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母狼
西北的风吹走了云彩,天空碧蓝的就像是被洗过一样。
牛羊成群在草地上缓慢游走,牧人在边上轻声驱赶着跑出羊群的小羊,凶狠的獒犬坐在那里,准备应对外来的威胁。
西边高大的贺兰山不仅挡住了寒风,也挡住了风沙,让兴庆府成为了塞上江南。
李元昊在时修建的水渠依旧在滋润着土地,让兴庆府四周成为了良田,也让西夏人有了粮食保障。
流水悠悠,一直到了王城前那宽阔的护城河。
一队商旅从高原下来,带来了牦牛和粮食,在门口就引发了抢购。
在嘉佑六年初,大宋判定西夏内乱即将开始后,就断掉了榷场交易,让没藏讹庞暴跳如雷。
但大宋的借口是西夏入侵麟府路,这个借口很是正大光明。
按照没藏讹庞的尿性,他应当马上发动威胁性的进攻,直至大宋低头。
可从年初开始,王城内的气氛就有些诡异,没藏讹庞根本没法兼顾西夏之外的事务。
他就像是一头兀鹫般的盯着王宫之内。
王城不小,周长差不多二十里。经过几代人的建设后,城内颇有些繁华之像。
但这个繁华也只是相对而言。
“这里没法待了。”
王城的驿馆里,一个官员在发牢骚。
“官家让我们紧急出使西夏,我等把屁股都磨破了,这才紧急赶到了这里,可李谅祚是什么意思?直至现在依旧不肯见我们?”
“会不会……”一个官员有些心虚的道:“上次咱们的使者和没藏讹庞交往密切了些,可没藏讹庞最后却谋逆失败,李谅祚会不会觉着咱们是支持没藏讹庞的,所以就不想搭理咱们。”
一个小吏有些心慌的道:“冷落也就罢了,就怕他发狂,到时候拿咱们来祭天。”
“祭天?”
“对,那个梁氏要生了,据说李谅祚有些急,怕生产时出问题,这阵子杀了不少人。”
“死则死耳,莫要让西夏人轻视咱们。”
“……”
众人一阵分析,都觉得不大妙,于是就看向一直没说话,坐在边上闭目养神的唐仁。
“承旨……此事咱们要不要去问问?”
夏季的兴庆府雨水不少,气温比汴梁低了许多,很是适宜。
唐仁睁开眼睛,淡淡的道:“慌什么?某早有准备,等着就是了。”
众人苦笑,有人说道:“承旨,李谅祚弄死了自己舅舅全家,没藏讹庞一党也被弄死了不少,那少年狠着呢!大宋当初支持没藏讹庞他定然看在了眼里,等那梁氏生出了孩子,怕是会拿咱们来祭天。”
“是啊!那李谅祚某看过一眼,很是木讷的一个少年,可谁曾想那木讷都是假的,好深的城府……”
“……”
唐仁皱眉道:“莫要吵,某说了早有准备,等着就是了。”
说完他又闭上眼睛,神色自然的打盹。
众人都出了正堂,在院子里转悠。
“承旨有何准备?难道是要准备回去?”
“怎么回去?李谅祚现在上台了,若是不能摸个底,回头朝中问起李谅祚的秉性,问他可会入侵大宋,咱们怎么回答?”
“哎!”
“若是灰溜溜的回去……到时候都是罪责,少说要挨呵斥,弄不好还会降职。”
“承旨太托大了,以为李谅祚年少不懂事,会惧怕大宋。可某敢说李谅祚绝不会怕大宋。”
一个官员看着大家苦笑道:“西夏人从不怕大宋。”
另一个官员补充道:“所以李谅祚会冷着咱们,现在没藏皇后还在宫中,据说没了尊荣。梁氏被接了进去待产,看李谅祚的架势,分明就是要废掉没藏氏,立了梁氏为后。”
众人纷纷点头。
这时外面有人在干咳,众人纷纷噤声,然后装作散步的模样在溜达。
“陛下到……”
院子里的宋人都是一惊,然后纷纷站好。
李谅祚竟然来了?
这事儿不对吧?
就在他们心中忐忑之际,唐仁从正堂里出来,目光坚毅的看着大门外。
稍后一队侍卫冲了进来,很是严谨的搜查了前院的所有房间。
“安好!”
有人传递了安全的信息,随后李谅祚就来了。
这是一个看似木讷的少年,抬头间,眼中多了微笑,很是温和。
唐仁疾步下了台阶,抱拳道:“见过西夏王。”
李谅祚自称皇帝,可唐仁却只是称呼他为西夏王,这是沈安的交代。
他盯住了李谅祚,想看看他的反应。
李谅祚微笑道:“朕登基以来,一直想和大宋亲近,可逆贼没藏讹庞把持朝政,让朕无计可施。此次他准备谋逆,却不知朕早已洞察其奸,一举扫平了没藏讹庞一党。此事大宋亦有功劳,回头朕在宫中设宴,贵使可去。”
通译翻译了他的话。
李谅祚竟然要宴请咱们?
那些大宋官吏都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可却忍住了。
但狂喜和不解依旧存在。
李谅祚为何会对大宋表达出了善意?
还有他说大宋有功,大宋有什么功劳?
这些疑问盘旋在大家的脑海里,唐仁从容的道:“多谢西夏王的好意,只是某想及早回去复命……”
李谅祚看着他,眼睛只是微微一眯,顿时唐仁就觉得自己被一头野兽给盯住了。
这才是李谅祚的真面目!
他微笑依旧。
李谅祚负手看着院内的摆设,说道:“屈野河之事……罢了,明日朕在宫中设宴。”
他微微颔首,目光温和,然后被簇拥着匆匆离去。
他前脚一走,有人去门外看守,然后那些官员就闹腾开了。
“承旨,他说大宋也有功,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明日为咱们开宴席,这可是李谅祚杀了没藏讹庞之后的第一次宴席啊!”
……
李谅祚一路回到了王宫之中。
“没藏氏如何?”
前方就是幽禁没藏氏的宫殿。
宫殿看着破旧狭小,周围有十余人在盯着,确保没藏氏无法逃出来。
一个内侍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她先前还在嚎哭……”
李谅祚走到大门前,微微点头。
“开门!”
有人打开大门,顿时一股子霉味和腥臭味就冲了出来。
李谅祚站在门外,光线投射进去,让他看清了一个颓然坐在地上的少女。
那头颅低垂,长发垂落遮住了那张脸。
大抵是听到了响动,少女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许久未曾洗过的脸上多了惊喜,那双呆滞的眸子里迸发出了光彩,然后她就扑了过来。
李谅祚一脚踹倒了少女,木然道:“说,没藏讹庞的财物藏在哪了?”
少女趴在地上,勉强撑起上半身,苦笑道:“不知道……真不知道……”
李谅祚眯眼看着她,冷冷的道:“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他毫不犹豫的回身下了台阶。
那少女挣扎着往外爬,可侍卫们关闭大门的速度却比她更快。
李谅祚回身,大门正好只剩下了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他看到了一双绝望的眼睛……
“李谅祚……陛下……”
大门完全关上了,只有那捶打的声音传出来。
“陛下……”
一直到了后宫之中,李谅祚仿佛都还听到那宛如母狼般的嚎叫。
他毫不动容,等到了一个奢华宫殿的外面时,他的眼中多了暖色,问道:“那些人看过梁氏了吗?”
内侍说道:“看过了,说是产期就在近几日。”
李谅祚微微点头,然后进了殿内。
梁氏长的不算是漂亮,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一双眸子。
她的肚子很大,娇小的身材上长着一个硕大的肚子,让人觉得不忍。
见到李谅祚进来,梁氏狭长的凤目微微眨动着,看不到女人的柔弱,反而有些坚强之意。
宫中最多的就是女人,柔弱的女人已经无法吸引李谅祚的注意力。他疾步过来,按住了准备起身的梁氏,说道:“别动,这几日你都别动。”
梁氏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但却比李谅祚大了三岁。
她握住李谅祚的手,眼中多了一丝笑意,说道:“别着急……还有,生产前要走动才好,不然会……难产。”
李谅祚反握住她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脸侧,喃喃的道:“你要给朕生个儿子才好……然后再多生几个……”
“好。”
姐弟恋对目前的李谅祚来说再好不过了,两人磨叽了一会儿后,梁氏就问道:“宋人急了吗?”
她本是汉人,可提到宋人时,却没有丝毫温度。
这个年代并不存在什么民族,国家的概念也非常薄弱。
你能保护我,那我就是你的族人,我就承认这个国家。
这就是丛林法则。
李谅祚冷笑道:“去年宋人的使者和没藏讹庞相谈甚欢,可此次新来的使者……叫做唐仁吧,此人去年却在汴梁对朕派去的使者说小心没藏讹庞谋逆,最好安排眼线……这是明着和没藏讹庞虚与委蛇,暗地里却想让朕翻盘……这是为何?而且此次宋人派了这个唐仁来是什么意思,示好?有意思!”
梁氏深呼吸了一下,双手摸着大肚子,说道:“宋人迂腐……莫不是正统?没藏讹庞毕竟是逆贼,宋人……不对,没藏讹庞上台对宋人的好处更多,宋人再迂腐也不会看不到。”
两人一阵合计,最后还是确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方针。
最后梁氏摸着李谅祚的脸庞,目露深情,“陛下,真想明日和你一起去赴宴……若是有逆贼,臣妾也能帮着呵斥他……”
李谅祚点头道:“你赶紧把孩子生出来,到时候就带你去上朝。”
梁氏的凤目中多了神彩,喃喃的道:“小心宋人,不拿到好处别答应他们什么……”
李谅祚展颜一笑,“你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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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不,是高瞻远瞩
第二天午后,一队军士护送着大宋使团进宫。
唐仁在看着街面上的人流,暗中感受着气氛。
他希望感受到紧张,可那些行人不是面色愁苦就是神态自然,五月份的动荡仿佛从未发生过。
一路到了王宫里,看着秩序井然,唐仁心中微微叹息,心中对李谅祚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宴会设置在宽敞的宫殿内,各自安坐后,有西夏官员作为陪客。
“嵬名聿正?”
唐仁起身行礼,对面的西夏官员含笑道:“正是,陛下令某来相伴,随后某会跟着贵使去大宋。”
唐仁仔细看着他,认真的道:“某说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气息啊!”
他的语气中有些艳羡,嵬名聿正不解的问道;“某的身上是何气息?”
唐仁叹道:“这等气息某只在宰辅的身上感受过,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西夏遇上了您,真是……缘分啊!”
西夏崇佛,所以唐仁的缘分一说让嵬名聿正不禁点头道:“正是缘分。”
两人随后就展开了友好的交谈。
寒暄已毕,嵬名聿正说道:“原先没藏讹庞和大宋发生冲突,这是陛下所不愿意见到的,只是……哎!出此权臣,是我国的不幸,现在陛下重新掌握了权利,第一件事就是想和大宋重修旧好……”
他说着就抬头看了唐仁一眼。
你们大宋对西夏是个啥意思?
他却不知道此刻唐仁的心中全是震惊。
去年沈安曾经给他分析过西夏的局势:没藏讹庞若是上位,估摸着矛盾会很多,他会借用和大宋开战来缓和国中的矛盾,甚至把那些反对者送到沙场上去,让大宋来干掉他们。
而若是李谅祚上位,因为立足未稳,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发展环境,定然会对大宋表示善意。
待诏,您说的全对!
沈安后面还说了,别对西夏人抱什么希望,大家虚与委蛇也好,借机占便宜也行,反正一句话,有好处就扯淡,没好处就不搭理。
这就是现实外交政策,但很对唐仁的胃口。
他的身体微微前驱,含笑道:“屈野河……”
大宋的屈野河呢?
你们抢走的地方呢?
嵬名聿正干笑道:“此事可以商议,不过榷场能否重新开放?”
唐仁摇头又点头,很是遗憾的道:“当初没藏讹庞起兵攻打大宋,朝野震怒,此时若是重开榷场的话,宰辅们怕是会被骂为奸贼……”
你在吹牛笔!
大宋的宰辅哪里会在意什么民间的议论,这是在忌惮我西夏罢了。
嵬名聿正冷笑道:“若是不肯开放榷场就归还屈野河那些耕地……陛下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两边旗鼓相当,都不肯让步。
大宋使团的官员们都觉得这事儿不该自己管,等西夏使者去了汴梁之后,自然有宰辅们来磋磨他。
此刻大宋上下对西夏人很是鄙夷,觉得这是一群叛逆。所以他们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至于屈野河,大宋不差那点耕地,要来作甚?
他们觉得唐仁是想用屈野河的旧地来做筹码,以换取西夏人的善意,这样回去大家都有功。
就在他们的自信满满中,唐仁的微笑渐渐收了起来,冷冷的道:“某记得辽人好像在惦记着河西之地?而且吐蕃人好像也对那块地方垂涎欲滴……”
嵬名聿正的眸子一缩,倒吸一口凉气,“你……”
“想问某是如何知道的吗?”
唐仁笑吟吟的道:“辽人想和大宋联手……目的……”
你懂的,大宋若真和辽人联手,西夏就只能跪了。
辽人对河西那块地方垂涎已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唐仁顺势一诈,嵬名聿正却变色了。
这不是城府不够,而是西夏如今在经历了没藏讹庞的谋逆之后,内部需要肃清逆贼的同党,李谅祚还得要全面掌握权力,这些都需要时间……
为了争取时间,暂时的妥协也会是李谅祚的选择之一。
唐仁相信沈安的判断,但依旧有些忐忑。
他故作不在意的看着嵬名聿正,笑吟吟的道:“西夏王还不来吗?”
嵬名聿正微微垂眸,突然说道:“屈野河……也不是不能商议,只是……陛下正当婚姻之年,尚大宋公主如何?”
娶大宋公主?
这是个意外的问题,但唐仁马上就作出了应对:“此事需要官家亲自决断。”
嵬名聿正点点头,接着外面有人喊道:“陛下到……”
李谅祚来了,看着很是从容。
随后就是宴席,牛羊肉是主食。
李谅祚一直没说话,直至宴会结束时都是默然,只是在出去的时候特意在唐仁的身前驻足。
“朕听闻大宋有个官员对西夏多有不满?”
通译翻译了出来。
唐仁起身拱手,不解的问道:“不知西夏王说的是谁。”
李谅祚偏头看向嵬名聿正,说道:“叫做什么?沈……”
嵬名聿正说道:“沈安,此人从进入官场开始,就疯狂攻击我国,后来更是在府州……此人用我西夏勇士的尸骸筑京观……残忍之至。”
李谅祚哦了一声,然后正色道:“大宋若是想和西夏世代交好,此等人就该罢黜了才是。”
他目光平和的看着唐仁。
竟然是为了京观吗?
唐仁想起了一句话,彼之仇寇,我之英雄。
是了,西夏人凶蛮,以往大宋就惧怕这种凶蛮,西夏人也引以为豪。
可现在大宋却出了一个更凶残的家伙,西夏人感到了不安,所以想施加压力。
可这个压力官家会接受吗?
唐仁摇摇头,说道:“西夏王怕是有些误解……沈待诏深得官家的信重,废黜?那不可能,此次他前去西南,交趾人怕是要哭了……那边定然会多一个大京观,某对此深信不疑。”
他微微昂首,嘴角含笑,带着些许谄媚。但这个谄媚的微笑在西夏人的眼中却多了些含义。
宋人不怕咱们!
京观,那会让勇士们哀伤,让他们不敢面对那个号称是魔王的家伙。
他们畏惧自己的灵魂不能归来。
那个凶残的家伙啊!为何还不死。
李谅祚定定的看着唐仁,眸色渐渐冰冷。
唐仁依旧在微笑着,脊背挺拔。
出使在外你就代表着大宋,哪怕是死,你也不能低头。他们哪怕是打断了你的腿,用骨头渣子你也要站直了!
这是沈安对他的指点和期望,唐仁发誓自己一定遵守。
所以在这位看似木讷,实则残暴的西夏王的面前,他骄傲的昂着头,就像是在面见一个部落的首领。
李谅祚的木讷渐渐溶解了些,他微微颔首道:“贵使回去后,为朕转达对大宋皇帝的敬意,并转达朕希望两国世代友好的诚意……”
唐仁微笑道:“西夏王的话某定然一字不漏的禀告给陛下。”
这里他用了禀告,暗示李谅祚是赵祯的下级。
李谅祚笑了笑,说道:“若是亲事能成,两国就是亲戚了,那样最好不过。”
直到这一刻,他依旧把自己的婚事当做是筹码,而不是马上扶正自己的老情人梁氏。
这是一个胸怀大志的西夏王,而且比李元昊还冷静,只是武功差得远,否则必然会成为大宋的头号大敌。
回到驿馆后,众人都默契的进了唐仁的房间。
“看好外面,不可让西夏人靠近。”
有人急匆匆的交代着,然后回身说道:“承旨,您这般胸有成竹,这是为何?李谅祚为何那么客气?”
“咱们和没藏讹庞亲切,李谅祚应当要立威啊!为何要那么亲切?”
“他甚至还想求娶公主,这是判定大宋对他有善意,这是为何?”
“……”
一群下属争先恐后的提出问题,看那忍无可忍的模样,分明就是憋了许久,再得不到解答会发狂。
唐仁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定然以为这是某的本事吧?”
“当然是您的本事,从到了西夏之后,您就稳如泰山,哪怕西夏人冷落咱们也不慌不忙,不是您的本事,难道是咱们的?哈哈哈哈……呃!”
这个笑声在唐仁的摇头中戛然而止。
“不是?”
“当然不是。”
唐仁目露崇敬之色,叹道:“沈待诏在去年就判断出了西夏这边的变故,说没藏讹庞干大事而惜身,优柔寡断,迟早会付出代价……”
有人问道:“难道他去年就知道没藏讹庞谋逆会失败?这也太神了吧?”
“为何不能?”
唐仁说道:“待诏去年就说别小看了李谅祚,此人颇有手腕。去年去大宋的西夏使者乃是李谅祚的心腹,某就寻机告诉他,要小心没藏讹庞谋逆,最好是在他家里弄个眼线……谁知道李谅祚竟然把梁氏给勾搭上了,这眼线如何?”
原来是这样?
原来你早就对李谅祚释放了善意!
不,是沈安早就看出了李谅祚必胜,所以才有了唐仁冒险示警。
可李谅祚也太能干了吧,竟然把表嫂给发展成了眼线,还弄大了她的肚子。
唐仁赞道:“待诏目光敏锐,李谅祚今日看似威严,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待诏的推测中……包括他现在想和大宋交好,待诏也早有预测……”
众人面面相觑,“这沈待诏也太……难道他是神仙?”
“不,是高瞻远瞩……”
第434章 无所不能的杂学(为‘生前-逍遥’加更)
最近百官又在进谏官家,希望他能赶紧选个宗室子进宫。
“官家老了,宰辅们都看不过去了,此次定然能成。官人……赵宗绛那边有赵允弼襄助呢,最近好名声全是他们那边的……咱们这边黯然无光……”
屋檐下,赵宗实靠在椅背上,眼睛眯着,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想事情。
郡王府里不安静,可赵允让有交代,谁敢在十三郎这边闹腾,奴仆都赶出去,家里人就抽,所以这边算是闹中取静。
高滔滔不喜欢安静,那会让她觉得心慌,所以她经常去和妯娌们聚会。
在上次从曾公亮那里为妯娌讨回公道后,妯娌们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
“……仲昨夜又在沈安家住下了,说是为那个谁……刚考完制科的苏轼接风,幸而沈安不许他饮酒,否则妾身都想去把他接回来……”
她在细细的说着这些担心,就像是一个唠叨的平凡妇人……
“动了你以为好?”
赵宗实终于说话了,高滔滔瞬间就多了精神,一边给他揉着肩头,一边说道:“那边经常上奏疏关问官家的身子呢,还收集了好些养生之道……咱们家却没动静……”
“这是为夫的主意。”
赵宗实很冷静,但他的这个冷静在高滔滔的眼中就是不负责任和放弃。
“官人,为何?”
你难道又想放弃了吗?
赵宗实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按了,可高滔滔却依旧如故。
他的眉间有些淡淡的厌倦,说道:“帝王要的是皇子,是继承人……哪怕他不乐意收假子,可帝王的秉性会让他做出最好的选择……不是动,不是关切他的身子,那太假,而且也无用。”
高滔滔纳闷的道:“难道要冷冰冰的?”
赵宗实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叹道:“想做帝王,怎可太有情。对于帝王而言,无情就是有情……你不懂。”
高滔滔见他不是放弃,就笑道:“好,妾身不懂。不过您也得多看看外面,好歹不能让咱们家置身于险境之中。”
若是赵宗绛上位,作为曾经的对手,赵宗实一家子就是他盯防的对象,日子不会好过。
而且弄不好还会带累其他兄弟。
这不是情义,而是血脉。
人最无奈的就是血脉关系,这无从选择。
人人都想父慈子孝,人人都想兄弟和睦,可这万万不可能。
牵累兄弟却不是赵宗实愿意看到的。
这就是责任。
你责无旁贷。
这话高滔滔没说,但就是这个意思。
他揉揉眉间,可那些厌倦却越发的深了。
他抬眼看着天空,喃喃的道:“为夫知道了……”
……
今日苏轼兄弟都来到了沈家。
苏辙有些怕狗,花花在他的脚边嗅了一下,就让他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苏轼却大大咧咧的喊道;“花花,来,和某亲近亲近。”
他见过果果蹂躏花花的场面,觉得这条狗很是老实,就伸手招呼。
花花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往后院跑。
苏轼纳闷的道:“这狗……怎么觉着是在鄙夷某呢?”
他发誓刚才被花花给鄙夷了,那狗眼里的情绪表达的很清晰。
“来烤羊肉了!”
赵仲很是兴奋,和王在帮折克行烤全羊。
说是帮忙,实际上只是看热闹。
折克行嘴里叼着短刀,随手翻动着烤羊,等一会就用短刀给羊肉开口子。
油脂滴落下去,被炭火炸成了青烟。
“安北呢?”
没看到沈安,苏轼很不爽,有一种没地方瑟的失落感。
王斜睨着他,挑衅的道:“难道你以为自己必中?”
苏轼挑眉道:“某若是不中,那就是有人徇私……”
赵仲微微皱眉,觉得这位有些口无遮拦。
结果还没出来你就说什么徇私,要是被考官听到了,或是被赵祯知道了,一个轻浮的评价是跑不了的。
“酒呢?好酒在哪?”
苏轼开始寻摸美酒,最后和折克行对上眼了,两人坐在烤架边上对饮。
……
沈安很忙,他带着妹妹去了杨家。
双方的媒人在场,包拯也特地告假来了。
杨继年是女方的父亲,自然也在。
他和包拯在边上查找吉日,不时点评几句。
沈安就被华丽丽的无视了。
阿青出来后,沈安以为妹纸会来见个面。想起上次握小手时妹纸的羞涩,他不禁有些心动了。
阿青福身道:“小娘子听闻沈家小娘子来了,就让奴带着去后面玩耍。”
沈安心道:你夫君在这里你都不来见个面?讨好小姑子还不如讨好自家夫君……
他交代了一番,然后让妹妹跟了去。
那边商议了一番,最后拍板了。
“明年三月一日,是个好日子,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好兆头。”
包拯很是欢喜,顺带捶了一下自己的腰。
杨继年叹息一声,然后看了沈安一眼,说道:“也罢,就是这个日子。”
老丈人舍不得闺女出嫁啊!
沈安赶紧装出老实的模样来,包拯却喝道:“你且回家去,老夫和永健要喝一杯,果果也在此用饭,晚些老夫送她回去。”
沈安一溜烟就跑回了家中,还没进家就听到了鬼哭狼嚎。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婚期定下后,沈安的心情很不错,可在听到这个嗓门后依旧觉得聒噪。
等进了大门一看,却是苏轼在唱歌。
这是瑟的。
庄老实低声道:“方才苏郎君连作三首词,王郎君不能敌,被灌醉了,苏郎君就开始唱歌……”
哎!
沈安不禁摇头叹息,心想你和谁比不好,偏生去和苏轼比诗词文章,那和自取其辱有何区别?
这场酒喝到了果果回来还没停。
沈安只是喝了半醉就不肯再喝了,苏轼却是直接喝了个伶仃大醉,最后只得睡在沈家。
沈安也早早睡了,第二天起来就去谢包拯。
三司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沈安见到了苏晏。
“学的如何?”
两人在包拯的值房外说话。
苏晏感激的道:“学生在三司才知道大宋处处都是窟窿,才知道不变革,大宋就没有出路。”
这个答案有些大而化之,沈安皱眉道:“哪些窟窿要变革?”
边上有官吏路过,见状就嘀咕着,大抵是说沈安为了苏晏而徇私,托请包拯来栽培苏晏。
沈安没搭理这个,见苏晏面色涨红,就知道他没少被人排挤。
“怯了?”
苏晏摇头道:“待诏放心,学生在码头扛包,那等艰辛都能熬过来,这些不算是什么。”
“是啊!人要先吃苦,如此方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说说吧。”
苏晏想了想,“学生觉着官职太多,养军的耗费太大,还有……”
“还有什么?”
沈安追问道,他希望能看出这个年轻人的资质。
苏晏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了自己的看法:“每年的祭祀和礼仪,以及赏赐的耗费太大了……”
“还不错。”
沈安丢下这句话就进了值房,感谢了包拯一番,等再出来时,见苏晏竟然还在外面发呆,就皱眉道:“想什么呢?”
苏晏抬头道:“学生在想,还有宗室。”
他有些忐忑,沈安却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道:“很好,继续努力。”
眼界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是最重要的技能,苏晏现在就在磨砺这项技能。
苏晏低声道:“待诏,他们说杂学无用呢!”
“谁?”
沈安的眼中多了警惕。
杂学只是他教授给太学学生的本事,谁没事做了敢去指手画脚?
苏晏说道:“他们说是那些权贵……权贵在带头闹……还有些文人。”
这是附学太学不成,就寻机给沈安一击。
“你别管这个,好生跟着包公学。”
沈安回到家中就去了一间库房。果果觉得哥哥古怪,就带着花花来问。
“哥哥在做什么?”
库房里,沈安刚打开一个大缸子,闻言抬头,果果见他的脸上蒙着一块布,就欢呼道:“我也要,我也要!”
“出去!”
沈安摆摆手,示意陈大娘赶紧把果果带出去。
果果这时才吸吸鼻子,嚷道:“好臭!”
不算臭啊。
缸子里的东西很杂,发酵了几个月后,一股子古怪的味道散发出去。
“真不臭!”
沈安把缸子盖好,然后施施然的出来。
“别进去啊!”
沈安已经后悔在自家弄这个东西了,更后悔是自己弄,没把那几个小子叫来。
苏轼的制科第一轮过的毫无悬念,随后就是准备御试。
苏家租的地方狭窄,很不方便温习功课,沈安就邀请了苏轼兄弟住进了沈家。
苏轼备考和放羊似的,他和折克行算是彻底的对上眼了,两个酒缸每日厮混在一起,喝的伶仃大醉。
苏辙很紧张,沈安看了他的几篇文章,有些过于激动了。
“针砭时弊是好事,可要有分寸,别偏激。”
沈安只能这样来告诫他。
苏辙却很纠结的道:“人人都说三冗,可某却不想啃别人吃过的东西,所以很是纠结痛苦……大宋的问题根源究竟是什么?最先要干什么?”
他抓着头发在煎熬,沈安担心他会提前秃头,就说道:“说来说去,大宋的问题还是财富不够多,粮食不够多。”
苏辙的眼睛一亮,说道:“是啊!当今人口日增,可粮食却还是那么多,那些造反的人不就是没饭吃吗……”
可随即他就愁眉苦脸的道:“可土地就那么多啊!”
能耕种的土地肯定还有,后世能弄出那么多土地来就是明证。
可沈安目前还没想起哪片土地是空缺的,只得想到了另一招。
“可以增产……”
“增产?怕是不能吧……”
“能,知道杂学吗?”
苏辙摇头,苏轼也过来了,闻言就问道:“杂学……可是仲他们学的那些?”
沈安在家里教赵仲他们杂学并未避开苏轼兄弟,苏轼兄弟俩虽然没发表看法,却也不肯去旁听,可见是瞧不上这门学问的。
沈安笑的像是狼外婆般的,声音中带着诱惑:“知道杂学能做什么吗?”
苏轼摇头,他本是文采风流,谪仙般的人物,除去诗词文章之外,就是享受生活。
美酒、美人、至交好友……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沈安说道:“上天入地,田间地头,朝堂乡野……杂学无所不能……”
……
第三更送上,今日更新完毕。
第435章 试验,谣言
杂学从开始露面以来就在太学沉淀,并未显山露水,很是低调。
唯一一次出彩就是负压实验,被汴梁人民改头换面,弄出了无数花样,当做是戏法给孩子玩耍。甚至还有人拿着这个实验去装神弄鬼,骗人钱财。开封府一阵打击,抓了几十人,据说全被赶到了西北那边去。
想起负压实验的结局,沈安的心不禁哇凉哇凉的。
苏轼两兄弟在忍笑。
“安北……这杂学竟然……无所不能?”
你这不是在跳大神吧?
苏辙厚道些,就拉拉自家哥哥,然后说道:“某见仲他们很爱学这个,想来也有些过人之处……安北刚才说了大宋目下最该做的是增产,某深以为然,若是御试时有这等题目,某肯定会写进去。”
这是安慰。
苏轼更是拍着胸脯打包票:“不管有没有这等题目,某都能写进去,保证天衣无缝。”
这种能力咋说呢?
大才!
只有把文章诗词玩溜了的大才方能有这个把握。
两兄弟的安慰沈安全盘接受,然后笑眯眯的道:“某正在弄些宝贝,等你们御试结束后,正好去庄上看看。”
随后就是御试,这个难度比六论还高。
考完之后,苏轼兄弟俩只觉得浑身轻快,就来寻沈安。
“我家郎君去了城外的庄子。”
两兄弟去了城外的庄子,一路问着,最后在田间找到了沈安。
此刻的沈安站在田边,边上摆着个大缸子,一群农人在听他说话。
“……这是浓缩肥,和泥土搅合在一起,保证来年的麦子丰收。”
一群农人面带难色,显然不大相信沈安的话。
这就是不见好处不撒鹰。
沈安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来个人试试。”
一个老农过来伸手进缸子里掏了一把所谓的浓缩肥,嗅了嗅,微微点头道:“是有些意思。”
当然有意思,哥要靠着这个给大宋农民增收啊!
等老农把浓缩肥送到嘴边舔了一下时,沈安不禁头皮发麻。
那里面各种粪便,动物内脏……还特么有杀虫的东西,就算是微量,可这些东西经过发酵之后,里面究竟有啥古怪的细菌沈安也不知道,更不知道吃了会不会死人。
老农眨巴着嘴,回味了一下,说道:“觉着……没粪便好。”
此时用粪便来肥田已经很普遍了,老农说没粪便好……
沈安干呕了一下,说道:“按照某的吩咐弄,若是减产了,某兜底。”
老农的眼中多了狡黠,说道:“郎君,兜底是给钱还是给粮?给钱的话……”
“随便你们。”
沈安眼睛一瞪,指着远处的作坊说道:“看到没有?郎君我不差钱,有的是钱,别担心赖账。所以大胆的弄,亏多少某补多少。”
“多谢郎君。”
这个郎君真是……豪气干云啊!
老农的眼中多了欢喜,然后喊道:“都干活!”
这一缸子肥料不多,哪怕是浓缩肥,也就是能施几亩地而已。
苏轼看着农人们开始施肥,就好奇的问道:“安北,这是何物?”
“金肥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肥料的味道,沈安陶醉的道:“用了金肥丹,就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哪里缺少粮食,哪里的地瘦,哪里的百姓在受苦……那就用金肥丹……”
王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些不靠谱,就问道:“安北兄,这金肥丹是何道理?”
“微生物发酵,然后分解那些东西,并能释放出热能……不信你们摸摸下面,铁定还是热的。这就是杂学。”
他看了苏轼两兄弟一眼,想着明年丰收时他们的惊讶……
哥会让你们知道啥叫做知识!
大家都摇摇头,想着那里面不是粪便就是内脏,脏的恶心人。
“某来摸摸。”
苏轼却不怕这个,大大咧咧的挽起袖子,然后伸手进去往下一探,抬头道:“是热的。”
“热就对了。”
苏轼抬起手来,几条粗大的蚯蚓挂在手上,看着格外渗人。
“那是什么?”
苏轼偏头一看,瞬间被吓得蹦跳起来。
“救命!”
他疯狂的甩手,把蚯蚓甩飞了出去,不过却是飞向了沈安他们这边。
赵仲机灵的蹲了下去,沈安瞬移到了折克行的身后,折克行冷漠的挥手,一只蚯蚓被拦截……
王的反应慢了些,正想躲避时,蚯蚓已经来了。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蚯蚓落在了他的肩头。
这蚯蚓活力十足,蹦跳着就跳进了他的胸襟里……
“啊……”
“救命!”
……
初秋的汴梁热的要命,知了拼命的嘶叫着,行人都躲在屋檐下行走。
最近赵祯的口气有些松动了,说是必要时可以接宗室子进宫,于是引得外界一阵欢呼。
大宋皇帝需要一个继承人,没有继承人谁都不安心。
沈安在看着宫中,他不知道赵祯的身体究竟是什么问题,他也没法去给他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赵祯又开始服用丹药了。
“这是在自作孽啊!”
沈安在御街上缓慢前行,突然止住了脚步。
前方有三人,还是熟人。
赵允弼,赵允良,赵宗绛。
三人本是想进酒楼,赵宗绛发现了沈安,就低声说了,三人同时看过来。
赵允弼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微笑道:“你这是在为十三郎寻出路吗?”
这话有些刻薄,暗指赵宗实现在惶然不安。
沈安笑道:“郡王这是……又举了?”
噗!
出来迎接的伙计听到这话不禁笑喷了。
上次北海郡王府失火时,赵允弼太过激动,喊了几声老夫又举了,然后被沈安叫人散播了出去,被汴梁人引为笑谈。
今日沈安旧事重提,一下就激怒了赵允弼。
他走了过来,低声道:“十三郎若是不成功……你就要倒霉了,老夫到时候等着看你的下场……”
赵宗实若是上不去,一家子会被打压,而作为一伙儿的沈安大抵就得被丢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做官,一辈子别想回来。
这就是夺嫡之争。
沈安笑眯眯的道:“郡王怕是想把华原郡王一家推出来,自己好在后面挑拨离间,等时机一到,自己就跳到前台来……比如说弄个皇太弟什么的……”
“你血口喷人!”
赵允弼的眼中多了厉色,喝道:“你竟然敢污蔑老夫,回头老夫自然会请官家做主。”
沈安不屑的道:“尽管去,不去你是我孙子!”
他扬长而去,边上听了一耳朵的赵允良父子都面无表情。
赵允弼笑道:“这小子挑拨离间的本事无人能及,咱们可别上当,否则他又会得意了。”
赵允良点头称是,赵宗绛笑道:“他那点手段谁会看得上,莫管他。”
等进了酒楼的包间后,赵允弼才露出了狰狞:“若是能成,嗯……”
他举起手挥动了一下,眼中有厉色闪过。
赵允良摇头道:“老夫虽然恨他入骨,可祖宗规矩在此,他又立功不少,所以杀是不能的,最多是丢到某个地方去为官,一辈子不给进京罢了。”
这就是目前的斗争模式,轻易不涉及生死。
赵允弼叹息道:“这是迂腐啊!男儿在世就当快意恩仇,宗绛你说是不是?”
赵宗绛犹豫了一下,却说道:“此事……到时候再说。”
赵允弼的眼中多了不屑之色,却一闪而过,然后笑道:“罢了,等事成之后再说也好。”
两家都是郡王府,为了避嫌,不能经常过府聚会,于是就在外面商议事情……
这边在低声议事,沈安回到家中后就叫来了黄春……
“春哥,可有散播谣言的人才?”
“有,很多。”
黄春得意的道:“邙山军里有许多……当年那些小子偷看女人洗澡,和人打架……经常惹祸,为了不被父母责罚,大多撒谎就像喝水一般。”
都特么是人才啊!
沈安觉得邙山军更像是一个人渣集中营。
“叫人去传话,就说赵允弼野心勃勃,一心想把赵允良父子顶在前面猛冲猛打,他自己缩在后面当渔翁……”
黄春点头应了,稍后汴梁城中就多了流言。
“知道吗?北海郡王……就是那个赵允弼。”
“知道啊!不就是上次说不举的那个……”
“对,就是他。”
“这人又怎么了?难道是举了?”
“举?这人阴着呢。他现在就哄骗着华原郡王父子,那对父子也是蠢的,竟然被他哄着去闹腾……可官家不喜欢闹腾的人呢,说是小人。”
“啥?那岂不是害了华原郡王?”
“可不是吗,那人……有人说他是阴人呢!”
“……”
外面一阵传谣,有人得了消息,就飞快去禀告给赵允弼和赵允良他们。
“郡王,外面说……”
“说什么?”
赵允弼今日和赵允良父子喝了不少酒,正有些蠢蠢欲动,在想着今日临幸哪个女人。
“说您……说您因为不举……”
“什么?”
赵允弼大怒,喝道:“拉出去,打!”
来人惶然喊道:“郡王饶命,这是外面那些人说的,小人只是转述,不敢增减……”
赵允弼起身骂道:“还不赶紧说来。”
来人急切的道:“说您因为不举导致什么心理变态,不,是心胸扭曲……然后就想怂恿华原郡王父子去搅乱赵宗实的进宫之路,想让他们两败俱伤,最后您……您渔翁得利。”
来人偷窥了赵允弼一眼,就见他的脸上全是红色,身体摇摇晃晃的。
“畜生!畜生……”
赵允弼怒气冲冲的去找赵允良父子,可却吃了闭门羹。
门子面无表情的道:“我家郡王说了,最近凡心炽热,大大的不该。所以要辟谷三日,不见外客。郡王若是有事尽可留下话,小人回头转告我家郡王。”
凡心炽热?
你特么是想争夺皇位的人,竟然敢说自己没凡心?
赵允良这是被谣言弄怕了,所以装乖巧吧。
可老夫呢?
赵允弼看着左右那几个闲汉,然后低骂道:“老夫却是来错了。”
他笑道:“本是找了本好书,想来探讨一番,既然辟谷了,那便罢了。”
说话间他伸手在袖子里摸了一下,竟然真的摸出了一本书。
他含笑回身离去,看着身姿神态都无懈可击,只是隐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把那本书的尾部给握变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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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四,去医院复诊。这一周的疗效并不好,感觉不怎么滴。
第436章 托孤
被臣子频繁逼宫的帝王不多,赵祯就算一个。
最近奏疏满天飞,都在劝他接宗室子进宫。赵祯自然有些恼火,他不动声色的在观察着这些臣子……
张八年奉命去打探,得了不少小道消息。
“……两家郡王府都有人去结交,他们还算是谨慎,没敢接触……”
这是本能反应,若是那两家人现在就去结交臣子,赵祯这里想都不用想,直接换人。
“外面有些传言,说赵允弼阴沉,怂恿赵允良父子出头和赵允让家争斗,自己坐拥渔翁之利,还说什么……不举让赵允弼心胸扭曲。”
不举?
赵祯差点破功,他干咳一声,极力忍住笑意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换过人听到这等问题肯定要犹豫一下,可张八年却毫不犹豫的道:“难说。”
难说就代表怀疑。
赵祯沉吟了一下,说道:“让韩琦和李璋来,让沈安也来……”
韩琦是首辅,李璋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武将的首领……
沈安来作甚?
“宰辅都来,重臣都来……”
赵祯目光淡然,“朕今日宴客。”
官家要宴客?
宫中一阵忙乱,幸好官家请的人不多,所以一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
重臣们一脸懵逼的进宫,大伙儿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为何,等看到沈安后,又觉得古怪。
这小子来干什么?
大家按照官位坐下,沈安在最后面。
稍后赵祯出来了。
他换了便服,群臣见了心中不禁一松。
便服就代表不是大事,不是公事。
开宴了,沈安坐在最后面没人管,就甩开膀子吃。
别人都在慢慢吃喝,甚至还停下来歇息歇息,装个雅致,可在看到这厮奔放的气势后,不禁都微微摇头。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赵祯也看到了这一幕,陈忠珩就用目光请示了一下,他却摇摇头,然后说道:“朕御极已久,诸卿多有襄助,朕都一一记着。”
群臣都微微低头表示谦逊。
“嗝!”
一个饱嗝声传来,赵祯不用看,也不想看,一脸黑线的继续说道:“大宋开国至今已然过了百年,百年大宋……要往何方去?朕不知,诸卿可知?”
群臣低头,这话不好接,对错都容易被人揪住把柄。
“陛下,臣以为大宋该往高处去。”
赵祯哦了一声,说道:“你且说来。”
沈安端坐着,腰背挺直的让那些重臣们艳羡不已,可自己的老腰却没法这么坐。
“大宋立于中原,看似繁茂,可周围不是豺狼就是虎豹。如今人人都讲平安无事,可这个平安无事还能维系多久?”
沈安看向前方的韩琦,韩琦没搭理他。
能和平就和平,难道你还想要开战?
沈安微微摇头:“大宋,辽人,西夏,三个地方互相牵制,于是大宋就得了和平,可……恕臣直言,这个和平是祈求来的,不稳当,总有一日,草原上会再度集结起无数虎狼……到了那时,内忧外患的大宋该如何应对?”
“什么内忧?耸人听闻!”
这话说的突兀,却代表了不少人的心声。
三冗年年说,可大宋还不是年年都这么熬过来了?
外患大家承认,可你能怎么办?
“辽人和西夏都是虎狼,这是外患,可怎么办?说的好听,可怎么办?”
说话的是刘展,他的地位也不算高,就在沈安的斜对面,大抵领先三个身位。
沈安夹了一片烤羊肉,入嘴有些冷,但别有一番风味。
刘展见他从容,就冷笑道:“至于内忧……陛下统御大宋多年,某看到的只是蒸蒸日上,所谓三冗,当可徐徐图之,莫要重蹈覆辙……”
沈安咽下了羊肉,刘展一脸正色的道:“年轻人莫要急躁,治大国如烹小鲜……”
“你烹个给某看看?”
沈安放下筷子,目光炯炯的盯住了刘展,说道:“整日牛皮哄哄的说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来,今日你烹个给沈某看看。别叫嚣,来,说点实在的,大宋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怎么弄?你来点实在的……”
“某……某……”
刘展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上面的赵祯本是有些微怒,看到他的模样后不禁微微一叹,对沈安的那点不满也消散了。
一番话就被逼得无话可说,这等人没啥本事,也就是厮混罢了。
可大宋厮混的官多了去,难道都罢黜了?
那么他的皇位怕是有些不稳妥了。
“某什么?”
沈安咄咄逼人的道:“大宋内忧外患,内忧最直接的问题就是钱……问问三司使包公就知道,大宋现在是何状况。寅吃卯粮了!还沾沾自喜,你喜个什么?等官员越来越多,军队越来越多,耗费越来越多时,要准备怎么收税?收十年以后的?”
“好了!”
赵祯的心情被沈安给搞坏了,他沉声道:“诸般事务都要一一去解决,不着急。”
这个皇帝是心灰意冷了,再无半点进取心。
沈安心中遗憾,旋即就想起了赵仲。
他渐渐沉默了下来,赵祯微微颔首,觉得这小子算是长进了。
他眯眼看着下面,突然说道:“朕知道诸卿有些不自在,有人酒量好,好得很,可在朕的面前却不好痛饮……来人。”
“陛下。”
有内侍上前等候,赵祯的目光转动,含笑道:“取三个大杯来。”
三个?
给谁?
是给宰辅吧。
韩琦、曾公亮,孙老糊涂了,不算,那就还有个欧阳修……
正好三杯。
众人都心中有数,稍后三个大酒杯被送来了,有人斟满酒,赵祯微笑道:“韩卿……”
韩琦起身,接过酒水,说道:“臣唯忠心耳!”
他仰头干了,众人都含笑看着。
下一杯该是曾公亮了吧。
这就是宰辅的待遇,让人艳羡啊!
“李卿。”
李卿?
姓李的?谁?
大伙儿没找到人,等内侍捧着酒杯走到殿前司指挥使李璋的身前时,大家才恍然大悟。
合着是官家的亲戚啊!
李璋起身,先恭谨行礼,然后才接过酒杯喝了。
文武头领都喝了酒,第三杯是谁的。
沈安看到群臣的目光在梭巡,大多是好奇,心中不禁有些悲哀。
这不是好酒,这是托孤的酒啊!
这段时间赵祯被群臣狂轰乱炸了一阵,他肯定有所触动,还有些担心。
他能担心什么?
他担心自己哪一天突然倒下了,这个大宋可能平稳过度。
官家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信心……
这个发现让沈安有些黯然。
“沈安……”
沈安抬头,见到了一堆不解的目光,这些不解马上就变成了嫉妒。
他起身,默然行礼。
酒杯很大,沈安一口气喝,再抬头时,就多了些酒意。
赵祯笑道:“三位卿家都是忠心耿耿的臣子,朕已尽知。”
这是暗示!
沈安觉得应当是这样。
随后宴会散去,群臣涌出了大殿。
韩琦走到了李璋的身边,低声道:“可知官家的意思吗?”
李璋木然道:“不知。”
韩琦笑了笑,也不去找沈安。
一路到了政事堂前面,就见一个官员正在等候。
“见过韩相。”
“何事?”
“韩相,交趾使者来了,求见官家。”
“交趾使者?李日尊好快……这是得了消息就派人快马而来吗?”
韩琦眯眼道:“陛下今日不会见他,把他安置下就行了。”
官员应了,等去驿馆时,却没见到交趾使者,就问了小吏。
“说是去见沈待诏……”
官员赶紧去告诉了韩琦,韩琦闻听了只是笑了笑,说道:“那使者怕是要怒气冲冲的出来。”
曾公亮做了一阵子次相,正觉得韩琦看来还不错,就放松的道:“韩相怕是轻视了沈安吧?”
韩琦哦了一声,眸色微冷,问道:“为何这般说?”
曾公亮笑道:“韩相怕是没见过京观,交趾使者应当见过……”
“你什么意思?”
韩琦微怒,曾公亮心中暗自乐了,“没什么意思,沈安令人筑京观,在交趾人的眼中就是魔王般的人物,那使者怎敢和他翻脸……”
他当时见到京观可是暗中心颤,回到营地后悄然呕吐了一阵子,胆汁都吐出来了。
韩琦冷笑道:“你却是小瞧了交趾人,那些人凶狠,哪里会怕什么京观……”
曾公亮也收了笑容,说道:“那么……拭目以待就是了。”
边上的官吏们都面面相觑,等出去之后,有人说道:“二位相公这是在打赌?”
“可不是吗,不过却不只是打赌。”
“这话怎么说的?”
“曾相是次相,韩相是首相,这人谁愿意屁股后面被人盯着?”
“是啊!韩相就想打压一番曾相,而曾相同样想给韩相一记下马威……这是……斗上了?”
“没错,他们拿了沈安来做赌注,却不知谁能赢。”
“谁赢了就占了先手,所以都不会退让。”
“那就赶紧派人去,去沈安家外面蹲着。”
……
沈安家很好找,交趾使者带着两个随从一路寻摸了过来。
“就是这里。”
带路的闲汉得了引路钱,就冲着里面喊道:“待诏……有外藩人找……”
交趾使者黝黑矮小,他默然看着,等里面有脚步声传来后,就低声说道:“这是通风报信……沈安此人竟然还能得了闲汉们的帮衬,可见也是个泼皮般的人物,稍后都谨慎些。”
大门打开,庄老实问道:“敢问贵客身份。”
交趾使者拱手道:“交趾使者李柏,求见沈待诏。”
庄老实问道:“所为何来?”
李柏笑了笑,说道:“某刚到汴梁,还未坐下就来求见沈待诏,乃是为了大宋和交趾的未来而来。还请待诏拔冗相见。”
庄老实心想交趾人,那不是才被我家郎君弄了个大京观吗?
这是来做什么的?
认输服软了?
他心中得意,就去通报。
第437章 一软一硬(为‘?飞花’加更)
“交趾使者?”
沈安正在看账本,边上的王天德在解释那些数据。
庄老实说道:“看着黑瘦黑瘦的,叫做什么李柏。”
“有趣!”
沈安把账本合上,说道:“稍后再看,你那边……话说交趾那边也能买些香露吧?”
王天德挺着大肚子,眼中精光一闪,说道:“他们新败,若是挟势要他们买……”
这活脱脱的就是帝国主义的脸嘴啊!
以后的那些帝国主义可不就是这模样吗:哥有货物要卖给你,你买不买?
我不买!
不买?
好得很,兄弟们,捶他!
稍后沈安就去了前院。
李柏一直在揣摩着沈安这个人。
从败军的口中,他得知那人是个文官,但却亲自冲杀。
从收买的土人口中,他得知沈安令人筑了京观。
大宋的文官当然不会如此!
所以在见到沈安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好年轻。
“见过待诏。”
他觉得沈安会冷着脸,所以做好了迎接呵斥的准备。
“这是……茶呢?”
沈安指着空荡荡的小几,愤怒的道:“茶水呢?”
庄老实马上就出现了,低眉顺眼的道:“郎君,家里的水还没烧开呢!”
“废物!”
沈安呵斥道:“这是贵客!为何不赶紧准备?”
庄老实赶紧请罪,然后说亲自去烧火。
“家里穷啊!”
沈安坐下来,叹道:“某这个待诏,每年的俸禄就那么点,可为了体面,家中还养着些废物,哎!日子艰难啊!”
这是……
李柏从出发到现在,心中已经对今日的气氛做出了无数种预测,可这样的沈安却不在他的预测之内。
“待诏……”
他觉得沈安是在索贿,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于是就试探着说道:“某此行带了些礼物……”
沈安目光转动,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地面。
礼物呢?
他……他竟然索贿?
李柏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的前半生都活到了狗身上。
这就是传闻中的魔王?
那个杀气腾腾的魔王他在向我索贿?
扯尼玛淡啊!
是某看错了,还是那些人谎报军情?
沈安没有得到回应,就嗯了一声。
李柏发誓,沈安的眸子里全是贪婪和愤怒。
他下意识的喊道:“把东西拿进来。”
上门自然要带礼物,可他觉得沈安不会收,所以就丢在了外面。
稍后陈洛带着两个交趾人进来。
一个包袱被放在桌子上,李柏亲自打开,里面是一些宝石之类的玩意儿。
沈安淡淡的道:“收了吧。”
陈洛顺手把包袱收了去,等他出去后,沈安突然问道:“李日尊是什么意思?”
李柏肃然道:“那是我朝皇帝陛下!”
“沐猴而冠!”
沈安骤然翻脸,仿佛刚才收走的不是贿赂,而是一堆粪肥。
李柏没想到他竟然翻脸如翻书,一时间不禁有些失措,就问道:“沈待诏这是什么意思?”
“交趾入侵广南西路,可确凿?”
李柏的眼中多了怒色,说道:“那是误入……是有逆贼假传陛下的旨意……”
沈安微微一笑,“那逆贼呢?”
我只是找个借口,你竟然还真问?
不按常理出牌的沈安让李柏乱了阵脚,他强笑道:“已经扣押了,回头就杀了他。”
他心中哀鸣着:回头还得赶紧去信国中,让他们找个替罪羊宰了。
沈安叹息一声,“这就好,这就好啊!”
他神色黯然的道:“大宋一直和交趾亲如兄弟,可这次却发生了让人不忍言之事,大宋损失惨重……”
你在吹牛笔!
这次是我们交趾损失惨重好不好?
李柏想起当初信使冲进宫殿时所引发的震惊,等得知两万多精兵一朝尽丧后,李日尊一口气差点就没接上来,幸而边上有人出手灌了热茶,这才好了些。
“是,那逆贼罪不可赦!”
李柏咬牙切齿的说道。
“是啊!”
沈安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朝中有人建言……说占城恭谨,可却弱小,若是方便,可以走水路和占城……比如说卖点兵器给他们……或是派些军队过去……你知道的,大宋的兵太多了,冗兵啊!朝中就头痛这事,想来占城人会乐意帮大宋养些兵。”
自从李朝成立以来,占城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堪称是三生不幸,摊上了交趾这个恶邻。
若是大宋愿意出兵相助,就该轮到交趾头痛了。
李柏面色不变,说道:“海路耗费不小啊!”
沈安笑道:“广南西路经此一役,有人建言就在本地练兵,练五万精兵……海上,陆上……贵使以为如何?”
两路夹击,海上的那一路去爆你的菊如何?
李柏的心中一紧,沈安补刀道:“贵使若是不信,尽可去问问……西夏的权臣没藏讹庞死了,李谅祚上台,他一心想和大宋交好……”
这是外部条件。
大宋在北方暂时没有外患,集中精力去弄交趾如何?
这个想法很可怕!
李柏强笑道:“我国对大宋一向恭谨……此次某来此也是解释此次误会……”
沈安摇摇头道:“解释不够,大宋此次出兵一万余人,耗费不小……”
这是赤果果的要赔偿。
这事儿是在交趾君臣的预料之中。
他们本不想赔偿,可等得知大宋竟然只是出兵一万余人,就把他们的两万余精兵给干掉了后,君臣都呆滞了。
大宋在侬智高作乱时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让人沮丧,同时也激发了交趾的野心。
无数历史证明,外敌入侵的原因有许多,但归根结底就一个:你太弱小了,不打你哥不爽。
邻居家有钱,但是打架不行,那我去狂殴他一顿,然后抢了他的钱行不行?
肯定行!
这就是强盗逻辑,被无数国家奉为圭臬。
李柏想通了这个道理,但依旧有些心存侥幸,就说道:“多谢待诏拨冗一见,某回头就请见大宋陛下。”
这是觉得赵祯那边会仁慈的免掉他们的赔偿。
沈安不以为忤的道:“如此也好。”
李柏前脚才出门,皇城司的人就从正堂的后面出来了。
“多谢待诏给了方便。”
从李柏进城开始,他就在皇城司的关注之下,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
“把那些贿赂带回去。”
那些宝石价值不菲,可沈安却弃之如敝履,密探不禁问道:“待诏既然不屑这些东西,那为何先前要收下呢?”
这话很是客气,按理他应当问你为何要索贿。
沈安负手看着外面,说道:“这只是谈判的手段而已,先让他放松、轻视,随后再声色俱厉的声讨交趾的罪行,一松一紧,李柏自然手足无措……”
“竟然是这般?”
密探拱手,一脸钦佩的道:“小人今日算是学到了本事,待诏高明!”
他一路回到皇城司,禀告了刚才的所见所闻。
“他哪里会受贿!”
张八年自然不相信沈安会受贿,所以一琢磨,就点头道:“这等手段非得把人心琢磨透了不可……当初他让赵仲去琢磨人心人性,这是有先见之明呐!”
身边有人问道:“都知,官家看着像是要同意接了宗室子进宫,估摸着会是谁?”
张八年摇摇头道:“咱们是官家的人,这等事莫要去猜……还有,韩琦和曾公亮打赌交趾使者之事,把消息放过去。”
……
韩琦最近堪称是春风得意,加之今日得了头一杯酒,所以精神的不行。
他处置完了公事,就出来走走。
曾公亮和欧阳修在外面散步溜达,见他出来就微微颔首。
三人走在一起,低声说着今年的收成,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左边。
“……那交趾使者出来时笑容满面的,看着就像是遇到了好事……”
曾公亮微微侧脸看了韩琦一眼。
你说交趾使者会被沈安激怒……
韩琦的面色铁青,喝道:“谁在说话?”
嗖的一下,那边马上就空无一人。
韩琦回身,恼火的道:“沈安和交趾使者说了些什么?他可没资格许诺……明日那使者若是要好处……那老夫可就不客气了!”
曾公亮胜了一次,心中暗自得意,就假惺惺的道:“韩相何必担心这等小事。”
小个屁!
韩琦眼中凶光闪过,心想等传出去后,大家都该要看老夫的笑话了。
想做首相你得有本事,分析交趾使者的来意和态度就是一种本事。
可韩琦的分析却错了,有些丢人。
他负手道;“交趾使者定然会叫苦,顺带要好处,明日诸位要和老夫坚守底线,最多重新许了他们贸易……”
贸易战是大宋最拿手的武器,一旦使出来,那效果杠杠的,堪称是大规模杀伤武器。
曾公亮点头应了,西南始终不是大宋的主要方向,安宁就好。
……
第二天早朝,交趾使者果然求见。
趁着李柏还没来的机会,韩琦正色道:“陛下,此次交趾损失惨重,臣以为最近几年他们必然不敢再去袭扰西南,如此今日至少要让他们低头认错……若是不肯……那就断绝贸易。”
赵祯点点头,但神色却有些淡淡的,看似底气十足。
韩琦心中好奇,可此刻不是询问的场合,他只得压下了心中的好奇。
稍后李柏进来,先是解释了‘逆贼’率领‘叛军’越境袭扰大宋的事,然后就是请求重开贸易。
昨夜他和随从们商议了很久,觉得沈安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待诏,无法影响到朝局,所以昨日的话大抵都是威胁。
宋皇最多是呵斥了事,咱们再请个罪,带来的货物还能卖个好价钱!
这些算盘他都打的很清楚,只要能成功,回去他就会受到封赏。
所以他很是自信的抬头……
赵祯淡淡的道:“占城对大宋甚是忠心……”
群臣讶然,不知道官家说这个干啥。
可李柏却面色大变,失态的道:“陛下,占城跋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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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这个大宋不一样
“占城跋扈?”
赵祯微微颔首,欧阳修出来了。
“开宝元年,交趾自立……”
欧阳修博览群书,从容不迫的把这一段历史娓娓道来。
“……占城对大宋恭谨顺从,多有贡献……而交趾立于中间,北向大宋不断袭扰,南向占城不断侵袭……实乃祸害!”
祸害?
这个词用在外交领域堪称是羞辱!
不应当是这样的!
李柏是大宋通,不但精通大宋话,而且对大宋也颇有研究,所以此次才会被李日尊派来救火。
按照他的分析,西南对大宋而言只是个鸡肋,只要不闹腾即可。
所以他对此行自信满满,昨日和沈安的交谈只是试探而已。
试探完毕,他觉得沈安是在威胁,虚张声势。
可现在赵祯的态度冷淡,欧阳修更是咄咄逼人,这分明就是认真了。
以前交趾不怕大宋威胁,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大宋军队就是废柴。
可上次西平州的伏击战失败后,矗立在那片山林之外的大型京观让废柴之说不攻自破,让交趾人心惊胆战。
他抬起头来,笑道:“陛下,交趾对大宋历来恭谨,此次外臣奉命来此,只是想解释此事,并恳请重开贸易。”
这还是试探。
赵祯冷冷的道:“水路贸易吗?”
“不……”
李柏一个激灵,想起了沈安说的大宋派兵走水路和占城联手,就说道:“陛下,西平州的那些确实是逆贼啊!”
“两万多逆贼?还是精兵,你想哄骗谁?哄骗陛下吗?”
老欧阳须发贲张的呵斥道:“李日尊若是不臣,大宋天兵自然会水陆并进,灭此朝食!”
韩琦等人不禁一惊,心想陛下的态度怎么不大对呢?
还有欧阳修,这老货竟然一反常态的凌厉,这是为何?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李柏已经躬身请罪道:“千错万错,都是那些叛逆的错……外臣此次带了些礼物赔罪……”
“礼物?”
欧阳修不屑的道:“不是赔偿吗?”
李柏叹息一声,苦笑道;“是,外臣带来了赔偿的礼物。”
沈安……我低估了沈安!
他知道自己低估了那个年轻人,并为此付出了代价。
若是昨日他答应下来,今日的朝会上就是和气一团,宋皇只会轻描淡写的呵斥几句完事。
那个年轻人竟然能影响到大宋的对外政策?
“贵使可退下了,稍后自然有人接洽。”
李柏心中苦涩,行礼告退。
出了大殿,他看着天空,唏嘘道:“这个大宋……怎么有些不一样了呢?”
殿内,韩琦等人都是一头雾水,想问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赵祯笑道:“昨日沈安就吓住了使者,今日再被呵斥,一下就泄了底,把本来是想卖掉的货物当做是谢罪的赔偿,朕倒是却之不恭了。”
韩琦马上就看向了欧阳修!
沈安昨日见了使者,消息应当只有官家知道,可今日欧阳修却和官家配合的天衣无缝,可见是早有默契。
官家这是何意?
某是首相,为何不与某通气?
他微微昂首,说道:“陛下,交趾请罪乃是好事,西南一稳,辽人也就无从挑衅,大宋可以安于内政。”
他的脑海里就像是一团乱麻,那线头在四处飘动,他无法抓到。
赵祯点头道:“沈安对外交之道颇有造诣,朕本想把他弄回枢密院去,可副承旨有人,奈何!”
欧阳修笑道:“那唐仁不是得了沈安的真传,和外藩使者打交道游刃有余,软硬皆施,陛下可以放心了。”
赵祯也笑了,可韩琦的心中却是苦涩的。
官家为何要避开老夫!
直至散了小朝会后,他才皱眉出去。
“韩相小心脚下……”
亏得一个内侍的提醒,韩琦才没一脚踩空下去。
他微微颔首致谢,内侍马上就谄笑了起来。
韩琦不可能帮他升职,但他依旧在谄笑。这是习惯,弱小的人本能的习惯。
韩琦身体一震,想到了些什么。
昨日沈安见李柏之事必然被皇城司全程监控,随后就报给了官家。官家并未通报此事,而是选择性的让欧阳修来配合……
欧阳修是出了名的爱提携后辈,此举……是避开了宰辅们的集体商议,也是在给沈安张目。
韩琦联想起了最近的事……
面对百官的劝谏,官家已经松口了,对接宗室子进宫不再那么抵触。
也就是说,官家觉得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多了,所以他需要给后继者培养些人才。
司马光和王安石被调去担任同修起居注,这就是要仔细观察他们的秉性,并不时提点。
只是王安石不肯做老实官,倒是便宜了司马光。
沈安文能做事,武亦能做事,而且啥事都能做。
这等人就是难得的宰辅之材,官家难免见猎心喜,就想栽培一二……
韩琦看着天空,叹息道:“那小子何其的幸运啊!”
……
沈安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果果!”
果果带着花花飞快的冲来,沈安刚笑眯眯的说小心些,果果就跑了过去。
王出现在门外,手中拎着个油纸包,得意洋洋的道:“果果看看这是什么。”
“鹌鹑!”
和沈安相比,果果有一个汴梁人的胃口,对油炸鹌鹑颇为喜欢。
只是往日王宁可把随身玉佩送给果果,也不肯把鹌鹑给她,今儿这是怎么了?
王的左手拿出来,竟然还有一个油纸包。
“谢谢王哥哥……”
果果带着花花一溜烟又跑了,陈大娘在后面小跑跟着,累的直喘息。
“要矜持……小娘子……要矜持……”
王坐在沈安的身边,问道:“你不怕果果以后嫁不出去?”
女子以贞静为美,果果这等活蹦乱跳的,大抵也就是普通百姓家才会这样。
沈安无所谓的道:“我的妹妹,以后有的人是来求娶。”
王的眼中多了些茫然,然后又有些欢喜。
男人喜怒无常,不是脑残就是遇到事了。
沈安没问,就听王在说着最近外面的事。
“苏轼在卖字。”
“啥?”
沈安有些懵:“他缺钱了?那就说啊!”
王摇头道:“不是,御试的结果要出来了,他定然是能过关的,所以钱不是问题……安北兄,他看似豪迈,可你几次出手相助,让他有些难为情。”
豪迈的苏轼竟然会难为情?
沈安笑了起来,起身道:“走,咱们看看去!”
王提醒道:“交趾使者来了,说不定会想起你筑的大京观,所以要小心。”
沈安进去了一趟,再出来时看着魁梧了不少。
“陈洛,姚链,走!”
带着两个护卫,沈安和王一路往大相国寺去。
大相国寺不但是寺庙,更是一个大市场和大型娱乐场所。
外面各色玩耍的都有,还有摆地摊代写书信的……
苏轼的书法连沈安都暗自垂涎,自然不会摆地摊。
进了大相国寺,王带着沈安找到了苏轼。
一块土布铺在地上,上面摊开了几幅字。
这厮竟然真是在摆地摊。
“一幅字多少钱?”
一个魁梧男子问道,然后嫌弃的拿起一幅字看了看,说道:“也就值……一文钱?”
他的身后站着几个大汉,闻言都笑了。
“这破字拿去擦屁股都嫌弃粗,给他一文钱全拿走。”
魁梧男子点头,然后摸出了一文钱,高高举手,然后戏耍般的问道:“可想要吗?”
苏轼在看着这一幕,冷静的道:“某的字……一幅要一贯钱。”
“他疯了!”
魁梧男子笑道:“这厮疯了!”
“他疯不疯某不知道,不过你很快就会疯了。”
男子边回身边骂道:“哪个蛆窝子里钻出来的……”
他的话陡然止住了,因为看到了沈安身边的两条大汉。
陈洛和姚链每日勤练不辍,那身板就和门板差不离,加上他们跟着邙山军操练过那些手段,气息格外彪悍。
他再看看自己手下的兄弟,有人已经在颤抖了:“是……是沈安。”
卧槽!
男子马上就挤出了谄笑,说道:“小人今日好福气,竟然能见到待诏,回头小人就在佛前上几炷香,为待诏祈福……”
沈安伸手拍拍他脸,微笑着说道:“他的字值钱。”
男子堆笑道:“是是是,值钱,小人先前是有眼无珠。”
他见沈安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就颤声道:“小人愿意……愿意出一贯钱。”
这可是大价钱啊!一般人的字哪里卖得到这个价。
可沈安却摇头道:“在某的心中,他的字是无价之宝。你算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也配买我兄弟的字?滚!”
男子如蒙大赦,带着人一溜烟跑了。
沈安见苏轼在苦笑,就笑道:“某今日算是心慈手软了,想来佛祖定然会给些好处。”
苏轼说道:“某的字不值一贯钱,先前是想喊高些好讨价还价,安北你抬得那么高,别人会笑话。”
沈安淡淡的道:“你的字……某以为无价。”
苏轼失笑道:“可没人买。”
“那是他们眼瞎了。”
沈安指着地上的那几幅字,特霸气的道:“都收起来,拿回家给果果做字帖。”
苏轼觉得这是沈安为自己遮丑,就洒脱的道:“吃了你好些,花用了你好些,御试某觉着能成,到时候难免要请客,某就想着卖些字,到时候请了你们喝酒,若是能去青楼高歌一曲,那便是神仙日子。”
众人一起出去,苏轼兀自嘀咕道:“某希望有人能慧眼识珠,谁曾想都看不中……”
沈安突然勾住他的肩膀,问道:“是兄弟不?”
苏轼振眉道:“当然是。”
沈安笑道:“兄弟有通财之义,为何要斤斤计较?”
“可是某觉着不能老吃你的……”
“这是不把某当兄弟,某坐拥香露生意,你吃得垮吗?”
出了大相国寺,赵仲已经寻到了这里,见苏轼出来就喝道:“你这人斤斤计较,回头你那字若是能值百贯钱,咱们是不是还得还钱给你?”
苏轼的字现在虽然稚嫩了些,但却能看出味道来。赵允让得了一幅,说是此人以后定然会成为书法名家。
苏轼一怔,见沈安笑吟吟的,眼神清澈;王看似冷清,却也多了笑意,心中就是一热,说道:“好好好,日后某的字值钱了,诸位兄弟谁想要就说话,某随时写。”
沈安不用装就是一幅贪婪模样,“这可是你说的。”
苏轼豪气的道:“对,某说的!”
大家七嘴八舌,很快就把这事儿过了。
赵仲走到沈安的身边,低声道:“种家有人来……放话说是寻遵道……”
……
这一个月精疲力尽,但码字是本能,在医院里时,想到什么情节和改进的地方都马上拿出手机来记录……呆呆的站在那里想,别人以为是疯子。走火入魔,无可救药了。
第439章 今日可认得折家子吗
折克行在沈家住惯了,就和在自家一样随便。
从开始的感激到后面的自然,不是他不懂得感恩,只是隐藏了而已。
他的话不多,但却喜欢观察。
他在观察沈安。
从沈安的言行上来看,这人就是要准备做范仲淹第二。
可范仲淹却失败了,沈安如何?
折克行有些忧郁。
范仲淹当年的名声比沈安大多了,唯一的劣势就是只通文,不知武事,后来和韩琦并肩作战时,被西夏人给收拾了。
可文官无需通武事,通了反而是毛病。
沈安的优势又去了一条。
折克行觉得沈安该全力应付官场上的事务,而不是在家偷懒,更不该动不动就去冲杀。
他坐在台阶上,看着墙角的一丛花树边,花花一爪子扑了一只蝴蝶,然后去嗅了嗅,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笑了笑,然后凭空打出一拳。
我要成为名将,将来辅佐安北兄才是!
想通了这个,折克行的精神一振,就说道:“去问问果果可愿出门玩耍。”
秋天凉爽,正该是玩耍的季节。
有人去后面问了,稍后回来说道:“小娘子说马上来。”
想起果果此刻定然是急匆匆的叫陈大娘给自己找漂亮的衣裳,折克行不禁就笑了。
他的笑意比当初来汴梁时多了柔软,少了僵硬。
“折郎君,外面有人找。”
折克行起身走出大门,门外站着个大汉,拱手道:“可是折郎君?”
折克行看了大汉一眼,眼睛微眯,问道:“杀过人?”
大汉咧嘴笑了,“某种家人,我家郎君在樊楼……折郎君可敢去?”
种家人?!
折克行的眼神猛地一亮,然后问道:“是谁?”
大汉依旧在笑,不过那笑容里却多了冷意:“是我家五郎。”
“种谔!”
若说西北是沙场,那么汴梁就是温柔乡。折克行在这个温柔乡里待了许久,渐渐蛰伏。他甚至在夜间能听到自己骨头发出来的声音。
这是渴望上阵杀敌的声音!
大汉退后一步,拱手道:“某这便去了,折郎君若是不敢,尽可不来。”
折克行笑了笑,“某稍后就去。”
“折哥哥!”
果果在后面欢呼,接着催促人赶紧准备马车……
去了一趟府州后,沈家就不缺马了,甚至奢侈的用战马来拉车。
大汉听到了这个声音,不禁一怔,然后说道:“可是沈家的小娘子吗?尽可去,种家却请得起。”
折种两家是将门,种家的地位比折家高出一大截,而且也有钱。
折克行笑了笑,再回身时就吩咐道:“既然答应了果果,那自然要去,不过让邙山军来几个人看好果果。”
庄老实心中有些犯嘀咕,不过还是没反对:“种家是大儒,想来小娘子去也无碍。”
可是等折克行特地佩刀之后,庄老实觉得这事儿怕是不大对头,就叫人赶紧去寻沈安报信。
“怎地忘记了种家也是将门,这将门见将门,会不会打起来。”
……
从榆林巷去樊楼不远,一路上果果看到好东西就要买,等到了樊楼时,已经心满意足的在期待美食了。
“折郎君!”
那个大汉一直在外面等候,见他来了,就说道:“沈家的小娘子在外间吃,有仆妇伺候,不会惊到她。”
这点风度种家还是有的。
折克行回身,等陈大娘把果果扶下来后,就说道:“果果想吃什么直接点,今日有人请客,只管要。”
“好。”
果果不禁食指大动,笑的眉眼弯弯的。
“哥哥在就这样不许吃,那样不许吃……还是折哥哥好。”
折克行笑了笑,再回身时,那笑容就渐渐散了。
“请。”
他走进里间,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魁梧男子坐在正面,身后站着两个男子,侧面还有一人。男子目光俾睨的在看着自己。
男子的嘴唇很厚,相师说这等嘴唇的人有福气。
折克行想起了这些,然后拱手道:“见过种副使。”
种谔挂着左藏库副使的职,但这只是官阶而已,意义不大。
“坐。”
种谔只是挥挥手,那气势就骤然勃发。
这是杀人杀出来的气势。
种谔在盯着折克行。
“多谢。”
折克行坐在了他的下首,然后问道:“酒水何在?”
这是反客为主!
种谔笑了笑,看着很是可亲,他抚须说道:“为何没有酒水?”
侧面的随从跪地道:“郎君,小人方才忘记了。”
种谔笑容不减,说道:“断他一臂!”
大汉抬头,惶然道;“郎君……”
种谔身后的大汉冲了过去,单手别住大汉的左臂,然后发力。
折克行甚至都听到了骨折的声音,那大汉却不敢惨叫,把嘴唇都咬烂了,眼珠子凸出来,面色涨红,显然是在极力忍耐着痛苦。
种谔在看着折克行,见他面色自然,就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有人送酒进来,却只是一小坛。
“少了,若是宴客,就该大方些!”
外面传来了果果的声音,却是说这个好吃,要带回去给哥哥尝尝。
折克行单手拎起酒坛,嘴角微微翘起,然后仰头就喝。
种谔的眼中多了神彩,等折克行喝完一坛子的酒水后,就抚掌笑道:“折家人野性十足,某听闻折继祖说折种两家共御西夏,如今是折家杀敌,种家助威……今日一见,折家子却是酒囊……好酒量!”
酒囊……饭袋……
折克行面色未变,他偏头看着种谔,“听闻种副使深谙兵法。”
种谔微笑道:“怎么,想要和某比试兵法吗?”
他这话里带着冷意。
种家是大儒出身,哪怕现在改行武事,可却觉得自家是文武双全,所以自然瞧不起折家人。
折克行放下酒坛子,打个酒嗝,“所谓兵法,不过是统军之法,临阵杀敌却要看个人造化……种副使家学渊博,可知西夏以后会如何?”
折继祖在大胜西夏人之后,就有些扬眉吐气的得意,于是说了些折家杀敌,种家看热闹的话,用于羞辱老对头。
种家最近是没有杀敌,所以无从辩驳。但忍耐是不可能的,所以种谔来到汴梁,就是想看看折可行,看看折家下一代如何。
折可行一番话不卑不亢,而且还隐隐在反击,让种谔有些诧异,同时也有些不渝。
两家都在防御西夏,按理该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同袍,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折种两家不分出个高下来,这种暗斗还会继续下去。
他喝了一碗酒,端坐如山,淡淡的道:“西夏……李谅祚上台,要安分几年,几年后还得看大宋的兵戈是否锋锐。若是迟钝,自然会扑上来撕咬。”
种家也是身处第一线,对西夏人的认识可以甩满朝文武几条街。
折克行点头,这时有人又提了一坛子酒水进来,他顺手接过,仰头就喝。
这小子是酒海呢!
一坛子酒水喝完,折克行的眼睛却更亮了,他淡淡的道:“折种两家都是将门,可外间总说种家是大儒后裔,自然非同一般。而折家却被说成是外来人,野蛮不堪……今日种副使宴请,大抵也是想看看折家下一代的成色,如今……”
他的手一松,坛子落地粉碎。
“折哥哥,是谁喝多啦?”
连果果都知道折克行是个酒海,喝不醉。
折克行盯着种谔,冷冷的道:“如今可看到了吗?折家……有种!”
种家,种字念虫。
折家有种,可碾压虫子!
瞬间种谔的脸上就多了厉色,喝道:“断了他的腿!”
那两个大汉就扑了过来,折克行抓住大碗就扔了过去。
当头的大汉劈手打飞大碗,折克行突然就动了。
他单手掀起案几,就在酒菜飞扑过去之时,他顺势扑了过去。
当头的大汉并未闪避,任由那些酒菜落在身上,见折克行扑了过来,他就虎吼一声,然后双手去够折克行的肩膀。
这是相扑好手!
一旦被抓住你就别想脱身!
折克行并未闪避,大汉顺利的抓住了他的双肩,就在他想贴身时,折克行的右腿悄无声息的上踢。
这一脚压根就没有什么征兆,而且两人几乎是面对面,一般人顶多是用膝,腿法却无法施展。
大汉并未防备这个,所以当颈部遭遇重击时,他的眼中全是愕然,然后重重的扑倒在地上。
第二个大汉手中拎着长凳劈了下来,这个却是违规了。
种谔家学渊博,但论武艺却只是普通。
他只听到长刀出鞘的声音,随即刀光闪过,一切都安静了。
第二个大汉的右臂齐肩而断,他捂着断处疾退,面色惨白,却没有发出惨叫。
折克行虎目圆瞪,盯着冷笑的种谔说道:“种家人,今日可认得折家子吗!”
种谔的面色微冷,说道:“今日一见,果然有点意思。那沈安把你调教的不错,却是有些本事,某下次想见见他。”
“是谁想见沈某?”
外面传来了沈安的声音,接着就是果果的欢呼。
“哥哥,有人请客,快来……”
“你且吃着。”
沈安的声音很是轻松:“遵道出来,让某看看种家的名将是何风采。”
眼中饱含杀机的折克行吐出一口气,然后收刀入鞘,转身出去。
室内杯盘狼藉,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
种谔起身出去,对两个随从的遭遇压根不在意。
他发誓,刚才折克行是真的对自己动了杀机。
第440章 谁不要脸(为‘也许那是幸福’加更)
外间布置的很简单,两张小几而已。
果果坐在一张小几前,看着上面的菜肴流口水。
她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可却想更贪心的再吃些。
“回头就成小胖妞了。”
沈安一句话就让妹妹止住了贪吃的想法,然后不禁感慨着女人从小到老都是爱美的生物。
里间的门开了,折克行走出来,见沈安站在果果的案几前方,就避开了风口,说道:“劳烦安北兄了。”
沈安嗅到了血腥味,见他没受伤,就问道:“动刀子了?”
折克行点头道:“对方先弄了长凳。”
“那就该弄他。”
沈安看到了种谔,就笑了笑:“可是种副使?”
种谔之前就设想过沈安会是如何的年轻,可当见到真人后,依旧被沈安的年轻和从容给惊了一下。
他的厚唇微微一动,淡淡的道:“这是……要围殴?”
大堂里站着十余个乡兵,而种谔带来的人更多些,有二十余人,双方正在对峙。
沈安指指果果,陈大娘过来小声说道:“小娘子,咱们去外面等着。”
果果的眼睛骨碌碌转动几下,问道:“哥哥要做什么?”
沈安笑道:“哥哥和人商量晚饭吃什么……”
“我要吃鹌鹑。”
“好。”
沈安目视着妹妹出去,然后面色渐渐狰狞,问道:“种副使不不容易来到了汴梁,沈某作为主人本该宴客,可种副使却迫不及待,这是为何?”
种谔的身体微微前俯,说道:“听闻折继祖得你襄助,在府州呼风唤雨,颇为得意?”
沈安笑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觉着羡慕嫉妒恨了?若是如此,何不如厉兵秣马,等待时机和西夏人动手……”
他盯住了种谔,沉声道:“临渊羡鱼不好……有本事就退而结网……”
折种两家是将门,将门不可能联手,那是大忌。
若是换了别家,种家大抵是会找些由头疏远。可折家却有外族血统,而且行事手段凌厉直接,少了许多婉转,和种家格格不入,于是天然就是对头。
两家都身处西北,有时候需要联手抗击西夏,而那时谁高谁低,谁指挥谁……这些都是双方争夺的东西。
折家上次在沈安的襄助下大胜西夏人,一下就把种家甩开了,占据了先手。
种家自然不肯示弱,可目前李谅祚上位后,大宋和西夏大概会有一个和平缓冲期,没有让他们翻盘的机会,于是趁着进京的机会,种谔就想来看看折家的下一代人物。
看就看吧,种谔觉得折克行这小子还不错,就想试试他的手段,于是先断了手下的手臂,可折克行却置若罔闻,这就是有狠心。
为将者心要狠,不狠的话迟早会害人害己。
种谔自己就够狠,手下犯错动辄重责,甚至会杀人。
折克行够不够狠?他就想试试应对,结果被废掉了两个手下。
一刀断臂,若非这里是汴梁,种谔相信手下断掉的会是人头。
折家小子不错,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调教出来的!?
种谔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沈安,沉声道:“种家自然有自己的骄傲和传承,无需嫉妒谁……你是沈安?”
种家的老祖是大儒种放,所以他们并非是纯粹的武人,在文人圈子里也有些好评。
这种左右逢源的手段不错,但在沈安的眼中却有些钻营的味道,失了将门的果决,变得不伦不类的。
他微笑道:“那你要看遵道的什么?”
种谔的眼中多了冷色,就像是一头鳄鱼盯住了猎物的那种冰冷。
他冷冷的道:“此事与你何干?”
这是将门的事儿,你一个文官插手……你想做什么?
而且我种家人做事,有你沈安指手画脚的份吗?
这一刻将门的煞气骤然勃发,折克行单手握住刀柄,眯眼道:“你若是因为这里汴梁就肆无忌惮……那某今日就杀个人让你看看。”
种谔的眼中有忌惮之色闪过,虽然短暂,却被沈安看到了。
他喝道:“收了你的刀!”
折克行松手,沈安淡淡的道:“有某在……”
种谔终于露出了笑意,却是讥笑:“你要为他做主吗?”
这是挑拨,也是兵法的一种另类展示。
沈安笑道:“某是他的兄长,可以呵斥他,可你是个什么……”
西北很大,风沙遍地。
可西北也很小,容不下两家将门。
一山不容二虎的味道早就存在,若是没有府州大捷,折种两家大抵会保持着这种微妙的气氛相安无事。
可府州大捷后,这种均势被打破了,种家有些急了。
于是就有了种谔来试探折克行之举。
沈安一字一吐的道:“在某的面前,你有何资格试探他?”
折家在京城没有长辈,那么沈安就是折克行的长辈,你种谔来试探折克行可以,但你要事先和沈安通气,否则就是越线了。
种谔知道自己失策了,不过他并不准备认错,而且此次进京,他的目的就是要展示种家的存在……
“听闻你懂练兵?”
种谔看了看那十余名吊儿郎当的乡兵,淡淡的道:“试试?”
二十余人对十余人,可种谔却没有不要脸的自觉。
这就是武人秉性。
老子一万人杀你一千人,那是老子的本事,咋滴,不服气?
“让某教教你如何练兵……”
他退后一步,无需挑衅,姿态就出来了。
沈安若是不答应,知兵的名头就会蒙尘。
不得不说,这手段一般的武人用不出来。
沈安淡淡的道:“想动手就直说,偏生要转几个弯。大儒是大儒,种家是种家,上阵杀敌你也这般转弯吗?那便是贻误战机……不过既然你想动手……宝玉。”
严宝玉近前叉手行礼。
沈安看着那二十余人,就问道:“遵道操练你们许久了,今日比对方少十人,可敢应战?”
严宝玉看了种谔一眼,说道:“再多二十余人小人也不怕。”
沈安往后退,看着笑吟吟的。
种谔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危险,就毫不犹豫的跟了出去。
若是乡兵们对某下手咋办?
不得不说,种谔的反应确实是快,有名将的资本。
他刚冲出大门,身后就传来了呼喊。
“打断他们的腿!”
沈安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里面。
“你就那么自信?”
种谔说道:“那些都是种家的老兵悍卒,以一当十的勇士,你那些乡兵……”
“郎君救命……”
他的笑容渐渐凝固,然后缓缓回身。
因为他听出了这个声音。
这是自己身边的亲兵发出的惨叫和呼救。
那是单手就能弄死对手的好汉,可以不畏生死的悍勇之士……
可他现在却像是遇到了魔鬼般的在呼救。
他回过身来,里面已经快结束了。
地上倒下了一片,大部分手脚都是不正常的弯曲着。他的那个亲兵被一个乡兵单腿压住了脊背,还用双手抓住了他的右腿,残忍的缓缓折断……
他目光转动,看着自己的手下被那些乡兵用脚踩,或是用手别……
骨折的声音次第传来,掌柜和伙计们在楼梯口瑟瑟发抖,没人敢喝止。
“住手!”
一面倒的战斗让种谔颜面全无,他铁青着脸喝道。
沈安没有回复,于是里面依旧。
稍后乡兵们完成了任务,都笑嘻嘻的出来,看着吊儿郎当的,仿佛刚才的残忍和戾气都是幻觉。
那是面具和伪装,种谔知道自己上当了,关键是沈安说这些乡兵是折克行操练的……
传出去就是种家的精锐连折克行操练的乡兵都打不过,这会导致什么后果?
西北就让折家顶着,种家还是弃武从文吧,免得丢人。
这些种家人的手脚被弄断,就算是养好了也不复悍勇,对于种谔来说堪称是损失惨重,可他却没有丝毫惋惜。
废物!
他缓缓回身盯住了沈安:“这不是折克行的练兵手法,他们刚才下手都是要害,一击制敌,折家人不是这等手法,是谁?”
沈安冷冷的道:“某!”
“果然是你……”
种谔心中震惊,“当初有人说折克行跟着一个隐士的弟子学习,某不以为然,邙山……那上面全是死人,什么隐士能有大本事?可你竟然能文能武……”
他心中释然,觉得不算是输给了折家,只是输给沈安罢了。
沈安突然说道:“某和遵道是兄弟,兄弟之间互通有无,所以某的那些东西都有他的一份……”
这话让种谔的脸上多了阴云,他盯着沈安问道:“你确定要和种家做对头吗?你莫不是以为种家只是将门,觉得好欺负?那某告诉你,种家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种家并不会被猜忌……你可懂这个意思?”
种家和文官交好!
这是种谔的底气,也是能压住折家的底牌。
折克行的眸子一缩,担心种谔回去后会唆使文官弹劾府州。
种谔看到了他的愤怒和紧张,不禁就笑了。
沈安也笑了,说道:“文官……不知包公算不算文官,不知欧阳公算不算文官……还有不少……种家想认识谁?只管说,哪怕曾公亮某也能带你去见识见识……”
瞬间种谔眼中的笑意就变成了冷意。
他淡淡的道:“年轻人莫要吹嘘,若是欧阳公等人在此,你还要不要脸。”
沈安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回去。”
沈安大获全胜,就冲着种谔挑挑眉,挑衅了这厮一下,然后带着人出去。
种谔在这里也没法待了,正准备出去时,掌柜冲了下来,嚎哭道:“小店小本经营……今日被打砸,还见了血……种郎君,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家子都等着小人挣钱养活……”
“给他钱!”
种谔心中恼怒,丢下一个随从来处理后续事务,自己琢磨着未来怎么寻机压制住折家。
他出了樊楼,就听到前面有人在笑,抬头一看,不禁想仰天吐血。
“官家听闻两家要闹腾,就怕弄出人命来,让老夫来看看……”
欧阳修正在和沈安说话,见沈安完好无损,就含笑道:“官家还担心你们吃亏,如今看来还算是不错。”
“见过欧阳相公。”
种谔上前行礼。
欧阳修抬头,茫然的道:“安北,这位是……”
他竟然称呼沈安为安北,可见关系很好。
那么前面某说种家和不少文官交好岂不是自曝其丑?而且某还说欧阳公若是在此,你还要不要脸……如今却是某不要脸。
种谔心中难堪,却笑道:“下官种谔。”
“种谔……是种家人吧。”
欧阳修淡淡的道:“要和气些才好。”
种谔苦涩的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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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沈安的法子学不来
西夏的局势变幻莫测,让大宋君臣都有些措手不及。
当初韩琦建议屯兵西北,等没藏讹庞谋逆成功的消息传来后,大宋马上出兵,打西夏人一个措手不及。
后来这个建议被拦截了,可西北方向的高级将领们还是得知了这个打算,并且被频繁召回京城,发表对西夏作战的看法。
种谔就是回京阐述看法的将领,可此刻没藏讹庞被李谅祚翻盘,他算是白来了。
白来就白来吧,反正有人负责食宿,就当是旅游。
“……府州大捷后,折继祖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意,喝酒后说种家总是瑟,这次折家可算是翻身了,下次见到种家人,看看他们可还有脸……”
张八年的讲述不带立场,冷冰冰的。
“……种谔在樊楼设宴,叫人去请折克行,肯定不会客气,沈安也闻讯赶去,还带了十余名乡兵,樊楼稍后怕是会动刀兵。”
赵祯一听就叹道:“那种谔带了多少人?”
张八年说道:“二十余人,都是西北的悍卒,都能以一当十。”
韩琦想起官家先前让欧阳修去劝阻,可按照时间来计算,怕是赶不及了,就说道:“陛下,那些乡兵懒懒散散的,沈安也不见出城去练兵,可见年轻人是一时好奇,现在不新奇了,自然不肯再管……输了也好,好歹给他个教训。”
赵祯一想也是,张八年却说道:“种谔治军狠辣,动辄断手断脚,杀人亦是常事……”
将门治军和将领治军不同,将领会不停的换,麾下对他而言只是一些过客,所以治军再严谨也很少杀人。
可将门却是铁打的将领流水的军士,手段自然不同。
但这种动辄下重手的治军方式却让赵祯有些不满。
韩琦解释道:“陛下,军中多有跋扈之徒,若是不加以震慑,临战时那些人会不听号令。”
赵祯不懂这个,但还是叹道:“责罚就好,还要杀人,这……不好。”
这一刻种谔在他心中的印象直接跌破了底线,变成了一个残忍好杀的负面形象。
韩琦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不禁有些傻眼了,“陛下,种家在西北可是中流砥柱,治军手段值得商榷,可却不能伤了悍将的心啊!”
赵祯摇头道:“韩卿稍后就训诫他一番,好歹都是为国效力的将士,能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
韩琦心中腹诽道:和那些贼配军怎么好好说话?种家乃是大儒之后,哪里会看得起那些军士。
这时候的军中就是这样,文人看不起武人,将领看不起下属,一级级的,于是军心士气就成了奢望,等辽人被金人打成狗时,大宋君臣觉得机会来了,就起大军去进攻,结果被辽人的败军打成了狗。
这下大宋君臣终于知道自家军队是什么尿性了,于是后续金人进攻时,几乎是一触即溃,君臣都没有战心,就是这时候作的孽。
“陛下,来了。”
张八年看到了自己的麾下密探,赵祯急匆匆的道:“那种谔可下狠手了?快进来说说。”
那密探进来行礼,说道:“陛下,种谔和折克行在室内动手,种谔手下两人一人断臂,一人胸骨断裂……”
好狠的折克行!
韩琦等人想着折克行那不吭不响的模样,心中不禁一寒。
赵祯微微点头,虽然隐蔽,但陈忠珩却看到了。
这是赞许。
种谔挑衅,折克行反击,官家认为很妥当。
至于什么大儒之后,在帝王的眼中,只有好恶之分,大儒是个什么东西?
大宋遍地的大儒,帝王不差这个东西。
密探继续说道:“后来沈安赶到,双方言辞激烈,随后种谔说比试一番,看看沈安练兵的本事……”
曾公亮说道:“二十余人对十余人,这个是不是不公?”
他没说不要脸就算是克制的了。
韩琦心中暗笑,说道:“沙场征战,难道遇到优势敌军还能让你选择一对一?那不是儿戏吗!”
这话看似平常,可曾公亮知道是对自己上次赌约赢了的回应。
你曾公亮不知兵,哔哔个啥?
密探看了韩琦一眼,眼神中有些愕然。
韩琦心中不悦,就说道:“快快道来。”
沈安被虐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事啊!
密探说道:“于是两边就打了起来,小人就眨了几下眼睛,里面就倒下了一片……”
卧槽!
那么猛?
韩琦心中对种家的治军本事多了些满意,心想这样的猛将,别说是弄死麾下,就算是多弄死几个也无事。
“小人仔细一看,倒下的却是种家的人……”
呃!
赵祯本是以手捂额,闻言不禁放开手,诧异的问道:“没看错?”
密探委屈的道:“陛下,小人在皇城司里乃是眼力第一……”
赵祯微微抬头,“好。”
“沈安令乡兵把那些人的手脚打断了不少。”
这太狠了吧!
折克行动不动就断人肢体,看来是有源头的。
韩琦微微皱眉,觉得种家的练兵方法怕是有些落后了。
“此事虽然儿戏,不过……沈安的练兵之法却是令朕激赏,去叫他来。”
稍后沈安来了,看着很是云淡风轻。
“你和人动手了?还断了不少人的手脚?”
赵祯的问题让沈安很是无辜,他说道:“陛下,那是别人主动求着臣和他比试一番,而且他的人比臣的人还多……臣本不想动粗,可您是知道的,臣嫉恶如仇,见不得人嚣张……”
赵祯本是想先吓唬吓唬这小子,然后才好问问题,可沈安却一脸无辜的模样,让他有些尴尬。
他干咳一声,说道:“邙山军的操练据说有些漫不经心,竟然能赢了种家的悍卒,为何?”
这是承认我的练兵之能了吗?
沈安看了韩琦一眼,说道:“陛下,操练漫不经心只是谣言。臣练兵就是一条,只要练不死,那就往死里练。”
三从一大你们可懂?
不懂吧?
赵祯一琢磨就摇头问韩琦:“这等练兵之法可能行?”
韩琦说道:“难。若是操练狠了,将士会抱怨,进而会怠慢,若是再逼迫,军心就乱了。”
这话没说错,大宋军队目前就这尿性。
赵祯看向了沈安。
“韩相的话倒是没错,不过臣以为军心的混乱主要还是因为武人地位低下。地位不高就只是想厮混,什么保家卫国只是笑谈罢了,这样的将士若是上了战阵,臣担心会一触即溃。”
这个是痼疾,但在当今的大环境下很难得到改善。
赵祯说道:“罢了,你且回去。”
等沈安走后,曾公亮提醒道:“陛下,您还没问他详尽的练兵之法呢?”
赵祯摇摇头:“他的那些……别人学不来。”
善待将士,就这么一条,谁能照着做?
这年月武人就是猪狗,人会去善待猪狗?
赵祯有些郁郁不乐,却不知道沈安从未对他抱过希望。
这个帝王心慈手软,对臣子来说是个好帝王。可对天下百姓来说,这样的帝王却让大宋只能原地踏步,导致问题越积越多,让继任者看着这个大宋头痛,只能下狠手去改革。
稍后沈安就去了城外的庄子,而种谔则是去拜访宰辅。
西北的种家来访,这个是要见见的。
欧阳修暗示了几句,示意他多读书,少些戾气,让种谔几乎想掩面而逃。
曾公亮只是含笑听了他对西夏的看法,却没给评价。
随后就是韩琦。
韩琦的话不大好听:“当年老夫在西北用兵时,种家可不是这般无用。听闻你乃是种家下一代的佼佼者,为何输给了沈安的乡兵?”
这话太打脸,种谔羞愧难当,等出了政事堂后,就让随从去打听邙山军的情况。
“郎君,邙山军原先是沈安之父在雄州练的乡兵,在府州之战和西南之战中多有立功……”
果真是乡兵?
种谔心中就更纠结了,等打探到邙山军的驻地在城外时,就带着人去了。
一路到了城外的庄子外面,种谔见没人看守,就说道:“竟然无人看守,这必然是骄兵,迟早会吃大亏。”
他刚策马进去,路边的平地突然塌陷,一个乡兵在坑里站了起来,拱手道:“见过种副使。”
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坏了,不禁纵声长嘶,没有防备的种谔差点就被颠下马来。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战马,种谔板着脸道:“某来此是想见识一番邙山军。”
那乡兵笑嘻嘻的道:“郎君也在里面,种副使可自去。”
这不是骄兵!
种谔知道自己先前的判断错了,于是就更期待能看到那支据说只有一百余人的邙山军。
一路进去,那一排排的作坊让人心生好奇,可周围却有人在游走,显然不许人靠近。
“据说香露就在那里出产。”
香露啊!
那可是聚宝盆。
种家若是有香露在手,那境况就不一样了。
种谔有些艳羡,直至前方出现了一群人。
乡兵们此刻站的笔直,仿佛先前的吊儿郎当都是虚幻。
“……都说老子不会练兵,可种家会不会练兵?会吧?今日种家的精锐被咱们的乡兵以少打多,顷刻间就被放倒了一地,谁会练兵?”
沈安很是瑟的问道,后面的种谔别过脸去,觉得这人一点都没有风度,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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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真香,盗窃
“郎君会练兵!”
乡兵们的回答很整齐,沈安心中得意,说道:“回头好生操练,以后咱们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杀奔北方,夺回幽燕故地!”
种谔不禁冷笑了起来,心想你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杀奔北方,可当年太宗皇帝带着一群打遍中原无敌手的骄兵悍将北伐,最终还不是一败涂地。
你这麾下也就是一百来人,还没有权贵们家里的护卫多,喊什么夺回幽燕故地的口号只是笑话罢了。
“操练起来,晚上酒肉管够!”
沈安回身就看到了种谔,他拱手道:“种副使这是想来指点一番?”
某指点个屁!
这人真的是报仇不过夜啊!
种谔的脸上微微一动,说道:“那些悍卒在西北都是近乎于无敌的存在,某很是好奇你的乡兵如何能击败他们。”
“看着就是了。”
这一片都是训练场,那些乡兵们在黄春的催促下开始就位,然后一一冲了出去。
先跑你个气喘吁吁再说。
这些乡兵们跑起来跟玩儿似的,但这并不能让种谔感到新奇。
稍后就是各种难度的越障,但这个对于冲阵的将士来说也没多大作用。
“只是这些吗?”
种谔的激将法并未奏效,沈安没搭理他。
稍后那些乡兵们都披上了盔甲,然后一一对打。
只是看了一会儿,种谔就觉得脊背发寒,刚才的轻视荡然无存。
那些乡兵举手投足看似很简单,可招招都是直奔要害。
随后就是兵器操练,却只是木刀。
“够快!”
种谔只是给出了这个评价。看似很简单,可却带着忌惮。
经历过战阵的人才知道花招都是骗人的,战阵厮杀比的就是谁更快。
拳脚凌厉,刀法更凌厉,这样的乡兵哪怕是放在最彪悍的西北方向,依旧是称王称霸的存在。
等看到一个乡兵闪电般的劈出一刀砍在对手的盔甲上,对手惨叫了一声后,种谔叹道:“这是乡兵?”
拿着木刀能让躲在盔甲后面的对手惨叫的……这是乡兵?
你在忽悠我呢!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些都是兵王般的存在,你竟然敢说是乡兵?
这个若是乡兵的话,那么所谓的禁军大抵就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沈安诧异的道:“这本就是乡兵,家父当年在雄州操练的乡兵。”
沈卞啊!我这也算是在为你扬名了,你好生安息吧。
种谔的目光中多了忌惮,“你是文官?”
文官会操练军队?
会毛线,他们只会躲在房间里,然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牛皮哄哄的号称什么名将。
可种谔是武人,对那等所谓的名将不屑一顾。哪怕是韩琦这位名将,在他的眼中也只是个笑话而已。
文官会冲阵杀敌?
他们只会拎着长剑瞎比比,敌人来了会被吓的尿裤子。
沈安很认真的点头道:“沈某出道就是文官,还是陛下亲手简拔。沈某在太学教了许多学生,上一科考试太学震动天下,所以你说沈某是不是文官?”
种谔无言以对。
这人文能名动天下,武能让敌人畏惧的称呼他为魔王。
这样的人……为何会和折家交好?
折克行!
那小子好运气,竟然能结交到这等少年才俊。
种谔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联姻。
记得家里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孩子,若是联姻成功,那岂不就是一家人了?
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正准备试探一番时,远处来了一群人。
“待诏……小人说今日怎地阳光普照,原来竟然是待诏来了这里。”
“小人见过待诏。敢问待诏,这次可能多放些货?小人把在高丽的家都卖掉了,女人也卖了,若是此次不能多拿些货回去,怕是只能吊死在汴梁了。”
“待诏,小人借了不少高利贷,若是不能拿货……那些可是要杀人的。”
“……”
一群商人围住了沈安,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的苦楚,有人甚至跪在地上嚎哭道:“待诏,此次若是不多给些货,小人的妻子就要和别人跑了。”
卧槽!
种谔见这人哭的鼻涕口水糊了满脸,悲痛欲绝,不禁叹道:“这生意何其艰难啊!”
确实是艰难,艰难到都要被戴绿帽了。
沈安皱眉道:“此次恐怕会多出一个商人来……”
那些商人闻言就怒了,“是谁?”
谁敢和我们抢食?
那个刚才悲痛欲绝的商人已经是目露凶光,双目梭巡,哪里是要被戴绿帽的模样。
商人逐利,为此可以抛弃一切。
沈安笑了笑:“是交趾人。”
“蛮夷之地!他们也懂的欣赏那等沁人心脾的香露吗?怕是暴殄天物吧。”
朝鲜商人刻薄的道:“而且他们才和大宋交战,这等狡诈之国,就该被排斥在外……”
“咳咳!”
随着咳嗽声,李柏来了。
“见过待诏。”
他是被手下怂恿来的。手下去了趟暗香,回来一脸陶醉,说那香露只应天上有,拿回去定然会大赚特赚。
“这位就是交趾使者李柏。”
李柏只是随意的拱拱手,显得有些倨傲。
交趾地处偏僻,周围就大宋和占城,辽国和西夏要想来收拾他们,要么走海路,要么就得先把大宋给干掉。
所以他有恃无恐。
有本事你们就把大宋打下来再说。
然后再和俺们一起钻老林子玩耍。
“给他验货!”
随着沈安的吩咐,有人拿来了一瓶香露,弄了点抹在在李柏的脉搏那里。
一股浓烈的香气传来,渐渐变淡,然后清雅……
好东西啊!
要是带回国去,那些贵妇们怕是要发狂。
李柏不动声色的感受了一下,正准备说也就是普通,可却发现周围那些商人的目光不对。
怎么那么像是野狼呢?
他淡淡的道:“待诏,这价钱得低一些才行啊!”
讨价还价是他的本能,而且他觉得这玩意儿应当不值那么多钱。
“收起来。”
沈安负手去了别处,压根就不准备再搭理李柏。
李柏傻眼了,心想你这可不是做生意的态度!
你不满意就说话啊!
他正在纠结于沈安是不是在装腔作势时,那些商人已经扑了过去,眼中闪烁着让他有些熟悉的光芒。
他认识交趾的一些大商人,那些大商人们每次要占大便宜时就是这个表情。
卧槽!
我错了!
这货抢手的能出人命!
“待诏,某错了!”
李柏闪电般的冲了过去,一把去抓沈安的衣服。
啪!
严宝玉一巴掌打掉了他的手,李柏不顾这个,赔笑道:“待诏,小人要货,一定要。”
沈安淡淡的道:“香露减两成给他。”
那些商人两眼放光,欢呼道:“待诏英明!”
李柏把肠子都悔青了,此刻他忘却了使者的职责,满脑子都是赚钱的事儿。
我刚才矜持个什么啊!
两成,看这样商人的模样,这分明就是一大笔赚头啊!
他看着自己开始肿起来的手,顾不得疼痛,在转着怎么才能多拿货的念头。
这就是开端。
远处有皇城司的人在微笑,他们觉得这是一条大鱼,值得慢慢的下饵。
随后就是托奶等物,更是让他眼花缭乱。想着家中的那些女人若是戴上了这个……
不说了,赶紧准备准备,早点回去。
成功做成了一笔交易的沈安心情不错,回家后就就召唤了各位兄弟开宴席庆贺。
他现在渐渐开始喝酒了,只是却喝得少。
折克行是个酒桶,苏轼是个酒鬼,王是越喝脸上越白,赵仲是偷着喝……
最后大家全喝醉了,横七竖八的被架进去挺尸。
第二天吃了早餐后,沈安正准备去和老丈人套近乎,黄春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
“郎君,凌晨时有人潜入作坊,被兄弟们拿下了。”
沈安心中一惊,却没外露。
一行人到了城外的庄子里,沈安见到了那两个遍体鳞伤的入侵者。
这两人无力的抬头看了沈安一眼,然后垂首不语。
“什么来路?”
沈安摆手拒绝了黄春抬来的椅子,严宝玉说道:“郎君,这二人说是朱家庄的人,昨夜是奉命来打探香露的配方,想仿制。”
从香露被沈安弄出来到现在,觊觎的目光就从未间断过,只是以前作坊是在城内,所以那些人投鼠忌器。
如今作坊搬到了城外的庄子上,沈安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他接过木棍,挑起了一个男子的下巴,问道:“朱家庄的背后是谁?”
男子摇头道:“不知,只是管事杨勇令小人前来打探。”
“打探?”
沈安一棍子抽在男子的脸上,就在那张脸快速肿胀时,他怒道:“潜入作坊是打探?这是突袭!”
男子本来是在惨叫,听到这话不禁惶然喊道:“待诏饶命,小人真是来打探,不敢突袭,不敢啊!”
打探是潜入,突袭是有杀人的倾向,处置起来自然不同。
沈安起身道:“朱家庄在哪?”
“城外西北十里不到。”
黄春已经按捺不住了,建议道;“郎君,报官吧?”
他的眼珠子在转动,一看就是想自己动手。
只是沈安会怎么选择?
“报个屁的官!”
沈安目光炯炯的道:“这二人半夜潜入,那边定然在等消息,若是去晚了,毛都捞不到一根,出五十个兄弟跟着,咱们马上突袭!”
半个时辰后,朱家庄就在眼前。
地里现在没活了,所以庄子里看着死气沉沉的。
“带路!”
两个男子被堵住嘴,双手被绳子绑着,而绳子的一头牵在乡兵的手中,就像是放羊。
众人进了庄子,等看到最齐整的大院子后,沈安也不必用他们带路了,狞笑道:“冲进去!持械反抗的,打断腿!”
第443章 人生如棋,我便为卒(为‘妞妞点点猫’加更)
若说大宋谁的日子最好过,那非大地主莫属。
大宋不限制土地兼并,而且各种赋税沉重,今日你是小地主,明日很有可能就破产变成了佃户。
但大地主不同。
但凡是大地主,背后几乎都有力量支撑。
吴钊是个大地主,日子还不错,很稳当。
他坐在圈椅上,身边有年轻女仆轻轻扇着扇子。微风轻拂,外面的秋高气爽不用出门就享受到了。
“他们还没来?”
他刚吃了早饭,吃的有些多了。胸腹动了一下,食物就上涌到了嘴里,他咀嚼了一下,然后问了门外的管家。
管家在看着外面,眉心紧皱:“郎君,会不会被拿住了?”
吴钊嗯了一声,就在管家暗赞自家郎君沉稳如山时,就见他猛地蹦了起来。
“去看看!”
吴钊冲到了门边,女仆被吓得惊呼了一声。
这声惊呼婉转娇媚。
若是往日吴钊会调戏一番,可此刻他霍然回头,那眼神凶狠的就像是一头狼。
“闭嘴,不然弄死你!”
女仆捂着嘴,被吓得浑身颤抖。
吴钊站在门边,右手扶着门框,左手垂在身侧,在微微颤抖。
管家已经出去了一会儿,吴钊喊了一声:“杨勇!”
秋风吹过庭院,树叶沙沙作响……
吴钊抬头看着风中摇曳的枝叶,往日觉得诗情画意的场景竟然如此恐怖。
那些枝叶仿佛是妖魔鬼怪的手臂在挥舞着,那些沙沙响声仿佛就是狞笑……
吴钊突然侧耳倾听,他的身体奇迹般的停住了颤抖,然后缓缓回身。
女仆站在边上,束手而立,见他回身,就挤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
可这笑容马上就凝固在脸上,女仆惊骇的看着他的身后。
吴钊听到了身后细微的声音,他发誓这就是脚步声。
他浑身僵硬,脸颊颤抖着。
没有人会这般轻手轻脚……
“杨勇……”
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召唤了管家。
“吴钊?”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接着脚步声加重。
吴钊盯住了女仆,他缓缓转身……
就在转身转到一半时,他冲着女仆扑了过去。
女仆已经被吓呆了,被他一把拉扯到身后。
他希望女仆能挡住追兵片刻,所以迸发出了潜力,冲着后面狂奔而去。
沈安并未追击,黄春去弄了椅子来给他坐下,然后叫人把杨勇提溜过来。
杨勇的脸上青紫了一块,他淡定的问道:“敢问贵人是谁?这里乃是吴家庄,今日贵人马踏吴家庄,明日的朝堂之上……弹劾怕是不会少。”
沈安大马金刀的坐着,反问道:“昨夜那两人是你派去的?”
那两人已经进来了,被牵着跪在边上,鼻青脸肿的很是凄惨。
杨勇愕然道:“小人并未指使什么……他们……他们因为偷盗被小人才将赶出吴家庄……”
这个撇清的速度很快,而且借口不错。
“是吗?”
沈安微微仰头,突然一脚踹翻了杨勇,骂道:“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如此也好,春哥。”
黄春心中欢喜,“郎君。”
沈安说道:“动刑,就在这里。”
杨勇愕然道:“这是私设公堂!”
黄春一把揪住他的后领,狞笑道:“我家郎君就是公堂。”
一顿皮鞭后,黄春拿出个小毛刷,叫人把杨勇的鞋袜脱了。
杨勇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顾着喘息。
被毛刷轻轻刷脚底是啥感觉?
“哦……啊……哈哈哈哈……”
杨勇极力的扭曲着身体,一边大笑一边流泪。
“郎君,吴钊来了。”
吴钊的脸上多了一道鞭痕,被严宝玉单手拖了过来。
“哈哈哈哈……”
杨勇流泪大笑,吴钊看了他一眼,眼中就多了厉色。
“跪下!”
严宝玉把他踢跪在沈安的身前,说道:“郎君,这人狡猾,竟然先躲在茅房里,等咱们的人冲过去之后,就悄然从侧面逃。若非是墙头上有咱们的人,今日还真是会被他逃脱了。”
“狡猾?”
沈安身体前俯,盯住吴钊问道:“香露的配方乃是沈某多年的试验所得,耗费了无数钱粮。想夺取配方的人多了去,那些顶级权贵做梦都在流口水,可他们却不敢轻举妄动……你可知为何?”
吴钊的眼中多了狡黠,说道:“某不知你在说什么……”
沈安笑了笑,“因为邙山军就在庄上,他们吃过亏……所以你敢动手倒是让沈某有些意外。本来沈某以为背后会有顶级权贵在出谋划策,可在见到你之后,沈某知道背后顶多是个小权贵或是官员……”
吴钊摇头道:“某不知你在说什么。”
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沈安笑了:“你这是有恃无恐?有趣。”
“小人招了……小人招了……”
这时杨勇已经受不了毛刷刷脚底板的酷刑,直接崩溃了。
“是谁?”
黄春提着毛刷,作势继续给他挠痒痒。
“是一个商人……”
“一般的商人不敢,那商人和谁打交道?”
“和……和几家宗室……”
“哪几家?有没有郡王府?”
“郡王府?没有……”
“这样啊!”
沈安想起了近来的暗流涌动,就问道:“可有谎言?”
杨勇从不知道挠痒痒竟然这么痛苦,他畏惧的看了一眼黄春手中的毛刷,说道:“小人不敢。”
沈安看向了吴钊……
“问他……”
随后院子里惨叫声不绝于耳。
“郎君,就是那个商人在中间牵线。”
黄春的眼中多了兴奋之色,说道:“把他们直接吊在作坊的外面,在身上刷一些蜂蜜,那些虫子最喜欢不过了……”
“待诏饶命……”
吴钊和杨勇直接被吓尿了,跪在地上叩首求饶。
沈安一脚踢开想抱自己大腿的吴钊,眼中有些不明之色在闪烁着。
“你可……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小人想活。”
“那就听话,记住了,乖巧些对你有好处。”
……
秋高气爽的同时,秋季也带来了干燥。
赵允让的脾气不好,现在更不好。
室内就像是刚刮过龙卷风,一片狼藉。
赵允让顶着两个大眼泡怒吼道:“那个畜生……老夫说过多少次了?多少次了?要谨慎要谨慎,要好好做人……可他做了什么人?他去做了畜生!”
外面跪着他的一个孙儿赵仲懿,身上全是茶水,此刻正在瑟瑟发抖。
侧面站着一群儿孙,都被吓得噤若寒蝉。
赵允让出现在了门口,他先扫了儿孙们一眼,然后盯着赵仲懿喝问道:“谁让你喝的酒?”
赵仲懿低头道:“翁翁,北海郡王府的管家说……说十三叔是个病秧子……孙儿喝多了酒,就……就……”
“就个屁!”
赵允让骂道:“踢断了那人的三根肋骨,吐的血都有一盆,你可是想吃人血?老夫叫人弄一盆给你喝。”
赵仲御知道自己的祖父说得到做得到,就哀求道:“翁翁,孙儿当时喝多了,以后保证不敢了。”
赵允让仰头叹息道:“宫中的官家已经松口了,在这等关口,别说是说你十三叔是个病秧子,就算说是死人也别管……等十三郎进了宫,等……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来收拾那些人,小不忍则乱大谋懂不懂?”
赵仲御低头道:“孙儿懂。”
如果是儿子的话,那么赵允让绝壁一脚就踹去了。
他怒不可遏,可最终只是挥手道:“滚!”
等赵仲御走了之后,赵允让坐在台阶上叹道:“群臣正在进谏,官家已经松口了,皇子之位就在眼前,这等时候要离那两家人远一些……那管家……十三郎……”
赵宗实说道:“这是故意的,仲御平日不怎么喜欢喝酒,哪日他和谁去了?”
他的一个兄长,也是赵仲御的父亲说道:“是仲御的几个好友。”
赵宗实淡淡的道:“必然有人被收买了,然后把仲御灌醉,那管家再来激怒仲御,那几个好友再怂恿一番,后面动手就是顺理成章……仲御毕竟年轻,此事怪不得他。”
赵仲在边上已经想清楚了,他微微点头,觉得父亲的分析丝毫不差。
“可他毕竟动了手,而且还是在这等时候。不管官家在不在意,那些臣子都会去弹劾,而且一弹劾必然就会带上十三郎……那赵允弼好阴沉的心思。”
赵允让不屑的道:“从小就觉得这人阴,如今果然。此次他竟然敢坑了老夫的孙儿,这是想为赵允良铺路?为何?难道赵允良答应了他什么?”
赵宗实心中微喜,但却叹息一声,知道避不过这一关。
他巴不得赵宗绛在这场皇子争夺战中胜出,可看看老父,再看看妻儿兄弟子侄……他没法退出。
人生如棋,我便为卒。
过河的卒子有进无退,直至冲到尽头。
冲过去就没法再回头了……
赵允让挥挥手,赶走了那些儿孙,只留下了赵宗实父子二人。
赵宗实见他疲态尽显,心中一酸,就扶着他进去。
“爹爹,莫要急。”
赵允让坐在榻上,阿苏赶紧来给他捶打肩背。
他叹息道:“不急不行啊!那些臣子得了这个消息,定然会弹劾咱们家。想想他们会说些什么……是了,还不是皇子的家人就跋扈如此,等你做了皇子,这郡王府怕是就要凌驾于大宋之上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谁也无法阻拦。
赵宗实正准备说话,外面来了个下人。
“郡王,沈安来了。”
……
第三更送上,今日更新完结。
第444章 忽悠界大佬
沈安一进来就感觉到了些沮丧的气息。
等到了赵允让那里时,地上的杂物都被清扫干净了,压根就看不出先前的凌乱。
赵允让依旧是很豪迈的问了他的近况,然后又问果果最近怎么没来郡王府找她的小伙伴玩耍了。
“舍妹最近和那个……有些亲近。”
杨卓雪经常邀请果果去家里玩耍,这等行径自然是不妥当的,可杨继年不管,李氏也不管,外人自然无法置喙。
和未来的小姑子交好,以后会省掉许多麻烦,杨卓雪既然有这个意愿,沈安也乐见其成。
只是赵允让却认为这是两家关系出现问题的征兆。
“你未来的妻子?”
沈安点头,赵允让释然了,“你来得正好……”
他把刚发生的事告诉了沈安,最后总结道:“此事目前看来是有预谋的,赵允弼发疯了,老夫想了许久也想不到他为何要帮赵允良。”
沈安心中有些猜测,但却不好说。
“此事目前不好动。”
赵允让赞许的道:“对。现在动了就是招人厌,不过老夫的请罪奏疏已经进宫了,稍后老夫也会进宫去求见官家,为……”
他的眼神多了沧桑,然后笑道:“去和官家说说话。”
一个老人为了子孙去低头,去求人,这种感觉但凡是子女都受不了。
“爹爹,此事还是静观其变吧。”
赵宗实不忍老父去进宫低头,就分析道:“此事被弹劾是肯定的,官家也压不住,至于定下谁是皇子,此事能干涉的仅仅是几人而已。”
“官家,宰辅。”
赵允让起身道:“此事刻不容缓,好歹要让官家释然,否则再无机会。”
赵宗实想劝阻,可赵允让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后带着人就走了。
他一路进了宫,但还是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赵祯。
两个堂兄弟的会面很是沉默。
赵祯在看奏疏,赵允让站在下方,突然苦笑道:“你不甘心。”
赵祯没抬头,赵允让继续说道:“你没儿子,所以觉着不该便宜了别人。将心比己,老夫也会这般想。可你是帝王,帝王无私情,大宋需要一个皇子,你迟迟未决让那些人都生出了野心。今日是老夫的孙儿被坑,明日会是谁?是十三郎吗?”
赵祯放下奏疏,抬头皱眉看着他,说道:“不管如何,赵仲懿跋扈是实,你辩解什么?”
赵允让怒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骗局,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赵祯冷冷的道:“我不知,你且去!”
这是个冷冰冰的帝王,赵允让突然失笑道:“既然如此,你就给个地方吧,让老夫一家子过去,免得以后被那些小人清算。”
赵祯摇摇头:“大宋不分封。”
“那你要怎么样?”
赵允让咆哮道;“是要逼死老夫吗?若是你想要老夫的命,只管令人去传句话,老夫若是苟且一日……死后当暴尸郊野,魂魄不得安宁,永世煎熬!”
这个誓言让陈忠珩都不禁一颤,觉得太狠了。
他看了赵允让一眼,看到的全是暴怒。
这是一个为了儿孙而咆哮的老人。
他的誓言让人不寒而栗,但赵祯却没有动容。
“你且去,此事朕自有打算。”
他自称朕,这就是公事。
稍后赵允让出了皇城,有人见他一脸怒容,接近后还能听到他在骂人。
“……他在骂官家,骂官家是老糊涂了,迟早会被人骗……”
赵允弼听着禀告,嘴角不可抑制的翘了起来。
“老夫一直在隐忍着,在隐忍啊……”
角落的一个香炉上香雾渺渺,赵允弼定定的看着香炉,室外的淡白阳光斜照在香炉上方,香雾在那白光中上升扭曲,仿佛是在痛苦的煎熬着。
那一双眉紧紧的皱着,眼中多了些沧桑之色。
他的目光渐渐呆滞,喃喃的道:“当年为何要让老夫备受尊崇?然后又打入凡尘,看着那人坐在上面,老夫备受煎熬,这是命吗?”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的猖獗:“屁的命!若是命,老夫也能忍到这命翻身!”
他侧着脸,当外面传来脚步声时,他止住笑声,缓缓转过脸来。
本来隐入背光处的脸对正了大门,那脸上笑容渐收,可两行泪痕却依旧残留。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沉声道:“进来。”
外面进来的是一脸欢喜的幕僚:“郡王,华原郡王来了。”
赵允弼闭上眼睛,可笑意却在嘴角渐渐溢开。
“这是沉不住气了?觉着自己稳妥了?让他来。”
赵允良的脚步匆匆,等看到赵允弼时,先是一个躬身,然后说道:“此事多谢了。”
多谢什么他没说,赵允弼也没问,两人相对一视,不禁大笑起来。
“此事……官家已经差不多点头了。”
赵允弼欣慰的道:“你要让宗绛多留心,最近谨慎些才好,到时候一旦选了人出来,切记老夫要香露的配方。”
赵允良点头应了,说道:“此事但请放心,只是老夫此刻却不好多留,一切……”
他看着赵允弼,含笑道:“一切都在以后,咱们的好日子都在以后,保重。”
你放心,以后我家宗绛上去了,自然不会忘记你出的力,让你子子孙孙荣华富贵……
“你是说沈安?”
赵允弼说道:“此刻他不敢乱来,否则就是破坏大局,宰辅们饶不了他,天下人都饶不了他。”
赵允良想想也是:“若是因此让官家又拖一阵子,不肯收皇子,那沈安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
赵允让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沈安安慰几句,就和赵仲出去。
到了沈家,王竟然也在。
“事情不大好,我爹爹都面色严峻,说此事弄不好连官家都没法决断……宰辅们会阻拦。”
赵仲的心中恼火,但却不好发作。
赵仲御是他的堂兄,动手打人也是因为赵允弼的管家说了赵宗实的坏话,所以没错,唯一的错处就是下手太狠。
暴戾!
这是弹劾的一个缘由,而另一个就是跋扈。
“他们说此刻还未决定是谁进宫就跋扈如此,若是被汝南郡王府得了这个皇子之位,整个汴梁怕是都得低头屈膝,瑟瑟发抖……”
王叹道:“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到赵仲御的那几个朋友,威逼利诱,压住他们。然后造势,把自己摆在无辜者的位置上,如此方能死中求活。若是不行……”
他的眼中闪过厉色,说道:“那就派人潜入郡王府,弄死那个管家,然后说这是赵允弼杀人灭口,把水搅浑!”
赵仲不禁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主意太过阴狠。
可沈安却没有丝毫意外。
王这货最喜欢用暴力去解决问题,称之为征诛之术,但凡是对手,他就忍不住想来个人道毁灭。
王见赵仲撇嘴,就说道:“非常时期就该行非常之事,束手束脚的能成什么大事?”
赵仲不满的道:“官家不蠢,皇城司最近也在盯着城中,一旦被发现了,那就是灭顶之灾。”
赵祯要做决断了,皇城司也在到处监控。
王嗤笑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下药!”
赵仲说完就发现沈安在瞪眼,就说道:“玩笑的,太闷了些。”
天气是有些闷。
“要下雨了,各处收衣服了……”
庄老实的声音很是高亢,接着仆役们笑嘻嘻的出来收衣服。
这就是生活。
沈安微笑道:“明年三月某就要成亲了。”
“是啊!”
王和赵仲不知道他说这个干啥,只能干巴巴的回应着。
沈安抬头看着赵仲,说道:“若是赵宗绛上去,沈家最好的法子就是回雄州,其次便是去南方,避开汴梁,否则迟早会被人下手。”
赵仲低下头去,苦涩的道:“安北兄,都是小弟连累了你。”
若是不和汝南郡王挂钩,沈安这等青年才俊是每位帝王都看重的臣子,此后飞黄腾达自然不在话下。
可现在沈安站队了,站在了赵仲这边。
他再次抬头,“安北兄,你后悔了吗?”
沈安微微皱眉,赵仲心中不安。
沈安突然一巴掌扇过来。
赵仲想躲,可不知怎地就忘记了怎么躲闪。
啪!
王愕然起身,以为沈安是要发怒或是什么。
可沈安和赵仲相对一视,一种熟悉的感觉回归。
“是不是兄弟?”
“是!”
“那你问个屁!”
沈安喊道:“遵道!”
折克行进来了,沈安问道:“吴钊怎么说?”
“他答应了。”
折克行拿出一张纸递给沈安。
沈安仔细看了看,然后问赵仲:“你那堂兄可确定是被赵允弼的管家给坑了?”
赵仲点头道:“某那堂兄不喜饮酒。”
“不喜饮酒却大醉,然后赵允弼的管家正好在那里吃饭……那么巧?”
王无奈的道:“就是那么巧,这边是有口难辩。”
沈安微笑道:“可某这里也给赵允弼他们准备了一个有口难辩,你们说怎么样?”
他把那张纸递给赵仲。
“你看看。”
赵仲仔细看了,再抬头时,眼中全是惊喜:“安北兄,你这是在坑赵允弼他们呢!”
沈安瑟的道:“当年某忽悠汴梁小贩时,赵允良还在装疯呢!”
哥可是忽悠界的大佬,赵允弼算个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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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叛逆的帝王
司马光觉得官家这人太过优柔寡断,几次三番的在皇子的问题上反复,简直就是拿大宋的未来在开玩笑。
今日他再次进谏,甚至还用了激将法。
“……小人会说陛下春秋鼎盛,定当子孙无穷,何必选什么宗室子进宫,那是自寻烦恼……”
司马光读书不少,随后就列举了一系列例子:“……前唐自代宗以来,立嗣皆是旁人之意,帝王反而成了摆设。那些人自称定策国老,更猖獗的称呼天子为门生天子……这是颠倒伦常,所以前唐覆灭乃是咎由自取。”
赵祯心中乱如麻,韩琦出班道;“陛下,知江州吕诲有言,最近京城秋雨纷纷,各处多有水患,另有几处地震……此乃阴气郁结。前唐时神龙年间,洛水暴涨,这便是牝鸡司晨的反噬……如今大宋国本未立,百姓茫然不知所措,百官忧心忡忡,宗室中有人在暗斗……陛下,再不定下皇子人选,这大宋……”
神龙这个年号属于武则天末期,随后就是各种明争暗斗,最终大唐成功回归李氏。
他微微低头,然后颤抖了几下,好似哽咽。
这大宋要出大问题了啊!
“请陛下三思。”
群臣出班,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赵祯闭上眼睛,眉间多了怒色,但旋即散去。
他记得父亲真宗临去前有些担心他的仁慈,就说道:“帝王无情,如此方能有情。”
这话当年的他不懂,后来渐渐多了磨砺,方才知晓了父亲话里的真意。
帝王无情,因为帝王不可能对一人有情。
而帝王有情,则是大爱,对江山社稷的情义,非一人一物。
帝王啊!
他觉得浑身冰冷,只觉得天上地下再无人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
记得父亲去时眼神冰冷,当时他以为是绝望或是痛苦,如今看来却是孤独。
帝王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权利。
权利作伴,尊荣为友,当踏上这段万众瞩目之路时,就注定了最终的孤独……
他睁开眼睛,眼中波澜不惊。
“朕……知道了,朕有此意多时,只是一时不得其人。诸卿以为宗室中谁能担之?”
赵祯没儿子,可那些堂兄弟们的儿子却一大把,比如说赵允让那个老流氓,家里的儿子多的让他烦躁。
那烦躁应当是幸福的吧。
谁能担当?
群臣面面相觑,有人跃跃欲试,有人一脸无所谓。
只要你答应就行,至于谁来当皇子,这事儿咱们不在意。
为啥?
因为有了赵祯为模板,后续的帝王也只能萧规曹随,别想独断专行。
韩琦出班道;“此事非臣下所能言,陛下当一言而决。”
这种时候不能胡乱站队,否则后果严重。
有人说道:“陛下,近日多人弹劾汝南郡王府的小郎君跋扈,酒后重创他人……”
“是啊!那赵宗懿得意洋洋,自诩此后就是皇子的亲人,下手残暴,让人不忍目睹啊!”
“他重创了他人之后就回了郡王府,如今依然没有露面,可见肆无忌惮到了让人触目心惊的地步。”
“先前臣听闻汝南郡王咒骂陛下……”
“……”
帝王一言而决马上就成了笑话,当朝弹劾此事的却是刘展几人,都是沈安的对头。他们自然要站队,站在赵宗实的对立面。
站队是一把双刃剑,在得了沈安助力的同时,郡王府就得承担沈安带来的麻烦。
现在麻烦就来了。
赵祯听着这些弹劾,面色不变的道:“此事朕自然会细细思之,今日就这样吧,诸卿各自散去。”
“陛下,此事不容拖延,否则宗室就要乱了。”
刘展梗着脖子说道:“如今宗室中人都在议论纷纷,都在说着汝南郡王府的跋扈大胆,而北海郡王却在忍气吞声,臣……”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北海郡王乃宗室长者,最是宽厚的一位郡王,历来都与世无争,可如今竟然被晚辈重创府中的管家,这……据说郡王在家中长吁短叹,却不肯弹劾晚辈,让人钦佩之至。”
在他的话里,赵允弼化身为一位慈祥的宗室长者,与世无争的差不多可以出家当和尚了。
赵祯微微垂眸,正准备说话,陈忠珩见外面有人,就出去问了问,回来禀告道:“陛下,沈安求见。”
“他来作甚?”
赵祯只觉得心中烦闷,有种想撕毁眼前一切事物的暴戾。
他点点头,随后沈安就进来了。
行礼后,沈安先是咦了一声,说道:“好热闹。”
赵祯本是心中烦闷,可见到沈安后,却生出了些希望来。
这事儿太平静了,你来闹一闹吧,最好让这些人颜面尽失,如此朕就欢喜了。
“你来作甚?”
他淡淡的问道。
沈安说道:“陛下,臣要弹劾华原郡王。”
来了!
在看到沈安的一瞬,群臣都知道那事儿来了。
赵祯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就问道:“你弹劾他什么?”
这不该是弹劾北海郡王吗?
沈安昂首道:“陛下,臣的香露作坊今日凌晨被人突袭,被护卫擒获两人,臣拷问出了背后的那人,竟然是和华原郡王府交往密切的一个商人陈嘉,陛下……”
沈安悲愤的道:“臣为了那个香露投了多少钱粮?每年缴纳了多少赋税?从那些外藩商人的手中赚了多少钱?可那些钱臣也没用于骄奢淫逸啊!”
韩琦心中暗道:这小子要开始给人挖坑了。
不是当事人时,韩琦总是会想起自己和沈安的几次交手,然后灵台清明的旁观沈安挖坑埋人。
这次你要埋了谁?
“那些人的家里钱财堆积如山,女人多的没地方安置,这不还欲壑难填,就派人去抢臣的香露配方,幸而当时有几个护卫在值守,把那两个凶徒当场擒获,否则陛下……今日臣的作坊肯定就成为一片废墟了。”
嗯!
你这莫不是知道汝南郡王府出了纰漏,这是来反击的?
赵祯有些不信,问道:“可有证据?”
“有。”
沈安信誓旦旦的道:“臣已经令人去拿那个商人陈嘉,此刻定然已经到手了。”
他在赌!
他赌赵祯原先想的人选就是赵宗实。
你是准备让皇城司插手还是让开封府出手?
皇城司里的人手复杂,除去张八年之外,其他几个都知很难说清是谁的人。所以一旦陈嘉进了皇城司,那些人就会发狂的去打探消息,稍有不慎这事儿就玩大发了。
所以一旦是皇城司出手,那么你就是偏向了赵宗绛。
刘展建议道:“陛下,此案应当让皇城司接手才是。”
下面的群臣都各有心思,可今日官家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甚至已经答应了皇子入宫之事,下面的事儿不好接茬啊!
若是干涉此事,那就是站队。
站不站?
韩琦微微垂眸,他不认为谁能撼动自己的地位。不管是赵宗实还是赵宗绛上位,宰辅的权威依旧不可撼动。
既然如此,老夫干嘛要冒险去站队?
若是站错队了,上台后的那位可不会轻饶人。
比如说沈安这个蠢货,竟然从头到尾都站在了赵宗实那一边,堪称是海枯石烂也不反悔。
这种铁杆分子,一旦赵宗实失败,赵宗绛上位的第一件事就会把沈安一脚踢到穷乡僻壤去。
比如说琼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让沈安在那边和乌龟玩耍。
真是个蠢货啊!
韩琦听到了身后的轻叹,这是曾公亮在叹息。
他肯定是在为沈安的未来而唏嘘。
老曾,等沈安滚蛋了,你就少了一个潜在的朋友,所以别折腾,老老实实地给老夫打下手。
是交给谁来处置?
众人都在等待着答案。
赵祯的目光淡然,他甚至看着沈安笑了笑。
是冷笑。
沈安的心中一个咯噔,觉得事情怕是要糟了。
赵老汉要发飙了。
咋办?
他在祈祷赵仲和王几人能机灵些,把证据弄扎实些,否则嘉佑六年的最大规模惨剧就会上演。
赵祯会大发雷霆,然后皇子是谁真的就说不定了。
不,现在就说不定了。
这一刻沈安只能祈祷,祈祷赵仲能听王的,直接下狠手,弄死那个陈嘉,然后栽赃给赵允弼或是赵允良。
那等人竟然敢派人去盗取香露的秘密,死有余辜。
香露就是一个聚宝盆,想砸了这个聚宝盆,那就是沈安的大敌,不死何为。
赵祯看了群臣一眼,几个臣子看似真诚,其他人都是漠不关心。
帝王的威信和权利空前薄弱,臣子们自然不在乎谁上位。
这就是人心啊!
他想起了张八年的禀告,说沈安令赵仲去揣摩人心和人性……
是啊!帝王不通人心人性,那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的眼中多了些无奈,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些不屑的道:“让开封府接手。”
瞬间他就看到了愕然和不渝。
你们不高兴了吧?
觉得朕在徇私?
开封府现在的知府是傅求,这人最是机灵,哪里敢插手这等关系到皇子归属的案子,定然是看宫中的意思。若是宫中漠不关心,他肯定就会草草结案,然后再给一个含糊的答案,任由赵祯发挥。
所以……朕就徇私了。
你们不高兴了吧?
先前你们逼宫时可不是这样的,那慷慨激昂的模样,哪有一点忠心可言。
如今你们傻眼了吧?
哈哈哈哈!
看到你们不高兴,朕就高兴了。
第446章 这是谁在冤枉老夫(为‘亡灵笙歌’加更)
汴梁城中的一处宅子的正堂里,赵仲在看着外面。
陈嘉就跪在前面,折克行在门口把风。
王淡淡的道:“画押吧。”
陈嘉的身前是几份供词,全是他自己手写的。
他的身体在颤抖,流泪道:“贵人,小人不能啊!”
他的泪水滴在了供词上,王冷笑道:“画押了你还能活命,若是不肯……遵道……咋说的?”
折克行淡淡的道:“若是不肯画押,就伪造个自尽的模样,把他吊死在梁上。”
王狞笑道:“还等什么?”
折克行刚挪步,陈嘉就拿起笔,然后趴在地上飞快的画押。
王看看手中的一份文书,核对了画押,点头道:“是个聪明人。”
他收起了几分供词,陈嘉嚎哭道:“华原郡王没有让小人去纵火灭口!此事就是小人一力做下的,而且……而且小人也没被北海郡王指使,去坑华原郡王啊!”
王收好了供词,然后冷笑道:“昨夜那两人随身带着火种,他们供认,一旦盗取了配方,就纵火烧掉作坊……丧心病狂之辈,也敢装无辜吗?至于他们指使没指使……某说他们指使了,你觉得有问题吗?”
好个腹黑的少年!
陈嘉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少年竟然这般阴狠,一下就把无辜的华原郡王和北海郡王拉了进来。可不管他们是无辜还是什么,这潭水都被搅浑了,他自己更是有口难辩。
“那可是两家郡王府,小人若是揭发,会死无葬身之地。”
陈嘉绝望了,只希望自家的妻儿能不被牵累。
王冷冷的道:“你若是能扛住,你的妻儿某保了。”
陈嘉冷笑道:“你怎么保?”
王蹲了下来,盯着陈嘉的眼睛说道:“此乃夺嫡之争,胜者为皇,你已经掺和进来了,跑不掉了,明白吗?若是首鼠两端,谁都饶不了你。”
啥?
陈嘉傻眼了,“小人不敢掺和,小人发誓不敢……”
“晚了!”
王和赵仲相对一视。
赵仲微笑道:“某就是郡王府的人,你若是好好做人,回头你的家人自然无恙。你已经招供了,我们的人正在朝堂上弹劾赵允良指使你去盗取香露配方……难道你想反悔吗?”
“那小人怎么说都是死定了。”
陈嘉真的是绝望了。
赵仲摇头道:“胜负就在这个月,若是他们胜某无话可说,你自可翻供。若是我家胜了,你就是戴罪立功,何去何从你自己想。”
没啥好想的,赵允良和赵允弼那边不管如何都饶不了他。
所以在被逼着画押之后,陈嘉就已经被牢牢的绑在了这边。
“巡检司来人了。”
杨沫进来禀告,看到陈嘉行尸走肉的模样后,不禁苦笑道:“此事……麻烦了。”
……
消息很快传到了赵允让那里。
“……咱们家小郎君和王,还有折克行,他们审讯了那个陈嘉,还拿了供词。后来苏轼也闻讯赶去了,还当街呵斥华原郡王欺人太甚,差点被巡检司的人拿下。”
赵允让挥挥手,杨沫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觉得快瘫软了。
他真的没想到自家小郎君竟然这般大胆,竟然带着王等人直接闯入了陈嘉家中,更是用刑逼供。
若是被查出来是作伪,赵宗实入宫之事就成了泡影。
“此事仲糊涂了!”
一个儿子郁郁不乐的道:“仲懿殴打那人之事疑点颇多,咱们该去辩驳才是,而不是去动手……这等时候,赵允良再穷也不会去谋夺香露的配方,他要是能进宫自然就不缺钱。若是不能进宫,他会怕十三郎的报复,定然不敢……所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事有假。”
“是啊!宰辅们不傻,官家更是……仲他们弄这个太儿戏,弄巧成拙了!”
“此事可还有挽救的余地?爹爹,要不就上奏疏请罪吧,官家有可能会遮掩下去。”
“……”
一群儿孙七嘴八舌的说着,大多面色惶然。
他们害怕赵宗实失败,等赵宗绛进宫之后,汝南郡王府就离被打压不远了。
“蠢货!”
赵允让骂道:“那边先弄假陷害仲懿,弄的外面物议沸腾,那些官员都在弹劾咱们家。官家知不知道那事是假的?他肯定知道,但他不会出手相助……”
他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赵宗实,“十三郎,你来说说。”
赵宗实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他看了那些惶然的兄弟子侄们一眼,说道:“要想做皇子,就不能束手待毙。那样的皇子以后做了帝王,只会被臣下玩弄于股掌之中,成为虚君……”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然后觉得赵宗实果然是有才,只是不肯说话。
“说。”
赵允让觉得一群儿孙都是蠢货,就得了个聪明的十三郎。可十三郎却不愿意进宫,否则他主动出手的话,赵宗绛哪里会是对手。
所以他想逼一逼这个儿子。
赵宗实苦笑了一下,说道:“所谓的赵允良派人偷盗香露配方之事是假的,只是沈安的灵机一动,算是栽赃……他在宫中搅合,拖住局势,而仲他们在外面威逼那个商人陈嘉,这是在作假配合,可官家却默许了……”
有人不解的问道:“官家默许?”
赵宗实点头道:“对手弄假来害你,你就得有本事还击,否则你做什么皇子?被人欺负了不敢还手的皇子吗?”
一个儿子骇然道:“一群年轻人竟然就能这般厉害吗?”
赵允让叹道:“四个年轻人,沈安领头,王计谋百出,折克行武力绝伦,仲……”
腹黑这个词他还是忍住了,可却有些唏嘘。
“老夫老了,看着这些小子顷刻间就能翻转局势,老夫就想没事喝喝酒,听听歌,挠挠背……”
一个孙儿突然说道:“翁翁,就怕他们弄巧成拙呢!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赵允让看了这个孙儿一眼,对这种带着不服气的建议不感兴趣。
气氛渐渐凝滞,所有人都在担心着。
一旦出局,大家以后的日子就要难过了,而且再无前程。
一阵脚步声传来,赵允让举杯喝茶,看着儿孙们都急切的看过去,不禁就摇摇头。
没几个有资质的,不过这样也好,再来几个有资质的,这个家大概就要乱套了。
杨沫小跑而来,近前喜道:“郡王,沈郎君在朝中说动了官家,官家令开封府接手陈嘉一案。”
“好!”
赵允让的脸上红光一闪,说道:“好个沈安,大事定矣,哈哈哈哈!”
有人不解,边上的人就开始解释了送进开封府和皇城司的区别。
渐渐众人都喜气盈腮,有人建议道:“爹爹,赶紧接了果果来吧,孩儿这里有些女娃喜欢的东西……”
赵允让看过去,目光渐渐冰冷。
那个儿子觉得不对劲,就讪讪的笑了笑。
嗖!
茶杯飞了过去,那个儿子下意识的一矮身,就避开了。
“畜生!沈安为了咱们家在奔波,这等时候要的是真诚,真心实意,而不是弄这些……滚!都滚!”
老家伙发飙了,顷刻间这里就只剩下了赵宗实和他两人。
赵宗实突然笑了笑,“沈安……这小子和仲交好,多次为了咱们家冒险,这人果真是可以托付身家之人,爹爹,此后和沈家要更亲切些才是。”
这话的大概意思就是:以后沈家和郡王府就可以升级为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了。
赵允让点头道:“为父知道,咱们家和赵允良家相比还是落了下风,可沈安却无怨无悔,这就是情义。重情重义之人要珍惜,要珍惜啊!”
他们不知道沈安早就知道了结果,所以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
赵允弼悄然来到了华原郡王府,和赵允良父子在一起喝酒庆贺。
酒过三巡,赵允弼抚须道:“赵宗实此人不肯入宫也不知真假,不过此事他却无法翻盘,现今群臣都在弹劾汝南郡王府,哪怕知道此事有假也在弹劾,可知为何?”
赵宗绛想说,可赵允良却暗自给了他一个眼色,然后自己说道:“未来的皇子要有手段,不管真假,能收拾了对头就是好手段。”
赵宗绛也知道这个答案,可父亲却不让他说,这是啥意思?
让我藏拙?
他在琢磨着,赵允弼笑道:“此事时机抓的极好,官家刚好要决断选谁,赵允让就算是想反击,可一时之间去哪找事?哈哈哈哈!”
他笑的极为舒畅,赵允良的眸色微冷,说道:“此事大抵是要成了,宗绛此后会记得你的恩情。”
赵允弼举杯邀饮祝贺,三人同时举杯,赵允弼用长袖遮住了脸,也遮住了那得意的微笑。
老夫已经抓住了你们的把柄,上吧,等你们击败了赵宗实后,老夫再寻机弄你们下来。
他心中欢喜,连饮了几杯,却没发现赵允良的嘴角偶尔会微微翘起,像是在讥笑。
三人各怀鬼胎的在喝酒,渐渐的醺醺然,赵允弼开始唱歌。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赵允良的兴致也高,就起身舞蹈。
他们一人唱歌,一人舞蹈,而赵宗绛在边上拍手相和,气氛热烈。
“郡王!不好了,郡王!”
“何事?”
赵允良不悦的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去。
幕僚冲了进来,喘息道:“沈安在朝中弹劾……说是咱们派人去偷窃香露的配方……”
尼玛!
“这是无中生有!这是污蔑!”
赵允良气得脸都红了,可赵宗绛却目光不善的看着赵允弼说道:“爹爹,要配方的不是咱们家。”
赵允良猛地想起了赵允弼每次都提到事成后把香露的配方给他的事儿,不禁恶向胆边生,喝道:“赵允弼,你竟然派人去盗窃配方,坏了老夫的大事!”
赵允弼差点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钱财,而且盗窃配方……这事儿和老夫有何关系?
“这是谁在冤枉老夫!”
……
第三更送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