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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迪巴拉爵士     北宋大丈夫txt下载     北宋大丈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57章 发怒的老实人

    “安北兄,此事本来可以压下,大家私下争斗就罢了。”

    王问听闻了此事之后就急匆匆赶来,然后折扇扇动着,眉间全是睿智,傲然道:“若是小弟在,至少有一百种法子能让郡王府无暇他顾……”

    他合上折扇,用扇子敲打着额头,微笑道:“让小弟来猜猜……莫不是……动手的人差点被拿了?还是说那人没把握……可你应当是急切间赶去的,那就是有人放风,觉得不对,就求援……如此方能解释你这般冷静的人为何会直接露头。”

    他说了一大堆分析,沈安在收拾东西,却充耳不闻。

    马上就是发解试了,他得去太学坐镇。

    “郎君,小娘子做了些好吃的,说是让您带去太学吃……”

    门外传来了陈大娘的声音,沈安捂额道:“果果做的美食啊!记得元泽你上次还夸过来着……”

    两人同时想起了果果站在小炉子前,拎着一把特制的小锅铲炒菜的场景。

    “没有!”

    王面色大变,仿佛是前方有洪水猛兽般的,然后匆匆拱手道:“小弟还有事,告辞了。”

    他落荒而逃,沈安却只能被折磨。

    “哥哥,好吃的。”果果端着一个小碗来了,一脸兴奋的献宝。

    “嗯。”

    沈安弄了一块半生不熟的羊肉吃了,然后强行赞美道:“果果的手艺比哥哥还厉害。”

    果果欢喜的道:“哥哥要去几天?”

    “很快。”

    考试很简单,但主考官却不是国子监的人。

    赵老二在时,因为国子监权贵之子附学多,所以徇私舞弊大行其道,大抵就和后世考试时允许开卷一个德性。

    赵老二大怒,就定下规矩,不许国子监的人监考主持,临时抽调考官。

    这是防止舞弊的手段,而今年不知道会是谁。

    沈安本可以不去,但他担心主考官和自己不对路,到时候会被学生们下黑手。

    一路来到了国子监,主考官已经来了。

    刻板的脸,木然的眼……

    “此次考试,人品不端者,再出色也不要!”

    司马光板着脸说出了规矩,至于人品好不好,他是主考官,自然会‘明察秋毫’。

    他目视着沈安,说道:“听闻太学的学生学的很刻苦,这很好。只是却不可利诱……”

    沈安纳闷的道:“谁说某利诱了?”

    证据拿出来,不然别瞎扯淡!

    这等话大抵就是敲打,一般人不管有没有都会低头,可沈安却直接反问过来,让司马光一下子就没了反应。

    他的目光转动,面色冰冷:“老夫只是提醒!记住了……好了,准备吧。”

    要开考了。

    沈安也有些小激动,众人纷纷出去,准备招呼学生进考场。

    而就在此时,苏晏却被拦住了。

    这里是国子监的茅厕边上,那些考前紧张的学生们来去如风,不断进出。

    “全太学就数你最笨,你还去考什么?”

    梁缺觉得自己铁定会考上,所以一边系裤带,一边得意的道:“你上次害了某,告诉你,等某成了高官之后,定然会把你一家子都发配了,都发配去琼州,永世不得回来……”

    苏晏在排队等着上茅厕,双拳已经紧紧地握住了。

    边上的学生们此刻满脑子都是考试,旁人的恩怨没兴趣,也没空去管。

    梁缺是撒过尿了,但却想起了上次苏晏‘害’的自己被沈安抽了一耳光的事,新仇旧恨顿时一起发作,就准备打压一番。

    按照教授们的说法,考试前如果心情不好,或是太紧张,肯定会发挥不出来自己的实力。

    所以从前天开始,太学就停课了,大伙儿随便玩耍都行。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可苏晏这等蠢材懂什么文武之道?

    据他的室友说,苏晏依旧是每天在背书做文章,旁人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他依旧在油灯边上苦熬着。

    这是笨的,所以心慌了就要多努力。

    临时抱佛脚啊!

    苏晏见他生气,就呸了一口,说道:“你就是个不孝之人,否则当年你娘也不会被雷劈死……你……”

    苏晏的脖子渐渐的红了,一直弥漫上去……

    “某若是你……”

    那些学生们都在听着,少部分觉得不忍,但大多却觉得是热闹。

    同情心在许多时候是个奢侈品,你自觉不自觉的就会为了自己的同类倒霉而兴奋。

    这是人性,装的再高大上也是枉然。

    少部分心慈的,那就是稀罕物,大抵善人指的就是他们。

    “梁缺,别做的太过了。”

    一个学生终究忍不住,就开口劝解道。

    从上次当众鄙夷沈安的杂学之后,梁缺就被杂学拒之门外,久而久之,他在太学的朋友也越来越少。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喜欢用凶狠来警告同窗,私下都打过好几次架,渐渐有些‘学霸’的苗头。

    他冷眼看着这学生,说道:“关你屁事!他老娘就是去寻他被雷劈死的,所以这是……”

    一个黑影冲了过来,梁缺只来得及侧身,就看到了一张涨红的脸,以及拳头。

    这一拳因为梁缺的侧身打在了右脸上。

    这一拳是如此的重,以至于边上的学生们都看到了喷血。

    先是口水、然后就是血水……里面夹杂着几粒白色……

    剧痛随后袭来,梁缺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那张老实的脸上此刻全是愤怒,那双眼睛竟然是红色的。

    他竟然敢打我?

    苏晏扑了过来,直接扑倒了梁缺。

    嘭!

    梁缺重重的倒在地上,后脑勺在最后撞到了地面,让他觉得眼前发花。

    苏晏扑在他的身上,挥拳砸了下去。

    这一拳直接把梁缺的眼睛打闭上了。

    “不许你提我娘!”

    “你这个畜生,杂种!”

    梁缺的鼻子被这一拳打断了鼻梁骨,那鼻血和不要钱似的在狂喷。

    “某说过,别提我娘……”

    “别惹我!”

    这是一个谁都没见过的苏晏。

    他脸色通红,眼中全是疯狂之色,双拳不断挥舞着。

    “他是苏晏?”

    苏晏是老实的,也是好欺负的,更是好指使的。

    可眼前这个苏晏却宛如疯子。

    梁缺以前在太学里打架第一厉害,总是喜欢顾盼自雄。

    可刚才不过是一拳而已,他就被苏晏打倒了。

    而且大家都想起了苏晏飞扑过去的决绝,那是要拼命啊!

    “苏晏,快住手!”

    梁缺还是有朋友的,电光火石间,两个学生就冲了过来。

    及近,一人单手扼住了苏晏的脖颈,一人一巴掌把他的鼻子打出了血……

    可苏晏却没有朋友。

    没有人愿意同太老实的人做朋友,觉得会拉低自己的档次,让自己也显得傻乎乎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哪怕是在学堂里,这个丛林法则依旧是血淋淋的在彰显着人性的复杂。

    苏晏被勒的眼睛越发的红了,鼻血顺着人中流淌下去,最后滴在了被他打的没有反应的梁缺的身上。

    梁缺奋力一挣,却没挣脱,他嘶喊道:“打死他!”

    他的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鼻梁骨也断了,牙齿也掉了几颗……

    怒火让他此刻只想杀人。

    当看到苏晏的脸憋成了青紫色时,一股快意让他想笑。

    噗!

    趁着身后的手松了一瞬的机会,苏晏喷出了肺里压着的一口气,然后后脑勺猛地向后撞去。

    噗!

    很沉闷的声音,苏晏感受到喉间的那只手松开了。

    另一个学生正好一脚踹来,苏晏没法躲,就生生的挨了一脚,然后俯身抓住了这人的支撑腿,用力的往自己这边拉。

    嘭!

    这人失去平衡,轰然扑倒在地上。

    “老子弄死你!”

    苏晏一拳打倒了刚坐起来的梁缺,然后扑了过去。

    此刻他的眼中全是血色……

    “住手!”

    司马光来了,沈安他们也来了。

    苏晏依旧一拳一拳的在暴打梁缺,司马光的话恍若未闻。

    “苏晏……”

    苏晏刚扬起右拳,闻声茫然抬头。

    他的视线都是红的。

    他看到了司马光,漠然。

    他看到郭谦等人,漠然。

    然后他看到了走过来的沈安。

    然后……然后他的眼中就充盈了泪水。

    “待诏……”

    沈安说道:“你来。”

    他不知道事情的起因,但却天然的偏向了苏晏。

    当你同情或是怜悯某个老实人时,遇到事情时你就会天然偏向他。除非是后来他原形毕露,否则这个偏向会长久存在。

    苏晏缓缓站起来,然后步履蹒跚的走了过去。

    “被打的是梁缺。”

    郭谦的声音中带着遗憾,“他过发解试不会有问题,过省试也不会艰难,如今……这牙齿掉了,眼睛都肿了……”

    “竟然是好学生?”

    司马光把脸一板,喝道:“拿了他!”

    太学有规矩,犯错的学生可直接拿下,然后按照规矩惩戒。

    走来的苏晏愕然,然后伤心。

    他为这次考试准备了许久,可一次冲动却让这些努力化为泡影。

    他觉得自己在劫难逃,然后绝望。

    可身前却多了个人。

    沈安挡在了他的身前,皱眉问道:“凭什么?”

    司马光说道:“殴人重伤,还要什么?”

    地上此刻倒在三个学生,一个脸肿成了猪头,一只眼睛都睁不开了。

    另两人一个下巴被重击晕倒,一人扑倒受创,起都起不来。

    他看着沈安问道:“你还要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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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朕知道苏晏是个实诚君子

    太学是个高雅的地方,墨香优雅,诗词遍地。

    茅厕之前,一群学生默然看着前方的争执。

    司马光的脸上多了冷意:“你还要什么?”

    他是开封府推官,比沈安这个翰林说书高了不少。

    可沈安却有爵位,而且还是军功封爵。

    那又如何?

    军功从未被司马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大宋内部矛盾丛生,在解决了内部的矛盾之前,对外不适合强硬。

    沈安不顾郭谦在边上拼命的使眼色,说道:“某要一个公道。”

    “你要什么公道?”

    司马光微怒:“他一人打倒了三人,可见平时不怎么读书,好勇斗狠,这样的学生留下何用?难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读书?你怎么知道他好勇斗狠?”沈安侧身指着苏晏问道。

    沈安一侧身,大怒的司马光就看到了一群学生的诡异目光。

    司马光有名,从幼时砸缸名声大噪开始,到青年时持剑斩杀巨蛇,这人若是再有名些,怕是就要和斩杀白蛇的刘邦齐名了。

    “他……”

    司马光有些摸不准了。

    “他的刻苦在太学无人能及!”

    沈安走过去,然后用了一个不分尊卑的动作……他搂住了苏晏的肩膀。

    此刻的苏晏绝望沮丧之极,连腰都弯了。

    “他乐于助人,乐观向上,在整个太学无人不知……”

    沈安用力的揽紧了苏晏的肩头,笑道:“司马推官是从何处得知他不读书,且好勇斗狠的?谁告诉你的?”

    司马光愕然,“此人面露凶相……自然如此。”

    艹!

    你以为你是包青天呢!

    不对,包拯也不是破案能手,也就是做事有板有眼,看着不徇私,加之改革了些规矩,这才得了个青天的名号。

    你以为你是宋慈呢!

    这时有人来禀告道:“司马推官,时辰到了。”

    考试的时辰到了,这个是万万耽误不得的。

    司马光看着沈安,目光冷清,“开始吧。”

    学生们都往考场跑,郭谦等人也要去监督。

    “去吧!好好考,努力就好。”

    沈安推了苏晏一把,司马光说道:“他不能去!”

    “他打伤了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去。”

    司马光气势逼人,沈安问道:“苏晏,说说为何要打他。”

    他从不担心苏晏会犯错,所以很是笃定。

    苏晏渐渐恢复了,他说道:“梁缺提及了家母……待诏,学生那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就……”

    “那时怒极了,男人就该有些血勇之气!”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去吧,跑着去!”

    那些学生渐渐远去,再不去苏晏就赶不上考试了。

    苏晏看了沈安一眼,眼中有信赖。

    “去吧!”

    沈安笑着再次说道。

    苏晏撒腿就跑,司马光面色铁青的道:“你这是徇私!”

    这个指控很严重,可沈安却轻飘飘的道:“知道他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司马光摇头,“不管如何都不该打人。”

    沈安在往前走,司马光慢了一步。

    “在一个雨天,他的母亲出去寻他,结果在野外遭遇雷击……”

    司马光愕然。

    “从此后苏晏就变得沉闷了,后来入了太学,任何人都能指使他做事……”

    司马光摇头道:“这样不成,让他出来。”

    “不。”

    沈安挡住了路,说道:“若有错,沈某承担!”

    他的目光坚定,显然是不准备让步。

    你司马光只是开封府推官,可开封府的老大欧阳修都还没说话,你算个啥!

    沈安眼中的轻蔑刺到了司马光,他怒道:“去禀告官家!”

    作为国子监发解试的主持者,在考试期间,司马光有权随时把他认为严重的事情捅到赵祯那里去。

    他看向了沈安。

    你怕不怕!?

    沈安摇摇头,“随便你!”

    我从不怕这个!

    此刻他深刻理解了人命只是数字的含义。

    任何一人,在上位者的眼中都是数字。

    司马光那张刻板的脸上,分明就写满了冷酷。

    他不在意毁掉苏晏的前途,只要能让他心中的正义得到伸张,一切都无所谓。

    沈安猛地想到了一个后世著名的案子。

    阿云案。

    当时为了这个案子,司马光和王安石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最后发展成了两派争斗。司马光想弄死那个阿云的愿望落空,他心中的正义也没有得到彰显。

    阿云是个女人,在被神宗和王安石重新定罪后,以为自己就会很快得了自由。

    她后来确实是自由了,只是命运却让她变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司马光后来一上台,不但把新政尽数废除,而且还记起了这个案子。

    阿云最后的结局不得而知,但以沈安现在的揣度,她大抵逃不过司马光的杀机。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司马光自诩君子,可他的作为却和君子不搭边。

    这就是个骨子里都透着冷气的官僚!

    从小家里就在为他造势:六岁开始读书,七岁就展露了才能,人称天才。

    可大宋别的没有,牛皮多的是,漫天都是牛在飞,于是天才到处扎堆。

    咋个办?

    咦!咱们来砸个缸子吧……

    于是又出名了。

    可时光荏苒,砸缸的名气渐渐消散了。

    于是最新的新闻又来了。

    司马光斩杀巨蛇了!

    卧槽!

    那司马光竟然这么牛笔?

    对!

    不是牛笔,而是很牛笔!

    只是这位牛笔的司马光仕途却不怎么地,一直被前宰辅庞籍带在身边栽培。

    庞籍后来得意了,担任了枢密使,就再次举荐了司马光,可惜赵祯没给他脸面,拒绝了。

    直至两年后,庞籍才成功的把司马光推了上去。

    甚至在庞籍被赶到下面去任职时,都不忘记把司马光继续带在身边。

    这种保姆式的栽培直至庞籍出事了才终结。

    所以司马光的仕途堪称是一路有人托着,别的官二代都没他那么牛。

    而且现在他的名声也渐渐起来了,据说赵祯有意要栽培他。

    这样的人,表面刻板,可心中何其的自傲。

    他走到了前方,负手看着一排排考场,目光冷峻。

    左边一间考场就是苏晏的所在地。

    苏晏在看题目,然后仔细思索。

    他开始动笔,看着很流利。

    监考的人好奇的下来看了看,然后愕然。

    时光流逝,当苏晏再次抬头时,已然是考试终了。

    他交了试卷,和大家一起走了出去。

    司马光依旧在边上,沈安也在,两人都在看着前方的来人。

    “你白考了。”

    身后有人在讥讽着。

    司马光是主事者,他要弄你,你就算是妙笔生花也无用。

    苏晏的面色微白,止步不前。

    来人是内侍,他疾步走来,近前说道:“官家有话。”

    大家都束手而立。

    “那苏晏朕知晓是个实诚君子。”

    没了?

    不但是司马光懵逼,刚考完的学生们也懵了。

    官家竟然知道苏晏?

    而且竟然还说他是个实诚君子……

    这……这夸赞无人能及了。

    这一刻大伙儿都是不信的。

    官家怎么会知道一个太学学生的秉性?

    “苏晏家难道是深藏不露?”

    除非是有背景,否则官家哪里会驳回司马光的建议。

    “他娘都才将葬回去,他爹爹在做活,若是深藏不露,这岂不是滑稽?”

    来人见大家都呆滞,就说道:“就是这话,某走了。”

    他急匆匆的走了,司马光却坐蜡了。

    官家说苏晏是实诚君子,那么把他说成是好勇斗狠的司马光是啥想法?

    司马光的脸上全是刻板,他看看左右,说道:“此次发解试,国子监一百零八个解额,你等要努力,要牢记为君分忧,要心怀社稷……”

    他的话会很长,沈安没兴趣听,就说道:“饿了!”

    瞬间司马光的脸就青了。

    他说苏晏是坏学生,可赵祯却说苏晏是君子……

    司马光就是君子的代名词,所以这事儿就尴尬了。

    皇帝认证的君子,竟然被你司马光排揎,而且差点就没能参加考试。

    你这是啥意思?

    老夫在圆场!

    若是不圆场,那尴尬怎么去?

    可你竟然敢打岔!

    这一刻司马光想杀人。

    “这些话说的太多了,等省试时再继续说吧,现在……吃饭去!”

    沈安却毫不客气的在拆台。

    司马光垂眸,淡淡的道:“罢了,吃饭吧。”

    众人纷纷往饭堂赶去,而司马光这里仿佛有毒药,无人敢靠近。

    “苏晏,官家竟然知道你?”

    “官家说你是实诚君子,苏晏,可惜你笨得很,多半考不上,否则你以后定然会做大官。”

    “不过也没事,大不了从小吏做起,反正官家记得你,说不定还能把你给提起来。”

    一群学生围住了苏晏,带着些吹捧的在说话,以往使唤他的过往仿佛都成了云烟。

    苏晏只是摇头,脸上又挂上了大伙儿熟悉的憨笑。

    “郎中来了,闪开!”

    这一场考试结束前,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太学的人更是不许进出。

    所以郎中现在才进来。

    稍后结果出来了。

    “待诏,梁缺的鼻子断了,掉了六颗牙,还有……他现在在呕吐……”

    “那是脑震荡。”

    不残废不死就行!

    饭堂里,沈安走到了苏晏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子不言父过,辱人父母者,打了也是白打!”

    这是赤果果的在为苏晏撑腰啊!

    一干学生都看向了司马光。

    苏晏低头,泪水滑落在碗里……

    我要中举!

第359章 定亲,朱门酒肉(为‘顺丰小周加更)

    沈安定亲了。

    杨家把草帖拿去占卜了一下,得出的结果是吉。

    这事儿就等着发定贴过去就成了。

    杨继年很欣慰,觉得总算是给自家闺女找了个稳靠的女婿,为此喝的伶仃大醉。

    第二日,一个媒人带着沈家的定贴来了。

    定贴里写着聘礼,杨继年看了看,却发现平淡无奇。

    沈家有钱,可为啥那么抠门呢?

    媒人乃是世间第一会察言观色的人,所以她就笑道:“沈郎君说当今官家力主婚嫁简薄,沈家自当响应,倒是怠慢了杨家,还请见谅才是。”

    杨继年点点头,双方交涉一番,大体就定了下来。

    李氏就在后面,媒人才将走她就急不可耐的出来,说道:“聘礼简薄,这是没把卓雪放在眼里呢!”

    “妇人见识!”

    李氏焦急,可杨继年却稳如泰山,他淡淡的道:“当今婚嫁奢靡,他的聘礼若是给多了倒是不打紧,可咱们家要给多少嫁妆才能匹配?”

    李氏讶然:“嫁妆是卓雪的,咱们自然尽力而为。”

    这年头嫁妆就是女人的私产,丰厚的话,女人在婆家的腰杆就硬。若是简薄,难免会被看轻。

    杨继年在看着定贴,李氏期待他能发现些什么。

    可等了半晌,杨继年才说道:“这字也就是普通。”

    李氏差点被气晕了,心想老娘等你的发现等了那么久,可你竟然是在鉴赏定贴上的字。

    杨继年抬头看了李氏一眼,说道:“卓雪上面没有公婆。”

    呃!

    李氏才想起了这一茬,她羞愧的道:“妾身倒是急了。”

    没有公婆,就一个小姑子,只要自己争气,日子自然能过的美好。

    她随即就有些担心:“那沈安这般是体贴还是什么?”

    杨继年点头道:“他给了这些聘礼,就是让咱们家少给些嫁妆……想想那个香露,那些外藩商人趋之若鹜,每年能挣到多少钱?沈家不差钱,所以咱们尽力就是了。”

    李氏放心了,可却又生出了另一层担心来,“官人,若是那沈安以后小瞧了卓雪呢?”

    那沈安少年封爵,还是国子监读书,外加一个官家近臣的身份,前程无量。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货色,若是以后他厌倦了自家女儿,会不会……

    李氏越想越焦急,恨不能把沈安抓过来,让他发誓,保证一辈子对自己的女儿好。

    “可有人在家?”

    这时外面一阵喧哗,杨继年皱眉道:“有!”

    “开个门,宫中来人了。”

    啥?

    李氏瞬间反应就是出事了。

    “官人,您今日告假了吗?”

    你别是偷偷开溜了吧,然后有人告上去,宫中来人处置。

    杨继年没什么想法,他亲自去开了大门,却见外面是一个陌生的内侍。

    “可是杨继年?”

    “是。”

    内侍回身道:“把东西挑进来!”

    后面两个挑着担子的男子就出来了。

    “这是……”

    杨继年有些纳闷,却无慌张。

    内侍笑道:“宫中的圣人得知你家女儿定亲,就说送些东西,也好压压男方,免得那边欺负你家女儿……”

    这……

    杨继年完全不知道这是为啥,而李氏已经欢喜的不知所以了。

    她得意的道:“看来咱们家卓雪是得了圣人的青眼啊!”

    那内侍只是微笑,然后点检货物。

    李氏的眼睛一转,就弄了些铜钱来给内侍。

    内侍推让了一番,见杨继年背身过去,就笑道:“既然是喜事,那便是喜钱,某就收了。”

    收御史的钱,这个体验让他很是瑟,就问道:“可是想知道原委?”

    李氏点头笑道:“是啊!圣人厚恩,可我家小门小户的,却惶然,担心失礼。”

    皇后一般不管外事,而且杨家和曹家也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这送礼是个啥意思?

    内侍笑道:“前几日沈待诏在官家面前说自己定了亲,官家听了就让圣人弄些礼送过来,给你家添些喜意罢了。”

    竟然是沈安?

    等人走了之后,李氏感慨的道:“他倒是有心了。”

    杨继年说道:“这下你可安心了?”

    这等体贴的女婿可不多见,那些男人更多的是把女人看做是搭配,别说是体贴,能多些和气就算是难得了。

    李氏笑道:“自然安心了,只是官人,沈安是如何……朝堂之上怎么还能说自己的亲事?而且官家竟然让皇后添妆,这可少见。”

    杨继年也不知道,不过想起沈安的过往,就生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来。

    “那少年此次让北海郡王吃了亏……很厉害,手腕不差,为夫现在只希望卓雪蠢笨些,嫁过去之后少管外面的事……”

    李氏不解的道:“为何?官人,女人要管事方能彰显身份呢!”

    女人一旦嫁人之后,就成了深闺妇人,相夫教子,管理家事,渐渐消磨岁月……

    寂寞是毒药,而解药就是权势。

    能管事就是权势!

    杨继年摇头道:“你不知沈安这两年的经历,堪称是……吓人,其间颇为险恶,但他却能每每化险为夷……卓雪若是聪慧,自然能察觉这些。过日子最好就是平淡……某这个做父亲的,自然希望她笑口常开才好,莫要为男人担忧……”

    这是慈父之心。

    李氏笑道:“夫妻同心才是道理呢!”

    ……

    沈安不知道什么夫妻同心,但在收到定贴后就安心了,后续的礼节有媒人和女方家商议。

    他很惬意,有人更惬意。

    那些在太学附学的权贵子弟们考完之后就开始了寻欢作乐,父辈问起都说是没问题。

    赵仲都被请去吃过几次饭,每次那些权贵子弟都是拍着胸脯,说自己定然能脱颖而出,然后一路冲过省试,为家族争光。

    加上开封府的发解试结束,一时间京城全是酒肉味,中人欲呕。

    “安北兄,这些人家中请了老儒坐镇,专司科举之道,附学太学只是为了名额罢了……此辈多有纨绔,若是为官,怕是一方百姓要倒霉了。”

    王扇着扇子,目光扫过赵仲,有些未尽之意。

    赵仲淡然道:“某不是纨绔。”

    王叹道:“百姓何辜啊!”

    他看向了沈安。

    这货啥时候这么忧国忧民了?

    沈安心中好奇,就说道:“他们……开封府的不知道,不过附学太学的,此次怕是要倒霉了。”

    王心中一动,说道:“难道题海有用?”

    沈安一手定下的题海战术颇为人诟病,连王都觉得不靠谱。

    若是此次失败,沈安的名声就要臭了,以后也没法在国子监继续厮混……

    “当然有用。”

    沈安淡淡的道:“那些权贵子弟在额手相庆,那就让他们欢喜一阵子,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于是沈安就缩在家里歇息,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心虚的标志,于是欢喜的人就更多了。

    到了出成绩的那一日,太学的学生们齐齐的回来了。

    那些权贵子弟也来了,他们在太学只是混参加发解试的资格,所以和学生们不熟。

    于是学生们一帮,权贵子弟们一帮,看着泾渭分明。

    “发解试过了你准备去哪?”

    “不准备去哪,这段时日着实辛苦,某准备好生歇息一番,等待明春的省试。”

    “是准备回家享受一番吧。”

    权贵子弟自然是不同的,他们不但能享受萌荫为官的好处,还能附学参加发解试,去争夺那天下读书人都为之眼红的发解试资格。

    秋风徐徐,他们或是挥舞折扇,或是高谈阔论,当真是意气风发。

    而学生们这边却有些忐忑。

    “你觉着自己做的怎么样?”

    “还行,看到了题目就脑子里就想到了答题,想一想就下笔了。”

    “你呢?”

    “一样,只是不知道好坏。”

    学生们没经历过多少世面,自然是忐忑的。

    而苏晏就成了被遗忘的角色,他独自站在屋檐下,看着同窗们在热烈的说着自己的答题,心中有些茫然。

    早上出来的时候,父亲没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挤出了一个笑容,就急匆匆的去了。

    他要养家……

    “苏晏,别担心,考不上还能等下一次。”

    杨峥和徐彬来了。

    三人算是最早跟着沈安学杂学的学生,所以有些香火情在。

    苏晏摇头道:“不知道……可是我爹爹老了,做不动了,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他在捶背,咳嗽都是忍着的,某为人子当要早做打算,这次不行,某就去找活干……”

    杨峥惋惜的道:“那你以后不考了?”

    徐彬说道:“也能考的,只要有人举荐,你就能参加发解试。”

    “待诏可以举荐。”

    沈安是国子监说书,太学的大佬,自然有资格举荐人来参加发解试。

    “是啊!待诏对你那么好,定然会帮你举荐,到时候你一边做活一边自己读书岂不是更好?”

    苏晏吸吸鼻子,低头道:“待诏帮了某很多……不能再去求他,没脸……若是不行,那就是某没这个福分,你们要努力……某去寺庙的时候会为你们祈福……”

    “苏晏……”

    徐彬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叹道:“咱们……若是有难事只管说,你知道的,某家里还好……”

    徐彬家的条件在学生中算是优渥的,出手也大方。

    苏晏没点头。

    “来了!来了!”

    一个小吏手中握着一份小册子来了,脚步匆匆。

    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的权贵子弟们都消停了,有人故作不耐烦,有人紧张的在眨眼睛……

    而学生们更是紧张,顷刻间鸦雀无声。

    郭谦迎了过去,他也很紧张。

    这是重振国子监的第一步,题海战术能否有效,他一直心中存疑,现在就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

    第三更送上。

第360章 老实人的逆袭

    “……徐如林……”

    “华天宝……”

    “……”

    郭谦在听着,大家都在听着。

    “某过了!哈哈哈哈!”

    当考试成为改变人生的最佳途径时,压力就会很大,而压力一旦得以释放,人就会癫狂。

    “是某的名字,哈哈哈哈!过了,过了!”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来,那些过了的学生大多兴奋若狂。

    权贵子弟那边却没动静,因为一直没念到他们的名字。

    “怎么回事?”

    有人低声问道。

    “兴许是要等一等……”

    “我等的学业都是上等,怎会不过?”

    “沈安来了。”

    一阵嘀咕中,沈安施施然的进了太学。

    “……刘满……”

    “某过了!”

    一个考生蹦了出来,冲到沈安的身前躬身致谢。

    “学生本是不打眼,家人都以为过不了发解试,谁知道……若是没有待诏,学生定然是不成了,学生感激不尽……”

    刘满说着就哽咽了,沈安笑道:“都是你们自己的努力,与我何干?好好学,后面的还有省试呢!”

    “……徐彬……”

    “中了!”

    徐彬走出来,冲着教授们拱手道:“多谢各位老师,学生感激不尽。”

    教授们都颔首微笑,心中得意。

    这些学生若是再过了省试,那板上钉钉的就是官员了。

    此刻感谢,以后就是人情啊!

    人情自然是不嫌多的,所以他们都报以微笑。

    徐彬再冲着郭谦等人拱手,最后是沈安。

    “多谢待诏……”

    徐彬很是感激的道:“学生曾经在苦读时抱怨待诏太狠,让我等吃尽了苦头,可此刻那些苦头都化为了甘露,沁人心脾……”

    沈安含笑道:“努力。”

    后面还有省试,按照以往的比例来看,国子监能过省试的该有二十人左右。

    一百零八人,过省试二十人,这个比例不低,但沈安却觉得不够。

    若是能再多些,对于国子监来说就是翻身仗,也算是他的政绩。

    这年头政绩不嫌多啊!

    一百零八人要念许久,郭谦低声道:“梁缺的家人昨日来喊冤,说梁缺品学兼优,此次被打伤还耽误了发解试,这是有人在迫害……”

    “后来如何?”

    “说是要去告御状。”

    “那就随便他。”

    “随便他?”

    郭谦叹道:“告御状不可能,可开封府那边怕是少不得要多事了。”

    司马光才被你弄的灰头土脸的,要是他来个报复咋整?

    沈安摇摇头,这时已经念到了九十多名,可权贵子弟那边却毫无动静。

    “这是舞弊!”

    有人恼怒的道。

    “再等等,说不定会有好消息。”

    忍耐是一种美德,但苏晏却不准备忍耐了。

    他缓缓往后退,准备悄然回去收拾东西,然后静悄悄的离开太学。

    那些过了的学生们聚在一起笑闹,有人见到他在后退,就低声告诉了大家。

    大家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刻,所以风度也不错。

    “苏晏,别走,晚些一起喝酒!”

    稍后大家就能各自回家了,可为这一百零八人贺喜的人不会少,大家肯定得找个地方吃饭喝酒。

    都过发解试了,喝酒不算事啊!

    这个挽留是好意,但却有些伤人心。

    胜利者可以瑟,但你不能剥夺失败者回去舔伤口的权利。

    苏晏回身,笑着拱手道:“不了,多谢你们。”

    “他不准备再来了。”

    大伙儿都觉得苏晏脆弱了些,可徐彬却把苏晏的打算说了出来,刚才出声挽留的那人就懊恼的道:“某不知道!罢了,今日某请他饮酒赔罪,一醉解千愁。”

    他快步走去,步伐矫健。

    什么叫做人生巅峰?这就是了。

    但你成就感爆棚时,你也会觉得呼吸顺畅,脚下轻松,几乎要飘然飞起。

    沈安皱眉看着这一幕,低声道:“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不能太过得意了。”

    郭谦也叹道:“现在的学生啊!都忘记了谦虚和体谅。”

    人在得意时莫要飘飘然,谨言慎行是最佳的应对方式。

    “苏晏……”

    那学生几步走去,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呢?

    他没多想,等走到了苏晏的身前时,才愕然回身。

    ……那是唱名的声音!

    苏晏竟然过了?

    人群齐刷刷的看了过来,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那学生强笑道:“这是真的?”

    他看向了那个小吏。

    一百余人念出来不是事,但当每一个名字都需要大声喊出来时,这就是个灾难。

    小吏的嗓子沙哑了,恰好最后一个念完,就如释重负的把册子递给了郭谦。

    “苏晏竟然过了?”

    那个傻小子竟然也能过?

    这个连郭谦都有些意外。

    他哆嗦着手翻开了册子。

    “不会是念错了吧?”

    “肯定是念错了,某都没过,苏晏怎么能过?”

    “他怎么能过?为何能过?”

    “……”

    那个学生本是想拍苏晏的肩膀安慰,可此刻却尴尬了。

    人苏晏也过了,你拍个屁啊!

    先前他有多意气风发,现在他就有多尴尬和难堪。

    所以人不能太瑟,瑟瑟的,容易被打脸。

    “苏晏……咦!你哭了?这是欢喜的吗?对,你应当欢喜……”

    苏晏的眼中多了水光,他缓缓走了过去。

    人群默然让开。

    这个少年命运多舛。他幼时贪玩,在雨天跑了出去。乡下地方孩子跑出去危险,于是他的母亲就出发了,去寻他归家。

    每一位母亲都干过这种事,担忧是本能,去寻找孩子也是本能。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午后……

    苏晏至今还记得自己见到卷缩起来的母亲时的愕然,然后父亲一脚就踹倒了他。

    他没哭,从头到尾他都没哭,只是傻傻的跪在那里。

    村里的人都躲起来了,没人来帮忙,因为他们说这是天谴,他的母亲定然是不孝才遭此横祸。

    可他知道不是,但每次辩驳都会换来父亲的冷漠。

    他想起了母亲被草草下葬的场景。那个清晨下着细雨,那细雨很温柔,但给他温柔的母亲却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噗通!

    他跪在了地上。

    他仰头看着天空,眼睛飞快的眨动着,然后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很热……

    “娘……”

    他用力的嘶吼着,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母亲叫回来。

    娘,孩儿过发解试了。

    您看一眼啊!

    热泪汹涌而下,苏晏俯身捶打着地面,声音凄厉。

    “娘,您看一眼孩儿啊!”

    无数次梦中他都梦见过母亲,可每次那张脸都是模糊的。他想拉住母亲,可那距离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都触摸不到……

    他在嚎哭着,恍如孤狼,多年来的积郁和痛苦让他止不住泪水和悲伤。

    一双脚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以后好好读书,好好做事,你娘在天上定然能看到。”

    苏晏抬头,泪眼模糊的道:“待诏,学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若无沈安,他的一生将再无生气,大抵就是浑浑噩噩的娶妻生子,然后在贫穷中度过自己的一辈子。

    是沈安帮他解开了那个死结:雷击不是天谴!

    是沈安让他知道勤奋才能有出路,然后他就努力……

    别人每天学五个时辰,那么他就学八个时辰,每一刻他的脑子里都是学识,各种知识点在翻动着。

    他觉得自己没希望,是沈安的鼓励让他坚持了下来。

    因为母亲的意外,导致父亲对自己的冷漠,这个冷漠直至那次引雷之后才渐渐缓和。

    从母亲去世开始,这个世界给他的就是冷漠,而沈安的温暖就像是绝境中伸出来的手,让他格外珍惜。

    “待诏!”

    他抱着沈安的腿在流泪,感激的话没说,但看那眼神,分明就是信赖。

    此后沈安但凡有事,此人将会义无反顾。

    沈安微笑着摸摸他的头顶,说道:“以后好生过活,你活好了,你娘才好。”

    “起来吧。”

    沈安说道:“回家去,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爹。”

    苏晏稍微平息了些情绪,然后冲着众人一拱手,缓步走去。

    人群默默看着,看着这个往日被大伙儿呼喝指使的少年。

    他竟然考中了?!

    考前和考后大家都盘算过谁有希望考中,谁都猜测过,就是没人提到苏晏。

    那是个混日子的,给大伙儿解闷的。

    一百零八人,除此之外都是失意者。

    而这些失意者们都在看着苏晏。

    人人都喜欢逆袭,可逆袭从不会发生在老实人的身上,所以欺负老实人才会成为传统。

    为啥?

    因为欺负老实人不会后悔。

    可现在却有人后悔了。

    梁缺缺了此次发解试,在家养伤。

    这事儿落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梁缺一直是过发解试的热门人选,正在踌躇满志的时候,结果被苏晏一顿爆捶把机会打没了。

    他躺在床上,脸上依旧是伤痕累累。窗外有声音细微传来,他缓缓侧耳过去……

    “……那个苏晏过发解试了……那个贱种,他怎么能打伤了大郎之后,还能心安理得的去参加省试?”

    “为夫马上去开封府,欧阳修为官清正,定然能给大郎一个公道。”

    “好。”

    声音结束,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然后门外传来了跺脚的声音,稍后有人推门进来。

    “大郎……大郎你怎么坐起来了?”

    进来的是梁缺的母亲,她急忙跑到床边,想把梁缺扶住。

    梁缺凝视着他,问道:“娘,苏晏果真是过了发解试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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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人善人欺天不欺

    梁缺的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她只犹豫了一瞬,就笑道:“没有,你听错了。”

    可梁缺却从这犹豫的一瞬中看出了端倪,他喘息道:“那个杂种……娘,那个杂种怎么能考过发解试……不能啊!”

    他的母亲叹道:“大郎,那是发解试,国子监的发解试,此次那些权贵子弟都没过呢!”

    梁缺一听竟然就乐了,“娘,那沈安要倒霉了,他要倒霉了……”

    ……

    经过漫长的艰苦学习,没考中的学生身心俱疲,考中的学生也是强弩之末,所以太学放假了,给大家一个修整的时间。

    但门外却有些人不愿走。

    “这是舞弊!”

    “有人舞弊!”

    “国子监的发解试不公,官家啊!您看看吧,有人竟然敢在发解试上舞弊!”

    “……”

    这些叫喊的都是权贵子弟,附学太学之后参加了发解试,可结果出来了,他们竟然一个都没中。

    “那苏晏的愚蠢连咱们都知道,可他能中,咱们竟然不中,此间定然有情弊!”

    “回家!”

    一个男子喊道:“回家让长辈做主!”

    “好!咱们那么多家人,国子监上下谁能挡得住,走!”

    “……”

    ……

    欧阳修很头痛。

    “知府,外面的是梁缺的父亲……状告苏晏殴人重伤,有人庇护于他,让他还能参加发解试,而且竟然还中了。”

    边上的小吏指着状纸上的人名介绍着情况。

    司马光就站在边上,木然看着。

    “君实怎么看?”

    司马光当时在现场,这事儿自然要找他问话。

    “下官……当时下官赶到,就见到那苏晏骑在梁缺的身上,挥拳殴打……拉都拉不住……状若疯狂。”

    司马光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话,然后木然的道:“此事众目睽睽,无需问话。”

    他习惯了用这种语气和上官说话,这得益于当年庞籍对他的鼓励。

    庞籍最高做过宰辅,所以司马光自然认为这天下就没有自己不能说的人。

    欧阳修以奖掖后进而出名,所以他并未发怒,而是微笑道:“为何斗殴?”

    审案子得问动机,司马光木然的道:“说是梁缺羞辱了苏晏的亡母……”

    啧!

    欧阳修有些脑壳痛了。

    “辱人父母……此事殴打……只要不是重伤倒也可以无视……”

    现在是不重伤就没事,早些年秦汉时,你要是辱人父母,那可不是殴打你,而是要宰了你。

    汉代时甚至为父母报仇杀人可脱罪,这是啥意思?

    就是让你别瑟,有本事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干,别和我父母瑟,不然老子宰了你。

    司马光垂眸道:“下官本想先拿了苏晏,可沈安却横插一手……他是国子监说书,郭谦他们没话说,下官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等考完了再说。”

    这话直接把责任全撇清了。

    官场从来都是修炼场,别相信老好人能做官,若是能,他们也做不了大官。

    欧阳修皱眉道:“官家在盯着发解试,罢了,老夫进宫一趟,请官家看看……”

    他起身出去,才走出几步又回身道:“君实跟着老夫来。”

    这个不是大案子,可欧阳修却要提携司马光一把,当真没有辜负他‘专为后进让路’的风评。

    司马光犹豫了一下,欧阳修笑道:“怎么……老夫难道使唤不动你吗?”

    司马光微微颔首,然后跟在了后面。

    “……那苏轼估摸着要回京了,只是官职也不好安排,老夫准备劝他别去赴任……”

    “为何?”

    “官家有意开制科,若是能考中,不比状元差……”

    制科是皇帝特地开的考试,人数少,目的性强,一次录取几人,而这几人往往会受到重用。

    进宫很顺利,等见到了赵祯时,欧阳修就把事情全盘托出。

    “……陛下,不是臣不敢做主,而是……那苏晏过了发解试,要慎重。”

    说完后他发现陈忠珩的面色有些古怪。

    轻浮!

    欧阳修和司马光同时盯住了他。

    对内侍的警惕是北宋重臣们的一致目标,帝王但凡对某个内侍流露出不该有的姿态,保证奏疏会淹没了那人。

    唐末时,帝王本是想借用内侍来帮衬自己,可最后内侍权利膨胀,却尾大不掉,最终帝王、内侍、藩镇三方牵制之下,大唐再无复苏的可能。

    陈忠珩察觉到了他们的凝视,就不自在的端着脸,心想你们都是贱皮子,不能给好脸。

    果然,他一端着脸,欧阳修和司马光就转移了注意力。

    赵祯在沉吟着,看着特别认真。

    这个皇帝好啊!不但谦虚,而且做事认真,当真是大宋之福……

    欧阳修还在心中赞美着,可赵祯却在发愣。

    他竟然殴打了同窗?

    那个谁……梁什么来着。

    他竟然把那人殴打的那么惨?

    那个老实的少年竟然也会发飙吗?

    好啊!

    “陛下,沈安有奏疏进上。”

    外面来了人,陈忠珩去接了奏疏,然后回身进来。

    赵祯没关注这个,他在想着那一日见到的苏晏。

    那个少年的脸上总是挂着傻笑,谁都能去指使他……

    不管旁人做了什么,他好似永远都不会生气,正如……

    朕也是如此。

    可朕不是不生气,而是知道生气无用,所以只能憋着。

    你出手了……

    朕怎么感觉那么畅快呢?

    母亲。

    你的母亲是被雷击而死,朕的母亲却是隐姓埋名而死,若非是事情被揭穿,朕一生都将会奉那个女人为生母,死后也无颜面去见母亲。

    母亲……

    赵祯想起了那个躺在水银里的女人。

    那是朕的母亲啊!

    当年幸而赵元俨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朕。

    赵元俨的儿子就是赵允良,孙子就是赵宗绛。

    赵祯抬眸,眼中冰冷。

    若非是有此功劳在,赵宗绛哪有资格做皇子备选?!

    谁敢辱朕的母亲,那就是天崩地裂,朕不吝杀人!

    他看向了欧阳修,问道:“那苏晏为何打人?”

    欧阳修心想某先前不是说过了吗?

    但他不敢懈怠,就再次说道:“那梁缺提及了苏晏的亡母……”

    “打得好!”

    欧阳修一怔,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皇帝。

    司马光的眼中多了怒色,说道:“陛下,那苏晏穷凶极恶,臣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殴打梁缺,那模样……当真是穷凶极恶,臣呼叫住手也无用,臣……”

    “换了朕也不会停手!”

    赵祯从未享受过生母的慈爱,所以极为艳羡那些母慈子孝的人家。

    所以他这话说的很是畅快。

    不,是痛快!

    “陛下……”

    在大宋,劝谏皇帝是一件美差,拿准时机,看准事件,果断下手,那你就有五成的机会成功,然后从此就走上了人生巅峰。

    司马光就准备进谏,神色微怒。

    “嗯?”

    赵祯看着他,眼中多了不明之色,说道:“为人子者,怎能坐视旁人羞辱父母?”

    这话没错。

    “可陛下……他下手太狠,那梁缺很是有望过了发解试,就因为受创过重,只得放弃。”

    “他不狠!”

    赵祯的眼中多了笑意,“那孩子是个老实的,朕说他是实诚君子,自然是见过……”

    当时司马光让人进奏此事,得的结果就是‘实诚君子’。

    苏晏是实诚君子。

    君子打的人,自然就是小人!

    司马光微微皱眉道:“陛下,臣也亲眼目睹那苏晏凶狠的模样。”

    赵祯看了他一眼,心想换个皇帝,凭着这话就能让你滚蛋。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仁慈了。

    “朕见到那孩子的时候,他正在被人呼喝着做事,谁都能指使他……”

    那个馒头真的好吃啊!

    “太学馒头真好吃。”

    皇帝又口滑了。

    陈忠珩干咳一声,赵祯不满的道:“咳什么?”

    他缓缓看了一眼沈安的奏疏,上面只有一行字,他不禁就念了出来。

    “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

    啪!

    他只觉得这话虽然没有什么文藻,可却说到了自己的心窝子里。

    所以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话极好,朕看了只觉得胸中畅快!”

    司马光只觉得胸中烦闷,正准备说话,边上的欧阳修却抢先说道:“那此事……”

    “无事!”

    “可梁缺哪里?”

    赵祯抬头,目光有些冷,“那等人,就算是考中了进士,朕也不屑用。”

    他叹息一声,语重心长的道:“用人首重心性,心性不好,大才亦是大害。”

    得!

    梁缺完了。

    有官家的这番话在,梁缺就被打上了心性不好的标签,以后不可能再有前程。

    欧阳修直至出宫时都还在念叨着那话。

    “人善人欺天不欺……这话说的极好,意境在佛与儒之间。”

    欧阳修赞道:“沈安果然是在国子监里历练出来了,这话就是明证,老夫当……”

    他猛地收住了话头,然后尴尬的道:“君实为何不乐?”

    老先生老眼昏花,但却感觉到了身边的司马光心情郁郁。

    “没有的事,下官只是在想着陛下先前的话。”

    “好,多想想。”

    欧阳修眨眨眼睛,说道:“前面是谁?”

    “是富相。”

    “富弼?他脚步匆匆的作甚?”

第362章 坑人,重查(为‘卸甲葬弓’加更)

    “郎君,亲事定下了。”

    庄老实觉得这家子总算是要有些模样了。

    一个家少不得女主人,否则总会觉得差了些什么。

    若是果果大些也就罢了,可以接待一二,可现在的果果最大的作用就是让沈安头痛。

    后院里,一块地面塌陷下去。

    边上站着果果。

    塌陷的地面形成了坑洞,花花蹲在她的脚边,正在盯着下面。

    “救命……”

    坑洞里站在一个人,他伸手抓住坑洞边缘,奋力想攀爬。

    “啊!”

    一声闷哼后,男子颓然放弃了这个打算。

    就在坑底,他的右脚赫然被一个捕兽夹子夹住了。

    果果微微探头往下面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哥哥说这上面我能跑,不会破,大人不能走,会掉下去……你好笨……不过哥哥也不许我跑过来,说是下面有好凶的鬼……”

    男子郁闷,却担心惊动了沈家的人,就强笑道:“小娘子,某是好人,只是走错路了……你能不能把外面那把刀子丢下来?”

    就在坑洞的前方,一把短刃就躺在地上。

    人在掉进陷阱里时,第一反应就是扒住一切能扒住的东西,然后短刃就在洞口边被磕到了前面。

    兽夹有绳子,只要把绳子割断,他就有把握爬上去,然后想办法打开兽夹,翻墙跑路。

    脚骨起码断了三根,男子咬牙发狠,发誓一定要再次回来……

    下次我会提醒他们小心陷阱。

    “小刀……”

    果果看了那把短刃一眼,惊惶的道:“是刀子。”

    “是啊!小娘子,把它丢给某可好?”

    果果摇摇头,“那你要唱歌给我听。”

    “好,好。”

    男子无奈的唱起了歌,歌声沙哑。

    “好了,快把刀子给某。”

    果果歪着脑袋,突然说道:“你要学狗叫才好。”

    “汪汪汪!”

    “好了吗?”

    “我要……你饿了吗?”

    仙女啊!

    男子不禁热泪盈眶,说道:“饿了。”

    他确实是饿了,需要补充食物才好挣脱出来。

    果果带着花花又跑了。

    男子叹息道:“沈安的妹妹好傻啊!真好骗。”

    就在离这里十步开外的地方有间屋子,侧面站着折克行。

    他手中有弓箭,懒洋洋的在看着。

    稍后果果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你想吃什么?”

    男子纠结的道:“什么都行。”

    “哦!”

    “你穷吗?”

    “穷!”

    男子为了争取同情心,此刻就算是疯子都敢认。

    “哥哥说穷的吃土,那你吃土好不好?”

    噗!

    男子差点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就恶狠狠的道:“你不赶紧丢刀子下来,等某爬上来了就杀了你……”

    果果小大人般的叹息道:“好无聊啊,哥哥说掉下来的会是鬼,我想看看鬼有多好玩……可是你一点都不好玩……花花……”

    呜……

    花花走到了坑洞边上,狗嘴张开,那獠牙熠熠生辉。

    “花花!”

    折克行的声音传来,果果马上回身,一脸欢喜的道:“折哥哥。”

    “还好没被骗,不然你哥哥定然会让你写不许做烂好人一千遍。”

    折克行走了过来,说道:“果果回去吧。”

    不让孩子看到惨烈的场面,这是沈安的交代。

    刚才他若是不出来,花花就要发飙了。

    狗嘴一撕咬,那血腥……

    “好。”

    果果大抵觉得这个鬼不好玩,所以就叫了花花跟着回去。

    坑洞里的男子绝望的喊道:“小娘子……救命……小仙女……救命……”

    沈安在前院待客,却是熟人。

    “……不少人弹劾你舞弊。”

    赵仲被派来当做是信使,心中却在想着自家翁翁当时的得意。

    “……沈安就是年少得意了些,压一压不是坏事,等过了这一阵子,官家自然会重新重用他,那时可就不一样了……”

    赵允让希望沈安沉淀一下,所以觉得被弹劾围攻不是坏事。

    若是能被派去下面的州县任职就更美了,过几年再回来就会开始一路升官。

    “这些人吃撑了。”

    沈安没有犹豫,就猜到了出处:“可是那些权贵?”

    赵仲点头道:“就是他们,说你在国子监一手遮天,徇私舞弊。此次发解试的结果不公,肯定有情弊……”

    “可点了苏晏的名?”

    “有,说是太学里最蠢的,竟然也能过,肯定有问题。”

    沈安微笑道:“有一种人,他们失败之后从不会从自身找原因,只会一味的怨天怨地怨空气,一句话,世界都错了,就我对。我若是不成,那定然是有人作祟……”

    赵仲问道:“可要回应?”

    沈安摇头道:“回应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可以去查阅卷的人,可以把试卷抽调出来……”

    这时折克行过来了,“安北兄,后院那人已经拿下了。”

    沈安问道:“果果如何?可被吓到了?”

    折克行不禁笑了,“没有,她站在坑洞边上,有花花护着,就好奇呢。”

    “那就好,叫人给他治伤,然后找个地方关起来。”

    ……

    奏疏无数,这些人大多是权贵,所以赵祯也不能视而不见。

    富弼说道:“陛下,此次发解试,那些权贵子弟无一过关,此事确实是有些让人疑惑。”

    他看了赵祯一眼,觉得此事有些古怪:“那些权贵子弟里臣就知道有几个好的,学业不错……”

    韩琦也说道:“陛下,您说中一两个也好,一个都不中……难道太学的学生那么厉害?”

    富弼摇头道:“他们才学了多久?就算是原先有底子,可终究不及那些人家学渊博。”

    所谓的家学渊博,在此刻指的是教育条件的差异。

    权贵之家自然会聘请大儒来教导子弟,不管勤奋与否,起点天生就比普通人高。

    可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此次发解试竟然全军覆没,真的没法交代啊!

    这事儿……沈安怕是做了手脚。

    特别是听闻里面有个憨傻的学生竟然也过了,可见沈安的胆大妄为。

    这事儿赵祯也有些嘀咕,但他只想悄悄的查。可谁曾想权贵们却忍不住了,直接闹腾了起来。

    他的右手放在大腿上,屈指轻轻弹动着,沉吟道:“此事可着人去查……”

    试题绝对没泄露,这一点张八年已经担保过了。

    那么会是什么?

    赵祯也不得而知。

    富弼拱手道:“陛下,外间物议沸腾,有损朝中名誉,臣请带人查看试卷。”

    赵祯点头,说了一声可。

    富弼随即就从各处抽调了不少官员来,大家聚集在政事堂里,随即重新抄录的试卷就被送了进来。

    “这些都是国子监发解试的考卷,三人为一组,不可交谈,不可见面,阅卷之后写下上中下三等为标记……开始吧。”

    国子监发解试舞弊了。

    沈安在家里,可依旧感受到了外界的风浪。

    “富弼带着人在复核国子监的考卷,你倒是还安稳,也不怕被人给找到破绽,一家伙把你弄到琼州去,不过说好了,你去你的,果果却要给老夫留下。”

    院子里秋风瑟瑟,包拯负手而立,“官家让你去国子监,本意是想让你在那里修身养性,蛰伏几年,可你一番折腾,竟然让国子监有些起死回生的味道,官家也有些诧异……不过你既然能折腾,他也乐意折腾你一番,否则这次查核他只需一句话就能止住了,你可知道是哪句话?”

    树下有两张躺椅,沈安躺着说道:“皇城司查过了。”

    这是最好的遮掩法子,你若是不信就去问张八年吧。

    但这也是最蠢的法子,因为后患无穷,一旦以后需要,那些人就会把此事扯出来当做武器。

    包拯回身,见他还懒洋洋的躺着,不禁大怒,就踢了他一脚,“此事你可有把握?”

    沈安活动了一下被踢中的脚,说道:“没事。”

    “哥哥!鬼不见啦!”

    卧槽!

    包拯一听这声音就黑脸了:“你给果果说了什么鬼?”

    小孩子不能乱说什么神鬼故事,免得惊魂。

    包拯又是一脚,然后迎了过去。

    “没有什么鬼,你哥哥胡说八道……”

    包拯一阵忽悠,果果成功的忘却了那个消失的鬼,然后和他一起嘀咕着包绶的好玩。

    “那么多人,下午就能把考卷查清楚,把那人交给张八年。”

    沈安觉得给张八年找个事做也挺好的,只是不能让他看笑话。

    ……

    “都知,此事咱们的人并未发现异常。”

    “见鬼了?”

    张八年的眼中鬼火幽幽,冷冷的道:“他沈安难道还能把自己的学识一股脑儿的灌输到学生们的脑子里?不然此次那些权贵子弟为何一人都不过?”

    “都只,沈家派人送来了一个男子,说是昨夜潜入沈家被拿获。”

    张八年点点头,那男子就被带了进来。

    面色惨白,神色萎靡,一看就不是硬汉。

    不过略一询问就得了口供,张八年觉得没啥成就感,就叹道:“如今这些权贵可比不上以前,以前的权贵手下还有愿意效死之人,现在的……都是软骨头。”

    有人揭开男子的右边鞋子,看了伤口后不禁惊呼道:“是兽夹!”

    张八年愕然,然后骂道:“沈安在弄什么?家里面竟然挖坑,挖坑也就罢了,竟然还安置了兽夹……若是咱们的人进去……”

    皇城司的人面面相觑,心中一股寒气冒了出来。

    ……

    第三更送上,继续码字。

第363章 查无实据,卖惨大会

    皇城司最大的功用就是监控汴梁城。

    天子脚下,皇帝就在宫中,若是发生叛乱,那可就是一锅端了。

    所以汴梁就是皇城司的工作重点。

    既然要监控,自然少不得派人潜入查探。

    一直以来这种查探都很顺利,可今日大伙儿却有些后怕。

    “都知,若是兄弟们潜入沈家掉进坑里去……”

    消息传开后,皇城司里的人大多都怕了,张八年觉得以后再派人去摸沈家的话,怕是无人敢去。

    这缺德玩意儿!

    张八年想破口大骂缺德的沈安,可却没有立场。

    哥在家里挖坑防贼不行吗?哪条律法不允许?

    有人建议道:“都知,沈家说不准有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要不晚上派个机灵的兄弟去看看?”

    张八年微微颔首,“要机灵,要小心些。”

    那个缺德的沈安,当真是让人想破口大骂。

    ……

    政事堂里,大伙儿都停住了手头的工作,看着鱼贯而出的官员们,在等待着答案。

    国子监发解试是否舞弊了?

    一旦舞弊,这就是开国以来罕见的大案。

    无数人会倒霉,而沈安将会首当其冲。

    富弼领衔来查,由此也能感受到这份重视。

    富弼出来了,他的面色铁青,让大家的心中一个咯噔。

    大案发了……

    富弼急匆匆的去请见皇帝,消息也迅速在发散。

    “舞弊!富相都黑着脸进宫了,不是舞弊是什么?”

    “啧啧!那沈安好大的胆子啊!”

    ……

    富弼有些浑浑噩噩的行礼,赵祯问道:“可有结果了?”

    这事儿有些恶心人,但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些学生家中没有背景。

    没有背景,就算是真的舞弊了,也只是出于公心。

    ……权贵子弟凭什么来太学附学?凭什么?!

    赵祯仿佛看到了沈安在怒吼。

    那个少年好像对权贵天生就带着不满,讥讽只是一回事,有时候甚至下黑手。

    比如说韩琦就被他坑过几次。

    富弼说道:“陛下,考卷全数复核过,大多……无错。”

    哈!

    赵祯本是有些悲观,闻言就差点站了起来。

    竟然没错?

    他不放心的问道:“大部分没错,错的呢?”

    莫不是少数人舞弊?

    富弼苦笑道:“有三份卷子有些争议,不过却并非舞弊,而是他们的言论过于偏激……有些沈安杂学的味道,差点被黜落。”

    哈哈哈哈!

    赵祯忍着大笑的冲动,但心中实在是快意,于是就起身道:“也就是说,此次国子监发解试并无舞弊?”

    富弼摇头,喃喃的道:“陛下,此次太学的学生们答题精炼,手法娴熟,一看就是做文章的老手……把那些权贵子弟压的没有出头的机会,臣不解……沈安是如何做到的。”

    他是不解,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才会黑着脸进宫。

    他是不解,赵祯也不解。

    “召沈安来。”

    ……

    沈安从御街过来,一路有人认识他,都是指指点点的。

    “……说他在国子监里舞弊,还贪腐。”

    “贪腐怕是不会,毕竟他家大业大,那点钱他哪里看得上。”

    “那些学生不合他意的就被打压,有人甚至在考试前被打伤,无奈回家。”

    “可叹可恨啊!”

    “……”

    沈安进宫了。

    他觉得自己怕是要成名人了。

    那些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沈安亲切的一一颔首,就像是在检阅。

    带他进来的内侍不禁满脸黑线。

    君臣都在,还不少。

    这是一次扩大会议,大抵赵祯想一次解决问题。

    沈安看到了包拯,甚至看到了欧阳修。

    行礼之后,君臣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逗留。

    “你……”

    赵祯突然觉得这个问题不好问。

    “太学的学生此次包揽了全部解额……此事外界议论纷纷,你且说说。”

    张八年那边没查到试卷被盗,也没发现有人和国子监的人私下沟通。

    实际上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若是盗用试卷的话,以正常人的智商,自然不敢大规模给国子监的学生用,否则只要有一人说出去,事情顷刻之间就会满城风雨。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想看他怎么解释。

    “陛下,臣无话可说。”

    沈安拱手说话,随后沉默。

    一阵沉默,有人问道:“那些学生进太学的时日不长吧?为何能出类拔萃?”

    沈安看过去,反问道:“你为何能站在这里,而不是别人?”

    那人无言以对。

    有人问道:“那些学生为何一人都不过?”

    沈安反问道:“他们为何要过?就因为他们是权贵之子吗?”

    你是权贵的代言人吗?

    还是说你本就是权贵!

    此刻权贵就是个贬义词!

    那人面色涨红,嘟囔道:“咄咄逼人,咄咄逼人……”

    沈安目光转动,在等待着有人提问。

    可却无人开口。

    这等事本就是捕风捉影,在没有证据支撑的情况下,除非是皇帝发飙,主观认为此事有情弊。

    可赵祯分明就不想多事。

    富弼心中一叹,问道:“就老夫所知,那些学生进步惊人,你若是说不明白,这天下人都不会信。”

    这就是物议。

    一个乞丐突然变成了亿万富翁,这事儿大家质疑一下难道不对?

    他从未觉得沈安会偷盗试卷,只是心中的疑惑不解开,那种憋闷就无法释然。

    想想,国子监没落了许久,大伙儿都忽视了这个机构,觉得让它在那里自生自灭也不错。

    可一个小年轻突然被丢在了那里,大伙儿觉得这和流放发配没啥区别。

    你就在那里混日子吧!

    可没想到的是,那小年轻竟然让国子监一鸣惊人。

    从不被看好到一朝翻身,这才过了多久?

    那少年竟然这般厉害?

    说实话,不但是富弼不相信,连赵祯都有些困惑。

    你是怎么做到的?

    郭谦等人没那个本事,若是有,国子监早就崛起了,而不是等到了现在。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

    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疑惑变为质疑,众人渐渐皱眉。

    沈安很是无奈的道:“陛下,只是刻苦罢了。”

    一阵鄙夷的呼气声中,有人说道:“只是刻苦吗?”

    “读书人从不怕吃苦,头悬梁锥刺股的经历谁都有,别用能吃苦来说事。”

    质疑声越发的多了。

    你莫不是把咱们当做是傻子了?

    群雌粥粥说的就是现在。

    一群人在说话,声音嗡嗡嗡的,让赵祯头痛。

    “好了!”

    他叫停了这些嘈杂,然后看着沈安,目光炯炯的道:“说吧,朕需要一个理由。”

    小子,你想糊弄过去吗?

    没那么简单。

    赵祯并未怀疑沈安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他猜测是估题。

    难道他是个估题高手?

    沈安微笑道:“敢问诸位读书时有多刻苦?”

    富弼干咳一声不说话。

    韩琦别过脸去……

    有人却站出来说道:“当年某丑时睡,辰时起,持续半年。”

    众人看去,却是待诏肖青。宰辅们纷纷点头,肖青不禁欢喜,心想某寻求升官多久了,可一直未见机会。

    现在机会就来了啊!

    他和沈安一起到了赵祯的身边,这才过了多久,沈安不但得了国子监说书的实职,更是凭借军功封爵。

    都是待诏,凭什么他那么牛!

    某不服!

    他眼中含泪的说道:“当年家贫,臣就借着月色读书作文,久而久之,臣……”

    他茫然看着前方,妥妥的近视眼模样。

    赵祯点头,觉得自己以往怕是有些忽视了这个老实的臣子。

    是的,在赵祯的心中,肖青就是老实的形象。

    和沈安一起出道,沈安现在都是小流量了,可你竟然还是个跑龙套的,何其不堪啊!

    这是个富有同情心的皇帝,所以难免会生出恻然之心来。

    肖青心中欢喜,就越发的悲伤了。

    “臣那些年……想起来就……不过此刻臣能站在这里,才觉得那些苦值得。”

    肖青感性的道:“陛下仁慈,给了臣听政的机会,这几年下来,臣每每在午夜梦回时扪心自问,要如何才能报答陛下的厚恩……”

    他诚恳的看着赵祯,说道:“臣唯有粉身碎骨,方能报得陛下的隆恩……陛下啊!”

    他缓缓跪下,泪水滴落。

    此情此景,人人都想起了自己读书时的艰辛,以及宦海的艰难。

    都不容易啊!

    以往大伙儿都忽略了肖青,此刻再重新审视一番,竟然发现此人优点颇多。

    不多话,这是官场要义。

    言多必失,这不是空话假话,因为话多倒霉的官员多不胜数。

    不多事。

    事情能不管就别管,因为管的越多,错的就越多。

    是个好胚子啊!

    而且还深谙隐忍之道,不管曾经同时起步的沈安是如何的得意,他依旧默默的站在那里。

    “是够苦的。”

    有人说了句公道话,沈安却不乐意了。

    “陛下,太学的学生丑时入睡本是常事。”

    呃!

    大家有些尴尬了,但有人还是出来拉偏架,“可肖青是半年,而且还是辰时就起了。”

    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每天如此,持续半年,真的不好受啊!

    肖青想起当年之事,不禁唏嘘不已。

    然后这个唏嘘就僵硬在了嘴角……

    “太学的学生都是卯时初起床。”

    啪!

    刚才说肖青如何辛苦的人都觉得脸上有些痛。

    可接下来就是震惊。

    每日竟然睡不到三个时辰?

    这样的艰辛是怎么熬下来的?

    有人质疑道:“这般辛苦学了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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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请叫我教育家

    每日睡眠不足三个时辰,你们究竟是安排了什么学习内容?

    这样的质疑很是正常。

    沈安没有思索,而是如数家珍般的说道:“早上起来洗漱,然后就是操练……”

    “你们竟然还在操练?”

    有人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马上面临发解试的时候,太学竟然还在照常操练。

    “为何要停?”

    沈安纳闷的模样让人恨得牙痒痒,若是能动手的话,此刻众人都想围殴他。

    “考试只是考试,人的一辈子并不只是靠考试在支撑着……”

    众人不解,包拯却面色微变。

    这小子是在讽刺千军万马挤科举这座独木桥。

    整个大宋的读书人有多少?

    数不清。

    可能参加发解试的人能有多少?

    多如牛毛!

    而过关的人也越来越多,从大宋立国时的几千人,渐渐扩大到几万人。

    几万人来京城参加礼部的省试,然后竞争殿试的那点名额,这不是独木桥是什么?

    因为过关的考生越来越多,最后还定下了个奇葩的规矩,那就是定额。

    也就是发解试定额录取。

    比如说今年国子监就有一百零八人的录取名额,然后这一百零八人再去参加省试,角逐殿试的资格。

    大宋的殿试不黜落考生,也就是说,过了省试,你就是光荣的大宋官员了。

    赵祯微微点头,但随即又觉得不对。

    作为皇帝,站在他的角度,科举绝对是一个能平衡朝政的绝佳手段。

    若是没有科举,大宋靠谁来管理?

    靠那些权贵家族吗?

    那么用不了多久,大宋就会成为唐之前的模样,世家林立,皇权卑微。

    所以他微微摇头。

    沈安并未看到他摇头,看到了也不会在意。

    他的心中有一个魔鬼。

    他想给这个大宋一些别的选择,而不仅仅是儒学以及科举。

    “每日操练可以让人精神抖索,陛下,恕臣直言,您是想看到一个个精神抖擞的臣子,还是想看到一个个萎靡不振的诗人?”

    赵祯不能答,沈安继续说道:“若是大宋的每一个人都是昂首挺胸,脚步有力,敢问诸位,辽人可敢觊觎吗?他们敢吗?”

    这年头讲究的是风度,大袖飘飘,眠花宿柳,喝酒睡女人……

    吃喝玩乐最在行,于是大宋的吃喝玩乐就越发的兴盛了。

    沈安语气铿锵,目光炯炯:“操练之后,学生们马上就去吃早饭,随后就是背书,直至上课。”

    “课间也没人会歇息,不是在背书就是在写文章……甚至是吃饭时,他们都在作诗,相互印证。”

    沈安问道:“敢问诸位,谁曾经这么刻苦过?”

    无人!

    所有人都震撼了。

    你说刻苦,大家都经历过,可这等连吃饭都在学习的刻苦,真的不行啊!

    这种学习的强度就是疯子!

    肖青本是在起身,听到这话后不禁又跪了下去。

    某好苦啊!

    他才将卖苦得了大家的同情,可一转眼,这个刻苦竟然变成了大路货,而且还远远不及太学的学生们。

    某刚才说的那么苦情,现在竟然变成了个笑话……

    他看向了慷慨陈词的沈安,心中绝望。

    这人就是我的命中克星啊!

    从开始到现在,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富弼却看不下去了。

    作为首相,曾经号称洛阳才子的他,觉得沈安已经走上了邪路。

    “学问却不是这般学的,那是刻板。”

    他自信的道:“必须要琢磨,琢磨先贤的话,反复的琢磨,你方能知晓里面的蕴意……一味死记硬背,能学到什么?能……”

    咦!

    众人将他突然卡壳不说话,而且面色尴尬,不禁心中大奇。

    能学到什么?

    众人再看看沈安,才觉得这话不对。

    往年的国子监发解试,那些在太学附学的人总是能夺取不少名额。

    可今年他们却……

    全军覆没了。

    沈安只是在看着富弼,用一种无声的语言来回答他的问题。

    你的问题是个渣渣!

    我就刻板的教了,就没让他们仔细琢磨,直接教了。

    咋滴?

    那些权贵子弟请了大儒来教导,可那又能如何?

    在我的刻板教导下,在太学的学生面前,他们依旧是溃不成军!

    你们能咋滴?

    沈安的气势渐渐起来了。

    “你这是狡辩!”

    韩琦说道:“先贤的学问自该仔细琢磨探究,你这般教出来的学生,可能为大宋……”

    他的面色突然有些发红,然后也卡壳了。

    两个宰辅都主动退了,啥意思?

    众人一想,才发现不大对劲。

    合着大伙儿学的学问里,实用的少,虚的多。

    以前的科举甚至把诗词摆在了首位,诗词不过关,抱歉的很,下面的考试你没必要再参加了,回家去吧。

    这不是玩笑,诗赋、贴经、墨义,这才是原本大宋科举的精髓,后来策论什么的才有了起色……

    这样的考试内容能找出什么人才来?

    赵祯看了韩琦一眼,心中暗恨。

    他坐蜡了。

    进士科还有策论什么的,别的科那纯属就是扯淡,贴经墨义就是基础知识,大伙儿死记硬背就是了。

    这样读出来、考出来的官员,有啥用?

    赵祯作为皇帝最清楚不过了,毛用都没有!

    比如说苏轼,给他安排的工作只是福昌县的主簿,这厮竟然不受,准备等待制科。

    这就是眼高手低的典型,认为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你竟然只给一个主簿的官职,莫不是在羞辱我吗?

    沈安并未说话,这些攻击就不战自败,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狼狈啊狼狈!

    包拯在感受着这股气氛,等见到赵祯有些茫然之色后,就出班说道:“沈安,老夫问你,太学囊括发解试,可都是因为刻苦?”

    这话问得好啊!

    老包看似提问反对,可却是在帮他过关。

    沈安心中得意,正色道:“正是。”

    包拯冷笑道:“可天下多少刻苦之人,为何不中?”

    是啊!

    天下多少比太学学生还刻苦的学子,他们依旧没前途。

    沈安笑道:“成功之路无数条,刻苦只是其一,最关键的还是要得法。”

    他神采飞扬的道:“何为得法?教授得法,学习得法,契合之后方能成功。”

    “如何教授?”

    包拯的问题正是大家想问的,只是不好意思。

    沈安说道:“做题,别四平八稳的背书做文章,要多做,每日做题不休,文章诗词做到麻木,贴经墨义看着就想吐,如此方能大成。”

    噗!

    有人竟然笑喷了。

    哈哈哈哈!

    殿内瞬间就多了笑声,连赵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认为是沈安请的大儒得力。

    全都在笑,可沈安却站在那里。

    他微微眯着眼,很是漠然。

    一群渣渣,以为这些很好笑吗?

    笑声渐渐停息了下来,有人问道:“沈安,你莫不是玩笑?”

    玩你妹!

    沈安淡淡的道:“诸位若是不信,尽可去问。”

    “问郭谦!”

    “要快!”

    有人狂奔而去。

    接下来开始议事。

    “司马光……让他知谏院吧!”

    卧槽!

    沈安瞬间觉得菊花一紧,心中大叫不好。

    知谏院,顾名思义,就是干的监督和建议的活,比之御史还高级。

    司马光会不会对我下黑手?

    不过转念一想,沈安就放下了担心。

    他若是敢,那大伙儿就撕破脸,让大家看看所谓君子是啥模样。

    想想,司马光要是恼羞成怒,进而刻薄无礼……那满朝文武大概要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吧。

    他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觉得很安静。

    他抬头,看到了无数目光在盯着自己。

    这人竟然……竟然在朝堂之上发呆,甚至还笑了起来。

    这心得有多大啊!

    当去询问的人回来时,郭谦竟然也跟来了。

    老郭很是规矩的进来行礼,然后赵祯问道:“你认为太学能包揽发解试是为何?”

    这个问题问的妙,众人就盯着郭谦。

    郭谦看了沈安一眼,苦笑道:“陛下,臣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这是……有问题啊!

    肖青两眼放光,恨不能郭谦马上说出那句话来。

    沈安舞弊!

    赵祯微微皱眉,看过去时,沈安却很是淡定。

    这少年不说旁的,养气功夫倒是不错。

    这一刻他忘记了被沈安暴打过的肖青。

    郭谦被这些目光看的有些莫名其妙,说道:“当时沈待诏坚持要用……他称之为题海战术的法子教授学生,那些老师都不同意,臣也不同意,奈何……”

    他羞愧的说道:“他有钱……臣惭愧。”

    大宋的日子并不好过,看看包拯吧,那眼泡都变大了,可见财政的艰难。

    所以各方面都是能省就省。

    而沈安这个土豪就成了国子监的救星。

    拿人手短,吃人手软啊!

    “后来……渐渐的都麻木了,老师们麻木了,学生们也麻木了,臣也麻木了,不知道是好是坏,直至进了考场……”

    他目露回忆之色:“那些学生考完之后出来说很简单,拿到试卷和题目就不紧张,因为平时他们每日都要做许多类似的题目……”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天下难事,唯手熟尔。

    郭谦很是感慨的道:“臣以前觉着圣贤学问就该扪心自问般的去学,否则就是亵渎……”

    后面的话他没法说了。

    结果沈安用简单粗暴的法子直接颠覆了他的认知。

    而后那些权贵子弟就成了炮灰,此次全军覆没。

    这是一次板上钉钉的问答,无人再敢质疑沈安在教育上的成就。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重振了国子监?

    这太特么的太不讲究了吧?

    你让我们这些从小就把圣贤学问奉为圭臬的人情何以堪啊!

    而且还有一个更恐怖的事情让大家没法淡定了。

    要是天下人都知晓了这个法子……

    读书读书,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本书。

    我把那几本书背的滚瓜烂熟,释义也弄清楚,然后就是拼命的做题……

    我管逑你出什么题目,做多了之后,自然熟能生巧,只要找到一个靠谱的老师指点评价文章诗词……

    我去,竟然能批量出产人才了啊!

    这事儿在王安石上台后就加以抨击,认为这样出来的人才毛用没用,所以准备取消诗赋和贴经、墨义。

    那是以后的事,可现在大伙儿……君臣都觉得这样下去怕是不行了。

    “可怖!”

    不知道是谁的话传出来,众人却都微微点头,极为赞同。

    这个少年的举动确实是可怖,直接打破了目前科举的僵局……

第365章 先见之明,中招(为‘末日五万年’加更)

    赵祯很头痛。

    圣贤学问是要庄重的去学,抱着敬畏心去学,如此方能成为君子。

    这是规矩。

    可今天这个规矩被打破了。

    有人在想着能否通过打压太学的学生来达到拨乱反正的目的,可旋即就放弃了。

    方法封锁不住,太学不用别人也会用。

    不就是题海战术吗,不管什么题目先上了再说。

    谁不会啊!

    可……可这斯文扫地啊!

    从今天开始,多少人会视沈安为恩人,多少人会视他为仇人。

    那些人会丢失了对圣贤学问的敬畏心,可怕啊!

    他再看向沈安时,就觉得头痛欲裂。

    “你且去吧。”

    朕暂时不想看到你。

    等沈安走了之后,赵祯随便说了几句,就让人散去。

    群臣心中暗自凛然,出了宫殿后,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包拯也没跑掉,被欧阳修给逮住了。

    “沈安这下算是捅了个蜂巢,你当初为何没阻拦?”

    欧阳修本身就是文坛盟主,自然看不得沈安这等把文化人的事儿变成大萝卜的举动。

    包拯冷冷的道:“多少人就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没那个刻苦罢了。”

    大伙儿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只是没有太学这么极端而已。

    “大宋有几个苏轼?能凭借着一篇文章让你欧阳修说要为他让路。”

    欧阳修默然。

    “苏轼这等人乃是不世出的天才,确实是难得一见。”

    “世人大多平庸,既然平庸,那就看谁更刻苦不更好?只是以后出考题要难了。”

    题海战术之下,那些可能的题目都会被刷一遍,所以要考验出题者的水平了。

    包拯摇摇头,突然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思。

    让你们瑟,这下爽了吧。

    个个都在装大才,结果被沈安一闷棍打的晕头转向的。

    这次议事的内容很快就传了出去。

    沈安因为父母不在,包拯事情又多,所以媒人就只能多跑几趟。

    自从定亲之后,杨卓雪就暗中让阿青去打探沈安的消息。

    “……他说什么不重振太学就不成亲,少年心性倒是好强,可为何要拿自己的婚事来作伐?难道他还想学了霍去病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娘,这次太学的学生考的好,可……有些闲话呢。”

    “外面有人说是舞弊,你爹这几日忧心忡忡的,旁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我。”

    李氏叹息道:“急什么……早知现在,当初何必用这个做赌注,说什么不喝酒也好啊!看看那些喝的烂醉的,回去还打自己的女人,不要脸……”

    “娘,谁又打人了?”

    “这不是街尾的那家……隔几日就喝的烂醉,然后打自家女人,不要脸。”

    女人就是有本事能把天聊到自己都不知道跑题的程度。

    “……哎!那沈安若是真的舞弊了,女儿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李氏很头痛,可杨卓雪却满不在乎。

    她在做针线,定亲之后,每月的月初月尾她和沈安就能通过媒人传话,若是恰逢节日的话,沈安家得送礼过来,而杨家需要用她的针线活来回赠。

    华夏的男女之事从不乏浪漫,只是显得含蓄。

    杨卓雪抬起头来,轻声道:“娘,既然定了亲,咱们就别管那些,反正爹爹也说了,定亲了就是沈家人,他就算是舞弊也好,作弊也罢,女儿也只能嫁给他。”

    但她却想起了沈安那从容的笑意。

    他肯定不会舞弊!

    她很坚定的想着,但李氏却有些心慌。

    “娘子!”

    阿青回来了,跑的脸色发红。

    “如何?可是舞弊了?”

    阿青在喘息,李氏心中发冷,就起身道:“我就说那少年怎么能挣下偌大的身家,这是长袖善舞呢……”

    杨家就一男一女两个下人,所以杨卓雪就给阿青倒了杯水,然后柔声道:“慢慢说。”

    阿青喘息了半晌,又喝了一杯水,这才缓过来。

    她的眼中多了忧色,说道:“刚听到消息,说是沈郎君并未舞弊,反而是有功呢!”

    “咳咳!”

    李氏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先前的质疑此刻都化为反击,让她这个做娘的觉得丢人。

    “还是卓雪厉害,一眼就看破了沈安的本性……只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既然丢人,那就美化一下女儿当做安慰吧,反正是自己生的,她好和自己好没啥区别。

    杨卓雪把针线放下,轻笑道:“娘,他看着不是那等急功近利之人。”

    她看向阿青,问道:“看你好似遇到了事,是何事?”

    阿青犹豫了一下,说道:“外面说沈郎君受贿……有板有眼的。”

    杨卓雪摇头道:“他有钱,不会受贿。”

    李氏问道:“是怎么弄的这事?”

    “那些权贵让自家的子弟附学太学,然后为了感谢沈郎君,大多都送了礼,都有证可查的……”

    李氏的面色瞬间就白了,“怎么就这样呢!”

    ……

    一家酒楼里,一群人在喝酒。

    举杯,干杯,然后边上有人斟酒。

    这酒水自然不是外面需要筛一道的下等货色。

    众人沉默,上面的老人放下酒杯,接过侍女递来的毛巾,擦拭了一下斑白胡须上的酒渍,然后轻笑道:“咱们的礼可不是好收的。”

    下面有人笑道:“他收了咱们的礼,却不办事,那就对不住了。”

    “答应咱们的子弟附学,可那叫做什么来着……对了,叫做题海战术的东西却不肯教授给咱们的子弟,这分明就是故意的。既然故意……”

    众人相对一视,然后仰头大笑起来。

    老人笑的矜持,等众人的笑声渐小后,才缓缓说道:“他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可却低估了咱们联手的能耐,那些礼……可都有街坊看到了?”

    众人都纷纷点头:“送礼时都特地挑有街坊在边上的时候。”

    老人惬意的笑道:“此事……你们说说,赵允让会不会气疯了?”

    ……

    “老夫没疯!”

    赵允让负手而立,脚边的碎瓷片让阿苏微微皱眉,担心他会踩到。

    “沈安……”

    赵允让有些后悔:“老夫应当教导他什么叫做权贵……”

    他叹息一声,“要成为权贵,首先就得不要脸,要脸的权贵早就死了,断子绝孙,永无翻身的机会!”

    他回过身来,苦笑道:“权贵送礼,除非是有来有往,或是亲朋好友,否则你敢明晃晃的送来,不是求帮忙就是想坑人。”

    “去找沈安来,老夫要仔细问问。若是不行,老夫好歹还有些面子,就和那些权贵闹腾一番,揭开了那些东西,他们应当会忌惮。”

    老仆忧心的道:“阿郎,揭开权贵私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倒是简单,可以后咱们府上可就成众矢之的了。”

    “那又如何?”

    赵允让的目光微冷,说道:“十三郎最近恢复的不错,此事莫要告诉他……”

    “是。”

    随后他就在等待沈安的到来。

    “郡王,沈安没在家。”

    卧槽!

    老赵真的是发火了,问道:“他去哪了?”

    “说是去了庙里。”

    赵允让不禁绝倒:“此时去拜什么佛?要拜也是拜官家!蠢,愚不可及!”

    ……

    沈安带着妹妹玩了许久,天黑才回家。

    “郎君,有人弹劾咱们家收受那些权贵的贿赂。”

    庄老实此刻佩服的五体投地,心想若非是沈安当时坚决要把那些东西送出去,此刻沈家就坐蜡了。

    “小事罢了。”

    果果累了,在打哈欠,沈安叫人带她去洗澡,然后早些睡。

    他也累了。

    只是却睡不得。

    陈洛在弄一瓶酒。

    先把一堆黑色的东西丢进坛子里,然后又把几条风干的虫放进去……

    这些虫里甚至有蛇。

    按照陈洛的说法,蛇也是虫,长虫。

    “这酒能干嘛?”

    沈安有些发憷,可陈洛却自信的道:“郎君,您这边可定亲了,男人嘛,要大振雄风……还得要看药酒啊!”

    竟然是壮阳的?

    沈安摇头道:“这酒某不喝!”

    他的身体健康,自然不需要补。

    陈洛又劝说了几句,沈安只是不肯,他只得遗憾的道:“先前泡了一坛子还没开呢,罢了,今夜让管家试试。”

    “别喝死人。”

    “保证不会。”

    沈安今夜也早早的睡了。

    他们兄妹是在后院睡觉,而下人们都在前院。

    “什么声音?”

    曾二梅一直没睡着,被一个声音给骚扰的有些躁动不安。

    “嗯……”

    像是痛苦的呻*吟,但又像是……

    而且延绵时间很长。

    后院自然是听不到这些声音,很安静。

    所以当一个黑影趴在墙头上,用一根竹竿去捅地面时,那动静就没敢大。

    竹竿捅了一块地方,黑影才悄然翻过来,然后就落在了那块地方里。

    “什么狗屁的陷阱,在某的眼中不过是摆设罢了。”

    黑影自得的一笑,然后就顺着侧面走。

    刚迈出一步,他就觉得脚下一紧。

    不好!

    他刚想脱身,可却慢了些。

    一个绳套已经拉紧了他的脚腕,接着一股力量传来,他就被拉上了半空。

    他忍着没叫唤,可大树下来回摆动的滋味却不好受。

    身体被倒吊着,血液会往头部冲。

    他叫魏明,是皇城司最擅长潜入的探子,在京城权贵家中进出宛若无物,肆无忌惮。

    权贵家有侍卫,有狗,可这些他从不畏惧。

    听闻沈家有陷阱,他也只是一哂而已,今夜奉命而来,他只想看看所谓的陷阱是什么样的。

    可陷阱没碰上,却特么的碰上了圈套……

    ……

    第三更送上,继续码字中……

第366章 奇葩,奇怪

    天色微明时,魏明甚至还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再次睁开眼睛,他就看到了一条狗。

    这条狗缓缓走过来,途中还拉了一次胯,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

    花花走到了树下,饶有兴趣的看着魏明。

    魏明冲着它笑了笑,很温柔。

    遇到狗不能躲避,甚至都不能避开视线。

    你必须要表现的比它们更凶狠。

    可魏明此刻却只能表现出和善的一面,希望这条狗不要太瑟。

    花花猛地跳了起来,魏明的心中一紧,就喊道:“救命……”

    这不是他胆小,而是被狗撕咬的结局很悲惨。

    只要见血之后,狗就会兴奋,然后会持续撕咬。

    狗爪子在他的头顶抓了一下,带下了几根头发。

    花花落地,然后歪头看着魏明,身体再次跃起。

    “救命……”

    几次三番后,魏明才知道这狗是在戏耍自己。

    他不在躲避,而是喊道:“来个人!”

    陈洛从暗处走了出来,魏明见他拎着棍子,就赶紧解释道:“某是皇城司的人……”

    稍后他被带到了前院。

    沈安刚吃完早饭,见到他后就说道:“挖个坑,埋了。”

    魏明见他神色淡然,想起他在府州弄的京观,一时间就慌了,急忙说道:“小人是奉命而来。”

    “谁?”

    沈安在看着一张清单。

    魏明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催的,就苦笑道:“小人来试试沈家的陷阱……直说了吧,皇城司监察汴梁之事您也该知道,小人来此就是想看看沈家是个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

    沈安把清单收好,然后起身道:“沈家上次把潜入进来的贼人交给了你们,张八年没有动手?”

    上次抓到的那人身份很清晰,就是某位权贵的人。

    潜入沈家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想恐吓一番。

    魏明摇头道:“皇城司并不能私自动手,那是犯忌讳。”

    “是不想掺和吧?”

    沈安说道:“张八年看似凶狠,可骨子里还是保守。还有,你一夜未归,竟然没人来查问?”

    魏明无奈的道:“汴梁城内被抓无事,皇城司丢不起这个人。”

    “都是毛病!”

    ……

    常朝这边今日多了些人。

    赵允良来了,正在和自己的兄弟赵允初说话。

    “你怎么天天都来?你看看那些宗室,一年就来几次,就你傻,每日风雨无阻……”

    赵允初就是宗室的一朵奇葩!

    这朝会就是个摆设,每日站到了时候就放回去。

    也就是说,来这里就是在耗费生命,顺带让你每日要早睡早起。

    赵允初虔诚的道:“南无阿弥陀佛……小弟却觉得如此最好。”

    赵允初不贪财,不好名,却喜欢诵读佛经。

    赵允良无语,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此也好。”

    不贪财,不好名,诵读佛经,自然就不沾染因果,可以平静度日。

    赵允初抬头,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点杂色,纯真的让人以为是孩童。

    “二哥在名利场里厮混,从惊怖到期冀,大起大落……要平常心才是。”

    赵允良原先担心自家老爹赵元俨以前太奔放了些,怕被赵祯清算,所以才装疯卖傻。

    赵祯是有些这意思,可一想到若是没有赵元俨,自己生母的消息就会被人蒙着,他就下不去手。

    于是八大王的后裔也算是逃过一劫。

    再后来赵祯突然给了赵宗绛做备胎的机会,于是老八家就彻底翻身了。

    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赵允良含笑道;“若是能成,以后你……”

    赵宗绛若是能成功上位,你作为他的叔父,自然会水涨船高。

    赵允初摇头道:“二哥,做人,最重要的是顺其自然。如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所以给黄河改道就是错,幸而那沈安劝阻了,否则更大的灾祸就在眼前。”

    赵允良的脸上多了黑线,说道:“你……那是咱们家的对头。”

    你怎么为了对头说好话。

    赵允初微笑道:“所谓的对头和朋友……顷刻间就会换个模样。二哥,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不可强求,当顺其自然……”

    “说得好!”

    一声大喝传来,不用回头,赵允良就知道是谁。

    赵允让看着赵允初,赞赏的道:“这一家子都不怎么样,却出了你这么一个明白人,这就是天意,老天觉着老八家不该灭……”

    赵允良冷笑道:“我家灭不灭不知道,可你家却不远了。那沈安收取贿赂,此刻奏疏如雪片般的到了御前,他倒下了,你家也好不了!”

    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说的就是沈安和汝南郡王府的这种关系。

    他要是倒霉了,汝南郡王府也好不到哪去。

    赵允让冷冷的道:“且看了再说。”

    朝会开始了,一群人继续在空耗着时间。

    而在赵祯那里,宰辅们都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几个大木箱放在殿内,木箱已经打开了,里面全是奏疏。

    赵祯看着宰辅们,说道:“有许多,都是弹劾沈安受贿的。”

    终于有人来收拾那厮了!

    赵祯听到了一阵轻松的出气声。

    “陛下,查吧。”

    富弼觉得这事儿没必要上纲上线,赵祯点点头,心想沈安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啊!

    沈安不差钱,按理应当不会受贿,可人心啊!

    赵祯做皇帝做久了,见过无数官员,见过无数案例。

    那些家财万贯的官员依旧会为了几贯钱而伸手,这种例子比比皆是。

    最后他总结出了经验:贪腐和家产没关系,只和人的贪婪有关系。

    他在想着沈安这个人。

    看似很纯良,可却从不服输,不吃亏。

    这样的人……

    “叫了张八年来。”

    要动用皇城司?

    韩琦皱眉,想着最好就是让沈安来自辩。

    让他来丢个脸也好啊!然后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法徇私啊!

    可沈安和汝南郡王府交好,若是处置重了,难免会损及一个备胎的可能性。

    所以还是公开的好啊!

    不得不说,韩琦确实是猜到了些赵祯的意图。

    权贵们弹劾是没办法,要公开,但是我调查可以私下来啊!

    比如说受贿十万贯,我说受贿一万贯,那些权贵若是敢哔哔,朕就敢揪住他们以往的问题上纲上线。

    这就是皇帝的资源,他可以利用这些资源来置换利益,从而平衡朝局。

    富弼侧了侧身,好像是眼睛不大舒服的揉了揉。

    他借着这个机会看了韩琦一眼,眼中全是警告。

    老实点!

    最近朝中在酝酿着一些官职的变动,若是激怒了皇帝,到时候咱们可就麻爪了。

    谁升职谁调职,这些事儿皇帝能做主,不过大多是君臣一起商议出来的。

    这是他愿意和臣子们一起商议。

    若是不愿意,那对不住了,这人朕不看好,那人朕觉得不错。

    你们说好的人朕觉得不行,咋滴?

    大家难道要撕破脸来争斗一场?

    这就是帝王的权柄!

    若是这个权柄都没了,那就是虚君,也就是傀儡。

    纵观历史长河,但凡失去任命官员权力的皇帝,几乎很难有所作为。一旦延续两三代帝王不能振作起来,这个国家基本上就可以宣布完蛋了。

    富弼的警告韩琦接受了,但他却在想着别的主意。

    “陛下,张八年来了。”

    张八年飘忽的走路姿势让人有些害怕,不过宰辅们不在其中。

    “沈安受贿之事,皇城司可有耳闻?”

    赵祯希望是没有。

    张八年皱眉道:“当时那些权贵想送子弟去太学附学,沈安答应了,于是他们都送了东西。”

    马丹!

    用附学的方式去太学抢解额,这个有些丢人啊!

    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大伙儿的子侄不少也被萌荫为官,这难道不是好处?

    得了好处就要闭嘴,否则会被人诟病。

    这些想法在宰辅们的脑海中一闪而逝,接着一股子激情就涌动了上来。

    竟然被皇城司给抓到了把柄?

    沈安,你这算是自投罗网吧?

    韩琦心中很爽,爽的飞起。

    当他看到赵祯那严肃的面色时,就内疚了。

    老夫倒是高兴了,可官家却郁郁然。

    这样不好!

    官家是好官家,值得大伙儿拥护,若是他气坏了身体,下一位可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其实不管是赵宗绛还是赵宗实,这二位都没法入宰辅们的眼。只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将就而已。

    韩琦说道:“陛下,沈安年少,汴梁乃是富贵之地,他又是来自于雄州那等地方,大开眼界之后,随后就是贪婪……”

    这就是土包子进城之后的贪婪……

    他正色道;“贪婪谁都有,臣以前就一直想升官,想着升官后俸禄多,家里的日子会好过些……只是臣知道分寸,而沈安却因为年少,加之家中无长辈照看,所以难免就会行差踏错,臣请……从轻发落吧。”

    韩琦和沈安多次有冲突,韩琦吃亏多次,按理该对沈安恨之入骨才是。

    这时候你不该是落井下石的吗?

    富弼等人不禁失态的看着他。

    赵祯也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微微皱眉,觉得韩琦怕是在弄些什么手段。

    韩琦在这些目光之下有些恼火,就淡淡的道:“谁没有年少之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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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报复

    韩琦这人的经历比较复杂,他是婢生子,幼时父母过世后,他跟着兄长们度日,这一点算不得纨绔和官二代。

    他以弱冠之年就考中了进士,而且还是第二名。

    意气风发和逆袭这两个词仿佛就是专门为他而设。

    他就这么一路顺风顺水的走了过来,性子渐渐的跋扈,倨傲。

    好水川一战让他的顺遂终结,但依旧没有影响到他的仕途。

    他敢于顶撞自己的上司,比如说富弼。

    他敢于顶撞帝王,比如说赵祯。

    这世上就没有他韩琦不敢喷的人。

    直至他遇到了沈安。

    几次争执他都落入下风,这近乎于羞耻的战绩让他沉寂了好一阵子。

    他反击过,只是没成功。

    而今天机会来临,他竟然选择了宽容。

    这不是韩琦吧?

    众人都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韩琦别过脸去,低声道:“臣的肠胃之疾还是沈安给弄好的……”

    哦!

    赵祯恍然大悟,原来是知恩图报啊!

    韩琦点头道:“沈安的方子确实是有效,臣每日凌晨都要吃一大碗野猪的胃肠粉末,一直吃到现在,如今胃口大开啊!”

    赵祯眨眨眼,突然觉得自己怕是错过了什么。

    韩琦竟然胖了?

    而且还白了。

    白白胖胖的韩琦……他以前不胖啊!

    这是啥时候胖的?

    赵祯有些懵。

    “韩卿……这是胖了?”

    韩琦摸摸脸,说道:“臣没觉得胖啊!”

    富弼也点头道:“是啊!臣每日和他相处,也没觉得……咦!”

    富弼揉揉眼睛,然后又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说道:“真胖了!”

    每日都相处着,一般很难发现对方的细微变化,天长日久,自然觉得一切都没变化。

    韩琦得意的道:“家中人都说臣英俊了许多。”

    这是白白胖胖的富家翁形象,和英俊……它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啊!

    赵祯的嘴角抽搐着,违心的赞道:“韩卿俊伟过人。”

    韩琦既然高姿态,旁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去吧,拿了沈安来。”

    臣子们不准备深究,赵祯自然乐的轻松,只是姿态却是要做出来的,否则难免有纵容之嫌。

    张八年一路出宫,等见到沈安时,他正在给赵仲等人上课。

    “张都知可是稀客,这是……”

    沈安觉得张八年身上的气息冷了些,就把书放下,叹道:“莫不是那些人生事了?”

    张八年看着他,迟疑了片刻。

    这个很难得,若是旁人的话,张八年一进门就会拿人。

    “你收了贿赂,放了那些人在太学附学,官家令某来拿你。”

    张八年骤然看向了折克行。

    折克行的身体猛的弹起来,就在他准备动手时,沈安说道:“遵道,坐下。”

    折克行的眼中多了血丝,久违的那股子血气开始上涌了。

    他看向沈安,眼中多了自信:“安北兄……”

    我能护着你杀出去!

    沈安单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折克行缓缓坐下,王冷冷的道:“礼送往来有何错?汴梁城中的权贵和官员们,谁不送礼?今日你们拿了安北兄,学生明日就会去举报,举报那些收受礼物之人。”

    这话很实在。

    权贵官员之间送礼自然是正大光明的,可暗地里究竟有没有猫腻,这谁知道?

    张八年看着他说道:“王安石的儿子……听闻你聪慧过人,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

    王还想说话,赵仲却抢先说道:“安北兄不是那等人,那些权贵子弟此次全数没过,恼羞成怒罢了,此事若是听从他们的摆布,宰辅们可觉得羞愧?”

    “这是屈辱!”

    赵仲愤怒的道:“权贵们本就是在敲骨吸髓,这次他们是把手伸向了朝堂,若是不斩断那只手,这大宋……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轰隆!

    众人仿佛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

    张八年本是不在意,可等听到后面的话时,也不禁为之变色。

    权贵们伸手进朝堂不是什么稀罕事,没有实职的权贵会去寻找代言人,此后通过代言人来操作。

    另一种就是本就有实权在手,可以从容布置,为自己,为家族谋取利益。

    这些权贵大多有些联系,但却非常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和帝王能和睦相处。

    但赵仲的一番话却把沈安这件事给提到了危急江山社稷的高度,作为皇城司的都知,张八年稍后必须要把这些话原原本本的禀告给赵祯。

    这些话会激化矛盾,若是传出去的话,赵仲以后将会被那些权贵所唾弃。

    传闻赵仲和沈安交好,如今看来,不只是交好啊!

    作为备选皇子的一家,他竟然敢说出这番话,可见和沈安的交情非同一般。

    张八年微微颔首道:“此事某知晓了,自然会转告给官家,沈待诏,咱们走吧。”

    沈安笑了笑,取出了一本册子递过去。

    “沈某就不去了,这个还请张都知转交给官家。”

    张八年面色微冷,随手翻动着册子,淡淡的道:“官家的吩咐,由不得你……咦!”

    他的身体一滞,看向册子的目光仿佛被磁石给吸住了,无法动摇分毫。

    “……这……”

    他快速翻动了几页,然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然是多了钦佩之色。

    “好一个沈安,某这便去了!”

    张八年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出去。

    门外站着十余人,这些人都是皇城司里的好手,若是在沈家遇到抵抗,他们将会无情镇压。

    所以张八年才觉得折克行的举动可笑至极。

    你一人竟然想从这些人的手中冲杀出去吗?

    庄老实在外面,下人们站在他的身后,心中忐忑。

    张八年看到了果果。

    果果的眼神中多了些怯意,见张八年看过来,那小脸就变成了木然。

    随后出来的沈安见了不禁心中发酸。

    他们兄妹到汴梁已经两年多了,生活渐渐安定。他以为果果已经忘却了从雄州迁移到汴梁途中的遭遇,可现在看来,她依旧还记得。

    遇到事情本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事儿不该发生在孩子的身上。

    “果果。”

    沈安笑着走了出来。

    果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然后飞奔而来。

    “哥哥!”

    沈安蹲下去,然后把她抱了起来。

    随着果果年龄的增长,沈安现在很少抱她,也就是让她牵着自己的袖子。

    但今天不同,他必须要给妹妹安慰。

    曾经的经历让果果会害怕孤独,今日皇城司的大张旗鼓就是一个引子,引出了她隐藏着的害怕。

    这是好事,但沈安依旧怒不可遏。

    “没事,他们找哥哥是有事情。”

    沈安低声安慰着,他感到了脖颈里有些温热。

    果果点点头,然后回头看去。

    张八年刚走到门口,此刻正好回身。

    他看到了一个泪眼朦胧的女娃,然后也看到了神色冰冷的沈安。

    门外十余人在两边站着,人人佩刀,甚至还有带着弓箭的。

    街坊们都没敢出门,都在等待着结果。

    张八年的眼中鬼火幽幽,然后嘴角往两边裂开,竟然是想挤出一个笑容来。

    可太久没笑过的他却弄巧成拙了。

    他想安慰果果,可这个笑容在果果的眼中却格外阴森。

    “是坏人!”

    果果揉揉眼睛嘟囔着。

    张八年尴尬的收了笑容,然后转身。

    “走!”

    一群人簇拥着他出了榆林巷,街坊们蜂拥而出,想看看沈家是不是倒霉了。

    庄老实站在门外,只是一个负手而立,街坊们就懂了。

    “沈家没事。”

    是的,沈家没事。

    书房里,沈安抱着果果说道:“那些礼物收到的第二日就被折价卖掉了,所有的钱都捐给了福田院……有人要倒霉了。”

    他的眼中闪过利芒。

    福田院是大宋的慈善机构,专门收容残疾、老幼、乞丐等人。

    这样的机构自然不会嫌钱多,每年都有不少人捐钱捐物,然后得一张纸,上面写着捐献的详细情况。

    沈安拿出了一张纸扔在桌子上。

    赵仲抢先拿过来看了,然后躬身道:“安北兄仁心。”

    王也看了,赞道:“旁人做了善事大多宣扬,以求福报,可安北兄却一直瞒着,若非是此次事情,大概谁也不知道你竟然捐了那么多钱粮,而且持续了两年之久。”

    折克行看了就笑道:“怪不得安北兄让某别动手,原来如此啊!小弟现在就等着看那些人的脸色了。”

    沈安淡淡的道:“从做炒菜开始,某就开始了捐款捐物,及至弄出了香露,捐的钱就更多了些……三万余贯,汴梁从去年开始,街上乞讨的人少了许多……”

    赵仲佩服的道:“这是大功德。”

    沈安摇头道:“功德与否不知道,但人做事……”

    他摸摸果果的头顶,说道:“要心安!贪嗔太过都是大敌……”

    “家财万贯,可你也只能睡一张床,一餐饭也只能吃那么多,莫要骄奢淫逸,那不会有好结果。”

    三人起身道:“谨受教。”

    沈安压压手,等他们坐下后,才淡淡的道:“陈洛。”

    “郎君,小人在。”

    沈安说道:“传话出去,只要沈某在国子监一日,那些权贵子弟就别想再附学太学。”

    这个就是报复!

    张八年才出门,沈安的报复就出手了,可见这恨意。

第368章 慈善家沈安(为‘管唐仁的’加更)

    “不给他们附学太学?”

    王看了赵仲一眼,说道:“那些权贵子弟大多没多少本事,若是被太学拒之门外,就只能去参加开封府的发解试,开封府的发解试……那可是大才云集啊!”

    开封府的发解试历来都是重中之重。因为名额多,所以各地学生蜂拥而至,只是为了能在这里考试。

    这大抵和以后的高考移民是一个套路,只要符合政策,你就能参加开封府的发解试。

    名额多,就代表着录取的条件放低。若是你有大才,那基本上就是手到擒来了。可随着外地考生云集汴梁,难度也在直线上升。权贵子弟想去分一杯羹,大抵会比附学太学艰难许多。

    沈安见妹妹看着桌子上的捐献清单好奇,就拿过来递给她,然后问道:“果果不高兴了……”

    果果仰头,然后认真的点头。

    我妹妹不高兴了,那么就该有人倒霉。

    ……

    张八年一路回宫,身后跟着不少人,声势不小。

    皇城外站着不少人,张八年仔细看去,认出几个都是权贵。

    当年大宋立国后,赵匡胤用温和的手段剥夺了不少功臣武将的权柄,高官厚禄让他们回家去潇洒。

    这就是所谓的杯酒释兵权。

    时至今日,那些人的后代渐渐走向了没落。但是在没落之前,他们依旧有足够的影响力去做一些事。

    比如说曹皇后,她的祖上就是开国功臣曹彬。

    这些人见到张八年后,都面露微笑,等看到后面没沈安,就纳闷了。

    “张都知,沈安呢?”

    张八年目不斜视的过去。

    “他莫不是跑了?”

    “对,肯定是跑了。”

    “那他得受贿了多少钱啊!”

    “这是畏罪潜逃!”

    “……”

    在这些权贵看来,沈安这下算是彻底完蛋了,所以他们心情轻松的调侃着,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张都知,那沈安现在在哪呢?莫不是已经逃出城了?”

    “在家!”

    张八年丢下这个答案,然后进了皇城。

    在家?

    “他说在家?”

    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人笑道:“张八年是在玩笑吧?”

    一个五十余岁的权贵面色微变,说道:“张八年一般不会搭理人,更别说是玩笑……”

    他看着刚才说话的男子,正色道:“他不会和咱们玩笑。”

    “张八年是皇城司的都知,是官家的人,常年如鬼魅般的见不得人。那张脸能止小儿夜啼,这样的人……他会和谁玩笑?”

    咱们没这个资格让张八年开玩笑。

    众人沉默,气氛渐渐不对了。

    “沈安……礼物呢?莫不是家中的管事把礼物私吞了?”

    “是啊!礼物呢?”

    “叫人回去问问。”

    一群人本是想看沈安的笑话,也好出一口气。可现在自己可能会变成个笑话。

    宫中,赵祯在和宰辅们议事,见张八年来了,身后却少了沈安,怒火就不可抑制的在升腾着。

    张八年行礼说道:“陛下,沈安未来,不过臣却得了证据。”

    权贵们集结起来就是一股力量,赵祯也无法忽视,所以张八年没有说出来,就是想让官家私下斟酌怎么处置。

    他把册子递上去,陈忠珩接过之后送过去。

    赵祯接过册子,压制着怒火说道:“他这是觉着功劳甚多,朕不能处置他吗?那朕倒是要……”

    你要做什么?

    赵祯的话停住了,他仔细看着这一页纸,然后又翻下去……

    殿内渐渐安静,只听见他翻页的声音。

    他看到的都是捐助的明细数据。

    第一笔捐赠发生在嘉佑三年六月,是两贯钱。

    赵祯记得那时候的沈安才将摆脱了窘境没多久,凭借着炒菜捞到了第一笔钱财……

    可那时候的他竟然就能捐两贯钱给福田院。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但还是勉强翻动着。

    后面一笔笔的钱物都记录的很详细,赵祯相信这些记录都没有丝毫差错,但心中却越发的愧疚了。

    后面沈安的捐助手笔不断加大,在他弄出了香露之后,一次就捐了上千贯。

    这个少年竟然这般心善……

    赵祯只是估算了一下大额捐助,心中不禁骇然。

    竟然有三万贯左右?

    三万贯?

    赵祯心中惊讶,又从头再翻看了一遍,然后用他那还算是有些数学天赋的脑子大致加了一下。

    没错!

    而且他还看到了有一批捐助的钱里有备注。

    权贵送礼,折算钱两千三百九十六贯。

    他缓缓抬头,心中的内疚越发的多了。

    朕以为他少年贪心,居功自傲,甚至还让张八年去沈家拿人……

    他被吓坏了吧?

    肯定被吓坏了,还有他的妹妹。

    做了善事却要被处置,这份委屈怎么消受?

    “朕却是错了。”

    赵祯叹道:“那些人送的礼物,沈安都换了钱,全都送给了福田院……”

    富弼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不禁赞道:“一般人得了礼物哪肯捐出去,就喜欢放在家里得意,没想到沈安竟然这般淡泊钱财,臣不如。”

    在场的宰辅都经历过漫长的宦海生涯,对送礼收礼的事儿门清。

    收了礼物之后,不管是谁,心中都会有得意,觉得这是一种成就。

    随后就是一种占便宜的心态涌上来。

    这些贵重的东西我一文钱都没花就得了,那种白拿好处的爽感真的是一言难尽……

    经常体验这个爽感,官员们看向百姓的目光中就多了疏离和高高在上。

    你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哥不花钱就得了,咱们压根就不是一个层面的生物,所以你们离远些。

    韩琦此刻的腰背挺直,觉得自己的心胸大抵能装下大海。

    “陛下,既然如此,那就当褒奖,那些送礼的人要斥责。”

    曾公亮赞同的道:“是该褒奖安抚一下。”

    在他们看来,沈安这等举动就是廉洁的体现,值得褒奖,以资鼓励。

    不过这事儿却有些膈应。

    大伙儿在官场上做人,自然不可能说什么都不沾,平时迎来送往也难免,礼物更是不在话下。

    以往大伙儿都习惯了,觉得没啥,可沈安这么一操作……

    以后谁再收礼就刺眼了啊!

    沈安收礼被举报,然后严查。若非是他全都捐了出去,今日就是堂下问罪,大抵是要被丢到某个县城里做个小官什么的,想再翻身,五年以后吧。

    五年看似很长,实则就是弹指一挥间。

    可仕途漫漫不等人啊!

    现在沈安脱罪了,大家却发现自己坐蜡了。

    以后有人送礼收不收?

    富弼有些尴尬的道:“陛下,此事却有些不好大张旗鼓……”

    赵祯只是摇头叹息,觉得沈安这等心善越发的难得了。

    “他到了汴梁半年后就开始捐赠钱物给福田院……合计三万余贯。”

    “不能吧……”

    韩琦下意识的说道:“他竟然这般心慈?”

    连富弼都不敢相信这事。

    张八年说道:“陛下,臣已经遣人去福田院查证,稍后就到。”

    “无需了!”

    赵祯微微抬首看着虚空,说道:“他有钱,却不怎么享受,定了个亲事,也只是御史的女儿,并没有趁机去攀附权贵,可见心中自有傲气,难得啊!”

    咦!

    大伙儿都没关注沈安的亲事,但多多少少都知道这门亲事的热手程度。

    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家产丰厚,家中成员简单……

    这样的亲事当然值得争取。

    现在竟然定了吗?

    ……

    御史台里,杨继年站在外面发呆。

    前方的屋子里有人在说话,声音清晰。

    “……说是收受贿赂,然后放任那些权贵子弟府学太学,数额不小……官家怒了,让皇城司的张八年亲自出手去拿人……”

    “这下他可是完了,弄不好就得……咦!上次有人说沈安定了亲,女方是咱们御史台的人?”

    “没错,只是大家对沈安没什么好感,所以都无视了。”

    “谁?”

    “杨继年……”

    “他?他不是清高的性子吗?怎么愿意把女儿嫁给那个魔王……”

    “不就是铸京观吗,别说了,杨继年此刻定然难受着呢。”

    “他难不难受关谁的事?”

    两人说到这里就觉得有些无趣,就走了出来。

    杨继年就在外面站着,面无表情。

    “哎呀!是永健啊!”

    两人御史觉得有些尴尬,可终究消息已经散播出来了。

    杨继年并未进屋,他觉得进去就是示弱。

    某从不示弱!

    那些官吏陆续路过,看向杨继年的目光中各种含义都有。

    “可怜……他女儿怕是不好嫁人了。”

    “……难说,才将定亲,能悔。”

    “悔了坏名声。”

    “哎!苦了他的女儿喽!”

    “这是没办法,当初许多人想给沈安说媒,可包拯却给他找了这个……这就是命啊!”

    这些话不断钻进了杨继年的耳中,他眯眼看着远方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个小吏急匆匆的进来。

    “……沈安没事……”

    杨继年的目光依旧在看着远方,只是握紧的双拳放松了下来。

    他看着是古板清高,和家中的妻儿也不怎么亲近,可这只是一种掩饰。

    父亲的爱总是隐晦,甚至在许多时候会隐藏在呵斥和责骂声中。

    他的眼睛眨动了几下,觉得胸口的那股子因为担忧而郁结的气在渐渐消散。

    他低下头来,前方的人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在看着他。

    “……他把那些礼物都折了钱,然后全都捐给了福田院……”

    杨继年瞬间腰杆就挺直了,然后冷着脸回去。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脚都站麻了。

    他的脚步缓慢,但心中的喜悦却渐渐洋溢了出来,摆手的幅度不自觉的就大了起来。

    “……沈安从嘉三年就开始捐助福田院了,刚才有人在皇城外告诉那些权贵,说是沈安前后捐了三万余贯……”

    “三万余贯?我的天,那么多?”

    “那么多钱他怎么舍得捐出去?”

    “他有香露生意……”

    “先前他只是炒菜,你没听是从嘉三年开始捐的?那时候他才来汴梁没多久呢!”

    “难道他是个好人?”

    “三万多贯都捐出去了,他哪会稀罕那些礼物,那些人枉做小人了。”

    杨继年的步伐陡然矫健,上台阶时竟然是一跃而上。

    这人是出了名的清高刻板,何曾有过这等跳脱的时候……

    有人家中也有女儿,不禁羡慕的道:“沈安这般有钱,而且还清廉,以后这前程不可限量啊!”

    众人这才想起这个,然后先前觉得杨继年找错了女婿的不禁都郁闷了。

    这人的眼光竟然这般好?

    ……

    第三更送上,大家晚安。

第369章 凌厉的赵仲鍼

    但凡是权贵,大部分都会有那种‘我能动手,你只能受着’的想法。

    这是长久以来的优越感让他们萌生的习惯。

    沈安捐助的金额一爆出来,这些人就失望的各自散去。

    “这事就这样吧,大家回头看看太学是怎么教授学生的,咱们跟着学……不,是加入进去学。”

    “没错,附学附学,好歹也是太学的学生,过了发解试也是太学的功绩,他沈安休想一手遮天!”

    “只是这次我等的子弟全军覆没,再等就是两三年……让人惆怅啊!”

    一群人渐渐散去,然后一个消息就开始散播。

    但凡沈安在国子监一天,权贵子弟就别想附学!

    卧槽!

    这下算是捅马蜂窝了。

    那些权贵先是傻眼,然后就怒不可遏。

    失去了这个便利,他们的子弟以后怎么办?

    荫补自然是有的,官家大方,每次都能荫补几个。

    可那些官职大多没啥前途。

    若是只想混日子也就罢了,可谁家没个重振家族的想法?

    最好的方式就是中举,堂堂正正的通过考试做官,那样不但名声大振,而且还能按照磨勘的规矩一步步的升上来。

    可科举很艰难,咋办?

    开后门!

    这是千古不易的法则。

    只要过了发解试,中举的可能性就会被放大。

    可现在沈安竟然说要关闭这道门。

    这是要作死呢!

    权贵们纷纷在看着宫中,等待着赵祯出手。

    附学就是潜规则,可大宋的潜规则多了去,这一条算不得什么。

    可宫中却鸦雀无声。

    秋风起,羔羊肥。

    用羊排加上萝卜一起炖了,然后配上烤羊肉……

    夹起一条羊排,只需用嘴唇压住一端,然后筷子夹住另一端拉一下,肉就进嘴了。

    炖羊排鲜香细嫩,口感极好。

    赵祯喝了一口酒,然后又夹了一片烤羊肉。

    羊肉烤的火候恰到好处,而且外面带了一部分肥肉,一进嘴里油脂就爆开了……

    赵祯微微眯眼,缓缓品味着烤羊肉的美味,然后摇摇头,赞道:“世间至美者,莫过于此。”

    皇室最喜欢吃的就是羊肉,而权贵们同样如此,所以榷场交易很是热烈,若非如此,辽人那边怕会全是贸易逆差。

    辽人能让大宋看上的货物不多,牛羊马而已。

    战马自然不肯卖,牛羊无所谓。

    一顿饭吃下来,赵祯的额头见汗了。

    他接过毛巾擦擦脸,然后反过来擦擦手。

    陈忠珩在边上伺候着,见他惬意,就堆笑道:“官家,那沈安如今越发的糊涂了,竟然去报复那些人……”

    “报复?”

    赵祯起身走了出去,陈忠珩跟在后面说道:“外面有人传话……只要沈安在国子监一日,那些权贵子弟就别想再进去附学。”

    赵祯缓缓踱步消食,淡淡的道:“那些人可恼了?”

    陈忠珩说道:“恼了,有人喝多了还说要取了沈安的项上人头……”

    这话有些过头了,可赵祯却未动怒,“他们若是能做到,我倒是还高看一眼。大宋到了如今的地步,却不是一朝一夕,更非是一人能定兴衰。他们……不求他们能做些什么,但凡安生些,我也能安枕了。”

    “太学……那里是大宋培育人才之地……”

    赵祯负手往后面去了,大抵今晚会临幸某位嫔妃。

    官家的心情竟然那么好?

    陈忠珩心中一动,就仔细琢磨着他后面说的话。

    太学那里是大宋培育人才之地。

    权贵子弟是人才吗?

    不是!

    大多是纨绔!

    ……

    “那些都是色厉内荏之辈,无需关注。”

    王很是淡定的分析着,但他今日却没有用折扇。

    沈安说道:“大宋的冗官源头就是来自于此。不管是荫补还是不断增加的进士,都是活脱脱的饕餮,在吞噬着大宋的肌体,不解决了这个问题,任何革新都只会是昙花一现。”

    他饶有深意的看着赵仲说道:“这个荫补是从宰辅开始……每逢大礼典,宰相可门荫十人,执政门荫八人,不论才智高低,尽皆封赏,甚至襁褓中的孩子都成了官……你怎么看?”

    沈安竟然让赵仲来回答这个问题……

    王的眼中多了狐疑,然后静静的听着。

    这个问题很尖锐,赵仲想了想,“科举取士是多了些,远超前唐。至于荫补……此事却很难办。宰辅要安抚,重臣要安抚……”

    这还是基于一个与士大夫共享天下的想法。

    既然是共享,那么好处自然要均分。你皇家得了最大的好处,可也不能亏待咱们啊!

    所以大伙儿还是富贵万年吧,而手法就是荫补。

    子子孙孙都为官,这才让人心中舒爽。

    可这样下去就是慢性自杀,无论经济和军事的改革有多成功,冗官和荫补不改变,这个大宋依旧会慢慢沉沦。

    沈安心中有些失望。

    赵仲觉得王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好像是……不屑。

    他斜睨了王一眼,说道:“可这等安抚的手段对大宋的秩序是破坏,无数次破坏之后,秩序就会荡然无存。安抚的手段有许多,但最重要的还是遵守秩序……一旦把秩序视为无物,今日荫补他的子孙,明日荫补他的侄子,大宋的官职成了什么?”

    赵仲的脸上早已脱了稚色,说话间渐渐多了沉稳,和他腹黑的本性恰好相反。

    他正色道:“到了那时,大宋的官职就成了可以买卖的货物。当官职成了货物之后,大宋就再也没了未来……”

    他被沈安熏陶的早已不是那个赵仲了,原先的他思维被限制在一个范围之内,后来跟着沈安学习了许久,渐渐打破了心中的那个窠臼。

    若是这话被那些人听了去,怕是会立即呵斥他是疯了。

    老赵家坐天下的最大本事就是和文官们穿一条裤子,大伙儿共享富贵。可你竟然把这个本事当做是臭狗屎……

    这话被赵祯听到了倒是无所谓,只是觉得这小子太疯狂,但锐气十足,是块好料子。若是被宰辅们听到了……

    王的眸色微变,他本是坐在沈安的身边,却突然就冲了出去。

    这一下太过突然,赵仲惊讶,沈安却没有反应。

    他冲出了门外,先是左右看看,然后又迅速围绕着书房跑了一圈,这才气喘吁吁的回来。

    “你却是大意了。”

    他隐晦的提醒了赵仲,然后才缓缓进来。

    这是个聪明的小子,只是少了些大气。

    沈安心中暗自判断着他们的性子,赵仲却不在乎的道:“如今每年恩萌为官的超过了五百人,十年就是五千,再这样下去,谁能养得起那么多官员?今日就算是在宫内,某也敢和宰辅们辩驳一番。”

    王觉得这人有些低估了宰辅们的手段,“辩驳赢了又能如何?”

    辩驳赢了,宰辅们自然会笑眯眯的认输,可背后给你一下子,别说是备胎,以后等轮到封赏你时,宰辅们只需一句‘此人高风亮节,不喜俗事’,然后你赵仲就准备勒紧腰带度日吧。

    赵仲的眼中闪过狡黠,说道:“当今官家当年可是想解决三冗问题,只是反扑太厉害,最后草草收场。某虽然看法凌厉了些,可这却是锐气……大宋如今死气沉沉,差的就是锐气……”

    “然后一句年少无知就糊弄过去了……而且现在争斗的是你爹爹和赵宗绛,你却不是要紧的那个人,所以无需太过忌讳。”

    沈安心中欢喜,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大宋的未来在哪里?

    不在赵祯,也不在赵宗实。这两位的思维都已经固化了,小打小闹还行,大抵会笑眯眯的看着,或是说一句胡闹。但若是大动作……

    赵仲回去了,王却寻了个借口留了下来。

    “你想问什么?”

    沈安有些饿了,就叫人弄了一碗凉面。

    没有辣椒不可怕,几种替代品混合一下,味道依旧麻辣,美滋滋。

    面条一定要有嚼头,软趴趴的只适合孩子和老人吃,或是胃病患者。

    每一根面条都裹上了酱汁,缓缓咀嚼着,沈安觉得这就是生命的美好。

    王开始嫌弃卖相不好,就没吃。等看到沈安那享受的模样,终于也忍不住了,就去寻了曾二梅,求她也给自己弄了一碗。

    少年人的胃口永无止境,吃完了凉面,王见沈安在写字,就凑过去看了一眼。

    “……安北兄,你这样教导仲,若是被外面人知道了,人人都会说这是离经叛道。两家郡王府的争斗中,赵宗绛本是落了下风,可若是有人把这些话说出去,顷刻间……怕是就要翻转了。”

    沈安把毛笔搁下,随口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王的眼中闪过厉色,说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城府。”

    他的看法是赵仲少了城府,说话太过肆无忌惮。

    “要城府做什么?”

    沈安起身指指外面,两人一起出去。

    “这世上最擅长猜忌的就是皇帝,你查阅史书就会发现,那些奸佞之人常常能青云直上,为何?难道帝王是蠢货?”

    王茫然道:“那不是无道昏君吗?”

    沈安不禁笑了,“昏君明君实则没有多少区别,只是看能不能忍罢了。但不管是昏君还是明君,最喜欢的还是坦诚之人,你明白了吗?”

    帝王高坐九重天,那种掌控一切的快乐非常人所能理解。而掌控一切之后,肆意妄为的念头也会不时冒出来。只是有人能忍住,有人忍不住而已。

    两人出了沈家,一路慢慢溜达着,王突然说道:“仲还年少,官家却年老多疑,他若是坦诚,就算是出格也无事。若是仲处处稳妥,怕就会引来些猜疑……”

    沈安微微点头,王赞道:“安北兄大才,小弟受教了。”

    大才毛线!

    沈安只是从人性去分析而已。

    人性本私,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姓,在关切到自己的利益时,反应大体都是一样的,只是手段不同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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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蠢货

    沈安的心情很好,好的不得了。

    所以一番忽悠把王忽悠晕乎了之后,他就美滋滋的回家偷懒。

    “沈待诏,陛下召见。”

    谁知道赵祯却见不得他在家逍遥,等一路到了殿内时,就见一帮子臣子在叽叽喳喳的说话。

    “……那没藏讹庞竟然发兵了,可见是京观之事激怒了他,此事该如何是好?”

    “大军十万啊!麟府路那边可能挡?多半是挡不住,要速速派了援军去才是。”

    “沈安来了。”

    群臣止住了交头接耳,纷纷看向进来的沈安。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哥又变帅了吗?

    沈安被这些人盯着看,只觉得浑身发毛,一点都不自在。

    赵祯坐在上面,手捂着额头发愁。

    “没藏讹庞出兵了。”

    只是一句话就让沈安的心中一凛。

    这事儿不对啊!

    西夏人在此时应当是老实的很,没藏讹庞在谋划着篡外甥的位,李谅祚在谋划着干掉这位权臣舅舅。

    西夏的两位大佬都应当顾不上袭扰大宋,此时出兵做什么?

    赵祯放开手说道:“先前枢密院的副承旨唐仁说西夏使者得知消息后也是很震惊,显然这并不是有预谋的出兵……”

    唐仁就在右边,沈安看了他一眼,说道:“西夏国中艰难,此刻应当是内斗最激烈之时,所以此次出兵……臣方才听到是十万?”

    赵祯点点头,眉间多了忧色,“号称十万大军,十万就算是没有,五万总是有的。”

    “府州为何没有急报?”

    富弼有些恼火,觉得折继祖有些跋扈了。

    “这份奏报是来自于河东。”

    韩琦恼火的道:“麟府路军马司的那个谁……陈昂?他在作甚?为何不禀告。”

    经过上次的大捷之后,陈昂据说变化不小。可怎么变化你也不能跟着折家穿一条裤子啊!

    这一刻众人都为陈昂默哀一瞬。

    和折家勾结上了吧,但这也是你的劫难。

    回头一份文书过去,你就准备滚去荒野之地自生自灭吧。

    “陈昂前一阵子来了奏报,和折继祖一个看法,都觉得西夏人目前不足为虑。”

    这话让韩琦觉得简直就是荒谬。

    “荒谬!”

    他出班说道:“西夏人哪一年不来袭扰大宋?麟府路那一年不奏报求援?今年反而是变了……这是谁变了?臣以为要派人去查,仔细查!”

    但凡带有武人的事情,文官的第一反应就是严查,不管对错,先压下去再说。

    “是该好好查查了,看看府州那边现在可还是大宋的地方。”

    这话一出来就引发了几位臣子的共鸣,不过宰辅们并未凑热闹,只是商议着该如何增援河东。

    是的,不是增援麟府路,而是增援河东。

    麟府路和大宋本土隔着一条黄河,就像是一块飞地。

    增援河东路,就是先看看情况再说。若是西夏人势大,那么就防御。至于麟府路,就让他们闭门死守。

    沈安听着这些叫嚣,突然笑吟吟的说道:“此事怕是有些误会了吧?”

    众人一怔,有人就说道:“西夏人起了十万大军,都要兵临城下了,误会什么?”

    有人阴测测的道:“沈待诏,听闻你和折家交好,可这是军国大事,可容不得私情。”

    这人绝壁是权贵那一伙的,这是公报私仇!

    沈安放话说以后不许权贵子弟附学太学,惹的那些权贵震怒,恨不能乱刀把他砍死。可这里是汴梁,他们敢不敢动手姑且不论,动手起来他们也赢不了。

    城外可是有个邙山军正在无所事事,整日操练的那些兵痞生无可恋,宁可去战阵上冲杀,也不愿意被困在庄子里。

    所以权贵们只是咆哮的厉害,目前还没人敢动手泄愤。

    但不动手不代表不出手,朝堂之上给你沈安来一下也是爽歪歪啊!

    沈安认得此人,记得叫做刘展,职位好像是什么来着……他依旧是笑眯眯的道:“权贵子弟附学太学,此事和军国大事不相干吧?”

    卧槽!

    富弼忍不住捂住了眼睛,韩琦不自在的转过头去。

    大伙儿都知道刘展和沈安不对付,所以他在此时就出头讥讽暗示,提醒大家沈安和折家可是好的快要穿一条裤子了,这个立场有些问题。

    按理沈安就该一一解释,解释不通就该接受这个讥讽。

    可这人竟然不按常理来,直接就揭穿了矛盾。

    哥知道你是想报复,所以别藏着掖着,直接上。

    这人果真是没有半点官样子,做事直截了当,专门破坏规则。

    刘展的脸红了一下,然后义正言辞的道:“什么附学太学,这里是朝堂!”

    这话很是正义凛然:朝堂之上没有私人恩怨。

    沈安笑着点头,就在刘展心中得意时,沈安面色转冷,喝道:“既然朝堂之上无私事,那沈某还未说出对此事的看法,你就瑟个什么?”

    刘展的脸这一下真的是红了,红的和猴子屁股似的。

    他刚想反驳,沈安走近几步,咄咄逼人的道:“沈某说了可能是误会,有错?”

    刘展指着他说道:“你这是和折家站在了一起……”

    “扯淡!”

    沈安再走近一步,说道:“若沈某和折家是一伙儿的,此刻就不会是什么误会,而且全力鼓吹该马上增援河东和麟府路……你还敢狡辩?”

    沈安冷笑道:“西夏若是来了十万大军,麟府路如何能挡?可麟府路可值当他们派出十万大军吗?说!”

    他最后突然一喝,刘展不禁下意识的道:“当然值得……”

    “蠢货!”

    沈安抛下他,冲着赵祯拱手道:“陛下,麟府路那边和辽人也接壤,西夏人若是报复,最多三万人马就足够了。十万大军……没藏讹庞是想打麟府路,还是想突袭辽人?”

    麟府路就只剩下了麟州和府州两个小地方,左边是西夏,右边是辽国,而麟府路的身后却不是陆地,而是黄河。

    也就是说,麟府路那里就是个三不管地带,三国都存在的地方,牵一发动全身。

    嘶!

    韩琦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对啊!没藏讹庞不傻,他就算是真想报复麟府路,那也不会咋呼什么十万大军,否则大宋这边派出援军也就罢了,顶多是耗费些钱粮,可辽人那边会如何?”

    他看向了沈安,眼中多了些不明之色。

    这个少年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此事中的蹊跷,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并未去检讨自己思维的局限性,反而是在忌惮沈安的聪慧。

    沈安面对着韩琦的忌惮的目光,不是担忧,而是很瑟的微微颔首,仿佛是在听取下属的夸赞。

    这姿态把韩琦气得够呛,但此刻他却顾不上这个。

    “陛下,辽人那边怕是要增兵了。”

    赵祯一个激灵,然后说道:“是啊!没藏讹庞喊出了十万大军,而且是用兵于狭小的麟府路一带……”

    辽人听到西夏人起十万大军冲着麟府路来了,怕是以为没藏讹庞发狂了,于是斥候四出,大军云集,提防西夏人明着说打麟府路,可实际上却是准备给自己来一下子。

    他看向了宰辅们,问道:“没藏讹庞可敢过河?”

    这话问的是西夏人可敢在夺取了麟州和府州之后,敢不敢渡过黄河,进攻河东路。

    “没藏讹庞不敢。”

    此事还是韩琦来解释,他最近不断复盘自己当年的失败,有了些心得。

    “西夏人一旦渡过黄河,不管和河东路交战胜负如何,他们难道不担心辽人从身后来一刀?”

    他目光炯炯的道:“所以西夏人只能打环庆。”

    环州在后世就是环县一代,而庆州则是在后世的庆阳一带,地处陕甘。

    赵祯心中一喜,旋即皱眉道:“那没藏讹庞号称十万大军是什么意思?”

    韩琦说道:“可能是虚张声势吧,毕竟上次西夏大败,他若是没有些举措,国中怕是会看低了他。”

    富弼觉得这个分析不错:“陛下,权臣最怕的就是失去威权,一旦失去威权,权臣就会四面楚歌。”

    这个分析也不错,群臣纷纷点头,连赵祯都舒展了眉头。

    在这个时刻,泼冷水的多半是傻子。

    沈安就是那个傻子,他出来说道:“陛下,臣敢请问问皇城司。”

    张八年就在场,只是没他说话的余地。

    赵祯点点头,沈安问道:“臣想问问,西夏国中……那位李谅祚如何了?”

    张八年看看赵祯,赵祯再次点头,他才说道:“李谅祚在去年就亲政了,只是大权依旧在没藏讹庞的手中。李谅祚有些不满,没藏讹庞就杀了他的几个亲信……”

    臣子杀君王的亲信,这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啊!

    赵祯冷哼道:“都是乱臣贼子。”

    张八年说道:“正是乱臣贼子。那李谅祚如今在朝中交接重臣,只要是没藏讹庞的对头他都多加重视……”

    群臣都唏嘘不已,也欢喜不已,巴不得西夏人自己内斗起来,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这是要动手了!”

    沈安笃定的道:“在这等时候,臣不敢想没藏讹庞如何敢和大宋为敌。”

    “他需要立威!”

    这是一种主流判断,就如同千百年来那些权臣一样,立威从来都是他们必不可少的手段。

    “请问张都知,统军的是谁的人?”

    张八年说道:“据说是没藏讹庞的人。”

    “这就是了。”

    沈安自信的道:“陛下,没藏讹庞在这等时候哪肯让自己的实力受损?所以臣以为这只是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

    君臣都在沉思,沈安却很是自信。

    没藏讹庞压根就没翻起浪来,李谅祚却是成功的干掉了他,这个沈安是知道的。

    他记得仁宗在位时这位李谅祚就上位了,再加上皇城司的消息一对照自己的记忆,马上就判定这是假消息。

    历史上西夏的君主都姓李,可没听说谁姓没藏。

    我就是先知啊!

    这一刻,沈安觉得自己在俯瞰殿中的君臣……

    至于那个先前讥讽他的刘展,此刻正在低着头,仿佛自己的脚面上开了朵花。

    ……

    上一章说票票归仓,说的是投给大丈夫,不是投给仓库那本书。

第371章 这不是嫉恶如仇吧?(为‘赵三华’加更)

    赵祯在想着。

    作为大宋皇帝,他知道目前大宋的问题。

    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外敌。

    辽人自不必说,那是头号大敌。

    西夏那个叛逆啊!

    目前没藏讹庞要谋逆的心思已经不加掩饰了,那么此时他怎么出兵?

    是啊!

    大家一听到西夏人十万大军出击,第一反应就是慌乱,没谁想到这是虚张声势。

    为何?

    因为西夏人敢战!

    不管是大宋还是辽国,只要我想揍你,那我就会出手。

    他们还经常和高原上的番人作战……

    这就是西夏人。

    就像是后世的平头哥一样,他们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

    后来确实也是,辽国被灭掉了,大宋也被赶到了南边去,可西夏人依旧存在。

    这样的西夏着实让大宋头痛。

    可现在却是好时机,没藏讹庞和李谅祚之间剑拔弩张……

    是啊!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没藏讹庞怎敢大军出击?

    这事儿会不会是有些问题?

    赵祯有些疑虑,但却不敢冒险。

    若是没藏讹庞真的出击了呢?那麟府路铁定完蛋,河东路也会如临大敌。

    不过有沈安的那一番分析在前,他此刻却没有那么紧张了。

    帝王啊!

    负责的帝王每一件事都需要谨慎小心,紧张这种情绪就成了家常便饭。

    这时他觉得肚子里一阵绞痛,就伸手揉了揉。

    每次紧张或是生气时,这个毛病就会犯,然后放几个屁就好了。

    “臣以为此事定然为假。”

    沈安正在驳斥着一众臣子的论点,很是自信:“除非是丧心病狂,失心疯了,否则西夏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倾巢出动。没藏讹庞是不敢,担心李谅祚抄他的后路。而李谅祚就算是现在掌权了也不敢,因为他太年轻,要先肃清没藏讹庞的那些心腹,掌握政权和军权,如此才敢大规模用兵。”

    赵祯不再说话,而是看着臣子们争论。

    皇帝这个职业不好做,你若是频频表态也不好,以为一旦出错较多,在臣子的眼中你就是个蠢货。

    蠢货自然是要被鄙夷的,甚至会被轻视。

    所以上位者不轻易表态,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怕出丑。

    你们争执,朕听着,再慢慢的分析,最后一总结,朕就变成了高瞻远瞩。

    “……此事只是臆测,若是西夏人真的大军来了,麟府路怎么办?”

    韩琦始终不肯放弃麟府路,觉得那里是对西夏的重要牵制力量。

    他的顾虑沈安能理解,可是为了一个假消息去兴师动众,事后被辽人和西夏人耻笑不说,还得耗费不少钱粮。

    所以他很认真的说道:“就算是拿下了麟府路,他们也守不住那个地方,辽人会如芒在背,没藏讹庞急着争权夺利,急着谋逆,哪有功夫去找麻烦?”

    韩琦皱眉道:“可终究不能冒险……陛下,臣请传令河东路戒备,枕戈待旦。另外……臣请派出援军前往,并调集粮草。”

    富弼进一步建议道:“陛下,当令河东路派出援军去府州和麟州,以备万一。”

    赵祯微微点头,觉得这样也不错,就说道:“可。”

    于是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只是援军的规模却有些伤脑筋。

    “……河东路原先就有不少兵力,若是再调动五万人过去……粮草耗费怕是不菲……”

    “那么要不就调动三万?有黄河作为屏障,西夏人就算是拿下麟府路,也不敢贸然渡河……”

    “对,三万足矣。”

    赵祯微微点头,见沈安在边上沉默,就以为他在怄气,“沈安,你如何看?”

    群臣不禁为之侧目。

    满朝重臣决定的事,官家竟然还要去问问沈安的意见,可见重视。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

    若是没有沈安的一番分析,大家还准备调配大军前出河东路,和西夏人决一死战。

    所以尊重一下他的看法也没错。

    于是大家都心平气和的看着沈安,等着他的表态。

    沈安出班来,一脸的纯良。

    “陛下,臣……无话可说。”

    啧!

    这少年竟然还在坚持自己的立场?

    赵祯语重心长的道:“国事不可轻忽,外敌更不可轻忽,宁可稳妥,你可明白?”

    这是殷切教导,沈安躬身受教。

    他是开了挂,所以觉得此事没必要重视。

    可赵祯不同,重臣也不同,他们不知道没藏讹庞要倒霉了,所以依旧是如临大敌。

    幸而他的一番话总算是起了作用,只是派了三万人去增援河东路。

    少折腾一些吧。

    沈安抬头,突然看向了刘展,问道:“刘学士以为如何?”

    噗!

    富弼不停的眨眼,韩琦一脸‘老夫就知道他会这样’的自信,赵祯捂额后仰着身体……

    不过是一场争执而已,过了就过了吧,你竟然念念不忘,这时候还不忘讥讽刺激刘展一下。

    嫉恶如仇不是这样的吧!

    众目睽睽之下,刘展的脸黑成了锅底。他别过脸去,瓮声瓮气的道:“某无话可说。”

    他还能说什么?

    说麟府路值得西夏人倾国来攻打?

    刚才君臣都分析过了,就算是来攻打,人数也不会太多。

    除非他要作死,站出来和满朝君臣作对。

    无话可说就是间接认输了,你沈安该收兵了吧?

    可沈安却一脸诚恳的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刘学士,要对得起那份俸禄啊!”

    噗!

    有人笑喷了,赵祯一脸黑线的也别过脸去。

    太丢人了啊!

    沈安就差点指着刘展的鼻子骂他‘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你拿了俸禄却无所作为,这是在混日子呢!

    沈安的话就是当朝举报,举报刘展是庸官。

    富弼的脸颊颤抖了一下,劝道:“秋风起了,都早些回去吧,加衣的加衣,弄个火锅也好啊!”

    一说完他也悔了。

    现在可没下衙,老夫怎么就扯上闲事了呢,有些沈安说的不务正业啊!

    得!

    就是那刘展害的。

    ……

    此时的府州城里气氛紧张,街上的行人也不多。

    陈昂的身后跟着十余名军士,正在四处查看。

    “但凡有生脸出没,马上叫住问话,查清身份……要小心奸细,小心再小心。”

    走出没多远,前方就来了折继祖。

    “可查清了吗?”

    陈昂焦急的道:“虽说没见到大股敌军,可汴梁那边定然是急切了,要及早查清敌情报上去!”

    折继祖指指城头方向,两人并肩走去。

    “此次西夏人有些不合道理,若是大军压境的话,此刻少说上万游骑就该到了。”

    折继祖的步子大,陈昂要走快些才能跟上。

    他急切的问道:“可来的游骑才两千余,这是为何?”

    折继祖的脚步一滞,止步看着城头,说道:“莫非是……虚张声势!”

    两人上了城头,看着远方。

    “三十余骑,这是在查探。”

    折继祖放下望远镜,陈昂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折继祖从未给人看过,所以只能流口水。

    “这不对啊!”

    陈昂一拍城砖,吩咐道:“河东那边什么意思?”

    身后有官员说道:“钤辖,河东那边说是西夏人大军压境,必须要有援军。”

    陈昂叹息一声,说道:“他们应当是早就派出了信使去汴梁,到时候援军云集……若是敌军压境也就罢了,若是虚惊一场,那大宋可真就是丢人了。”

    折继祖的目光闪烁,说道:“钤辖,此事不可耽误,某有意派人快马加鞭去汴梁,就说此事乃是西夏人虚张声势,你以为如何?”

    他这是在冒险,但却想把陈昂拉上。失败了大伙儿一起倒霉,若是成功了,以后陈昂和折家的关系自然就拉近了。

    他不是没脑子的莽夫,而是折家目前的族长。

    作为族长,他需要让折家越来越好,而麟府路军马司就是一个值得拉拢的力量。

    在上次沈安来府州时,和陈昂有过几次冲突,但彼此后来却释然了。

    陈昂是个官僚,典型的文官,可私心却不太重,可以交往。

    折继祖寻摸了许久,最后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只要陈昂同意,大家就算是一起煎熬过的同袍了。

    他好似在看着远方,可却不时用眼角瞥一眼身边面色百变的陈昂。

    陈昂在煎熬着。

    这事儿是一次机会。

    若是折继祖的判断成真,他也会跟着立功。

    那就是高瞻远瞩,目光敏锐啊!

    可一旦失误了,这就是滔天大罪……

    成则立功,败则大罪……

    他闭上眼睛,喃喃的道:“人啊,何其艰难……”

    折继祖说道:“总得要行险,何况西夏人的势头不对,某敢打赌,这是假的。”

    他目光炯炯的道:“若是有错,某一力承担。”

    这话很是够意思,可陈昂却淡淡的道:“若是有错,某也跑不掉,你的一力承担只是假话罢了。”

    折继祖老脸一红,说道:“某……”

    “你是折家这一代的族长,你要为折家考量,但某却不是傻子!”

    陈昂鄙夷的看着折继祖,说道:“说你笨,却有些小心思,只是手段不够精细,某一听就知。”

    折继祖被人抓了现形也不恼,他笑道:“如此就罢了。”

    你既然不愿意,那我自己来。

    折家人从不乏赌性,折继祖更是如此。

    陈昂看了一眼挂在他脖子上的望远镜,说道:“什么叫做罢了,既然要禀告,当然是某来写。”

    这厮竟然同意了?

    折继祖心中欢喜,然后就笑道:“好,钤辖来写,某画押。”

    ……

    第三更送到,晚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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