹了一把。但他觉得有些难为情,就别过头去,却看到那些内侍们都在抹眼睛。
数十年前的那一幕再度发生,谁胜谁负?
不论谁胜谁负,今日的君臣足以载入史册。
……
学生们回去了,带回来了赵曙的嘉许,以及许诺。
“官家说要给咱们太学战马。”
郭谦和陈本面面相觑,一个念头浮起。
“官家这是要彻底的和他们割裂吗?”
让太学的学生文武双全,这是一个异类的想法。
想想,别的学生都在每日苦读,太学的学生却要操练,这个就是区别对待啊!
别的书院会不会效仿?
一旦效仿,以后文武的边界就会渐渐模糊,这个才是那些人害怕的东西。
文武边界含糊这是不允许的,不管在任何时代,文武都要有分野,不能今日文,明日武,这样的风险比较大。若是遇到一个有野心的,在文武圈子里来回转悠,用不了多久就能拉起一帮子人来。
然后帝王再出手分开文武边界,到时候武人的地位必定会变高,再想打压他们就难了。
以文御武是不会变的,连武人最坚定的支持者沈安都赞同以文御武,可见这个观念的深入人心。
但这个是统御,而不是打压。
这一点要区分开来。
什么贼配军,什么武人要做孙子……这等事儿只会打击士气。
太学的高层在忧郁,而邙山书院那边却在欢呼。
“干得漂亮!”
王亲自在大门口迎接学生们凯旋,“此次你们让外人看到了我邙山书院学生的风采,让官家看到了你们的忠心耿耿,让那些乱臣贼子们感到了恐惧,某……为你们感到骄傲,今日…放假,稍后有酒菜,尽情的吃一顿吧!”
学生们都欢呼了起来,王和教授们在低声说话。
“此事怕是有些不妥。”一个教授担心的道:“以后咱们的学生出去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王看了他一眼,“邙山书院的宗旨本就离经叛道,和那些人格格不入,就算是没有今日之事,学生们出去也是他们的对头。一句‘不赞同优待士大夫’就让咱们成了他们的死敌,既然是死敌,那还怕什么?”
“再说了。”王的眼中多了厉色,“在咱们的眼中,他们本来就是咱们的对头,要动手就动手,谁怕了谁?晚动手不如早动手,越狠越好!且等以后寻到机会,弄死几个带头的,看他们还闹不闹了。”
教授打个寒颤,低头拱手。
另一个教授说道:“今日动了手,他们怕是会撕破脸,山长尚未归来,某担心等他归来时,大局已定……”
“是,那些人这段时日会疯狂出手,最重要的还是舆论。”
气氛渐渐热烈了起来。
王点头道:“他们会出手,这在预料之中,可关键是官家能否能撑住,某对此深信不疑。”
这是沈安的判断,他说官家不会退缩。
王信任他的判断,否则今日不会让学生们出去暴打抗议者。
有了赵曙的支持,这场对抗才能持续走下去,直至胜利。
一个教授沉声道;“先帝当年没撑住,今日之官家,果真能撑住吗?”
“能!”王斩钉截铁的道,“某坚信。”
……
汴梁城因为这场动乱安静了不少,到处在传谣,有人说官家被宰辅们逼着支持学生们;有人说宰辅们和沈安内外勾结准备造反……
沈家大门紧闭,宫中来了两个御医坐镇,一同带来的还有赵顼的话。
“安心!”
杨卓雪对自家夫君的信心从来都是盲目的,在家里养胎该吃吃,该喝喝。
宫中的赵曙已经被奏疏淹没了,各色人等在请见,他一律不见。
这些人都是来施加压力的,赵曙不想发病,自然不会见。
旋即外面就有人传言,说是官家病糊涂了,有些昏聩。
随即各种奏疏里就出现了一些相关的询问和挂念。
再接下来该是什么?
“我问过我翁翁,庆历年间时,接下来就是质疑,质疑官家的言行……”
王家的后院里,十余个少女站在一起,听着台阶上的王定儿说话。
王定儿自信的道:“翁翁说当年官家顶不住,那是因为没人帮衬……范公等人势单力孤,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而今官家却不同,前日你们也看到了,那些人想去逼迫官家,却被书院的学生们打的抱头鼠窜,痛快啊!”
她的眉间多了英气,挥舞着拳头说道:“如今那些人又在散播谣言,我问过祖父,庆历年间那些谣言满天飞,却无人去管……可今日呢?”
王定儿说道:“男儿出手了,咱们也不该落后,我在想咱们是不是能出去,去和自己的亲朋好友驳斥那些谣言?”
众人面面相觑,马潇潇第一个举手,“好,我认识好些人,定然会让他们唾弃那些谣言。”
“好,我也算一个!”
“还有我!”
一群少女面色微红,一种参与了大事的感觉让她们兴奋不已。
王定儿见无人反对,就说道:“如此我就说说那些谣言的本来面目……”
随后这些少女就出发了……
“……官家那天在城头上呢,身边就是大王,宰辅们若是能胁迫了官家,那大王首先就忍不住会动手!”
这是一户人家,男主人在听着女儿说话,觉得很好笑,就问了一下,“可大王能做什么?”
女儿面色绯红,大声的道:“大王和万胜军的都虞侯折克行是好友,折克行是名将之后,有统军之能,若是大王觉得不对,只需派人去万胜军说一声,随即万胜军就会在折克行的率领下进城……保护官家。还有……还有那些学生,他们也会保护官家。”
父亲一怔,旋即笑道:“也是,官家哪有那么好胁迫的。当年包相也只敢拉着先帝喷口水,可他也不敢胁迫。”
……
“沈安在大名府,若是要和宰辅们勾结起来造反,那是个笑话。”
另一户人家中,一个男子看着自己的侄女捂额叹道:“你言辞凿凿的,什么笑话?女孩子家家的不在家里好生做针线,出来说这些做什么?信口雌黄!”
少女皱眉道:“大宋禁军的精锐都在汴梁,官家只要愿意,一纸文书就能调动大军进宫……何况宫中还有许多亲从官和亲事官,他们只听从官家的命令,有他们在,谁能造反?”
男子愕然,“可若是宰辅们……有内应呢?”
“内应?”少女想了想,说道:“可陈忠珩昨日还出宫去了沈家,带去了两个御医,若是官家被胁迫了,沈家会如何?”
男子倒吸一口凉气:“沈家定然会告诉折克行,随后……”
这些谎言实际上很好分辨,但自古以来能分辨的很少,以谣传谣的却很多。
这些少女通过自身不断在辟谣,渐渐的,那些辩驳传了出来,竟然引发了一场大辩论。
“那些小娘子很厉害呢!”
高滔滔喜滋滋的道:“她们到处去驳斥那些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谣言无处藏身,那些人丢人丢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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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6章 某沈安
赵曙从未有今天这般亢奋过,哪怕亢奋之后就容易犯病他也顾不得了。
他昂首看着前方,“知道吗?先帝的帮手很少,所以新政失败了,可如今朕却有不少帮手,有许多……”
“学生们来自于杂学,来自于朕的放纵。”
赵曙回身,微笑道:“杂学很让人头疼,可我却不断给予他们支持,为何?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帮手。如今这些帮手便来了。”
“还有那些小娘子呢!”高滔滔觉得这样的夫君很让自己迷醉,眼中不禁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边上的陈忠珩见了就准备出去关门,赵曙却说道:“那些小娘子……”
这个……
陈忠珩突然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钻进来了。
他小心翼翼的偷瞥了一眼。
高滔滔似笑非笑,赵曙面色沉凝,仿佛是在考虑决定大宋生死的大事。
呃!什么意思?
他不懂,但依旧觉得自己最好找个地方躲着,什么都别听。
“此事……”赵曙认真的道:“多半是那些小娘子义愤填膺……”
陈忠珩瞬间想死。
原来竟然是皇后吃醋了吗?
是了,此次事件中,书院的学生们出手没问题,应该的。可那些小娘子呢?
她们为啥出手?
在上位者的眼中,人做事就有动机。
比如说你突然对我低头哈腰的,那定然是有求于我。
若是你突然出手帮我解决了难题,那背后定然是有些算盘,比如说是不是想卖人情,或是想借此来达到什么目的……
一句话,在上位者的眼中,万事都有代价,没有人会平而无故的对你好,他(她)对你好,必然是想从你这里获得些什么。
在高滔滔和赵曙的眼中,那些主动出击,为赵曙辩解的小娘子们都是有动机的。
可是她们想获得什么呢?
高滔滔似笑非笑,赵曙如坐针毡……
“义愤填膺……是了,官家英明,她们自然是要义愤填膺的。”
赵曙毕竟是帝王,高滔滔吃醋也只能到这个程度,否则就过了。
赵曙看了她一眼,觉得女人在温柔时就是男人的心灵港湾,可在刁蛮时,那就是魔鬼。
“那个……我……朕很忙。”
“那臣妾告退。”高滔滔起身,赵曙一把拉住她,低声道:“我很忙,没工夫去应付别人。”
瞬间高滔滔的眼睛就亮了,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多了许多妩媚。
我很忙,所以别担心会有别的女人来和你争宠。
赵曙松了一口气,觉得妻子温柔重归,当真是可喜可贺,于是眼中多了些柔情……
“官家,有人来了。”
陈忠珩知道自己眼下最好滚蛋,顺带把门关上,但来的是密谍,多半是有事。
赵曙干咳一声,高滔滔福身道:“臣妾告退。”
赵曙点点头,目送着妻子出去,随后密谍进来。
“官家,那些小娘子领头的叫做王定儿,祖父是天章阁直学士王朔……”
“王朔?”赵曙笑道:“我知道他,是个德高望重的臣子。”
密谍低头,“那王定儿颇为迷恋沈安的才学和武功,此次出头就是为了沈安……”
“咳咳!”
陈忠珩干咳一声,示意他该滚蛋了。
可密谍不懂这个暗示啊!他继续说道:“其人虽然年岁不大,可却有侠气,不平则鸣。上次她就为沈安和别人辩驳过……”
“咳咳!”
陈忠珩看到了外面的皇后脚步一滞,然后继续过去,就赶紧再干咳了两声。
再不滚咱也救不了你!
官家和皇后才将觉得那些小娘子是为了官家出头,皇后还吃醋来着,你这里马上就来个是为了沈安,官家和皇后尴尬了啊!
密谍觉得不对劲,抬头瞥了一眼,见赵曙面无表情,急忙躬身,“小人告退。”
他出去见到了脚步缓慢的皇后,皇后好像有些……不高兴?
不对,不是不高兴,好像是不好意思的那种。
怎么回事?
他不懂。
而此时的汴梁中,处处都有人在议论沈安杀人事件。
就在此时,外城的一处城门内,王定儿昂首对一个男子说道:“沈县公这数年来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国为民,你等做了什么?这几年你做了什么为国为民之事?”
那男子衣着华丽,却是个认识王定儿的衙内,先前他看到了王定儿,觉得越长越美了,就想套个近乎,却听到王定儿在劝一个妇人,说什么沈安的好话。
沈安,最近城中许多人都恨之入骨啊!
男子就出头,说了沈安的几句坏话,结果就被王定儿给驳斥了。
男人都好脸面,被一个少女当众驳斥,那感觉……大抵就是羞愤欲死。
男子的眼中多了冷色,“他做了什么?不过是去了边塞数次,可家父为国图谋,多少次夜里某起身,看到书房依旧在亮灯?至于沈安,那不过是侥幸之徒罢了,你莫要被他蛊惑……”
在某些人……特别是某些年轻人的眼中,沈安就是自己的梦魇。
沈安比你还小就已经被官家看重了。
沈安立功了!
沈安杀敌了!
沈安立功太多,又打断了人的腿。
你何时才能和沈安一样啊?
这些念叨让他们如芒在背,那种技不如人,却又羡慕嫉妒恨的感觉太煎熬了。
没有人愿意被人俯瞰,那种滋味真的……很难用语言形容。
所以见到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娘子在夸赞俯瞰自己的那个人,男子忍不住了,毒液在喷吐,“汴梁但凡有些身份的人谁不知道……当年若是没有包拯的庇护,他们兄妹熬不过那一年的夏天。”
当年沈安在汴梁看似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无数觊觎的目光在盯着他。
炒菜的秘方就像是一块磁石,让沈安成为了中心点。
就在这个时候,包拯出手了。
他几次三番的去了沈安租赁的小院,后来更是以沈安兄妹的保护者自居,这才让他们兄妹度过了最开始的难关。
“这样侥幸的一个人,他能得意几年?”
男子微微昂首,用那种你很傻很天真的姿态对王定儿说道:“你莫要被他哄骗了。”
“你做了什么?”他说了一通情绪化的话,可王定儿依旧是将原先的问题抛了出来。
“你做了什么?可能和沈县公相比吗?”王定儿认真的道:“若是不能,请莫要亵渎他。”
亵渎这个词用得很重,大抵就是崇拜者的那种味道。
男子的眼中妒火中烧,骂道:“那个蠢货有什么好的,值当你为他抛头露面,连女子的规矩都抛在脑后,你疯了?”
王定儿冷笑道:“说不过就撒泼吗?”
在她的眼中,沈安就是个完人,大宋百年来的第一完人。
“沈县公文武双全,文能用题海之术改变天下读书人,还有杂学自成一派……”王定儿的眼中多了与有荣焉的亮光,“武能击败交趾、西夏和辽人,谁能?你吗?”
上等人喜欢用含糊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就算是有错谬的地方也能挽回影响。
可王定儿却不同,她年幼,又气愤男子抹黑沈安,于是一开口就把他顶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方。
尴尬了啊!
周围的人都在笑,各种意味都有。
生活无趣吗?
是的。
那么就去八卦吧。
八卦就是生活无趣者的福音。
那些笑容就像是讥讽,让男子觉得羞愧难当,于是他就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伸手推了王定儿一把。
少女自然挡不住这样的力量,她跌跌撞撞的退后,最后撞在了自家马车的车辕那里。
王定儿软倒在地上,男子见了就喝道:“一个女子不好生在家做针线,出来为了沈安那个逆贼说话,你羞也不羞?”
这话对于一个未婚女子来说就是定时炸弹,边上的人都惊呼出声。
男子有些心慌,就想到了一招,说道:“你去问问汴梁的文官和读书人,谁不痛恨沈安?谁不想把他撕成碎片……”
……
“汴梁城到了,哈哈哈哈!”
黄春看到了汴梁城,欢喜的都眼泪汪汪了。
“某的娘子啊!”一个乡兵在呼喊着。
这些人从雄州过来时都是单身狗,但现在大多都在汴梁安家了。
男人只要有了家,就会渐渐安稳下来。
这不是说他没了血性,而是多了责任。
众人都在欢喜,沈安当然也很高兴。同行的官吏们同样如此,李哲兴奋的道:“咱们总算是功德圆满了,此行沈县公运筹帷幄,下官佩服。”
这是定调子。
作为文官首领,李哲这话一出,大伙儿此行的功劳就得等沈安来定。
但没人有异议,甚至有人在开玩笑,“你们说……如今的汴梁城会怎么迎接咱们?”
众人默然,大家都知道沈安杀人算是捅了个大篓子,但却觉得很痛快。
可痛快之后呢?
越痛快的事情,往往就不为世俗所赞同。
李哲见大家情绪低沉,就说道:“别担心,官家英明,相公们也不傻,此事定然会得到一个公正的处置。”
这是安慰人的话,沈安笑了笑,觉得自己此行的收获真的不小,这些文官就算是其中的一个。
李哲见到了他的笑容,想起这一路沈安对自己的教导,脑子一热就说道:“谁敢抹黑沈县公,某就和他势不两立。”
此刻众人策马进了城门……
“你去问问汴梁的文官和读书人,谁不痛恨沈安?谁不想把他撕成碎片……”
众人看向左边,就见到一个男子正在声嘶力竭的冲着一个少女嘶吼。
“那沈安现在若是敢出现在某的面前,某能让他生死两难,生死两难……”
李哲一怔,眼皮子跳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先前说的话。
男人要言而有信啊!
他下马走了过去。
沈安下马,目光盯着那个男子。
“查清楚。”
两名乡兵马上就进了城。
“就你这样的……你是被人骗了,知道吗?那沈安就是个傻子,他要完蛋了,完蛋了!”
王定儿觉得头晕,她捂着后脑勺,看到男子的嘴巴不断在动,而他的身后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很文弱的男子。
“你说什么?”
男子回头,“关你屁事。”
李哲一拳就撂倒了男子,然后回身。
某言而有信!
然后他就看到了疾步冲过来的沈安。
沈安一脚就踹了过去,刚爬起来想偷袭李哲的男子被这一脚踹倒在地上。
“你是谁?”
王定儿觉得沈安就像是及时雨。
沈安站定,淡淡的道:“某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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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7章 来自于少女的仰慕
王定儿从未想过和沈安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
在她的心中,沈安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勇士,以及悲天悯人的英雄。
眼前的沈安浑身都笼罩在大氅里,他掀开了毡帽,那张脸更清晰了些。
这是一张有些黝黑的脸,脸上看着有些皲裂的痕迹,这些裂痕让他看着多了些冷肃。
这样的沈安看着很普通,可在王定儿的眼中却多了光芒。
他一定是在大名府绞尽脑汁,耗费了无数心血吧。
这种脑补谁都不缺,王定儿缓缓起身,刚想见礼,那男子就尖声喊道:“沈安回来了!”
沈安一脚踹去,男子一声惨叫,竟然当场被踹晕了,他的随从在惊呼着,“沈安杀人了!”
就像是变戏法般的,周围涌来了许多人。
这是什么意思?
沈安觉得很好玩。
刚才还平静的汴梁突然就热闹了起来,而导致这个热闹的就是他。
“沈安回来了。”
沈安缓缓回身,看着围过来的人,惊讶的发现大多是面带同情之色。
哥这是怎么了?
沈安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即将被送上绞刑架的倒霉蛋。
“沈安杀人了。”
那个随从还在尖叫,王定儿走过去,回身道:“要一盆水来。”
她家的车夫去弄了一盆水过来,王定儿接过,奋力泼了过去。
“啊……”
男子醒来了,一抹脸上的水就骂道:“谁干的?”
王定儿昂首道:“你污蔑沈县公,被他当场听到了。”
“你胡说!”男子缓缓爬起来,刚想辩驳,却见沈安侧身看了过来,顿时打个寒颤,说道:“好歹毒的人,某且先回家换衣裳,回头再收拾你。”
王定儿冷笑道:“沈县公身上有功劳,断你的腿不过是寻常罢了。”
这个妹纸有些意思啊!
沈安看了王定儿一眼,不知她为何要帮助自己。
王定儿福身道:“王定儿见过沈县公。”
沈安颔首,“多谢小娘子了。”
“郎君!”
姚链来了,近前就低声道:“大名府的消息传来之后,那些人就堵住了皇城,后来王郎君放出了书院的学生,双方大打出手,书院大获全胜,官家大喜……”
放出了书院的学生?
沈安听着怎么就像是书院里关了一群狼狗呢?
“官家赏赐了书院和太学几百匹战马……”
“这段时日奏疏很多,据说有的言辞已经开始不恭敬了。”
这是必然的。
大宋皇帝从赵老二之后就失去了威信,到先帝赵祯时君权衰微,赵曙好一些,这位执拗的不肯退让,总算是扳回来了些局面。
现在沈安捅了个马蜂窝,他在大名府没觉得什么,京城的君臣大抵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该!
沈安觉得该让他们体验一番这些人的战斗力,然后再想想这个大宋该怎么办。
沈安一路往皇城去了,他的速度不快,更像是故意在等待谁。
等到了皇城外时,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在聚集。
“沈安来了。”
人群一阵骚动,旋即有人喊道:“沈安,你这个逆贼,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口号很响亮,沈安笑了笑,觉得这些口炮对自己毛用没有。
苏轼来了,他看着很紧张。
“安北,小心。”
他大抵是想来保护沈安,可那群人却只是在大声呵斥,让他有些奇怪。
“他们不敢动手,放心吧。”
沈安笑了笑,往人群那边去了。
“别去!”
苏轼一跺脚跟了上去,他担心沈安被群殴。
可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呵斥声在沈安逼近后就消失了。
这些成分复杂的人开始后退……
这些人里有的看着温文尔雅,有的看着浑身上下都是彪悍气息……
沈安一人向前,这些人却节节后退。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竟然这般吗?”
“他们先前看着那么嚣张,可沈安话都没说,只是走过去,他们竟然就退了。”
“这是为何?”
“……”
“某知道你等恨不能弄死某。”
沈安的话很直接,没有文人说话的那种婉转。
那些人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有人喊道:“你就是个奸贼!”
“可某活得好好的。”沈安对这些人没啥兴趣,他很认真的说道:“某敢说自己大名府之行并无私心,一心为国……心中无私,心就正。心正就无所畏惧。所以某过来了。”
这群人的脸红了。
沈安一人上前,竟然逼得他们步步后退,现在想起来真的像是理亏的模样。
“你们等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沈安冷笑道:“你们是为了谁在愤怒?为了大名府的那些贪官污吏吗?是了,你们本是一伙儿的,看到他们倒霉,你们自然兔死狐悲,不,是狼狈为奸,如今狼被某痛打了一顿,狈就怒不可遏……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往皇城去了。
苏轼喃喃的道:“这个疯子。”
哪怕当年斗争最激烈的时候,范仲淹他们都不敢这么赤果果的说出这些人的心思,这就好比剥开了他们的衣裳,把他们丑陋的身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是彻底扯破了脸。
这等事范文正他们自然是不会干的,可沈安却毫不犹豫的就干了。
“沈安说他们是为了大名府的贪官污吏在愤怒?”
一个男子端着大碗,觉得自己怕是听错了。
从未有人把这些人的心思说的这般清楚,所以这些百姓有些懵逼。
这些衣冠楚楚的家伙竟然是为了这个?
这是一个汤饼摊子,周围的食客都很是惊讶。
小贩说道:“当然是。你们想想沈县公这几年做的事,不管文武,对大宋可好?”
众人点头,“好。”
沈安这几年的功绩不少,说出来真心能碾压不少人。
“可那群人为大宋做了些什么?”
小贩的话让人深思。
“他们……”
“某认识里面的几个,好像都是萌荫的官职,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那岂不是坐吃等死?”
“就是坐吃等死。”
“……”
“那他们有啥本事指责沈县公?”一个食客若有所思的问道。
小贩撇撇嘴,不屑的道:“他们担心哪日自己贪腐了被抓呗。”
瞬间小贩就觉得周围安静了下来。
这个话题可想不可说啊!
食客们赶紧吃了自己的汤饼,然后给钱走人,有人甚至还多给了几文钱,“你这个……回家歇几日吧。”
那群人正在发狠叫嚣,若是被他们听到了小贩的话,小贩以后的生意怕是就做不下去了。
可小贩只是微微一笑,摇头道:“某不担心这个。”
这人……疯了。
果然,小贩的话马上就被传到了那边,那群人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哪个粪坑里爬出来了你这条蛆虫!”
摊子被团团围住,小贩一人在中间却不慌不忙的。
“明日再看到你摆摊,某让你生死两难!”
“找人来弄他!”
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冷冰冰的道:“花些钱找几个泼皮来。”
他们不会动手,但有的是人愿意为他们出手。不管是泼皮还是官吏,都和他们关系匪浅。
可小贩却依旧如故。
“去找人来!”
见他不怕,有人就恼火的喊道。
“好,某去,某……”
声音戛然而止,众人诧异回身,就看到了乌压压的一片人。
“你们要做什么?”
“来人呐!”
这些人手中都拿着各种古怪的兵器,比如说菜刀,或是火钳,甚至还有擀面杖什么的。
这些全是小贩。
小贩们沉默的看着这些人,缓缓逼近。
从沈安当年蛊惑他们开始,就让他们知道了团结的重要性。所以一旦有小贩被欺负了,他们就会集体出头。
再进一步就是各种行会、会馆……抱团取暖的文化渐渐深入人心。
宫中,赵曙和宰辅们正在议事。
“陛下,沈安请见。”
赵曙第一时间捂额。
宰辅们的面上多了愁苦之色。
那个惹祸包回来了。
“让他来。”
赵曙摆摆手,韩琦说道:“陛下,沈安虽然杀人不妥,可年轻人在那等时候自然会忍不住,臣年轻是就是如此!”
年轻人冲动嘛。
老韩为沈安找的借口不错。
曾公亮默然,包拯不好说话,欧阳修只是叹息。
沈安没回来之前局势还算是可控,他这一回来,矛盾就要大爆发了。
赵曙觉得脑门那里有东西在一跳一跳的,等沈安进来后,见他风尘仆仆,心中就软了些。
但想到沈安未经允许就杀人,那股子火气就涌了上来。
“为何杀人?”
他的问题很简洁,包拯马上补充道:“杀几个小吏也就罢了,为何杀了那么多官员?”
杀几个小吏最多被人诟病,杀一群官员性质就不同了。
包拯这几日一直在操练身体,每日小跑一阵子,为的就是今日。
他准备晚些时候护着沈安回家。
曾公亮苦笑道:“你没来的这阵子,汴梁为了你杀官之事闹腾的厉害,官家不安宁,谁都不安宁。”
瞧瞧你干的好事!
沈安抬头,神色坚定的道:“陛下,臣忍无可忍,所以才动手杀人。”
他没有扯什么那些人犯造反的借口,这让赵曙心情好了些。
“可你不得朕的允许就杀人……”
这是违规的。
“可您不会允许。”沈安今日化身为铁头娃,顶的赵曙呼吸急促,“那些人会上疏为人犯说项,他们人多势众……”
大佬,你不敢杀他们。
“臣知道把他们押解回京之后只是枉然,最多不过是发配罢了,所以臣就下手了。”
沈安很坦白的说出了自己的心路历程,让宰辅们都微微点头。
这等时候狡辩只会让官家反感,有一说一最好。
赵曙冷笑道:“断腿比杀了他们更解恨吧?”
“是啊!”双腿折断让人生不如死,而且沈安可以用功劳来抵扣,多好?皆大欢喜啊!
“不。”沈安肃然道:“陛下,贪污之风一旦兴起,用什么去压制?”
这个是狡辩。
大宋为何有三冗?
其中冗官就能预防大规模**。
第1188章 名扬天下(为盟主‘正版风随行’加更)
说到大宋的问题,无数人张口就是三冗。
三冗中有个叫做冗官的,说的就是官员太多的弊端。
为了安置这些官员,大宋弄出了许多看似不必要的职位,支出当然多了不少,导致的结果是冗费。
三冗有两项和冗官有关,看似罪大恶极,可冗官却带来了一个好处,那就是抑制贪腐。
比如说知府下面有通判,通判除去本职工作之外,还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监控知府。
大宋的官职就是这么一层层的叠加下来,每个人都别想能一手遮天,这也导致了贪腐的难度不断加大。
而抑制贪腐的另一个重要工具就是御史台谏。
这些人有风闻奏事的权利,弹劾官员就是功劳,所以削尖了脑袋都想扳倒一个宰辅来铺平自己的官路。
这就是大宋抑制贪腐的双重保险,一般情况下不可能会被大规模突破。除非是从上到下都烂掉了。
“大名府从上到下都烂掉了,本来监督知府刘贤的通判王通就是贪腐案的主犯,下面的推官蒋维也是这个小团伙的人……他们和粮商相互勾结,粮商吞下了粮食,他们得了钱,账簿做的滴水不漏……”
沈安的声音很低沉,“这等情况下,臣只能用霹雳手段方能打开这个案子。于是臣就抓人了,拷打之下,那些人纷纷供认不讳……几方供词都能对的上,臣这才放心。”
若是对不上,就有可能是屈打成招。
赵曙微微点头,心想这个年轻人总算是知道分寸,若是屈打成招的话,他也保不住沈安。
“那你为何要杀人?”
赵曙的面色稍霁,在想着怎么处理沈安的事儿。
那些人叫嚣着,说是要让沈安丢官去爵,一家子发配去琼州。
对此赵曙只想一巴掌抽过去。
可沈安违规杀人,不处置律法何在?
这便是那些人有恃无恐的主要原因。
咱们用律法来说话!
要不……让沈安去西南为官?
不不不。
去广州吧?
那边的市舶司以前看着不错,比杭州市舶司还强些。可自从苏晏去了杭州市舶司任职之后,杭州市舶司就一步步的上了个台阶,反倒是把广州那边比下去了。
沈安若是去广州,能创造出什么奇迹来?
朕很好奇啊!
他看了沈安一眼,见他依旧从容,就笑了。
年轻人总是觉得这个世界是自己的,可实际上这个世界是属于那些老家伙的。
“臣不能不杀他们。”
沈安抬头,“此次赈灾钱粮拨下去之前,灾民病饿而死五十余人……”
这个人数很少,堪称是奇迹。
赵曙微微点头,表示很满意。
真正的天灾之下,饿殍遍地,那时候的人命只是一个个数字。
“赈灾钱粮拨到大名府之后,灾民因为冻饿而死的有三百五十二人……陛下……在钱粮到位的情况下,灾民们……三百五十二人呐!臣恨不能活剐了他们!”
沈安真的是想活剐了他们,可第一找不到有这种手艺的人……大宋百年,剥皮实草这种事儿一直没发生过。
第二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干,否则他走在街上就得小心被人捅刀子。
咱不可能上个街都得插钢板吧?
于是他选择了最简单的砍头。
人失去了头颅,就相当于失去了灵魂。
所以这个时代的人极为畏惧被斩首。
而沈安筑京观的行径在他们看来就是魔鬼,于是格格不入。
“三百多人?”
赵曙恍惚了一下,然后捶打着座椅咆哮道:“那些畜生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虐民如此!怎么敢……”
韩琦杀气腾腾的道:“该杀,都该杀了!”
曾公亮都怒了,“这是草菅人命,不,这是蓄意杀人!”
“灾民本该有吃的,有穿的,可却因为他们而饥寒交迫……”欧阳修仰头长叹,泪水滑落。
“这便是有恃无恐!”包拯怒道:“发配发配,再大的错就是发配,这如何能震慑那些官吏?臣看就该重新修订律法,贪腐多少的一律杀了!”
边上一个内侍被包拯杀气腾腾的话惊到了,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
赵曙咬牙道:“证据可确凿。”
沈安拿出一个袋子递过去,“里面全是这些。”
那些贪腐的直接数据都在里面,还有口供和画押。
赵曙打开看了一眼数据,仰头道:“朕错了。”
“陛下……”
宰辅们惶然躬身。
“朕用了刘贤等人……这便是有眼无珠,害民之举啊!”
赵曙心中难过,竟然哽咽了,“三百余人,就这么活生生被冻饿而死,朕心中难过……”
“陛下,臣等无能。”
主辱臣死,韩琦等人只能低头。
这等事儿骇人听闻,帝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那些反对者呢?
沈安很自然的就想到了那群人,然后……
“陛下,那些人维护的就是这些人,臣以为应当告诉他们。”
赵曙许久都没见到沈安一脸纯良的模样了,此刻再见不禁有些唏嘘。
不过旋即他就冷着脸道:‘如此也好,去个人,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且慢!”
沈安叫住了陈忠珩,韩琦说道:“你的主意多,这是想到了什么?”
“不。”沈安说道:“还有一事。”
他抬头,“此事臣本不想禀告,但那是欺君……”
赵曙心中一冷,能让沈安选择隐瞒的事儿,会是什么?
肯定是让他忌惮或是忌讳的事儿,和皇权有关。
“说!”
他的声音冷的可怕,帝王的威严第一次浮现。
“臣抓获了大名府都指挥使陈威后,审讯得知,他和刘贤等人……相互勾结……”
殿内马上就变得静悄悄的。
大宋历代帝王为何要压制武人?
他们为何漠视文官打压武人?
就是因为武人造反的前科累累。
就在唐末到大宋立国之间的这段岁月里,武人们上演了无数背叛的戏码,堪称是人性大舞台。
打压武人是既定国策,现在松缓了些,但格局依旧还在。
而文官和武人勾结,这比武人造反还让帝王忌惮。
武人造反还有文官抵挡,可文官要是和他们一伙儿的,这事儿咋办?
帝王就成了孤家寡人。
……
沈安出宫了。
外面聚集了不少人,见他竟然平安出宫,身后竟然没跟着人,不禁大吃一惊。
这人竟然没被处罚?
不对吧?
就在沈安走进家门的时候,奏疏再次涌进宫中。
“夫君辛苦。”杨卓雪带着一家老小来了。
“哥哥辛苦了。”果果的脸蛋微红,看着多了几分可爱。
“爹爹……辛苦。”芋头被牵着行礼,这不是怕他站不稳,而是一松开手这小子就会跑。
沈安看着一家老小,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值了。
沐浴更衣,然后就是接风宴。
芋头被杨卓雪搂着坐在边上,好奇的看着在大吃大喝的沈安,觉得这个男子好奇怪。
至于爹爹这个概念,已经被他忘记的差不多了。
“叫爹爹。”如同万千母亲一样,杨卓雪也喜欢溺爱孩子,不过沈安归家后,芋头的好日子就算是结束了。
“爹爹。”芋头很痛快的又叫了一声。
还是有个孩子好啊!
沈安觉得很惬意。
妻子和妹妹都在等待着什么,沈安知道,但依旧慢条斯理的吃完了饭。
“此事过去了。”
“过去了?”杨卓雪讶然道:“城中闹腾了许久呢,元泽把学生们放出来,这才打散了那些人,否则照妾身看,官家多半也是没办法的。”
她真的很担心,但夫君远行归家,就算是后脚帝王要拉他去法场斩首,她也得等自己的夫君沐浴更衣,吃完这顿饭。
这是妻子的职责。
可现在她却开始了担心。
果果也是如此,她双手托腮,忧郁的道:“哥哥,子瞻哥哥和折哥哥上次一起来过咱们家,说是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可他们却只是和庄老实偷偷的说话……后来我看到庄老实眼睛都红了,回去在磨刀……”
这是来让庄老实做好准备,一旦事有不谐,大抵折克行就会悍然冒险,把沈家一家子送走。
这些兄弟啊!
沈安觉得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最大的幸运就是认识了这些兄弟。
在这种局势混沌的时候,他们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帮忙,堪称是生死之交。
沈安的心情一下就变得极好,“那个……赵五五……”
边上的赵五五下意识的双手抱胸,挡住了一对大东西,然后赧然放手。
哥又不弄你,你一天紧张兮兮的干啥?
沈安满头黑线的道:“去弄些酒来。”
他此行累的够呛,而且一直在行险,此刻解决了问题,心神放松之下,就感到有些累。
杨卓雪知道自家夫君的秉性,见他要喝酒,不禁就喜道:“真的没事了?”
沈安点头,“那些人犯了大忌讳,被为夫给抓住了把柄,等着看吧,那些闹腾的人随后都会被打脸。”
“花花……”
听到哥哥没事,果果一声欢呼,外面的花花冲了进来,尾巴摇的很是谄媚。
“我们去看咩咩!”
看来最近果果也过的很压抑,这让沈安有些内疚。
“明天咱们全家出去吃饭。”
“好啊!”
果果欢喜的带着花花往后面跑,杨卓雪笑道:“夫君安然归来,晚上让二梅多弄些好菜,全都有。”
“多谢娘子。”
这可是年底才有的待遇,沈家上下顿时喜气洋洋。
就在这片喜气洋洋中,沈安去了前院,吩咐道:“去告诉遵道,某既然回来了,那自然要断几条腿才行,为首的几个……动手!”
陈洛去了,沈安回身看着庄老实,“某在动手杀人之前就有了分寸,那群蠢货还真以为某做事冲动……某是冲动,可某有无数手段可以把事情给圆回来。”
庄老实这次算是经历了一次考验,进取不足,但守成有余。
他激动的道:“郎君此次翻盘,堪称是震动天下,沈家要名扬天下了!”
“名扬天下……”
绿毛飞过,花花跟在后面追赶扑击,一片生机勃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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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加更就加更,那啥……人品杠杠的。
第1189章 垂帘,翻盘
皇城外依旧有人聚集,而且还花钱请了泼皮去打探书院的动静,但凡书院学生出动,就赶紧来报。
沈安出宫了,官家为何没给个说法?
一群人聚在中间,其中一个年岁大的说道:“官家这是在庇护他。”
边上的几个男子冷笑道:“当年先帝也想庇护范仲淹,可结果如何?”
“范仲淹尸骨已寒,遗臭千古!”
年岁大的男子点头,微微低头道:“奏疏……你们可知道先前那些奏疏里说了什么?”
众人摇头,男子的右嘴角翘起,“都是要求严惩沈安的。有人在奏疏里说官家昏聩,要求……太后垂帘!”
轰隆!
众人仿佛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不禁为之变色。
“怕什么?”男子不屑的道:“官家有病,当年曾经发过疯,所以……嗯?懂了吗?”
“原来如此啊!”
“这些奏疏宰辅们会看到,到时候消息传进后宫里去,太后娘娘会不动心吗?”
“但凡是人就没有不喜欢权利的,不管男人女人。”
“此事不在于什么垂帘听政。”男子压压手,“此事关键是要让官家知道,沈安……不能不严惩!太后娘娘但凡得了这个消息,必然会去劝说官家,此事若是不成,某挖了这双眸子去。”
众人不禁欢喜不胜,其中一人说道:“果然是好手段,官家知道咱们的目的不在于他,如何取舍他自然有数,好!哈哈哈哈!”
帝王在百姓的眼中神圣不可侵犯,可在这些人的眼中,帝王不过是凡人而已,和大伙儿一个样。哪怕帝王坐在镶满珍贵宝石的宝座上依旧如此。
帝王只是他们的代言人!
这个才是真理。
可现在这个帝王却抛弃了他们,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他们并不怕这个,觉得自己有的是法子来挽回局面。
男子低声道:“都等着,某判断今日官家必然会有决断。”
“那某先去包下一家酒楼?”一个年轻人显得很是激动。
“去吧去吧。”
男子面露微笑,显得很是惬意。
“有人出来了。”
皇城里有政事堂等衙门,但一般人自然不值得惊奇。
“是陈忠珩……”
那话儿来了。
男子挑眉,得意的道:“都安静,记住了,稍晚要表示的恭谨些……这是给官家留面子,懂不懂?”
“放心。”
陈忠珩目光坚定,见到这群人后,他冷笑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见过陈都知。”
“可是官家有话要说吗?”男子笑的很是恭谨,无懈可击。
陈忠珩点头,小贩和食客们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陈忠珩等人聚拢的差不多了,想起好基友的翻盘,不禁暗自赞叹一声。
“大名府一案……有人说沈安该杀,有人为那些人鸣冤……”
那群人大多在微笑。
“经查,刘贤等人贪腐了十万贯钱粮,导致灾民冻饿而死三百五十二人。”
那群人微微变色,都看向了那个男子。
男子叫做魏峥,他低声道:“别在乎这个。”
这个不能免了沈安的罪。
他嘴角露出了些许笑意,低声道:“他……跑不了!”
“经查,刘贤等人勾结都指挥使陈威……”
魏峥觉得头晕了一下,他捂着额头,身体摇晃着。
“……文武勾结,图谋不轨……”
文武一旦勾结在一起贪腐,再加一个图谋不轨的帽子,没人能反驳。
大事定矣……
那些人都看向了魏峥。
这是他们的带头人,也是经验最丰富的的一个,他的判断从未出错过……先前他还说若是沈安逃脱了罪责,他挖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魏峥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茫然往后退去。
众人赶紧让开一条道,看着他踉踉跄跄的后退,最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陈忠珩看了一眼魏峥,最后说道:“为这等人逼迫官家,无耻!”
瞬间所有人都觉得浑身燥热,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他竟然翻盘了?”
许多人都以为沈安这次要倒大霉了,可不过是进了一次宫之后,这事儿就被他翻盘了。
文武勾结,谁还敢为那些人叫屈?
没人!
所以他们面色惨白,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这事儿闹大发了,他们为了刘贤等人蹲守在皇城外,以为能把沈安拉下来,谁知道被他反手一巴掌,打的脸上生痛。
……
王诜成年了。
作为权贵的后代,他的身上少见矜持,一抹若隐若现的阴沉在眼中浮现。
酒楼的包间里全是权贵的后代,这些衙内不差钱,祖上又积累了许多功勋,所以日子过得极好。
酒是美酒,喝的酣然后,一个年轻人指着王诜的族兄王俭说道:“上次那沈安以众凌寡,让你们两兄弟吃了大亏,如今他回来了,王氏怎么弄?”
提及王氏,这就是用家族来做单位。
王俭微笑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王家对沈安并无什么说法,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此而已。只是……”
他看了王诜一眼,王诜是根正苗红的王家嫡子嫡孙,他却远了些,所以有些话他也不能代表王氏说出来。
王诜举杯喝了一口,“一次三十人,大宋何曾有过这等惨烈之事?此事若是不管,后续如何?下一次是不是要杀五十人……一百人。”
这是大家最忌惮的事儿,这些衙内们在家中听长辈们说了一耳朵,早就不满沈安久矣。
“他归来了。”王诜笑了笑,很温文尔雅的把玩着空酒杯,“如今汴梁城中人人都想弄死他,可官家却没有处置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不忍动手吧。”一个衙内嗤笑道:“那沈安立功不少,战功赫赫,官家心慈手软也是有的。”
王俭笑道:“心慈手软也是一时,先前多少人的奏疏进宫了?如今皇城外面多少人等着求见官家?这些所谓何事?不就是要求严惩沈安吗?”
他再看了王诜一眼,得到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大宋开国至今,沈安这等残暴之人从未有过,他若是能安然无恙,我辈将再无宁日。”王诜朗声道:“某在此敢断言,那贼子此次难逃一劫!”
说完他劈手扔出了酒杯。
酒杯在地上摔的粉碎,众人不禁大声叫好。
一个和王诜交好的衙内喝多了些,起身道:“晋卿,当年他两次羞辱于你,此次他定然会被发配,你准备如何羞辱他?”
王俭冷笑道:“男儿在世当快意恩仇,我家当让他生死两难!”
王诜笑了笑,眉间的阴郁散去,“某听闻发配之路艰难……我等的亲朋好友众多,想来会让他沈安宾至如归……”
那衙内表情夸张的道:“宾至如归……”
他看着大家,那夸张的表情把大家都逗笑了。
“宾至如归……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王诜低下头,眼中的笑意渐渐扩散。
“哈哈哈哈……”
他的身体在颤抖着,泪水滴落下去。
“晋卿。”王俭知道他为何会哭,不禁摸摸自己的假牙。
他的还好些,王诜满嘴牙被赵顼打掉大半,他不能找赵顼的麻烦,而此事的罪魁祸首就是沈安。
一个年轻人没了大半牙齿,那感觉当真是生不如死。
“某的牙。”王诜摸摸假牙,“那个贼子散播谣言,说某轻浮无行,坏了某的名声……如今他罪有应得,某……”
他大仇得报,忍不住仰头大笑了起来。
“!”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衙内急匆匆的进来,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王诜的大笑被打断了,不悦的看着这人。
“何事?”
来人一脸惊讶的道:“刚才陈忠珩出了皇城,在外面说了……”
众人丢下手中的东西,齐齐看着来人。
“六郎快说。”
“陈六郎,再不说某弄死你。”
来人喘息了一下,继续说道:“说因为刘贤他们的贪腐,灾民冻饿而死的有三百余人……”
紧张的气氛纾解,有人嗤笑道:“不过是死了些灾民罢了,怎么了?”
这些衙内从小锦衣玉食,从小他们就知道自己身处食物链顶端,和百姓是两个世界。
对于他们来说,百姓死多少只是个数字而已,并没有特别的意思。有两个衙内面露不忍之色,但旋即就被同伴们感染的义愤填膺。
“就凭着这个也不能杀人吧?”
“就是。”
在他们看来,这些百姓的死和蝼蚁的生命终结没啥区别……
王诜的呼吸急促,怒道:“为什么?官家为什么?”
来人又喘息了一下,说道:“刘贤等人勾结都指挥使陈威……”
瞬间室内就安静了。
“文武勾结,这是犯了大忌讳……把那些人弄回来官家会暴怒,却不能杀他们。”
“所以沈安杀了那些人,就是为官家杀的。对于官家而言,他有功,有大功!”
“别说了!”王诜面色苍白的起身,缓缓走到门边,回身说道:“还喝酒吗?”
众人面面相觑,先前面露不忍之色的两个衙内说道“某家中还有些事,你们喝吧。”
王诜笑了笑,喊道:“店家,拿好酒好菜来,只管上。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这边以酒浇愁,直至外面冲进来几个大汉。
“谁是王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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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0章 来自于沈安的报复
王诜从未觉得这般绝望过。
一个年轻人当众被人暴打羞辱,那个人还是如今的皇子,未来的太子。
满嘴牙啊!
掉牙真的很痛苦,嘴巴瘪了下去,看着苍老了无数岁。
不过王家不差钱,他寻遍了汴梁城,最终找到了一个手艺高超的假牙匠人,价钱不菲,但很值当。
他笑了笑,很苦涩,但牙齿看着熠熠生辉。
这便是用大价钱换来的。
假牙分为几种档次,最低档次的自然就是木头什么的,再往上就是狗牙齿……最后就是人的牙齿。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假牙里用了几个死人的牙齿,刚开始他觉得恶心,可渐渐的就习惯了。
习惯真的很可怕啊!。
王诜看着进来的几个大汉,冷冷的道:“滚出去!”
他的情绪在爆炸的边缘,而这里是他们包下来的房间,旁人不该进入。
“哪个粪坑里爬出来的蛆虫,滚出去!”
几个大汉目光一扫,盯住了说话的人,为首的径直走过来,劈手抓住了刚才说话的衙内,然后单手竟然就把他拎了起来,往地上一掼。
幸好不是头先着地,但这人依旧被摔晕了过去。
“你是谁?”
这人进来就动手,可见是有预谋的。
男子盯住了王诜,“某家折克行,你可是王诜?”
“是。”
王诜站了起来,他不准备退让半步。
折克行近前说道:“此次你家闹腾的最凶,出钱出人,意欲何为?”
最后一句他是暴喝出声。
王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道:“沈安……”
“果然是为了安北兄。”
折克行说完后挥手。
啪!
王诜被这一巴掌抽翻在地上,嘴角流出了鲜血,一张嘴,满口假牙都吐了出来。
他没嚎叫,只是冷冷的看着折克行。
折克行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得意忘形,去,去告诉家里人,就说折克行带人殴打某。”
王诜坐起来,缓缓捡起那些假牙。
可稍后消息来了。
“家里说沈安立下大功,让您赶紧回去,避避风头。”
沈安的大功能用腿来抵消,没打断你的腿就算是幸运了。
王诜坐在那里,突然笑了起来。
“那个狗杂种!”他抓起一个碟子奋力扔了过去。
王俭正在发呆,被这一碟子砸了个正着。
“那个狗杂种……”
王诜没在意砸中了谁,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凸了出来,面色潮红,神色癫狂。
“某要弄死他,某发誓要弄死他!”
他的声音回荡在酒楼里,可却因为满嘴牙都没了,谁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大门敞开着,路过的人觉着这人可怜,就多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
折克行很忙,他随后去到了另一处酒楼,同样是排闼直入。
“谁?”
里面的人怒吼道:“打出去!”
几个家仆冲了上来,折克行没动,他带来的伴当三两下就解决了那些人。
“王义?”
他盯住了坐在主位的那个短须男子。
男子冷笑道:“正是某,你是何人?”
“某折克行。”
男子面色大变,喊道:“沈安……来人呐!”
折克行是武人,武人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来打砸,这是犯忌讳的。
他是此次事件的主谋人之一,此刻见到折克行,第一个念头就是沈安的报复来了。
可沈安才将到家一个时辰吧?
这报复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折克行大步走来,男子喊道:“拦住他!”
两个男子左右扑击折克行,只是一个照面,就被他抓住了后颈,然后一手一个撞在了一起,再分开时,那脸上的血和喷泉似的。
“别过来!”
男子疾步后退,一直退到了墙壁上,退无可退。
他的脸颊在颤抖着,说道:“沈安这是要招惹众怒吗?他这是在找死!”
折克行一巴掌扇倒他,然后拎起椅子,就这么劈了下去。
咔嚓!
“啊……”
楼上的惨叫声传到了楼下大堂,伙计想上去看,被掌柜一巴掌拍了回来。
“那是折克行,你想死呢!”
伙计不解的道:“可他这是在咱们酒楼打人呢!”
掌柜看了一眼楼梯口,见没人下来,这才对他说道:“记住了,那些人以为沈县公在大名府犯下大错,就去堵皇城。可沈县公归来后,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有大功……明白吗?沈县公是何等人?他老人家杀的人比咱们见过的人都多,他会忍着?”
伙计眨眨眼睛,“合着这是沈县公在报复呢?”
“你以为呢?”掌柜冷笑道:“那些人以为沈县公此次铁定要倒霉了,就放肆了些,现在被打断腿也是活该。”
汴梁城中多了些惨叫,有人去弹劾,赵曙的回答是:“去开封府。”
开封府是报案的地方,也就是说,官家把这些事儿当做是打架斗殴了。
苏轼来到了沈家,第一句话就很欢乐,“憋屈啊!他们憋屈的要命,某就看到有几人喝得烂醉,在街边呕吐,一边吐一边说安北你怎么就能反转过来呢。笑死某了。”
沈安只是笑了笑,伸手摸摸蹲在身边的花花。
“那些人据闻回家后打孩子、打女人的有很多,还有一个喝多了,直接掉进了蔡河里,捞起来就去了半条命,如今就在家里苟延残喘,痛快啊痛快。”
苏轼兴奋的不行,他看着沈安问道:“安北你为何不快马叫人把消息先送来呢?那样的话,某估摸着此事不会闹大。”
沈安淡淡的道:“那些人一直在蠢蠢欲动,某想着干脆就趁此机会给他们露个脸……”
“你在挖坑?”
苏轼不知何时摸了一把折扇出来,惊讶的道:“你是故意的?”
“你以为呢?”沈安惬意的道:“那些蠢货想拉我下来的心思太炽热,某就给他们一次机会,果然就上套了。”
苏轼回想了一下过程,突然苦笑道:“可你把官家和宰辅们,包括咱们都给埋进去了。”
“只是不小心罢了。”
沈安随口一句话苏轼就丢开了疑惑,然后去寻庄老实,说是留在沈家吃完饭,让二梅多弄点好菜。
这一顿饭吃的很是酣畅淋漓,不过第二天早上沈安就发烧了。
大清早御医就来了,诊脉后说道:“沈县公这是饱受风寒,静养一阵子保证好。”
老爹躺床上了,芋头欢喜的不行,在床上翻来滚去,一会儿躲在被子里,一会儿又钻出来,把沈安当做是大玩具玩了一上午。
午饭时沈安就起了,除去有些头晕之外,他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妥当。
“哥哥,等你好了我们再出去吃饭吧?”
果果在扒拉着一块羊排骨,看样子很诚恳。可沈安却知道妹妹是有话要说,但却不问。
他笑道:“好。”
果果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哥哥,那个王定儿……她请我去做客呢。”
这个小丫头片子。
沈安想起了在城门处遇到到的那个小娘子,就问道:“那个王定儿是什么来历?”
杨卓雪在伺候芋头大爷吃饭,闻言说道:“她祖父是天章阁直学士王朔,父亲王旭,母亲赵氏妾身见过,很不错的一个人。”
果果盯着哥哥,眼中全是哀求之色。
芋头被逼着吃了一口面条就不高兴了,在他的眼中,母亲就是大魔王,于是向父亲求救。
“爹爹……”
沈安夹了一块豆腐递过去,芋头嫌弃的别过脸,然后就看到了大魔王,就嚎哭了一声。
“别装了。”杨卓雪自然知道芋头的把戏,又喂了他一口,顺手拿起他衣襟上的一根面条塞进自己的嘴里,说道:“那个王定儿据闻有些侠气,做事大气……”
果果在边上猛点头,“是啊是啊!哥哥,她很好的。”
沈安看着她,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长大了,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种感觉很微妙,他笑了笑,“你比她小几岁,不过无碍,去吧,让闻小种送你去。”
“好!”
果果三两下吃了饭,就说是去换衣服,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她叫闻小种的声音。
杨卓雪终于喂饱了儿子,然后把他递给了沈安,自己才开始吃饭。
芋头脱离了大魔王的掌控,欢喜的和沈安玩游戏。
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沈安低声道:“你慢慢吃,某把他弄回去。”
杨卓雪点头,眼中全是柔情。
旁人家的夫君哪里会有这等耐烦心?
他们只管自己吃饱了,然后筷子一丢就走了,儿子什么的,那不是有妻子在吗,关我啥事?
他们觉得沈安这样的丢人,可在女人的眼中,这样的夫君才是良配。
杨卓雪突然想起了包拯这位媒人,没有包拯,她就不可能嫁给沈安。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真的不可能啊!
可见缘分是多么的重要。
吃了午饭,杨卓雪去了后面,带着陈大娘翻箱倒柜,又开了库房,最后弄了一马车的东西送去包家。
沈安不管这事儿,他带着陈洛出门了。
“夫君呢?”
好不容易打理清楚了礼物,杨卓雪回身发现沈安消失了。
“郎君说是去见大王。”
赵五五中午吃多了些,此刻正在喝二陈汤。
杨卓雪埋怨道:“还烧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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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1章 人性本恶
天气冷,午后的街头少了些人,沈安就加快了些马速,一路吹着风到了皇城前。
别发烧啊!
沈安摸摸额头,然后说道:“某要去见大王。”
速度很快,去报信的军士飞奔,剩下的军士们看向沈安的目光中都是敬佩之情。
一个军士磨蹭过来,叉手行礼后问道;“敢问沈县公,若是大宋内部乱了,辽人真会趁机南下吗?”
这个问题让沈安有些好奇,“肯定会。”
辽人就是一头饿狼,寻机就想咬大宋一口。
这个问题多半是这几日外面的议论,不过是好事,所以沈安愿意多解释一下。
“以前辽人会,现在更是不会放过,为何?因为大宋对他们的威胁越来越大了,他们迫不及待的想灭掉大宋,剪除这个大威胁,可咱们能让他们如意吗?”
“不能。”
这位可是大宋名将,得他指点几句,大伙儿心中就亮堂了。
前世今生,沈安都乐意和底层人打交道,见他和气,军士就问道;“沈县公,那此次辽人为何不来呢?”
在他的眼中,此次事件就算是内乱。
“不够大。”沈安想了想,就摒弃了复杂的说法,“官家甚至能利用辽人的威逼来解决那些蛆虫……”
听到沈安用蛆虫来形容那些权贵士大夫,军士们都笑了。
“别笑。”沈安一本正经的道:“这是国与国之间的谋略,此事短促就结束了,辽人没法借用。就算是能借用,耶律洪基也会冷眼旁观,不会贸然施压……”
“是了,辽人若是施压,大宋内部的事都会暂时放下,一起对外……”
军士一脸的恍然大悟,躬身道:“多谢沈县公教导,小人感激不尽,只是不敢拜师,怕亵渎了您……”
一群军士跟着躬身,沈安笑骂道:“什么拜师不拜师的?还知道挖坑等着某去跳?”
只要他接过这个话茬,这些军士们就会顺着杆子爬上来,然后弄个半师之谊什么的。
“好生做,以后军中会有这等机会的。”
“真会有吗?”军士们觉得能不被叫贼配军就很幸福了。
“相信某,武学会有重启的那一日,而且规模会越来越大。”
军队专业化刻不容缓,而将门饱受朝堂君臣的忌惮,沈安觉得用规模化来培养将官是个好主意。
“沈县公……”王崇年来了,沈安起身拍拍屁股,跟着他进去,身后的军士们在行礼。
“多谢沈县公。”
沈安没回头的摆摆手,王崇年说道:“某见过这些军士多次,他们对外人……就算是宰辅,那笑也是假笑,可他们刚才对您……某看出来了,都是诚心诚意的。”
沈安笑了笑。
“您……某知道您学究天人,某也想拜您为师,可某知道这犯忌讳……”
王崇年有些忧伤。
“大王就知道这些,你去找他学吧。”
沈安不觉得自己教授赵顼的身边人是件好事,现在看不出来,以后被人一挑唆就膈应了。
你教授王崇年,这是要在大王的身边埋钉子吗?
以后你要王崇年为自己做事他做不做?老师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崇年能拒绝你?
你这是在坑我呢?
沈安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肩膀,王崇年马上就笑了,还是那种看着就想欺负他一把的笑。
这人……罢了。
沈安想起了王崇年的遭遇,特别是被他爹顺手一刀就割了,然后用鸡毛堵住尿道的往事,真的让人头皮发麻。
他的父亲大抵也就是听过某人的吹嘘,说怎么割家伙事,于是就亲自下手。
幸运的是那个吹嘘的人至少把善后的事儿说了,就是要用鸡毛杆子捅在里面,否则……否则真会出人命。
尿道口的伤口一旦愈合,中间没有一个东西捅在那里,活人会被尿憋死。
一路到了庆宁宫,沈安感觉有些太安静了。
他目视王崇年,王崇年摇头,示意自己出来时不是这样的。
沈安摆摆手,缓缓走向了正堂。
“……大王深得官家看重,可为何要看韩非子?”
这个声音听着很愤怒,“臣等教授大王经史子集和六艺,为何没有韩非子?那韩非之学说险薄,非大王所学,不但不该学,更不该看。”
本朝的士大夫们被优待的很舒适,所以对一张口就是人性本恶的韩非学说敬而远之。
“大王不但看了,还亲自手抄,这是想做什么?”
这个事儿看似不大,可一旦被这些人散播出去,马上就是轩然大波。
大王崇信韩非学说!
这个大抵就是异端的意思,到时候舆论哗然,赵顼无法收场。
“我只是为了收藏才抄写了一遍……并非……”
沈安听到这里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大步进去,就见到了侍读孙永面色严峻的站在那里,而赵顼拿着一本书坐在另一边,看着有些狼狈。
在成为帝王之前,他并没有那么多的自由,一个侍读就能让他狼狈不堪。
这便是大宋的皇子。
“某看看。”
沈安走过去,赵顼皱眉。
这趟浑水他不想让沈安涉足进来。
沈安拿过那本书,看了一下,“好字。”
这是赵顼亲手抄写的韩非子,看着很认真。
从很久以前沈安就知道赵顼喜欢的是法家,而不是儒家。
对于一个执意革新的皇子来说,法家就是自己最重要的武器。
而这个武器在本朝士大夫的眼中就是大逆不道。
沈安看了几眼,然后问孙永,“有不妥吗?”
作为侍读,孙永有纠正教导赵顼的责任,刚才他本想顺势敲打赵顼,可却被沈安打断了。
“非常不妥。”孙永不悦的道:“韩非之说乃旁门左道,皇子如何能学?帝王在德不在法!”
这个就是最大的争议。
这些家伙们认为大宋帝王该以德行为准绳,这样天下自然大治。这一点最典型的就是仁宗赵祯。
赵祯仁慈,德行自然没说的,所以仁君的呼声响彻云端。
而赵曙刻薄,估摸着以后驾崩了得不到好的谥号。
赵顼呢?
孙永等人觉得赵曙没指望了,就盯住了未来的帝王赵顼。
在教授经史子集之余,他们最爱给赵顼灌输德行至上的观点,若非是沈安给赵顼灌输了无数‘歪门邪说’,赵顼怕是就要中招了。
“在德不在法?”
沈安笑了笑,“不务德而务法,如何?”
这是韩非的话,他认为君王治理天下应当以法为先,在这里道德是靠不住的。
这种理论和当今士大夫们信奉的理论背道而驰,也无怪他们会喷。
孙永面色潮红,“此言大谬也!”
“如何大谬?”沈安笑吟吟的道:“道德德行能治理天下?来,孙侍读给沈某来说说,这话要怎么圆回去?”
道德德行能治理天下吗?
毛线!
但凡有理智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场面话。
场面话看破不说破,这是规矩。可沈安一巴掌就把规矩给扇没了,还请孙永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怎么回答?
孙永淡淡的道:“君王不修德行,而以法为要务……”
“不妥吗?”沈安笑着问道。
“不妥。”孙永摇头。
“为何不妥?”
“这个……”
孙永有些语塞,若是换了旁人,他会大声呵斥,让这人滚蛋。
可这是沈安,沈安当年影响赵顼的时候,还没孙永他们什么事呢。
这位才是皇子最早的老师。
孙永面色涨红,沈安却不肯各退一步,“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你们怕的是这个吧?”
韩非指出,天下权柄当执掌于君王之手,而大宋却不然,士大夫欢呼着,高喊着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后续赵顼登基改革,遇到的阻力超乎想象,就是对韩非这番话的最佳注释。
并且韩非还提出了一点:诸侯当削!在当今之大宋,诸侯就是那些抱团的权贵和官员,当打散他们……
他提出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中央集权,但对于大宋的士大夫们来说,这个很要命啊!
君王没权利,连屁都不如!
孙永面色冷淡,“此言大谬。”
他觉得沈安的话太尖刻了些,传出去自然会有人收拾他。
但自己得反击一下啊!不然大家会认为某是个无用的。
孙永想到这里,就厉声说道:“夫以妻之近及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如何说?”
这是韩非的话,意思是:你做了君王,就不能信任任何人。
这话对于大宋士大夫来说简直就是毒液。
所以孙永才敢斥责赵顼,而赵顼不敢反击。
他一旦反击,孙永就敢去请见赵曙和曹太后,把事情闹大。
看看呐,大王喜欢韩非喷吐出来的毒液。
是的,对于士大夫们和宫中除去帝王之外的贵人们来说,韩非的学说就是毒液。
“可信吗?”沈安笑了笑。
孙永也在笑,“不可信吗?”
臣子不可信?
他看了赵顼一眼,官家难道不能信任大王吗?
还有皇后和太后,官家都不该信任他们吗?
你沈安有本事就点头,然后某看你怎么死。
这是韩非的理论。
为啥?
因为帝王你高高在上,拥有无上权利。臣子们因为权利向你效忠,你的嫔妃们因为权利向你低头,心甘情愿的自己脱掉衣服……你的儿子为了未来的权利向你低头……
这个天下都在向你低头,而这些效忠只是因为你的高高在上,并非是你的德行感召。
这便是最大的矛盾所在。
而其中的精髓……沈安觉得就是四个字:人性本恶。
这是大宋士大夫们所不能接受的。
他们和君王共享天下,这在汉唐时不可想象。权利的甘美,利益的肥美……这些让他们割舍不下。
谁要是想用韩非的那一套学说来蛊惑君王,那就是他们的大敌。
当然,沈安本就是他们的大敌,债多不愁,沈安想来是不怕的。
可皇后呢?太后呢?
你但凡赞同这个理论,就是离间皇室,皇后和太后能撕碎了你。
他笑吟吟的看着沈安,期待他改口的那一刻。
他甚至都想好了用什么刻薄的话去讥讽他,让他无地自容。
可沈安却点头道:“没错。”
瞬间孙永的笑意就忍不住了,他只得低下头,但心中的狂喜让他不禁眉眼放松。
沈安,看你这次怎么死!
第1192章 自作多情
冬天对于曹太后来说并无什么区别,至少和帝后比起来,她过的更自在一些。
大殿前刀光闪烁,刀光里的曹太后看着有些模糊。
任守忠和几个内侍站在一起,低声道:“今日帝后该来了,晚些注意……不可有水渍,否则帝后若是脚滑……谁负责的谁死!”
“是。”
任守忠很狡猾的把自己摘开了,内侍们是敢怒不敢言。
他微笑着,偏头一看,看到一个内侍在边上,神色有些焦急,就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可内侍却摇摇头,不给他面子。
任守忠心中大怒,但依旧在微笑。
在宫中你必须要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否则终有一日,你的情绪会害死你。
刀光一收,任守忠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喝道:“快上去。”
一个内侍全神贯注的走过去,曹太后把长刀扔过来,他小心翼翼的接住了,然后松了一口气。
这活儿没几个能干得了,至少任守忠不敢去。
有人顶缸接刀,众人不禁一阵轻松,都觉得度过一劫。
这曹太后平常也还好,可总是希望身边的人能有些英武之气,于是明里暗里使些手段,让他们胆战心惊。
有人因为这些胆战心惊去苦练,曹太后对此极为满意。
有人选择了逃避,比如说任守忠,他怕自己哪日失手,被曹太后一刀给剁了。
任守忠殷勤的递了毛巾过去,曹太后接过,看着他,冷冷的道:“从明日起,你每日练习接刀……”
“娘娘……”
任守忠欲哭无泪,觉得自己死定了。
曹太后指指那个内侍,“有何急事?”
内侍近前行礼,“娘娘,早些时候……沈安在庆宁宫说了……赞同大王学韩非的学说……”
曹太后眸色微冷,“有什么说法?”
内侍说道:“说什么……君王不可信任任何人……妻儿群臣皆不可信……”
大佬,这个沈安疯了啊!
你这不是说当今官家不该信任太后娘娘吗?
“娘娘,国舅请见。”
曹佾来了,曹太后淡淡的道:“他倒是来得快。”
“大姐……”
曹佾来的时候,曹太后还没换掉练功服,曹佾不禁脚下一滞,但想起了沈安的麻烦,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大姐,沈安那话定然是被激出来的,某知道他的性子,一旦被激怒了,什么话都敢说。”
曹太后没说话,负手站在那里,看着前方宫殿的屋檐。
曹佾抬头,心想您给句话啊!
但曹太后依旧不语,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韩非……韩非……”
韩非的学说在大宋没有市场,这一点是肯定的。
“他说的是帝王。”曹太后突然开口。
“是啊。”曹佾心中郁郁,觉得自家大姐定然会恼怒。
曹太后幽幽的道:“当年先帝在时,你知道他信任谁吗?”
曹佾摇头,他真的不知道,“大概……宰辅吧?”
仁宗多次表现出对宰辅们的信重,这个谁都知道。
“不,他谁都不信。”曹太后笑了笑,回身说道:“帝王本就不该信谁,齐桓公早年英武,这才有了齐国的强盛。可他晚年信任奸佞,最终落了个惨死后宫无人过问的结局,这是为何?”
曹佾低头,“小弟不知。”
曹太后叹道:“帝王不可信人啊!”
她叹道:“那些人却是小瞧了我,以为我会暴怒?是了,若是旁人说了这话,我会以为他是蛊惑皇子,我会拎着刀出去收拾他。可沈安却不会……我信他。”
曹佾有些懵,曹太后的眼中多了些慈祥之色,“不可信人说的是帝王,帝王背负着一个国家,如何能信人?”
……
高滔滔很不满。
这一点孙永猜测的没错。
“那沈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气够冷了,可媳妇的身上还嗖嗖往外冒冷气,让赵曙有些受不了。
他放下奏疏,抬头道:“帝王是不可信人……后宫三千,勾心斗角,帝王若是宠信了谁,那便是灾祸的开端,想想前唐李隆基,想想前汉的汉高祖……”
李隆基宠信杨贵妃,爱屋及乌,连她的族兄杨国忠都能重用为宰辅,可见是昏聩了,最后马嵬坡香消玉殒,帝国崩塌。
而刘邦则是晚年宠信戚夫人,让吕后和她之间起了纷争,刘邦一驾崩,大汉就乱了。
这个是比较委婉的例子,若是激烈些的,比如说安禄山,比如说武则天……
这些例子活生生的告诉帝王,你谁都不能信。
而为了争夺大位,后宫之中刀光剑影,枯井里枯骨无数……
这便是权利带来的影响。
赵曙对此很清楚,但现在只能安抚妻子。
“我就你一个,哪来的不信任?”
高滔滔看着他,见他神色真诚,这才郁郁的道:“罢了,只是那小子却太过了些……”
“回头让他去金明池弄冰……”
“好。”高滔滔才高兴就想起了沈安弄的那个轮锯,不禁就笑了。
“官家这是敷衍臣妾呢。”
赵曙笑道:“是了,我却忘记了。”
他起身走过去,高滔滔依偎在他的身边,低声说道:“那小子这话真是让臣妾恨不能抽打他一顿。”
帝王不可信任自己的妻儿,韩非的话就是这么气人。
赵曙说道:“执掌偌大的国家,私情只可在后,你要明白……”
高滔滔点头。
……
孙永在庆宁宫中等待着消息。
“很快。”
几个同僚在一起喝茶,外面寒风劲吹,屋子里却因为炭盆的存在而暖洋洋的,喝一口热茶,那感觉就是神仙。
一个同僚指指右边,说道:“那人还在和大王说话,可见是铁了心要和咱们作对了。”
孙永冷哼一声,摸摸茶杯,说道:“太后不管,圣人定然会生气,官家也会因此而暴怒,等着看,有他倒霉的时候。”
“就在今日!”一个同僚放下茶杯,笑吟吟的道:“官家和圣人一往情深,如今宫中一个嫔妃也无,这等深情如何能容得下沈安的亵渎?什么君王不可信妻儿,他不倒霉谁倒霉?”
几个官员都轻笑了起来,气氛轻松。
“宫中来人了!”
庆宁宫也是宫中,但相对而言是独立的。
孙永起身,笑道:“去看看吧,此次大名府之行他抽了天下官吏一耳光,今日我等就看看他是怎么倒霉的。”
沈安在大名府斩杀三十名官吏和粮商,消息传出去后,天下震动。
作为官员来说,沈安的举动就是在威胁自己,把不杀士大夫的潜规则丢进了垃圾堆,这样的行径让不少官吏都把沈安当做是了大敌。
“同去同去。”
众人出了房间,就见到了陈忠珩。
“陈忠珩亲自来了,看来官家要下重手。”
众人行礼,稍后沈安和赵顼出来了。
陈忠珩板着脸道:“官家说了,沈安出言不逊,该罚,回头就去金明池弄一百块冰来,不可少一块。”
“是。”
沈安活动了一下身体,近前道:“老陈,上次咱们弄了三百块,你可是弄的腰酸背痛的,可见是少了操练,如今如何了?”
陈忠珩看了边上的孙永等人一眼,说道:“某如今经常跑跑跳跳,再去弄冰块,小事罢了。”
他笑了笑,说道:“你这边稍后就去吧,某回去了。”
“陈都知……”
孙永突然叫住了陈忠珩,问道:“官家就说了这些?”
谁不知道沈安弄出了一个轮锯,据闻取冰快若闪电,冰井务的人如今都把沈安当做是祖师爷,隔三差五上个香什么的,很是虔诚。
这叫做惩罚?
陈忠珩冷冷的道:“就这些。”
他扬长而去,孙永等人面色难看之极,沈安却不肯放过他们,就对赵顼说道:“韩非说徭役多则民苦,民苦则权势起,权势起则复除重,复除重则贵人富。苦民以富贵人,起势以藉人臣,非天下长利也!此言大善,你可以好好琢磨一番。”
韩非这段话的意思是: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权贵豪绅们的势力就会趁势扩大,而他们的势力扩大,财富增多,对君王和国家有大害。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如此那些权贵和豪绅们的势力就会衰弱,到时候君王趁势就灭了他们。
看到没有,韩非的观点是什么?
打压权贵和豪绅,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君王的地位和国家定然会稳如泰山。
这一套理论沈安是比较信服的,而赵顼后来的革新就有法家的痕迹。
孙永怒道:“某不信,某要去请见官家!”
赵顼有些担心的看着沈安。
请见赵曙的不止他一个,当沈安去了时,见到大殿内数十人站着。
“陛下,沈安用韩非之言蛊惑大王,臣以为当严惩。”
孙永出头了,随后十余人出班弹劾沈安。
一时间沈安仿佛身处巨浪之中,看着危若累卵。
众人都在等着赵曙的决断。
沈安很淡定,相当的淡定,那些人觉着这是强作镇定。
赵曙看了沈安一眼,淡淡的道:“后宫之中并无怨言,宰辅呢?”
韩琦出班,“臣等并无怨言。”
操蛋啊!
瞬间那些人就傻眼了。
赵曙的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和太后都没对沈安的话有啥意见,宰辅们也是如此,大伙儿都觉得帝王不信任人就不信任吧,没啥大不了的。
你们是自作多情了。
这些人瞬间脸都红了。
自作多情……
没脸见人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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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3章 终于下了毒手
沈安见到了常大娘。
“……大宋对官员太过放纵了些,适当引入法家是好事,但要慢些,你这个还亲自抄写,有必要吗?”
沈安觉得赵顼还是太年轻了些,做事不稳妥。
他不知道的是,在原先的历史上,孙永抓住了赵顼抄写韩非子的过错,一番痛斥,让赵顼后怕不已,只得百般为自己辩解。
堂堂皇子想看什么书都没有自由,侍读们就像是看强盗般的盯着他。
后来赵顼登基后就开始了变法,而其中韩非的理论对他的影响最大。可大宋的环境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打的他晕头转向。
赵顼也有些赧然的道:“那时我只担心会被宫里人知道……”
作为皇子,他的头上还有太后、皇后、以及赵曙这个终极**oss。
不得自由的感觉很惆怅啊!
他看着沈安,想起了自己先前的软弱,若非是沈安突然出现,自己怕是要向孙永低头了。
那种憋屈感真的很难受啊!
这等时候谁会为他辩解?谁会为他冒险出头?
只有沈安!
关键是沈安一番话把孙永镇压了下去,随后赵曙的决断让他们那群人差点吐血。
他笑了笑,“去看看孙侍读他们在做什么。”
王崇年心领神会的去了,沈安笑道:“你啊你,促狭。”
赵顼淡淡的道:“先前孙永跋扈时,谁为我出头?那些人噤若寒蝉,或是幸灾乐祸,只有你……”
“你说这个做什么?”沈安皱眉道:“小事罢了。”
“这不是小事。”赵顼不满的道:“若是官家那边要惩罚你,谁都扛不住。毕竟……那些话有离间皇室的嫌疑……”
“扯淡。”沈安不屑的道:“官家没你想象的那么昏聩。”
“大王……”
王崇年回来了,喜滋滋的道:“孙侍读他们几个在前面吃饭呢,看着愁眉不展的。”
什么愁眉不展,多半是丢人丢大了,觉得没脸见人罢了。
赵顼板着脸道:“孙侍读他们辛苦了,看你还敢笑,回头鸡腿没了你的份……”
王崇年低头,赵顼叹道:“那些菜多半不大好吧?是了,宫中的饭菜让人倒胃口,如此……让他们去外面要一桌酒菜来,守门的若是不给进,就说是我说的。”
沈安的眸色微暗,违心的道:“你这个大气倒是有些意思了,就差某一点。”
“是啊!”赵顼笑眯眯的。
“大王……呀!待诏……”
门外进来了一个少女,她惊讶的看着沈安,然后低下头走了过来,把茶水分别送给赵顼和沈安。
“你是……你是大娘?”沈安笑道:“这一转眼就长大了不少,在庆宁宫可好?”
常大娘低头退开,轻声道:“大王好,奴好。”
这话简单,沈安却听出了味道。
这是赵顼罩着她的意思。
沈安看向赵顼,带着疑问。
赵顼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以后好生在宫中度日,何时想……罢了,此事自然有大王为你打算。”
沈安本想说让她过几年再求了赵顼出宫嫁人,但想到自己有些越俎代庖了,就笑了笑。
“是。”
常大娘看了沈安一眼,然后告退。
就是这个男子,为她去告诫常二,让她得以过了几年不被打骂的日子,若是没有他,常大娘知道自己怕是早就被嫁出去了。
所以她很感激沈安,很感激赵顼。
但这些感激都藏在心中,不敢显露出来。
“沈县公,包相找。”
沈安准备在赵顼这里混一顿午饭吃,听到这声吆喝,就起身道:“某去了。”
这声音很镇定,但赵顼却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散,大抵是进退两难。
“安心吧,包相最近的心情不错。”
他笑的很是恶趣味,大抵有送沈安跳坑的意思。
一路走好,你安心的去吧,去吧……
沈安摇摇头,觉得这一关怕是很难过。老头子对他在大名府闹出来的事儿很恼火,但还能压得住。刚才关于韩非的争论一出,老头子绝壁是要喷血了,只等着拿他来祭天。
沈安默念了几句佛号,然后和赵顼一起出去。
到了庆宁宫的门口时,正好外面送了酒菜来。
“殿下,小人这就送给孙侍读他们。”
内侍很是卖力,脸上的汗水滑落下来,看着很辛苦。
“等等……安北兄你自去吧。”赵顼挥挥手,然后走过去,打开食盒……
“这是肘子?看着不错。”
“这是鸭掌?”
“对,孙侍读最喜吃鸭掌。”
“我看看。”
“……”
沈安在外面看到赵顼一一查看菜肴,不禁悲从心来。
这就是要开始了吗?
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教出了这么一个擅长下药的皇子。
他摇头离去,稍后酒菜被送了进去,孙永等人见了不禁惭愧不已。
“我等先前让大王有些没脸,可他却不记仇,还叫人送了酒菜来,真是……这气量和胸襟,这便是仁君的苗子啊!”
“是啊是啊!”
“来来来,咱们吃。”
“孙侍读,这个鸭掌吃了费劲,还没肉,就你喜欢,拿过去吧。”
“那孙某就厚颜了,哈哈哈哈!”
孙永端过那碟子鸭掌,就着好酒慢慢的品,只觉得无比美味。
这边在享用美味,沈安一路到了政事堂。
宰辅们正在吃饭,见他来了,韩琦笑眯眯的道:“安北可吃了吗?”
沈安很想说自己没吃,可看到包拯沉默吃着糕点的模样有些发憷,就笑道:“在大王那里吃过了。”
“这不错,老夫就没这个福气。”
韩琦给其他二人使个眼色,笑道:“吃完了,出去散散,安北不是说什么……”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曾公亮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老夫目前每日散步一千,争取活到九百九十岁,走,出去跑跑。”
欧阳修很是豪迈。
沈安很想说饭后马上散步不好,影响消化,剧烈运动更是后患无穷,容易得胃下垂……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最好老实一些。
不能再作死了啊!
包拯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点心,沈安赶紧把热茶奉上。他接过了,缓缓喝着。
“此次去大名府之前,你就想着要下狠手吧?”
包拯看着很是平静,“你一直说范仲淹当年下手不够狠,文人气重了些,所以官家让你去大名府,你高兴非常。”
沈安低头。
“你抓住了他们的证据,可老夫知道,就算是抓不到证据,你也会伪造证据,旁人没这个胆子,你却是有的。”
“没。”沈安抬头飞快的装了个无辜。
“闭嘴!”老包的火气上来了,“你悍然动手,天下官吏震动,这是好事。”
呃!
沈安有些意外的抬头,包拯笑道:“老夫当年也经历过范文正的革新,当然知道对那些人说好话没用,非得要动手,最好杀一批,这样才能震慑住他们。可杀人固然能震慑住他们,但后续的反噬呢?”
“那些人会暂时蛰伏,等以后有了机会,革新派衰弱时,他们会来一次反扑,怎么应对?”
“不会有衰弱的机会。”沈安自信的道:“包公,这个世界很大,不管是北方还是西北,沿着一直走,有无数的陆地,那些陆地上矿产无数,牧草无数,河流无数……那是什么?”
“那是钱财和人口。”包拯有些憧憬,不过却有些顾虑,“那会不会太远了。”
“不。”沈安说道:“某一直让邙山书院的那些学生在研究一种东西,能带着上千人,或是带着无数货物日行千里,就这样一日日的跑,不用停歇。”
“真有这等东西?”若非是沈安,换个人说这话,大抵包拯一巴掌就过去了。
沈安认真的点头,“我可以去骗官家,但不会骗您。”
“住口!”
包拯霍然起身,用和自己年龄不符的敏捷冲了出去,然后干咳一声,说道:“吃多了,要转一圈。”
他绕着这一排屋子绕了一圈,再回来时面色微红,“以后要小心。”
“是。”沈安觉得没必要那么谨慎,难免就有些不以为然。
“你要知道,这里是大宋的权利中心,无数人在觊觎着这里,都想进来坐几年……可怎么坐?前面有人离开了才行。”
包拯认真的道:“而背后捅刀子就是最好的法子。大宋立国百年,被捅刀子捅走的宰辅还少吗?所以隔墙有耳,要小心。”
“是。”沈安这次很认真,包拯欣慰的道:“孺子可教。”
“不过大王那边你要经常盯着,此次涉及韩非的言论就是大忌,幸而你帮他顶住了,否则麻烦很大。”
包拯欢喜的道:“你为大王出头就是有担当,先前老夫和韩相他们在说此事,都说年轻一辈里,再无如你这等有担当的人了,老夫与有荣焉啊,哈哈哈哈。”
老包极为高兴,但话锋一转,就疑惑的道:“按理官家应当会发怒的呀?为何反而支持了你的说法呢?”
沈安笑了笑,“官家英明。”
“英明……”包拯难得露出了孩子般的那种不屑,然后低声道:“韩非的言论对于帝王而言极好,可对于臣子而言就是毒药。但你赞同帝王不该信任天下人,这话若是先帝在,定然会收拾你。当今官家也该收拾你,毕竟会引发皇室不安……可官家竟然赞同了,这个真是古怪。”
“官家英明。”
沈安笑了笑,心想官家可是精神病患者,本来就不信任别人,所以某这话正好对他的胃口,他不赞同谁赞同?
精神病的研究在后世颇为盛行,但在此时却如同是秘籍般的神秘,沈安持此秘技,窥透了赵曙的性情,当真是领先了一大步。
这种作弊的感觉真的是很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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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4章 黑了心肝的沈安
包拯欣慰的看着沈安,觉得自己现在去了都不怕。
“你此次在大名府斩杀三十人,看似鲁莽,可却是宣战。对那些反对一派的宣战。官家是定然要革新的,从登基以来,他从未停止过革新,官家性子之坚韧不拔,历朝历代罕见,可见我大宋自有天佑。”
“你的举动开了先河,天下震动的同时,那些人会痛恨你,可另一批人会支持你……知道是哪些人吗?”
“知道。”沈安当然知道是哪些人,他认真的道:“那些不甘心大宋没落的人,那些对大宋现状不满的人,那些希望大宋强盛的人……他们都会支持官家,支持革新,支持我……”
这块土地上诞生过无数国家,然后又被自己或是外力摧毁过无数次。
“从秦汉以来,异族每每能打进中原来,可不管他们怎么厉害,就算是被打成了废墟,就算是被打成了当世最没落的一族,咱们汉人就是有本事再度站起来,只要咱们站起来了,就别想再打倒咱们。”
“而这一切靠的就是这些人。”
沈安说的很认真,他也是这般想的。
“是啊!就是这些人。”包拯也深有感触,“当年有范文正他们,只是仓促了些,少了同道,于是失败了。如今革新卷土重来,此次……”
“定然能胜!”沈安坚定的道:“此次在大名府斩杀三十二人,某只想告诉那些人,他们的把柄多不胜数,在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之前,别来干涉大宋革新的进程。”
“杀气腾腾啊……”包拯笑了笑,“官家对此洞若观火,所以你没回来之前,他就是冷漠的坐在宫中,什么劝谏,什么弹劾,甚至是威胁,他都置若罔闻。你不知道……”
包拯低声道:“官家曾经让人去京城各军中巡查,老夫估摸着官家还令人传话,让禁军做好准备,一旦有人铤而走险,官家就会用雷霆手段……一把压下去!”
这个沈安还真不知道,不过他却极为欢喜。
“革新不是请客吃饭,敌人若是要亮出獠牙,咱们自然就该出手斩断他们的爪子。官家英明。”
赵曙能这般果敢,沈安心中不禁大喜过望。
有了这样的帝王在前面顶着,他还怕什么?
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
包拯见他欢喜,就叹道:“官家那是自保……”
小伙,你想多了,那个时候官家想得最多的不是革新,而是防备那些人下手。
沈安笑了笑,“您想想庆历年间的谋逆案。”
“那事之后,先帝就偃旗息鼓……是不如当今官家果敢。”
包拯很是纠结,见沈安得意,就呼了一巴掌过去。
沈安捂头,觉得这事儿算是结束了。
“此次你得了不少好处,且安生在家度日,少折腾。”老包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沈安气死。
“是。”沈安笑嘻嘻的道:“某多弄些好东西,新年时各家送些。”
“随便你。”对于这个包拯很无语,谁让沈安有钱呢。
有钱就是了不起,过个年都比皇家实在,那些水陆杂陈的食材,让人看了就流口水。
不过包家肯定是有一份的,想到包绶那个贪吃的小子,包拯的眼中就多了些慈祥,随口问道:“上次……唐仁临去辽国之前,你教了他那些东西。如今该发作了吧?”
“说不准。”沈安一个激灵,赶紧起身道:“包公您赶紧打个盹,某就先回去了。”
嗯?
包拯太了解这小子了,见他笑嘻嘻的,就觉得这事儿怕是还有些不妥,就板着脸道:“你上次说是成本数十文,可老夫仔细想想,怕是有些出入?说!成本多少?”
“没多少啊!”沈安依旧是笑嘻嘻的,“中午打个盹,只要一刻钟就好,那感觉,美滋滋啊!”
包拯冷笑道:“你越是这样,老夫就……”
他拿起水杯,沈安马上苦笑道:“这事吧……赚的不多,某主要是想着宋辽两国之间的兄弟情义。”
“什么情义?”包拯冷冷的道:“旁人说宋辽兄弟情义老夫还信,你?”
沈安干笑着,包拯起身道:“说!”
“这个……”沈安说道:“都是些好药,大力丸您也吃了不少时日了,健脾胃,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他说的有些混乱,包拯突然想到了他刚到汴梁时忽悠那些小贩的事儿,就问道:“可是很低?比数十文还低?”
“没有的事!”
“说不说?”包拯一脸狰狞。
“不算多”沈安偷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真不算多……”
五文钱,加上杂七杂八的费用,全部成本最多十文钱的东西,却能卖三百文。
包拯吸吸鼻子,觉得很难过。
“老夫教导你好生做人,你怎么就那么……这等事一旦被人发现,辽人会发狂,大宋内部那些人会趁机鼓噪……到时候你如何自处?”
在经历了大名府杀人事件和韩非理论辩驳事件之后,那些反对派绝壁会和辽人配合弄死沈安。
“可某只卖药啊!”沈安很无辜的道:“那是好药。”
包拯怒不可遏,冲上去就是一顿暴打。
韩琦等人隔的很远,听不到里面说话,但惨叫却不同,很清晰。
“被打了?”曾公亮幸灾乐祸的道:“去一次大名府就把天给捅了个大窟窿,把整个大宋都卷进去了的大窟窿,活该啊!”
欧阳修默然,显然很赞同曾公亮的话。
韩琦笑道:“包相估摸着忍很久了,听听沈安叫的多惨……痛快啊!”
他摸摸自己的大肚腩,想到昔日的俊朗一去不复返,不禁就格外的畅快。
里面的沈安抱头不敢反抗,包拯气喘吁吁的道:“那个大力丸的成本究竟有多少?”
沈安上次说是几十文,大伙儿都被镇住了,想着十倍的利润当真是黑了心肠。可包拯看着沈安的这个模样就觉得不对劲。
沈安抬头,可怜兮兮的道:“五文钱。”
包拯不禁仰天长叹。
操蛋啊!
那个大力丸他也在吃,但那东西沈安说过,就是一个开胃健脾的作用。
这样的药丸卖一贯钱,不,卖三百文,这是什么?心肠黑了呀!
“全部成本多少?”
他低下头,伸出一根手指头。
“十文?”
包拯叹道:“心太黑了,你这心肠怎么就那么黑呢?老夫……”
老包觉得自己很累,真的很累。
十文钱的东西卖三百文,这个不是暴利,而是黑心。
“记住了,旁人问起你就说是两百五十文。”包拯终究还是要护着沈安的,所以马上就想了个办法:“回头谁问起里面有什么药材,你就说有一味药材不多见……记住没有?问你话呢,你还竖着一根手指头作甚?等老夫弄下来红烧吗?”
包拯说道:“辽国那边弄弄就罢了,西夏千万别弄,李谅祚会找你拼命,会派人来弄死你,你低着头作甚?”
沈安抬头,不好意思的道:“已经交给了一个西夏商人,不过咱们不掺和,随便他自己弄。”
“你……”包拯的身体一晃。
“包公……”
沈安抢上去扶住了他,“您要稳住啊!”
包拯呼吸急促,“老夫……老夫稳不住……你……你这个小子……老夫担心的要死,你还……看打!”
“啊……”
又是一阵惨叫,韩琦三人在外面不禁心情愉悦之极,有人路过行礼问道:“三位相公在消食呢?”
外面冷飕飕的,这三位站在这里不动,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消食,消食要走动啊!
稍后沈安出来了,看着很是狼狈,脸上还有一块乌青。
“呵呵。”曾公亮笑道:“这是要回去了?”
沈安干笑道:“是啊!”
“包相和你亲切交谈了?”韩琦笑的很是可亲。
这不亲切的把脸都打青了。
“是啊是啊!”沈安侧过脸去拱手,韩琦笑道:“去吧去吧。”
三人接着进了政事堂,见包拯余怒未尽,就劝了一番。
稍后消息传出去,那些反对派欢欣鼓舞,只是惋惜老包的手没滑,若是他的手滑一下,把沈安打成个傻子该多好?
赵曙听了消息不禁就唏嘘道:“沈安在大名府杀人虽然我很欢喜,可终究太大胆了些,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收拾他,没想到包卿竟然先出手了,好,包卿果然是个正直人。”
他们口中的正直人包拯很痛苦。
十文钱成本的东西,沈安竟然敢卖三百文,而且多次转卖之后,竟然能卖到一贯钱……
他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但更担心这事儿爆出来对沈安不利。
可沈安随后的话却很笃定。
“某只卖三百文,这药吃了会觉着胃口好,精神好。包公,这人的胃口一好,他精神就会好,健胃健脾的方子有,可怎么都比不过某找人弄的这个,光是这个方子某就花了差不多五千贯……”
那个小子还说了什么产权……还有什么知识无价之类的话。
“三百文是某的,剩下的是他们自己弄的”
沈安很自信,因为他只是拿了小头,大头都被辽人自己拿了。耶律洪基敢嚷嚷出来,大家就算个账好了。
大宋这边出了成本不详的药,沈安坚称成本二百五文,而传销这个东西是个新兴事物,谁敢说是骗局?
就算你说是骗局,骗到手的钱都被辽人拿了,关我屁事?
沈安在之前就想好了前因后果,不管是赵曙还是包拯,对此只能是叹为观止。
第1195章 一辈子
孙永拉了。
“呃……”
拉肚子的感觉大抵很爽,但爽一会儿后,他发现不对劲……
他蹲在茅房里,眼睛圆瞪,然后又吐气。
一个同僚进了茅房,见他的模样就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拉了吗?”
孙永摇头,难受的道:“拉了一半就拉不出来了,肚子里咕噜咕噜叫唤,觉着……往上冲……难受。”
什么东西往上冲?
稀粑粑?
同僚干呕了一下,说道;“就没见过你这等拉了一半拉不出来的。”
孙永起身腾位置,突然问道:“可还有人如某这般吗?”
同僚摇头,“咱们都好好的,怎么……你怀疑大王?啧啧!”
“没没没!”孙永面红耳赤的道:“大王仁心,某怎么会怀疑……”
大伙儿都没事,就你孙永有事,你能怨谁?
一直到回家后孙永都没拉,只是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唤难受。
这种情况应当没事吧。
孙永没在意,晚饭依旧吃了不少,还喝了几杯酒,觉得很巴适。
晚饭后站在庭院里感受一番冷风,身后的妻子说道:“官人小心受寒了……”
“没事。”孙永负手而立,说道:“为夫想到了一首词……”
“那妾身等着听呢。”妻子站在后面一点,心情愉悦。
孙永觉得肚子里叫唤的更厉害了,把作词的意境搅乱了些,就说道:“要缓一口气……”
瞬间他就觉得一股子气在往下走。他马上夹紧双腿,可那股子气却不可阻挡的破开了关口,直奔向下……
……
一个悠长的屁就这么出来了。
他的妻子先是愕然,随即就被一股子恶臭击败了,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干呕。
“不好!”
孙永哦了一声,夹着腿就往茅房跑。
这一次他拉的很畅快,没有任何阻拦。
一股子臭气弥漫在茅房里,孙永轻哼着,埋怨道:“你晚上做的饭菜不干净!”
担心他身体的妻子在外面翻个白眼,“一家子都吃一样的食物呢?”
是啊!一家子吃的都一样,为啥就是某拉肚子呢?
难道是病了?
屁股直通异空间的孙永撑不住了。
“叫郎中来……”
孙家一片忙碌,沈安也不轻松。
他晚饭前去了金明池,弄了十块冰当做热身,然后回来就去了沈家庄。
一辆辆大车停在作坊外面,一箱箱的货物装上去,最后蒙上雨布。
风有些大,吹动着雨布砰砰作响,管事陈聪不得不把嗓子拉高些,“郎君,这一批大力丸起运之后,后续还要多少?”
沈安说道:“有多少要多少,只管敞开了弄。”
陈聪欢喜的道:“那咱们家可就算是发财了。”
沈安笑道:“回头年底了去榆林巷。”
年底了,各处产业都要来汇报,杨卓雪那边也算好了账目,到时候谁该拿多少分红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陈聪咬牙切齿的道:“昨日水晶那边的管事叶老七瑟,说是咱们比不过他们,小人却是不信,回头就叫那些女人弄快些……”
“别太狠了。”沈安担心那些女人扛不住。
陈聪笑道:“郎君您放心,咱们这是干多少拿多少钱,那些女人以前只能在家里带孩子,或是织布挣点盐巴钱,如今进了咱们作坊,她们大多比自家男人还挣得多,就怕没得干,有干的啊,她们不睡觉都行!”
说着他咳嗽了起来,沈安听到这个声音不大对劲,就问道:“熬夜了?”
“是。”
沈安仔细看看他的脸,然后大步进了作坊里。
作坊里,搅拌,分离,搓圆,包装等工序上,女工们忙的没空去关注外界。
她们低着头,压根就没发现沈安进来。
“哎……”
一个女工突然闭眼,然后动了一下脖颈,发出了咔嚓一声。她活动了一下,偏头就看到了沈安。
“郎君来了。”
“见过郎君。”
女工们都欢喜的起身行礼,沈安压压手,走过去仔细看着,见女工们大多面色疲惫,就问道:“他可强迫你等干活了吗?只管说,若是有,某换了人来。”
这是最强大的撑腰。
女工们却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年岁大的女工说道:“郎君,陈管事没逼咱们,是咱们自愿干的。”
沈安见她们的眼中大多有血丝,就问道:“为何这般拼命?”
女工笑道:“以前咱们在家里就是干家务,就算是织布或是做针线,挣的那点钱没啥大用。汴梁也没咱们干活的地方。进了作坊之后,说句笑话,家里的男人如今都有些抬不起头了。”
“为何?”沈安拿起一枚大力丸嗅了嗅,想到这个东西马上会在辽国掀起一场风暴,不禁就暗爽不已。
女工笑道:“咱们如今一个月挣的钱,比家里的男人还多,他们觉着丢人呢。”
女工们都笑了起来,沈安恍然大悟。
男女之间的平衡大抵很难,特别是在收入这一块上,一旦女方的优势过大,家庭内部就会酝酿着一些不安的气息。
大部分男人都认为自己养家是应该的,哪怕妻子也有工作也好,自己也该出大头。
你说这是大男子主义也好,雄性本能也罢,但古今大多如此。
女工们大多在笑,少数有些郁郁之色。
这些多半是和家中的男人有些矛盾。
“挣钱是好,可身体也要顾着,某可不希望哪天谁一头倒下了,所以……陈聪。”
陈聪上前,沈安交代道:“每日最多五个时辰,不许再多了。”
“五个时辰?”
陈聪讶然,女工们却七嘴八舌的开始了抗议。
“郎君,五个时辰不够呢,咱们每日睡三个时辰,在家里干活两个时辰,还有两个时辰无事可干呢。”
“就是啊!咱们回家能做什么?不就是做饭洗衣裳吗?如今咱们能挣钱了,家里的官人也愿意去干……”
尼玛!
这是妇女解放了?
沈安觉得置身于后世,听着这群老娘们在说着自己如今在家里的地位有多高。
“郎君,多亏了您呢!”
一个女工躬身说道:“当初奴在家里……那时候阿婆还嫌弃,说奴吃得多,干的少。奴没法争执,只能忍着……”
阿婆就是婆婆。
至于争执,这个有不孝的嫌疑,所以女子嫁过去之后,一般情况下得看运气。运气好遇到不错的阿舅和阿婆,日子舒坦。运气不好遇到尖刻的,那就只能自认倒霉吧。
女工含泪道:“后来奴来了作坊做工,第一个月拿了钱回家,奴永远都忘不了阿婆的诧异,然后她……她干笑着说以后家里的事她多干些,官人多干些……”
这是一个家庭的变革,看似很小,但孕育着更大的可能和希望。
女性走出家庭,进入作坊去做工,对于现在的大宋来说不算什么,但她们的收入比自家男人还高,这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的胜利。
这个胜利会鼓舞女人去挣钱,一旦形成燎原之势后,将会释放出巨大的劳动力能量。
“这些都是郎君给我们带来的。”
“多谢郎君。”
女人们齐齐福身,沈安有些百感交集的道:“是你们自己为自己争取来的东西。”
一个女工说道:“若是无郎君,咱们能干些什么?什么都干不了呢。”
这个年头妇人们能出门干活的不多,就算是能出门,女子能挣多少钱?不过是挣扎求活罢了。
“最多再多一个时辰。”
沈安板着脸道:“七个时辰太过荒谬,时日长了身子骨会垮掉。”
女工们都大失所望,一个女工说道:“郎君,我等不知道能干多久呢,能干一天就尽力干一天才好。”
这等工作态度真的……换在后世,老板大抵要感动的眼泪汪汪的,奖金大大的有。
她们担心作坊存在的时日不长久,所以想在能挣钱时多挣些。
这种想法无可厚非,但沈安却有些不渝。
“担心做不了多久作坊就关门了?”
女工们低头。
“只管做!”沈安自信满满的道:“这个作坊,沈家的作坊不会倒,你等只管做,做到老了,再看看作坊有多大,会大到你等无法想象!”
那些织布作坊一旦打开了市场,规模会大的让人震惊。
在生产力大爆发之后,各种产业蓬勃发展,工人会成为紧缺生产资料……
“能做到老?”
女工们都觉得不可能。
沈安笑了笑,“某说出来的话,你们只管记着,到时候作坊在你等老之前就倒闭了,都去榆林巷,某养你们的老。”
这是一个承诺。
沈安的承诺很值钱,所以女工们兴奋了。
她们说是激动,或是彻底放松,或是狂喜……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感激之情。
一双双眼睛盯着沈安,让他觉得比面临辽军时的压力还大。
女人啊!
“装车!”
傍晚的沈家庄很冷,但气氛却是热火朝天的。
那些女工出来帮忙,几下就把大力丸全部装车完毕。
能在这里干一辈子,这话激发了她们的主人翁意识,干活的尽头别提多足了。
车队出发了,沈安看着他们远去,说道:“辽国会很热闹。”
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这个黑心肠的奸商……这不是某说的,是宫中的贵人,从官家到太后娘娘,他们都说你的心肠黑透了。”
“可宫中也有份子。”沈安淡淡的道:“若是可以,某可以让车队回来,终止这个计划。”
“那官家会怒不可遏。”
“所以呢?”
“所以?”张八年冷冷的道:“商人很多,可某从未见过你这等短短数年就能成为大宋首富的年轻人。而且别人经商是挣钱,你还能用经商来搅乱敌国……你就算是不做官,依旧能用你的脑子去影响这个世间……”
“是吗?”沈安笑了笑,对此他从不怀疑。
所以他对升官真心的无所谓,佛系的宦途让那些人觉得他是在玩闹。
可有几个人知道他就算是不做官,依旧能用资本来影响这个世界?
……
第三更送上,晚安。
第1196章 辽国和西夏的谈判
辽国有五京,中京是仿上京建造,建成之后,辽皇常驻在这里。
当然,这个常驻对旁人管用,对耶律洪基不管用。
这位辽皇最喜欢带着人马在草原上到处迁徙游猎,和游牧民族差不多。
但耶律洪基一旦想停留下来,在中京的几率最大。
一队人马缓缓而来,看到中京城时,辽使萧迭衣欢喜的道:“总算是到了。”
他回过头对懒洋洋的唐仁说道:“贵使,这便是中京城。”
唐仁被冷的够呛,抬头看看城池,说道:“很雄壮。”
他吸吸鼻子,看了一眼萧迭衣,说道:“那事……”,说着他挤挤眼睛。
这一路上萧迭衣已经对传销的构架了解的很多了,他自己还举一反三的想出了许多小手段,让得到沈安真传的唐仁也只能感叹金钱的力量真伟大。
萧迭衣干咳一声,一脸正色的靠近了唐仁,低声道:“回头某再想想。”
“慢慢想,一句话,大宋只要三百文……”
唐仁笑眯眯的进了辽人的中京城,一进去就感受到了繁华。
街上人头攒动,那些商家讨价还价的声音震天响,也不怕自己的商业秘密被人听到了。
都是棒槌啊!
看到这些辽商大声砍价,唐仁不禁觉得这里就是奸商的天堂。
因为皇帝常驻在这里,所以中京城里的驿馆很齐全。
到了驿馆时,大宋使团的规模不小,引得不少人来看。
“这是宋人的使团来了?”
“这不是和大辽打的不可开交吗?怎么……你看,那是辽使吧,竟然和宋使谈笑风生,真是让人不解啊!”
“看看那个宋使……咦,笑的真是……”
“咱们朝鲜就没见过这等没骨气的人。”
“……”
靠近年底,各国开始互派使者,恭贺对方新年快乐,并参加大朝会。
辽人作为本地区的老大,各国使者万万不敢不来,而且还得提早来,表示态度很端正。
朝鲜最倒霉,从心理层面来说,他们更希望和温文尔雅的大宋打交道。可从地理环境来说,辽国这个邻居让他们终年保持着战战兢兢的状态,真的很痛苦啊!
朝鲜使者嫉妒的道:“当时某来了中京城,大辽陪同的官员可没这么热情,冷冰冰的……某就像是一个上门来乞讨的乞丐,被丢在驿馆里无人过问。如今看看,看看……”
几个使者已经看到了。
“一层层的……能赚多少钱?”萧迭衣一脸纠结的在问。
“多少钱?”唐仁摇头叹息。“某也不知道啊!不过您可真是天才,竟然能想到这等主意……一层层的卖下去,想挣钱你就得去找人来买大力丸……这样的主意真是好啊!”
“是某想出来的吗?”萧迭衣一怔,然后回忆了一下,好像唐仁就是乱七八糟的说了些话,然后自己就脑补出来了这个主意。
当然,在完善的过程之中,唐仁有意无意的提点帮助很大,但这个主意真的是某想出来的啊!
“这样的主意,说句实话,等出使大辽结束之后,某归国都想去弄一把,想来能做个富家翁吧。”
唐仁一脸艳羡,甚至是带着些小崇拜的眼神让萧迭衣暗爽不已,他拍拍唐仁的肩膀,然后喊道:“这是大宋使者,赶紧,最好的房间,最好的食物,最好的侍女……辽宋是兄弟,要让兄弟在大辽宾至如归……”
顿时宋人就受到了最热烈的接待,把外面的几国使者嫉妒的眼睛发红。
“真是太过分了呀!”
西夏使者只是在冷笑,最近西夏国策发生了方向性的变化,他来到大辽的目的不光是为了恭贺新年,更主要的是谈判。
可作为谈判的使者,他的待遇比唐仁差了好几个档次。
辽人的心不诚!
他想起出发前李谅祚的交代:辽人会主动热情,要矜持,记住了,要矜持……
可现在辽人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啊!
当然,他选择性的忘记了以前西夏使者在中京城的待遇,比现在更是不如。
于是他走了过去。
“何事?”萧迭衣不喜欢西夏人,所以说话很不客气。
西夏使者指着唐仁问道:“为何宋使有侍女?”
大伙儿不远千里来恭贺大辽新年,堪称是抛妻弃子啊!
男人,特别是喜欢了晚上有女人陪伴的男人,一旦长期没有女人在身边,那种空虚寂寞冷让人太难受了。
所有唐仁的待遇让人眼红之余,也有些恼火。
大辽才将被宋人击败,涞水都被攻破了,可宋使竟然还能得到这样空前的待遇?
这不妥吧!
萧迭衣看着他,眉心都皱成了川字,用那种不屑的姿态问道:“你是谁?”
西夏使者的穿着很有特色,一眼就能辨认出身份来。可萧迭衣却明知故问,这就是想故意羞辱人。
唐仁闻言大喜,又用那种小眼神看了萧迭衣一眼。
哥,你真猛。
萧迭衣只觉得心花怒放,就说道:“辽宋乃是兄弟之国,西夏是什么?也配?”
卧槽!
这是给了西夏人一耳光啊!
唐仁几乎想欢呼起来。
西夏人和辽人在筹谋谈判,这个消息在路上他就得知了。皇城司的人在拼命打探消息,可从目前来看,双方应当是还没有达成一致。
没有就好啊!
唐仁笑眯眯的进了驿馆,西夏使者怒火冲天的回去。
第二天,辽人来叫走了西夏使者。
“大辽在看着西夏,并非不能解决你们,只是你们……恕我直言,西夏并不能对大辽产生威胁。”
谈判选择在了一处宅院里。
宅院深深,周围有军士在巡逻,安全无虞。
两国使者在正堂里剑拔弩张,气氛不对头。
“那么……你们在数次入侵我们的过程中,感到很舒坦吗?”
西夏使者好不犹豫的反唇相讥。
双方都有些和好的意思,但在此之前,为了争夺主动权,口舌之利是少不得的。
辽人的谈判使者笑了笑,矜持的道:“可我们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若是每年都来这么一次,西夏还能活吗?你们的大半国土会陷入战火,坚壁清野会让你们灾民无数,会让你们的粮食不够吃……你们能撑多久?”
这个是西夏人的死穴。
若是辽人步步为营的去筹谋,西夏人还真是没办法。
“可宋人在那里。”
西夏使者知道这方面自己辩驳不过对方,就拉了个‘援军’进来。
“宋人击败你们几次了?某数数……”
西夏使者扳着手指头开始数:“从哪里开始的?府州?还是雄州……”
宅院的外面,一个络腮胡男子急匆匆的走过。
他一路到了后面的街巷,然后钻进了一家酒肆里。
“跑哪去了?快去洗碗!”
酒肆的老板叫做陈吉生,在络腮胡男子到来之前看着胆小怕事的模样,现在却把脸一板,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络腮胡大汉叫做肖若水,他点头哈腰的道:“刚才拉肚子了……”
“拉肚子拉肚子,拉肚子去了那么久?某看你就是想偷懒,回头扣你工钱。”
陈吉生骂骂咧咧的,等回头见到有客人进来,马上就是一脸的笑容,“客官要吃些什么?”
“一壶酒,下酒菜看着弄,一百文钱以内。”
擦,这是豪客啊!
陈吉生满脸放光,喊道:“若水,若水……”
“来啦!”
“一壶酒,一百文以内,赶紧给客官弄来。”
“好嘞!”
稍晚,酒肆里没了客人,陈吉生坐在最里面的阴暗处,先前在后面洗碗的肖若水站在边上,看着就像是训话。
后面传来了一个细碎的声音,接着有人干咳,声音很年轻。
“五郎吗?”陈吉生低声问道,手一动,握住了短刃。
“是某。”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接着冲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子。
男子看着也就是二十岁不到的模样,长得有小白脸的潜质,加上一脸羞涩,女人见了就会心动。
他路过柜台的时候,随手拿了一块羊肋骨啃。
陈吉生的声音不大,“若水,说说。”
肖若水低声说道:“西夏使者去了,不过进去前能看到不对劲,有些生气的模样。”
“这样啊!”陈吉生有些焦躁的道:“能进去吗?”
“难。”肖若水摇头道:“外面那些巡查的军士几乎从不间断,很难找到空隙进去。”
陈吉生皱眉道:“如此……怎么办?西夏人和辽人究竟只是和好还是要结盟,这一点一定要弄清楚,否则我皇城司的脸都没了。”
肖若水也很纠结,抬头看到张五郎冲着自己眨眼睛,幸灾乐祸的模样让人生气,就说道:“要不五郎去诱惑一下辽使的女人?说不定还能打听到消息。”
这是玩笑,张五郎笑道:“不喜欢他们的女子,身上味道重。”
陈吉生说道:“你都定亲了……是不该这样。”
张五郎吸吸鼻子,得意的道:“明年就成亲了。”
肖若水笑骂道;“某的孩子都几岁了,你得意个什么。”
“就得意!”张五郎本就是个大男孩,此刻和肖若水较劲,看着还有几分稚气。
陈吉生坐在那里仔细想着,最后说道:“某估计最多几日就能出结果,要不惜代价去打探到消息,不行某去……”
他是皇城司在中京城的首领,一般情况下……除非是和大宋的国运有关,否则他不会出动。
这不是他胆小,而是因为密谍网建设很艰难,唯一全面掌控情况的只是他一人。他若是死了,中京城的密谍网也就报废了。
这个代价太大,所以陈吉生只能在酒肆里出谋划策,掌控大局。
“某去。”肖若水说道:“某才将到酒肆几日,就算是被发现了,某就说是来偷东西的……”
陈吉生看着他,良久点头。
张五郎笑道,“那某给你看着。”
看着就是把风,肖若水点头,认真的道:“放心,某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泄露。”
陈吉生点头,常年的密谍生涯让他对生死失去了敬畏,此刻只想着拿到消息。
“若是情况紧急你可远遁,消息……西夏和辽人结盟就长啸一声,若只是和好就喊……就喊某错了……明白吗?”
作为密谍,行动前各种预案都要准备好,陈吉生的这个还粗糙了些,不过时间紧,也顾不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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