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圣人,女人
一匣子各种有价票据被丢在小桌上,杨卓雪抬头,“官人,这是什么?”
“钱。”
沈安重重的坐下去,椅子吱呀一声,然后才舒坦的道:“别人送的,尽管花用。”
杨卓雪看了一眼,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画面:几个官员堆笑着站在门边,鬼鬼祟祟的看着左右,然后抬头道:“待诏……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我的官人贪腐了吗?
“官人,是……是行贿吗?”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见沈安愕然,就换了个说法:“官人,咱们家不差钱呢……”
咱们家不差钱,你别去索贿,丢人。
这是哪跟哪啊!
沈安忍不住笑道:“咱们家的钱够多了,你家夫君我哪会去受贿?”
杨卓雪赧然道:“妾身不知道。”
她嘴里说不知道,可脑海里却控制不住的不断浮现着画面。
一个男子跪在沈安的面前,举着木匣子嚎哭道:“待诏饶命,小人愿意拿全部家产来赎罪……”
我的夫君……
这样好像更厉害些吧?
按照后世的计算,此刻的杨卓雪还是个少女。
少女都有些粉红梦想,而杨卓雪的梦想就是这些。
沈安不知道妻子在想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他闭上眼睛,懒洋洋的道:“都是那些外藩商人给的,不要白不要,回头你自己入账,怎么花用随便你……”
“那么多?”
竟然是商人送来的?
杨卓雪自己数数了,说道:“官人,有好几千贯呢!”
“官人……”
她悄然看去,沈安却已经睡着了。
“怎么就不陪我说话呢?”
杨卓雪嘟嘴道:“几千贯就这么扔给了我,怎么用?”
她单手托腮,想着怎么和果果一起花钱,渐渐就闭上了眼睛。
时光就是这么悄然溜走,过了中旬时,汴梁城中就热闹了起来。
省试在即,汴梁城中各地的考生来了不少,客店的掌柜喜上眉梢,伙计忙的脚不沾地。
“这些学生快考试了还敢饮酒作诗,多半是混日子的。”
一个伙计送完菜,累的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发牢骚。
“祝兄高才,当年王公在江南东路时就对你多有嘉誉,今日你厚积薄发,此科当高中,让我等羡煞啊!”
“祝兄,某敬你一杯!”
“罢了,某却不胜酒力。”
里面闹腾了许久,最后大家簇拥着一个年轻人出来。
年轻人回身拱手:“诸位,某先回去复习了,告辞。”
众人拱手道:“且待数日,我等静候佳音。”
年轻人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他一路行来,却是去了一处民宅。
敲门后,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出现在门后,见年轻人就是一愣,然后笑道:“竟然是祝郎君,你怎地知道老夫来了京城?”
年轻人拱手道:“见过程先生,某出来前,家父取了字,叫做延中。”
中年男子含笑道:“行万里路,当有字行天下。延中此次可是……哎呀!竟然忘记请你进来,快进来。”
年轻人叫做祝青,来自于江南东路,在当地算是有些名气。
进了里面,屋子里看着很干净,却是刚洒扫完毕。
“程先生,某昨日才得知您回京任职的消息……”
祝青看向程先生的目光中带着钦佩,“后来问了许久才知道您住在这里,为此……”
他有些厌恶的道:“先前还和那些人一起喝了酒。”
程先生温和的说道:“人行世间,总是要有些取舍。既然你来参加省试,那就是决定了要直面这些……既然决定要直面这些,为何还会厌恶和不满呢?”
祝青一想就起身拱手,“多谢先生教诲,某先前却是想岔了。既然要走这条路,那就别怪这条路上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程先生抚须笑道:“正是此理,不过你既然来了……老夫正好叫了酒菜,便一起吃吧。”
祝青赧然道:“先生清贫,某却是叨扰了。”
稍后有人送了酒菜来,两人就草草吃了。
饭后,两杯茶,相对静坐,这是一种境界。
祝青放下茶杯,抬头说道:“先生,听闻官家病倒了,可朝中却依旧如故,某觉得官家该多一些制衡……”
程先生平静的道:“老夫此次回京任职监察御史。”
祝青喜道:“您刚正不阿,官家是知道您的名声了吗?”
程先生摇头道:“不知。平静而行最好。你还年轻,专心考试……”
祝青收了笑容,拱手道:“是,谨受教。某还有一言,先生乃是当世大儒,对如今的学风如何看?”
程先生淡淡的道:“世间纷攘,利字而已。”
“先生此言甚是。”
祝青说道:“如今天下都信奉那人的题海之术,学问无人深究,尽皆利欲熏心之辈。先生,再过几年,这个天下就再无净土了。”
程先生微微眯眼,说道:“汴梁乃天子脚下,学问高深之人颇多,为何无人出面?”
祝青苦笑道:“那人只在太学行此术,外间都是偷师,所以无法指责。”
程先生点头道:“某知道了,此次进京任职,此后和他相遇的机会多,某会劝诫……”
祝青起身告退,程先生把他送到门外,这时边上有人喊道:“可是程颢吗?”
程先生点头,那人说道:“有你的书信,说是你兄弟的。”
程先生接过书信,然后摸了送信的钱给此人,这才笑道:“某刚来京城,此人定然是一路追来的,难啊!”
祝青躬身道:“如此某告辞。”
程颢点头道:“去吧,你的文章某看过,极佳,若是不中才怪。”
祝青却是又去了另一处。
“见过王公。”
王安石刚下衙回家,见他来了就笑道:“可用饭了吗?”
“某才从程先生那边来。”
“程颢?”
“是。”
王安石淡淡的道:“那年老夫见过你的文章,很是灵动,就用仲永之事来告诫,如今可懈怠吗?”
祝青低头道:“不敢,某一直在苦读。”
“如此甚好。”
王安石做事的本领不错,但说话的本事却很糟糕,没几句话两人之间竟然就冷场了。
“王公,某想请教当今的学风。”
王安石一怔,然后说道:“你说题海之法吗?”
“是,不知王公如何看。”
王安石说道:“此术已然风行于天下,不可制。”
如今大宋的读书人大多是题海**的信徒,你若是要强行禁止也不靠谱,天下人一张嘴,能让你里外不是人。
可有识之士却对这个现状忧心忡忡,比如说祝青。
“我等寒窗十年,却不敌他们不求甚解的五年,长此以往,先贤的学问再无人继承,岂不悲哉?”
祝青说的憋屈,但事实更憋屈。
大家以前读书都是要仔细推敲先贤的每一句话,恨不能从中找到天地大道。
可如今呢?
如今的学问被人总结出来,然后死记硬背即可。
“……多做题,每日都是不同的题目,他们说做多了之后,看到题目脑子里就出了一篇文章,这等学问……某以为是亵渎!”
祝青昂首看着王安石,诚恳的道:“先生亦是学问大家,为何不与那人据理力争呢?”
王安石确实是学问大家,不过目前他的理论还未完成成型,所以只能算是个一线的大家,比不上欧阳修这些大佬。
他看了祝青一眼,说道:“争什么?不该这般读书吗?可天下人都在这么读。”
既得利益者太多了,现在出去阻拦此事,那就是公敌。
祝青低头,苦笑道:“难道就没办法吗?今日程先生却颇为激愤。”
大佬,程颢都要准备教训沈安了,你呢?
王安石淡淡的道:“此事……你且去考试。”
祝青正满怀期待的等着,却被这句话给梗得想吐血。
他不知道王专门在太学教授杂学,所以这话就戳到了王安石的肺管子。
老王看似古板,可在家中的地位却并不高。
比如说妻子吴氏,这位表妹温柔如水,内里却颇有手腕,把王安石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至于儿子王,老王和他的关系更像是朋友。王在以后甚至还成为了他的智囊。
所以你提谁都行,别提老王的亲人,否则翻脸分分钟的事儿。
送走了祝青,王安石准备去后院,有仆役提醒道:“郎君,夫人喜洁。”
王安石哦了一声,随即去洗手净面。
一路到了后院都没人相迎,王安石心中开始犯嘀咕了。
“娘子可是病了?”
他的脚步加快了些,仆妇说道:“郎君,娘子没病。”
王安石心中一松,脚下也轻快了几分。
稍后进了屋子,妻子吴氏不见,却有一女人含羞带怯的起身相迎。
“奴见过郎君。”
尼玛!
王安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当场扑街。
“你是谁?”
他站稳了,随即就看看左右,却不见妻子。
女人低头,露出了一截脖颈,“奴乃是娘子买来……奴的夫君是武人,弄坏了船只和货物,家产赔光也不足,就发卖了奴……”
这等事儿在以后会觉得很是奇葩,可在大宋却很正常。
公家财产被你娃给弄没了,赔来,不然追究你的刑责。
王安石皱眉道:“娘子用多少钱买了你?”
女人抬头,面色艳丽,小嘴微张,诱惑横生:“九十贯。”
……
第三更送上,晚安!
第628章 沈安成道
九十贯能买到这等艳丽的女子不算贵,可见那个将领急于脱困的心思。
女子偷瞥了王安石一眼,心想这位可是名臣,若是能做了他的小妾,想来也还安稳。
这年头的女人没多少奢望,最大的奢望就是安稳,若是再生下儿女,她们就觉得此生圆满了。
王安石嗯了一声,女子正在欢喜,却听他问道:“娘子何在?”
稍后吴氏就来了,“官人。”
“把她退回去。”
老王拂袖就准备出去,吴氏低声道:“官人,给钱了。”
买卖都成了,你说送就送?
王安石不满的道:“某喜欢清静,那个……你的夫君是谁,说出来。”
女子报了,王安石吩咐道:“去个人,把她的夫君找来。”
女子惊惶,稍后王家来了个大汉。
“见过王公。”
大汉就是被免职的武将,看着很是晦气。
吴氏在后面听着。
“带着回去!”
吴氏嘴角噙笑,心情不错。
老王和司马光一样只有一个女人,在外面的风评不错。按理吴氏该很幸福,可按照此刻的潜规则,当你年老色衰时,就该给自己的夫君找个小妾。
所以她找了。
如今她的表哥却不肯要,这让她如何不欢喜。
“小人不敢。”
“来人。”
“郎君。”
“给他们些钱,都送走。”
“王公,小人……”
外面传来了男子的哭声。
这个男子卖媳妇自然不要脸,可在此时却是正常的举措。
所以吴氏听到哭声就有些心酸。
“都去吧,以后好生度日。”
稍后脚步声传来,房门被打开。
吴氏满心欢喜的说道:“这是官人自己送走的。”
这可不是我善妒赶走的啊!
王安石知道表妹的小心思,就说道:“是。”
吴氏马上就眉开眼笑的道:“官人还没吃饭,快去把饭菜热了……还有酒。”
王安石摇摇头,觉得女人的心思真的难懂。
“官人,马上要省试了,也不知道大郎在哪,他也该去科举了。”
“嗯。”
王安石心中挂念着远在广州的王,说道:“此次省试怕是会很热闹。”
“为何?”
“沈安的题海之术尽人皆知,太学此次怕是艰难。还有那些斥责当下学风的……沈安会焦头烂额。”
……
官员不是谁都能当的,以前是要看背景,后来要举荐,依旧是要看背景……
直至科举一声炮响,百姓从此也能一窥以往高不可攀的官员之位。
所以说科举是华夏最重要的发明也不为过,它缓解了官制的僵化,更缓和了社会矛盾。
省试当天凌晨,贡院前多了一排军士。周围小贩云集,各种灯笼散着光,把周围映照的就像是白昼。
渐渐的有考生来了,等人多了之后,小贩就开始了叫卖。
祝青也来了,他含笑和江南东路的考生聚在一起说话,很是亲切。
“太学的来了!”
祝青闻声看去,就见外面来了一队人。
别的考生都是零零散散的来,可太学的不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商议的,竟然是先集结,然后才来贡院。
青衣飘飘的学生昂首进来,让人不禁心生艳羡。
“好整齐啊!”
人都喜欢依附强大的集体,而太学这种整齐的队形就显得很强大。
他们左手矮凳,右手小几,背上背着考具,整齐划一,看着赏心悦目。
郭谦亲自带队,祝青见了就低声问道:“太学的科举成绩于沈安可是政绩,他竟然没来吗?”
“来了。”
“在哪?”
“在边上吃锅贴呢!”
祝青顺着手臂看过去,就见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正在喝水。
小贩在嘀咕着:“待诏吃慢些,您又不进去,干嘛这般急切?”
沈安喝了水,打个饱嗝,然后走了过去。
“见过待诏。”
太学学生们齐齐招呼,贡院前的嘈杂都被压了下去。
众人沉默,看着沈安缓缓走了过去。
“他会说些什么?鼓舞?”
祝青冷冷的道:“他会蛊惑。”
他急促的道:“先贤的学问就被他这般亵渎了,可你看看那些人,他们就像是见到了大儒般的兴奋激动,这是……亵渎!他们在亵渎学问!”
“不,闭嘴!某要听待诏说话。”
祝青皱眉看了边上的同伴一眼,却见他双拳紧握,兴奋的在看着那边。
这是利欲熏心之辈,某不屑与他并肩。
他刚想退后,却想起了程颢的话,于是又打消了主意,只是眉间却多了厌恶之色。
他看向了沈安。
周围的人也在看着沈安。
太学的师生们更是如此。
上次的科举考试太学一鸣惊人,这次呢?
学习方法已经传遍各处,褒贬不一,太学再无优势。
那么此次省试太学可能再度力压各路考生吗?
定然不能!
沈安刚才吃的有些急了,所以缓了缓,然后对这些学生说道:“进去,让他们看看我太学的风采!”
学生们轰然应诺:“是。”
一时间士气如虹,若是此时发下题目来,定然文思泉涌。
“开门了!”
沈安让开,太学的学生们整整齐齐的往前走去。
“这个像是什么?”
“军队!”
“对,就像是军队!”
“沈安竟然把太学的学生操练成了这样,幸好某没进去,否则……斯文扫地!”
有人一脸艳羡的道:“你这是进不去嫉妒了吧?嫉妒就嫉妒,何必说什么幸好没进去。”
那人冷笑道:“某很差吗?他们的题海之法某也学了,某嫉妒他们什么?”
“太学此次怕是不容乐观,怪不得沈安的话那么少。”
沈安站在那里目送着太学的学生进去,祝青特地绕过来从这边走,近前后说道:“沈待诏,你这般亵渎学问,夜里不怕做噩梦吗?”
沈安闻言看了他一眼,说道:“学问何用?”
从未有人这般问过这等问题,周围的人都是一愣,旋即有人说道:“明理。”
沈安笑道:“都活到二三十岁了还不明理?”
祝青冷静的道:“其中有大道,我辈当孜孜以求。”
狗屁的大道!
沈安隐住不屑说道:“可飞升了吗?”
噗!
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把儒家比作是道家。
祝青认真的道:“人活一世,就该弄清这个世界……否则就是浑浑噩噩,与草木何异?”
这话引发了不少共鸣,此刻前方在排队,正好有空,于是有人说道:“宇宙何处?多大?有什么东西?这个世间是何物在主宰……许多学问值得我等去追寻。”
宇宙多大?
宇宙在何处?
有什么东西?
沈安干咳一声,说道:“我等就身处宇宙之中,宇宙之大……一锅煮不下,大到你等无法想象……至于里面有什么东西,咱们就是宇宙里的东西……”
“你这是……”
有人觉得这个答案荒谬,正准备驳斥时,却发现无话可说。
“祝青!”
祝青是才子,众人都指望他驳倒沈安。
可祝青却只是淡淡的道:“此是狡辩。”
众人轰然而笑,然后跟着人流进去。
是啊!沈安这就是狡辩。
可等走一段后,有人讶然道:“这话一点都没错!”
“是啊!我即是宇宙,这等境界……豪迈啊!”
“宇宙之大,一锅煮不下……这般风趣的少见。”
“我等就是宇宙里的东西,我即是宇宙……”
“某怎么觉着自己很渺小?”
“尘埃罢了。是了,佛家有云,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正合沈待诏之言,”
“道家也有这等境界的话,可见沈待诏乃是佛道双修。”
“不,是儒道释三修。”
“……”
“待诏大才。”
一个送孩子考试的男子拱手行礼,敬佩的道:“听了待诏一番话,某大彻大悟,只觉得心中光明……多谢待诏提点。”
还有人说道:“宇宙即我,我即宇宙,某听了只觉得平时学问的不通之处尽皆豁然开朗。”
“待诏今日之言就像是磨镜子的磨石,让某心中的困惑之处皆被磨去,多谢。”
“……”
这是啥意思啊?
沈安心中懵逼,但只能拱手干笑,没法说话。
你们说的哥听不懂啊!
什么宇宙即我,我即宇宙。
宇宙大的要命,无边无沿,一个黑洞过来就把人给吸成了渣渣。
他一路干笑着回到了家中,恰好赵仲出宫来,闻言就敬佩的道:“这个境界高深,安北兄,小弟也豁然开朗。”
“什么意思?”
沈安觉得自己是遇到了一群神经病。
赵仲摇头晃脑的道:“天地人,这其间有大道理在,寻出这个大道理,就是明心见性,就是得了大道。”
沈安这才知道,合着这些人都是在追求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后世被归类在哲学里,学习的人很少。
可在此时,这些道理读书人都要去琢磨……
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赵仲,说道:“你们真可怜。”
赵仲却很是钦佩的道:“我即宇宙,这是大我,也就是说要与宇宙同行。而小我却是宇宙的一份子,泥沙般的渺小……遵循大我的规则,行小我之事……如此则是大圆满……”
啪!
赵仲捂头抱怨道:“你又打我!”
沈安叹道:“这些都是某随口扯的淡,你们竟然还当做是真理……”
赵仲不禁大为崇拜:“你随口说的话竟然这般有道理,安北兄,要不你还是专心做学问吧。”
瞬间沈安觉得自己成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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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9章 喷大佬
“沈待诏,欧阳相公让你去政事堂。”
沈安本想在边上的酒楼弄个包间,做个关心学生们的姿态,没想到老欧阳找事。
他急匆匆的到了皇城外,在等候通传的时间里,见边上一个中年男子在看着自己,就拱手道“某沈安,敢问……”
中年男子拱手道:“老夫程颢,见过待诏。”
三十多岁的年龄就自称老夫,看似可笑,可沈安没笑。
他定定的看着程颢,有种见大神的感觉。
卧槽!
这就是程氏兄弟中的程颢?
理学的起源不晚,但兴起却是这两兄弟搞出来的。
他们好像在洛阳研究了许久,所以被称之为洛学。
这个儒学的分枝后来渐渐庞大,被称为理学。
理学……
沈安的脑海中马上就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画面。
不是理就是气……
理气理气……好像是肠胃方面的问题?
是了,气不顺,气胀就需要理气,否则容易放屁。
大神啊!
这是沈安见到的第一位学问大神,他不禁仔细看着,却发现程颢长相普通。
哎!
没点大神模样,失望。
这时里面来人,沈安就拱拱手,一言不发的进去了。
程颢此时已经有了些名声,所以边上等候的官员中有人就不满的道:“他不过是小小的待诏,难道很了不得吗?竟然连话都不说,无礼之极!”
程颢温和的道:“初次见面,他又有事,应该的。”
作为学问人,程颢的脾气很好。
有人说道:“程先生此次回京授何官?”
程颢笑了笑,也不说是遮掩一下,而是很坦荡的道:“监察御史里行。”
“好职位啊!”
众人一听就不禁艳羡不已。
在大宋要想升官,你必须要经过几道坎,这些坎就是职位。
监察御史这个职位就是其中一个坎,干好了,以后升官发财自不必言。
无数重臣都担任过这个职务,可见监察御史的含金量。
所以大家都纷纷恭喜,一时间很是热闹。
就在这热闹中,有人说道:“今日省试,若是太学再度胜出,以后天下再无学问。”
“还有的。”
程颢平静的道:“学问在心中。”
“这话说得好。”
“刚才有人说什么……我即是宇宙,宇宙即是我……”
咦!
程颢抬头眯眼,赞道:“这话很好。万物皆是宇宙。天之理,人之理并不冲突,皆是天理……大善!大善!”
旁人也点头赞道:“苦苦寻求天理,天理却在自身,这话说的通透,是哪位大儒说的?”
程颢也颔首道:“是哪位说的?且待老夫上门拜访。”
“刚才就听了这话,没问谁说的。”
“刚才某问了。”
“是谁?”
“是……”
这个官员的目光有些闪烁,“是沈安说的。”
尼玛!
那厮不学无术啊!竟然还能说出这等让人恍然大悟的话?
程颢觉得有些奇怪,就说道:“题海之法不堪,可这话却是极为出众,不该牵累。”
老程很是大气的说一是一,二是二,不该搞株连。
可许多官员都一直认为沈安就是个滥竽充数的家伙,所以才觉得这是幻觉。
沈安竟然能说出这等让人敬佩的话来?
这是幻觉吧?
“没听错?”
“没听错,在贡院前有人问了沈安,他随口就说了这番话。”
卧槽!
这人竟然变得这般有学问了。
这种极具意境的话是所有人的追求,沈安的我即是宇宙,这话逼格太高,一下就镇住了这些人。
可他的脑海里还有许多这等高逼格的东西,若是都批发出来,大抵会被人供着,从此开宗立派,成为一方大佬。
程颢叹道:“这等话该是千锤百炼才能出来,沈待诏虽然年轻,可学问却不差,老夫当去请教。”
老程正在学问的迷茫期,很是好学。
那个传话的官员长吁短叹起来,边上有人问道:“你这是为何?”
官员唏嘘道:“有人传言,沈待诏先前的话只是随意说的……”
噗!
虽然没听到,但守门的军士确定有人在吐血。
众人夸赞不已的东西,你竟然说是自己随意说的。
就好比一干人等在夸赞自家的宝刀奋力无匹,然后沈安持刀挥斩,把他们的所谓宝刀全数斩断。就在大家震惊时,这厮淡淡的道:“这把刀是某家里最差的一把。”
这个不吐血真的是不行了。
程颢觉得自己的性情算是极端的好,但听到这话依旧忍不住想骂人。
什么叫做随口说的?
合着我们赞不绝口的话竟然是你随口说出来的?
这话也太气人了吧?
“不对,好像说的是……”
那个官员想了想,说道:“好像说的是随口扯的淡。”
守门的军士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他确定自己感受到了煞气。
而沈安此刻也多了些煞气。
“舞弊?谁说的?”
他没想到欧阳修竟然说出这等话,不禁大怒。
欧阳修皱眉道:“慌什么?这些只是流言,老夫让你来是想问问,太学此次可有把握吗?”
这话里的含义就是:太学这次不会输的太惨吧?
沈安愕然,欧阳修以为他是没把握,就语重心长的道:“你那个题海之术终究无法保密,如今天下都在风行此术,如此大家都扯平了。太学……安北,人有起有落,起来时要稳重,不轻浮得意;落下时要淡然,从容面对那些责难和讥讽。一时的起起落落不算是什么,等过后你再看,就会觉着至为可笑。”
沈安真的是无语了。
“欧阳公,太学输不了啊!”
欧阳修叹道:“好吧好吧,输不了。”
年轻人总是这般好胜心强,那便随他去,等结果出来再安抚一番就是了。
“包拯在作甚?”
他话锋一转,就提及了老对头包拯。
这个自然不是问公事,沈安说道:“包公在家就教导包绶,闲暇时也在家里走动走动。”
“他那个毛病……”
欧阳修问的比较难为情,沈安装作没看见,说道:“如今每日服药,就再没犯过。”
这对老冤家看似不相往来,可暗地里却在打听着对方的消息。
这是对手,但更多的时候却是队友。
欧阳修公事繁忙,把沈安送出门去,最后交代道:“古人云,胜不骄,败不馁,你好生感悟一番。”
沈安笑着应了。
这些人都以为此次太学要扑街了,有人冷笑等着看热闹,有人现在就冷嘲热讽,幸灾乐祸。
可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大数据吗?
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概率吗?
沈安出去的时候遇到了程颢,他习惯性的拱拱手,想着这位大神进宫来干啥。
程颢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些不满,问道:“那话可是你说的吗?”
“什么话?”
“我即是宇宙……”
“对啊!”
沈安没觉得有什么,至于宇宙,哥哪天爆发个小宇宙给你们看看,要不破碎虚空也成。
程颢叹息道:“既然知道学问之贵,为何要授人题海之术?那方法是在亵渎学问,却不该是你弄出来的。”
这位大神果然是要批斗这个啊!
沈安淡淡的道:“学问在于用,能用就是学问。否则整日皓首穷经也是缘木求鱼。”
题海之法就是沈安的根基,只要这个学习方法一直是主流,那么他的地位就牢不可破。
百年后的史册上,他沈安和题海之术当会留名。
而且最关键的是此术一出,那些人想神话儒学的梦想就破灭了。
大家别哔哔什么儒学深不可测,大伙儿只是学来考科举罢了,扯这些干啥,还不如去多做几道题更实在些。
“用?”
程颢叹道:“此术一出,学问再无高下之别,看似无事,可却多了铜臭味。”
这话是说题海之术就是庸俗之术,不堪之术。
这个评价沈安却不能接受,他冷冷的道:“那程御史为何为官?何不归乡去做学问……另外也别去挣钱,自己种地,一箪食,一瓢饮,岂不快哉!”
边上两个官员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想笑。
你程颢把大道理说的天花乱坠,什么铜臭味,可有本事就亲自去践行啊!
做什么官?收什么俸禄?回家种地去吧,然后过着贫苦的生活,每日还要钻研学问……
沈安随意拱拱手,扬长而去。
程颢被这番话弄的有些晕乎,就像是被乱棍打了一顿。
喷了未来的理学大佬一把,沈安心情愉悦的找到了赵仲。
“可有把握?”
赵仲也在关心着省试。
“安心,某出手你还不信?”
沈安得意的道:“到时候这些学生就是新政的支持者,等他们在各处为官,新政铺下去,他们就是监督者,都是监察御史,你可知这有多少好处吗?”
赵仲笑道:“好处太多了,有人在各处盯着新政,有问题能及时禀告,有人从中作梗也能及时发现……安北兄,好处多不胜数啊!”
沈安微笑道:“安心等着,到时候有你大展身手的机会。”
王安石当年要派人下去巡查才放心,可依旧被蒙蔽了。
现在沈安弄了无数学生出来,这些学生都是正经科举出仕,谁能排挤?
有他们在各处为官,这便是无数御史……
老王,我这招比你厉害吧?
这一刻沈安无比瑟。
第630章 贡院门外的一幕
大宋的省试原先比较松散,考的场数不定,有时候七八场,有时候几十场……一句话,弄不死你算我输。
范仲淹秉政时,发现这种考试的方式太过随意,就干脆定了规矩,从此省试就只考三场。
三场考试,第一就是策。
马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抬头看看左右,看到了两名太学的同窗。
三人微微颔首,此刻今科知贡举范镇已经弄完了那些礼仪,近前说道:“科举乃伦才之道,三场策、论、诗赋,皆为你等所学。当今官家仁慈,求才若渴,于是开科举,重人才……今日之省试,过了即是官员,你等勉力。”
以前殿试还会黜落考生,到了仁宗中后期时,省试一过,就算是彻底的过关了,殿试只是排个名次而已。
所以范镇这话一出,考生们都兴奋了起来,传来些嗡嗡嗡的声音。
“开始吧。”
范镇微微点头,有人开始报题,同时还写在纸板上到处传示。
瞬间,太学的考生们都呆住了。
马英也呆住了。
这题……怎么这么熟悉呢?
一篇文章顷刻间就在脑子里成型了,速度之快,大抵能吓尿那些所谓的天才。
马英不是天才,速度那么快是因为这道题他做过。
这一刻他想起了以往在太学学习时,教授们出的题目。
这是运气吧?
马英觉得多半如此,但依旧是欢喜不胜。
他看看左右,那两个同窗也是在欢喜。
考场内,太学的考生们都在欢喜……
他们疯了?
其他考生见状只是冷笑,有人还干咳一声,引得监考的人过来查看。
“不许交头接耳,否则算作弊。”
范镇满意的看着秩序再次回归。
他回到帘后,和几个同僚说话。
“太学的考生看着整齐划一,这是沈安北这几年的成果。”
“那些学生每日闻鸡起舞,行武人之事,恬不知耻!”
“只是强身健体罢了,何必这般刻薄。”
“刻薄什么?你不知道他们不但是跑步,还要操练长枪和长刀,这不是行武人之事是什么?”
“他们又不上战阵,行什么武事?”
“罢了罢了。”
范镇皱眉压下了他们之间的争执,有人说道:“沈安在太学不但行武事,还弄了那个什么……题海之术,引得天下效仿,有识之士皆斥其媚俗,然其势已成……奈何?”
“哎!题海之术已然成了气候,压是压不住了,不过可以压住太学!”
众人交换个眼色,都微笑起来。
范镇知道他们的意思,却也乐见其成。
太学……沈安……
他的眸色渐渐多了沉郁。
近几年的学风不大对劲,必须要扭转这个势头,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科举考试中体现出来。
比如说坚持传统学习方式的考生在省试中胜出,这是不是证明?
范镇想起本科的那几个人才,不禁微微含笑。
……
考试在继续,当第二场的题目出来时,考场里再度响起了低喝声。
“噤声!”
“安静!”
又一次镇压成功,范镇心情更不错了。
可太学的考生们却有些懵逼。
这个题目怎么还是眼熟呢?
马英想起了相似的一个题目,那是去年年中做过的,虽然不一样,但却类似,可以引申许多。
卧槽……
他有些懵逼了。
他看看左右,发现其他考生都是愁眉不展,或是冥思苦想,显然并未做过类似的题目。
他再看看左右的两个同窗,他们的眼中同样是充斥着不敢相信。
这特么谁弄的题目?
竟然连续两道题都蒙对了……
我的神啊!
……
贡院外重新挤满了人,沈安也在其中。
一群太学考生的家长围在他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小子的勤奋,大抵有考不上的担忧,想给沈安留个好印象。
若是考不上省试,那多半还得继续读书,还得在这位待诏的手下,所以先讨好没错。
而作为相对的,周围的那些人却离得远远的。
汴梁本地的考生家长们来了,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大声说笑。
“有了题海之术,考科举再也不是难事,沈待诏功莫大焉。”
“是啊!这是他的功劳,不过如今四处都传遍了,太学再无优势。”
“就像是流星闪烁了一瞬,看似漂亮,可也只是那么一次罢了。”
“但还是要多谢他。”
众人冲着沈安拱手微笑,沈安颔首回应。
感恩的人还是有的,这个发现让沈安很欣慰。
“他看着风度不错,并没有沮丧。”
“太学如今他很少去了,所以沮丧什么?考得好就好,考不好他就说自己早就没管了。”
“那他今日还来作甚?”
“做样子呗!”
“开门了!”
有人喊了一嗓子,顿时所有人都往前涌去。
“哎哎哎!别挤啊!”
沈安被人簇拥着过去,奋力挣扎了许久才脱身出来。
贡院的大门打开,考生们涌了出来。
“大郎,这里,为父在这里!”
“二哥,二哥,我在这……”
“……”
外面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祝青也出来了,几个江南东路的考生围在他的身边,不时说着自己的文章。
这大抵就是复盘。
“祝兄,你的如何?”
“还好。”
祝青很是谦逊。
“祝兄乃是我等之中最出色之人,此科当出人头地。”
“……”
祝青没有理会这些吹捧,他在默默回想着自己的文章和诗赋,觉得还行,心情就好了起来。
等结果吧,结果出来,某定然不让苏轼专美于前。
“太学的出来了!”
祝青回身看去,就见太学的学生们在大门外重新集结,然后走向了自己的父母家人。
他们的家人含笑看着,沈安自觉的走到了边上,周围空无一人。
祝青看到沈安此刻的境遇,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自己隔壁家的那条老狗,孤独而可怜。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场操演。
太学的学生们整齐的站在沈安的身前,一如每日早操时的场景。
“他们要做什么?”
“不知道,兴许沈安还要说话吧。”
“看着很整齐啊!”
“对,行武事搞出来的整齐,让人看着……难受。”
太学的学生们齐齐躬身下去,依旧整齐划一。
“多谢待诏。”
所有人都停住了,纷纷看了过来。
这里是贡院大门外,无数考生和家人都在看着这一幕。
看着太学的学生们弯腰,然后高喊。
“多谢待诏!”
整齐的声音震动着贡院内外。
……
这是什么意思?
祝青觉得太学的规矩太多了些,让人有些不舒服。
随后散去的太学考生们把原因也散到了各处。
“考得好吗?”
“好,爹爹,孩儿觉得有把握。”
“真的?”
“真的,孩儿此次定然能过了省试。”
“别说大话,小心被人取笑。”
“爹爹,孩儿真的有把握。”
“……”
太学的考生们都喜笑颜开,只是记得规矩,没把考题被猜中的消息放出去。
这让别人有些不齿。
“他们太骄傲了,上一科的成功让他们忘乎所以。”
“是的,所以这一科就该给他们当头一棒!”
许多人都是这般想,随着人流散去,今日贡院门外发生的一切都在散播。
韩琦得知后只是摇头,对欧阳修说道:“你不是找沈安来敲打过了吗?为何太学还这般得意?”
欧阳修茫然道:“说了是说了,不过……年轻人,总是要吃亏才知道教训。”
韩琦点头,“是了,他的路太过顺畅,此次该摔一跤才好。”
“叫上枢密院,咱们去见官家。”
赵祯卧床不起,但宰辅们每日都会去寝宫外问候。
等到了福宁殿的西阁外时,韩琦先问了病情。
御医王翔说道:“官家在不断恢复之中,某有把握……”
他很是自信自己的医术,韩琦闻言含笑道:“若是如此,某保举你的大功。”
王翔退后,韩琦带着宰辅们在外面行礼。
“诸卿辛苦了。”
双方都没见面,赵祯在里面听着他们的汇报,或是简单说几句,或是默然。
说完政事后,韩琦觉得气氛太严肃不好,就笑道:“官家,今日省试结束,太学的学生们很是自信,在贡院外就说必中。”
赵祯靠在床头,闻言也笑了笑:“年轻人嘛,沈安不也经常自信满满的吗?这是言传身教。本来朕该说他们轻浮,可想着朕年轻时也曾经这样过,所以……有些向往啊!”
韩琦在外面说道:“如此臣等告退。”
赵祯在里面应了,等他们一走,这才喘息了几下。
“帝王之道首在威严,威严而不可测,于是臣下忠心不变,你可懂了?”
“是,孩儿懂了。”
边上坐着的赫然是赵曙。
赵祯干咳了一声,赵曙就拿了温水给他喝。
喝了一口温水,赵祯看了他一眼,笑道:“宰辅要稳重,否则今日一个主意,明日一个主意,帝王头痛不堪。”
赵曙点头,“从前孩儿曾以为宰辅们太过暮气沉沉,可如今看来,这不是暮气,而是稳重。大宋很大,不可轻忽。”
“对,就是这个道理。”
赵祯的眼中多了回忆之色:“可听到太学的学生们朝气蓬勃,我也不禁为之精神一振,可见帝王之道在于平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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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1章 帝王之道,放榜
赵祯一生奉行的就是平衡之道,他把这个平衡之道玩的炉火纯青。终其一生,虽然后世人说他软弱,可朝局却尽在掌握,这便是他的道。
每个帝王都有自己的道,赵祯担心自己的养子会走上歪门邪道。
“你莫要和他们针锋相对,那只会让朝局失控,最好的法子就是默默等待。你是帝王,有这个权利等待,只等时机一到,你就能重新开始……这是臣子所没有的权利,他们羡慕,但不能给,否则乾坤翻覆就在顷刻间。”
“臣子们总是会得寸进尺,许多时候你可以软弱,当着他们软弱也无碍,这时候你要看。”
赵祯的眼中多了冷色:“你要看谁在继续得寸进尺,这等人有逆臣之嫌,不管他是何等大才,皆不可用!切记了!”
“聪明或是本分的臣子都会适可而止,于是君臣相安,这就是君臣之道。”
理学尚未成型,那些严苛尚未出现,所以君臣关系并非如以后般的泾渭分明。
赵曙点头,赵祯摆摆手道:“你且回去吧,记住看好仲,好歹要多教教。”
“是。”
这是无声的敲打。
你那个儿子太跳脱了些,该管管了。
回到庆宁宫后,高滔滔见赵曙面色不大好看,就问道:“官人,可是被说了?”
赵曙摇头道:“官家没说我,说仲跳脱了些。”
高滔滔一听就急了,吩咐道:“快去把仲叫来。”
赵仲稍后就到,看着很是平静。
赵曙看着这个长子,目光有些复杂:“你最近在做些什么?”
赵仲纳闷的道:“孩儿最近在做些试验。”
“杂学的?”
“是。”
赵曙这才知道赵祯的意思。
“如今是在宫中,你该多看看文章典籍,多去和先生请教才是。”
你不再是那个汝南郡王府的小郎君了,要学会做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作为未来的帝王,杂学这个东西自然是不登大雅之堂,你只能去学儒学。
赵曙算是个开明的父亲,所以只是暗自提醒。
赵仲出了这里就问道:“谁传的话?”
玛德!这是谁去告状了?
赵仲觉得这个宫里处处都是敌人,自己连一点**都没有。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跟在他身边的王崇年说道:“小郎君,此事该是随身侍候的人传出去的。小的以为不好彻底清查。”
赵仲嗯了一声,王崇年担心他年少气盛,“小郎君,别说是咱们那,大王这边亦是如此。”
赵仲点头微笑道:“是这样,寄人篱下必然是这样。”
初春的天气依旧寒冷,可赵仲的这个微笑让王崇年觉得骨髓都被冻住了。
寄人篱下!
这是没承认自己的身份啊!
而且这话里还带有些恨意,想来某些人以后要当心了。
他们父子如今在宫中看似稳固,可言行都被盯着,丝毫不敢放松。
这样的日子赵仲觉得自己没法忍受,但依旧忍受了下来。
“乔二在哪?”
他面带微笑的进了自己的宫殿,面带微笑的吃饭。
“这个是羊腰,,极嫩,炙烤之后非常美味。”
“这个是酸辣汤,是用羊骨熬制,喝一口浑身暖和,而且开胃。”
赵仲吃了饭,最后那道酸辣汤却只是喝了几口就算了。
“太酸辣了些,都发汗了。”
他摆摆手,乔二带着人收了残羹剩饭。
有人送来了热茶,赵仲摸出一颗药丸吃了,然后起身散步。
“去问问省试。”
赵仲本想出去,可才被老爹这么说了一通,却不好开口。
哎!
他仰头看着天空,才觉得沈安当年说的话没错。
这宫中就是一口井,每一个人都是井底里的那只青蛙。
所以某要出宫啊!
他无法忍受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
“小郎君,太学的考生们都说有把握。”
那么厉害?
沈安给他说过什么大数据,什么概率,什么筛选,但他觉得不大靠谱。
可如今看来,考生们却觉得不错。
赵仲心痒难耐,就吩咐道:“去弄纸笔来,我要做文章。”
要想出宫就必须表现出一个合格接班人的模样。
他连续做了三天文章,然后递给先生看。
“极好!”
带着个极好的评价,赵仲去请假出宫。
“极好?”
“是,教授说小郎君的文章挥洒自如,不古板,灵动,而且见解不俗。”
赵祯笑道:“看来是有才的,只是平日里太懒,这不为了出宫才全力以赴。今日省试放榜吧……罢了,让他去。”
于是赵仲就准备出宫了。
“让乔二也跟着去。”
赵仲的吩咐让王崇年的眼中多了些阴霾。
作为同行,而且同为赵仲身边的近侍,他和乔二之间的争夺很激烈。
赵仲这几日冷落了乔二,可如今又把他提溜起来,可见并未厌弃他。
某还要努力啊!
王崇年低声道:“小郎君,乔二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
“什么毛病?为何没出去?”
在贵人的身边伺候不能有病,一旦发现有病就会被隔离,以免传染给贵人。
王崇年遗憾的道:“乔二只是便秘。”
几天没拉屎的乔二如今就和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得了消息他竟然不是欢喜,而是纠结。
便秘时间久了,这人多半会有心理上的毛病。
比如说强迫症什么的。
这是沈安告诉赵仲的。
所以出宫之后,他就去了边上的小摊。
“锅贴,每人三个。”
这个锅贴不小,不过赵仲正是能吃的年纪,所以没几下就吃了。
回过头,他见王崇年吃了锅贴,可乔二竟然没动,就皱眉道:“这是怕我的锅贴里有毒吗?”
这话一出,那怕锅贴里真的有毒,乔二也必须要吃下去。
等他纠结的吃完锅贴后,只觉得肚子已经膨胀得不行了。
这就是长期便秘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肚子里全是屎,再吃东西就会膨胀。
贡院的斜对面,沈安正在和折克行喝酒。
“……万胜军中的关系已经理顺了,那些人先前还不时挑衅,如今都被我打服帖了……”
折克行喝了一杯酒,舒爽的道:“后来熟悉了之后,经常有人问某府州之战和交趾之战,言谈间对你大为佩服,都说是近年来大宋难得的胜仗。”
沈安在看着贡院那边,闻言随口道:“武人就要杀敌,他们在京城成了看门狗自然不舒服,不过享受惯了之后,定然髀肉横生。”
折克行赞道:“安北兄你的眼光确实是厉害,那些人大多耽于太平,才没跑多久就气喘如牛,如今操练了一阵子,好歹有些模样了。”
两人在说话,房门突然被推开,闻小种探头进来:“郎君,小郎君来了。”
“他怎么出宫了?”
沈安笑吟吟的看着赵仲进来,问道:“最近一阵子看你没出宫,可是犯错了?”
赵仲还没说话,乔二就跟了进来。
“出去!”
沈安冷冷的指着门外。
乔二不禁大怒,说道:“某是小郎君的身边人,你竟敢这般……”
“滚!”
这是来自于赵仲的命令。
后面的王崇年幸灾乐祸的道:“小郎君要讨论文章,你插一脚算是什么事?”
乔二灰头土脸的出来,和王崇年被闻小种逼到了听不到里面说话的地方。
他悻悻的道:“那沈安仗着小郎君的信重,越发的跋扈了。”
……
“宫中有人把我的一举一动都说了出去,差点被禁足。”
赵仲连喝了三杯酒,这才缓缓吃菜。
“谁?”
沈安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坏处,至少能锻炼赵仲。
赵仲说道:“乔二算是一个,其他的都是零零散散的。”
折克行问道:“那你还留他在身边?换做是某,定然寻机让他好看,然后把他赶出去。”
赵仲摇头道:“走了一个乔二,说不定就会来一个更厉害的乔三,到时候更麻烦。”
折克行举杯喝酒,然后说道:“这宫中怎地这般逼迫人,也就是你能忍,换了某……”
“你能怎样?杀人?”
沈安说道:“这是好事。”
“好事?”
“对。”
沈安看到贡院那边开始聚集了不少人,就说道:“这是给仲练手的机会,现在拿乔二他们练手,以后面对臣子方能不慌不忙。”
折克行一想也是,赵仲赞道:“我爹爹也是这般说的,否则我早就把乔二弄个半死。”
“放榜了……”
外面传来欢喜的叫喊声,贡院大门外马上就被人挤满了。
“如何?”
赵仲斜睨着沈安问道。
“太学依旧独占鳌头!”
沈安很是淡然的举杯。
他问过了考生,得知两道大题都被圈中了,当晚就和郭谦他们喝了个大醉。
那一晚郭谦等人对他真是顶礼膜拜,觉得沈安以后会在教育上流芳千古。
“太学的人来了!”
太学的学生们依旧是一袭青衫,然后聚在一起来看榜。
“……陈宇……”
“……”
开始唱名了。
这虽然比不上东华门外唱名,却也不差。
“过了省试就是官员,这些人算是出头了。”
随着唱名的深入,太学的阵营里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呼。
而其他考生们此刻沉默了。
祝青也在沉默之中。
前面唱名十人,竟然有三人是太学的考生。
这个比率依旧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不会是巧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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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2章 天下第一名师
“他们中了三个了。”
祝青的目光沉凝,说道:“这只是开始。”
唱名继续……
“他们又中了五个!”
先前三个大家都觉得是巧合。
此刻唱名三十人,太学中了八个。
这个不是巧合!
不可能是巧合!
唱名继续……
“某中了!”
“某中了!”
“……”
欢喜的喊声此起彼伏,但众人都不禁看向了太学那边。
那边呼喊的频率最高。
“他们……都是题海之法,他们怎么能这般出色?”
祝青摇摇头,身边的同伴说道:“有人说此次是要给太学一次迎头痛击,如今可好,被太学一顿乱拳打晕了。”
唱名继续……
“太学有多少了?”
众人麻木的看着那边的欢呼。
“都是一样的读书,都是一样的法子,为何他们中那么多?”
科举就是独木桥,这边上去的人多了,别的地方自然就少了。
这里看似温文尔雅,可依旧是丛林法则。
考试的过程实则就是赤果果的血腥搏杀。
如今太学大胜,他们在欢呼,可其他人却在痛苦。
“祝青!”
“恭喜祝兄!”
祝青摇摇头,他并未欢喜。
在太学大面积过关的情况下,他的过关显得微不足道。
“什么大才都没用,太学最管用!”
“那沈安……那沈待诏天生就会教书育人,进了太学就等于是进了官场。”
“先前不是有人说不屑于进太学吗?”
“那是傻子,他人呢?”
“跑了,估摸着是觉得中不了,掩面而逃。”
“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说不需要什么题海之法,就能让太学刮目相看,他们中了多少?”
那些人的目光在四处梭巡,见到祝青后就说道:“这里有一个。”
这不是骄傲!
祝青微微低头,在太学庞大的过关人数面前,他们之前的打算落空了。
“某想起来了,你们想想,那日省试出来时,太学的考生齐齐向沈安躬身行礼,还感谢他来着,这是……”
“这是有把握,信心十足!”
“可笑那时候竟然觉得他们是在自欺欺人,如今却是咱们在自欺欺人。”
“他们竟然能这般有把握,为何?”
“绝望了……某绝望了!”
一个男子突然发狂喊道:“待诏在哪?某要求见待诏!”
科举考试是人生的一大关口,过了从此鱼跃龙门,不过就还是小泥鳅。
所以过了会欣喜若狂,不过会心丧若死。
范进中举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那只是中了举人,还不是进士。
而在大宋,过了省试就妥妥的是进士了,殿试只是走过场而已。
大家看到这人疯狂,都摇头叹息。
有好事者指着斜对面说道:“他在那里的二楼喝酒。”
嗖的一下,这人就消失了。
“待诏!”
沈安正好和赵仲他们出来,正在说话,面前却跪下一人。
噗通一声,沈安不禁有些牙酸,担心这人的膝盖会变成两半。
传说中膝盖全是脆骨吧?
他避了一下,男子却喊道:“待诏,小人愿意进太学,小人愿意奉您为师……”
沈安干咳一声,说道:“太学某许久未曾去了,入学之事和某无关,你找错人了。”
男子抬头道:“待诏,小人知道您才是太学背后的那个人,某在家悬梁苦读,却苦无名师……小人愿意拜师……”
他用力的磕头,听着那噗噗噗的声音,沈安的脸皱了一下,说道:“要去的自去太学,再说一遍,某不管太学的入学!”
他说完就准备跑路,却发现被围住了。
此刻唱名已经结束,有人在外面喊道:“太学中了三十八人!”
疯了!
“这是什么省试?这是为太学办的吧?”
“上一科他们中了四十二人,这次大家都一样,他们竟然中了三十八人,还让人怎么活啊!”
“沈安呢?不,沈待诏呢?某要进太学读书!谁敢拦着某就杀了谁!”
“他在那!”
尼玛!
沈安发现事态不对了。
他急促的吩咐道:“赶紧护着仲回去!赶紧!”
赵仲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崇年和几个侍卫就裹着他冲进了酒楼里。
而沈安却被拦住了。
折克行目光阴冷的道:“闪开!”
这厮是真的敢杀人!
可人群哪里会听他的,有人喊道:“待诏,某肖长宏,只要待诏答应一声……”
答应你妹!
沈安当然不能骂人,此刻是他最风光的时候,他必须要保持淡定。
“遵道别动手!”
折克行已经放倒了三人,再不喝止,今儿这里就会变成沙场。
沈安扶起那三人,诚恳的道歉,然后说道:“某真的不管太学之事了,所以若是想去太学就读,你们只管去找他们。”
有人喊道:“可那些学习的法子都是你教的。”
呃!
这个沈安没办法谦虚,也不想谦虚。
对啊!就是我弄出来的。
他面露难色,摇摇头,还叹息一声,然后说道:“某要归家有事,诸位,让一下吧。”
他不解释就是确有其事,顿时这些考生就沸腾了。
此次太学再度逆袭,竟然还是沈安的手笔?
这样的人就是天下最大的名师啊!
沈安被团团围住了,赵仲在二楼喊道:“救他出来!”
闻讯赶来的皇城司军士们奋力挤了进去,等他们艰难的把沈安救出来时,都狼狈的好似刚和敌军大战一场。
沈安的外衣不知道被谁给剥走了,鞋子也掉了一只,头发散乱。
他面无人色的道:“某下次再也不敢托大了。”
他急匆匆的回到家中,杨卓雪也得了消息,和果果在后院等候。
“恭喜官人。”
“恭喜哥哥。”
气氛很欢快,可沈安狼狈的模样让果果有些好奇:“哥哥,你被人打了吗?”
“没有,是被人那个啥……崇拜了。”
追星族要不得啊!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想着今日的事。
三十八人,这就是三十八个官员,未来他们会被放到各处为官,这就是新政的坚定支持者。
王安石的新政被群起而攻之,不管是朝堂还是下面,既得利益者的反扑之凶狠,出乎了他的预料。
当然,这个和赵仲的判断失误有关系。
“安北兄!”
刚想到赵仲,他就来了。
“你没事吧?”
先前沈安的遭遇太过惨烈,赵仲这才知道亲民也是有代价的,若是安保不得力,随时都会把好事变成坏事。
“没事。”
沈安带他去了书房,正色道:“有事和你说。”
这样的沈安少见,赵仲端坐好了,仔细听着。
“知道庆历新政为何失败吗?”
“太仓促。”
“还有呢?”
“还有……”
沈安盯着他,认真的道:“这个大宋是士大夫的,明白吗?”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赵家人的口号,并付诸实施。
“当他们发现新政在破坏他们的利益时,仲,他们就会变成反对者,用各种手段去反对、去破坏新政,所以你要有准备。”
“各种手段?”
赵仲显然并未认识到这里面的残酷。
“对,各种手段!”
赵仲若有所思的道:“当年范仲淹被斥责为朋党,于是黯然下台,这就是一种手段吧?”
“没错。”
沈安解释道:“范文正的新政还算是收敛的,所以他还能黯然下台,换个地方为官,若是太过激烈,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赵仲皱眉道:“他们能干些什么?”
沈安淡淡的道:“想想庆历年间宫中的那次谋逆。”
赵仲悚然而惊。
他的眼中多了厉色:“那些人胆子真大,该弄死他们!”
“他们多不胜数,你怎么弄的完?”
沈安没好气的道:“说这些只是在告诉你,莫要轻视了那些对手。”
赵仲郑重点头应了,“好,我回去要好好想想。”
这是好事,沈安很欣慰。
这个大宋看似不变,可实则在他的推动下渐渐在发生着变化。
灾民改厢军变了,朝中的负担减小了。
包拯还在,三司依旧稳固。
太学从胡瑗之后就没落了,可如今太学如日中天。
赵曙原先是个神经病,如今也好了不少,至少没发狂。
赵仲原先是个小透明,他看到了大宋的危机,于是变成了愤青。
可愤怒没用,在沈安的影响下,他对大宋的问题认识更深刻了。如今就算沈安不在,他也不可能把大宋交给王安石去折腾。
而且他还有许多支持者。
这些都是变化啊!
“去,弄酒来!”
沈安心中欢喜,就叫人弄了酒来,和赵仲在书房喝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人边喝边聊,直至下午赵仲才醺醺然回宫。
进了宫中后,他喝酒的模样被人发现了,有人悄然去告状。
“大王,小郎君今日出宫,喝多了……”
大佬,那赵仲是把宫中当客店了,隔三差五就出去,不像话啊!
赵曙嗯了一声,边上的高滔滔却不乐意了。
“怎么出去喝酒了?这不是不许他喝酒吗?”
高滔滔急匆匆的想去看儿子,赵曙皱眉道:“回来!”
高滔滔不解的道:“官人,仲现在不是那个孩子了,如何还能和以前一样和沈安厮混?您可知道这段时日那些人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仲跟着沈安胡混,不像是未来做皇子的模样,倒像是泼皮!”
赵曙淡淡的道:“泼皮……谁说的?”
“那些都这么说。”
“如今呢?”
高滔滔一怔,问道:“什么如今?”
赵曙放下书,揉揉眉心道:“今日省试放榜,太学过了三十八人。贡院前,沈安被人团团围住,无数人想拜他为师,无数人想进太学……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名师。”
这样的沈安,谁敢说赵仲跟着他是胡混?
高滔滔愕然道:“天下第一名师……竟然这般厉害?”
第633章 那还等什么?
沈安心中欢喜,当晚自然就鞠躬尽瘁了几次,然后第二天早上就起晚了些。
“哥哥。”
果果早上锻炼发现少了哥哥,就在外面叫嚷。
“来了!”
沈安爬起来,见杨卓雪面色红润,就叹道:“果然是牛。”
杨卓雪没空去猜这个谜,她急匆匆的道:“糟了,会被果果笑。”
两人出了卧室,果果已经跑了好几圈。
一家三口跑圈,这是沈家的新风景。
沈安今日跑圈的速度不够快,还赶不上果果。
跑完之后就是早饭。
“我们要见待诏!”
卧槽!
外面一声大喊,沈安不禁面如土色。
陈洛翻墙上去看了一眼,说道:“郎君,都是读书人。”
糟糕了。
沈安以为自己昨天已经把他们忽悠的差不多了,没想到第二天竟然又来堵门。
“待诏,太学的门进不去!”
“郭谦一直在说不是自己管此事,那肯定是您在管……”
这些学生遭遇了传说中的踢皮球,郭谦一招太极拳就把沈安给坑了。
“别开门!”
沈安有些愤怒于郭谦的没担当,果果双手托腮,可怜巴巴的道:“哥哥,咱们不能出门了吗?”
这个不妥当啊!
“现在是春天呢!”
杨卓雪想了想,“踏春!”
正月间踏什么春?
顶多有些嫩草罢了。
“哥哥,枝头有嫩叶子了。”
果果在寻找出去踏春的理由。
“好吧。”
沈安觉得城里暂时不能待了。
于是就在外面的人暂时离开去吃饭时,一辆马车带走了沈安一家子。
春天来了,汴梁城中处处彰显着活力。
“沈安跑了?”
沈安当然不能满世界乱跑,至少得备案。
此刻他的奏疏就在赵祯手中。
“那些落榜的考生堵住了榆林巷,沈安就带着家人去了城外的庄子,说是要住一阵子。”
赵祯放下奏疏,有些疲惫的道:“郭谦狡猾,把难事丢给了他,我本以为他会扛起来,谁知道他竟然跑了,这下该轮到郭谦为难了。”
张八年低头不语,这不是他该干涉的事。
赵祯靠在床头想了想,“宫中有人说仲跟着沈安是胡闹?”
陈忠珩说道:“是。”
赵祯拿起另一本奏疏,“西夏那边僭越称为宣徽南院使,召集宰辅和皇子父子来,让他们议事,说的话随时报来。”
稍后一伙人就在外面聚集。
“宣徽南院使起于前唐,我朝亦用之,如今李谅祚僭越,可见是狼子野心,不过无需理会,看他折腾。”
曾公亮觉得这事儿不打紧,可韩琦却不同意:“西夏人是野狼,不可放纵,老夫以为当遣使呵斥。”
欧阳修说道:“遣使的话是不是太大张旗鼓了些?老夫看最好是送了诏书去,这样进退皆可。”
他指了指里面,暗示此时大宋需要的是安稳。
韩琦点点头,算是赞同这个看法。
该赵曙父子表态了。
赵曙只是微微摇头。
在继位之前,他必须要谨言慎行,否则眼前这三个看似和气的宰辅将会成为他最大的阻力。
“大王不说话。”
赵祯得了消息只是微微一叹。这个养子的谨慎他终究还是负有责任的。
下面就是赵仲。
他问道:“西夏可是臣子?”
这话问的很是凌厉,韩琦说道:“是。”
赵仲继续问道:“君臣之道可还记得吗?”
这个问题让人变色,韩琦微微垂眸,“记得。”
眼前的这个少年看似不起眼,可在确定了赵曙的身份之后,他实际上就未来的太子。
未来的太子发问,韩琦必须要回答。
赵仲看着他,用那种很认真和理所当然的姿态说道:“那还等什么?”
韩琦抬头,只觉得眼前多了一柄利剑,那光芒刺眼。
那还等什么?
他下意识的道:“是,该遣使呵斥!”
曾公亮看着赵仲,眼中多了异彩。
这就是未来的太子吗?
这一刻众人只觉得一股锐气充斥在此间,让人不禁热血沸腾。
这些对话被传到了里面。
“……小郎君问还等什么。”
“还等什么……”
室内静悄悄的,大家都在想着这句话。
大宋习惯了忍让,习惯了这些跋扈,所以这句话才显得格外的震撼人心。
西夏人弄个宣徽南院使的官位不算大事,赵仲的态度才是大事。
陈忠珩在偷瞥着赵祯,担心他会呵斥。
赵祯深吸一口气:“让他进来。”
“小郎君,官家召见。”
赵仲跟了进去,赵曙的目光追随,他担心赵祯会呵斥自己的儿子。
赵仲一路进去都是低着头,这是本能。
“你不怕西夏人大举入侵吗?”
赵祯的问题很尖锐。
赵仲说道:“西夏人是野狼,野狼觅食是本能,周边能供他们劫掠的就是大宋,所以大宋对他们再好、再仁慈,野狼依旧会扑上来撕咬。”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等来呵斥,才继续说道:“这等野狼,你对它越好,它就觉着你越好欺负,所以最该做的就是用棍子敲打,打到它怕,打到它跪地请降!”
少年人的声音是西阁内回荡着,陈忠珩只觉得胸口发热,恨不能化身为武人,上阵去砍杀西夏人。
这股热血被赵祯感受到了,就看了他一眼。
“可是辽人在。”
这是题目。
赵仲皱眉道:“辽人乐意于见到大宋和西夏人开战。因为西夏的牵制导致他们无法倾力进攻大宋,所以大宋和西夏的战争他们是乐见其成。”
这是基础,赵仲的认识非常深刻。
赵祯面无表情的道:“可若是打不过呢?”
大宋的军队……
几次战争,大宋被西夏人打的满地找牙,最后好不容易守住了,就用什么军中有一韩,西贼丧胆之类的口号来给自己壮胆。
赵仲说道:“大宋军队从开国时的劲旅变成了今日的看门狗,缺乏操练是根本,武人丧失进取心是源头,该重振军队了……”
他抬起头来,说道:“怕并没有用,不能怕。他们若是要挑战大宋,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回去,揍他们一个头破血流……想想汉唐,那些异族可敢叫嚣吗?都在汉人的兵锋之下瑟瑟发抖,可见和异族打交道,最厉害、最有用的还是刀枪……大宋,终究还是要用刀枪去和他们说话。”
赵仲说完后再度低头。
赵祯的手中拿着一本书,此刻他看着赵仲,手一松,书掉在了被子上。
死一般的寂静。
陈忠珩心中叹息着,他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大宋的英主。
可他的主子是赵祯,所以他只能幻想一下王崇年他们日后的意气风发。
他看向了赵祯。
赵祯在发呆。
大宋终究还是要用刀枪去和他们说话!
这是沈安的风格。
他们都说赵仲被沈安带坏了,这是坏吗?
大宋蛰伏多年,如今机遇和困难并存,可前路漫漫,该怎么走?
他在迷茫,并感到了疲惫。
这个少年啊!
赵祯发誓自己从未见过这般锐气十足的少年人。
“异族人……”
赵祯想起了大宋的那些敌人,不管是辽人还是西夏人,还有交趾人,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凶狠。
当大宋虚弱时,他们就会扑过来撕咬,无一例外。
大宋该怎么应对?
这些年大宋的应对很保守,基本上都是在被动防御,甚至是竭力避免战争。
可按照赵仲的思路,这种避战的想法大错特错。
大宋一旦面临挑战,就该应战!
打!
把他们打怕了,大宋自然就安全了。
这个思路完全摒弃了用金钱换和平的既往政策,锐气十足,让人心中振奋。
赵祯淡淡的道:“你……去吧。”
赵仲行礼告退,全程只是先前抬了一下头,室内的情况都没来得及看。
等他出去后,赵祯突然坐直了身体,然后说道:“等到他时,少说也是三十年后,那时的他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到时候……修身养性的大宋会如何?”
陈忠珩听到他的声音中带着欢喜,就大胆的道:“官家,怕是会和那些异族硬碰硬,不肯吃亏。”
赵祯一拍大腿,说道:“我也想过征伐,可目前的大宋却不成。大郎稳重,却不失进取心,如此他经营数十年,等到了仲时,大宋定然改观,彼时大宋兵锋鼎盛,定然能一雪前耻……好啊!”
陈忠珩听到他话里全是欢喜之意,就奉承了几句,稍后出去时,声音中也多了些轻松。
“陛下身体无碍。”
散伙吧。
韩琦等人让赵曙父子先走。
赵曙在前,赵仲在后。
“小郎君锐气十足,不过等到他时,那些锐气会被岁月磨掉不少,但依旧有进取心……一个有进取心的君王正是大宋需要的。”
三人相对一视,都微微一笑。
曾公亮问道:“有人说小郎君跟着沈安学成了泼皮,泼皮可能如此吗?”
欧阳修不屑的道:“那些只是犬吠罢了,真该让他们来看看小郎君的锐气。”
前方的赵曙缓步而行,突然问道:“问了什么?”
赵仲没有迟疑,“问打不过西夏人怎么办。”
“哦!”
“孩儿说不能怕,越怕那些异族就越得意,越猖獗。”
“打?”
“是,孩儿说大宋该用刀枪去和他们说话。”
“……”
父子俩一前一后,缓缓消失在宫门外……
夕阳笼罩了皇宫,竟有些血红之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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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章 有人掉坑里了
初春的鸳鸯泊水波不惊,放眼看去,四周点点嫩绿。
几只鸟儿从天空中滑翔落在绿地上,迈动着细长的腿进了浅水区。
水草浅浅,鱼儿在其间游动。
鸟喙在水中猛地一啄,一条鱼儿就被叼了上来。
鸟儿仰头张嘴,几次之后,鱼儿就被吃进了嘴里。
微风吹过,远近的水面微动。
这里的水看着好似不流动,若是无风,周围的景致便如同是凝固了一般。
直至一群骑兵冲了过来。
鸟儿惊惶飞走,那些骑兵都大声的笑着。
耶律洪基喜欢这种笑声,这会让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战马低头寻找食物,耶律洪基看着远方,问道:“皇后在哪?”
身边的人说道:“陛下,娘娘带着梁王在营地边上骑马。”
耶律洪基冷冷的道:“浚儿还小,骑什么马?走,看看。”
战马奔驰,激起一阵水花。
一路上都有漂亮的鸟儿被惊起,扑啦啦到处乱飞。
“鸳鸯成双成对,最是坚贞,这里最多的鸟就是鸳鸯,可见并无半点俗气。”
萧观音站在草地上,双手握着,看着前方那些飞起的鸳鸯,惆怅不已。
而就在身后,一个男孩正在侍卫的保护下骑马射箭。
“娘,累了。”
男孩射了几箭就策马过来撒娇。
萧观音回身,歪着脑袋,无奈的道:“浚儿,那就歇息吧。”
男孩长得粉雕玉琢,听到歇息他就皱眉道:“娘,先前孩儿读了那首词……”
马蹄声骤然而至,耶律洪基下马,见男孩乖巧行礼,就笑道:“浚儿刚才说读了什么词?”
这就是他和萧观音的儿子耶律浚,年方七岁。
耶律浚朗声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孩儿最喜欢前面的那一段,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还有八十二年,爹爹,什么八十二年?”
耶律洪基颔首微笑道:“八十二年,说的是八十二年前宋人被咱们击败的日子,他们为此痛苦煎熬。”
耶律浚若有所思的道:“可他前面的却是很有气势呢,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爹爹,我也想这样。”
耶律洪基赞道:“我儿倒是豪迈,聪慧不凡,可见是天授。”
这个儿子生而聪慧,而且还喜欢读书,深得耶律洪基的喜爱。
耶律浚皱眉道:“爹爹,这词是谁作的?”
耶律洪基看向了萧观音。
萧观音说道:“这词是南朝的一个官员,叫做沈安作的。”
“沈安……”
耶律浚好奇的道:“上次听到爹爹提及此人,好像很恼火呢!”
尼玛!这熊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萧观音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就说道:“此事不该你管。”
沈安在雄州干掉了五百余辽军精锐,让析津府的辽人士气大跌,而且还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
比如说西夏最近有些咄咄逼人,大抵就是觉得大辽竟然连宋人都打不过,是不是变弱了,想来试探一下。
耶律浚应了,萧观音带着他回去。
帐篷里,萧观音教导道:“以后这些事别当着你爹爹说,明白吗?”
耶律浚点头,萧观音见儿子乖巧,忍不住就摸了一把他的脸蛋,笑道:“浚儿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宝贝。”
稍后她把儿子哄睡了,就去作词。
案几前,她把毛笔一丢,说道:“一首词得了两句,后面却再无感觉,头痛。”
她郁闷的呼出一口气,问道:“南边的还是没有吗?”
边上的侍女说道:“娘娘,那位盐菜扣肉还是没有出新的石头记呢。”
萧观音叹道:“那位大材斑斑,却任性,若是能见到她,我愿与她联床夜话,想来会很美。”
沈安若是听到这话,大抵会直接懵逼。
大名鼎鼎的萧观音竟然要和哥联床夜话?
我去!
那谈什么?
孤男寡女……这个好像不合适吧!
稍后传来了消息,明日狩猎。
萧观音皱眉道:“每年四处游走,到处狩猎,却不知大辽的根在哪。长此以往,权利都落在了那些人的手中。”
……
而在另一处帐篷里,耶律重元正在发火。
“……什么皇太叔,都是骗子,那耶律浚聪慧,去岁受封梁王,这以后就是太子了,那他拿我父子置于何地?”
他的儿子耶律涅鲁古眉间多了恨色,“爹爹,耶律洪基父子一直在哄您呢!他们把您给哄住了为他们卖命,到时候耶律浚上位为太子,咱们父子何去何从?那不就是眼中钉?”
耶律重元闭上眼睛,腮帮子鼓起数次,说道:“上次有密谍自南边回来,说为父和南人勾结,出卖大辽,幸而耶律洪基说其中有诈,否则你我父子就要倒霉了。”
涅鲁古冷笑道:“爹爹,那是缓兵之计,他先稳住了您,等时机一到,就下手诛杀,到时候这便是现成的罪名。”
他身体前倾,低声道:“爹爹您想想,到时候他对外说咱们和南人勾结,那些部族可会同情咱们?”
“证据呢?”
耶律重元怒道:“没有证据!”
“哎!”
涅鲁古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些呆傻了。
“爹爹,析津府那些官员将领被流放了多少?这些就是现成的证据,到时候只需拉几个来作证,咱们百口莫辩啊!”
耶律重元一拍脑门:“是了,析津府的那些人定然是信了这谣言,觉着是为父害了他们……是谁在造谣?”
涅鲁古摇头道:“不知道。但那边是密谍死里逃生之后探听到的机密。”
父子俩郁闷的相对发呆。
“爹爹,会不会是……”
涅鲁古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他觉得自己的智慧已经突破了天际:“这会不会是耶律洪基自己弄出来的!”
耶律重元一下就苍老了许多,而且多了惊惶:“那他这是为何?”
涅鲁古冷笑道:“他是要准备动手了。”
耶律重元痛苦的闭上眼睛,喃喃的道:“这可是你逼我的……你竟然用密谍来撒谎,来制造罪名,耶律洪基,你果然是个昏君!”
沈安若是在,肯定会捧腹大笑,然后大醉一场,庆祝自己挖的坑成功埋了耶律重元父子。
“爹爹,昏君当政,各处都在不满,这是咱们的机会啊!”
“嗯,仔细筹谋一番。”
这对父子自然不知道这是沈安给他们挖的坑,急匆匆的召集了心腹来议事,议题就一个,怎么才能谋逆。
第二天,这片湿地里号角长鸣,无数骑兵拱卫着耶律洪基他们出现了。
“今日看谁的本领高超,朕重赏!”
耶律洪基的命令下达,骑兵们开始绕圈驱赶猎物。
黄羊、狐狸,狼……各种各样的猎物都被驱赶在一起奔跑,耶律洪基带着弓箭出发了。
他箭矢连发,那些奔跑中的猎物纷纷倒地。
一支箭矢从侧后方飞来,射中了一只黄羊,不过箭矢却无力,扎在黄羊的身上不致命。
这谁射出来的箭矢?
丢人!
这时又一支箭矢飞来,同样命中,依旧是力道不足。
“谁?”
耶律洪基回头一看,就傻眼了。
他的儿子耶律浚正在张弓搭箭,小脸板着,很认真的放箭。
“又中了!”
“哈哈哈哈!”
耶律洪基不禁大笑起来,说道:“我等的祖辈骑射无敌于天下,这才有了大辽的江山,如今浚儿才七岁,却有先祖之风,可喜可贺!”
众人都齐声赞颂,耶律洪基微微颔首,得意的道:“南边的赵祯,他的继承人据说是个有毛病的,那人的儿子今年十多岁了,可有浚儿这般文武双全吗?”
众人说道:“陛下,南人怯弱,哪里能和梁王相比?”
耶律洪基大喜,就把儿子召来问道:“南国繁华,可却不是大辽的地方,你想要那些繁华吗?”
耶律浚大声的道:“孩儿想要就自己去取,用刀枪弓箭去和南人要。”
“哈哈哈哈!好,好,好!”
“梁王英武!”
“大辽后继有人了!”
欢呼声回荡在猎场之中,耶律重元父子在后面看着,面色阴沉。
“爹爹,这是定了,肯定是太子,咱们没了。”
什么狗屁皇太叔,这是在忽悠咱们呢!
耶律重元恨恨的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要筹划一番。”
父子俩缓缓跟在后面,稍后耶律重元突然低头哽咽,涅鲁古劝道:“爹爹,这是命呢!”
耶律重元吸吸鼻子,难过的道:“那密谍为何要言辞凿凿的说为父勾结宋人?这是诬陷!为父做什么都好,却不肯和宋人勾结。”
涅鲁古阴狠的道:“爹爹,咱们可以试试和宋人……真的勾结一番如何?”
耶律重元摇头道:“不可,只能是最后的打算。”
而在汴梁,还不知道自己挖坑把耶律重元父子给埋了的沈安过的很逍遥。
赵仲骑马在前方疾驰,当冲过箭靶前方时,一箭射去。
“中了!”
折克行懒洋洋的站在那里说道:“还行!”
赵仲策马过来,意气风发的道:“我的骑射如何?”
那边的杨沫扛着箭靶过来,果果看了就欢喜的道:“仲哥哥好厉害,竟然中了一箭。”
沈安淡淡的道:“十箭中一,确实是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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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5章 神器登场
骑射是草原异族对付中原人的最大利器,你可以用长枪列阵阻拦骑兵冲击,但箭矢呢?
“草原异族有两个朋友,一个是战马,一个是弓箭,失去了这两个朋友,大宋能轻易击败他们。”
“骑射啊!很头痛。”
果果在边上研究箭靶,赵仲终于不好意思了,“就中了一箭,若是辽人来能中几箭?”
沈安看向了折克行。
折克行冷冷的道:“少说八箭。”
“于奔驰中射中八箭,可怕。”
赵仲有些惆怅,觉得击败辽人的把握又小了些。
沈安见了只是不理。
赵仲毕竟还年轻,心中觉得憋闷后,就会寻事发泄。
乔二在边上很是老实,心中想着今日出宫来沈家庄练骑射算不算违规,若是算,那是否该把消息捅给那些人……
从到赵仲的身边开始,他从主动到被动,给那些人提供了不少消息,若是泄露的话,他觉得赵仲能活剐了自己。
该收手了啊!
他是想收手了,可这玩意儿就是艘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上次他只是暗示了一下自己想收手,各种威胁就来了。
退不得啊!
他很惆怅,可便秘更让他惆怅。
“乔二!”
“小的在。”
乔二一个激灵,赶紧上前候命。
赵仲有些恼火的道:“去厨房看看,老规矩。”
乔二身体一震,眼中露出了哀求之色,可赵仲压根就没看他,跟着沈安去了作坊那边。
王崇年在边上说道:“每道菜都要尝一下,试毒。这等重要的差事小郎君只让你去办,可见对你的信任,让人羡慕啊!”
乔二看了他一眼,见他笑的很傻很天真,就冷笑道:“你别想抢走某的差事。”
他心中多了些得意,可转眼却又惆怅了起来。
这好几日没拉了,试毒要吃许多,这一下肚子里又会难受……
差事很重要,丢不得,可便秘呢?难受啊!
沈安和赵仲去了作坊。
“见过郎君。”
作坊里大多是女人,沈安是主家自然能进来,赵仲却是外人。
有女人赤果上身在搬运酒坛,见了沈安依旧如故,等见到赵仲后就尖叫:“有男人!”
赵仲转过身去,面红耳赤的道:“怎么不穿衣服。”
沈安却在纠结之中,心想合着你们都不把哥当男人?
“见过郎君!”
几个赤果上半身的女人穿好了衣裳,大家这才见礼。
沈安皱眉道:“早就说过多次了,有困难的要资助,衣裳不够穿,怕破,这是某这个主家的责任,你们只管穿,破了找管事,他不管……某管!”
那些女人都有些赧然,管事也是个女人,她看了一眼那几个女人,说道:“郎君有所不知,咱们作坊给的钱粮足够多,只是她们却习惯了,所以……”
那几个女人有些忐忑的看着沈安,生怕他说什么轻浮之类的话。
沈安正色道:“这些都是怕的,穷怕了。这不是你们的责任,而是朝中的责任,是某这个主家的责任。”
那几个女人没想到沈安竟然会这般说,把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顿时就感动的不行。
“郎君,这是我等的错,下次定然不会了。”
“奴只想这节省,却忘了难为情。”
“……”
这个时代依旧物资匮乏,所以布匹就成了奢侈品,一般人家很难置办好衣裳,平日里能不穿就不穿,这样能延缓衣服的寿命。
随后沈安就带着赵仲看了这条原始的生产线。
“这是酒精制作。”
酒精制作是在室内,一进来就酒味熏鼻。
蒸汽迷漫在室内,几个女子正在忙碌,沈安说道:“别管我们。”
那边在蒸酒,沈安用小碗接了半碗递给赵仲。
“啊!”
只是喝了一小口,赵仲就被辣的龇牙咧嘴的。
“哥哥,我要喝!”
果果也跑来了,见到食物都要品尝,沈安皱眉道:“这是高度酒,你喝了马上会醉倒。”
他小时候偷喝过酒,结果醉的不省人事。
出了这里,下面就是花露制作。
视察结束后,庄上的管事来了。
“郎君,那些白叠子……不,那些棉花怎么处置?”
卧槽!
沈安一拍脑门,说道:“竟然忘记了此事,该死!”
“棉花?就是上次你让邙山军去弄的那个东西?”
“对。”
沈安兴奋的道:“走,看看去。”
管事在边上嘀咕道:“那些棉花一朵朵的,里面的籽很难取,今年的也准备好了,就等时候到了下种……”
几十个大木箱打开,里面全是白生生的棉花。
怎么弄?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
沈安伸手摸了一把,熟悉的绵软让他不禁落泪了。
“哥哥。”
果果从未见到哥哥哭过,所以有些慌。
赵仲缓缓蹲下,拿了一坨棉花在手中。
捏一下,很软,而且有种暖和的感觉。
他随手扯了起来,把一团棉花扯的四分五裂的。
沈安一巴掌抽去,制止了他的愚蠢行径,然后起身道:“织布,还有……弹棉花!”
“织布?”
“没错!”
沈安兴奋的道:“找人来,找织布的人来。”
如今的大宋依旧是农耕社会,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所以没一会庄上就来了个妇人。
“织布!”
沈安分了十箱子棉花出来,剩下的他有用处。
妇人先是摸了棉花,接着又用手指捻了几下,抬头自信的道:“这个可以纺纱。”
“纺纱?”
“对,先纺纱,再织布。”
瞬间沈安就丢人了。
原来是要先纺纱再织布啊!
“把东西搬来这边弄。”
沈安不放心把棉花放到别的地方,还下了重赏:“若是弄的好,回头你家小子读书得力就送太学去,若是不得力,就给钱。”
“得力得力!”
妇人的眼中马上就绽放了光芒,看那模样谁敢说他儿子读书不好,她就敢和人拼命。
一个圆形架子架好,还有一些小东西准备好,妇人就开始尝试纺纱。
只见她手中捏着一小把棉花,随手拉着,竟然就拉出了一条线。
线头挂在架子上,她摇动了圆形架子,那线就被拉了出来。
一手捻线,一手转圈……
沈安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千家万户中,女人们坐在简陋的木制机器前,或是纺纱,或是织布。
就在那简单枯燥的声音中,一匹匹布料被织了出来,然后拿去集市换钱。
那些妇人欣慰的拿着钱去买些盐米,回到家中后,幼儿欢喜的迎上来抱住她的腿,仰头央求好吃的,她就摸出刚买的饴糖,笑眯眯的给孩子吃。
这就是千年来母亲的形象,慈爱而任劳任怨。
沈安的眼角有些湿润,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那也是个任劳任怨的女人,虽然没有什么大成就,却养育了自己的孩子。
“话说……你不是说自己不管太学招生之事吗?”
就在他怀念那个世界的母亲时,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尼玛!
这谁那么不长眼,竟然当面揭短!
沈安刚想发怒,随即就堆笑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包拯板着脸道:“君子慎独,老夫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总是不听。”
所谓慎独,就是让你里外如一,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面是君子,背后是小人。
可这样的人万中无一。
包拯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沈安改造成一个君子,所以总是不遗余力的调教他。
“是是是,某回头就再好生自省一番。”
沈安随口敷衍了老头,心想我当然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否则早就被那些老鬼给吞了。
这年头君子就是倒霉蛋,比如说范仲淹。
而韩琦等人当年也跟着做了一回君子,结果也跟着倒霉,于是他们改弦易辙,从君子变成了政客,日子过的别提有多滋润了。
做君子要倒霉,做小人过的爽,你咋选。
某沈安当然要做君子!
这一刻沈安突然有了使命感,指着纺机说道:“包公,这便是棉花。”
包拯仔细看着纺线,问道:“这便是邙山军去辽境带来的棉花?”
“是!”
邙山军冒险进入辽境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包拯拿起一团棉花掂量了一下:“轻飘飘的。”
“当然要轻,否则不好织布,做成被子能压死人。”
沈安已经把那些棉花幻想成了棉被,想着盖上棉被的暖和,不禁暗爽不已。
你们还在盖着厚重的被子,我却只需要几斤棉花就能确保暖和。
被子暖和了,媳妇在侧,饱暖那个啥……
他心中得意,包拯在仔细看着纺纱,问道:“可能织布?”
妇人现在已经熟悉了棉花的手感,纺纱很轻松,闻言就说道:“能呢,奴觉着这棉花纺的线比什么麻布都好许多。”
包拯皱眉回身,对赵仲说道:“还请小郎君去禀告陛下。”
这并非是包拯倚老卖老去指使赵仲,而是要让他露脸。
赵仲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一路打马冲进了城中。
“哎!这不是小郎君吗?怎么这般急切?莫不是出事了……”
“他才出城没多久呢,这就回来,可见是遇到事了。”
没多久,赵仲在城外遇事就变成了惹祸,各处传的沸沸扬扬的。
而赵仲已经找到了父亲。
“爹爹,棉花有大用。”
赵曙问了情况,就说道:“你随我来。”
父子二人急匆匆的去找赵祯,高滔滔得知后就纳闷的道:“这是闯祸了吗?”
报信的侍女说道:“看样子急匆匆的,怕是有急事。”
第636章 激动的赵祯
赵祯依旧在养病中,听闻皇子父子求见,就说道:“这怕是有急事,快让进来。”
赵曙父子进来,赵祯问道:“可是外朝有事?”
这等父子一起来的架势,弄不好就是谋反。
赵曙说道:“爹爹,棉花出来了。”
“棉花?什么东西?”
赵祯早就忘了那件事,赵曙心中微叹,知道这是年纪大的缘故。
“爹爹,就是去年沈安令邙山军去辽境收集的白叠子……”
“哦……想起来了。怎么了?”
赵祯来了点精神,他记起了些事。
“那些棉花都结了果,正在纺纱织布……还有……还有什么?”
赵曙看向儿子。
“还有弹棉花。”
赵仲也不知道沈安嘴里的弹棉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能让沈安喜上眉梢的,必然是好东西。
赵祯皱眉道:“那棉花可还好?”
“好。”赵仲喜道:“那纺线的妇人说比麻好许多。”
赵祯有些坐不住了。
这年头布料种类繁多,但最便宜的还是麻布。
“叫相公们来,包拯呢?叫来,赶紧……”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赵曙亦是如此,只有赵仲看着平静。
赵祯以为他不懂这里面的重要性,就说道:“大宋绫罗绸缎都有,可百姓用的多的还是麻布。麻布多产于成都那边,广南西路也有,价钱还便宜,最合百姓用。可终究还是少了些,以至于百姓时有衣不遮体者……若是能多些便宜的布匹,那这个天下……温饱了。”
温饱就是盛世,所以赵祯一提到这个精神就起来了。
“是。”
赵仲很是乖巧的应了,稍后宰辅们来了,都在门外站着。
“上次邙山军去辽境弄的棉花结果了,如今在城外纺纱织布,包卿……你才来,说说吧。”
包拯刚从城外赶回来,此刻看着挺胸腆肚,洋洋得意的模样很是招人恨。
他看看几个宰辅,说道:“当初臣就说沈安做事稳靠,可有些人就在边上嘀咕,说什么年轻人做事轻浮,若是被辽人抓到把柄,大宋顷刻间就危若累卵……”
他在讥讽宰辅们,赵祯在里面满头黑线的道:“说正事。”
你们几个老汉的恩怨朕不想管,别影响朝政就是了。
包拯看了韩琦一眼,才缓缓说道:“那棉花耐旱,不怕晒……”
韩琦本是想收拾包拯,可听到这话就愣住了。
耐旱?还不怕晒?
这是什么东西?
大部分经济作物都怕晒,干旱更是它们的大敌。
可棉花竟然不怕吗?
韩琦沉声道:“不得虚言!”
包拯冷冷的道:“这是朝堂。”
韩琦气急而笑:“你没见到种植的过程,想来就是听了沈安的一面之词。你倒是信他。”
欧阳修问道:“一亩收多少?”
这个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包拯说道:“百斤不到。”
百斤不到……
“那么多?”
韩琦几乎是下意识的说了出来。
曾公亮欢喜的道:“耐旱,不怕晒,亩产那么多,若是能用,陛下,天下百姓就要欢欣鼓舞了。”
赵祯也有些激动:“上溯千年至今,每每到了寒冬,百姓受冻哀嚎,朕思之不禁泪下。若是这棉花能大用,那就是大功,来人,朕要出宫。”
“陛下不可!”
边上的御医面色大变,“陛下,您的身体万万不可轻动,要休养。”
韩琦也劝道:“陛下,臣等去看就是了,若是好,回来转告。若是不好,当场就呵斥,您何苦……”
大佬,你就别折腾了好不好?
赵曙也劝了劝,可赵祯却铁了心要去看:“朕到冬季都怕冷,这还是朕,锦衣玉食的朕。而百姓衣不遮体……朕想起了上次那父子三人,鞋子破了,脚指被冻的发黑……那衣服里塞满了干草……朕现在回想起来就难过,快,朕要更衣。”
赵仲再看着这位名义上的祖父,他想看出一些虚伪来,可那张脸上全是兴奋,连揭被子的动作都是那么迫不及待。
这是真的关心百姓的君王!
怪不得人人称颂。
他想了想自己的以后,觉得应当能青出于蓝,于是心情大好。
“檐子,把檐子抬来!”
“莫要让陛下见风!”
稍后出去,檐子换成了马车,君臣就浩荡往城外去了。
马车上,赵祯有些迫不及待,“可封锁住消息了?若是被辽人得知,他们也会种了。”
马车边上的陈忠珩说道:“官家,那些棉花都种在庄子上,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
赵仲微微点头,仁君的概念被刷新了。
他的仁更多是给了大宋,至于辽人,那关朕屁事。
一路到了庄子上,骑兵纵马进去,结果被乡兵们拦截了,两边开始叫骂。
“草泥马!这里是沈家庄,谁让你们纵马的?滚出去!”
“滚出去?你们也不看看后面的马车里是谁!”
“是谁?就算是官家来了……官家他老人家仁慈,定然不会让人纵马踩踏百姓的田地!”
“就是,郎君说过什么……对了,曹操的手下踩了田地,他就割了头发当做是斩首,你比曹操厉害?”
“曹操是谁?”
“曹操就是……三国知道吗?”
“……”
两帮子人从剑拔弩张飞速变成了科普状态,韩琦不禁为之绝倒。
“别管,进去。”
赵祯只想看到棉花,于是马车从边上驶过。
“见过官家!”
沈安得了消息出迎,那些乡兵傻眼了。
“真是官家?”
“见过官家。”
这是赵祯第二次来到沈家庄,马上就引发了轰动。
“娘子,官家来了,赶紧来看啊!”
“爹,赶紧把爹爹背出来,让他看一眼官家,沾沾福气。”
“大郎,快来给官家看一眼,说不定你就变聪明了。”
赵祯才将被扶着下了马车,周围就被围满了。
“见过官家。”
众人行礼,有老人眯眼看着,然后说道:“官家可是身体不好吗?”
这是机密,没人会回答他。
“官家,您可要保重啊!”
“对,您要万岁才好。”
“咱们在家早晚祈祷,指望您能万岁呢!”
“官家万岁!”
从老人到孩子都在呼喊着,赵祯的眼睛红了,不停的眨巴着。
赵曙和赵仲退后,把这份荣耀留给了他。
“这便是民心!”
赵曙在教儿子:“你仁慈,百姓能看得到。你虚伪,百姓也能看得到。好与坏只是一念之间。所以要始终如一。”
“是。”
几个老人出来,颤颤巍巍的拱手,然后又说了些祝贺的话,赵祯也微笑着和他们拉起了家常,问了家中的收入和人口,甚至连婚嫁都过问。
一番交流下来,他的面色微红,精神更好了。
“棉花呢?”
沈安陪着他进了作坊,里面此刻有几个妇人在忙活,两人纺纱,两人织布。
韩琦捡起一坨棉花,捏了捏,说道:“蓬松,很轻。”
他把棉花贴在脸上,眼中多了喜色:“还暖和。”
赵祯伸手要了棉花过来,仔细体会了一番,就欢喜的道:“是个好东西,看看,好好看看。”
他看了纺纱,两个妇人见他来了有些心慌,连续断了几次线。
“莫慌莫慌,好好的。”
赵祯又过去看了织布。
织布机来回动作着,赵祯伸手摸了摸前方成型的布料,仔细感受了一会儿,说道:“是个好东西!”
宰辅们都上去摸了摸,动作很是轻柔。
“官家,这里只是一些,若是多种些,铺天盖地都是棉花,那场景……”
欧阳修的眼神不大好,就拿了棉花在手中把玩着,只是把玩把玩的,那棉花就进了他的袖口里,然后他又去抓棉花。
沈安看在眼里也不说,因为大头都在他那里。
赵祯坐在那里等着,等前面的布料得了,就令人送来。
“披上!”
他伸手,陈忠珩把新鲜出来的棉布先披在自己的身上,仿佛是在试毒。
赵祯笑道:“哪有什么毒,赶紧拿来。”
他披上了棉布,然后拉紧了些。
“暖和!”
他一说暖和,韩琦就忍不住了,顾不得什么犯忌讳,就伸手摸了摸布料。
很结实!
棉布当然结实,沈安在边上笑咧开了嘴,觉得这些土包子真的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后世的棉布遍地都是,谁也没当回事,可现在这个东西却是神器,能炸晕许多人的神器。
赵祯松开手,激动的道:“是很暖和!包卿,麻布多少一匹?”
包拯说道:“臣记着好像是四百文。”
赵祯想了想,“这一亩地收多少棉花?”
“七十斤多一些。”
“七十斤……”
只是简单的换算后,包拯就得出了结果:“官家,值当种!”
“好!”
赵祯满面红光的道:“种子呢?”
这是要准备过河拆桥?
沈安说道:“官家,种子都收着呢,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下种了。”
“交出来!”
赵祯的心情很好,说道:“上次你非得让邙山军去弄这个什么白叠子,我还以为是胡闹,就算是种子弄来了我也没多关注,如今看来你却是对的,我错了。”
官家竟然认错了?
他带头认错,韩琦也只能捏着鼻子说道:“若是遍地种了此物,沈安,天下人能温饱,你有大功。”
沈安正色道;“这是某的本分而已,并不奢望什么大功。”
回过头他就找个由头,和赵仲一起告退。
等他们走后,赵祯唏嘘道:“我以为自己见识多,所以总觉得年轻人靠不住,可沈安却弄了这个棉花出来,让我无话可说。诸卿可有话?”
韩琦摇头,“臣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
这个棉花若是广泛种植,大宋就不缺布了。
张说道:“官家,以前大宋的军服都是从辽人那边买布来做,若是这个棉花能大兴于天下,辽人怕是要头痛了。”
包拯赞许的道:“正是如此。辽人依旧在织布,却不知道大宋在蓄积棉花,等够了就停止买他们的布……那些布能卖给谁?”
曾公亮幸灾乐祸的道:“怕是要压在自己的手里了。”
赵祯含笑道:“那么多的布,耶律洪基可以卖给西夏人嘛!”
赵曙最近接触了不少政事,所以此刻才敢说话:“辽人的布料贵,西夏人舍不得买。”
包拯笑道:“那就折半吧,大宋的人口多,他们若是肯折半卖,全都买了来。”
“那辽人岂不是要亏本?”
君臣相对一视,一种看到别人家要倒霉,自己忍不住想狂笑的情绪在滋生。
“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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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7章 弹棉花悟道
沈家庄以前就是个不打眼的地方,别说是官家,连官员都没来过。
大家都觉得以后这里就这样了,可没想到却换了主人。
这个主人有些年轻,大伙儿有些没底,不知道他会把庄子弄成什么样。
随着作坊的建设,香露的投产,庄子上的农户们都惊呆了。
这个主人家牛笔大发了呀!
于是人人归心。
“见过郎君!”
“见过郎君。”
沈安和赵仲在庄上溜达,一路上遇到的农户都是恭恭敬敬的打招呼。
“这便是威信吧。”
赵仲在想着宫中的局势,觉得自己需要再狠些才能震慑住那些人。
“威信威信,这是多方面积累下来的东西。”
沈安说道:“比如说你有钱,或是你有权,再或是你特别聪慧,那么你就会有威信。而帝王的威信首要来源于聪明,你能不被臣子哄骗或是压制,这才是威信。”
赵仲若有所思的道:“威信在于实力。”
“没错!”
沈安觉得自己带出了一个和历史上不同的神宗,未来会如何,他真的很期许。
“官家的身体看来还不错。”
“嗯,走路有些软,陈忠珩在边上不时要扶着。”
“那就多休养一阵子。”
随行的御医找到了沈安:“待诏,陛下该服药了,这里可有放心的炉子和罐子?”
“有。”
沈安带着他们去找到了厨房,然后厨子马上就被隔离问话。
“就这吧。”
侍卫们开始查验,然后生火煎药。
沈安见他们麻烦,就说道:“为何不把药煎好了带出来呢?这样只需热一下就好了。”
后世的代煎药业务就是这么来的。
蹲在地上亲自扇风的郎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待诏,药煎了之后要尽快服用,再热……那药性就跑了。”
好吧,沈安被鄙夷了。
出来后,正好赵祯过来。
“我看看你家。”
这是庄子里的主宅,买下庄子之后,沈安就令人彻底翻修,所以此刻看来很是簇新。
“看着很简单!”
赵祯出宫次数也不少,所以对臣子家的情况比较熟悉。
沈安看了后面的韩琦一眼,据说这厮家中装修颇为奢华。
“官家,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吃住再奢华有何用?只要自己觉着舒适就好。”
赵祯抚须点头:“此言大善。”
“哥哥……”
果果恰好跑出来找哥哥,结果就撞见了赵祯一行。
躲是不能躲的,那会显得很小家子气。
“这是官家。”
果果很是老实的福身:“见过官家。”
赵祯心情极好,笑吟吟的道:“你妹妹大些了。”
沈安心中警钟长鸣,说道:“是,不过还有些顽皮。”
赵祯不以为然的道:“孩子就该顽皮,不然长大就该无趣了。”
这位大抵是渴望有个健康的孩子,所以见到显得极为健康的果果就心生喜爱。
果果随后告退,一板一眼的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让赵祯也是频频点头。
沈安看了后面的赵仲一眼,心想官家要是敢把果果许给你,哥就让你悔不当初!
“这棉花……棉布极好。”
赵祯伸手从陈忠珩那里接过一块棉布,说道:“此物坚实,暖和,一旦百姓自己种植,就能自己纺织,到时除却自家穿衣之外,还能售卖,这便是第二重好处。”
欧阳修摸摸袖子里的那十几坨棉球,说道:“官家,南方多良田,一年两熟,若是用来种棉花,百姓怕是不肯!”
众人都纷纷点头,韩琦却冷冷的道:“强令他们种就是了。”
好吧,这位就是个强项令。
赵祯摇头道:“毕竟不好,到时候怨声载道,我会难过。”
众人都有些惆怅,觉得这么好的东西就该铺满大宋,可百姓不同意怎么办?
沈安在边上等着,等气氛渐渐有些忧郁后,才说道:“官家,其实这棉花最适合在一个地方种植。”
“哪里?”
“西洲回鹘那里。”
君臣齐齐默然。
“西夏那边?”
“对!”
沈安见赵祯有些不信,就说道:“官家,那边太阳大,阴天不多,最适合棉花生长……”
“啧!”
韩琦有些头痛的道:“大宋到西洲回鹘,中间隔着一个西夏,怎么去?”
就是中间隔着西夏才要去啊!
沈安觉得利益才是驱动战争的原动力,所以一脸纯良的道:“臣发誓,那边最适合棉花种植。”
韩琦狐疑的道:“你不会是为了怂恿大宋对西夏开战才有此说法吧?”
他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赵祯也有些迟疑,曾公亮打酱油,欧阳修在装沉思者……
“咦!”
就在沈安觉得欧阳修是在装傻时,他却咦了一声,然后说道:“官家,臣想起来了一件事……当年……前朝时,回鹘人进贡来的东西里面就有白布……”
所谓前朝,就是周,柴氏的周国。
韩琦皱眉道:“你没记错?”
他觉得欧阳修已经老朽了,该回家去养老,而不是在政事堂里厮混。
欧阳修目光转动,半晌才确定了他的位置,然后淡淡的道:“韩相是要和老夫探讨学问吗?”
瞬间韩琦默然。
眼前这位视力不好的老汉可是大宋文坛盟主,你确定要和他比试一番吗?
韩琦不肯受辱,于是退了。
“白布?”
赵祯摸摸手中的白布,对沈安说道:“旁人讥讽你不学无术,可你却博览群书,强闻博记……你为何不去驳斥?”
这个……
沈安微笑了一下,看着带着些苦涩:“臣自从走了仕途以来,所作所为敢说都是为了大宋。许多事没法解释……若是每件事都去解释,哪还有功夫去做事?”
赵祯赞道:“夸夸其谈的臣子我不喜欢,埋头做事的臣子我一直看在眼里,你很好。”
欧阳修赞道:“若是每件事都去解释,这官却做得有些假,安北此人可称为君子。”
是啊!哥就是君子!
沈安一脸的正义凛然。
不是我强闻博记,而是后世知道棉花的种植地而已。每年到了采摘的时候,那些人就和候鸟般的涌向那个地方,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强闻博记的赞誉他就不客气的收了。
“还有什么……弹棉花呢?”
赵祯突然想起了先前的一项活动没见到。
沈安一脸色,“官家,臣还不熟。”
赵祯兴致勃勃的道:“试试。不行我来。”
御医马上就剧烈的干咳起来。
沈安心想你要是弹棉花弹倒在这里,我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随后大伙儿就去了弹棉花的房间。
沈安用两层纱巾遮在脸上,就像是个蒙面大盗般的,看着很是滑稽。
随后就是弹棉花……
蹦…蹦蹦……
沈安没找到节奏,如果用音乐来形容的话,就是很糟糕。
被弄过的棉花堆叠在白布上,沈安有些窘迫的在弹棉花。
他只是在小时候见到过,那些到处游走的手艺人给家里弹过棉花。
他们弹的很有节奏感,而且看着不累。
他一遍一遍的弹着,渐渐的找到了感觉。
每一下敲打绳子,感受着那股子弹力,沈安觉得这就是道。
他的敲打渐渐富有节奏……
赵祯在外面看着,突然说道:“做事就要这样,心无旁骛,看看沈安,开始生疏,后来熟悉,一下一下的,让我看了觉着赏心悦目,这就是从容。当着我的面,能保持从容的年轻人有几个?”
欧阳修想了想,“官家,怕是一个也无,沈安从容如此,臣当年也多有不及。”
赵祯叹道:“这便是做事的臣子,不管外间多少诱惑,他一心只想着做事。”
曾公亮说道:“年轻人在见到您之后,一是慌张,二是想让您关注,于是手忙脚乱,哪还有什么从容!”
赵祯见沈安依旧在全神贯注的弹棉花,就赞道:“他弄出了这个棉花,可却不居功,是个值得托付大事的年轻人。”
这话引得宰辅们都有些发酸。
欧阳修仗着老资格说道:“官家您这话岂不是说臣老了,不中用了?臣还没老呢,臣如今还能一顿吃一斤肉,夜里一次……咳咳咳!”
听到一顿吃一斤肉时,赵祯点头赞许,等听到夜里一次什么时,他的脸马上就黑了。
老家伙……当真是老不修啊!
沈安弹了许久,这才叫人来拉线。
“这是要定住棉花,不许它乱飞。”
拉线是个精巧活,沈安指导两个妇人来做。
“多压压!”
弹好的棉花很蓬松,来回的压,然后拉线。
等最后用布把整个棉被包裹起来时,沈安忍不住就趴在了上面。
真软啊!
他准备今晚就和媳妇盖这床被子。
“我看看。”
赵祯进来了,沈安百般不愿的让开。
“嗯,软和!”
赵祯四处摸摸,然后说道:“带回去。”
啥?
沈安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不见外。
“官家,怕是有毒呢,还是臣先试用吧。”
赵祯淡淡的道:“你方才弹了许久,满身都是棉花,若是有毒,你此刻可还能站着?”
沈安无语。
陈忠珩欢喜的过来,亲自把棉被抱着,赞道:“真的暖和。”
赵祯说道:“此物回头就要多种,汴梁周边先来!”
韩琦应了,赵祯看着沈安,很是赞赏的道:“先从汴梁周边来,若是好,百姓自然会种植,这还是你的想法,很稳妥。”
金肥丹就是用了沈安的办法,先是沈家庄丰收,引得汴梁周边的农户效仿。如今汴梁周边的农户反馈相当好,一旦今年丰收,金肥丹的美名就会不胫而走。
沈安谦逊的道:“臣只是尽力而已。”
赵祯见他谦虚,心中又满意了几分,“我看你做个三司使也使得。”
韩琦一下就愣住了,他看看曾公亮和欧阳修,他们也有些懵。
官家莫不是疯了?
哪有给臣子这般许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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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8章 宰辅们的温柔
“热!”
赵祯这一觉睡的很舒服,醒来时觉得有些热。
等晚些宰辅们来外面禀告事情时,他说了此事。
“这被子盖上热的厉害,朕昨夜睡的极为舒服,少有的舒服。”
真的那么好?
稍后回到政事堂,欧阳修正色道:“老夫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
他前脚出了政事堂,曾公亮接着说道:“老夫身体有些不适,想去看看郎中。”
韩琦能说什么?
难道他能说你们不能撒谎?
是的,他打赌这两个老家伙就是在撒谎。
稍后有消息传来:“韩相,他们去了城外。”
老夫就知道!
韩琦很生气,可却无可奈何。
“韩相,二位相公带着两卷东西回家了……”
“那不是东西!”
韩琦郁闷的道:“那是棉被!”
他也想要啊!
可他和沈安的关系就这样了,哪有脸去沈家庄?
而后消息散开,沈安再无宁日。
“郎君,又有人来讨要棉被!”
“没有!就说没有!”
沈安摸着仅存的两床棉被,对杨卓雪和果果说道:“这是咱们家的,谁也不给!”
杨卓雪想起沈安弹棉花的熟练,不禁赞道:“官人,您真是什么都会呢!”
“一点点罢了。”
沈安想了想,觉得自己会的太多了,以至于生出了些俯视众生的感觉,很不好。
他在庄子里和妻子、妹妹逍遥度日,直至殿试前才回京。
“怎么才回来?”
老包带着人嫌狗憎的包绶来了。
“包绶,叫姐姐。”
果果很有大姐风范,把调皮捣蛋的包绶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然后带他去后面玩耍。
包拯的精神看着好了许多,他和沈安在庄子上缓缓散步,不时看看周围的田地。
“官家这两日心情极好,御医说病情好了许多,这都是你的功劳。”
沈安淡淡的道:“心情好,身体自然就好。”
包拯经历过病痛,所以闻言就问道:“你是说……官家的病情是多年来的积郁造成了?”
“没错。”
沈安分析道:“官家在登基后被那位娘娘压制了许久,心情郁郁;登基后臣子凶悍,不能做主,心情郁郁……”
尼玛!
包拯干咳一声,眼中有些凶光闪过。
他就是凶悍的臣子。
沈安干笑道:“还有就是无子,这是最大的压抑。”
人长期处于压抑的状态之下,不生病才怪。
包拯暗自点头,回去就找到了韩琦等人说话。
“……沈安说官家生病多是为此,咱们是不是变变。”
欧阳修叹道:“罢了罢了,官家都成了这样,我等难道还要强项?韩相?”
韩琦点头,眼睛有些红了,他抬头看着虚空,“老夫却也过分了,如此……”
几人相对一视,都微微点头。
……
“这个被子好,不过……洗不洗?”
赵祯这几天都在琢磨着这床被子,陈忠珩见惯不怪了,就说道:“官家,小郎君那边怕是知道,要不让他来?”
赵祯点头,他抚摸着棉被说道:“若是天下百姓家家都有棉被,不受冻,那便是盛世……饥寒饥寒,没了寒还有饥饿……”
陈忠珩出去了,有内侍就大胆的说道:“官家,不是有那个金肥丹吗?”
“是啊!”
赵祯很是欢喜的道:“金肥丹我看过了,确实是作用不小,以后用于天下,这大宋就再无饥寒……盛世啊!”
“官家,圣人来了。”
“这便是棉被?”
曹皇后和赵祯很少睡在一起,所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棉被。
“是,你摸摸。”
赵祯很是得意的指着棉被,等曹皇后试了一下后就问道:“如何?”
曹皇后欢喜的道:“软,暖和。”
“这便是沈安弄出来的棉花?”
“对,收成不少,只是大多被他给藏了起来,若非是我逼着,那小子还不肯弄被子,哈哈哈哈!”
赵祯的心情极好,稍后赵仲来了,他就和颜悦色的问道:“这棉被可要时时清洗?”
赵仲说道:“无需如此,只要隔一阵子把外面的拆了清洗就是了。然后……隔几年弹一次棉花。”
“那还好。”
赵祯越发的觉得这是个宝贝,稍后就吩咐道:“再躺躺。”
他说的很是轻松,就像是孩子得了新衣裳,迫不及待想穿起来的瑟。
曹皇后捂嘴笑了,说道:“如此臣妾就不打扰了。”
赵祯遗憾的看着她出去,其实他更想和皇后一起滚棉被,只是大白天没法开口。
躺在床上,被子盖好,暖意袭来。
“好东西!”
赵祯就这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眨巴着眼睛,迷惑的问道:“怎么是清晨了?我一觉睡到了现在?”
边上的御医说道:“官家,您睡了两日。”
“哦!怪不得腰酸背痛的。”
赵祯想起来,可才一动就头晕的厉害。
“我有些头晕。”
“官家,相公们来了。”
赵祯笑了笑,见御医面色不好看,就低声道:“我还好,还好,不关你的事……”
治不好皇帝要背锅,当然不会如以往和以后那样担心流放或是掉脑袋,可终究是坏事。
御医垂眸,外面传来了韩琦的声音:“陛下,今日……”
开始禀告了,赵祯凝神听着。
“……此人贪腐一万余贯,臣等以为当流放琼州。”
赵祯看着虚空,嘴边挂着微笑,说道:“琼州一去再难回……”
外面的韩琦说道:“官家,那要不就在西南吧。”
咦!
赵祯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往常来说,韩琦应当要据理力争,而且要把他说的哑口无言才是。
他怎么那么软和了?
随后又是几件事,赵祯都按照自己的思路一一给出意见,可奇怪的事发生了……
稍后他叫来了曹皇后,说道:“他们今日很和气,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韩琦连声音都压低了……这是怎么了?”
赵祯有些心慌,他觉得这是自己不行了,所以宰辅们才如此温柔对待。
曹皇后一脸懵逼的道:“官家,御医说您这病就是慢慢的养。”
御医点头,可赵祯的疑心病犯了,当即吩咐道:“御医全部来。”
命令下去,御医们倾巢出动,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都以为官家要完蛋了。
赵曙也有些慌,他叫来了赵仲,说道:“官家怕是有事,快走!”
父子俩在宫中狂奔着,那些宫女内侍见了更加的心慌。
赵仲跑的游刃有余,赵曙却不行了,最后两个内侍架着他跑。
等到了福宁殿时,见外面没有人看守,赵曙就懵了。
“官家……官家如何?”
“官家无事。”
陈忠珩看着这对父子满头大汗的模样,心中不禁腹诽着赵祯的谨慎。
“无事?”
确实是无事,里面一群御医轮流诊治之后,都给出了无事的结论,赵祯这才放心。
司马光得了消息很生气,于是就上了奏疏,劝谏赵祯好生养病,别折腾。
“官家这是病久了,你何苦进谏。”
程颢和司马光在学术上有共鸣,所以关系不错。而司马光的职务是知谏院,算是他的领导之一。
司马光板着脸道:“开了头,以后就没法收尾,作为御史,遇到这等事不可退缩,要用奏疏告诉官家,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这时外面进来一人,禀告道:“庞太保去了……”
“什么?”
司马光的身体一下就软了,然后泪流满面。
“你……他果真是去了吗?”
来人点头,“庞家已经举哀了。”
庞籍于他而言就是第二个父亲,他的宦途一路都在庞籍的保护之下,堪称是无微不至。
程颢叹息一声,起身告退。
回到御史台,正好遇到杨继年,他就拦住了拱手说道:“杨御史,令婿的文章如何?”
这是暗示:你那女婿做学问吗?
先前他去找司马光,两人为了当下的学风问题探讨了一番,结论就是所谓的题海之术危害最大,引得天下学子忘却了学问,一心只求富贵。
杨继年皱眉看着这个新同僚,说道:“他当然做学问,否则太学此次如何能再次脱颖而出?”
程颢一怔,说道:“那是取巧。”
他觉得题海之术完全就是在取巧,把学问弄成了烂大街的货色,当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若是可以,他甚至认为沈安是千古罪人。
“从题海之术出来之后,学问荡然无存,你也是多年寒窗出来的,以为如何?”
但凡是十年寒窗出来的官员,对儒学总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不肯亵渎,所以他以为杨继年该做出正面反应。
杨继年木然的道:“读书苦。”
程颢含笑道:“是啊!”
他想起了自己多年的苦读经历,不禁有些唏嘘。
杨继年依旧着木然说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大儒……”
程颢点头,“大儒大儒,所谓大,就是难,难啊!”
“既然不能成为大儒,那为何要皓首穷经?”
程颢愕然。
杨继年说道:“读书明理,但还需要营生,要去养活妻儿,日日抱着书本读书,谁养你?”
程颢惊讶,继而想反驳,可一时间却不知如何说起。
边上有两个官员也在惊讶。
“这是杨继年?”
“那刻板的模样,让某以为他不会争辩呢!没想到一张口就堵的程颢哑口无言。”
第639章 唐仁发狂
西北的春天来的比较迟,当地上的青草刚冒出头时,府州城里才感受到了一些春意。
唐仁住的地方不错,至少晚上不会漏风。
他起床洗漱,然后仰头大喊一声:“李谅祚小儿,可敢来府州吗?”
他的随从燕八在边上侍候,见他仰天大叫也不惊讶。
洗漱完毕,吃完早饭之后,唐仁就带着燕八去寻折继祖。
折继祖在练武,唐仁看了艳羡的道:“知州这是多年苦练才有这等杀敌手段,某若是能有一半本事,也能跟着去冲阵。”
边上的折家人笑道:“钤辖说笑了。”
唐仁认真的道:“待诏比某年轻许多,他都能冲阵杀敌,某是待诏一手提拔的,自然要效仿,否则别人说待诏眼瞎了,竟然提拔了某这个软蛋……某不怕自己丢人,就怕给待诏丢人。”
折继祖把长刀丢过去,有下人稳稳接了,他走过来笑道:“钤辖可见过待诏厮杀吗?”
唐仁摇头:“想来是能让人热血沸腾。”
“对,那年我部和西夏人绞杀在一起,不分胜负,关键时刻待诏率邙山军从侧面突入,一举击溃西夏人,这才有了大捷,这才有了京观。那场厮杀……确实是很热血。”
边上有人说道:“邙山军不过百人,敌军数千人,百人去和数千人厮杀,那感觉……当时某就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再加上待诏以文官之身冲阵,更是激发了军心士气,西夏人顷刻就全军溃败。”
唐仁听的热血沸腾,恨不能西夏人顷刻间就来到府州,然后他率军厮杀。
“李谅祚会不会来府州?”
这是个大问题。
折继祖摇头道:“这边对于西夏人来说就是鸡肋,所以多半不会来。”
唐仁惆怅的道:“是啊!就算是夺取了麟府路,可还有一条黄河遮挡着,对岸就是河东路,那边大宋屯兵无数,西夏人肯定不敢冒险。”
“最近辽人的游骑倒是来了几次,要小心些。”
“辽人的游骑?”
唐仁觉得这事儿问题不大:“辽人不会和咱们开战。”
“可袭扰却不少。”
折继祖和唐仁上了城头,用望远镜看看远方,惬意的道:“这便是待诏弄出来的宝贝,千里眼。”
唐仁有些眼馋,但望远镜现在是高配,还轮不到他。
“有船来了!”
“知州,后面有船来了。”
折继祖和唐仁赶紧下去,骑马去了南城。
等到了南城后,有将领急切的道:“钤辖,知州,是辽人的船。”
折继祖虽然是知州,但在许多时候,唐仁这个钤辖却比他的权利更大。
这便是钳制。
不过折克行早就写了信来,信中说唐仁是自己人,两边又磨合了一番,算是配合无间。
府州城上,居高临下就能看到黄河。
黄河在这里显得很是安静,而且河面也不宽。
十余艘小船从上面缓缓而来,看那悬挂的旗帜,分明就是辽人。
对岸就是保德军,和府州城隔河相望。
保德军那边也发现了这些船,于是飞快的去报信。
“十二艘船,每艘船上有三十余人。辽人这是来打渔吗?”
折继祖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看向了身边的唐仁,“钤辖,某以为当警告,驱离。如何?”
他觉得这个方案是最稳妥的,不激进,但也不保守,唐仁应当会同意。
唐仁接过望远镜看了许久,等放下望远镜时,眼中多了光芒。
这种光芒折继祖见过,当年沈安建议出击时,眼中就闪烁着这样的光芒。
“知州,这是越境可对?”
“对,辽人越境了,而且还是走水路,算是犯了忌讳。”
唐仁说道:“大宋几次回河之争都是担心黄河改道,一路流经辽人的南京路,到时候他们会从水路一路到了汴梁城下。可今日辽人真的来了,不过却是从麟府路这边发动了袭扰,知州可知为何吗?”
折继祖摇头。
“某也不知。”
唐仁舔舔嘴唇,说道:“但待诏说过,遇到敌人的挑衅,要坚决打下去。他们敢露头,那就用棍子敲打……不可有一丝退让,否则那就是在给自己埋下祸根。”
周围的将领闻言都傻眼了。
这是文官?
这怎么比我们武人还激进!
折继祖心中激奋,就问道:“那钤辖以为该如何?”
唐仁看着黄河里那些缓慢移动的小船,喝道:“弄死他们!”
卧槽!
你莫不是昏头了吧?
众人惊愕,有人说道:“那是辽人,西夏人若是来袭扰,杀了就杀了,可那是辽人。”
西夏人为何一直被视为叛逆,因为他们的实力无法撼动大宋。可辽人却不同,那是大宋头上的一把长刀,大伙儿都担心这把刀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所以不敢去触怒他们。
连折继祖都面色凝重,说道:“钤辖,若是两国起了纷争,辽人可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都纷纷反对,谁都不敢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
“若是大宋的战船进了辽境,会如何?”
折继祖几乎没思索:“会被弄死。”
唐仁狞笑道:“那咱们为何不能弄死这些人?”
折继祖不能回答,有些羞愧的道:“此事……”
唐仁偏头问道:“某的话可管用?”
折继祖点头,唐仁喊道:“那还等什么?兄弟们,跟着某出击,去弄死那些辽人!”
他拔出长刀,第一个冲了下去。
折继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觉得这位才像是武人。
“知州,怎么办?”
唐仁就带着燕八冲了下去,可不能让他们两个去杀敌吧?那大家的卵还在不在?
这句话沈安说过。
大家都想起了当年。
跑到城下的唐仁回身挥舞了一下长刀,喊道:“卵还在不在?”
城头的将士们都面色涨红看向了折继祖。
这里是府州,折家才是地头蛇。
“在!”
折继祖此刻有两个选择,第一种就拦截,然后给唐仁分析其中的顾虑,可这样士气难免大跌。
所以他一咬牙,喊道:“弄死他们!”
“开城门!”
唐仁一声大喝,城门打开,他第一个跑了出去。
出了南门就是台阶,他顺着台阶往下跑,身后的折继祖却追了上来,低声问道:“若是辽人问罪怎么办?”
他不怕开战,却担心从背后射来的冷箭。
唐仁边跑边说道:“别怕,待诏在汴梁呢!”
这话里对沈安有着强大的信心,仿佛他把天捅个窟窿,沈安依旧会淡淡的说句‘小事情’,然后随手把天补好。
折继祖无语,两人一路往下跑,身后大队军士带着武器也跟来了。
黄河在这里比较文静,河里的十多艘小船上,那些辽人正在得意时,就见城门洞开,接着冲出来一群宋军,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辽将站在船头,纳闷的道:“宋人猪狗般的胆小,他们怎么敢出城呢?”
边上有人说道:“他们还拿着兵器呢!”
“若是动手怎么办?”
“宋人敢动手吗?哈哈哈哈!”
这些对话传出去,周围的小船上全是笑声。
辽将盯着往下面跑的折继祖等人,说道:“上面说宋人最怕大辽走水路,所以几次想把黄河的河道改回去,弄的国中民不聊生,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如今咱们来了,看看。”
“从这里可以直接杀奔宋人的河东路,若是大军掩杀,再过去就是汴梁了。”
“听闻汴梁有无数美食,无数美人,钱财堆积如山,粮食更是多的都烂在了库房里,若是那里是咱们的多好?”
“宋人的女子最美,以前咱们还能不时打草谷,抢些宋人女子回去,自从去年年底开始就不许了,也不知道是为何。”
辽将见麾下都鼻息咻咻,面色微红,显然是在憧憬着杀进汴梁的各种好处。
他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去年在南京道,宋人的邙山军才一百余人,就横行一时……而后南京道派人去报复,被邙山军全灭,还筑京观在雄州……丢人啊!”
“邙山军?好像听说过。”
“就是那个沈安。”
“那个沈安不是文官吗?”
“文官?他都亲自冲阵好几次了。”
“那么厉害?”
“他做的词据说连陛下都喜欢,还有皇后也喜欢,那个……梁王也是。”
“别说了。”
辽将觉得这有些伤士气,刚喝住麾下,却发现宋军开始集结了。
府州城就建造在黄河边的小山包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此刻宋军在集结,托天气晴朗的福,能清晰看到一个文官在挥刀嘶吼。
“集结起来,让宋人看看咱们大辽也有水军!”
十多艘船开始集结。
这年头干点什么都讲究个阵势,赵老二更是阵势痴汉。
“……这条河是大宋的,河里的每一条鱼都是大宋的,大宋的船可以航行,大宋的渔民可以捕捞……可外人就不行!”
唐仁挥动着长刀嘶喊道:“如今辽人来了,他们侵入了大宋,怎么办?怎么办?”
这些军士被他的话蛊惑的热血沸腾,此刻见他以文官之尊依旧在挥刀嘶吼,就喊道:“弄死他们!”
这声音传到了船上,有懂大宋话的说道:“说是要弄死咱们。”
辽将愕然,然后鄙夷的道:“他们哪里敢!”
“杀敌!杀敌!”
就在此时,唐仁转身,长刀指着河面的船嘶吼着。
那些将士纷纷涌了下来。
“杀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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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0章 弩阵,文恬武嬉的辽国
西北气候有些干燥,但在府州这里却不同。
一条黄河从中间流过,劈开了这块地方。一边是孤悬对岸的麟府路,一边是保德军。
保德军的地位有些尴尬,作为黄河的第一道防线,他们身处一片山包之下,在黄河前的地盘很窄,不好施展。
地盘窄小有个好处,那就是黄河对岸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所以当发现府州城城门打开时,他们都以为这是要来驱离辽人战船。
都指挥使许科站在黄河岸边,挥手道:“别张弓。”
身后的弩弓都释放了弓弦。
“军主,这些辽人嚣张着呢!”
许科懒洋洋的道:“就六百人不到,他们嚣张什么?不过是来探路的罢了。”
“军主,对岸的折家人准备驱赶他们,咱们可要配合一二?”
两边隔河相望,但折家是地头蛇,这边不是。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将领同样是如此,历任将领都和折家没什么交情。
“不必了……不过做做样子也好,免得被人弹劾,稍后跟着喊几嗓子。”
许科觉得折继祖就是瞎折腾,有这功夫不如睡一觉。
长久的和平让大宋军队渐渐失去武勇,文恬武嬉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
手下一声惊呼让许科抬眼看去,他也惊呆了。
那些府州军士已经开始准备弩阵了……
卧槽!
折继祖,你特么这是想干什么?
许科心慌的道:“是假的吧……吓唬辽人的。”
辽将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很冷静。
“宋人在干什么?”
“这是想吓唬咱们呢!”
“看,他们逼过来了!”
宋军的弩阵在步步逼近。
辽将冷笑道:“令上面那艘船靠岸,上岸去吓唬吓唬他们……”
上游有一艘船在待命,旗帜摇动几下后,就靠了上去。
宋军都有些紧张,有人在嘟囔着。
“当年高粱河大败之后,就再也没和辽人干过了……干的过他们吗?”
“他们会不会报复?”
弱者面对强者最怕的就是报复,而报复也是强者震慑弱者的保留节目。
唐仁拎着长刀走在最前方,当到了山下时,他问道:“这里可能射中他们?”
折继祖有些紧张,“能。可是……”
“放箭!放箭!”
唐仁突然喊了起来。
宋军的弩阵一怔,旋即对命令的习惯性服从起了作用。
因为距离很近,所以弩弓倾斜的角度比较大,然后扣动弩机……
当天空之中出现黑云时,辽将面色大变,喊道:“退回去!退回去!”
刚才的倨傲和自信全都消散了,此刻辽人的脸上全是绝望。
“救命!”
有人蹲了下去,想借着同袍的身体来躲避弩箭。
有人慌乱中拔出长刀,准备格挡弩箭。可弩箭的速度很快,这只是做无用功。
“跑啊!”
在不能移动的船上被弩阵攻击会是什么后果?
所有人都知道,绝境来临。
噗通声不绝于耳,辽人开始跳河逃命了。
船工毫不犹豫的划船,船队开始转向……
可这些动作在弩箭的速度之下都是白搭。
黑云冲了过来,有人举起盾牌在尖叫,有人在胡乱挥舞长刀,有人在恐惧之下跳进了河里……
噗噗噗……
瞬间这些船上就像是被种了一片小树,那些中箭的辽军惨叫着跌落水里,可同袍却没有伸出援手。
“折继祖疯了!”
辽将躲在盾牌后面侥幸逃过一劫,他呆呆的看着岸边的折继祖,突然指着唐仁喊道:“有文官在,折继祖为何敢放箭……”
在辽人的眼中,宋人的文官大抵是最软弱可欺的,而且从不敢反抗。
可岸上就有一个文官,他不但不阻止,反而兴奋的脸上发红,就像是发现了一个绝世美女正在冲着自己媚笑。
那就是唐仁。
“放箭!放箭!”
从汴梁来到府州,他一心就想着和西夏人厮杀一番,可李谅祚不来这里,他也只能枯守着,希望三年后能调回汴梁。
如今西夏人没来,辽人却来了。
弩箭再次升空,辽人的船队已经转向,开始疯狂逃窜。
“回来啊!”
唐仁已经完全癫狂了。他挥舞着长刀,袖口滑落下去,半只胳膊都露在外面,仰天喊道:“狗杂种,来啊!来唐爷爷这里,看你唐爷爷如何杀人!”
辽军的船队在疯狂逃窜,对岸的保德军已经傻眼了。
他们竟然敢杀辽人?
许科呆立在那里,脑海中翻涌着各种念头。
“军主,他们疯了吗?”
手下都慌了,有人说道:“辽军若是报复,保德军首当其冲啊!”
“不是府州吗?”
“府州那里经得起辽军一击?最后还不是要把怒火发泄过来?若是宋辽大战……那折继祖就是罪人!”
“宋辽大战……咱们打得赢吗?”
“住口!”
许科心烦意乱的喝住了手下,然后眺望着船队。
辽人的船队在仓皇远去,河面上那些落水的辽人在呼救。
到处都是载浮载沉的辽人……这个咋办?
“军主,可要去救他们?”
许科摇头,“这些人救上来怎么办?难道还能俘虏了不成?若是放回去,有人会说是纵敌,既然左右为难,那就别管了。”
“军主,那边……那边……”
许科顺着手下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那个文官拎着长刀,一马当先冲向了先前登陆的辽军。
“这是……是唐仁?”
“没错,就是他!”
西北的春风依旧寒冷,可唐仁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热。
他狂奔而去,那些辽军见他这般疯狂,都有些傻眼了,随即结阵。
他们不逃跑,是因为从回到船上到离开的时间里,足够宋人的弓弩发射好几次了。
这是精锐的反应,唐仁不知道,折继祖却知道,所以他带着一队军士超过唐仁,率先冲杀进去。
鲜血在狂飙,让唐仁想起了当初在汴梁城外扑倒刺客的经历。
“杀敌!”
麟府路最高官员在杀敌,其他人怎么看?
“杀敌!”
所有将士都迸发出了巨大的热情,顷刻间就把那三十余人冲散了。
一个辽军正在回身,唐仁从身后偷袭,一刀劈去。
“铛!”
这个辽军是个老手,很利落的挡住了唐仁的攻击,随后就准备反击。
这是唐仁第一次上战阵,但他丝毫没有慌乱。
“钤辖!”
那些军士都慌了,有人弯弓搭箭,可唐仁的速度更快。
“老子弄死你!”
唐仁的长刀被挡飞了,他顺势松手,然后扑过去,一嘴就咬住了对手的脸……
“嗷……”
一个野兽般的惨嚎回荡在黄河岸边,折继祖回身看着这一幕,不禁赞道:“好一个钤辖!”
当唐仁站起来时,嘴角和下巴都是血。
他看着尸骸遍地的河边,喊道:“这便是辽人?”
折继祖心中一动,就说道:“是,辽人的精锐。”
唐仁笑道:“什么狗屁精锐,被咱们两下就杀光了,可见辽军不可怕,可怕的是咱们自己先怕了。”
这是在给大家打气。
“大胜!今日犒劳全军!”
唐仁的话引爆了情绪,军士们欢呼着,声音传到了远处的船队上。
“宋人疯了!”
辽将面色惨白,他知道自己回去要倒霉,所以就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宋人的文官发狂了。”
受伤的人在惨叫,没受伤的都在颤抖,还没从刚才弩箭覆盖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这些人确实是精锐,但长久的和平同样让他们缺乏经验。
“是,宋人的文官疯了。”
唐仁在岸边的疯狂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打破了大宋文官留给他们的固有印象。
有人说道:“可咱们是越境……”
宋辽和平,但越境时有发生,所以大家都没想过被宋人攻击。
“而且是水路。”
宋人恐惧大辽从水路攻击,这不算是秘密,反而是辽人口中的笑柄。
这时上面来了一艘船,还没靠近就喊道:“府州城中是唐仁,是那个礼院的唐仁,让你们回去……”
辽将看着损失惨重的手下,终于落泪了。
“唐仁……原先是管礼院的,和大辽使者很熟。”
众人愕然,辽将抬起头来,脸上全是懊恼:“此人就是沈安一手教出来的,沈安……那就是个疯子啊!”
众人都想起了雄州之战,那沈安当真是悍勇,竟然一夜之间就杀光了那些辽军精锐,还胆大包天的筑了京观。
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他教出来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物以类聚啊!
辽将痛悔不已的道:“为何不早些把消息送来?为何?”
来船靠近后,见他们这副凄惨的模样,不禁愣住了,然后说道:“早就报上去了,可……可这个消息被人丢在了箱子里。”
“草泥马!”
“这等大事竟然被人给忘了?”
“战前要知道敌将的秉性,这样才有把握,可他们干了什么?竟然把这等消息给遗漏了,该死啊!”
这些败军纷纷叫骂着,辽将的声音最大。
“这是谋害!这是有人想谋害我等!”
“回去找他们算账!”
每一个强盛的国家都会渐渐衰弱,而开端定然是文恬武嬉。
大宋如此,辽国也是如此!
……
府州军还在打扫战场,有人问道:“河里的辽人怎么办?”
唐仁的兴奋劲过了,淡淡的道:“去割了耳朵来,其余的……喂鱼!”
于是那些辽军的结局就被注定了,稍后呼救声渐渐消失,全都被淹死在河里。
这时对岸有人驾船过来了。
“知州,是许科!”
第641章 府州报捷
许科在过河的途中就遭遇了辽军,可他却视而不见。
上了岸之后,满地的尸骸让他有些恶心。
“呕!”
他忍不住回头干呕了一下。
“这是武人?”
才将躲着吐了许久的唐仁出现了,他鄙夷的道:“武人就算是饮血也该甘之如醇,你这个算是什么?”
他对保德军先前的反应有些不满,所以借机发作。
“先前为何不动手?”
若是两岸一起动手,今日辽军能逃回一半船只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许科苦笑道:“钤辖,某不知啊!再说辽人凶狠,大宋从未率先动过手……”
以往谁敢和辽人动手?你这个让我措手不及不说,后果谁来承担?
兴奋在渐渐散去,那些将领都忧心忡忡的看过来。
唐仁很是淡定的道:“此事要从几边来看,辽人在雄州被待诏打了一巴掌,京观至今依旧耸立在河边,南京道士气大跌,这是起因。”
折继祖点头道:“辽人蛮横惯了,吃亏就要找茬!”
任何一个地区老大都会是这个德性,当年的汉唐同样如此,吃亏了就要收拾你。
“雄州那边众目睽睽,辽人不好下手,就冲着这边来了,想打压咱们的士气,可能让他们如意吗?”
唐仁从容的道:“今年的大朝会取消了,可赐宴却依旧有,朝中是待诏出面,席间辽使使人挑衅待诏,随后……”
他看着这些武人,挥拳道:“待诏只是派出了身边的家人,一刀就结果了辽人的勇士!”
那么厉害?
辽人的勇士自然不俗,沈安的家人……他从哪找来的牛人?
“待诏来信给某说,辽人色厉内荏,实则早就习惯了安稳的日子,一旦开战,岁币就会取消,辽人可有好处?没有!”
每年的岁币在辽国的财政预算里占据了不少比例,一旦大宋取消岁币,耶律洪基也要头痛了。
而他头痛之后,定然会开战,从小到大,从袭扰到大战……非得要把这个钱抢回来不可。
“……汴梁周边的禁军在操练,这让辽人有些慌了,于是他们在挑拨,想让西夏人和大宋打起来。西夏人在蠢蠢欲动,可他们偷袭秦州失败。李谅祚不是傻子,所以他在观望,于是辽人就忍不住了……”
“他说的可有道理?”
许科低声问道,目光中多了狐疑。
他觉得唐仁的模样更像是在蛊惑,像是个骗子。
折继祖淡淡的道:“他是沈安教出来的……”
许科微微皱眉道:“沈安?”
“有问题吗?”折继祖彬彬有礼的问道。
许科说道:“沈安看不到这里。”
这话隐晦的说沈安是说大话。
折继祖淡淡的道:“老夫信他。”
许科愕然,说道:“因为折克行吗?”
这话里带着些许质疑:你是因为侄子的缘故,所以才无条件信任沈安吗?
“……不必担心辽人会如何,一旦他们越境,那就赶出去。若是他们不肯出去,那就打!”
唐仁结束了自己的讲话,脸上还带着些红晕过来了。
折继祖平静的道:“遵道如今是万胜军的都虞侯,这里面沈安起到了关键作用。但老夫信他,是因为他的一言一行……”
唐仁这才知道他们两人刚才在嘀咕些什么,他盯着许科,说道:“在朝中,连官家和宰辅在外事上都要听取待诏的建议,你以为这是为何?”
啥?
许科只是个武将,而且还不是大佬,哪里知道朝中的情况,所以才会质疑。
此刻唐仁这么一说,他马上就拱手道:“是某说错了。”
官家竟然要听取他的建议,那么唐仁是他教出来的,对辽人的判断可准确吗?
许科请罪后就诚恳的说道:“辽人若是来试探,咱们驱赶就是,此次杀了不少人,他们可会报复?”
唐仁一番话忽悠了军士们,可却忽悠不了许科和折继祖。
折继祖不好问,许科就出头了。
唐仁看看左右,折继祖摆摆手,周围马上就空了。
唐仁缓缓说道:“官家的身体不适,从去年到今年一直是病着……”
“辽人想动手?”
折继祖心中一惊,和许科相对一视,都有些紧张。
保德军就属于河东路,这里和河北路就是抵御辽人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实力最雄厚的防线。
这两道防线一旦被突破,敌军就能一马平川的直抵汴梁城下。
唐仁摇头道:“帝王暮年,若是有外敌逼迫,朝中如何应对?”
折继祖沉声道:“怕是会慌乱,然后服软。”
唐仁挑眉笑道:“如今呢?”
如今……
许科脱口而出:“如今辽人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会认为大宋不会服软,朝中想服软也不能了。这是先斩后奏啊!”
可人是谁杀的?
府州军,而许科在对岸观战,并未阻拦,算是帮凶。
卧槽!
你竟然坑了我们?
许科的呼吸有些急促,折继祖却不是那么想的:“辽人可会动手?”
唐仁曾经主管过对外事务,按理应当很熟悉这个。
折继祖盯着他说道:“老夫的侄子和安北情同兄弟。”
你若是忽悠我,回头沈安会剁了你。
“不会。”唐仁干笑道:“辽人不过死了一百余人,而且他们是试探……”
“可他们丢脸了!”
许科说道:“以辽人跋扈的性子,他们会忍下去?”
“不忍也得忍。”
“为何?”
唐仁看着他,“你确定要知道?”
许科犹豫了一下,“是,请指教。”
唐仁叹道:“辽人在等待官家……”
呃!
许科后悔了,他无奈的道:“官家万岁。”
折继祖沉声道:“可是哀兵吗?”
唐仁点头道:“辽人就算是要动手,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此时官家生病,大宋军民一心,气势如虹,这便是哀兵必胜……他们真要动手,也只会选在新……那个时候。”
新皇登基,必然没经验,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许科捂额道:“读书人的脑子怎么那么好用呢?”
唐仁看着对岸,唏嘘的道:“某当年在礼房浑浑噩噩,只知道随大流,辽人来了装孙子,西夏人来了也装孙子,那时觉着自己就是个孙子……直至遇到了待诏,看着他把辽使弄疯了,看着他把西夏人逼回了使馆里去……那时某才知道,原来对付异族怕是没用的。”
折继祖点头道:“是,异族人就是这样,你越怕他,他就越得意,就越厉害。”
唐仁叹道:“可没人信啊!你说了可有人信?”
折继祖摇头:“那些人不信咱们的话。”
“不,他们是担心。”唐仁说道:“他们不敢去揣度敌人,所以就软。”
折继祖和许科对此只有苦笑。
作为武人来说,这事儿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宋在装孙子。
许科问道:“沈……待诏真的这般厉害?”
他来到保德军时,府州之战已经结束了,所以只是听了一耳朵。
唐仁皱眉道:“河东路太平那么些年,都懈怠了。”
他摇摇头,然后负手去看战果。
许科愕然,就问折继祖:“这什么意思?”
折继祖说道:“许多事没传出来,比如说沈安在雄州一战杀了辽人五百余精锐,还筑了京观。”
许科瞪大了眼睛,“不能吧……”
折继祖冷笑道:“某会说谎?”
这种事无法说谎,也不敢说谎。
许科哆嗦了一下,“那沈待诏竟然还能杀敌?”
这是他第一次过河,也是第一次和折继祖打交道。
大佬,你莫骗我啊!
折继祖笑了笑:“府州之战他亲自冲阵,你们大多以为是某在为他表功吹嘘,可雄州之战,交趾之战,哪一次他不是冲在最前面?和交趾人开战时,他就在曾公亮和数万人的眼皮子底下冲阵,谁能作假?”
许科被镇住了,“某也没冲过阵,也没杀过敌,总想着文官见到人血就会哆嗦,可那位沈待诏竟然这般凶悍,某却是服气了。”
随后就是等待。
折继祖令人把那些尸骸的耳朵全数割了,叫了快马带着进京报信。
信使换马不换人,高速朝着汴梁进发。
两个信使出现在汴梁城下时,汴梁的树木都染上了嫩绿,春意盎然。
他们带着麻袋进了枢密院,门子问道;“哪来的?”
“府州。”
门子见他们拎着两个麻袋,就问道:“来干啥?”
“报捷。”
门子被唬了一下,赶紧进去禀告。
稍后就有人带他们进去。
张见到他们还拎着麻袋就问道:“折继祖又和西夏人开战了?”
信使说道:“禀告相公,是辽人。他们乘船突然出现在府州城下,我军出击,击退了他们。”
说到辽人时张就变色了,等听到击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来了多少辽军?”
“五百余,乘十余艘船。”
“折继祖是怎么把他们吓跑了?”
“相公,不是吓跑,是……击败了他们,用弩阵……杀敌一百余。”
张张开嘴巴,“这……这……杀了辽人?”
两个信使这一路快马加鞭而来,此刻疲惫欲死,闻言以为张不信,就把麻袋打开,一股子腥臭味就传了出来。
拎住袋子底部一倒……
一百多只耳朵就这么倾倒在大堂里。
这些耳朵能看出腐烂的痕迹,腥臭味中人欲呕。
一个小吏捂着嘴,忍了几下,终究忍不住,就跑了出去。
“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