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欢喜的赵祯(为书友‘onewaynorth’加更)
腐烂的腥臭味在大堂里散播着,张屏住呼吸,然后喝道:“收了。”
两个信使手足无措的道:“相公,本来是腌好了的,这……这应当是路上被雨水淋湿了,然后就烂了。”
众人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大雨倾盆之下,两骑冒雨飞驰,马背上的麻袋被雨水打湿,里面的耳朵……
“呕!”
稍后张就出现在了政事堂里。
“什么?”
宰辅们也傻眼了。
韩琦说道:“折继祖为何要动手?”
曾公亮沉吟道:“莫不是当时辽军在挑衅?若是如此,该驱逐。”
欧阳修点头道:“越境而来,再敢挑衅,弄死倒也好,只是辽人会如何?”
三人面面相觑,韩琦说道:“折继祖竟然敢弄死辽人,此事……是什么兆头?”
张说道:“武人跋扈?”
政事堂里沉默了一瞬,曾公亮说道:“这是大事,是不是去官家那里……”
韩琦摇头道:“官家的身体不大好。”
“让沈安来问问。”
外事不决问沈安,这是大宋君臣的习惯。
稍后沈安来了,一听此事,他就欢喜的道:“好事啊!”
“好事?”张说道:“折继祖杀了一百余辽军,到时候辽人兴师问罪怎么办?”
沈安平静的道:“辽人那边。耶律洪基怕是正在准备对付自己的那位皇太叔吧。”
“什么意思?”
宰辅们两眼放光,韩琦问道:“可是你上次坑了他的那一下?”
沈安点头,韩琦喊道:“去,让张八年来,就说有急事问话。”
张八年是官家的人,他也不能喝来喝去,更不能私下交往。
曾公亮微微眯眼,呼吸重了几分,问道:“你能确保耶律重元谋逆吗?”
韩琦看了过来,见沈安神色平静,就微微皱眉。
“能。”
韩琦的眉头一下放松,“莫要信口开河。”
沈安看着他,微笑道:“某在雄州挖了这个大坑,韩相可知某为此冒了什么风险吗?”
韩琦摇头,这事儿沈安并未说过。
“当时为了引诱辽人的密谍来刺杀,某以身为饵,他们果然就来了,在房外浇灌火油,随后点火……”
沈安平静的道:“当时若是慢了片刻,某可能就会被烧死在里面……若非是有把握,某怎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所以……耶律重元定然会谋逆。”
他微笑道:“他若是不肯谋逆,那某会潜入辽国,去弄死他。”
韩琦默然,曾公亮后怕的道:“为何这般冒险?水火无情,你若是……宋辽和平多年,无需如此啊!”
沈安笑道:“大宋最大的威胁是谁?辽人。只要能削弱他们一些,某总是愿意去做的。那些密谍在出生入死,某只是冒险罢了,值得。”
欧阳修叹道:“我等坐在汴梁城中好似木雕神像,却不知边疆依旧在厮杀,惭愧。”
稍后张八年来了,韩琦劈头问道:“耶律重元如何了?”
皇城司在辽国有密谍潜伏,经常会送消息回来。
张八年没想到他竟然问这个,不过辽国的消息历来都是他重点关注的地方,所以没有犹豫,就说道:“上次沈安在雄州弄了一把,侥幸逃生的密谍带回了耶律重元和大宋勾结的消息,耶律洪基斥为假消息,不加理会……可耶律重元却越发的谨慎了,耶律洪基亦是如此……”
韩琦看了沈安一眼,突然拱手,认真的道:“若是耶律洪基果真谋逆,老夫要谢你。为了大宋谢你。”
曾公亮说道:“耶律重元一旦谋逆,不管胜负,辽人都会被削弱,大宋又会安稳些,功莫大焉。”
大宋最大的对手就是辽人,只要这个对手出丑或是被削弱,对大宋、对这些宰辅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连死对头韩琦都难免面露喜色。
稍后大家一起去了福宁殿。
西阁内,赵祯躺在床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屋顶。
“……西夏人在秦州偷袭失败,辽人的挑唆失败,于是亲自上手,唐仁力主出击,于是弩阵发威,辽军死伤百余……”
赵祯的呼吸有些急促,嘴角颤动一下,“让他们进来。”
对于他来说,辽国就是大敌,代表着屈辱。
每年的岁币对大宋来说更多的是提醒,提醒着赵祯,大宋是用金钱买来的和平。
他是仁君,可仁君并不代表没火气,他的火气可以冲着交趾人发泄,可以冲着西夏人发泄,就是不能、也不敢冲着辽人发泄。
他有些激动,所以破例让宰辅们进来。
沈安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进去一见布置就有些吃惊。
寝宫里的东西大多老旧,被褥只有棉被簇新,其它的看着……
都是旧东西啊!看着许久未曾更换了。
这是皇帝?
沈安微微低头,心中感动。
这个仁君并非是口号,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他依旧秉承着节俭之风。
儒家提倡慎独,宰辅们平日里喋喋不休的说要节俭,可私底下他们的薪俸丰厚,日子过的别提多舒坦了,和节俭压根不搭干。
只有这个帝王,在他最私密的地方,他依旧一以贯之的保持着节俭。
韩琦的眼睛一热,说道:“官家……”
曾公亮唏嘘道:“您竟然节俭如此,臣心中羞愧。”
赵祯却没有什么自得,他的声音低微,却很清晰:“一钱一物皆是民脂民膏,朕万万不敢奢靡……”
沈安在侧后方看着赵祯,见他面色如常,心中就多了安稳。
这位帝王的节俭和仁慈堪称是千年一遇,只要他在,大宋就不会出大问题。
“耶律重元会谋逆?好事……哈哈哈哈!”
赵祯突然笑了起来,边上的御医赶紧上前,低声劝解,让他别大笑。
赵祯喘息了一下,看着沈安,微笑道:“此次辽人失败,耶律洪基会如何?”
这是外事,而赵祯第一个问的是沈安。
沈安凝神说道:“陛下,此事耶律洪基定然不知。只是下面官员的谋划而已,目的是想吓唬大宋……”
“吓唬?十余艘船,不够吧?”
赵祯觉得这个有些夸大了,“朕自然是不怕的。”
宰辅们都笑了起来。
沈安淡淡的道:“大宋几次给黄河改道,初衷就是惧怕辽人从水路进攻……”
呃!
这个久违的话题让殿内生出了尴尬的气氛。
当初沈安一力劝阻给黄河改道,闹得沸沸扬扬的,如今辽人竟然借着大宋的恐惧来恐吓,可见是蓄谋已久。
“大宋既然惧怕辽人从水路进攻,那他们自然会走水路来试试,只是没想到遇到了唐仁,于是求仁得仁。背后策划那人大概会怒不可遏,随后去耶律洪基那里添油加醋的说大宋的不是。不过耶律洪基此刻的心思怕都在那位皇叔的身上,无暇分神。”
沈安很是笃定的分析着辽国的动态,赵祯频频点头。
“好,如此朕就放心了。”
赵祯兴奋的道:“辽人此次被当头痛击,此后定然不敢再来,这是大宋第一次给了他们教训,很难得,朕很高兴,来人……”
“陛下。”
赵祯说道:“让赵仲来。”
众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见他有些得意的模样,都想笑。
从生病之后,赵祯大抵是放下了某些东西,所以多了些孩童般的自然,少了戒备。
他意犹未尽的道:“那唐仁……朕记着原先是枢密院礼房的主事吧?”
沈安说道:“是,陛下您的记性羞煞臣了。”
这个马屁赵祯很受用,他微笑道:“他原先不起眼,跟着你厮混几年,不但外事有建树,去了府州也这般果断,还能上阵杀敌……长进了许多,可见你会教人。”
沈安心中高兴,就谦逊了几句。
稍后赵仲来了,赵祯问道:“辽人五百余乘船沿着黄河进入府州,唐仁折继祖出击,杀敌百余,辽人会如何?”
赵仲低着头,说道:“五百人乘船来,更像是恐吓,若是软弱退后,辽人定然会得寸进尺,所以杀了最好。”
赵祯问道:“若是辽人遣使问罪呢?”
赵仲从容的道:“那是大宋的府州。”
这话很含蓄,却隐藏着让人心中一惊的力量。
那是大宋的府州,进来就得做好出不去的准备。
这个小郎君的性格果然是强硬啊!
赵祯的目光有些复杂,但却依旧频频点头。
“辽人可会报复?”
赵祯给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赵仲仔细想了想,说道:“不会。”
“为何?”
“因为此事大宋占理。”
宰辅们都笑了起来,觉得他天真了些。
可赵仲接着说道:“今年赐宴时辽使挑衅,却不是往年的口舌之利,而是杀戮。”
众人看了沈安一眼,沈安当时面对挑衅没有后退半步,派出家人,只是一刀就了结了辽人的勇士。
赵祯点点头,面上多了笑意。
对于他来说,这便是值得骄傲的事,他会和曹皇后她们说,瑟的说。
“辽人为何会把口舌之利变成了刀兵之争?臣以为是惧怕大宋练兵。”
京城禁军操练许久了,各处反馈的消息还不错。
“辽人最惧怕大宋重修兵戈,所以赐宴时就想用杀戮来震慑大宋,可却失败了。于是此次他们再次出击,用水路出击来恐吓大宋……”
大宋最怕辽人走水路进攻。
“你越怕什么,敌人就越会给你什么。可府州却给了他们一巴掌。辽人会恼火,可却忌惮。他们忌惮大宋在练兵……耶律洪基会继续看,看大宋走向何方,在此之前,他不会贸然动手。”
寝宫内沉默着。
“哈哈哈哈!”
笑声突然响起,赵祯指着赵仲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他有些得意,像是在显摆什么好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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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送上,晚安!
第643章 创新就是生命
作为帝王的接班人,赵曙的性格大家多少知道些,可赵仲却是少年,不好捉摸。
如今赵祯让他来问话,一番话之后,就是给宰辅们了解赵仲的机会。
韩琦赞道:“小郎君从容镇定,常人所不及。”
曾公亮说道:“小郎君剖决如流,可见天资聪颖。”
欧阳修干咳一声,老眼昏花的看了一眼赵仲,也不知道看清了没,就说道:“小郎君英气勃勃,此乃大宋之福。”
妥了!
赵祯安排这么一出,就是为了给赵仲铺路。
大宋的未来需要秩序,而接班人稳定就是最好的秩序。
今日宰辅们齐齐夸赞赵仲,就是给了赵祯定心丸。
赵祯心中欢喜,说道:“摆宴,马上摆宴!”
人一欢喜就喜欢搞些庆祝活动,赵祯的庆祝活动就是摆宴,然后君臣饮酒作乐。
他欢喜不打紧,却吓尿了御医和宰辅们。
“官家,您现在要养病啊!酒宴还是缓缓吧。”
“若是饮酒,那会加重病情,万万不可啊!”
大佬,咱能别浪吗?
大家一阵劝阻,赵祯遗憾的道:“朕觉着都好了。”
韩琦赶紧劝道:“陛下,还是再养养吧。”
赵祯叹道:“一病不由人,朕如今连羊羹都吃不到了。”
看他的模样,分明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一碗羊羹,让人不禁唏嘘不已。
可御医却坚决不同意:“陛下,您的病情不能吃羊肉。”
“那鱼肉呢?”
“能吃!”
沈安点头道:“如此臣回家做一道菜,还请官家品尝。”
赵祯的咽喉涌动了几下,说道:“宫中什么都有……”
咱等不及了,你赶紧做吧。
作为帝王,他现在能享受的不多,唯一的爱好就是吃了。
可羊肉不能吃,别的菜他也吃腻了,于是渐渐没了胃口。
炒菜并非是沈安首创,但却是他发扬光大的。
他在汴梁的第一桶金就是靠炒菜,等后来暗香成立之后,汴梁人再也没见到他做过菜。。
今日他主动请缨,别说是赵祯,连宰辅们都忍不住了。
欧阳修板着老脸道:“官家,臣今日来的匆忙……没吃早饭,如今腹中鸣叫如鼓……”
曾公亮也正色道:“往常小朝会之后就是赐宴,陛下病了之后,我等久不知味矣……”
扯了半天,实际上就是为了自己的嘴馋找借口。
赵祯笑道:“都吃都吃。”
沈安说道:“臣有些作料在家中。”
“宫中没有?”
沈安摇头道:“那是臣自家弄的。”
果然是厨神啊!
众人艳羡不已,随即就让人去沈家取东西。
沈安去了厨房,刚进去就被吓了一跳。
一屋子的厨子齐齐拱手,“见过待诏。”
偶像啊!
这些厨子的眼中放光,大抵是没学会那些追星族的手段,否则定然会掏出纸笔来让沈安签名。
他们以前的偶像是上古神厨易牙,现在却变成了沈安。
“待诏今日亲自出手,这便是我等的福分,恳请待诏允许我等旁观。”
沈安被热情包围了,他点点头,厨子们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厨神亲自动手,看一眼就能增长多年功力……不对,是看一眼就能琢磨出无数奥义。
众目睽睽之下,沈安要了一条黄河鲤鱼。
“谁来杀?”
沈安拎着菜刀含笑问道。
“某来!”
“闪开,这鱼是某的!”
“待诏,某来杀!”
众厨子为了在沈安的面前表现一番,差点来了一场群殴。
他们都以为沈安是想看看自己的本事,却不知沈安只是偷懒而已。
杀鱼,清理干净,沈安接过处理好的鱼,用刀简单的斩成几段。
起油锅。
唰!
下姜蒜爆香,然后下从沈家带来的酱料。
香味渐渐浓郁起来,厨子们吸吸鼻子,有人说道:“这酱料……一百贯某愿意买配方。”
有人讥讽道:“一百贯?一千贯你都买不到。”
“那是待诏独家的东西,今日若非是要给官家做菜,咱们闻都闻不到。”
说话间,沈安拎起了一个小坛子。打开后,一股子酸味袭来。
这就是泡菜的酸汤。
唰!
酸汤倒进去,再加点井水,水汽冒起,沈安马上就下了鱼。
“盖上盖子!”
沈安潇洒的把锅铲放在边上,回身说道:“这饮食之道吧,实则是越简单的越好。宫中几十种配料一起弄,那菜吃着是香了,可食材本身的香味呢?哪去了?”
众人凝神听着,在后面盖锅盖的厨子动静大了些,马上就被无数眼神给狠狠的盯住了。
咱们在听待诏说话呢,安静些!
有人跑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纸笔。
“要善于去发现新食材和新配料,比如说这个泡菜里的酸水,平日里没谁在意这个,以为登不得大雅之堂,可某今日就用它来做一道菜,稍后你等可以品尝。”
“待诏,再说说吧!”
“再给我等说说做菜的道理。”
“……”
沈安笑了笑,“做菜其实就看你用心不用心,你若是用心,自然会不断尝试新的作法。比如说酱料,难道真的那么了不得?不过是多次尝试的结果罢了。”
他最后说道:“就如同大宋的国势一般,固封自守没有出路,唯有不断创新……记住了,创新才是厨子的命!”
众人呆呆站在那里,有人喃喃的道:“创新才是厨子的命,这话说得好啊!”
大家都习惯了按照老办法来做菜,没有几个人想着去创新,暮气十足。
这样的饮食界自然没什么活力,直至沈安闯了进来,用一系列炒菜把他们打了个满脸开花,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创新。
稍后汤开了,沈安揭开锅盖,那股子香味袭来,众人不禁为之陶醉。
“这酸汤煮鱼竟然这般香吗?”
“闻着就流口水,想吃。”
“待诏果真是……又弄出了新菜,某恨不能拜在门下,朝夕请教。”
“……”
沈安叫人弄了不少小碗,然后每个碗里舀了些鱼汤,剩下的就叫人全部弄起来,然后带去寝宫。
他前脚才走,厨子们就抢疯了。
“这是某的鱼汤!”
“别喝完啊!给某留一点。”
“……”
一阵混乱后,众人都在回味着。
“酸辣……关键是鱼的鲜融在了里面,酸辣鲜,啧啧!只是一口啊!待诏也太抠门了些。”
“鲜美!酸辣还开胃,某饿了。”
“某也是。”
厨子们面面相觑,都觉得沈安怕是又要弄出一个小菜系了。
“易牙也没法和待诏比啊!这就是千古厨神!”
“回头某就在家里供着待诏的牌位,好歹保佑某厨艺精进。”
稍后沈安带着食盒出现在寝宫里,新式酸汤鱼登场了。
“鲜美!”
“酸辣。”
“好饿啊!”
赵祯连喝了三碗鱼汤,边上的宰辅们眼珠子都瞪圆了,他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卿等用吧。”
宰辅们一人只得了一碗汤,但鱼肉不少。
“臣告退。”
沈安拱手告退,稍后吃了酸汤鱼的宰辅们开胃了。
“官家要用膳,快些,官家说饿的厉害。”
“相公们都说没吃早饭……”
今日的宫中出现了一个奇景,官家和宰辅们齐齐喊饿。
可御厨们也在喊饿,只是他们近水楼台先吃了。
肚子填饱了,君臣面面相觑,不好意思之余,也有些感悟。
“他说创新就是厨子的命,这话可是话中有话?”
赵祯叹道:“这话各行各业都能用,朝堂可能用?”
各行各业用是创新,朝堂上用就是革新!
“他有心了。”
赵祯的态度让宰辅们有些吃味。
出了寝宫,曾公亮说道:“官家什么意思?”
韩琦不语,欧阳修刚才吃的最多,他打个饱嗝,满足的道:“官家说沈安能用做菜的道理来进谏,可见有心,而咱们……都只会吃。和猪差不多。”
你们都是吃货!
一群吃货宰辅心中不忿,等回到政事堂后,才发现门边竟然有两个腥臭扑鼻的麻袋。
“什么东西?”
欧阳修吃的心满意足,闻到这股味道顿时就干呕了一下。
有小吏捂着鼻子道:“先前报捷的人拎着过来的。”
韩琦怒道:“为何没人查?”
小吏委屈的道:“他们是跟着张相过来的……”
跟着张过来的,那肯定在枢密院就查过了,咱们还多此一举干啥?
韩琦一想也是,就过去拉开袋子,俯身往里看去。
然后他就爆炸了……
“呕!”
韩琦在狂吐,欧阳修好奇的道:“是什么东西?”
他吸吸鼻子,这时外面有人跑来,喊道:“那麻袋别动!”
可欧阳修的好奇心很重,于是也跟着看了一眼。
“呕!”
政事堂前瀑布飞流直下,先前的酸汤鱼全都化为乌有。
“先前是沈安叫他们搁这的。”
卧槽!
等弄清楚里面装的是耳朵之后,政事堂的人把沈安恨透了。
太坏了那厮,回头得寻机收拾他。
“不关我的事啊!”
回到家中的沈安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丝毫没有愧疚感。
包拯冷哼一声,说道:“你想捉弄宰辅……此事过了不说,王安石家中有事,你却不知道?”
“何事?”
沈安有些懵:“包公,某和王公他合不来啊!”
老王的性子别扭,沈安真的和他说不到一起,自然就不亲近。
“他母亲病了……”
第644章 改变
王走之前没交代什么,因为王安石正当盛年,无需托付。
可老王的母亲,也就是王的祖母却病了,这事儿沈安不出手心中过不去。
“多谢包公,某这就去。”
他叫闻小种去取了药箱来,然后拱手感谢包公。
包拯颔首道:“与人为友,就当尽心。”
沈安点头,随口道:“包公,那您为何没有几个朋友?”
随后他就被一路追杀出了榆林巷,灰溜溜的去了王家。
老包打小父母溺爱,所以是个宅男的性子。等大了之后,考中进士竟然不去做官,而理由是很奇葩的不舍得离开父母的身边。
换做是后世,这等人定然会被人鄙夷为‘妈宝男’,可包拯就是实实在在的妈宝男,宁可不做官,也要守在父母身边。
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合群的,幸而文彦博伸出了手,护住了他。两人一路相伴至今,堪称是知己。
老文被罢相后,恰好遇到家中的白事,如今在守孝。
对于官员来说,父母仙去必然要辞官守孝,后续的仕途就得看你的手腕和人脉了。
比如说文彦博,他虽然在家守孝,可却一点都不慌。
为何?
因为他曾经多次催促赵祯立太子,而且赞同赵曙进宫。他早早的就站好了队,未来自然会有收获。
只有老王是个倒霉的……
“倒霉的……”
沈安呆了一下,边上的闻小种警惕的在看着周围,没注意。
老王好像就是这两年回家守孝去了吧?而且还一去不复返,英宗登基召唤他回来,他只是拒绝。
那时的王安石大抵是觉得赵曙不够果敢,不足以让自己一展所学,所以就在家教书养望。后来赵仲一上台,果然就把他拎了上来,一路飞升成为柄国重臣。
不会是现在吧?
沈安的心情有些复杂。
从朋友的角度来讲,他必须要倾尽全力;可从政治的角度来看,王安石和他渐渐有些对手的意思。
自古政争的根源大抵是利益纠纷,大家的思路不对。
沈安的思路也出来了,是从容革新派。而王安石却是妥妥的激进派,两者之间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路到了王家,老王在上衙,吴氏听闻他来了还犯嘀咕,但好歹是自己儿子的好友,就叫进来,亲自见了。
沈安低头行礼,吴氏见他拎着个箱子,心中一动,就问道:“安北……听闻你乃邙山一脉,精通医术?”
沈安当初撒谎说自己的老师乃是邙山隐士,于是不少人说是邙山一脉。
可邙山都是鬼啊!
沈安硬着头皮说道:“某……那个……只是略懂些,先前听闻府上老夫人病了,想着元泽不在,某就来看看。”
这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架势,吴氏一下就感动了。
多好的年轻人啊!可惜早早的就成了亲,若非如此……
长辈看晚辈,只要不讨厌,多半是越看越欢喜,吴氏就是这样。
“家中的老夫人却是脚划伤了……有些肿胀,郎中也给了药。”
是外伤?
沈安心中一松,可等听到郎中给药时就问道:“敢问可消毒了吗?”
“消毒?什么意思?”
吴氏懵了,边上的仆妇更是一头雾水。
“哎!”
沈安叹息一声,说道:“邙山一脉对外伤的第一要务就是消毒。”
吴氏一听就慌了,说道:“赶紧……安北且随我来。”
沈安是晚辈,老王的母亲也大把年纪了,没啥避讳的,于是沈安被一路引到了老太太的卧室里。
一进去沈安就嗅到了一股子浓烈的药味。
床上躺着个老妇人,脸颊有些红晕,边上的仆妇正在扶着她喂水。
吴氏过去低声说了些话,老妇人看过来,眼中多了些笑意:“是……是三郎认识的?”
三郎说的就是王安石。
吴氏一脸无奈的道:“是元泽。”
老妇人哦了一声,看了沈安一眼,说道:“年轻人长得好看。”
沈安干笑着,心想我可不英俊,老太太这是老眼昏花了吧。
吴氏给老妇人盖上被子,然后露出了脚。
这是一只肿胀的脚,受伤的部位是在脚底,伤口处呈青紫色,被药膏覆盖了,看不清。
马丹!
沈安有些怒了!
“为何不切开?”
已经发炎了,竟然不把脓水弄干净,这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啊!
吴氏不懂,沈安叹道:“此事再晚就麻烦了。”
“安北这话什么意思?”
吴氏毕竟是深宅妇人,所以有些谨慎。
沈安也不好直接动手,就说道:“还请夫人请示王公。”
下人去传话,晚些竟然是王安石回来了。
这位可是个孝子,为了照顾老娘,和朝中争执过多次关于自己的任职方向。
王安石急匆匆的进来,见老母无恙,就和沈安出去说话。
他眼中多了些血丝,可见这一路都是在担心中度过的。
“家母如何?”
“伤口没处理好,那个郎中……还不如从军中寻一个郎中来。”
沈安说的比较直接,王安石一拍脑门,啪的一声,引得吴氏从里面出来,一脸担忧的模样。
王安石叹道:“外伤外伤,军中最擅长啊!”
吴氏一听就急了,“官人,赶紧去请了来啊!”
老妇人那脚肿胀的一看就不对路,王安石也急,却没法:“为夫不识军中……”
他突然看向了沈安,眼中有请求之色。
“安北,你那边如何?”
“小事!”
沈安自己都没去,他叫闻小种去万胜军一趟,再回来时就多了个郎中。
这郎中满脸络腮胡,身上的衣裳也不整洁,看着很邋遢。
吴氏见了心慌,就悄悄的和王安石说道:“官人,这……不像是郎中吧?”
王安石心中也有些不安,不过沈安和那人交流了几句之后,就过来说道:“很厉害!”
王安石盯着沈安,见他并未迟疑,就咬牙道:“好。”
“动手吧。”
郎中拿了块圆润的竹片在老妇人的脚底刮着,没几下就看到了伤口。
伤口肿胀,顶端全是白色的脓液。
“畜生!”
郎中忍不住骂道:“这是胡乱下手诊治,该杀。”
沈安尴尬的道:“军中人就是这样粗豪。”
可王安石夫妻已经没工夫管这个了,只要能救了他的母亲,别说是粗豪,粗鲁都没问题。
郎中从箱子里摸出了一把小刀,在一瓶不知名的液体里浸泡了一下,就准备下手。
“且慢。”
沈安拿出了一瓶酒精,说道:“用酒精吧。”
郎中眼前一亮,说道:“军中早就说有什么精能消毒,处置伤口之前要先涂抹一道,只是没分给咱们……”
嗯?
沈安的眼中多了些怒火。
马丹!
军中的酒精呢?
这事儿他先压下了,等郎中割开了伤口,清理了创面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军中的金疮药最是灵验,这个他不怀疑。
稍后处理完了伤口,一直忍痛的老妇人咦了一声,欢喜的道:“三郎……”
“娘。”
王安石赶紧近前,俯身等候吩咐。
老妇人说道:“这伤口开始割开好疼,后来就觉着像是放气了一般,舒服了。”
王安石笑道:“这是军中的郎中,处置外伤最是灵验,您安心养病就是了。”
他又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然后让妻子留下,他和沈安去了前面。
“没有酒精?”
沈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郎中点头道:“是没有,先前说有,可就是一小瓶,处置两三次就没了。”
王安石听出了些不对劲,就问道:“怎么回事?”
沈安冷冷的道:“当初某和枢密院建言,说酒精对外伤有莫大的好处,验证过了之后就低价供给了军中使用,数量不少啊!”
王安石明白了,他问道:“先前你浸泡刀子的是什么?”
郎中说道:“是小人自己配的药。”
“消毒不能胡乱用药。”
沈安说道:“杂学里就有教授这些,伤口处最容易感染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酒精能杀毒,最是管用。”
王安石明白了,刚才要是沈安不拿出酒精的话,郎中的刀子上说不定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毒。
卧槽!
他旁的可以不争,可那是自己的母亲啊!
“等!”
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沈安心知肚明,随后告辞回家。
……
第二天一早,沈安又带着那个郎中来到了王家。
“一夜之间就恢复了许多,可见是对了。”
告假在家的王安石见伤口好转许多,欢喜的不行。
郎中指着伤口说道:“若是当初伤到之后就马上处置好,早就好了。”
王安石唯有苦笑,若是自己的母亲因此出了差池,他真的会抱憾终身。
……
第三天,伤口已经结痂了,脚也消肿了。
郎中给了些药膏,说道:“从明日起小人就不来了,这里有些药膏,每日给老夫人换一次就是。”
王安石夫妇感激不尽,就拿了钱来感谢。
郎中摆手道:“待诏给了许多……小人不敢再贪心。”
吴氏觉得这是谦虚,就说道:“哪有嫌多的。”
郎中难为情的道:“待诏给了小人两百贯……”
“那么多?”
边上的仆妇都被吓了一跳。
只是处置个伤口罢了,竟然给两百贯。
众人看向沈安,那眼神分明就是在看财神。
王安石拱手道:“安北,多谢了。”
沈安笑道:“某和元泽情同兄弟,这是应该的。”
吴氏仔细看着他,赞道:“安北看着真是好看,以后若是不弃,我给你张罗几个女人。”
我的妈呀……
沈安苦着脸不敢接话。
王安石说道:“安北在外面和为夫一般。”
老王对爱情堪称是忠贞,吴氏闻言就喜滋滋的道:“果然是汴梁最出色的俊彦呢。那些人吹嘘什么这个出色,那个英俊,可和安北比起来,都是平庸之辈,不值一提……”
吴氏一旦觉得你是自己人,那夸赞真的是滔滔不绝,而且还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典型人物。
第645章 王安石发飙
赵祯的身体依旧是那个模样,不见好转,可也不见恶化。
卧床的时间一长,他也忍不住了。
“都是不管用的庸医!”
在无数次的失望之后,赵祯也怒了。
官家发怒,宫中唯一能杠的就是皇后,于是有人就去请了曹皇后来。
“这是怎么了?”
地上有摔碎的茶杯,那些御医站在边上低眉顺眼的,从未有过的老实。
赵祯气咻咻的道:“我的病情治了许久也未曾好转,可见他们是庸医。罢了,不是庸医,但治不了我的这个病。”
若被认定为庸医,这几个御医就要倒大霉了。
曹皇后看了那几个一脸劫后余生模样的御医一眼,说道:“那么就换人吧。”
那几个御医的脸色又变了,看着如丧考妣。
赵祯想了想,说道:“听宰辅们说孙兆和单骧诊脉不错……如今他们在何处为官?去问问。”
陈忠珩一溜烟就跑去问话,许久才回来。
“官家,孙兆在郓州,单骧在州。”
曹皇后毫不犹豫的道:“那还等什么?快马把他们带回来!”
赵祯喘息着说道:“好,让皇城司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只信任皇城司的人。
曹皇后点头道:“好。”
帝王在暮年总是喜欢猜忌,雄才大略如汉武,也不能免俗。
随后赵祯就令人去找宰辅传话。
“官家令弹劾医官宋安道等人。”
韩琦欣慰的道:“官家总算是发火了,好事。”
曾公亮也有些唏嘘:“宋安道他们诊治了那么久,可什么都没治好,官家算是仁慈了。”
韩琦说道:“让人准备吧,随后就弹劾他们。”
“韩相,王安石弹劾人……”
这边还没开始弹劾,王安石的奏疏就来了。
“什么意思?”
韩琦只是看了一眼,就满头雾水的道:“王安石说酒精本是军中利器,可却被人截留。那些将士缺了酒精,多有伤亡……”
曾公亮一怔,说道:“酒精就是用于伤口杀毒的。当初去西南时,军中就带有这个酒精,有人还偷了出来喝,被仗责,老夫刚好看到,这才知道酒精是做什么的。”
韩琦把奏疏放在边上,说道:“官家在养病,暂缓。”
最近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被政事堂截留了,然后私下和皇后通气完事。
曾公亮说道:“此事该是枢密院……还有三司也该有份。”
“那时候包拯还没担任三司使,这笔花销已经成了惯例,不关他的事。”
老包的性子惹不得,最好别拉进来。
曾公亮点头道:“如此也好,等官家的病情好转,再让枢密院清查。”
他们觉得这样最好,可事情却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到了午后,没有得到关于此事通报的枢密院就迎来了王安石。
“相公,知制诰王安石求见。”
张抬头哦了一声,说道:“介甫来了,请进来。”
稍后王安石进来,行礼:“见过张相。”
张习惯了他板着脸,笑道:“介甫这是来寻老夫有事?话说本科的省试你和君实一起做了范镇的副手,听闻还有诗词唱和,是何诗词,让老夫听听。”
本科省试的主考官是范镇,官名叫做知贡举,而他的两个副手就是王安石和司马光。
这二位在天下文人的眼中大抵就是一时瑜亮,作为大宋的双子星闪耀京城,连做官都是并肩做同僚,有点儿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意思。
张是宰辅,而且年纪也大,按理王安石该把自己的诗词说出来。可他却板着脸道:“张相,军中采买了酒精治疗伤患,可却有人从中截留……下官上了奏疏弹劾,可政事堂并未理会,如此,下官恳请张相出手惩治。”
韩琦老儿,你们蝇营狗苟的想把此事给掩盖下去了,某不服!
王安石此时还未经过在家守丧的那一段沉淀,做事直截了当,压根没什么委婉的想法。
张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你弹劾了?”
“是。”
“韩相他们没理会?”
“……”
王安石板着脸道:“是。”
他的态度刻板,张也板着脸道:“此事等韩相他们做主。”
老夫不管了,你自己按照规矩办事。
王安石看了他一眼,很是平静的告退。
张等他走后,就发牢骚说道:“你说这个王介甫,老夫都七十一了,他一点都不知道缓和,这样的人为官,他定然是处处皆敌。”
老张一语成谶,前世的王安石可不就是处处皆敌吗。
他觉得王安石该消停了,可第二天就传来消息,老王利用自己职务的便利,把事情捅到了官家那里去。
若是张肯骂人,此刻他定然要张嘴狂骂几句‘卧槽’。
“他去找了官家?”
“官家不是还病着吗?”
“相公,官家今日临朝了。”
赵祯今天召开了小朝会,当真是鼓舞人心。
可就在小朝会上,王安石突然就弹劾韩琦,说他压下了弹劾的奏疏,这是在为军中贪腐张目。
“……京城各处禁军都在操练,三司拨了无数钱粮,可得了什么?”
韩琦的脸色铁青,若是可能,他想找个兵器和王安石拼了。
王安石却压根没看他,板着脸说道:“臣这几日去询问了一番,禁军此次操练很是辛苦,时有受创者,可酒精竟然被克扣了,拿什么杀毒?”
赵祯很是平静的在听着,并微微鼓励的看了他一眼。
王安石得了鼓励,就继续说道:“臣以为此事当顺着查,从克扣酒精查下去,定然会抓出一群老鼠。”
“咳咳咳……”
曾公亮突然拉着嗓子咳嗽了起来,就像是大清早谁在亮嗓一样。
赵祯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在躺了许久之后,他迫切需要一次出彩的亮相。
而王安石的弹劾就给他提供了武器。
果然是贴心的王安石啊!
“韩卿……”
赵祯发话了,韩琦出班,有些懵逼。
您这是要干什么呢?
赵祯淡淡的道:“此事不可小觑,那个……王卿。”
王安石出班候命。
韩琦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官家怕是会出幺蛾子。
赵祯并没有辜负他的‘厚望’,说道:“此事既然是王卿发现的,那就由王卿去查。”
稍后散了小朝会,出去之后,韩琦不忿的道:“介甫这是对老夫不满吗?”
王安石板着脸道:“下官这是就事论事,并无冒犯韩相之意。”
这话硬邦邦的,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韩琦却是个火爆性子,当即就发飙道:“有事不和老夫说,非要捅到官家那去,这是想捅老夫一刀吗?”
王安石一听这话不对劲,却不肯退让,就说道:“韩相这话却有些让下官不明白。下官那日递了奏疏,为何没有回复?”
韩琦骂道:“那时官家还在卧床,什么狗屁弹劾,那是弹劾的时候吗?”
王安石盯着他,“官家的病情缠绵,宰辅在此期间岂能荒废国事?”
老韩脸红了。
官家把国事交给你们,可你们却只报喜不报忧,要是官家继续病下去,这个大宋还过不过日子了?
韩琦被他顶撞的没了退路,若是服软,他首相的威严就会荡然无存。
所以……
韩琦拂袖道:“此事老夫不管了!”
你王安石单枪匹马的去闯吧,撞个头破血流的别回来求援。
王安石特硬气的道:“下官上奏疏,也只是为了通禀。”
老夫是那等做事没数的人吗?
王安石昂首而去,韩琦冷笑道:“老夫看他怎么丢脸!”
军中自成系统,你王安石一介文官,老夫看你怎么瑟。
“包公在不在?”
他们刚好走到政事堂的外面,就见一人在问门子。
门子摇头,“包相先前来过,刚走。”
沈安?
韩琦马上就恼火了。
沈安和王交好,老王铁定会找他帮忙,到时候会拉出折克行来,王安石又多了帮手。
“那某去找李殿帅吧!”
沈安回身看到了韩琦等人,就拱手问好。
韩琦板着脸道:“你找李璋作甚?”
沈安一脸正气的道:“查克扣酒精的案子。”
果然啊!这沈安和王安石就是穿一条裤衩的!
韩琦冷冷的道:“这个案子官家有交代,与你无关。”
沈安愕然道:“韩相,那酒精是沈家作坊出来的,如今酒精被克扣,沈家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哪能置身事外?”
韩琦无话可说。
这事儿沈家也被牵连了,沈安当然要管,王安石也能正大光明的把他拉进来。
得!
这事儿由不得他了。
沈安随后就去找到了李璋。
“殿帅,此事得给个说法吧?”
李璋已经得了消息,“只管查,此事殿前司会伸手。”
沈安得了这个好消息就去找王安石,可老王竟然在枢密院。
“张相被王安石给气得下不来台,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就去了。”
沈安傻眼了,心想老王竟然那么猛?
王安石是孝子,为了自家母亲差点因为没有酒精消毒的事儿发飙了,谁都拦不住。
张七十出头的年龄,竟然被他给气坏了,可见王安石的火气有多大。
随后两人在三司碰头。
包拯同样是怒气冲天:“这是贪腐!要严查!”
王安石说道:“此事是要严查,从进货那里查起。安北怎么看?”
沈安说道:“军中自成一体,若是消息走漏了,难免会惹麻烦,某的意思是……”
他并指如刀挥斩下去。
包拯赞道:“安北长大了!”
沈安一脸黑线,“包公,某都成亲了!”
包拯不屑的道:“老夫成亲多年了。”
王安石想了想,欣赏的道:“兵贵神速,安北果然有名将之姿。”
沈安笑道:“名将不敢说,不敢说。”
包拯瞅了他一眼,知道这小子心中正在瑟,就说道:“那就动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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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章 钢铁直男王安石
大宋禁军虽然都叫做禁军,但内部还是分了三六九等。
骑兵作为稀缺资源,在军中就是长子般的存在。其次就是步卒,步卒也分档次,万胜军原先就不怎么打眼。
王安石到了万胜军,折克行就迎了出来。
“见过王公。”
王安石点点头,问道:“黄义何在?”
黄义就是都指挥使。
“军主在列阵等候。”
这是想显摆一番。
王安石一听就明白了,于是就跟着折克行进去。
进了营地不久,前方就出现了一个方阵,看着整整齐齐的,格外的震撼人心。
“操练的不错。”
京中禁军以前是看门狗,现在依旧是,只是这只看门狗的体魄看似强健了不少。
“见过王公。”
黄义迎了过来,笑的很是谄媚。
王安石见了就不满的冷哼一声。
受沈安的影响,他觉得武将就该是不卑不亢,可黄义却谄媚了些,看了就觉得面目可憎。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吓人。知制诰,这是官家身边的近臣,只要他在赵祯的身边不经意的说几句坏话,他黄义回头就得跪了。
“谁掌管物资?”
王安石站在阵列前,感受了一下,觉得热血好像有些涌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对于王安石来说很是新奇。他想起了自己当年科举中试的那一刻,以及被授官的那一刻……
许多人生中的闪光点都会有这种热血涌动,兴奋异常的感觉。
可现在的却有些不同,王安石说不清有什么差异,就多看了看。
“吕迪,吕迪过来!”
黄义咋咋呼呼的叫来了一个都虞侯。
“见过王公。”
王安石点点头,板着脸道:“酒精是你在管?”
“酒精?”
军中的物质数量庞大,管理是个大问题,吕迪想了想,就笑道:“是,是下官在管。”
“可有账簿?”
“……”
吕迪的目光闪烁,王安石见了就冷笑道:“说!”
吕迪的额头有些湿润,他微微抬头,眼中有哀求之色,低声道:“王公,下官的表弟和欧阳公认识……”
黄义显然知道这层关系,所以退后了几步,不准备掺和。
折克行木然看着,心中为吕迪默哀一瞬。
这是王安石啊!
京城号称执拗的王安石,你竟然和他去拉扯关系,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住口!”
王安石断喝一声,说道:“说,那些酒精哪去了?”
吕迪没想到老王会不给面子,就再次说道:“下官和欧阳公见面还能打个招呼,王公,您……”
欧阳修见人就打招呼,这个性子大伙儿都知道。
从庆历年间因为朋党论倒霉开始,欧阳修就变成了一个圆润的人,爱提携后辈,不得罪人……
这种官场老好人很受欢迎,但王安石却不尿他。
“来人!”
王安石一摆手,随行的人就近前来候命。
“拿了他问话!”
随行的上来两个大汉,夹着吕迪就在边上用刑。
这位是文官?
这下连折克行都有些侧目了。
王还在汴梁时,提及自己的父亲都是用那种很头痛的表情,大抵就是……哎!我爹怎么样怎么样,若非他是我爹,我早就不忍了云云。
这是少年人的牢骚,可也说明了老王的古板。
可今天这位古板的老王竟然要旁观用刑,这个牛笔大发了呀!
“下官和欧阳公交好……”
“欧阳公……救命……”
吕迪开始惨叫,旋即就胡乱呼叫救命。
折克行冷冷的站在那里,黄义低声道:“欧阳修是宰辅,王安石这个是不是过于强硬了些?”
折克行摇头道:“此事非我等能管。”
他这是暗示,也是好心的提醒。
文官的事儿不要掺和。
“查账!”
吕迪在那边‘坚贞不屈’,王安石沉着脸,带着人去查账。
这个世上传递最快的不是什么光,而是八卦。
王安石还在查账的时候,消息就传到了政事堂。
“吕迪?”
欧阳修有些懵,来人低声道:“欧阳公,他的表弟是陈志。”
“哦……陈志?陈志的文章不错,而且彬彬有礼。”
“是啊!可吕迪如今被王安石拷打,他自己要避嫌,就托下官来……”
来人抬头,说道:“您德高望重,想来就是一句话的事……”
欧阳修叹息一声,说道:“贪腐了?”
“就是拿了几瓶酒精兑水喝了。”
“那事不大。”
几瓶酒精算个屁,老王怎么就拷打起来了呢?
作为提掖后进的典范,欧阳修叫了人去万胜军传话。
王安石正在查账,面色严峻。
来人被带进了房间,他只是站着说了一句:“欧阳相公让某来,有些话想和王公说说。”
室内的人起身,默然出去。
这事儿算是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官场就是修炼场,修炼不到家,就活该你倒霉。而修炼到家的标志就是会看眼色,懂的趋利避害。
王安石抬头问道:“欧阳公有什么话?”
来人说道:“欧阳公说只是些小事,何必大动干戈。”
王安石冷冷的道:“回复欧阳公,就说不是小事。”
来人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强硬,就不满的道:“欧阳公说了,这是小事。”
王安石再次抬头,不耐烦的道:“老夫说了,这不是小事。”
“好好好!”
来人气呼呼的摔门出去,外面等候的黄义不禁有些心慌。
“这是闹翻了?”
折克行点头,王安石执拗,他算是第一次领教。
黄义头痛的道:“咱们会不会被牵累?遵道,你和沈待诏交好,能否去问问?”
折克行沉声道:“军主想多了,自身行的正,无需惧怕什么。”
黄义叹道:“你有沈安庇护自然无事,可某却麻烦了呀!”
“来人!”
“找到了!”
里面突然传来了欢呼声,接着王安石出来,冷冷的道:“查!就按照刚才的法子,京中各军一一查验!”
……
欧阳修被王安石给顶了。
欧阳修是谁?
文坛盟主,德高望重,人脉之丰厚,大宋无人能及。
他曾经提携过王安石,所以王安石的举动被人诟病为忘恩负义。
随后王安石查出了吕迪贪腐的证据,更是让欧阳修下不来台。
有人就堵住了王安石,当面说他忘恩负义。
王安石冷着脸道:“公是公,私是私,欧阳公知道此事的原委,无需你等来挑拨。”
这就是王安石,哪怕是想缓和关系,也说的硬邦邦的。
欧阳修本就有些怒气,被这么一说,真的就下不来台了。
包拯找到了沈安,让他出面缓和。
“这不关我的事啊!”
沈安没办法,只得去请了两人喝酒。
老太太的脚恢复了,王安石的心情不错,所以沈安一邀就来了。
而欧阳修则是有火没地方发泄,准备来开喷。
三人在酒楼会和,然后就是沉默。
沈安在中间很尴尬,只得举杯邀饮。
两个老汉不说话,他就频繁举杯。
喝酒有规矩,沈安是晚辈,一次只能邀饮一人。可他不能厚此薄彼啊!于是没多久,他就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外加肚子里翻江倒海。
他左看看欧阳修,老欧阳正在板着脸发呆;右看看王安石,老王也在发呆。
“二位……此事是不是误会了?”
欧阳修喜欢提携后进,做老好人做惯了,你要说他徇私,那定然是有的。
别把这些官员看得无比高大,他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官。人该有的情绪,他们一样不缺。
欧阳修后面知道了吕迪贪腐数额巨大,早就后悔了,可王安石那边硬邦邦的顶着了他的肺管子,他下不来台啊!
于是沈安一说误会,他就冷冷的道:“老夫有什么可误会的?且等几年死了,自然无人问津。”
这话说的很是颓丧,沈安看向王安石,“王公……”
你得表个态吧?
王安石抬头,认真的道:“欧阳公,某送过几次辽使……”
辽使回去,大宋得派官员随行,王安石就去了几次,一路还诗词唱和。
“辽人跋扈,哪怕是诗词唱和,他们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那一次路过农户家去要水喝,边上一个孩子在屋檐下乘凉睡觉,那辽使的随从喝了水,随口就把唾沫吐在了孩子的身上,某忍不住就呵斥了他,他当面没说话,后来和同伴嘀咕……”
王安石的脸上浮现了些怒色,“他说宋人都是猪狗,迟早会成为大辽的奴隶……”
欧阳修抬起头来,愕然道:“竟然这样?”
王安石点头,痛苦的道:“某那一刻只觉着胸中憋闷的慌,恨不能提兵北上,犁庭扫穴……可大宋的军队不成啊!”
他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的顿在了桌子上,摇头道:“后来演武,某也去看了,只觉着惨烈,慑人心魄……这才知道沙场不简单,夸夸其谈之辈只会坏事……”
欧阳修的老脸一红,他就是嘴炮无敌的典型人物。
“官家令京中各军参照操练,那一刻某心中欢喜啊!”
王安石看样子也是动感情了,眼睛有些红:“都说文武文武,可军队不能打,文官再出色又有何用?难道能凭借唇舌去说服对手?”
沈安在边上点头道:“口舌有用,那还要刀枪来做什么?”
王安石说道:“正是这话。某是看到了希望,所以在听闻军中贪腐时就怒了,恨不能把那些贪腐的将领千刀万剐,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欧阳修有些不自在的道:“老夫也不是说要庇护那人……”
王安石为人处世算是半个棒槌,所以不理解欧阳修这话的意思。
沈安干咳道:“欧阳公德高望重……”
老王啊!你当时好歹用软话解释一下,欧阳修这边得了台阶,自然就无事了。
这就是不会做人的典型事例。
王安石一怔,旋即板着脸道:“某当时只顾着生气,却是有些不恭敬……”
这个话依旧说的硬邦邦的,让沈安只能苦笑。
老王就是个钢铁直男啊!
王安石随后举杯,连饮三杯。
欧阳修也回了三杯,两人旋即就开始吟诗作词,把沈安抛在了一边。
这怎么就好了呢?
稍后欧阳修喝的烂醉,竟然要带着王安石去青楼玩耍。
“不去……”
王安石坚定的摇头,“某要回家!”
两人在酒楼下面拉拉扯扯的,王安石不小心一推……
欧阳修捂着额头,看了柱子一眼,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第647章 一沙一世界
沈安再次去了王家探望老太太。
“安北来了。”
吴氏带着个仆妇,笑的很是亲切的带他过去。
“你妹妹多大了?”
“……”
“你家娘子管家可得力?”
“……”
“听闻你昨日和官人言辞拒绝了去青楼?”
“是。”
吴氏的关切让沈安有些不安,特别是问到果果的情况。
他年少多金,家中人口简单,而且还前途无量,这样的年轻俊彦,竟然被一个御史的女儿搞定了,让不少人为之抓狂。
“那些人都说当初瞎了眼,竟然担心你的性子将来会倒霉,所以就想等等,可这等一等的,包公却出手了,直接让杨御史成了赢家……哎!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捶胸顿足啊!都说是放走了一个前程无量的女婿。”
沈安只是笑了笑,这个话题却不好接。
当初他得罪了不少人,而且底蕴不够深厚,所以不少人家都在观望,想看看他以后的发展趋势再下手。
这是稳重的态度,无可厚非。
可沈安升官的速度却有些吓人,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旁观下,沈安不断立功,不断升爵,堪称是一路逆袭……
这时候有人想下手了,可包拯却更快一步。
吴氏此刻看他就和子侄一般,所以很是随意的问道:“可后悔了吗?”
这话是问沈安成亲早了,没仔细挑选,是否后悔了。
男人就是这样,现在落魄娶了个普通女人,等以后发迹了,不少人会嫌弃糟糠之妻。
这是人性,道德无法约束。
所以吴氏有些好奇沈安的想法。
而沈安却有些。
他正色道:“某从未后悔过。”
“为何?”
吴氏越看沈安越欢喜,觉得他不是自己的女婿真是太遗憾了。
前方就是老太太的卧室,沈安说道:“男女之间起于色,终于情。色会衰,情却永恒。找到了情才是一生,而某已经找到了。”
换句话说就是:不管帅哥还是美女,那只是皮囊。皮囊会坏,会丑陋不堪,唯一存在的就是相互牵手走完一生的情义。
沈安说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份情义,不后悔。
推开门,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见他来了就笑道:“辛苦安北了。”
“小事。”
沈安蹲下,亲手脱了老太太的鞋袜,然后检查了伤口,赞道:“口子都愈合了,老夫人这身子骨真是厉害啊!和年轻人一样。”
老太太被他这么一夸,笑的眼睛都眯住了:“安北比三郎还会说话,三郎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句,娘,今日还好吗?娘,吃饭吧……亏得你能忍他。”
吴氏笑道:“官人好呢。”
老王这等钢铁直男大抵是没有什么情趣的,不过却能让女人安心。
沈安处理了一下她的脚,然后告辞。
他接着去看望了欧阳修。
政事堂里,老欧阳脑门上顶着个包,见沈安来了就说道:“老夫头上这包是怎么来的?”
沈安一脸纯良的道:“是有人从楼上丢东西砸的。”
老欧阳觉得撞柱子有些丢人,所以需要个借口。
欧阳修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那几个医官都被降职了。”
这是应有之意。
赵祯的病情好好坏坏这么久,那些医官难辞其咎。
欧阳修摸了一下额头上的包,龇牙咧嘴的道:“官家封扁鹊为神应公。”
每朝每代都会封一些古人,扁鹊作为神医,自然也在其列。
原先扁鹊是神应侯,这一下就直接飞升成了神应公,赵祯大抵是想通过封公来得到神医的庇护。
沈安也希望扁鹊能保佑赵祯再活十年,可这得看天意。
“殿试在即,本是件喜事,可王安石查出了不少军中贪腐,官家正在发脾气,我等都要去,你也跟着来。”
……
“……拨下了许多钱粮,为的就是操练出精锐来,可却引来了蛇鼠,若非是借着酒精之事查出来,大宋的禁军会成什么样?”
赵祯现在走动如常,看着好了许多,但发怒后,能看到嘴角的白沫。
“将士们的钱粮被克扣,或是以次充好,可怜那些壮汉了,一心报国,却吃不饱,穿不暖,他们的家人岂不心疼?朕每每念及此,就觉得怒不可遏。”
赵祯愤怒了,宰辅得给个话。
韩琦出班道:“陛下,此等人死不足惜,臣建议全数发配琼州。”
去琼州就是死路一条,这个惩罚够意思。
可韩琦却有些尴尬。当初王安石上奏疏是被他压下去的,两人之间还有些龃龉。如今王安石捅出了大案子,他就坐蜡了。
若是可能,他恨不能把那些贪腐的武将都给剁吧剁吧,然后弄成粉末,每天早上吃一碗。
欧阳修顶着个包出班说道:“官家,这是好事啊!”
“好事?”
赵祯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想起皇城司说欧阳修喝多了想去青楼玩女人,心中就有些不满。
朕都在修身养性,你满头白发,老眼昏花的竟然还能玩女人?
让人嫉妒啊!
至于那个包……王安石干得漂亮,就该让这等老不修的家伙得个教训。
欧阳修说道:“贪腐现在查出来,军中就少了靡费,将士们也多了劲头,几番操练之后,早晚会成为劲旅。可若是不查,就这么拖延下去,这些劲旅迟早会和以前一样,都荒废了。”
这是反向思维,赵祯一想还真是这样。
“壮士断腕,好处多多啊!”
曾公亮不失时机的说道:“早些查出来是好事,此后军中严格操练,外敌自然会畏惧……辽人就是例子。”
赵祯笑道:“是啊!辽人得知大宋严加操练禁军就慌了,还派了船去府州挑衅,却被唐仁和折继祖迎头一击,哎!说起来辽人竟然还没发火,果真是心虚了。”
他将沈安在边上装小透明,就笑道:“你说过耶律重元会谋逆,朕拭目以待。”
沈安正色道:“陛下,国事不能说,而是要做。耶律重元本就不满自己从皇太弟变成了皇太叔,觉着自己被耶律洪基父子给骗了,臣就在雄州做了个圈套,这才逼着他们提早摊牌……这是做,没有这个圈套,臣不敢说他会谋逆。”
这是我做出来的功劳,怎么能说成是我的预言呢?
赵祯点头道:“说不如做,好。你那个酒精对金疮果真有用?”
当初沈安和枢密院建言酒精能消毒,因为武人地位低,加上涉及的金额太小,所以大家都没关注。
沈安说道:“陛下,将士们平时操练会经常受伤,等上阵时在箭雨和刀枪中厮杀,浴血奋战就是家常便饭,许多人在当时只是受创,看似能救活,可后续不少人会莫名其妙的发热,然后……”
他微微垂眸,赵祯叹道:“这是为何?”
“陛下,人体……”
沈安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臂,说道:“人有皮肤覆盖,作为对人体的保护,皮肤被割开,外界的许多东西就会钻进去,此时若是不理,那些东西就会越发的壮大,最后会遍及全身。”
那时候就会要人命!
赵祯面色微沉,问道:“酒精就是杀这些东西的吗?”
沈安点头,韩琦问道:“可这些东西……谁看到了?”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是先人的智慧。
这个时代并无显微镜这些东西,所以肉眼看不到那些细菌和病毒,大伙儿也不会相信。
众人都纷纷点头,觉得此言有理。
沈安淡淡的道:“以前谁看到月亮上的东西了?”
韩琦一怔,旋即退了回去。
当初月食时,天下物议汹汹,赵祯眼瞅着就要下罪己诏了,沈安就弄了个望远镜出来,让大家看到了月亮长的什么样。
欧阳修不知道此事,就问道:“什么月亮?”
曾公亮说道:“当初月食时,沈安做了个大的千里眼,当夜咱们就看到了月亮,那上面……”
欧阳修的眼睛一亮,“那上面可有仙女?那舞姿可动人否?”
这个老不修!
曾公亮说道:“上面没仙女,全是坑!”
“全是坑?”
欧阳修觉得曾公亮是准备坑自己,就问沈安:“上面全是坑?”
沈安点头道:“对。”
欧阳修眼中的神彩瞬间就熄灭了,大抵是梦想破灭,估摸着以后关于月亮的诗词没法写了。
以前还能写写传说中的事物,比如说嫦娥什么的,现在咋写?
写什么?
难道写坑?
沈安说道:“千里眼能看到月亮,若是再看细一些,就能看到那些更细微的东西,比如说伤口上的那些细菌。”
“更细微些,难啊!”
韩琦说道:“佛家有云,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可是这个道理吗?”
沈安点头道:“差不多。”
一粒沙子里就有一方世界,这个比喻很有诗意。
赵祯感慨道:“原先举手投足都不在意,可此刻想来,身边处处皆是细微处,沈安,这可是杂学里的吗?”
宰辅们都在看着他,大抵希望不是。
杂学大伙儿没当回事,可随着一件件发明被推出来,一次次的震撼人心之后,谁也无法忽视这个邙山传出来的学问。
这是颠覆医术的观点啊!
难道邙山一脉还会这个?
在大家的注视下,沈安微笑着点点头。
“是。”
第648章 因为还有我(为盟主‘我家乐乐最可爱’加更)
“邙山一脉……”
宰辅散去,赵祯叫来了张八年。
“邙山那边还是没找到?”
他的神色淡然,眼睛微眯,让人看不到任何情绪。
张八年心中凛然,说道:“皇城司在邙山常年有十余人在,哪怕是风雪交加也不停止搜寻……他们抓到了不少盗墓贼,依旧没发现邙山一脉的踪迹。”
上面没有声音,张八年有些不自然的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的手就像是被风干的一样,只是一动,就有些阴森森的气息散发出来。
赵祯微微眯眼,淡淡的道:“不少人说杂学无用,那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科举,科举不考杂学,自然无用。可千里眼、神威弩,金肥丹……包括今日的酒精杀毒,这些东西让人震惊……”
“震惊之余,我在想……沈安弄出来的这些东西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大宋,从军中到农户……”
张八年微微抬头,眼中有些冷色。
赵祯笑了笑:“那个年轻人很聪明,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知道什么不该做,这样的人才能长久。”
“官家,圣人来了。”
曹皇后进来,见他精神不错,就喜道:“官家的身体看来恢复了许多,可喜可贺。”
赵祯点头道:“新开的药方不错。”
“那就该赏他们。”
军中就是要赏罚分明,曹皇后是武将世家出来的,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她坐在边上,赵祯看了她一眼,说道:“刚说到沈安,你对他怎么看?”
“沈安?”
曹皇后迷惑了一瞬,然后浓眉微微一挑,爽朗的道:“那个年轻人狡黠,开始是拿曹家人立威,这是知道曹家不敢动弹,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可见他平日里的纯良大多是假的。”
“哈哈哈哈!”
赵祯忍不住笑了起来,有宫女给他拍背,他摆摆手,笑道:“他那时在汴梁孤立无援,就认识一个包拯。找一个人来收拾,也是想告诉汴梁人,沈家的胆子大的没边了,还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叫做什么?”
“肆无忌惮!”
“不,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
赵祯笑了一阵,曹皇后见他心情好,就说道:“殿试在即,官家要不也走动走动?”
“好。”赵祯起身试着快走了几步,满意的道:“感觉不到有病,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也好告诉那些人,朕又回来了。”
官家又回来了!
这个消息放出去,汴梁城中大多欢欣鼓舞。
殿试就是在这个气氛中开始了……
马英坐在殿内,题目出来时他只觉得脑海里平静如水。
到了此时,成绩并不是第一位。按照沈安的说法,你得把自己的政治观点通过文章表达出来。
马英闭上眼睛,静静的想着……
殿内的太学考生们几乎都是这个模样,赵祯低声问道:“这是为何?”
这姿势就像是得道高僧,这个沈安不会把太学的学生们教的心如止水吧?
“这是在想题目吧。”
稍后太学的考生们睁开眼睛,纷纷拿起毛笔书写。
他们的神色严肃,仿佛是在写着关于大宋前途的文章。
“太严肃了些。”
宰辅们偷空也来了,想看看今年可有哪些年轻俊彦。
赵祯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不好问。
一直等到考试结束,陈忠珩谄笑着说去问问,然后恰好抓到了马英。
稍后他回来了,说道:“臣问了他先前为何这般严肃,他说沈安说过,如果说省试是进入官场的敲门砖,那么殿试就要抛弃名利之想,扪心自问,把自己对大宋的看法通过文章写出来,去告诉官家和宰辅,去告诉天下,太学人是怎么看这个大宋,是想为这个大宋做些什么……”
赵祯心中一动,就问道:“他想告诉朕什么?”
陈忠珩说道:“他说道和术当并存,当道不可为时,则用术。什么……把道供起来,用术即可,慢慢的再去改变道。臣不懂这话。”
“朕懂。”
“老夫懂。”
赵祯和宰辅们都懂,所以才有些纠结。
所谓的道就是当今的主流思潮,革新就是和这些主流思潮碰撞。范仲淹就是败了,在这个主流思潮前碰了个头破血流。
而马英的想法就是不去理这些主流思潮,咱们悄悄的干,一点点的干。等到了某个时候,整个大宋焕然一新,那些主流思潮自然再无容身之地。
“他还是在想着新政之事,并通过在太学的教导,教出了这么一批人来。官家,以后这批人就会是新政的支持者。”
赵祯的神色有些复杂,在范仲淹失败之后,他对新政就再也没有了勇气,所以此刻听闻这些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表态。
“他们不怕?”
欧阳修觉得这些年轻人真的是胆大无畏,不禁就有些唏嘘起来。
陈忠珩说道:“他最后说了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说完后他发现现场安静了。
赵祯本在沉思,此刻却微微皱眉,眼中有些情绪,关键是他的双拳紧紧地握着。
“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对大宋抱着希望,希望这个大宋能变得更好。他们自信,让朕有些沮丧于自己的颓废……”
赵祯突然笑了:“诸卿,看好这些年轻人,如何?”
韩琦躬身,“敢不从命……”
宰辅们齐齐躬身。
这一刻仿佛是有种神圣的东西在降临,连最不服气别人的韩琦都在感动之中。
这些就是大宋的未来,而现在他们将会经受自己的打磨,想着这一点,大家的心中就有些激动。
殿试的结果出来的很快,当东华门外唱名时,汴梁城陷入了狂欢之中。
沈安就在这个狂欢中进了宫。
赵曙在偏殿接见了他。
一段时间不见,沈安发现赵曙竟然胖了些,可见宫中养人。
“朝中不少人想把自己的子弟送进太学,可却被拦住了。”
自从太学在科举中发力后,那里就成了香饽饽,许多人都想进去。
沈安抬头道:“大王,太学是为大宋培养人才的地方,臣希望那里是净土,权利最好不要进去。”
赵曙看着他,缓缓说道:“我已经拒绝了。”
那些人上了奏疏没人管,后来就找到了和沈安交好的赵曙这里,想迂回救国,可惜还是被拒绝了。
“官家对太学多有夸赞,你要好生看着,莫要让那些学生步入歧途。”
“是。”
沈安知道这是告诫,让自己关注太学的教学情况,莫要出现歪门邪道。
赵曙看着他,微笑道:“仲最近的文章大有长进,甚至还秉烛夜读。”
那么乖?
沈安觉得这不像是赵仲。
那小子的腹黑本性被他给激发出来了,文章诗词对他来说只是个点缀,若非是有人盯着,他非得要把那些书给烧了不可。
这样的一个腹黑小子竟然学乖了?
沈安抬头,见赵曙笑的很欣慰的模样,心中就为赵仲点了个赞。
那小子终究还是在宫中把演技给修炼到家了呀!
“去吧,官家那边要见你。”
……
宫中没有风景,有的只是高墙和殿宇。
等见到赵祯时,这位皇帝正在外面散步。
春风微暖,吹的人心旷神怡。
沈安拾级而上,行礼,赵祯说道:“殿试时听了考生的话,太学你做得很好。”
“臣惶恐。”
沈安低头。
春风吹在他的身后,但却没带来温暖。
“要慢慢的来,我就取你这一点……大宋急不得啊!”
赵祯缓缓踱步,沈安跟在侧后方,保持着微微低头的状态。
“国事纷杂,还有外敌威胁,但凡内部出些事,那些外敌就会趁机要挟或是入侵,所以不能急,要多看看……”
沈安觉得背有些冷。
这是对革新的态度吗?
陈忠珩冲着他使个眼色,示意别闹腾。
那天赵祯听到了太学考生的话后,看似欣慰,但心中却有些忐忑。
帝王年迈多病,就不喜欢折腾,最好缓缓而行。
可那些学生都是年轻人,恨不能朝夕就能改变大宋。
于是赵祯就叫他入宫,算是给个告诫。
沈安觉得心中有些冷,赵祯回身,温和的道:“你还年轻,莫急,我会看着你们,缓缓的走。”
这话里带着期许,很是暖人心。
“臣惶恐。”
沈安低头。
赵祯含笑道:“仲也还年轻,你们都年轻。”
年轻人,朕看好你,不过目前的局势还是要稳稳。
沈安告退,路上遇到了王崇年。
王崇年笑的依旧很傻很天真,看着就想欺负一把的感觉。
相距一段距离时,他低声道:“小郎君说不碍事……”
赵仲竟然知道赵祯的态度?
沈安心中一震,看向王崇年的目光中就多了厉色。
你敢忽悠我……弄死你!
王崇年依旧是笑的让人想欺负他,“某办事,您放心。”
沈安微微点头,心中那丝阴霾散去。
那个小子还在呢!怕个屁!
王崇年转了一圈,去要了一个瓶子,然后施施然的回去。
庆宁宫中,赵仲在看书。
他单手执书,另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叩击着。
“小郎君。”
王崇年把瓶子放在桌子上,低声道:“待诏出去了,看着神色自然。”
赵仲放下手,随手摸了一下瓶子,说道:“早上爹爹就说年轻人不能着急,我就知道有事,后续果然。否则官家不会让他进宫,可见殿试上太学学生的表现引发了些问题。”
王崇年退后一步,不加置评。
这是本分。
赵仲拿起书随手一丢,淡淡的道:“太学的学生不和光同尘,显得格外的有锐气,这让不少人感到了不安,官家也在不安,于是暂时压压,压太学几年。”
王崇年听到这里就试探着说道:“小郎君,待诏看着没什么异样。”
沈安的脾气就是不平而鸣,哪怕对方是皇帝,他也能梗着脖子讲道理,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觉得这不是个正常的沈安,所以有些担忧。
赵仲起身走了出去,用力的吸一口气,让春天的气息充斥在肺腑里,然后昂首道:“因为还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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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9章 奔跑
春天多了菜蔬,对于曾二梅来说就是多了许多食材。
陈洛鬼鬼祟祟的摸进厨房,低声道:“娘子说媒人都说好了……”
曾二梅正在炒菜,闻言身体一僵,然后说道:“我要炒菜,快出去。”
陈洛嘿嘿的摸了她手一下,说道:“二梅,咱们啥时候能……”
他挑挑眉,一股子猥琐的气息就散发出来。
“出去!”
曾二梅一锅铲就把他抽了出去,自己的脸蛋却布满了晚霞。
晚霞中,沈安和妻子在后院看果果种花。
果果拿着小铲子在奋力挖坑,杨卓雪想去帮忙,却被沈安拉住了。
“官人,果果还小呢!”
杨卓雪觉得这等小女孩就该学学针线,挖坑种树这等事不该她干。
“孩子也得干活。”
沈安说道:“咱们家不差钱,可人生在世,你得知道什么事该怎么做。五谷不分,四体不勤,那样的人活的浑浑噩噩的,无趣。”
杨卓雪嗔道:“全汴梁就果果最辛苦,每日还得闻鸡起舞,随后读书……现在还得学种花。”
她和果果姑嫂情深,在沈安外出的时候都是一起睡,自然结成了联盟。
“许多事不是辛苦,而是乐趣,不然果果整日学绣花做衣裳,或是满后院乱跑,那样可有意思?”
杨卓雪愕然,偏头看着沈安道:“那些官宦人家的孩子不就是这样吗?”
“沈家不一样。”
沈安说道:“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不管是你还是果果,都可以自由的活着。”
杨卓雪在沈家算是比较自在的,而且还不时能回娘家,这在汴梁算是头一份。
她只觉得心中的暖意在蕴蕴而发,“官人,您不怕外面的人说吗?”
人是群居动物,所以才人言可畏。
她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夫君,觉得他一定会有个很好的答案。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人活在世间首要是自己,其次便是亲人。善待自己,善待亲人,除此之外,我凭什么要去取悦别人?”
这个时代对人的要求很高,各种规矩的目的就是让你变成一个君子。
君子的一举一动自然是要符合这个时代的要求,这是共识。
可沈安的话却像是一记炸雷,让杨卓雪有些不敢相信的同时,深深的被打动了。
我凭什么要去取悦别人?!
人每天活着就像是在表演,在亲人的面前表演是亲情,心甘情愿;出门之后,你还得在街坊的面前表演,;在同僚的面前表演;在……
一个人从起床开始就在表演,直至夜间再次进入梦乡,这才回归本性。
这个时代的人习惯了表演,去取悦亲人,取悦街坊,取悦朋友,取悦同僚,取悦无数人……
可他们偏偏忘记了取悦自己。
他们已经习惯了,并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沈安的话才显得格外的离经叛道,但杨卓雪却有些醍醐灌顶的醒悟。
她只觉得身体一松,轻松感就来了。
“够了够了,再挖就能埋花花了。”
沈安蹲在边上,花花不安的在边上摇尾巴。果果杵着小铲子,皱着小眉头说道:“哥哥,你不是说根越深越牢实吗?”
沈安无语,“这是花,而且树也各有不同,那个啥……以后哥哥慢慢的教你,现在咱们先把花给种了吧。”
多好的哥哥啊!
杨卓雪想了想街坊的那些哥哥,好像都不怎么带弟弟妹妹玩耍,一点都没耐性。
这样的男子,在当世堪称是稀罕物,我竟然嫁给了他?
杨卓雪想起上次回娘家时母亲说的话,说是外面好些人家后悔当初没下手抢沈安,倒是让杨家占了大便宜。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场景:自己和沈安走在御街上,突然两侧冲出来无数女人,而且都是美人。这些女人疯狂的拉扯着沈安,还大声的咒骂她,想抢走她的夫君……
很可怕啊!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另一个画面:沈安冷冷的拔刀,一刀劈去,地上就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巨大的鸿沟对面是那些女人,另一面是她和沈安。那些女人被气浪掀倒在地,依旧伸手哭喊着,想引来沈安的注意。
沈安潇洒的回刀入鞘,然后转身道:“随为夫来。”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只觉得心中的幸福都要堆满了。
……
沈家的幸福泡泡遮天蔽日,宫中的也不差。
赵祯今晚特地和皇后一起用饭,席间还喝了些酒。
夜色很美,但也很冷。
赵祯把一袭大氅给妻子披上,在她回头惊愕时笑道:“我们夫妻多年,往日倒是冷落了你,今日便补偿一二吧。”
夜风微冷,但暖意却通过大氅传递了过来。
曹皇后的浓眉微微一皱,说道:“官家,您也得穿。”
赵祯伸开手臂,微笑道:“我如今身体好了,感觉浑身都在发热。若是可以,我现在只想换一身宽衣长袖的衣裳,在这宫中缓缓而行,吹着风,飘飘乎欲仙。”
曹皇后笑道:“您的身体好了,大宋也就好了。这几日外面都在欢呼呢,说是您重新理事,连辽人都安分了些,可见这大宋还离不开您。”
赵祯的面色微红,他回身说道:“今日才收到消息,耶律重元有些异常的举动,可耶律洪基却视若无睹,可见是要对付他的这位皇太叔。辽人要自顾不暇了,咱们就看热闹,哈哈哈哈!”
曹皇后福身恭贺。
“我登基多少年了……”
赵祯皱眉抬头想了想,然后失笑道:“多到都不记得了,这些年来我算是兢兢业业吧?”
曹皇后点头道:“再没有比您更兢兢业业的皇帝了。”
赵祯微微偏头过去,在大家看不到的耳后,有些细微的红晕。
“从那个女人开始,我就一直在等,后来等到了自己亲政,就一步步的走,时刻记得善待这个天下,善待天下人……这些年……还不错。”
他的微笑着,脚下轻松。
看着他消失在寝宫之中,今夜依旧没有得到邀请的曹皇后没好气的道:“就是女人多。”
孤枕难眠对于曹皇后来说早已成了习惯,在赵祯和那些女人同床共枕时,她只能在自己的地方躲着,用冰冷来抵御寂寞和难堪。
但这个帝王终究还是给了自己尊重,那么就这样吧。
“官家喝了点酒。”
有人来禀告了这个消息,曹皇后不满的道:“医官呢?”
“医官都回去了。”
“为何?”
曹皇后摇头道:“官家太倔了些,明日告诉陈忠珩,晚间福宁殿必须要有医官守着。”
“是。”
“圣人,您赶紧睡吧。”
“好。”
曹皇后躺在床上,自嘲的道:“圣人圣人,也不知道是谁先这么叫的,古怪……”
宫女笑道:“听着威严呢。”
曹皇后没有说话,渐渐入睡。
她少女时代很少有梦,基本上都是一觉睡到醒来。可在进宫之后,紧张,拘束,对未来的不确定,这些压力让她夜不能寐,渐渐的入睡艰难。
从刚开始奢望能有一份尊重,到那个张贵妃独占恩宠,她从愤怒到漠然,其间也经历了不少挣扎。
渐渐的,她不再憧憬尊重,更不憧憬温情和……男女之情。
你是皇帝,我是皇后,仅此而已。
黑暗中,她闭上了眼睛,平静入眠。
在梦中,她回到了娘家,带着弟弟整日玩耍,舞刀弄枪,好不快活……
没有人要求她需要保持什么仪态,也没人敢冷漠对她。
她的身体渐渐放松,嘴角多了些微笑。
唯有在梦中,她才能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
“圣人……”
皇宫的夜很安静,巡夜的人走路都会小心,生怕惊醒了贵人的美梦,所以这声尖叫才显得格外的凄厉。
曹皇后猛地睁开眼睛,狭长的凤目中多了冷色,那双浓眉挑起,喝道:“开门!”
等房门打开时,她已经穿戴完毕。来禀告的那人还未开口,曹皇后就冲了出去。
曹皇后一出去就开始了奔跑,身后那些值夜的内侍和宫女都跟在后面,脚步声惊醒了附近入睡的人。
他们或是冲出来,或是打开窗户……
皇后在奔跑……
所有人都懵了。
“官家……”
有人惊呼着。
在宫中能让皇后狂奔的只有一件事,官家!
曹皇后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在奔跑着。脚下的鞋子渐渐成为拖累,她踢了两下,赤脚继续奔跑。
脚底接触冰冷的地面,她却没有丝毫感觉。
你要挺住!
身后的人在追赶,却越追越远。
福宁殿就在前方,此刻这里已经是灯火通明,外面全是内侍和宫女。
“圣人!”
“圣人来了!”
一阵欢喜的声音中,曹皇后冲进了西阁。
西阁里,赵祯被人扶着靠在床头上,见她进来,就强笑了一下,然后指指自己的胸口。
“官家!”
灯光下,能看到赵祯原先红润的脸色变得铁青,近乎于青紫。
赵祯颤颤巍巍的指着心口,脸颊颤动着,嘴巴张开,“啊……啊……”
曹皇后喝道:“医官呢?”
陈忠珩在边上说道:“圣人,还没来。”
曹皇后走过去,一巴掌扇倒了他,喝道:“去人,全数带来,要快,跑死了也得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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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0章 一个国家的悲痛
御医是被架着进了福宁殿,当他们到时,曹皇后已经控制住了福宁殿及周围。
“马上诊治!”
曹皇后坐在床的另一边,赵祯的嘴张开,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声音,目光中带着惶然在看着她。
“安心,官家,安心。”
御医们见赵祯的面色青紫就慌了,赶紧诊脉,然后有人喊道:“生火!”
生火熬药!
另一人却等不得了,喊道:“针灸!马上!”
银针被取出来,艾绒被点燃……
曹皇后亲自把赵祯的衣裳脱开,过程中两人各自有一只手在握着。
御医咬牙看了赵祯一眼,然后下针。
赵祯的嘴角流出了一抹白沫,有御医绝望的喊道:“艾绒!快,点燃了!”
赵祯在看着曹皇后,眼中的惶然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曹皇后感觉他的手指头在动,就低头道;“官家,您要说什么?”
赵祯的眼神平静,带着些微笑,用食指在她的手心上缓缓写着……
“针弯了,谁有?谁有?”
“快,官家的脉乱了!乱了!”
那根食指在曹皇后的手心里缓缓移动着。
曹皇后凝神看着,感受着。
“章……章……”
她认出了一个章字,可后面那个字却有些复杂,赵祯的手指渐渐无力……
“官家!”
曹皇后抬头看去,说道:“臣妾……臣妾认不清。”
“药好了!”
外面忙乱了起来,接着有人端着碗冲进来。
赵祯的手无力垂落,他看着曹皇后,微笑着无声的重复说着一个字……
曹皇后定定的看着他的嘴,喃喃的道:“娘……娘……”
章,后面那个复杂的字就是懿。
他的生母李氏的封号便是章懿皇后。
一个御医扶起赵祯,另一人扒开他的嘴,然后开始灌药……
赵祯已经不能吞咽了,药汁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他偏头看着曹皇后,眼中有期冀……
曹皇后的眼睛睁着,泪水缓缓滑落。
她吸吸鼻子,点头道:“太后娘娘那里,臣妾会让人去禀告!”
儿子要去了,他想和母亲在九泉之下相会,于是要遣人去通禀。
赵祯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竟然灌进去了些药。
“官家喝药了!”
狂喜的声音中,赵祯缓缓移开目光,看着虚空。
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的宠爱,他一直以为这是正常的,直至有人告诉他,那个女人不是你的生母,你的生母一直在默默的看着你,却不敢和你相认。
刘娥那个恶毒的女人啊!她活生生隔开了我的母亲。
他想感受母亲的温暖,却只能看着那浸泡在水银里的女人泪如雨下。
此后他再想看到母亲,就只能从那幅画里。
他的眼睛动了一下。
一个微笑的女人缓缓从虚空中走来。
她在微笑。
很熟悉的微笑。
那是母亲吗?
母亲来接我了。
赵祯的脸上浮起了笑容,就像是个孩子般的纯真。
他缓缓抬起手,那几个御医神色哀伤,急忙起身避开。
有人在哽咽。
陈忠珩缓缓跪在地上,脑袋一下下的颤动着。他的嘴唇紧抿,泪水划过脸庞。
曹皇后缓缓站起来,她的脑海里全是空白。
那只手缓缓落下,赵祯叹息了一声。
“娘……”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不是大宋。
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仁君名号。
也不是那些他一直牵挂着的百姓。
只是一声娘。
曹皇后低头,泪水从眼中滴落。
“官家!”
那些御医跪下了,泪如雨下。
“官家!”
那些内侍和宫女跪下,哽咽声不断。。
曹皇后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丈夫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去了……
曹皇后擦去泪水,吩咐道:“看好医官!”
陈忠珩爬了起来,“是。”
有人带着御医们去了偏殿,他们的命运将会在几天之内决定。
陈忠珩哽咽道:“圣人,该请宰辅们进宫了。”
曹皇后木然看了一眼外面,说道:“深夜开宫门,那是授人以柄。让人悄然出去,别说缘由,只让宰辅们黎明入宫。”
“是。”
“还有,去厨房弄粥来,就说官家饿了。”
“是。”
“封住我住的地方,那些内侍宫女谁敢擅自离开,死活不论。”
“是。”
曹皇后就站在那里,有人说道:“圣人,可要告知皇子吗?”
这个时候很敏感,是不是让皇子出来主持大局。
曹皇后摇头,“他的地位稳固,此刻最好不动。少犯错。”
她缓缓坐在了床上,看着带着微笑的丈夫,喃喃的道:“你这便去了,我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吃东西太多让你厌弃,可我却不高兴……”
她就这么呆呆的坐着。
天色渐渐明亮,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圣人,宰辅们来了。”
曹皇后缓缓转动脑袋,脖颈那里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
宰辅们进来,当看到赵祯时,韩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泪水滑落,然后跪倒在地上。
“官家……”
曹皇后遣人出宫报信,虽然没说具体的事,可他们却都猜到了。
猜到是一回事,见到是一回事。
“官家!”
包拯嚎哭着,他知道自己的君王去了……可却舍不得。
“请了皇子来。”
韩琦抹去泪水,现在他必须要主持大局,没有时间悲伤。
赵曙随后来了。
此时赵祯已经被包敛起来,看着神态祥和。
赵曙的嘴唇动了一下,然后跪下,“爹爹。”
这个男人给了他终身难忘的难堪,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他。
韩琦忍泪道;“请大王随后继位。”
欧阳修吸吸鼻子,喊道:“给大王更衣!”
赵曙麻木的站着,任由那些人给自己换上了御服。
韩琦说道:“马上召三衙都虞侯以上,宗室刺史以上进宫。”
“召百官入宫!”
“让王草拟遗诏!”
一道道的命令有条不紊,气氛渐渐安稳下来。
韩琦走到赵曙的身侧,低头道:“大王,此刻可要通禀天下吗?”
赵曙微微点头。
韩琦看看左右,最后指着麻木的陈忠珩说道:“你去,把消息传出去。”
陈忠珩伺候了赵祯多年,那么最后一程自然也该是他。
陈忠珩木然点头,然后转身出了大殿。
一路上他遇到了百官和宗室,他就减慢了速度。
他缓缓看着这熟悉的宫中,却觉得多了陌生。
“陛下万岁!”
一个宏大的声音传来,陈忠珩知道这是新皇登基。
由于赵祯驾崩的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所以赵曙必须要尽快登基,减少意外。
可是我的帝王呢?
他缓缓走过那些地方,身后的内侍和侍卫们都在垂泪。
被声音惊动的人们走出来,看到陈忠珩的打扮和模样,有人就哭了出来。
“官家!”
“官家啊!”
那些内侍宫女跪在地上,嚎哭声渐渐传开。
陈忠珩缓缓出去,到了政事堂那边时,那些官吏们都站在外面,见他过来,都缓缓跪下。
“官家去了。”
陈忠珩出了宣德门,外面就是御街。
繁华的御街上人流如织,在看到陈忠珩后,这些繁华都停滞住了。
“铛!铛!铛!”
宫中传来了钟声。
陈忠珩看着这些人,他仰起头,任由热泪滚落下来,奋力的喊道:“陛下去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长长的御街仿佛被人施展了定身法,所有人都在发呆。
“官家……”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老泪纵横的喊道:“官家去了!”
瞬间,御街上再无站立之人。
“官家去了!”
百姓们嚎哭着,声音汇聚在一起,渐渐的传了出去。
嚎哭声从近到远,远处得了消息的百姓也在嚎哭。
整个汴梁都在悲伤。
“官家去了,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百姓失去了仁慈的帝王,他们伤心欲绝。
一条小狗站在跪倒的人群中间,眼前的景象让它有些好奇,于是就顺着跑了上去。
那些泪水滴落,暮春的泥土贪婪的在吸收着这些苦涩的水分。
小狗一路往前跑。
往日它这么跑的话,那些人会叫骂,会踢打。
可今日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恸哭。
小狗突然止步,歪着脑袋看着左边一个男子。
男子双手撑在地上,微微抬着头。泪水挂满了他的脸。他的嘴张开的很大,能看到里面的黄板牙……
鼻涕顺着流淌下来,他没有丝毫察觉,只是用力的呼吸,然后用力的嚎哭……
“官家……”
几个读书人在嚎哭着,再无半点温文尔雅。
早些年有考生远赴京城赶考,在殿试中落榜,只能归家。可这归途漫漫,寒门学子竟然要一路乞讨归去,有人甚至为此自尽。官家知道后,心痛的说以后的殿试再也不黜落考生了。
这就是后世殿试不黜落考生的来由。
无数人在嚎哭。
这座当世第一的城市在嚎哭。
无数悲伤在汇集。
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帝王。
那位帝王仁慈,哪怕是觉得皇宫局促,可在想扩建之前依旧会和‘邻居’们商议。邻居们拒绝拆迁,他只是笑呵呵的停止扩建,继续住在局促的皇宫之中。
他听闻百姓受苦会落泪,感同身受。
下面一旦禀告地方百姓受苦,要求减免赋税,他总是会答应,从不迟疑。
他总是这般仁慈,对待自己却异常苛刻。
小狗跑到了陈忠珩的身前,微微摇动着尾巴。
陈忠珩低头,想起了自己的帝王。
宫中的内侍和宫女犯错后,若是被官家知道了,他总是笑呵呵的说不碍事,不必处罚。
宫中人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直至永久……
可是他去了啊!
他泪流满面的再次抬头,就看到了沈安。
泪流满面的沈安……
两人静静的相对站立。
“官家……去了?”
“是。”
这是沈安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悲痛,他的脸颊在颤动着,继而浑身在颤抖……
第651章 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昨夜无月。”
陈忠珩说了这句话,就转身回去。
昨夜天空晦暗。
前方来了一个小吏,近前后说道:“待诏,张相有话。”
沈安问道:“手书何在?”
他单手握住刀柄,目光锁定小吏。
小吏被吓住了,哆嗦着摸出了手书。
这等时候,除非是赵仲当面说的话,否则沈安一概不信。
“张相说宗室哭灵的气氛有些不对,让你在外面留神。”
沈安咬牙切齿的道:“李璋呢?”
小吏说道:“殿帅一大早就被召进了宫中。”
“愚蠢!”
沈安怒道:“拿纸笔来!”
有人送来纸笔,闻小种弯腰,沈安就在他的背上垫着书写。
写好后,他吹干了墨,递给了小吏:“马上交给官家。”
小吏抬头,惶然道:“待诏,这是……”
他嗅到了令人不安的气息。
“速去!”
小吏一溜烟跑进了宫中,刚草草完成登基的赵曙拿到了沈安的手书。
虽然才登基,可赵曙却显得很冷静,他吩咐道:“找仲来。”
稍后赵仲来了,赵曙把手书递给他,“可是沈安的笔迹?”
这个时候他同样不信任别人。
赵仲看了一眼,点头道:“是。”
韩琦在边上问道:“敢问官家,沈安是要作甚?”
赵曙看着张说道:“张卿让沈安盯着外面,沈安想要指挥万胜军……”
这个要求很过分,在这个紧要时刻,几乎是在犯忌讳。
答应不答应?
张的额头上渐渐多了汗水,七十余岁的他颤颤巍巍的出来说道:“官家,不可啊!”
“万胜军里有折克行在,一旦……那便是灾祸。”
一旦折克行和沈安联手,万胜军悍然入宫,天下就要变色了。
韩琦的眉间多了冷肃,问道:“沈安是发现了什么?”
这时有人进来禀告道:“陛下,亲王来贺。”
登基之后,按照顺序,先是亲王来恭贺。
赵曙的眼中多了冷色。
“陛下……”
张对沈安并无意见,但在这等时候却不肯冒险。
赵仲说道:“爹爹,孩儿担保,必无事。”
张急了,说道:“小郎君这是要徇私吗?可沈安万一……江山社稷如何?”
沈安要是造反了怎么办?
赵仲目光坚定的道:“那我去挡。”
你竟然这般信他?
这时亲王们出现在外面,赵曙扫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给他!”
“陛下!”
张皱眉,可赵曙已经冷脸在看着那边。
“拟旨!”
旨意飞快拟好,在混乱的情况下,还是让陈忠珩去送。
赵曙看着他,温言道:“朕的身边无人。”
赵曙进宫时间不长,身边并没有值得信任的内侍。
这话里带着些含糊的意思,却让陈忠珩心中一震。
这是……
他躬身:“是,臣粉身碎骨也要办好此事。”
他以为自己会被丢在某个角落里无人问津,可没想到新皇竟然还愿意用自己,心中的惶然变成了激动。
斯人已去,留下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他接过旨意,一路跑了出去。
韩琦上前道:“陛下,臣请先去看看各位郡王。”
他这话含糊,但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先过滤一道,若是发现有不妥的地方,他会先处置了,确保新皇登基顺利。
这是担当!
赵曙点头,问道:“李璋何在?”
“陛下,殿帅在前面巡查。”
皇宫中,前面有许多亲从官和亲事官,这些人一旦发难,谁也没法抵御。
赵曙点头道:“包卿也去。”
包拯出来,“是。”
众臣心中一凛,知道这位帝王已经开始进入角色了。
韩琦主动是好事,但他却又用了包拯,这便是制衡。
包拯老迈,而且朋友不多,这便是最忠心的臣子,赵曙不信他信谁?
这等想法只是一瞬就出来,可见赵曙的聪慧。
韩琦心中微微苦涩,然后和包拯出去。
郡王们的神色哀伤,不过韩琦饱经世故,只是一眼就看到大多是假的。
“诸位大王随某来。”
他率先去了偏殿,回身道:“请北海郡王先来。”
这是要一个个的过关。
包拯一言不发的进去。
赵允弼的眼中多了些异彩,缓步入内。
殿内昏暗,韩琦和包拯在里面一些,看着有些模糊。
赵允弼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默然。
韩琦说道:“官家去了。”
赵允弼知道,所以这是废话。
包拯说道:“皇子登基,大王该恭贺。”
赵允弼的眼中多了些异色,问道:“皇子是谁?”
包拯冷冷的道:“就是皇子!”
宫中就一个皇子,赵允弼这是明知故问。
韩琦有些恼火,单手按住腰带,真想抽人。
赵允弼抬头,眼中有些诡异的笑意:“团练使岂能做天子?何不另立有才干之人。”
韩琦问道:“何人?”
赵允弼不答,只是看着他。
气氛有些紧张。
包拯厉喝道:“有先帝遗诏在!”
他须发贲张,赵允弼退后一步,然后微笑道:“此乃宗室家事,何用宰辅说话?”
赵允弼转身出去,韩琦喝道:“大王意欲何为?”
赵允弼脚步越发的快了,韩琦和包拯追了出去。
“十三郎何在?”
赵允弼冲进了殿内,赵曙和群臣看着他,有些愕然。
“陛下在此,大王乃臣子,何不恭贺!”
韩琦的眼中多了杀机,包拯一把抓住赵允弼的袖子,喝道“还不速速退去!”
赵允弼冷冷的看着赵曙,说道:“你何德何能?”
赵曙的面色微冷,赵仲在边上说道:“您何德何能?”
他用您这个尊称,代表着并未失去理智,但反问一句您何德何能,却直接梗住了赵允弼。
你赵允弼有什么资格来担任帝王?
赵允弼冷冷的道:“官家昨夜为何匆匆离去?这里面有人在……”
这是暗指有人害死了赵祯。
“赵允弼!”
就在殿内的人为之变色时,外面一声厉喝,接着赵允让就冲了进来。
赵曙的眼中多了些别的情绪,然后迅速掩饰住。
赵允弼刚回身,迎面就是一个拳头。
世界安静了。
噗!
赵允弼倒在地上,众人愕然看着出拳的赵允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人竟然敢动手?
还是当着新皇的面,这个事儿咋办?
众人看向了宰辅。
韩琦捧着越发大了的肚子,一脸正色的道:“北海郡王中了暑气。”
众人的脸颊都在抽搐着。
这是睁眼说瞎话啊!
赵允弼分明就是被赵允让一拳撂倒了,你竟然指鹿为马。
赵曙淡淡的道:“北海郡王思念先帝过甚,送回去调养。”
这是禁足了!
赵允让干咳一声,然后飞快的瞥了赵曙和赵仲一眼,那欣慰和思念瞬间迸发,然后说道:“老夫……老夫回家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有人喊道:“还没恭贺……呜呜呜!”
边上的同僚捂着他的嘴巴,目露凶光的低声道:“看清那是谁。”
那是新皇的亲爹,你让亲爹去恭贺儿子,要行礼不?
不行礼就是藐视帝王,行礼就是有违伦常。
所以赵允让说回家是最好的选择。
再哔哔官家会弄死你!
赵允让走出了大殿,周围的人微微低头表示恭谨。
这是新皇的生父,以后的身份有些尴尬,但却极为富贵。
“沈安那边如何了?”
宫中初定,可赵曙却觉得暗中有些不对头。
“让李璋来。”
李璋回来了,“陛下,外间无碍。”
新皇登基,宫中必须要保持稳定。
赵曙点头,“辛苦殿帅了。”
“不敢!”
作为先帝的表兄弟,李璋知道自己的地位会被慢慢削弱,直至当今官家找到了替代者。
“沈安要了万胜军,为何?”
这话是韩琦问的。
李璋心中一紧,说道:“军中怕是有人要作乱。陛下,臣请出宫。”
他准备去镇压那些乱臣贼子,赵曙微笑道:“殿帅辛苦许久,此事朕便让沈安去做了。”
李璋和他并不是血亲,关键时刻他不敢行险。
李璋黯然告退。
赵仲缓步走在宫中,身后的乔二微微弯腰,笑的就像是个刚下蛋的母鸡那般得意。
他觉得自己捞到宝了,许久的等待终于开花结果。
新皇上位,赵仲很快就会变成皇子,以后会成为太子,而他就是太子身边得用的人。
以后啊!以后某就能扬眉吐气了。
王崇年近前,低声道:“小郎君,怕是有些不对呢。”
赵仲点头,“北海郡王突然发难,若无倚仗就是癫狂。可他一直隐忍至今,岂会癫狂?外间必然有人响应。”
王崇年皱眉道:“沈待诏在宫外,就怕万胜军不听话呀!”
赵仲的眉间多了忧虑,看着宫外的天空,说道:“乔二去打听打听。”
乔二愕然,然后应了。
这等时候打听宫外事可是犯忌讳的,若是被人说成是奸细,谁会救他?
赵仲多半是不会的,只会说他是私下行事。
他眼中含泪,一步一回头的往前走。
为何小郎君会对某这般无情呢?
他看到了笑的很傻很天真的王崇年,于是就找到了缘由。
就是这个王崇年!
赵仲见他行动缓慢,就催促道:“快些去,若是打探不到消息,你就别回来了。”
乔二一听腿就软了,王崇年笑眯眯的道:“还不快去?”
他们二人在身份上并未分出高低来,所以现在就是表现的机会。
赵仲负手而去,乔二和外人勾结传消息,这些在此刻都是小事,他在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安北兄,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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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2章 异动,紧张
沈安出现在了万胜军中。
“有旨意!”
沈安看着黄义,目光中带着探寻,“列阵吧。”
黄义目光坚定的道:“待诏恕罪,某要先看旨意。”
沈安眼中多了些满意,就出示了旨意。
看了旨意之后,黄义说道:“某愿听待诏号令。来人,列阵。”
号角长鸣,折克行单手按着刀柄,低声道:“安北兄请看!”
营地里传来了催促声,瞬间就多了杂乱的脚步声。
无数将士从各处蜂拥而出,他们穿戴整齐,全副披挂。
阵列迅速成型,沈安满意的道:“不管如何,那么快就能集结列阵,算是操练有成了。”
黄义堆笑道:“多谢待诏夸赞,此事却是遵道在管,某只是占了便宜。”
沈安和折克行就是亲兄弟般的交情,这时候把功劳丢在折克行的头上沈安必定欢喜。
至于功劳……折克行的未来在西北,而不在京城,所以这个功劳最终还是会回来,被他黄义受用。
此人的算盘打的响亮,沈安微微摇头,走到阵列前说道:“陛下去了。”
他低下头,众人低头。
稍后沈安抬头,说道:“新皇登基,城中有些异动,城外也有些异动。”
气氛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沈安的目光在军士的身上转动,身后的折克行按刀在盯着那些将领。
“官家令某看住京城,某第一个就想到了万胜军,你等可能镇压京城!?”
他的目光锐利,声音肃然。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荣耀,此后会成为万胜军的光辉履历。
“能!”
六千余人的大喝,声音震耳欲聋。
沈安满意的道:“官家给了你们争取荣耀的机会,谁想放弃?”
没有人说话,沈安说道:“那么……今日的皇城将会由你等看守。”
“出发!”
军队来了!
汴梁城中到处都是香案,那些百姓点燃香烛,点燃纸钱,虔诚的为驾崩的皇帝祈祷着。
无数火焰让这个春天多了些燥热。火头上,纸钱的灰烬被热气流冲了起来,伴随着遮天蔽日的烟雾飞上天空。
今日的汴梁再无阳光。
万胜军的到来让这些悲伤停顿了一瞬。
皇城外,那些百姓轮流在祭拜,军队的到来依旧不能阻拦。
黄义有些焦躁的道:“待诏,可要驱赶?”
沈安摇头:“万胜军不是对付百姓的。”
黄义心中一凛,就指挥麾下站在两边。
“派人去查探京城各部,若有异动,马上来报!”
沈安已经进入了角色,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杀人的事。
“哥哥!”
沈安恍惚了一下,抬头四处张望。
“哥哥!”
他随着声音看去,就在左边看到了妹妹,还有妻子。
这个时候出来是找死吗?
沈安有些怒了,正准备过去,却看到了黄春和严宝玉。
他们的后面是乡兵。
乡兵们都穿着便衣,但腰间却有些鼓鼓囊囊的。
“看好这里。”
沈安摇着头过去,杨卓雪松手,果果就跑了过来。
“慢些慢些!”
周围的人很多,闻小种冲了过去,和过来的黄春一起护住了果果。
边上突然伸出一只手抓向了果果,闻小种随即挡在果果的身前。
那只手抓住了他的腰带,手的主人脸上的狂喜刚变成愕然,闻小种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
只是一巴掌,男子的半边脸就没法看了。
闻小种的眼中全是红色,他单手抓住男子的咽喉,然后猛地发力。
“慢!”
黄春刚想叫他留活口,可却晚了些。
男子的咽喉被捏碎,呼吸断绝,就和上岸的鱼儿般的在挣扎着。
这人救不活了!
沈安走过去,不着痕迹的挡在了妹妹的身侧,顺带把妻子也拉过来,笑道:“你们这是……包袱呢?”
要跑路怎么会没包袱?
杨卓雪看着没有慌乱,反而是有些兴奋:“官人,黄春来说怕城中有事,准备护着妾身和果果去城外,只是妾身和果果担心您这边,就说来看看。”
干得好!
沈安冲着挡在外面的黄春微微颔首,黄春兴奋的脸上都在发光。
沈安被找去有事,这是沈家最虚弱的时候,黄春没有得到通知,却带着邙山军悄然进城准备应变,这个反应很快,让沈安很是欢喜。
这个春哥,可以托付大事啊!
“哥哥,官家去了吗?”
果果还不知道什么是去了,但是见众人神色哀伤,就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着。
“是。”
果果见过赵祯,但却没多少印象,大抵就是一个陌生的老爷爷。
“闻小种杀气太重了。”
黄春低声说道。
闻小种那边已经来了巡检司的人,有乡兵过去交涉,巡检司的人大抵是认出了死者,就说什么要带走闻小种。
沈安走了过去,低声道:“此人谋逆,你们要为他张目吗?”
巡检司的人见到是沈安,马上就慌了。
“小人不敢。”
“拖走!”
这等渣滓死了也是白死,沈安拍拍闻小种的肩膀,“你这是在为民除害,杀得好!”
汴梁的泼皮不少,但是这等敢抢人的泼皮却罕见。
那几个巡检司的人嘀咕着,大抵也知道那泼皮平日狠辣,就拖走了尸骸。
闻小种看着前方的果果,嗯了一声,目光渐渐柔和。
那是他心中的柔软之地,谁敢去触碰,那就是找死。
几个斥候疾步而来,眉间看着有些紧张。
“待诏,神勇军里面有骚动!”
折克行低声道:“神勇军是步卒……有二十个指挥,兵力和万胜军差不多。”
“带一半人走!”
沈安带了一半人走了,有人飞快的把消息传了进去。
赵曙在守灵。
宰辅们也在,在这个时候他们必须要齐心稳住,只要过了今天,事情就好办了。
韩琦站累了,就靠在墙上和曾公亮说话:“……宗室中,北海郡王最为阴沉,老夫本就在等他跳出来,亲从官都准备好了,可没想到那位竟然冲进来就是一拳,反倒是让老夫恍然大悟。什么口舌之争都没用,还不如一拳。”
赵允让的悍然一拳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习惯了用舌头解决问题的宰辅们觉得捅破了些什么。
曾公亮低声道:“看到那人被打倒时,你觉着如何?”
韩琦坦然的道:“舒坦。”
曾公亮揉揉发酸的老腰,偷看了赵曙一眼,说道:“用拳头来说话真的舒坦,怪不得沈安愿意去打断别人的腿来抵消功劳,老夫也有些……”
两人相对一视,都觉得那种感觉真的舒爽。
“陛下……”
陈忠珩很勤快,今天他走的路大抵能让一个正常人瘫软,他可依旧脚步矫健,“陛下,外面传来消息,神勇军有骚动……”
赵曙本是在发呆,闻言目光一冷,问道:“沈安呢?”
“沈安带了三千人去。”
“三千人……”赵曙看向了李璋:“神勇军如何?”
李璋的眉间多了愁色:“神勇军二十个指挥,差不多七千人。”
赵曙面色一变,“那他怎么只带三千人去?”
李璋看了镇定的赵仲一眼,说道:“因为他怕这是声东击西,所以必须要留下一半人看守皇城。”
“很周全,可那边却有六千余人!”
韩琦的面色铁青,说道:“调兵吧陛下,臣担心沈安一旦镇压不住神勇军,整个汴梁都会乱起来。”
赵曙的呼吸紧了一下,看向了李璋。
这个时候他把李璋留在宫中有几层意思,一是扣押,二是以备咨询。
“先帝在时,曾在席间赐酒三杯,韩卿。”
他的神色中多了冷意。
韩琦躬身:“臣任凭陛下差遣。”
他早就站队了,而且功劳不小,所以不可能会改弦易辙,赵曙自然信任他。
赵曙说道:“沈安也有一杯酒,他如今冒险率军去镇压,即便是败了,也是忠心耿耿……”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沈安堪称是勇。
这样的沈安无法指责。
赵曙看着李璋:“李殿帅。”
李璋躬身:“臣粉身相报。”
赵曙微笑道:“如此就好。”
他眨动了一下发酸的眼睛,说道:“此刻不能动,一动……就乱了。”
韩琦还在思考,曾公亮已经反应过来了,“若是调兵,谁都会知道出了大事,到时候那些贼子若是从中作乱,汴梁就乱了呀!”
“陛下!”
外面进来一人,却是张八年。
“陛下,有人翻墙准备进宫,在城头时被发现,已经被斩杀……”
赵曙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朕这个皇帝倒是做的有趣,才将登基,就来了不少贼人,这些贼人意欲何为?”
竟然有人硬闯皇宫,这事儿可以和赵祯在时的那起谋逆案相提并论了。
这是登基没选对日子吧……
韩琦右手握拳,重重的捶在左手手心上,恨恨的道:“那些贼子都该千刀万剐,可沈安那边怎么办?”
欧阳修身体最差,此刻已经撑不住了,他气喘吁吁的道:“沈安那边……要不让他回来,好歹守住皇城了再说。至于其它的,看看谁最忠心,捧日军如何?调动捧日军去镇压!”
“捧日军是骑兵!此次……不能动。”
步卒就算是要造反,破坏力也没骑兵那么大,所以还是把骑兵给憋着吧。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不时长吁短叹。
赵仲觉得这是活该!
摒弃武人进入中枢的恶果开始出现了,若是在场的人中间有一位宿将,此刻定然能分析的妥妥当当的,安排的井井有条的……
可这里谁是宿将?
韩琦这位名将就别提了,曾公亮是个棒槌,欧阳修更擅长耍嘴皮子……
枢密使张七老八十了,压根不懂。
最后就是李璋这位殿帅,算是全职武人,可依旧然并卵。
李璋是由文官转为武将,作为赵祯的表兄弟被看重,并执掌殿前司,专门看守汴梁安全。
可对于武事他也是大半个门外汉,无法给出正确的判断和建议。
韩琦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转圈,看得人眼晕。
赵曙的心情也在爆炸边缘,见他转来转去就有些闷,“韩卿……”
韩琦止步,“陛下,臣心中不安。”
“臣也是。”
曾公亮也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大家面面相觑,才知道彼此都在压力之下有些扛不住了。
赵曙淡淡的道:“如此,捧日军不动,骁骑军出一千。”
韩琦点头:“好。一千骑兵,就算是神勇军破围也能冲散他们。”
他在西北带过军队,知道骑兵对步卒的优势很大。
“速去!”
宫中再次有人狂奔,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第653章 一人一刀的镇压
神勇军的营地里乱糟糟的,几千人在吵闹,分做了无数个小团体。
都指挥使韩德成站在边上吼道:“谁在造谣?是谁?”
人群中有人喊道:“官家是被人害死的!”
“他们亲眼看到官家被人给害死了,是毒药!”
“官家这般仁慈,竟然被那些狗贼给害死了,为他报仇!”
“为官家报仇!”
群情激昂中,都虞侯秦展亮拔刀喊道:“杀进皇城,为陛下报仇!”
“报仇!”
赵祯的驾崩来的很意外。他卧床已久,渐渐的好了,都能出来主持殿试,还召开了小朝会……
这是一个健康的皇帝,可他怎么就突然去了?
这不正常!
“官家白日还在朝会,怎么一夜之间就去了?”
“皇城中有逆贼!”
大家本就悲痛于赵祯的离去,此刻被这么一煽动,顿时就燃了。
“杀进城去!”
“冲出去!”
韩德成带着几百人在阻拦,可挡住了这里,别的地方就被突破了。
他喊道:“秦展亮,我曰尼娘!你这是作死呢!”
秦展亮在人群中间喊道:“冲出去!为陛下报仇!”
“报仇!”
气氛被点燃了,韩德成的阻拦一触即溃,那些军士们朝着外面冲去。
“回来!”
韩德成喊道:“这是造反!”
没人听他的,跑在最后的两个军士止住脚步,回身冲着他拱手道:“军主,官家这般好,竟然被人谋害了,某等定然要为他报仇……”
报仇?
报个屁!
韩德成一跺脚,骂道:“那是蛊惑!”
身边的将领绝望的道:“军主,他们若是去了,咱们也跑不了!”
“这是近乎于谋逆!”
“秦展亮有问题,拿了他!”
韩德成一咬牙,说道:“他被裹挟在军中,怎么拿?追,死也要把他们拦住!”
几百人去追几千人,这事儿怎么看就怎么不靠谱。
前方的人已经冲出了营地,爆发出了一声呐喊。
“报仇!”
“止步……”
一声厉喝从外面传来,韩德成马上跑到了边上,侧身探头看去。
营地外,此刻三千余人的万胜军已经列阵完毕,前排全是长枪。
森严的阵列前是沈安。
他盯着前方冲出来的那几百人,厉喝道:“某沈安!你等为何出营?”
“冲出去!”
“赶紧冲出去!”
“他就是逆贼!”
有人在蛊惑,于是人群开始涌动。
呛啷!
沈安拔出长刀,喝道:“再敢前行,与谋逆同罪!”
后面的折克行猛地挥手,长枪齐齐放平。
“虎!”
三千余人的低喝带来了强大的威慑力。
那些涌动停住了。
沈安知道这些将士大多都是被蛊惑的,在从众心理的作用下,他们会跟随大流而动。
此刻止住了他们的狂热,就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先帝昨夜在宫中驾崩,宰辅们凌晨入宫,里面有韩琦、曾公亮、欧阳修、包拯、张……还有三衙的都指挥使和都虞侯,他们也在宫中……”
沈安缓步向前,语气渐渐激昂:“此刻无数百姓在嚎哭,皇城之外,无数人在嚎哭,可你等在做什么?”
那些军士面面相觑,有人喊道:“你也是逆贼!”
沈安冷笑着,长刀指着发声处,说道:“先帝在时,对沈某多有夸赞,某吃饱撑的要去谋逆?有这么一位看重某的官家,某发疯了要去谋逆?这是蛊惑!!!”
他猛地一喝,随后说道:“此刻退回去,你等只是被怂恿,若是冥顽不灵……可知道沈某铸的京观吗?”
他再往前,就这么一人逼向人潮。
“当年交趾人精兵伏于山林,骤然而出,某率军拦截,以弱胜强,最后全歼……你等可比交趾精锐还厉害吗?”
不能!
一个侬智高就把大宋打的原形毕露,所以没人敢说自己能胜过交趾精锐。
沈安抬头,厉喝道:“再不退,死!”
人潮猛地就退了回去,中间有人喊道:“咱们人多!咱们比他们人多!杀出去!”
喊话的是都虞侯秦展亮,他挥舞长刀,声嘶力竭的在蛊惑着。
可没人听他的。
那些军士在疯狂的往回跑,正准备出来的韩德成差点被踩死。
沈安就这么一人上前,几千神勇军的将士却像是被数万骑兵追杀,逃得狼狈不堪。
韩德成躲在边上,看着沈安缓缓而来,不禁苦笑道:“他杀敌无数,筑京观无数,某以为不过如此,可今日只是一声断喝,竟然喝退了我神勇军六千将士,这算是什么呀!”
不但是他惊呆了,折克行和万胜军的将士们都不敢相信。
一人竟然逼退了数千人,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
“待诏只是说了自己的战绩,竟然就逼退了神勇军!?”
“可待诏的战绩……确实是能吓到人啊!”
“被待诏一人逼退,神勇军完了!”
今日之后,神勇军的士气会一落千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挽回。
只有沈安知道,神勇军要倒霉了。
将领这个级别会被清洗,然后不少军士会被打散发配到各处,要想恢复元气,得看下一任将领的手段。
韩德成却没有这个烦恼,因为他从开头就在竭力阻拦,只是没想到有人在中间不断蛊惑,人数还不少。
他猛地摇摇头:“怎么就被他逼退了呢?”
“谁在蛊惑?”
沈安已经进营了,身后的万胜军紧紧跟随。
神勇军在慌乱,但有求生欲比较强烈的喊道:“是都虞侯……”
“谁是韩德成?”
“某!待诏,是某!”
韩德成连滚带爬的冲过来,被折克行逼住。
沈安说道:“都虞侯是谁,揪出来!”
此刻气氛就在临界点上,那些将士都担心被清算,所以沈安自然不能去,最好的人选就是韩德成。
韩德成大喜,觉得这是一个将功赎罪的好机会,就带着麾下冲了过去。
“只拿秦展亮和他的心腹,其他人闪开!”
他是都指挥使,平日有积威,此刻那些将士们的热血都消退了,见他冲过来,就赶紧避开,露出了秦展亮和那一百余人。
“闪开!”
见到神勇军的将士怯了,沈安觉得这是个练兵的好机会,就喝住了韩德成,令折克行率军去解决叛逆。
只是一个冲击,这些叛逆就跪地请降。
沈安看着跪在身前的秦展亮,微笑道:“都虞侯,你准备全家去哪里?琼州?还是海外……”
秦展亮绝望的道:“你不是文官!”
没有文官会这般行险,一人逼退数千人,看似潇洒,可内里的风险却极大。
一般的武人都不敢,就别提文官了。
沈安心中一松,微笑道:“某文武双修!”
……
宫中,曹皇后在后面,身边都是赵祯的女人。
有人在哽咽,有人在发呆,大家都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一个宫女走进来,走到曹皇后的身前时,俯身低声道:“外间有人谋逆,官家令沈安带万胜军去镇压。”
曹皇后木然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那些乱臣贼子,我要去见官家。”
曹皇后一路去了前面,顺利的见到了赵曙。
“官家,此事和宗室里的人脱不了关系,要果断镇压!”
赵曙冷冷的道:“朕知道了。”
“皇城司的人呢?”
曹皇后不满的道:“张八年该去打探消息!”
赵曙皱眉道:“他已经去了。”
曹皇后默然,然后拱手:“老身告退。”
赵曙看着她,微微点头,但并没有什么尊重的情绪。
曹皇后刚走,张八年就疾步冲了进来。
“如何?”
赵曙双拳紧握,此刻紧张的情绪才开始释放。
不管成功与否,都不必紧张了。
张八年的面色微红,“陛下,神勇军都虞侯秦展亮蛊惑人心,全军鼓噪出击,沈安率万胜军拦截,一人一刀,喝退了那些乱军,并擒住了秦展亮和那些叛逆。”
“一人一刀……好!”
赵曙一直在紧张之中,此刻得了好消息,就失态的道:“朕就知道那个年轻人是个忠心的,一人一刀,果然是名将!”
赵祯说沈安是名将胚子,可赵曙这里就直接说他是名将。
这个赞誉可不得了,以后朝中的名将头衔可就有人了。
韩琦有些失落的道:“老夫还担心他带着三千人不够,可竟然一人就逼退了乱军,他是如何做到的?”
曾公亮想起了沈安在西南那一战中的表现,就分析道:“他战功赫赫,定然是用万胜军作为威慑,其后用自己的战功镇压神勇军……韩相,大宋这些年,除去狄青之外,可还有谁如沈安这般战功赫赫的吗?”
韩琦摇头,叹道:“他一步步的逼迫,手段……高明。”
赵曙心中欢喜,但面色如常的道:“神勇军谋逆……”
“陛下,只是一部人。”
韩琦说道:“那些人都被沈安给揪了出来。”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赵曙,两人之间的分歧出来了。
赵曙准备拿神勇军来开刀,韩琦却希望缩小影响,只论首恶。
“陛下,关键时刻……”
连包拯都加入了劝说的队伍中来。
赵曙的眸色渐渐深沉,说道:“让沈安来。”
第654章 玩笑般的拷打
神勇军里,一百余人齐齐被绑着,有人在嚎哭,有人在喊冤,也有人垂头丧气。
“为何要谋逆?谁在背后主使?”
沈安一边问话,一边看着外面。
他在牵挂着妻子和妹妹。
秦展亮跪在他的身前,冷笑道:“成王败寇罢了,如今那人登基,你给他治过病,和他的儿子交好,以后自然春风得意。可你春风得意了,别人呢?凭什么就你得意?”
沈安听到这话,不禁愕然。
折克行冷冷的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就有多得意。没出息还要较劲的只是蠢货,如今大势已定,你死定了。”
秦展亮笑道:“死便死了,好歹不至于憋屈。”
“还是个硬汉?难得。”
沈安吩咐道:“春哥,服侍这位都虞侯。某看……今日心情难过了些,笑一笑吧。”
“是!”
黄春单手就把秦展亮拖了过去,黄义堆笑道:“待诏,某会拷打,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若是不弃,某来。”
沈安摇头,“没有多少时间了,今日就要定下大局,所以快刀斩乱麻。”
那边的黄春弄了刷子来,然后叫人把秦展亮绑在柱子上,特别是脚腕那里,绑的严严实实的,无法动弹。
黄春抬头笑道:“都虞侯,某来侍候你了。”
毛刷在脚底一刷,秦展亮就忍不住狂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黄义觉得这个有些儿戏了,“家中的孩子时常这般玩耍……待诏,要不还是拷打吧。”
你这个挠痒痒有些玩笑啊!
气氛本来很紧张的,那些将士都担心自己被牵连,此刻见黄春在给秦展亮挠痒痒,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一个谋逆的案子,竟然用挠痒痒来当做刑罚,这事怎么都严肃不起来啊!
黄义见沈安不搭理自己,就退到后面,和折克行站在一起,低声道:“待诏这是什么意思?拷打还是要上鞭子,最好蘸盐水,一鞭子下去人犯会叫的灵魂出窍……比和女人都舒坦。”
黄义是折克行的上官,可折克行来这里只是镀金的,迟早会回西北,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同僚。
“军主,挠痒痒并不轻松。”
“是吗?”
黄义笑道:“家中的孩子会笑的很清脆……”
孩子小时候,哪个父母没挠过他的小脚丫?然后听着那清脆的笑声,觉得这就是天籁。
“啊……”
就在这轻松的气氛中,那笑声渐渐变了。
“啊……”
秦展亮的笑声连成片,喘息的功夫都没有,渐渐的变成了惨叫。
他在剧烈的挣扎着,可黄春经验丰富,捆绑的很坚实,大抵后世那些绳艺大师都得甘拜下风。
他的脚趾卷曲着,因为太过用力,竟然抽筋了。
惨叫声回荡在四周,那些轻松的微笑都没了。
这就是挠痒痒?
渐渐的,将士们安静了下来,带着畏惧的看着沈安。
别人拷打都是鞭子抽打,这人却来了个挠痒痒。大伙儿还以为是玩笑,可笑着笑着的,竟然变成了惨笑。
可挠痒痒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有人忍不住脱了鞋袜试了一下,然后龇牙咧嘴的道:“难受。”
给自己的脚底来几下自然难受,可秦展亮却是不间断的被挠痒痒。
“某说了……某说了……”
“再来。”
黄春却觉得时间太短了,没啥成就感。
沈安指指对面的房间,然后对黄义说道:“稳住就是功劳,明白吗?”
黄义凛然应命。
神勇军的事目前没时间处置,但后续会有恶果出来。
新皇登基,汴梁周边的禁军不动就是功劳,按照规矩稍后都会有赏赐,算是安抚军心。
而神勇军就别想了,他们只祈求不要被发配,至于赏赐,那是做梦。
所谓的赏赐,实际上就是新皇的买路钱。
各位大爷,某登基做皇帝了,你们乖乖的别闹哈,最好效忠一下,这样大家都好。
用赏赐换忠心,这像不像是做买卖?
这就是买卖。
那些重臣和帝王都不懂军队,他们依旧把军队当做是朝秦暮楚的青楼女子,却不知道去探寻原因。
所以这个赏赐给出来就是买卖,接了这些赏赐的军队就是生意人。
这样的军队哪来的战斗力?
唯有万胜军!
他们今日用果敢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心,在京城禁军万马齐喑时,宛如一轮红日冲天而出。
赵曙会为此感到欣慰吧?
沈安希望赵曙能从这里面看出些东西,别再用老手法去统御军队。
折克行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近前看了黄义一眼。
“军主……”
你确定要听秦展亮的招供吗?
黄义楞了一下,然后笑道:“某去看看那些兄弟。”
他找了借口离去,折克行才低声道:“说是什么小山先生的谋划,每个细节,包括怎么煽动,都是小山先生一手教的。甚至是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都事无巨细的交代了。”
“很细心的人。”
沈安拿了口供,指着边上的那些将士说道:“看好他们。”
“是,某保证不让他们踏出营地半步。”
黄义信誓旦旦的模样并未让沈安有半点欣赏,对于这个都指挥使,沈安觉得他更像是个文官,奉迎的那一套很是熟练,却不知统军作战的本事可有几分。
大宋的军队目前就这尿性,所以后面多路进攻西夏时,大伙儿配合的就像是一坨狗屎,最后自然是一败涂地,直接让神宗对大宋的武力绝望,进而对大宋绝望。
一国之重首在军队,军队站不直,这个国家也站不直……国将不国!
沈安带着人出了营地,刚出营门,就听到马蹄声轰然而来。
“是骑兵!”
营地里的神勇军将士们开始了骚动。
“这是官家派来镇压咱们的,要杀人了!”
“快跑啊!”
里面一阵混乱,沈安骂道:“杀尼玛!老子在此,谁来杀人!”
“万胜军……列阵!”
万胜军在折克行的指挥下在营门外列阵,瞬间肃杀之气弥漫。
骑兵轰然而至,当看到营外的阵势时,他们勒住战马,随后有人喊道:“谁在前面!”
沈安摇摇头,觉得赵曙终究还是大胆了一把,竟然敢启用骑兵来援。
“某沈安!”
“沈待诏?”
一个将领带着人警惕的上前,等看清是沈安和折克行后,就诧异的道:“逆贼呢?”
“在里面。”
将领在马背上往里面看了一眼,见神勇军的将士们都乖巧的站在角落里,不禁讶然道:“竟然就镇压了?”
沈安在想着小山先生的事儿,就不耐烦的道:“难道还要厮杀一场才好?”
将领尴尬的拱手道:“如此某得罪了。”
骑兵闪开,沈安对折克行说道:“看好这里,回头官家那边会记得你。”
折克行看了那些骑兵一眼,眼中有些警惕之色,“安北兄小心半路被人截杀,要不小弟送你回去。”
“扯淡!”
沈安笑道:“有春哥在,某安全的很。”
趋吉避凶有春哥,这话可不是浪得虚名。
黄春挑眉道:“郎君放心,不管是谁来,小人誓死护着您。”
“走!”
沈安担心宫中有变故,就急匆匆的带着人走了。
来援的就是骁骑军,那将领满怀立功的心思来到这里,没想到竟然扑了个空,心中不爽,就下马问话。
“怎么镇压的?”
万胜军的人不搭理他,将领有些怒气,就来找折克行。
“这位是……折家子?”
折克行拱手道:“折家折克行。”
将领肃然拱手,然后问道:“敢问折郎君,先前这里……真的谋反了?”
折克行点头,他们来时神勇军都炸营了,说是谋反也不为过。
将领还是不甘心,“六千余人谋反,三千人怎么镇压下去的?”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调侃之意,大抵觉得折克行是在夸大功劳。
军中夸大功劳是痼疾,从古至今都有。夸大功劳只是小毛病,那些杀良冒功的才是大问题。
折克行在盯着里面,闻言就说道:“安北兄一人上前,逼退了神勇军?”
“一人逼退神勇军?”
将领觉得这个牛笔吹大了,就干笑道:“怎么逼退的?”
折克行淡淡的道:“战绩!”
将领愕然,折克行补充道:“从南到北的不败战绩,以及那些京观。”
“战绩?”
将领恍然大悟,“是了,待诏杀敌无数,南北都有战功,那些京观更是提振了大宋武人的士气,这样的人若是逼过来,除非是铁了心要造反,否则谁能不退?”
这便是一人一刀的传奇。
将领回身看着威风凛凛的骑兵,唏嘘道:“看着好看,终究没杀过人,没用啊!”
冷兵器时代,没有杀过人的军队只是花架子,可去哪里杀敌?
将领看着北方,憧憬道:“若是有机会和待诏并肩作战,那会有多快意?”
折克行淡淡的道:“要上阵,先严厉军律,为将者首当其冲,要以身作则。”
将领尴尬的道:“这个……阶级之法在。”
阶级之法就是要一层压一层,把军中的声音给压制住。谁敢反抗上官,打死勿论。
折克行说道:“所谓阶级之法,就是要压住下面的将士,让他们有话不敢说,有冤不敢诉,迟早会被取消。”
“谁说的?”
将领觉得阶级之法才是大伙儿的福利,早已在军中根深蒂固。取消谈何容易?
“安北兄。”
“待诏?”将领笑了笑,觉得这不可能。可看着折克行笃定的模样,却有些不敢确定。
那个人做成了许多大事,阶级之法说不定真会被他给掀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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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5章 天命不在你
宫中渐渐稳定,有人劝赵曙打个盹,他拒绝了。
他很清楚,这一段时间里,许多人会盯着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新皇是什么样的人?
是强硬还是和先帝般的软弱?
赵曙在登基的那一刻就有了觉悟:帝王必须要板着脸,什么情绪都不能轻易外露,否则臣下会依此揣摩你的秉性,进而会谋求夺取你的权利。
君臣之间的斗争从来都是不见硝烟,但却惨烈。
先帝庆历革新失败了,从此被臣子压制。
那么朕呢?
赵曙的嘴角微微下撇,看着有些冷酷之意。
“陛下,沈安求见。”
那下撇的嘴角恢复了正常的角度,赵曙点头,眼中多了些满意。
沈安进来,还未行礼,赵曙就微笑道:“如何了?”
“神勇军都虞侯秦展亮是……”
沈安看了一眼周围,赵曙冷冷的道:“都滚出去!”
那些内侍和宫女纷纷退了出去。
沈安微微皱眉,说道:“一个叫做小山先生的人教唆谋逆,秦展亮带着一百余心腹在军中挑唆鼓噪,神勇军炸营,臣侥幸赶到拦截……”
他说的很轻松,可李璋却知道不轻松。
韩琦也知道,谁都知道,这些简单的话语里隐藏的危机。
若是当时神勇军失控,沈安就会被乱刀砍死。
赵曙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说道:“为何行险?”
行险?
沈安一直没注意这个,此刻被提醒,他不禁有些后怕起来。
“臣当时忘了。”
“忘了?”
赵曙不禁失笑,说道:“旁人大抵会吹嘘自己多无畏,多忠心,可你却说忘了……”
宰辅们也笑了起来,包拯说道:“陛下,沈安年轻,说话却直爽。在那等时候,他估摸着也没法去想为什么。等想到了,估摸着也怕了。”
赵曙讶然,“是了,朕却问的有些傻。”
就如同是后世那些傻缺记者追着见义勇为者问话:“请问您在救人之前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
想个屁!
那就是本能反应!
如果想了,多半就会犹豫,或是旁观。
曾公亮笑道:“臣当时在邕州,沈安蛊惑臣上阵杀敌,臣当时记得……他说谁是大丈夫,男人的东西可还在……臣就看到他冲了上去,浴血厮杀,臣就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就这么提着长剑上去了。”
老曾当年在邕州追杀敌军,消息传来时满朝文武震惊,都觉得他算是开了文官杀敌的先河。
现在他披露了当时的心路历程,大家以为会有些让人热血沸腾之处,没想到竟然这般平淡。
韩琦好奇的问道:“事后呢?”
“事后?”
曾公亮笑道:“老夫吐了战马一头一脸,还跌落马下,幸而被人救了。事后老夫就在想啊……发现当时确实是挺大胆,若是不上去杀敌,定然会后悔,一辈子都会后悔。”
就那么简单?
不杀敌就会后悔。
曾公亮点点头,表示这就是自己的心路历程。
赵曙赞道:“虽然并无动人心魄之处,但这却真实,让朕都想临阵观战。”
众人都面面相觑,心想你可别去弄什么御驾亲征。
当年真宗被寇准逼着来了个御驾亲征,大宋军队果然士气大振,然后扛住了辽人,最后辽人无计可施,只得索要了钱财离去。
那就是澶渊之盟。
不论澶渊之盟的对与错,单说御驾亲征,这效果确实是杠杠的,可风险却不小。
若是战败,帝王被俘,大宋就可以收拾收拾,洗洗睡了。
不会再有第二个寇老西了,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无能没主见的真宗了,所以御驾亲征就该成为绝响。
包拯看沈安身上没伤,就问道:“城中杂乱,果果他们呢?”
韩琦皱眉道:“这里是宫中。”
现在是公事时间,你扯什么孩子?
包拯振振有词的道:“他为了官家去拼命,家中的妻小谁来照看?还不得提心吊胆的?”
韩琦别过脸去,不想和他较劲。
“还好,如今她们在城外。”
这些事迟早会被人说出来,所以沈安选择了坦然。
“那个小山先生……”
赵曙的眼中多了冷色:“是哪里人?”
沈安说道:“北边那位郡王的人。”
大宋没有什么东南西北方向的封爵,北边的郡王,那就是北海郡王赵允弼。
赵曙的眸子一缩,冷冷的道:“他先前想逼宫,朕还在想他哪来的底气,原来底气就是神勇军啊!”
韩琦后怕不已,“陛下,此事要赶紧,否则那人怕是会跑。”
赵曙笑道:“赵允弼跑不了。你是说那位小山先生?沈安,可觉得辛苦吗?”
他并未使唤张八年,可见对宫中和军中的力量目前依旧不大信任。
沈安是他潜邸时的旧人,对郡王府多有帮助,在此刻自然是他最信赖的人。
沈安说道:“臣也想见见那位小山先生,想看看他为何动这等心思。”
赵曙点头,“去吧。”
……
今日的汴梁城中灰烟冲天,每家每户都在烧纸,烧香烛。
北海郡王府里没有烧,但外面的灰烟依旧飘飘洒洒的落进来。
春天来了,万物都在生长,庭院里的花树新芽嫩绿。一泓池水里,鱼儿悠然游动。
赵允弼的脸颊青肿,但却神色从容。
他松开手,一把粟米落进了水池里,几条鱼儿疯狂的扑了过来抢夺食物。
“先前悠然自得,看似山中隐士,可一见到食物就矜持全无,可见世间的高洁大多是假。”
赵允弼搓搓手,黏在手上的粟米落下去,又引发了一轮争抢。
他侧身对张文说道:“当时你说应当要果断,最好是让秦展亮斩杀了韩德成,然后裹挟神勇军冲进宫中趁乱杀人……”
张文的马脸上全是从容的微笑,他拍拍手,抬头道:“郡王,历来这等事都要果决。当年的太祖皇帝亦是如此。当年在陈桥时,他若是迟疑两日,这个天下可能还是周。上溯千年,无数人在谋反,不管是为了理想还是贪欲,他们用尽了手段……”
“可成功者有几人?失败的为何会失败?”
张文微笑道:“失败者或是没有这个实力,但最多的是用错了法子,或是不够果决。”
赵允弼的目光中含着内疚之意:“老夫却犹豫了……”
“老夫想试探一番,若是能兵不血刃最好不过,可……赵曙竟然神态自若,宰辅们都站在了他那边……那些郡王多在装傻。”
张文笑道:“既然都登基了,那些臣子不是傻子。另立新君的风险有多大?大到会掉脑袋。当时某说此事不可为,可……某并未怪责于您,这便是……命……”
他俯身伸手在水池里搅动了一下,那些鱼儿竟然不怕,反而是围拢过来,啄食着他的手指头。
“这些鱼儿习惯了没人杀它们,渐渐就忘却了危险,于是以为这样能行,那样不行……可这个世间终究还是要用刀枪来说话,谁的刀枪更锋锐,谁就会赢。”
他弹动了一下手指,那些鱼儿猛地四散而去。
“某看过一本书,叫做什么石头记,里面写了不少有趣的事。”
张文负手站在那里,自然有潇洒之意。
“某最喜欢那几句,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某在郡王府里正是期待那一日。”
赵允弼微微叹息,唯有苦笑。
“如今某知晓没了那一日了,那石头记里却又有几句……”
他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他的声音清朗,并无半点惶然绝望。
赵允弼失败,作为郡王长辈,赵曙自然不会杀他,不过以后就只能在府里煎熬度日。可张文作为智囊却逃不过那一刀。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张文微微抬头看着密布灰烟的天空,说道:“帝王能至此,当流芳千古。”
整个汴梁都在为了赵祯悲痛,稍后消息传出去,这个天下将会恸哭。
这样的人生怎能让人不羡慕?
赵允弼就羡慕了,可他再无机会。
“可有人却会遗臭万年!”
张文回身,看着带人进来的沈安笑道:“待诏这是来要某的命吗?”
沈安点头道:“今日你等若是得逞,汴梁将会成为血海,他是郡王,靠着会投胎逃过一劫,可你却不行。”
赵允弼盯着沈安,眼中的杀气再也无法掩饰:“你竟然能压住神勇军,为何?”
他们只是得知沈安率三千人压住了神勇军,却不知道具体情况。
“心急如焚了?不,是五内俱焚了?”
沈安看着他,鄙夷的道:“你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知道为何吗?”
赵允弼摇头,沈安说道:“当时最妥当的手段就是蛊惑那些将士们斩杀了韩德成,这样大家都上了贼船,这股子力量谁能挡?就算是挡住了,死伤必然惨重。”
赵允弼看着张文,先前的些许不信任全数消散,“铭桓,老夫错了。”
张文洒脱的一笑,“郡王无需自责,某说过了,这便是命。”
天命不在你,所以你自然错漏百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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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6章 自尽
张文冲着沈安拱手,问道:“待诏从早些时候就和小郎君交好,更是治好了当今官家,若非是如此,此次郡王并非没有机会,比如说官家突然发病……”
沈安冷笑道:“你们在宫中也安置了人手,若是官家发病,自然会鼓噪起来,可对?”
张文赞道:“待诏神目如电,难怪先帝会说你有名将之姿,郡王。”
他看着赵允弼说道:“此事早在数年前便定了胜负,您无需纠结。”
赵允弼点头,苦涩的道:“从赵宗实的病被那该死的唢呐治好时,老夫便败了。”
但他随后就冷笑道:“但你等没有证据,能乃老夫何?赵宗实禁足老夫能多久?”
“一生。”
沈安丢下一句话,指着水池边说道:“可愿一行?”
张文笑着点头,两人并肩而去。
“听闻你很聪慧?”
“没错。”
这是张文的骄傲,虽然没有王那种瑟,却也颇为自豪。
沈安赞许的道:“听闻过你的一些事,堪称是智囊般的人物,只是却不懂天时。”
张文微微皱眉表示不解。
“先帝乃是正统,于是你们蛰伏。可当今官家也是正统,你们却觉得有机可乘,最后响应的不过是区区一个都虞侯而已,某敢打赌,你事先联络了不少人,可对?”
张文微笑道:“对,不过某却不会告诉你,若是你以为用刑能让某说出来,那尽可试试。”
沈安看着他,突然笑道:“某为何要知道?”
张文好奇的问道:“官家不想一网打尽吗?”
“你想多了。”
沈安淡淡的道:“你定然是用许诺和小恩小义去拉拢他们,这等人就是墙头草,从不敢行险,新皇登基之后,他们估摸着要喝酒庆祝并未响应谋反,哪用得着一网打尽?”
他拍拍张文的肩膀,转身就走。
赵允弼站在那里,挡在沈安的必经之路上,冷冷的盯着他,“这天下是赵家的,你只是臣子,不管你有多能干,你也只能是臣子。此后见到老夫也要行礼,所以,你得意什么?”
沈安知道他现在的心中大抵有些侥幸,觉得赵曙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所以要咆哮一下显示存在。
“你不该冲某发火。”
沈安的回答很简单,挥拳!
赵允弼倒地,边上的仆役捂嘴惊呼着,却不敢呵斥。
沈安笑道:“你以为自己是郡王就能得意?那今日某来告诉你,遇到了拳头,你只是个毫无用处的老头罢了!”
赵允弼趴在地上嘶吼道:“老夫不服!”
权利再无指望,继而是绝望袭来。
张文没有管他,而是走了过来,近前后低声问道:“某知道石头记出自于杨家,有人说是你娘子写出来的,某却不信,敢问待诏,是谁写的?”
沈安愕然,没想到竟然有人去打探这个消息。
张文笑道:“某假公济私,令人去打听的消息,不过并未对尊夫人有恶意。”
沈安相信这话,“那书……是某写的。”
这一刻他默念道:“曹公,对不住了。”
张文傻眼了,然后猛地大笑起来,转身缓缓向水池走去。
“果然,果然,哈哈哈哈!”
他仰头,脚下踉跄,朗声道:“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是石头记里的歌,此刻被张文吟诵出来,分外的应景。
张文走到了水池边上,然后站上去,举手仰头微笑道:“这个世间啊……”
噗通!
他就这么直挺挺的摔进了水池里。
水池看不清深浅,水花四溅中,那些鱼儿被惊往各处。
水面渐渐平静,只有些水泡不断涌上来。
那些鱼儿好奇的汇集过来,然后潜入下去……
……
沈安在城中待了三日,随后就告假出城。
“快跑!”
才进庄子,沈安就看到妹妹带着一伙小孩在疯跑,身后是花花在追赶。
一群小孩大呼小叫的很是热闹,边上的大人见了只是笑。
“见过郎君!”
“郎君,他们说您这次是一人就杀光了那些叛逆,保得官家坐稳了江山……”
“那些什么神勇军,说是被您一声大喝就吓得屁滚尿流。”
庄户们见到沈安就像是见到了偶像,热情几乎要融化了他。
“都是传言,不可信。”
本来是正经话,可是经过几次传递之后,就变成了流言,让沈安有些尴尬。
“哥哥!”
果果看到了哥哥,就欢呼着跑来。
沈安没好气的道:“看看满头的汗,擦擦!”
随身带着手绢对于前世的沈安来说很娘炮,可在这里,他却觉得理所当然。
用手绢给妹妹擦了汗水,沈安就冲着庄户们笑了笑,说道:“如今官家登基了,宰辅们辅佐得力,大宋无事。”
在传出有人谋逆的消息后,庄户们这几天都没出庄子,担心会被乱军波及。
现在沈安说城中无事,庄户们都喜笑颜开的准备进城采买。
“官人。”
杨卓雪在主宅迎接自己的夫君,看那面颊微红的模样,分明就是有些小崇拜。
“哥哥,什么是叛逆?”
果果一进家就开始提问题,沈安一一回答了,然后就让陈大娘带她去洗澡。
“哥哥,晚些要讲故事!”
果果好几天没听哥哥讲故事了,晚上睡觉都不香。
“好。”
沈安安逸的坐下来,杨卓雪喜滋滋的给他泡茶,然后碎碎念道:“他们说茶不是这么泡的,后来妾身却习惯了,觉得这样的茶才好喝。”
沈安见她面色微红,皮肤细嫩,就取笑道:“这几日可安心?”
“安心。”
杨卓雪把茶杯放下,问道:“官人,那些叛逆可凶狠吗?”
大宋承平多年,哪怕传出有叛逆谋反,可大家依旧没啥感觉。直至多年后,宋徽宗赵佶在位时也是如此。直至金人兵临城下,大家才恍然大悟,哦,原来大宋不行了呀!
“还行。”
沈安回到家中,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有些倦意。
“官人您上阵了吗?”
“上了。”
沈安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
“那肯定是杀人了。”
杨卓雪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自家夫君一人一刀逼向那些叛军,然后挥刀……
沈安说道:“此次之后,大宋就稳住了,以后……会一直走上坡路。”
……
新皇登基之后的事情很多,许多人以为沈安作为新贵会每日去朝中凑热闹,好歹趁热打铁,让官家看看自己的勤勉。
可他从出城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新皇登基自然气象不同,那些御医就倒霉了。
沈安并未管这些事,准备好生歇息一番。
暮春的庄子里处处都是嫩绿,花草遍地。
“哥哥,我要出去玩!”
果果每天早上做完功课后就要出门,沈安对此喜闻乐见。
“好,不过不许靠近河边啊!”
“好!”
果果一声欢呼就往外跑。
陈大娘说道:“郎君,小娘子这般会不会……怕被人知道了名声不好,说是乡下的。”
这年头的婚嫁名义上不说门第之别,可那只是说说罢了,中上层的婚姻依旧是要看出身,比如说老包,就为了包绶的婚事在琢磨,据闻和文彦博书信往来频繁。
没几天传来消息,张出人预料的上疏,恳请致仕。
老张老了啊!
沈安有些唏嘘,所以当那些商人来恭贺自己立功时就有些懒洋洋的。
正厅里,各国商人轮流说了一番好话,最后高丽商人说道:“待诏,有人说那个金肥丹……能否用来种花?”
“能啊!”
香露的根本就是花,可花的产量大抵就那么多,而且沈安的采购从不扩大范围,就在汴梁周边,让人无语。
高丽商人笑道:“某听闻大食人在海外售卖香露的价钱……”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太多了,他们赚的钱让人心惊。可我等赚的钱……”
他伸出小拇指,用拇指和无名指掐住小指尾部,唏嘘道:“我等就这么点,待诏,他们拿货太多了。”
“这是无耻的谎言!”
几个大食商人怒不可遏,“待诏,这是谎言,我等在海外历经艰辛,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这个词用的不错。”
沈安的赞美打乱了他们的节奏,气氛缓和了些。
“待诏,海外那些地方多是土人,土人能有什么钱?都是穷人。”
“我等出海也就是赚个辛苦钱,若非是生计艰难,我等也想留在岸上安稳度日……”
“海外还有各种凶险,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货沉入海底……哎!艰难啊!”
几个大食人正说的口沫横飞,沈安突然问道:“土人也包括了那些白色肌肤的人吗?”
呃……
众人不知道沈安话里的白色肌肤的人是谁,有人甚至诧异道:“白色肌肤的人?”
此刻还不是大航海时代,就算是大航海时代,东方依旧很少见到白皮肤的人种,所以除去几个见多识广的商人,其他人都有些不信。
可那几个大食商人却被梗住了。
“待诏您竟然知道那些人吗?”
一个大食商人诚恳的道:“待诏,他们也穷,穷的怕人,还脏。”
他说的很诚恳,觉得沈安应该会给予自己同情。
可沈安却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