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相亲
五千多贯铜钱有多少?
沈家专门弄了个大房间来堆放。
现在事情了结了,沈安却看着铜钱发愁。
太多了啊!
没想到我沈安竟然也有看着钱多发愁的一天,这感觉真是……
他在仓库里呆了半个时辰,过足了土豪的瘾。
“哥哥!”
“哥哥!”
沈安回身,就见到果果在台阶下面,一步步的小跑上来,然后扒着门边,惊讶的道:“哇!好多钱!哥哥,买好吃的,好吃的!”
“小财迷!”
沈安过来牵着她,兄妹俩看着这一堆铜钱,都格外的舒坦。
小孩子无忧无虑,最喜欢的就是吃、玩。
果果牵着哥哥的袖子,仰头道:“哥哥,仲哥哥家里送来了好些衣服……穿不完呢!”
沈安柔声道:“不怕,尽管穿。”
高滔滔表示感谢的手法很是粗暴,直接拿果果来当靶子,各种好东西送过来,直接淹没了果果的小库房。
“哥哥,明年就穿不了了。”
小女娃依旧爱美,觉得那么多衣裳不穿可惜了。
“明年哥哥给你做。”
沈安从不觉得这是问题,只是高滔滔非得要表示感谢,那就由得她。
“郎君,外面来了个女人。”
沈安到了前院,一进去就见到了个女人。
“奴蒋大娘。”
女人郑重的福身,然后笑道:“沈郎君一表人才,奴见了也觉得心动呢!”
这是媒婆吧?
沈安请她坐下,说道:“家中无长辈,怠慢了。”
蒋大娘三十余岁,看着徐*娘*半老,身材丰腴,大抵是水嫩多汁的年纪,说话间多了娇媚。
她笑眯眯的道:“那敢问沈郎君,家中谁做主?”
沈安随口道:“自然是某。”
家里的主人就他和果果两人,他就是家主,他不做主谁做主?
蒋大娘的目光中多了欢喜,脸上绯红,说道:“如此倒也好,不过奴这里倒是有个委托,沈郎君……包公的委托。”
啥子?
沈安下意识的就想跑路。
老包的委托。
那老家伙想干啥?
大宋每年都是赤字,让老包在三司使的位置上焦头烂额。如今他最擅长的本事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只求把眼下过了。
蒋大娘盯着他的脸,察言观色之下,觉得有些意思,就说道:“包公说了,让你下午去赴宴……”
啥?
沈安苦着脸道:“什么宴?”
蒋大娘捂嘴笑着,“包公让你下衙后去御史杨继年家,至于什么宴席,奴也不知,只是却要先带着你去。”
沈安干咳道:“这个……包公不在,此事真伪难辨,且等包公下衙了再说。”
他觉得这事的味道不对,有危险,所以先耍赖了再说。
门外有人探头,沈安一看,竟然是老包的管家。
“那个……沈郎君,阿郎说了,让你务必去,他下衙就去。若是不去……”
这话里的威胁之意甚浓,沈安只得答应了。
蒋大娘马上起身道:“府中可有人?”
这话怎么问的?
沈安不满的道:“当然有人。”
蒋大娘淡淡的道:“奴问的是梳妆的人。”
“没有。”
沈安不需要梳妆,果果的简单,陈大娘每天早上都给她扎头发。不过偶尔果果也会跑来,让哥哥给自己扎两个简单的小鬏鬏。
蒋大娘微微昂首,有些熟悉的气息溢出来。
沈安想了想,这大抵就是专家的气息。
“拿东西来。”
她朝着边上的曾二梅伸手。
曾二梅问道:“要啥?”
“梳妆的东西。”
曾二梅哦了一声,跑着去了。
稍后她再回来时,手中就拿着梳子,还有一瓶香露。
蒋大娘叹息道:“就这些?”
曾二梅点点头。
蒋大娘看了她一眼,说道:“女人从不丑,只有你认为自己丑。”
这句话镇住了曾二梅,蒋大娘走到沈安的身前,淡淡的道:“没有别的也就罢了,梳头!”
沈安一脸懵逼,蒋大娘已经解开了他的头巾,然后开始梳理他的头发。
稍后她重新给沈安包好头巾,退后几步,赞道:“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两人坐了一会儿,等到离下衙还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蒋大娘就带着沈安出发了。
一路出了朱雀门,顺着左边一路到汴河边,再往右边,前方就是一片民居。
汴梁房价高的让人喷血,能在外城有一个宅子,那也算是土豪了。
一路进去,街巷比内城里还热闹,直至一个宅子前,蒋大娘下了马车,笑眯眯的去叫门。
大门打开,一个男仆看了外面一眼,然后和蒋大娘说了几句,就笑道:“沈郎君请进。”
别是陷阱吧?
沈安看看跟来的陈洛,陈洛微微点头,示意自己随时会保持警惕。
这是个两进小院,前面大抵是仆役住的地方,还有厨房。
正厅就在前方,沈安被引了过去。
蒋大娘在边上插诨打科的极为活跃,等坐下后,更是拿沈安的害羞取笑。
哥不害羞啊!
只是想着今日这是不是鸿门宴。
天气热,蒋大娘坐在侧面,就趁着这里只有她和沈安的机会,拉开了些衣襟,然后用手帕扇动了几下。
女人的体香飘来,沈安嗅到了,却没有动容,甚至都没往那边投去一眼。
“哎呀!热死了!”
蒋大娘把衣襟再拉开了些。
沈安淡然看着门外,心想哥可是阅尽千帆的老鬼,你这个……后世大街上随便找个地方蹲着,能看到多少肉?
一个仆妇进来了,飞快的扫了里面一眼,然后把茶水送上。
后院的房间里,御史杨继年板着脸坐在上首,身边是妻子李氏。
而在下首,一个十余岁的女孩很端庄的坐着,肌肤嫩白,映衬着眉目如画。
而在对面,一个**岁的男孩坐立不安的在磨蹭。
仆妇进来,欢喜的道:“阿郎,那少年目不斜视,不见紧张慌乱,很是镇定呢!”
李氏三十多岁,闻言就说道:“包公看来还是为咱们家的卓雪想的周到,这沈安就是个老实的,想来以后……”
她看儿女们一眼,后面的话就止住了。
她对女仆说道:“阿青,再去探探。”
女仆又跑了,
李氏笑道:“沈安就一个妹妹,上头没管辖,家产又丰厚……”
大抵是觉得这话不对,李氏就转了口风:“关键这人还能干,带着妹妹来了汴梁,没两年就挣下了偌大的家产,还做了官,汴梁城中可找不到这般出色的少年郎了。”
那女孩的脸红了,李氏见了就说道:“卓雪带着大郎去玩吧。”
“是。”
女孩叫做杨卓雪,起身后端庄的行礼,然后带着弟弟杨卓超出去了。
等孩子出去后,杨继年板着脸道:“当着孩子的面,说那些做什么?咱们家又不差孩子的饭食,卓雪那么乖巧的孩子,就算是不嫁,为夫也养得起。”
杨氏淡淡的道:“女人家总是要嫁人的,有个人疼她才好。不像是妾身,哎!”
杨继年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包公怕是快来了,整治酒菜吧。”
杨氏说道:“都是外面叫来的,吩咐下去就是了。”
这时阿青又跑回来了,喜道:“阿郎,娘子,那沈安坐的甚是稳当呢!还是目不斜视。”
杨继年微微颔首,说道:“还算是不错。”
……
沈安在前面确实是目不斜视,因为他在想着即将到来的发解试。
国子监和太学就要靠这一下打翻身仗,若是失败,过关的人少,那未来的生源堪忧。
但沈安对题海战术还是有些把握的,最近更是逼的师生们堪称是头悬梁,锥刺股般的苦学。
天上还挂着星宿时起床背书,天上繁星点点,夜露深重时方睡。
学生们已经完全融入了那种气氛之中,人人争先,唯恐落后。
局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沈安心中欢喜,一时间忘记了是出来做客,就习惯性的起身走了出去。
“呀!”
一声惊呼从侧面传来,沈安循声看去,只看到了半张嫩脸,然后裙角一闪而逝,啥都没了。
这下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合着老包是在给他介绍媳妇,今日就是来给女方家过目的。
没等多久,包拯就来了。
杨继年亲自出迎,沈安也站在边上拱手为礼。
“见过包公。”
包拯笑眯眯的道:“永健,这是沈安沈安北。”
杨继年看了过来,板着脸道:“还行。”
这话有些埋汰人,可包拯却露出了笑容,说道:“这是杨继年,御史。”
“见过杨公。”
没法称呼了,只能称呼一声公。
杨继年抚须点头,说道:“酒菜都齐整了,包公请。”
三人进去分宾主坐了,然后次序上菜。
沈安看到了炒菜,心中不禁好奇,想着这家人竟然也会?
等看到银器时,他才知道是叫了外卖。
席间包拯和杨继年说话,沈安只是听着。
杨继年是包拯在御史台为官时的下属,为人方正,和包拯对了脾气,所以交好。
酒过三巡后,杨继年突然问道:“安北志向如何?”
这个问题从古至今的老丈人们都在问,他们想知道未来女婿的理想。
后世的回答自然是尽力工作,早日升职,好挣钱养家。
现在也一样,可沈安是官员,却不能这么说。
他淡淡的道:“文要为大宋理事,武要为大宋开辟疆土。”
这个志向太大了,文要做宰辅,武要统军拓边,堪称是牛比冲天了。
你们两个老汉装啥装,哥干脆来个绝杀,看你们还装不装。
沈安觉得相亲的事儿可有可无,他还年轻,急个啥。
所以干脆就整个大的,让这位古板脸的杨继年死心。
“好!”
卧槽!
正在想着回家弄宵夜的沈安懵逼了,被吓了一跳。
虽然我说的是实话,可在你们看来不就是大话吗?
少年人吹牛你竟然也叫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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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少年真会吹牛笔!
杨继年正在发呆,包拯一声叫好不但吓到了沈安,也吓到了他。
他看着包拯,心想这怎么好了?好什么好?
你说自己未来想做宰辅,那么老夫也认为这个理想还行。
不想做宰辅的不是好官嘛!
可你竟然还想着率军为大宋开疆拓土……
你怕是喝多了吧?
他看了一眼沈安那边,却发现那杯酒只喝了一半。
这等酿造酒,连女孩子都能喝,可沈安竟然只是抿了一口。
可你既然没喝多,说啥酒话?
杨继年的不满包拯也感受到了,他微笑道:“永健怕是不知道吧,沈安前次率军前去府州,一举击败了西夏人,回来后官家封了开国男……”
汴梁很大,官员多的在街上一砖头扔出去就能砸到的程度。
天子脚下,帝国的中心。
无数官吏在奔忙着,除非是利害关系,或是闹腾的人尽皆知,否则大伙儿不会有闲心去追八卦。
所以杨继年就震惊了。
他不知道这事儿,所以很认真的问道:“包公,他真的……去了?”
我没去啊!
我活的好好的!
沈安不满的看过去,却正好遇到包拯那饱含威胁的眼神。
你再给老夫哔哔试试。
沈安瞬间就怂了。
包拯这才继续说道:“他真去了,前后手刃五人。”
他没敢说京观的事儿,担心会被杨继年认为是变态杀人狂。
但作为媒人,肯定是要为沈安吹嘘的。
老包瞬间化身为段子手,不住的夸赞着沈安。
“……如今的太学早已不同了,沈安主持,生机勃勃啊!那些学生披星戴月的在熬着,就为了今年的发解试,沈安的杂学更是在太学成为了学生们的心头好……”
老包看着好似喝多了,语言组织能力都有些问题。
“……王安石家的大郎你可知道?”
“知道。”
“就跟着沈安在学呢!”
“竟然如此吗?”
杨继年看了沈安一眼,然后举杯邀饮。
又过了几巡,杨继年突然说道:“那醒酒汤为何不上?”
门外等待的阿青马上就出去了。
沈安心想这点酒还用得着醒酒汤?
而且现在的醒酒汤真的很难喝,酸的古怪。
他在想着剁椒。
泡几个月的剁椒酸味已经很浓郁了,然后弄几条野生的鲫鱼一起熬煮鱼汤,那味道……
沈安突然觉得眼前的食物都成了渣渣,就想喝一碗酸鱼汤。
剁椒用油炒一下断生,加水,下鱼,就那么简单。
好剁椒酸辣,野生鲫鱼鲜美……
没辣椒啊!
沈安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怨念就是没有辣椒,否则他能折腾出无数美食。
“包公,这是小女卓雪。”
沈安闻声抬头,就见到了一个女孩端着盘子进来。
女孩窄衫长裙,有帛绕过肩背,飘然欲飞。
她的脸极为白嫩,于是映衬着乌黑的眉,粉红的唇,越发的如画。
她把盘子先端到包拯那边,拿了一碗醒酒汤放过去。
包拯六十余岁,自然不拘礼数,他仔细看着女孩,然后赞道:“秀丽而不失灵气,永健,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沈安此时才知道叫这个女孩来上醒酒汤的用意。
包拯是杨继年曾经的上官,可依旧郑重其事的介绍沈安给他,这就是看重和认可。
包拯的朋友不多,能得他认可的更是不多。
所以杨继年的态度也很是端正,今日特地告假在家。
若是觉得沈安不好,他自然会婉拒,而最好的法子就是喝醉。
若是满意,那就把女儿叫来,也算是过目。
这是因为沈安无父母在的缘故,否则相看女方应该是长辈来。
而这时杨卓雪出来了,这就是说,女方暂时对沈安的印象不错。
不过稍后女方家大抵会托人去打听沈安的情况,然后再做决定。
女孩给两位长辈上了醒酒汤,最后来到了沈安这边。
沈安只是瞟了一眼,就赶紧垂眸。
好像是大长腿?
只是一眼,老司机沈安瞬间就判断出了女孩的身材。
一双小手端着小碗缓缓过来,沈安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接……
那双明眸里多了羞恼,然后小手微微一动,醒酒汤就泼了点出来。
沈安抬头,就看到了微笑。
得意的微笑。
顽皮啊!
沈安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
醒酒汤溅落在桌子上,反弹了几滴在沈安的手上。
他并未惊讶,而是微微颔首表示歉意。
这不是随便就能牵小手的年代,你伸手出去啥意思?
调戏女孩子呢!
只是这女孩的反应竟然不是害羞,而是反击……
这个有趣啊!
沈安笑了笑,看着很恶劣的微笑。
本来觉得自己做过了的女孩马上就皱皱鼻翼,然后轻哼一声,福身告退。
不是个循规蹈矩,死气沉沉的女孩。
沈安面露微笑,上面的杨继年见了,就冷哼一声。
自家的闺女养大了,外面的野猪就会来刨门。
这种感觉太难受,杨继年难免要难过一番。
包拯有两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自然知道那种感觉。
所以他举杯道:“永健,此次朝中在议疏浚二股河之事,你认为如何?”
杨继年马上就换了个角色,从父亲的角色转换到了御史身上。
他说道:“二股河乃东向,若是能成,此后不复担忧辽人借势而来,于国于民大有好处。”
二股河?
沈安最近在太学忙碌,所以没关注朝政。
稍后酒宴结束,沈安和包拯一起离去。
二马并驱,包拯打个酒嗝说道:“你身家丰厚,前途不可限量,若是给你寻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两边怕是难处。”
门当户对从不是假话。
男女之事,一方太过强势,日后的生活定然不会和谐,两家也不会和睦。
“杨继年虽然看似古板,可去年有升迁的机会,他却不肯安生,竟然弹劾了富弼……”
娘希匹,升官的关键时刻,你竟然去弹劾首相。
这是不把首相当回事啊!
这人不会是迂腐吧?
沈安不怕小人,不怕君子,就怕迂腐。
迂腐之人多半执拗,认定的道理要坚持,面对他们,沈安只有对牛弹琴的感慨。
夜色渐渐朦胧,两边的街巷灯火通明,叫卖声不绝于耳。
人越来越多了,两人只得下来,牵马而行。
包拯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杨继年不是迂腐,而是清高。许多事他都看不惯,但却不会一味去弹劾……”
清高啊!
清高不怕,就怕迂腐和虚伪。
包拯笑道:“那女娃子也还好,看着灵动。老夫知道你是个不肯将就过日子的人,所以访了许久,最后才相中了这一家。”
沈安看似很好说话,吃饭也不精致,穿着也不讲究。
可他的宗旨是要自己舒服。
我喜欢这种吃法,喜欢这种穿法就行。
这种人看似不讲究,实则是最讲究。
我不乐意为了旁人的看法而活,只要不影响到别人的生活,我想咋滴就咋滴。
这种来自于后世的生活方式在如今就显得格外的另类。
“朝中那些人都说你是另类,官架子也不端一端。至少要板着脸,喜怒不形于色才是,还有就是要稳重,别动不动就动手打人,那肖青被你打过之后,在外面散播你的坏话……”
沈安截住话头说道:“以前是年轻了,后来懂了,就稳重了许多,您看某现在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要脸!”
包拯和沈安一起看去,就看到一个妇人抚着自己的臀部在骂着。
她的身前是个大汉,大汉笑道:“好软和,下次某再来,哈哈哈哈!”
调戏妇女?
包拯怒道:“滚!”
这等人他只想一顿板子打个半死,可现在却不行了。
他现在是三司使,没有了执法权。
哎!
郁闷!
然后他就觉得嗖的一下,身边的沈安就冲了过去。
大汉见有少年冲过来,就狞笑着张开双臂。
这叫做什么开门合击势,在泼皮中很是流行。
哥敞开怀抱了,你有本事来打。
有本事的耍这一招叫做艺高人胆大,没本事的就是空城计。
但一般人哪里敢和泼皮较真,所以空城计大抵都成了。
可沈安操练了两年,那拳脚却不是泼皮能比的。
而且他还杀过人,上过沙场,这更是平添了许多自信。
左脚虚踢膝盖,就在泼皮下意识的低头伸手格挡时,左脚飞快的收回来,然后踩地,身体就飞了起来。
膝撞!
这是来自于泰拳的犀利招数。
包拯目瞪口呆的看着泼皮轰然倒地,然后脸上就像是装了什么机关般的,那血就飙了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安拍拍手,骂道:“特么的想玩女人就去青楼,调戏女人算个什么事,畜生!”
边上本是闹市,大伙儿被沈安这一下给惊住了,此刻清醒,有人就喊道:“打得好!”
“打得好!”
一片欢呼声中,那女子走过来,福身道:“多谢郎君出手相助。”
沈安说道:“小事罢了。”
这话他说的特淡然,那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瑟劲,一般人察觉不到。
出来去酒楼结账的阿青却看到了这一幕,她急匆匆的去结账,然后回家。
“阿郎,那沈安先前动手打人了。”
第329章 妇人,黄河(为‘反噬的幸福’加更)
“还会路见不平?”
杨继年抚须点头,“有正气,好!”
李氏没好气的道:“好什么好?那是愣头青。”
“你懂什么?”
杨继年不屑的道:“孝顺父母的,有正气的,这样的年轻人,就算是坏也坏不到哪去。”
……
沈安的内心住着一个老鬼,所以少年人的感情是啥滋味他不大懂。
懵懂,还有憧憬,以及紧张……
甜水巷有家小店,小店里专门卖炸鹌鹑。
鹌鹑炸出来很香,而且肉有些干,一丝丝的咀嚼着,回味无穷。
操持这个小店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叫做左珍。
左珍长得很是俏丽,而且性格开朗,朋友很多。
鹌鹑放进油锅里,顿时油烟渺渺,然后香味传来。
门口守着两个半大孩子,他们刚给了钱,准备买回去给长辈当下酒菜。
这么一只小鹌鹑,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一顿只舍得吃半只,剩下的半只留到第二天吃。
一碗浊酒,半只炸鹌鹑,这便是神仙日子。
每一个阶层都有自己的乐趣,对于王来说,他的乐趣就是俯瞰众生。
这样的日子很瑟,也很潇洒。
他刚从太学出来,给那些在冲刺发解试的学生们鼓鼓劲。
可他的肚子饿了,被炸鹌鹑的香味吸引了过来。
两个半大孩子的鹌鹑很快就得了,他们留着口水,小心翼翼的在皮下撕下些肉来,然后塞进嘴里,一路狂奔回家。
“要炸吗?”
声音很清脆。
王觉得心中什么地方动了一下,就点点头。
青烟再度升起,肉香四溢。
那张俏丽的脸在青烟中有些模糊,却让王觉得心跳加剧。
“少年人要好好读书,莫要熬坏了身子……”
“看你就是个单薄的,要记住多吃饭,看书要歇息……”
王觉得自己的心中多了些什么,他木然结账,却忘记了拿鹌鹑。
“你的鹌鹑!”
清脆的声音唤醒了他,他回身,冷漠的点点头,接过鹌鹑。
左珍见他远去了,才笑道:“大大咧咧的少年,真好玩。”
……
等到了沈安家,王手中的炸鹌鹑依旧完好如初。
开门的是姚链,王顺手把鹌鹑递给他。
“多谢王郎君。”
姚链笑呵呵的接了,然后说道:“郎君在书房。”
无需带路,王自己就寻摸了过去。
“……二股河经常淤积,就算是现在清淤,可以后呢?难道每年都让黄河改道,然后重新清淤?”
沈安正在发怒,见王来了就只是点点头。
“当年堵塞了商胡,想改为北流,结果一夜之间河北路成了泽国,原先的富庶之地成了废墟,这特么的教训还不够,如今又来折腾,折特么!”
沈安一拳捶打在草图上,只觉得这个大宋真是不省心。
那是黄河啊哥,后世都没人敢说给黄河改个道,就你们贼大胆。
……
“陛下,黄河北流在魏县决口,在信阳入海,陛下……黄河东流了!”
朝堂之上瞬间就被这个消息引爆了。
“天呐!”
赵祯捂额道:“祖宗护佑,祖宗护佑啊!”
富弼叹道:“总算是回去了,好啊!回去就好啊!”
君臣捂额相庆,欢喜不已。
“终于东流了。”
连陈忠珩都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内侍没有当朝发表看法的权利,但今日却是例外。
人人唏嘘,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弥漫在整座宫殿内。
韩琦说道:“当年堵塞商胡,结果黄河决堤,一夜之间河北成为泽国,可惜可叹。如今黄河自行决口改道,可见是被陛下的诚心所感,臣等为陛下贺。”
“臣等为陛下贺!”
赵祯欢喜的面色微红,问道:“可查探过了吗?”
上次报信的人说的简陋,大伙儿还在等着详细情况禀告。
来报信的人说道:“陛下,二股河目下还能承受河水,只是淤积不少,怕是……难以维系。”
河道淤积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度破堤。
君臣相对一视。
淤积算个毛线啊!
挖!
赵祯面色红润了起来,说道:“可能清淤?”
富弼正色道:“当然。”
来人说道:“经多番查验,若是维系北流,那二股河不必清淤。”
殿内安静了一瞬。
黄河目前是北流,可北流它危险啊!
那还是几十年前的真宗朝,一位叫做李垂的官员潜心研究多年,提出了黄河年年决口,不如改道东流的建议。
他建议的主因就是因为辽国。
黄河会不断向北,一路改道进入辽国境内。
黄河进入辽国境内会发生些什么?
汴梁的黄河天险没有了,辽人随时能南下。
咱们给黄河改个地方走吧!
没事走两步,反正走走也没啥坏处。
真宗朝时,君臣都觉得这个建议不靠谱,劳民伤财不说,而且还容易出错。
李垂的‘一腔热血’化为灰烟,但愚公精神万代传。
到了至和二年,也就是五年前。
李垂的儿子李仲昌冒泡了。
彼时黄河北流河道时有水患,不少地方淤积,于是有人建议给黄河改道。
兄弟们,咱们来给黄河换个地方吧!
李仲昌作为专家的儿子出来了,强烈建议把黄河改道六塔河。
这一次他成功了。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李垂附体,所向无敌。
李仲昌作为‘首席专家’参与了改道大业。
当时欧阳修觉得不靠谱,而原因也很简单。
扯尼玛的淡!黄河目前的河道有两百步宽,可六塔河只有四十步。哥,那么多河水涌入狭小的六塔河,它过得去吗?
这是最直观的感受!
可当时的君臣对辽人南下的恐惧战胜了直观感受。
汴梁需要黄河天险!
动手吧!
然后他们就动手了。
那次工程很成功,一切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
当故道被堵塞成功时,黄河成功的改道六塔河。
欢呼吧!
庆功吧!
一时间工地上全是欢呼声,首倡者们热泪盈眶,立即派出快马去京城报信。
六塔河到汴梁按照今天的算法两百公里不到,快马加鞭的话,第二天绝对能把好消息送到。
然后大伙儿该升官的升官,该青史留名的青史留名。
那一夜很是嗨皮!
然后,六塔河就被黄河冲破了。
黄河浩荡,一路冲刷下去,河北路几乎变成了泽国。
灾难过后,曾经是重镇和富庶之地,也是抵御辽人第一道防线的河北路就这么被毁掉了。
没有亡于辽人之手,而是被自己人,被专家给毁掉了,被自己吓自己给毁掉了。
这就是有名的第一次回河工程,也是历史上有名的自废武功的工程,堪称是千古笑柄。
事后李仲昌被充军,可却无法挽回浸泡在泥沙里的那些良田,以及无数百姓……
如今欢呼声再度传来,君臣的笑声回荡在皇城内。
欧阳修得知了消息,第一时间求见。
“不见!”
赵祯不想见他,他决定要疏浚二股河,把黄河重新变成汴梁的防线。
欧阳修在皇城外站着。
太阳很大。
他的身体本是早衰的一类,所以没多久就有些摇摇晃晃的。
“欧阳公,回去吧。”
看守皇城的军士都看不下去了,担心他会一头栽倒在这里,然后永不醒来。
欧阳修没有反应。
“……疏浚之后定然是改道,不,是堵塞北流的口子,堵不得啊!”
他经历过那次决口,为河北路的现状感到痛心。
可如今黄河一个决口,那噩梦好像又要来了。
老夫要阻止这一切!
不惜代价!
“欧阳小儿,你这是疯了!”
有人在喝骂,欧阳修抬头,茫然看去,“你是……”
等来人近前,他眨巴着眼睛,“你……包拯老儿,你来看老夫的笑话吗?”
来人正是包拯。
他一把架住欧阳修就往边上拽去。
“别拉!老夫不去!”
欧阳修的神色凛然,这一刻连包拯都要为他的义无反顾而感动。
可老包的感动方式有些特别。
“看着作甚?还不来帮忙!”
他冲着那些军士喝道,“再不来老夫弄死你们!”
这个不要脸的威胁起作用了,两个军士过来,和他一起把挣扎着的欧阳修架进了里面的阴凉处。
欧阳修和包拯都在喘息着,包拯得意的道:“安北教了老夫养生之道,如今老夫是身体康健,欧阳小儿,你却是不行了。”
欧阳修骂道:“老夫定然比你活得长!”
“那且拭目以待吧!”
欧阳修的眼睛差的几乎是睁眼瞎,包拯的瑟算是白瞎了。
他坐在地上,靠着城砖,喃喃的道:“此事不能这样,不能啊!”
包拯坐在他的身边说道:“此事你孤掌难鸣,若是君臣都同意了,加上老夫也没用。”
欧阳修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吸吸鼻子,泪水竟然就滑落下来。
包拯见状就轻声道:“罢了,你若是要弄,那老夫便陪着你闹一场,大不了老夫再去揪住官家不放好了。”
当年他揪着赵祯不放,就是不让给那位贵妃的亲戚升官,顺带喷了赵祯满脸口水。
“他们疯了!”
欧阳修绝望的道:“没办法,拦不住……”
包拯叹道:“此事是拦不住,不过多找几个帮手吧。”
“沈安!那少年主意多,找他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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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老夫今日和你同归于尽
两个老汉一路到了沈家,姚链开门见欧阳修面色惨白,包拯也好不到哪去,就喊道:“郎君,不好了……包公和欧阳公不好了。”
沈安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
“谁去了?”
等他看到包拯和欧阳修坐在前厅里喘息时,就赶紧过去看了看。
“这是有些中暑了,赶紧去弄些凉茶来,快去!”
沈家有凉茶,连果果都喜欢喝。
两杯凉茶下肚,欧阳修的脸色好了些,他一把抓住沈安的手腕,抬头道:“朝中再议给黄河改道之事,安北,此事你可有办法?”
我有毛线的办法!
沈安不敢这么说,否则看欧阳修的意思,分明就是敢一头倒在沈家,然后他就是杀人犯。
包拯给他一个眼色,沈安赶紧忽悠道:“这事儿吧,它成不了。”
成不了才怪!
历史上大宋前赴后继的想把黄河改道,从第一次废掉了河北路开始,再到后面王安石又作死,结果再次决堤……
别以为就两次,等到了赵仲的儿子哲宗时,又来了一次,结果是啥?
河北千里萧条,间无人烟……
连修在山上的大禹庙都被淹没了,那水之大,可想而知。
大禹治水,结果自家的庙被后世子孙给放水淹没了,这堪称是世上最黑色的笑话。
河北一地被三次**给祸害的再无一丝人气,结果金军南下时,本该是第一道防线的河北路就成了摆设……
沈安不禁骂道:“都是一群吃饱撑的!”
“没错!都是一群畜生!”
沈安不禁对欧阳修赞道:“欧阳公……不畏权贵啊!”
你竟然敢骂那群君臣为畜生,真是……可喜可贺啊!
老欧阳发飙了,马上就在沈家写奏疏,那言辞之激烈,连包拯看了都自愧不如。
奏疏被送出去了,欧阳修说道:“官家怕是不会看。”
“尽力而为吧。”
包拯叹道:“黄河能挡住北面的敌人,这也是他们最欢喜的一点。”
“没办法了!”
欧阳修的精神头下去了,满头白发看着格外的沧桑。
这事儿只要赵祯同意,宰辅们大部分同意,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至于疏浚二股河,这只是个借口。
只要二股河疏浚成功了,以后寻机就可以提出堵塞北流的黄河。
东流吧黄河。
沈安想起了一首歌:大河向……
沈安摸着下巴问道:“包公,某怎么觉得支持的人有很多呢?”
包拯一拍大腿,冲着欧阳修说道:“欧阳小儿,老夫说什么来着?老夫就说安北有办法,你还不相信,这下可信了?”
“什么?”
欧阳修疲惫的问道,然后一怔。
“想明白了?”
包拯得意的问道,能看到老对头狼狈愚蠢,他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
欧阳修恍然大悟:“是了,上次改道六塔河,多少人赞同?那些人都不知道改道是要做什么,只知道工程浩大……”
他缓缓起身,骂道:“一群蛀虫!”
那些人哪里会关心黄河走哪头,他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上下其手。
这就是官员和商人的一次盛宴!
包拯冷冷的道:“弄几个?”
他现在是三司使,却不好动手了。
欧阳修是权知开封府,但是最近枢密院里几位枢密使在内斗,据说一位枢密副使已经节节败退,要滚蛋了。
而欧阳修就是替补人选。
欧阳修咬牙道:“老夫要进宫!”
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可嘉,可老欧阳是著名的反黄河改道派,这时候赵祯怕是不想见他。
“你进不去。”
包拯微微昂首,淡淡的道:“你不行!”
这话能把人气死,可欧阳修却只是冷笑道:“你行?那你去吧!”
这是挤兑,可包拯却点头道:“老夫这便去了。”
他只是点点头,语气淡然,却让人感到了一股惨烈的气息。
这一去必定就是要发飙!
“哎!包拯老儿,你别去!”
欧阳修起身喊道:“老夫风烛残年,早就想回家养老了,老夫去,大不了辞官回家,可你是计相啊!万万不可!”
三司使别称计相!
包拯摇摇头,脚下不停。
“这也想来那也虑,那还做什么官!那还做什么人!”
欧阳修的腿脚没包拯的灵便,结果出门后,包拯已经骑马远去了。
他回身对沈安说道:“你为何不拉住他?”
沈安肃然道:“此刻拦不得!”
欧阳修跺脚道:“他这是要去和官家宰辅他们撕破脸啊!”
“撕破又如何?”
沈安的平静让欧阳修怒了,“枉自包拯对你这般好,你竟然冷漠如此吗!”
沈安说道:“某这里准备了两个东西……”
欧阳修的眼睛一亮,问道:“什么东西?”
沈安说道:“一是查,当年改道六塔河时用工数十万,各种物资多不胜数,查几个大老鼠出来。”
“好!”
欧阳修赞道:“这个法子好,直接扇他们耳光,让他们看看支持改道的都是些什么人!”
哎!
沈安觉得这个老汉的眼界不够开阔,他叹道:“还有第二,就是直接驳斥。”
“怎么驳斥?”
“问问那些人,可知道如何计算流量吗?”
“流量?”
“对!”
沈安得意的道:“他们可知道?”
欧阳修摇头道:“老夫只知道大河不能改小河……”
“这就是直觉啊!而计算只是把直觉变成了数据而已。”
沈安瑟完毕,喊道:“遵道,姚链!”
“郎君!”
“安北兄!”
沈安狞笑道:“某知道汴梁城中有个在六塔河改道中发财的商人,玛德,发的太多了,那可是国难财啊!他们也拿着不烫手?走!”
……
大殿内,君臣正在热议着疏浚二股河的美好前景,包拯求见。
富弼笑道:“他来的正好,三司那边算算疏浚二股河要多少钱粮,到时候也好筹措。”
赵祯觉得正该如此。
“包拯在三司行事严正,下面的官吏都服他。”
赵祯难得夸赞曾经喷过自己的包拯,可见他今日心情之好。
宰辅们也微微而笑,老包喜欢得罪人,那就让他去吧。
“……陛下,疏浚之后得沿途安排人手看防,若是有决口之像,当即上报,然后马上封堵……”
富弼正在侃侃而谈,眼角就瞅到了什么东西飞来。
好个富弼,只见他上半身一个后仰,差不多来了半个铁板桥。
一块笏板从他避开的地方飞了过去。
“富弼老贼!今日老夫定然要和你同归于尽!”
笏板正是刚进殿的包拯投掷而来,老包此刻须发贲张,直冲向富弼。
富弼一直腰,第一件事就是跑路。
赵祯在上面气得起身喊道:“拦住!拦住!”
发怒的包拯眼睛发红,那模样择人欲噬,内侍们开始了围追堵截。
一个内侍抱住了包拯,包拯猛地挣脱了,左手的手臂好像被别到了,耷拉在了身侧。
赵祯见状就皱眉道:“别伤到包卿!别伤到他!”
大殿内乱做一团,富弼在前面跑,包拯在后面追。
侍卫也冲进来了,可有赵祯的话在那里,谁都不敢去拦截包拯。
老包六十多了呀!
要是一个不小心倒在了殿内,今天就可以称为大宋的国耻日了。
宰辅们都站在边上,韩琦劝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富弼的身体不错,跑起来看着挺快,甚至还一边跑一边问道:“包拯,老夫与你何仇?为何动手?”
他一边问话一边回头,然后见到包拯的动作后不禁亡魂大冒。
一个侍卫站在边上,包拯竟然劈手就把他的头盔给摘下来了,然后奋力扔了过来。
包黑子竟然想取某的性命?
他竟然玩真的?
富弼来了一个快速转向,头盔就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
卧槽!差点就砸中了!
老包来真的了!
赵祯沉着脸缓缓走了下来。
“陛下,不可啊!”
见赵祯竟然想来拉架,陈忠珩被吓坏了,赶紧劝阻。
“闪开!”
赵祯伸手拨开他,然后大步走了过去。
“住手!”
赵祯站在了包拯追杀的路线上,面沉如水的负手而立。
太阳把炽热的光挥洒在殿外,然后反射进来的光线照在了赵祯的身上,明晃晃的,映衬着他格外的威严。
包拯冲了过来,然后减速。
是了,帝王尊严还是在的。
赵祯心中欣慰,陈忠珩也放下心来。
宰辅们看着气喘吁吁,在那里扶膝喘息的富弼,不禁都笑了。
好了,现在咱们有事说事。
“陛下想做亡国之君吗?”
包拯喘息着问道,他的双拳紧握,让陈忠珩不禁前行一步,准备在他动手时充当盾牌。
赵祯不悦的道:“何出此言?”
大宋好得很,至少比前面几位帝王在位时更稳固。
这就是赵祯的骄傲。
可包拯却问道:“为何要疏浚二股河?”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富弼喘息着,然后苦笑道:“就为了此事,你竟然对老夫下毒手?”
包拯怒道:“二股河本就是改道而来,你等热议改道,不就是为了黄河东向吗?”
呃……
这个有些尴尬啊!
大伙儿都是想着先疏浚二股河,这事儿耗费的钱粮不少,要想再想动工改道的话,钱粮怕是不称手,所以缓几年再说。
可包拯却直接揭穿了疏浚二股河的目的,这下就尴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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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下皇城司
先疏浚二股河,然后缓几年,积累些钱粮,再去把黄河给改过来。
这就是大宋君臣的如意算盘。
这个算盘的核心部分就是畏惧!
对辽人,对北方的畏惧。
辽人从北方而来,从边境直至汴梁,大宋无险可守。
这个观点无人质疑,已然成为大宋君臣的梦魇。
赵祯的面色微红,说道:“退下!”
包拯咆哮御前,甚至是追打同僚,换个皇帝的话,大抵是要让他滚蛋了。
可赵祯却只是让他退下。
皇恩浩荡啊!
包拯的目光缓缓转过来,盯住了赵祯。
“陛下,当年堵塞商胡,让黄河改道六塔河,动用了多少民夫?”
几十万!
“动用了多少钱粮?”
不计其数!
包拯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
赵祯的面色在渐渐变冷,宰辅们的神色也在渐渐变冷。
这是一个伤疤。
平时无人敢提,可包拯就敢。
他腰杆笔直,声音洪亮,目光炯炯。
“可结果如何?”
“当日决堤,那些民夫还在堤岸上,顿时被淹死无数。那些物资尽数被洪水冲走……”
包拯怒道:“河北路!河北路!”
他喘息着,目光缓缓转动,看向了宰辅们。
“河北路一夜之间变成了泽国,那些田地……那些百姓……全没了!河北路变成了废墟,还不够吗?”
他盯着富弼喝问道:“还不够吗?”
富弼很难堪。
上次引黄河东流,他就是赞同者。
“老夫此刻仿佛听到了哀嚎!”
包拯挥舞着手臂说道:“洪水冲破提防,倾泻而下……河北路再次重创……当辽人南下时,谁来挡?谁!?”
赵祯心中恼火,拂袖转身准备回去。
然后他就被人拽住了。
包拯一把就拉住了皇帝的袖子,陈忠珩怒道:“无礼!”
赵祯的脑子里在嗡嗡嗡的作响,他想起了当年。
“官家,莫忘了宣徽使……”
“知道了,你放心!”
当年的张贵妃!
那个娇俏的女人!
朝政是痛苦煎熬的,宰辅们个个都是老狐狸,每日和他们打交道都要谨慎小心……
这样的日子何其艰难,说是帝王,实则就是管家。
大宋的管家。
这个管家还得被各种限制,各种约束。
只有在张贵妃那里,他才能感到些慰藉。
那就是他的港湾,每次身心俱疲时,只有这个港湾能让他停靠歇息。
所以他珍惜这个港湾,为此愿意徇私,去提拔她的伯父张尧佐。
那一次包拯也是拉着他的袖子,然后一通狂喷,喷了他满脸的唾沫。
他并非是老好人。
真的!
他只是不忍心辜负自己的女人,所以就连唾沫都不擦,忍着那种恶心的感觉回去。
你看你看,你就知道要宣徽使,可却不知道包拯是御史,你看看他喷了我一脸口水。
我好可怜啊!
……
她去了啊!
“……大宋传承至今殊为不易,陛下这是要想做亡国之君吗?”
“……宰辅宰辅,调理阴阳,辅佐君王,可你等……”
口水在赵祯的脸上聚集。
那个女人走了啊!
我的贵妃,我的温成皇后。
她走了啊!
赵祯的面色渐冷,喝道:“拿了包拯!”
包拯愕然,门外冲进来两个侍卫,毫不犹豫的架着他就走。
富弼惊讶了。
宰辅们都惊讶了。
官家为何突然暴躁起来了?
赵祯拂袖回身,“下皇城司!”
这是怒了?
包拯木然看着他,喊道:“那便杀了臣吧!”
这个老汉竟然还敢倔?
连富弼都在赞叹着他的勇气。
皇城司那是什么地方?
那就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不是和谋逆造反、十恶不赦挂钩,你想进都进不去。
可包拯今天进去了。
这事儿不好吧?
富弼躬身道:“陛下,包拯只是一时激愤,还请陛下宽恕。”
“还请陛下宽恕。”
宰辅们齐齐求情,可赵祯却只是冷漠。
包拯完蛋了!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
城南的一座大宅子门前,沈安站在那里,身后是折克行和陈洛,还有黄春和严宝玉。
他不能调动大批乡兵来干这事,否则就是犯忌讳。
“找谁?”
大门开了,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这张不耐烦的脸见到沈安几人不认识,就打个哈欠道:“借钱的?我家阿郎说了,有钱宁可养狗看家,也不借人……”
马蹄声迅速接近,接着姚链的声音传来。
“郎君,包公刚被带去了皇城司!”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让沈安彻底下定了决心。
他微微一笑,问道:“可无误?”
黄春在他的身后说道:“兄弟们已经看到了账册,只是他家里养着狗,怕被惊动,就撤了出来。”
半个时辰前,严宝玉亲自带人摸进了这户人家,找到了证据。
而沈安此刻就是来拿证据的。
那门子愕然道:“你等找谁?”
他觉得不大对,所以语气就缓和了些。
沈安的笑容渐渐狰狞,问道:“可是郭庆忠家?”
门子下意识的点头,沈安喝道:“冲进去,拿了账册!”
嘭!
严宝玉当先一脚就踢开了大门,门子尖叫道;“来人呐!有贼子!有贼子!”
啪!
陈洛一巴掌扇倒了他,接着一行人冲了进去。
“汪汪汪!”
一群狗闻声赶来,那流涎的凶狠模样能吓坏普通人。
严宝玉拎着木棍率先冲了过去。
!
两棍子下去,地上倒下了两条狗,剩下的再无凶狠,夹着尾巴,呜咽着乱跑。
一路冲到了后院,严宝玉当先冲进了书房里。
“你等是干什么的?为何擅自闯入?”
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群仆役过来了,那些仆役都带着木棍,甚至还有人拎着长刀。
沈安转身过来,见状就问道:“可是郭庆忠郭员外当面?”
这年头但凡有些身份的地主,或是商人,一般人都会称呼为员外。
书房里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郭庆忠的眼中凶光一闪,说道:“正是某,你等来此作甚?还不让人出来?”
“找到了!”
严宝玉走了出来,手中拿着几本册子。
郭庆忠狰狞的道:“原来是找死的,来人,动手!”
他说着就往后退,喊道:“别顾忌,打死勿论!”
擅闯民宅,打死了再说!
沈安接过账册翻看着,淡淡的道:“拿了郭庆忠!”
严宝玉当先冲了过去,迎面一腿就踢翻了一个男子,随即右拳一拳把一个男子打跪在地上。
对面来了一棍,他身体侧移,地面却来了个扫堂腿。
好个严宝玉,他身体跃起,右腿高抬,然后就和大刀般的劈了下去。
当面的男子被这从上到下的一腿劈在脑门上,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这么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上。
严宝玉落地,刚使出扫堂腿的男子才站了起来,被他一巴掌扇倒。
前方就是郭庆忠。
他的双腿在打颤,脸上的肉在颤抖着。
他一步步的往后退去,颤声道:“你们……你们是谁?老夫与你等可是有仇?钱!对,钱!老夫有钱,要多少只管说……”
沈安随意翻看了账册,见上面全是和官吏的银钱往来,不禁就笑了。
黄河绝壁不能人工干涉,这是这个时代的铁律。
他当时得知了消息后,就派人去寻摸当年六塔河工程的消息,准备作为底牌。
果然,当年的工程贪腐横生。
一群官吏,一群商人……
这个盛宴可热闹了。
沈安笑的很是得意。
你们牛笔哄哄的要给黄河改道,有的人大抵是出自公心,担心黄河北流之后,大宋就失去了一道天然屏障。
可有的人却是期待着在这个浩大的工程里能上下其手。
此刻那群人正在额手相庆,得意洋洋吧?
等着,哥马上就去给你们惊喜。
严宝玉劈手就抓住了郭庆忠,然后带到了沈安的身前,不用逼,郭庆忠就主动跪了。
“贵人,小人……小人愿意给钱,多少都给!”
他仰着头,汗水从脸上流淌下来,仿佛是身处热锅之上。
那几本账册就是火药,能把他和许多官吏商人炸死的火药。
这伙人一进来就直奔这里,显然目的就是要炸死人。
他想过杀人,但养的家仆却不是对手。
只是严宝玉一人就能所向无敌。
拥有这等手下的少年会是什么来历?
“钱?某不缺。”
沈安再翻看了一下账册,然后收进了怀里。
这是一个让郭庆忠绝望的动作,他说道:“那要什么?小人家中有妻妾歌姬五十余人,贵人要想谁……小人马上就让人送去。全都要……也成。”
这话很无耻。
沈安不知道所谓苏轼把小妾送人的传闻是真是假,但大抵觉得不真。
这年头家里有点儿钱和身份的人都喜欢圈养歌姬。
歌姬是干啥的?
主人家吃饭、宴客、出游……
就是陪吃陪玩的女人,顺带还得表演歌舞。
这等女人和主人家没啥紧密联系,就是雇佣关系。
当然,主人家要是喝多了,或是兽性大发,歌姬也会半推半就,然后就等着运气。
运气好有孕了,那就会成为小妾,从雇佣关系转变为铁饭碗关系。
几十个女人,连媳妇小妾都送你……
动心没?
郭庆忠眼巴巴的看着沈安。
沈安笑了笑,说道:“带走!咱们进宫。”
他准备进宫,去和那群在欢喜中的君臣谈心。
郭庆忠心中一慌,问道:“敢问贵人是谁?”
“沈安。”
第332章 我不求情(为‘迪巴拉e绝世’加更)
包拯被弄到了皇城司里,殿内的气氛冷了一下,随后就开始热络起来。
官家不过是在气头上,最多两日,自然会放了老包。
只是老包经历了这么一次之后,大抵是没脸做官了。
想到以后少了这么一个同僚,宰辅们难过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议事。
“……疏浚二股河花销不小,各处民夫的调集……”
曾公亮建议道;“那些厢军无所事事,要不此次抽调他们去吧。”
富弼赞道:“对,厢军的话倒是能省些钱粮,此事可为,大有可为啊!”
他感慨的道:“辽人跋扈,每每以大军南下为威胁,臣时常焦虑,很不能马上得知消息。可不管是军中还是皇城司的密谍都不能得之,那些时日……臣度日如年啊!”
宰辅们都心有戚戚焉,赵祯何尝不是。
他叹道:“耶律洪基几番书信往来都言出不逊,武力威胁之意跃然纸上,朕……怒啊!可有何用?若是能战而胜之,哪怕是能挡住辽人,那朕也会让那个侄皇帝知道什么叫做天朝上国!”
君臣都沉默了。
这气氛可不好,韩琦说道:“如今黄河自己改道,可见是上天在眷顾着大宋,陛下,喜事啊!臣请去二股河查探。”
这是个积极的态度。
赵祯欣慰的道:“韩卿勤勉,朕准了。”
君臣一心,咱们有啥干不成的?
若是沈安在的话,当然会‘赞’一句‘君臣一心,敢把黄河掉个头’。
“陛下,沈安求见。”
君臣正在其乐融融的时候,沈安来了。
宰辅们都没说话。
沈安和老包的关系好的不行,父子般的。
他这时候来,绝对是来求情。
曾公亮的心中一动,前一阵子被沈安威胁的事儿就涌上心头。
只是运送了一趟货物,结果损失一千余贯,曾平那个蠢货真是该死。
但沈安那天的羞辱他却迟迟难忘。
罢了!
他说道:“陛下,包拯性子急切,皇城司那边听闻有些吓人,要不就……”
这话里看似在为包拯求情,可一句性子急切,却点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那可是宰辅啊!
宰辅的性子能急切吗?
能吗?
不能!
揪住帝王的衣袖,然后用唾沫给他洗脸。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这样的包拯,放在中枢……怕是不合适吧?
这不是在玩权谋,只是一个说话的艺术而已。
曾公亮不可能直接说:那个啥,官家啊!这老包对你可不地道,要不咱把他赶到地方上去?
如此赵祯的面子有了,沈安也少了个强援,算是一记狠手。
别指望宰辅是善茬,他们若是善茬,也升不到这个官位来,早就在漫长的宦海生涯中被人干掉了。
沈安弄了曾平,让曾公亮丢了脸面,他当时没说话,仿佛是没事人一样。
这就是城府。
今日和你笑眯眯,回头寻到机会……
老夫和你咪咪笑!
背后给你一下,那滋味爽歪歪啊!
曾公亮一脸急公好义的模样,让赵祯不禁颔首道:“曾卿此言甚是,不过包拯却是无心,朕当宽赦他才是。”
皇城司不是好地方,让包拯去体验一番那种气氛,也算是一种惩罚。
赵祯认为这个惩罚已经够了。
“陛下,沈安来了。”
“让他进来。”
赵祯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就含笑看着进来的沈安。
宰辅们同样是如此。
你不是要求情吗,官家都说了,稍后就放了包拯。
你来求个啥?
好人不能让你做了去。
这是一次类似于恶作剧般的调侃。
沈安行礼,赵祯问道:“可是来为包拯求情?”
众人含笑看着,等着他开口。
“求情?”
沈安愕然道:“没有啊!”
咦!
这厮竟然不是来求情的?
赵祯心中一松,但失望就马上袭来。
老包拯对你多好啊!
什么事都想着你,关心你们兄妹,可你竟然是这么回报他的?
富弼微微摇头,虽然他现在对包拯非常不满,可也见不得这等见死不救的行径。
这种品德要不得啊少年!
他正准备出来教训沈安一番,就见沈安拱手,然后说道:“陛下,臣近日听闻有人在酒后说……说了当年六塔河之事。”
你这是想进谏吗?
赵祯不悦的道:“若是无事,你可退下。”
沈安还未说话,外面来了人。
“陛下,沈安方才带人闯入百姓家中,打伤多人,还带走了那家的主人郭庆忠。”
嗯?
这是什么意思?
赵祯的面色转冷,淡淡的道:“为何这般行事?难道是朕给了你爵位,给了你信重,反而是错了吗?若是如此,朕能给出去,亦能收回来。”
跋扈啊!
赵祯真的是失望了。
你立功了是不假,可跋扈了却不行。
你现在才十六岁就敢如此,等你二十六岁时会如何?
这汴梁城还能装得下你?
在漫长的帝王生涯中,他见识过各色人等,不管是天才还是蠢材,能控制住自己欲*望的罕见。
少年得意,春风得意马蹄疾。
我要招摇过市,我要瑟,我要狂傲。
然后就会陨落,就像是王安石见过的那位方仲永,早已泯然众人矣。
他眸色黯然,觉得自己往日太过慈和了些,以至于臣子都少了敬畏,也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
他抬起头来,见沈安一脸惊讶,就怒道:“还不快去!”
官家发怒了。
这下不但包拯要倒霉,沈安也会被迁怒。
韩琦面色如常,曾公亮却神色黯然。
沈安一脸懵逼的道:“陛下,臣冤枉啊!”
他在观察着,感受着气氛。
很欢乐啊!
他最喜欢在别人最欢乐的时候泼冷水。
然后他再看戏。
“冤枉!”
赵祯冷冷的道:“何故闯入别人家里?为何拿人?谁让你拿的人?”
好!
有人心中暗自叫好。
官家竟然喝问‘谁让你拿的人’,这是没有转圜余地的逼问。
谁给你的权利去拿人?
官家这是要教训你了!
沈安委屈的道:“臣刚才说了,前几日听闻有人酒后说了六塔河之事……”
“六塔河何事?”
六塔河就是禁忌,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当年改道六塔河,有人贪腐……巨大。”
赵祯的眸子骤然一紧,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谁?”
六塔河就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竟然有人贪腐吗?
而且还是巨贪!
沈安说道:“就是这个郭庆忠!”
他抬起头来,无礼的看着赵祯,说道:“当年的六塔河,郭庆忠卖了大量的大车和锄头,价格……高于市价两倍。”
卧槽!
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宰辅们都怒了。
“两倍?”
曾公亮狐疑的问道:“可准了?”
沈安笑道:“准的不能再准了,而且还虚报数量……”
这个太狠了吧!
你高价卖进去也就罢了,竟然还缺斤少两。
这得多狠的心啊!
沈安笑眯眯的道:“臣本以为此人赚大了,谁知道一看账册,大头竟然都给了一些人,这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什么人?
这个无需问。
能比市价高两倍卖进去,还能弄虚作假,那必定是有官吏掺合了。
这是一次打击。
赵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嘶声道:“拿了去!拿了去!”
那些畜生啊!
朕宵衣旰食的为了大宋而努力,可这些畜生竟然敢在这等大工程上做手脚。
富弼干咳一声,说道:“陛下,一面之词不能采用,此事还是查吧。”
这话很是稳重,沈安问道:“富相可要证据吗?”
富弼先是被包拯追打,此刻再被沈安讥讽,就忍不住反问道:“你有吗?”
沈安摸出了账册,说道:“郭庆忠这人不错,他生怕自己记性不好,忘记了那些恩主,于是都一一记录了下来,年月日,什么事,多少钱,无一不备,富相尽可看看。”
这就是活生生的打脸!
你富弼不说要调查吗?
来,哥把证据都给你,你去查!
许多事都不是难事,可宰辅们却习惯了循规蹈矩,按照章程办事,浑身上下弥漫出来的腐臭味能熏死人。
沈安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说道:“若是没有证据,沈某再大的胆子也不会闯入别人的家中,六塔河……那就是一块肥肉,不但坑了河北一地,也肥了无数官吏商人!”
富弼当年就是最坚定的赞同者,这话一出来,他就是一个哆嗦。
他接过账册,只是翻看了几下,作为鉴赏字画的高手,他就看出了日期的分野。
最早的起码得在十多年前,最晚的墨痕很新,大抵就在最近几天。
那些不同的官职人名,还有来往事项和行贿数额一一翻过,他面色惨白,喝道:“这定然不是真的!”
一个商人竟然就牵扯到那么多官吏贪腐,这个吏治……
这个吏治出大问题了!
他这个首相的脸被打的啪啪作响,难受之极。
赵祯却摇头道:“去查!来人,叫了张八年来!”
要动用皇城司吗?
这个味道可不对。
抓贪腐哪里用得上他们。
曾公亮出来说道:“陛下,还是先查吧,一一查证,然后该抓的抓,该……”
赵祯没给他面子,冷冷的道:“速去!”
皇城司掺和进来,这气氛陡然就不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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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愚昧的君臣
皇城司原先是一个打探敌国消息的机构,后来渐渐的就多了不少职能。
比如说监控汴梁。
但反贪却不是他们的职责,他们若是敢去查探官员贪腐,张八年绝对会被群臣弹劾到死。
文官有自己的圈子,给皇帝面子那是因为大家谁都不服气谁,所以需要一个老大来供着,当做精神领袖。
包拯的到来让大家很是头痛,不知道该怎么接待这位老汉。
张八年亲自出面,把包拯安排在自己的值房里。
“都知,包拯看模样是气得狠了,要不请了郎中来?”
包拯一直是气咻咻的,有人担心出事,张八年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他站在值房的对面,身边是几个小头目。
有小头目见他木然,就说道:“都知,听闻包拯是得罪了官家,要被下放了,他这年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咱们何必为他请医送药,外人听了还以为您和包拯有旧,到时候迁怒过来……”
他窥探了一眼,见张八年没动怒,就笑道:“咱们不管就是了,想来只要包拯不死在这里,自然就和咱们没关系。”
他这段话说的大声了些,值房里的包拯听到了,就走到了门边说道:“老夫死不了,你这等奸佞也长不了。”
小头目愕然,然后怒道:“某不是奸佞!”
奸佞这个帽子可戴不得,戴上去一辈子都摘不掉。
而包拯得罪了帝王,得罪了宰辅,以后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老子怕你个逑啊!
包拯冷笑道:“察言观色,谄媚不堪,你这等人老夫见多了。若是有本事就把老夫弄死,否则有你好看!”
上火了!
包拯终于是上火了,他目光转向张八年,说道:“皇城司不可掺和此等事务,回头老夫会上奏疏,否则大宋就乱了。”
张八年压根不搭理包拯,小头目却以为这是不屑,就瑟的道:“咱们可是官家的人,什么事不能掺和?”
“愚昧,无知!”
包拯心中焦急,他担心朝中会定下疏浚二股河之事,到时候再想挽回就难了。
君王下了决定就不好收回,否则对他的威信是一次打击。
包拯是在发泄自己的焦急,可那小头目却生气了,怒道:“都到了皇城司,你得意什么?等过几日被流放,某看你可还能得意。”
“老夫要出去!”
包拯有些急了。
张八年摇摇头,冷冷的道:“对不住了,没有官家的话,你哪都不能去!”
那个小头目得意的道:“就是。”
痛打落水狗是一种本能,能让人身心愉悦。
……
账册交出去了,沈安却还不走。
赵祯不悦的道:“你还在这里作甚?”
沈安说道:“陛下,臣请停了疏浚二股河。”
果然啊!
众人相对一视,都有一种智珠在握的爽快感。
这人果真还是为了包拯来的。
赵祯了冷冷的道:“此事不容置喙,朕自有章法。”
章你妹!
沈安真想大骂一通,可这里是御前。
他忍住冲动说道:“此事臣必须要说。”
不等赵祯发话,他急促的道:“二股河不能疏浚!”
富弼终于是怒了,说道:“为何不能疏浚?”
“因为辽人打不过来!”
这是一巴掌!
你们不就是担心黄河改道北方,从而让汴梁失去了屏障吗。
那哥就给你们一巴掌。
“胡言乱语!”
自己的胆怯被发现了,那感觉很难受。
沈安冷笑道:“黄河在又如何?难道辽人不会用船来渡河?”
以后的金人渡过黄河时非常简单,只是在附近搜罗了一下船只,很少的船只,一次过不了多少人。
可金人就是这么大摇大摆的渡河,大宋这边竟然没发现。
“黄河在哪不是问题,大宋的问题是为何不能重振武力。宁可去折腾黄河,宁可把河北化为泽国,可就是不肯重振武力,为何?”
你们一天到晚瞎几把折腾黄河,你们的祖先知道吗?
三次折腾黄河贻害无穷,直至元明时期依旧饱受其害。
这真特么是无知者无畏啊!
沈安真的佩服这群君臣。
李垂在真宗时期提出了‘黄河会越来越往北转向’的判断,建议动动。但是真宗朝的君臣都觉得未知的可能太多,太麻烦,所以就没动。
可到了仁宗朝,这一切都变了。
赵祯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你想说些什么?”
下一个去皇城司的名额已经被沈安预定了。
官家怒了。
沈安说道:“臣想说的是……谁知道二股河河道淤积的原因,谁知道黄河为何会往北方改道。”
“难道你知道?”
赵祯负手而立,有些恼火的问道。
沈安点头,“臣知道。”
你们都是渣渣啊!
沈安摇头道:“因为二股河的地势,那里地势是往上。而黄河改道北方,那是因为往北方是居高临下……”
明白了没?
一群猪脑子,不调查研究就瞎扯淡,扯一次不过瘾,还想扯第二次。
呃……
富弼想喷一把,可却发现自己没法喷。
为啥?
因为他没有调查过。
但他是首相,所以他有资格不用理由去拒绝。
“少年妄谈国事!”
富弼用威权来压人,宰辅们心中暗爽。
这是大宋顶端的戏台子,身份地位不到,你只能在边上旁听。
否则大伙儿还辛辛苦苦的升官干啥?
宰辅宰辅,能和帝王一起决断国事的才是宰辅。
你个小年轻算个屁啊!
沈安在这些目光下却没有畏惧,他凛然道:“位卑未敢忘忧国!”
瞬间气氛就扭转了。
我官位低微,但我心忧大宋,不行吗?
官家许我上朝听政之权,我发表看法不行吗?
富弼的脸色涨红,说道:“你并未去看过,何从得知?”
众人都纷纷点头,这事儿你空口白牙就想阻拦,没门!
沈安没有再多说什么,淡淡的道:“去查就是了,若是不对,沈某自动辞官。”
呃!
若说这是一场赌博,那么现在沈安就丢下了自己的全部赌注。
他盯住了富弼:你可敢吗?
富弼不敢,所有的宰辅重臣都不敢拿自己的前程来下注。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沈安这话直接就把弱智的标签满大殿乱扔。
你们懂不懂这个道理?
一群宰辅被这话被憋的难受。但沈安更难受。
他不知道这些人为啥会对那些常识视而不见,所以忍不住就说道:“当年黄河的河道宽有两百步,六塔河的河道却只有四十步,这就好比是一个胖子想从狗洞里钻出去,他钻的出去吗?”
这是常识打击,但富弼却皱眉道:“流快些自然能过去。”
这特么纯属是文盲啊!
沈安勃然大怒,说道:“同样多的河水,要从两成宽的河道挤过去,来,富相,咱们试试如何?”
“怎么试?”
富弼显然也是上火了。
沈安说道:“简单,在城外随意挑一条流动的河,然后斜着重新开道,就是给它改个道,但是河道只能有原先的两成宽,如何?”
富弼自信满满的道:“好!”
爽快啊!
沈安摇摇头,心想你们真是土鳖,到时候有笑话看了。
当年这群家伙就是这么拍脑袋决定改道六塔河的吧?欧阳修苦苦劝谏,说两成宽的河道过不去,可却没人听。
沈安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任重而道远,很累。
但他旋即就想起了赵仲。
那是哥一手带出来的少年,到时候会让你们这群老汉大吃一惊。
他心中又得意了起来,宰辅们却郁闷了。
曾公亮觉得憋闷,就说道:“陛下,试试吧。”
马丹!要是结果有错,沈安……你以后别想再入官场!
但这需要不少时间,赵祯不置可否的道:“哪里能试?”
他本想独断专行,可却想起了那位邙山隐士,于是就临时改了主意。
今日也就是赵祯,换做别的帝王,沈安早就被人叉了出去。
富弼看了沈安一眼,说道:“城外汴河入口,边上是通往金明池的水道,约有七百步,可直接挖通。宽度只需汴河的两成,小事而已。”
七百步,换做后世大约是八百米多一些的距离,汴河的两成宽度,这个工程量不算事。
此时的赵祯心中有些不安,他想起了当年六塔河决堤后被淹死的那些民夫,无数物资……。还有河北路被淹没的惨状。
难道真的是错了?
他艰难的点头道:“调集人手,尽快吧。”
他一刻都不想等,恨不能马上就能看到验证结果。
沈安躬身,“陛下,包公年纪大了,在皇城司……臣怕吓坏了他,到时候……”
……
皇城司里,张八年出门办事,看守包拯的任务落在了几个头目的身上。
那个小头目站在屋檐下,有些焦躁的道:“这得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包拯就站在对面,目光深沉的看着虚空。
他知道自己被弄进来后,怕是会引发些变故。
沈安,你可千万别进宫。
沈安的性子看似和软,可包拯却知道是最刚烈的一个,若是他把心一横,怕是第二个咆哮御前的臣子就要出现了。
可你没有那个资本,万一官家大怒,咱们爷俩就只能在皇城司里会和了。
“沈安进宫了!”
有人来通报最新消息。
“蠢猪!”
包拯忍不住骂道。
那个头目得意的道:“某就说这事不好了,如何?”
时光流逝,蝉鸣不断,让包拯心烦气躁。
那头目兀自喋喋不休,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老夫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弄死你!”
这一刻赵允让附体,包拯发怒了。
那头目没生气,只是笑道:“谁见过重臣进皇城司的?你能告老归家就算是有福气了。”
边上几个小头目都摇摇头,觉得包拯进了这里还想耍威风,真是失心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谁?”
众人掉头看去,包拯皱眉看去……
沈安就这么冲了进来,满头大汗。
他冲了进来,然后看到了包拯,就笑了。
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前襟……
……
做了胃镜,胃部和十二指肠溃疡……要慢慢吃药调养。喝粥喝的眼睛发绿,码字总是不自觉的想去写美食,咋办?
胃痛中,看着电脑屏幕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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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你真腹黑
汴梁的日头很毒,这时候没有人去狂奔,因为会喘不过气来。
沈安喘息着,看到包拯站在门内,正讶然看过来时,不禁就笑了。
他双手扶膝。心情放松之下,不禁剧烈的喘息起来,然后汗水猛地从身体里钻出来,迅速从头顶、脸上、脖颈处顺着往下流淌。
几个小头目盯着沈安,有人喝道:“拿下他!”
谁敢乱闯皇城司?
这特么算是开天辟地了啊!
不把他拿下,今日皇城司就算是奇耻大辱。
包拯缓缓出来,说道:“疯了?”
沈安渐渐直起腰来,笑道:“没疯。”
你能豁出去,我为何不能?
包拯慢慢走到沈安身前,缓缓伸出手去。
啪!
“哎呀!”
沈安捂着头顶,包拯怒喝道:“老夫在这里好得好!张八年不敢动手,你来作甚!”
他的眼中多了担忧和痛苦。
他担心沈安是用了后患无穷的手段来换取自己从皇城司出去。
那边的人还没来得动手,就见院门外进来一人。
八字步,这是标准的官步,但一般人不会走,因为太装。
可陈忠珩就走了。
很瑟的走了出来。
因为他有难言之隐。
菊花处的不适让他只能撇开腿走路。
痔瘘啊!你让多少英雄只能走八字步。
那些准备动手的人都认得他,有人谄媚的道:“陈都知,您也来皇城司啊!”
这话很不对头,就像是后世在卫生间遇到领导,下意识的拍马屁道:“领导,您竟然也亲自来上厕所啊!”
领导心想我特么当然得亲自来,难道你替我来?
皇城司还负责处置宫中犯大错的人,所以在大伙儿的眼中大抵就和茅厕差不多。
陈忠珩的面色微黑,说道:“放人!”
卧槽!
众人不禁看向包拯,心想这才进来多久?
一个时辰吧?
官家这是玩什么?
包拯怒斥了沈安一通,却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当先昂首向外走。
皇城司的人都站在边上,包拯径直而去。
他脚步很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身看向先前讥讽自己的头目。
那个头目已经慌了。
包拯可是三司使,马丹,某以为他完蛋了……
是的啊!
进了皇城司的谁不完蛋?
可包拯就特么出来了!
而且只在皇城司里待了一个时辰。
某真不是有意的啊!
这一刻,他只想抽一个时辰前的自己一耳光。
他的脸上在流汗,却不是热,而是紧张害怕。
老包一旦无罪,回头他就要倒霉了。
大宋第一喷包拯可不是浪得虚名,收拾他绝对是小菜一碟。
包拯看着他,皱眉道:“皇城司虽然凶名在外,可你等却不能肆意妄为,明白吗?”
头目的脸颊颤抖着,吸着鼻子道:“是,小人知晓了。”
包拯点点头,“这就好。”
他走了。
头目浑身一松,不敢相信的问道:“包拯放过某了?”
边上的同僚也觉得不可思议。
“外间说他睚眦必报,小气,心胸狭隘……”
头目摇头道:“以后谁敢再说包拯小气,某抽死他。”
这一刻包拯在皇城司的形象无比高大!
可他却很愤怒。
一路出了皇城司,沈安陪着他回了三司。
三司衙门已经懵逼了。
一个时辰前,有消息说他们的老大包拯激怒了官家,被拿下送到了皇城司。
那是皇城司啊!
进去后还能有囫囵出来的?
所以三司上下都懵逼了。
然后就是人心散了。
大伙儿都在琢磨着新任三司使会是谁,甚至还把三司内部的变动都推理了几遍。
于是当门子都在讨论着谁来接掌大宋的钱袋子时,就没人做事了。
“……某觉着吧,还是欧阳修能来,这叫做什么来着……对,他在开封府说是萧规曹随,而这个萧规是谁的?这不就是包公的吗?这下包公进去了,欧阳修再来接任,这便是一步步的跟着……”
“可是……他们说欧阳修好像是……他的眼睛不好?”
“嘁!”
门子不屑的对同伴说道:“你懂什么!做官……做官他要眼睛干啥?”
他得意洋洋的道:“等你做了官,有的是人做你的眼睛,外间啥事都有人禀告,你只要端坐着,随口吩咐就是了……这才是官啊……”
他说完后还拍拍同伴的肩膀,然后缓缓回身:“不是某吹嘘,当年某若非是犯错,如今早就是……早就是……”
他的同伴在低头想着他刚才的‘至理名言’,问道:“早就是什么?”
门子不敢相信的看着门外的两人,呆呆的道:“包……包相……您……您怎么来了?”
包拯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道:“做了官就不要眼睛了……这话老夫怎么觉着……话里有话呢?”
那门子被吓尿了,束手而立道:“包相,小人就是胡诌。”
包拯压根没在意他,和沈安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做了官,整日在值房里厮混,不出门就不会被日晒雨淋,更不会辛苦……很多这样的官员。”
“包相!”
“包相回来了!”
三司里一阵喧嚷,那些以为老包回不来的官员们纷纷出来相迎。
“包相好!”
就像是迎接从牢里出来的英雄般的气氛,包拯很是享受。
这是小虚荣!
但老头从不掩饰自己的缺点,所以才可爱。
“见过包相!”
“包相辛苦了。”
沈安含笑减慢了速度,让老头独自在前面享受这份瑟。
一路瑟到了值房里,包拯把门一关,就目露凶光,喝问道:“你和官家说了些什么?”
官家竟然才关了他一个时辰就放出来了,这脸丢的有些大,所以包拯知道沈安必然是弄了什么大动静出来,让官家只得把他放出来。
你这个小子啊!
包拯恼火不已,沈安却笑着坐下,顺手拿起一本册子当做扇子扇风。
包拯也坐下了,然后咬牙切齿的道:“说!”
沈安微微欠身,说道:“只是让他们知道,当年的六塔河是个大错,为此陛下同意在城外测试,重复当年的六塔河工程……”
“还有呢?”
包拯不觉得这个话能让官家放自己出来。
再软弱的帝王也会有怒火!
沈安说道:“来之前我带人抓了个当年在六塔河改道中行贿的豪商,还有几本册子,记着他经商以来行贿过的官员。”
“疯了!”
包拯不禁捂额叹息。
那得是多少人?
“京城……地龙要翻身了!”官场大地震就在眼前。
包拯坐直了身体,摇头道:“这依旧不够,你还说了些什么?”
沈安挠头道:“我说黄河向北是因为那边地势低,而不向东是因为地势高了,然后……还赌了一把。”
包拯冷冷的道:“你能赌什么?你的宦途?”
沈安点点头,包拯用力的拍着桌子,差点把手指头拍断了。
沈安见他脸颊颤抖,左手不住的伸缩,就赶紧谄笑道:“别担心,这事吧……某早就找人问过,确凿。”
哥哪里会打无把握的仗?一顿忽悠就把那群君臣给弄的怒不可遏。
等着吧,会让他们灰头土脸的。
包拯又放松了下来,问道:“问的是谁?”
沈安得意的道:“问的是一个当年经历过六塔河工程的小吏。”
包拯再问道:“可有把握?”
沈安矜持的道:“那小吏喜欢钱……”
哥有钱啊!
暴发户的气息瞬间弥漫在值房内。
包拯浑身放松,骂道:“整日就搞这些歪门邪道,腹黑,整日不学好……”
沈安唯唯称是。
包拯抚须道:“以后要注意……下次至少要让小吏写文书画押,不然到时候他反悔怎么办?拿住他的把柄,后面怎么说都不怕。”
“咳咳!”
包拯不耐烦的道:“可是受凉了?”
沈安不好意思的道:“某让他的儿子进了太学,他若是反悔……”
他要是敢反悔,儿子就是人质。
包拯无语看着他,心想这小子真是腹黑啊!
他觉得自己在担心着什么,就想啊想。
沈安却准备跑路了。
发解试临近,虽然国子监的名额被固定了,但他好歹得去给学生们打打气。
“包公,小子要去太学了。”
沈安起身告辞,身上汗湿,很是难受。
包拯嗯了一声,就在沈安转身时,他突然一拍桌子,然后霍然起身道:“老夫说是在担心些什么,原来是那件事……”
“何事?”
沈安回身,神色坦然,并无畏惧。
包拯看着他说道:“那个册子里的官员有多少?”
沈安没有犹豫:“没仔细数,不算小吏,五十多个吧。”
“五十多个……消息能堵住吗?”
包拯说完就苦笑道:“此事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些人想重启黄河东向,借此来打击你也不会犹豫。”
他内疚的道:“此事是老夫的错,罢了,晚些老夫就去找几个御史说话。”
老包杀气腾腾的说着,大抵是准备暗中组织一下,弹劾那几个宰辅。
沈安莞尔道:“不必如此,某不在意。”
嗯?
包拯说道:“那些人会恨你入骨。”
沈安淡然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人活世间,若是处处谨小慎微,那还活个什么劲?有了目标就得奋力前行……人生百年,总得要给自己的身后留下些什么……”
包拯问道:“你想留下些什么?”
身后名是文人武将们最渴求的事。
所以才出现了谥号。
这叫做盖棺定论!
沈安说道:“北望江山!”
第335章 动手,父子争执(为雨姐加更)
沈安出了包拯的值房,一路被人盯着。
就在他和包拯谈话的时候,消息已经出来了。
沈安在御前大战君臣,力主黄河流向顺其自然,然后用了自己的前程打赌,让包拯得以释放。
这样的少年……
“包相没白对他这么好。”
“他在冒险,很莽撞,但某怎么就觉得他是正义的呢?”
“那是因为……他们人少吧?”
“嗯,某也是这么觉得的。”
“咦!王判官过去了?”
……
王安石在沈安出门前和他并肩而行。
寒暄几句后,王安石问道:“为何要赞同北向?”
前方是门子,沈安不可能详细解释,就说道:“某支持顺其自然。”
这是黄河,不是家门口的小河沟。
改道?
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水至柔而无坚不摧的厉害。
王安石跟着他出去,正准备详细问问,却见前方来了几十个大汉。
门子在身后惊呼道:“是皇城司的亲从官!”
皇城司的亲从官就是悍卒的代名词,权位在亲事官之上。
这些亲从官近前,目光锐利的盯住了门子:“速去禀告包相公,皇城司要拿人!”
门子慌乱的应了,连滚带爬的进去禀告。
王安石忘却了自己出来的本意,问道:“拿谁?”
一个亲从官盯住了他,阴森森的问道:“你是谁?”
一般人听到皇城司拿人早就被吓坏了,可王安石却皱眉相问,让人讶然。
“某王安石。”
亲从官冷冷的道:“没你的事,若是不服,可跟着去一趟!”
这话直挺挺的,梗的人难受。
沈安见王安石面色不好看,就说道:“当年六塔河工程不少官吏上下其手……三司是重灾区。”
三司理财,自然是被贿赂的重灾区。
所以皇城司才声势浩大的来了数十个亲从官。
随后有人来了,带着这些人进去。
王安石面色难看,问道:“有那么多人吗?”
沈安说道:“这还是一个商人供出来的,若是当初那些豪商全都抓起来拷问,王判官……三司还能剩下多少人?”
这位大佬后来的革新格外急促,却不考虑官吏的德行,结果处处被动。
这次让你看看大宋官吏的尿性!
“救命……包相……包相救命!”
“小人错了,小人错了!”
一群官吏被拿了出来,有哭嚎不休的,有腿软走不动的,有慷慨激昂的,有木然的……
“丑态百出啊!”
王安石摇摇头,很遗憾官员队伍里出现了这些败类。
沈安挑眉道:“王判官,这还不算什么,若是去皇城司旁听审讯,保证您会大开眼界。”
若是比才能,那自然是王安石厉害,但对比对人性的了解,王安石不如沈安。
一个被押解出来的官员突然喊道:“某要检举,当年某的上官拿的比某多,不抓他某不服,不服!”
呵呵!
沈安呵呵一笑,悄然离去。
王安石很是郁闷,等下衙回家后,就见王在边上皱眉思索,就问道:“在想什么?”
王扇动了几下折扇,说道:“爹爹,太学那些学生学的太苦了,每日睡觉大多在两三个时辰,孩儿担心时日长了受不了。”
王安石闻言说道:“这是好事。”
头悬梁锥刺股永远都是值得鼓励的,现在更是如此。
王安石想起今日的事,不禁说道:“黄河可挡北人南下,当复归东流啊!”
他敏锐的发现了大宋军队的现状,觉得压根就不是辽人的对手,所以才在后来坚持给黄河改道。
可王却吃惊的道:“爹爹,那是黄河啊!”
王安石没好气的道:“说的正是黄河!若是没有黄河,辽人早就一路打过来了。”
在他看来,若非是有一条黄河作为天然防线,辽人早就倾国南下了。
没有障碍的突击,大宋挡得住吗?
王安石说道:“辽人谈及黄河时总是很不自在,就是担心打到了黄河边上时被阻拦。”
这话间接证明了大宋对失去幽燕之地的迷茫和恐惧。
没有长城和那片山脉作为屏障,一旦开战就是短兵相接,敌军一胜就能突入大宋内部,再难抵御。
可若是有黄河作为防御,等辽人一路突击到黄河边上就傻眼了,你总不能连人带马飞过来吧?
到时候哥把船只烧了,让你在河对岸干瞪眼。
等你打造船只出来时,大宋在岸边早就布下了防线,到时候弄翻你的船完事。
这就是支持黄河东流一派人的如意算盘,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以后金人渡河是何等的轻松,压根没人关注。
王用折扇敲打着自己的手心,说道:“爹爹,水流自然,除非人工挖出千里宽阔的河道,否则万万不可能……”
千里河道,那是多大的工程?
大宋承担不起,谁都承担不起。
王安石淡淡的道:“疏浚二股河即可。”
王捂额道:“爹爹,这是在冒险。”
王安石平静的道:“做事哪有不冒险的?只要能挡住辽人,大宋便可从容革新。等到了内部安稳,钱粮堆积如山,兵马雄壮时……那便是大宋要过河了!”
他的万言书一直在修改中,总是不满意。
他觉得革新怕是不会一帆风顺,一旦出现震动,外敌弄不好就会趁机而入。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安稳的环境。
而黄河就是能给大宋带来安稳的天然防线。
王觉得自己的爹爹很是陌生,于是他真的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目光去看着王安石,然后忍住痛心疾首的感觉说道:“爹爹,再来一次六塔河……大宋还有北方吗?”
王安石不自然的道:“六塔河那次只是没做牢靠罢了。”
只是不牢靠?
王的手在颤抖,这是怒气在发作。
可身前是自己的老爹,他万万不敢发火,所以用力的呼吸几下,说道:“爹爹,六塔河过不了黄河水,正如现在的二股河,强行改道,只会酿成大祸……”
王安石皱眉道:“哪来的歪理?”
“这不是歪理!”
王真的生气了,“两成宽的河道怎能过黄河的水?这是……这是无知!”
王安石的面色铁青,右手忍不住想挥动而去,最后他忍住了,冷冷的道:“谁教你的这些?”
王深吸一口气,“是安北兄。”
王安石讥讽道:“他什么都对?这可不是你。”
王从不相信什么权威,他认为自己是世间最聪慧的人,所以目无余子。
王安石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种情绪不对头。
一个固有的观念被打破了,别说是王安石,就算是范仲淹来了也得变色失态。
王很生气,他说道:“安北兄说的并无错处,他教的那些都有道理……道理,能经得起验证的才是道理,爹爹,您知道什么是流速吗?您知道什么是流量吗?您知道河道的断面对流速的影响吗?”
他渐渐昂首,语气激烈:“您知道吗?任何事情都该经历了查证、分析、决策方能实施,而不是君臣在一起拍个脑袋就想疏浚二股河。”
这是一个倨傲的儿子,目无余子的儿子。
查证、分析、决策……
三步走,很简单的三步。
可大宋君臣就蹲在汴梁城里,仅凭着那一点信息就作出了疏浚二股河的决定,这是什么?
这是拿大宋的未来开玩笑。
王觉得语气不大好,就放低了些声音:“爹爹,您去查证过吗?南北都去过吗?还有二股河,您觉得二股河可能在未来支撑黄河不泛滥吗?”
查证个毛线!
都是听了一耳朵,然后就觉得该如此。
王想起沈安的话,就低声道:“读书人自诩无需出门就知天下事,可天下事哪有这么简单。”
王安石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到了天灵盖,下一刻就会出手揍人。
他努力压下胸中的怒火,淡淡的道:“黄河决堤只是因为河道里泥沙淤积罢了,若是东北两个方向并行,河水慢,则泥沙淤积会更快……”
这是他的理论支撑。
河水流速慢,泥沙淤积就会加速。
他不禁生出了好胜心,想看看这个儿子还怎么能和自己辩驳。
王抬头,突然微笑,很自信的那种。
王安石心中一个咯噔,然后想着自己刚才的话,却没发现问题。
“爹爹,可北向是居高临下,若是全部走北面的河道,河水流速更快,冲刷泥沙的作用更大……为何还要坚持东向呢?”
黄河走北边是从高处向低处流淌,速度自然快。
而走东边就是爬坡,速度怎么能快起来?
王安石不禁讶然无言,面色微红。
他觉得有些难堪,就说道:“北面是否居高临下吗?目前未可知。”
王笑道:“查证就是了。”
这又是一击重击。
你们都不查验,竟然就敢决定再度给黄河改道,这是啥意思?
疯了吗?
王安石干咳一声,说道:“谁给你说的这些?”
王很自然的道:“是安北兄……”
“他?”
又是他?
王安石被自家儿子两记重击弄的有些下不来台,就板着脸道:“这些都是空话,等查验了再说。”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王安石心中有些小得意,微笑着出去。
“阿郎,有小吏在皇城外叩首求见官家。”
今日家里没做饭,有仆役去买饭菜,回来说起了最新的八卦。
不管哪朝哪代,小吏是不可能见到皇帝的,若是皇帝那么好见,那他什么事都别做了。
王安石漫不经心的说道:“官家不会见他。”
若是有冤情,自然有相关衙门接手,而不是赵祯来亲审。
“说什么当年六塔河之事,还有什么黄河为何会北向的事……那人好像是走遍了东北两边的河道,对黄河一清二楚……”
仆役见王安石呆呆看着外面,就说道:“阿郎,晚饭现在吃吧?”
“阿郎?”
王安石没说话,只是缓缓回身。
王就站在庭院里,目光淡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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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那是**
黝黑的肌肤,深刻的皱纹,一双浑浊的眼睛,以及那手脚没处放的不安。
这就是杨鸣给宰辅们的印象。
宛如一个老农!
韩琦皱眉问道:“你说自己原先跟着李仲道巡查过黄河故道?”
杨鸣低着头道:“是。”
韩琦摇摇头,示意自己没问题了。
对于黄河的防御作用,韩琦毕竟是在军中厮混过的,所以持保留态度。
你们折腾,我不管。
他没有欧阳修和包拯那种一旦发现错误就要纠正的想法,那样的人过的太累。
他只是在想着什么时候再劝劝官家,好歹接个宗室子进宫养着。
富弼问道:“东北两个方向都去了?”
这是他最关心的,东边的河道如何,当年的李仲道说不错,问题不大。
但是河堤还是在一夜之间就被冲垮了。
北面呢?
沈安说北面的地势低,水往低处流,正合这个地形,所以走北面才是正道。
几个宰辅都在盯着他,杨鸣抬头惶然道:“相公,小人都去过了。”
富弼叹息道:“东北地势如何?”
曾公亮别过脸去,双拳紧握。
都下衙了,可大伙儿还没走,就是在等待着这个信息。
沈安今日在朝堂上的从容姿态再度被他们回想起来。
他并未去查验过,懂个屁!
几人心中微微一松,杨鸣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当年小人跟着走遍了东北两边,撅井筒之法可量地势之高低,小人走遍东北两处,都是北低东高……”
北低东高……
他剩下的话宰辅们再也没听进去。
北低东高啊!
“……当初小人们也嘀咕过,说走北是顺势而为,走东是逆势而动……”
“……可诸位上官却不肯听,执意要走东边,然后……”
然后就扑街了。
杨鸣的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身体微微颤抖着:“那一夜……河堤轰然倒塌,水流倾斜而下,那些民夫、那些在边上的官吏……无数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决堤的洪水冲的无影无踪……”
富弼的身体在颤抖。
他强撑着站起来,说道:“去问问,就问官家可能见见我等。”
有人去了,室内寂静。
富弼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他的眼睛发红,说道:“但凡有一句假话,你就去琼州吧。”
琼州是个蛮荒之地,去了就是流放。
杨鸣的眼中有些慌乱之色闪过,但宰辅们心神不定,没发现。
“小人不敢撒谎。”
他渐渐坚定了起来:“当年不止小人一人,还有许多人跟着去了。”
富弼强笑道:“好!”
好个屁!
如果真是北低东高,那黄河怎么换道?
稍后一群人就进了宫。
赵祯很不高兴,他刚回到后宫,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吃晚饭。可才将坐下,又说宰辅们请见。
朕不能生气!
不能生气!
他压住火气,缓缓走进殿内。
“是何急事?”
不过是片刻,刚才神色有些虚弱的官家,已经化身为威严的帝王。
富弼出班,那神色让赵祯心中一个咯噔。
这是坏消息。
能让富弼神色惨淡的消息……莫不是辽人大举入侵了?
瞬间他的胃就开始了抽搐,然后就是身体。
“陛下,有当年和李仲道一起巡查河道的小吏杨鸣求见……”
不是辽人入侵啊!
赵祯心中一松,胃部的痉挛就缓和了些。
“何事?”
富弼苦涩道:“他说当年东边和北边的河道都勘察过,陛下……”
他抬起头来,想起了君臣对黄河改道的欢欣鼓舞,可现在呢?
“富卿这是……”
赵祯觉得很是奇怪,就笑道:“莫不是疲惫了?那可歇息几日。”
他从不逼迫臣子,许多时候觉得顺其自然最好。
我仁慈,你们就不能不要脸。
富弼摇摇头,说道:“他说黄河北向的河道……低洼……东向的……东向的高。”
赵祯急促呼吸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喃喃的道:“沈安说的竟然是真的?可……但有虚言……”
帝王之怒,哪怕是仁慈的帝王,可都容不得欺骗。
随后杨鸣就被带进来了,浑身颤抖。
“说吧,但凡有一句谎话,皇城司见。”
陈忠珩出来威胁了一把,然后继续回去装木头人。
杨鸣惶然道:“陛下,小人不敢,当年之事许多人都知道。”
“许多人都知道?”
赵祯不禁笑了,然后问道:“那当年怎么没人说?”
杨鸣愕然道:“陛下,给谁说?”
“给朕……”
赵祯突然醒悟过来了,他的目光转动,看向了宰辅们。
小吏的话自然传不到他的耳中,那么宰辅们呢?
富弼摇摇头道:“臣当年未曾听闻。”
杨鸣有些怯了,再说下去,他担心自己回头就会完蛋。
但昨夜沈安的话又回响在脑海中。
你的儿子太学会负责,你的安危有某负责,谁敢动你,反对黄河改道的官员们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他闭上眼睛,几乎是嘶吼般的说道:“说了!当年小人都说了,可上官们没人听,再说就会被赶出去……不只是小人在说,许多人都在说不该改道,可没人听,没人听啊陛下!”
他缓缓跪在地上,泪水从脸上滑落,垂首道:“那一日小人也在河堤边,那边在欢呼庆功,笑声通宵达旦……那些民夫都得了一块肉,也是笑逐颜开……那一夜所有人都在笑,然后……”
“那声音轰然而来,就像是厉鬼撕开了地面,然后在咆哮……地面震动,小人喝了些酒,就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那洪水像是小山般的冲了过来……”
他哆嗦了一下,“小人呆在了原地,看着前方那些民夫和牛马全被洪水卷了进去,惨叫声到处都是,然后瞬间又消失了……眼前一片汪洋……”
“那些官员在哭嚎,有人吓出了屎尿,然后手脚并用的往后逃……”
“……天亮后,小人跟着下去看,一路……一路都是尸骸啊……”
“够了!”
“够了!”
富弼厉喝道,然后看向了随后怒吼的赵祯。
杨鸣从回忆中清醒,抬头看去,不禁骇然。
赵祯的面色惨白,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场浩劫!
不,是**!
赵祯缓缓起身,说道:“今日朕和诸卿还在商议……还在想着改道……给黄河改道。”
他的声音异常虚弱,富弼失魂落魄的道:“是,臣……臣……当年之事,臣有罪。”
“谁都有罪!”
赵祯近乎于冷酷的道:“朕有罪,你等有罪,无辜的是谁?百姓!”
富弼缓缓免冠,然后跪了下去。
主辱臣死……
一时间殿内全是跪下的人,杨鸣有些懵。
你们这是啥意思?
“黄河啊!”
赵祯面露痛苦之色,说道:“沈安说的什么……流速?叫他来,朕想听听。”
他疲惫的坐了下去,说道:“诸卿起来吧。”
稍后沈安来了,进来之后还打了个嗝,一看就是吃多了。
“臣在太学和学生们刚吃了晚饭。”
沈安觉得这些君臣都是神经病,所以不能学他们,于是带着几个最近名气越发大了的太学馒头路上吃。
这是叫我来干啥?
他茫然不知,却觉得气氛不对。
他看了边上的杨鸣一眼,可杨鸣此刻不敢和他眉来眼去,只能木然站着。
赵祯看着他,想起了先前的事。
为了阻截黄河改道,这个少年在今日冒险和帝王和宰辅抗争……
一个人要有怎样的勇气和愤怒,才敢和大宋最顶端的那几个人翻脸啊!
“……六塔河之事……”
他为何冒险也要阻拦此事?
位卑未敢忘忧国!
赵祯不禁颔首道:“位卑未敢忘忧国,好,好啊!”
这是个胆大的少年,但心中有大宋,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这一刻赵祯心中感动,而宰辅们却觉得心中憋屈。
下午沈安就是用位卑未敢忘忧国来驳斥富弼的话,此刻赵祯赞同,那就是打脸。
可富弼却无法再反驳。
赵祯问道:“故道狭窄不能过吗?”
“不能。不只是狭窄,更多的是河床被抬高了。”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但沈安却需要各方调动,才能使这群君臣正视当年的六塔河惨案。
沈安说道:“臣已经看到了城外在挖河沟,人很多,想来几日就能完工,臣觉得事实胜于雄辩。”
轰隆!
这话依旧是地图炮。
你们从来都是雄辩,可说事实的却没几个。
欧阳修四处呼喊无人理睬,包拯咆哮于御前,你们视若未见,然后恼羞成怒。
此刻如何?
我不说什么大道理,来,咱们用事实来说话。
“二股河不一定。”
谁特么的还在坚持这个?
沈安回身看去,就看到了富弼那倔强的脸。
这老汉疯了吗?
沈安怒道:“二股河……敢问富相,您可知道二股河为何淤积吗?”
富弼摇头,“可以疏浚。”
沈安摇头道:“疏浚永远都赶不上淤积。”
疏浚毛线,后世疏浚了没?
可每年依旧会胆战心惊的看着洪水一**的下来。
这不是家门口的小河沟,而是母亲河,忽悠不得啊!
沈安冷冷的道:“地势……水往高处流的代价就是泥沙无处冲刷,最后就一路淤积,直至黄河变成悬河,然后咱们就只能祈祷……”
祈祷什么?
沈安虔诚的道:“祈祷堤坝不会垮……”
赵祯说道:“去查!当年参与六塔河改道的人都去查,查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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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老夫是蠢货
沈安站在中间,目光温和的看着陈忠珩。
陈忠珩避开视线,心想你可别害我啊!
赵祯带着最后的希望问道:“泥沙不是飘在水中吗?可否被带下去?”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沈安伸手,手掌起伏一下。
水无常形,里面裹挟的泥沙会不断沉淀。
无需言语,赵祯就想起了那些河水。
他看向了沈安,点头道:“你……很好。”
富弼昂首,眼中多了痛苦,倔强的道:“陛下,三日!城外的河沟只需三日即成,到时候试试……”
别用后世人的知识体系来看待古人,不然也不会持续不断的去作死。
三次!
从仁宗之后又来了两次,当时的君臣固执的想把黄河改回东边来,依旧死伤惨重。
河北路真的和老赵家有仇,几次三番被淹。
他咬牙道:“臣今夜愿意跟着去询问当年的旧人。”
赵祯知道富弼的压力,也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大宋需要一道天然防线,仅此而已。
……
今日的汴梁城不安静。
开始是抓人,许多官员被拉了出来,一路带去了皇城司。
这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沈安走出皇城,赵仲等在外面。
“安北兄,小弟佩服!”
他郑重躬身,沈安微微抬头看着那一抹夕阳,微笑道:“饿了。”
赵仲直腰说道:“小弟已经订好了地方。”
“安北!”
沈安回身,就见到宰辅们走了出来。
富弼嘴唇紧抿,走到门外就不肯动了。
张八年飘了出来,富弼冷冷道:“官家已经准了,今夜我等将会在皇城司旁听问话。”
张八年深凹的眼睛里闪动着幽光,“某知道了,若是胆大,尽可去。”
富弼不屑的道:“老夫别的没有,胆气却足。”
张八年的目光扫过宰辅们,说道:“皇城司恭迎诸位相公。”
他转身,渐渐隐入暮色之中。
富弼走了过来,肃然道:“老夫的心中只有大宋。”
我和你从无私仇,今日不管你如何讥讽老夫,不管老夫怎么压制你,一切的目的都是公事。
沈安没想到他竟然是在解释,就很认真的道:“某冒险反对,更不是为了自己。”
黄河决堤影响不了我,甚至金军南下也影响不了我,大不了提早全家到南方去,再出海……
富弼在看着他,最后点点头,说道:“若是你对,老夫赔礼。”
他说的很轻,但宰辅们都不禁侧目。
富弼最看重自己的威信,今日竟然要唾面自干吗?
沈安点点头,然后和赵仲离去。
两人一路溜达着,夜晚的汴梁城灯火通明,声音嘈杂的恍如集市。
“这里。”
赵仲指着边上说道。
沈安抬头一看,然后回忆了一下,不禁讶然道:“这不是那家青楼吗?”
赵仲笑道:“是啊!换人了。”
上次他们俩来这家青楼喝花酒,结果因为太年少,被里面的女人歧视。
歧视就歧视吧,还坑蒙拐骗,恐吓钱财。
最后恰好包拯抱着儿子游荡,一家伙抓了他们的现行,就被抄了。
如今这里早就换了老板,两人走了进去。
“二位……娘子们,有客人到……”
灯火中,女人纷纷而来。
“郎君……”
“哎哟!好俊俏的少年,快来!”
赵仲面无表情,实则脚下发软。他低声问身边的杨沫:“她们……她们会干什么?”
杨沫嘿嘿的笑道:“小郎君,她们会……”
她们会把你这个没开叫的小公鸡生吞活剥了。
赵仲有些哆嗦,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他长高了……
上次那些女人都没把他当做是男人,可这次不一样了。
这年头十三岁也有开叫的啊!
而沈安完全就是成熟了,在这些女人的眼中,这样的少年正好,没有油腻,有的只是青涩。
正如同男人喜欢年轻的女人一样,女人同样也喜欢小年轻……
“郎君……”
一个女人猛地扑了过来,沈安来不及躲避,就被她扑了个满怀,然后一股子脂粉味就扑鼻而来。
“那个……”
沈安皱眉推去,却退错了地方,顿时一声呻*吟传来,然后女人娇声道:“郎君好着急,奴不依……”
嘴里说着不依,身体却靠了过来,沈安急忙闪过,然后当先进了屋子。
“哎呀!”
那女人扑空了沈安,就扑倒了杨沫……
赵仲面色苍白的冲进了屋里,坐在沈安的身边,低声道:“好凶。”
沈安笑道:“女人是老虎,你还小,成年之前莫要碰,不然就是刮骨髓。”
赵仲点点头,说道:“安北兄,你名声大噪了。”
“啥意思?”
赵仲得意的道:“如今外面有人知晓了你阻拦给黄河改道的事儿,百姓在叫好呢!”
百姓不知道什么防线,但却知道上次一家伙就淹死了无数人。
要是再来一次的,大伙儿赶紧写信给在河北路的亲戚,让他们搬家才是王道。
开始上菜了,是冷盘。
“上酒来。”
沈安按着太阳穴,腮帮子鼓起,显然是在咬牙。
“生病了?”
赵仲关切的问道。
沈安摇摇头,说道:“没有,只是有些头痛。”
“今日和宰辅们较劲,耗费的心力颇大,关键是……”
沈安松开手,淡淡的道:“某不爽!”
“为何?”
赵仲偷偷的喝了一杯酒,然后心虚的问道。
沈安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但这是酿造酒,度数很低,所以就假装没看到。
杨沫在边上使劲眨眼,示意赵仲破例了。
赵仲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难道是官家?”
沈安摇摇头,最大的阻力实则是来自于宰辅们。
他举杯说道:“某在等着富弼的道歉!”
说完他一饮而尽。
……
皇城司里,威胁的话不断从房间里传出来,外面站着一长排人,夜色中,个个如筛糠般的抖动着。
“……是……北低东高……说了,可没人听,不敢越级啊!若是越级会被弄……那些人都想捞钱,谁敢阻拦就会倒霉。”
“……老夫堵过上官,可被喝退。小人想上书官家,可没资格上奏疏……”
“那一夜无数人丧生,可那些商人却在笑,谁管了?你等现在来问话作甚?特么的晚了,那些亡魂在看着呢!看着那些畜生会遭报应,就算是现在没有,他们的子孙也会成为奴隶,世代被折磨!”
官员们陆续进去,供出来的话让人心惊。
更多的贪腐被揭露,更多的情弊被揭穿。
富弼的面色渐渐铁青。
“下官……小人有罪,当年小人不贪不行啊!那些人……他们会排斥小人……”
富弼站在黑暗中,身边是宰辅们。
他缓缓回身往外走。
张八年站在门外,负手看着。
“富相公不听了?”
富弼摇摇头,坚定的道:“无需再听。”
曾公亮等人摇摇头,他们是旁观者,可也能感受到富弼身上的那股子颓废气息。
一行人缓缓出去,直至城外。
灯笼照耀下,沈安正在那里。
曾公亮不悦的道:“你在此何意?”
沈安说道:“富相知道。”
富弼走上前来,说道:“此事却要多谢你,让我等知道了当年之事的真相。”
他躬身下去,沈安并未避开。
“无礼!”
有人大声呵斥着,沈安却没搭理,等富弼起身时,他微微点头,说道:“三日后,城外见。”
他竟然受了宰辅一礼?
这嚣张的让人不敢相信。
有人怒道:“诸位相公,何必隐忍此人!”
富弼看着沈安远去,沉声道:“他阻止了改道……”
有人不解,韩琦说道:“若是再来一次六塔河改道会如何?”
嘶……
有人颤声道:“河北路怕是要全废掉了,辽人南下就如同无人之境。”
历史上不是辽人,而是金人。
三次作死给黄河改道,整个河北路成了废墟。原先兵精粮足的重镇,成了不设防的跑马场,让金人直逼汴梁。
这大抵是历史上最愚蠢的自作孽,始于赵祯,再次是王安石,最后是赵仲的儿子……
所以说,北宋的毁灭起码一半是自家干的好事。
而黄河改道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
这时有人从前方来了,气呼呼的道:“诸位相公,那沈安在前面仰天大笑,说是拦截了一群自己找死的蠢货。”
这个地图炮波及甚广,有人不满的道:“相公,那人跋扈如此吗?”
“就算是有功,可当有风度,而不是睚眦必报。”
沈安白天舌战几位宰辅和官家,这事有人知道,而现在事情出了结果,却是宰辅们错了。
至于官家……帝王无错。
帝王错了,那就是危机。
失去了威信,帝王就危险了,这个大宋也危险了。
曾公亮想起了和沈安的恩怨,突然觉得那一切毫无意义。
“此事……他没说错。”
富弼冷冷的道:“我等都是蠢货,老夫马上会上奏疏请罪,诸位……勉力吧。”
众人都听出了些味道,这位首相已然萌生了退意。
“富相!”
富弼没有回答,而且脚步蹒跚的往前走。
他的随从牵着马过来,他摇摇头,就这么缓缓步入黑夜之中。
“老夫是蠢货……”
在夜色中,他喃喃说着。
随从劝慰道:“相公,那沈安只是一时侥幸罢了。”
富弼摇摇头,“不,他是胸有成竹。从抓贪腐的商人开始,从那几本账册开始,他就一步步的在反击,整件事他做的完美无缺,把我等的侥幸一一击破,只是官家要伤心了。”
后人无法理解此时大宋最顶层的一群人在想些什么,为啥那么蠢,竟然去干给黄河改道的事儿,那是因为高估了他们对于大自然的敬畏。
侥幸心让这群君臣无所畏惧。
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惧怕。
他们惧怕辽人南下!
……
感谢书友“夜天”成为本书新盟主,码字码到眼花的我马上就多了精神,继续码字。
第338章 流泪的赵祯(为‘a快乐11111’加更)
挖坑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但汴梁却不同。
这里有着无数劳力,一说只是挖七百步的河沟时,下面的官吏说只是小事。
一招手,无数劳力奔来,众人蜂拥而上,三天后,一条只有汴河河道五分之一宽的河沟挖好了。
包拯来了,欧阳修来了。
两个死对头难得的站在了统一战线内。
麻袋堵住了汴河挖出来的缺口,只需一声令下,撤去其中的一些,河水就会倾泻之下。
赵祯没来,宰辅们却来了。
狭窄的河沟两边全是百姓,消息传出去后,大家都在等着验证当年之事。
“富相,不该让百姓来的。若是失败,百姓会议论纷纷啊!”
不是议论纷纷,当年支持此事的重臣们都逃不过千夫所指。
富弼站在那里,眼中全是血丝。
“朝中闹起来后,此事哪里瞒得过。”
曾公亮赶走了这个官员,然后看着前方,有些忧郁的道:“刚听到王安石的儿子和赵宗实的儿子在计算什么流量和和流速……富相,这便是沈安的杂学。”
富弼说道:“老夫知道了。”
此刻他的心中带着些侥幸,希望当年不是判断失误。
欧阳修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六塔河宽仅四十步,如何能容得下两百步的宽大河水?
前方的王把毛笔一丢,洒脱的道:“安北兄,翻船翻定了。”
赵仲看了结果,说道:“过不来,要让人随时准备堵住缺口。”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沈安回身冲着富弼那边拱拱手,富弼点头。
大伙儿先前都验证过了河道的宽度,所以并无异议。
堵口那里站着一百余民夫,沈安喊道:“随时准备堵住缺口。”
领队的官员说道:“待诏放心,都准备好了。”
边上堆积了不少袋子,还有土石。
沈安举手喊道:“弄开!”
那些民夫们开始从边上拖走麻袋,河水开始溢出。
“下来了!”
但撤去一层麻袋后,水势开始大了,民夫们也不敢再去搬运麻袋,就用长杆子去捅。
借助着水势,麻袋被一一捅了下去。
噗!
一大股河水卷着麻袋倾泻下来,然后就像是开了个头,水势轰然而来。
“堵住,下游堵住!”
下游有一段浅水区,此刻许多民夫在待命之中。
这般劳民伤财,只是为了验证一个道理。
莫要拍脑袋做决定!
随着下游的堵截,汴河的河面在上涨。
时间到了下午,新挖的河沟里,水线不断上升。
“闪开!”
军士们开始驱逐百姓。
要是被淹死一堆人在这里,宰辅们都可以找根绳子来自尽了。
“退后!都退后!”
百姓们纷纷后退。
富弼看着不断上涨的水面,面色惨白的道:“这便是六塔河吗?”
当年的六塔河就是这般被冲刷着。
有官员劝慰道:“兴许下面就不涨了。”
可河水却在不断上涨。
水沟里的流速加剧,因为下游被堵住了大半,所以此处的压力越发的大了。
“要翻出来了!”
汴河的河面不断上升,河沟已经无法排泄出去,竟然激起了浪。
浪头扑上岸去,那些百姓不禁惊呼着,然后开始奔逃。
“放开!放开!”
富弼痛苦的蹲在地上,奋力的喊道:“下游放开!”
“富相!”
曾公亮走过来,想劝慰,可富弼却摇头道:“无需劝老夫,沈安是对的,咱们都成了蠢货。六塔河……”
……
六塔河竟然是**?
黄河不能随便改道?
汴梁城中轰然传递着这个消息。
富弼上了奏疏,自陈当年六塔河事件中的责任,恳请降罪。
“……陛下,昨夜臣在做梦,梦见无数百姓在悲号,他们抓住了臣……”
富弼低头道:“他们问臣为何要支持改道,臣无言以对……”
他抬头道:“臣无言以对,唯有闭上眼睛,可依旧能看到那些冤魂。臣夜不能寐,想起了那日沈安的话,臣当时还出言讥讽,自以为是,如今……臣无地自容,恳请陛下降罪。”
赵祯低着头,却不说话。
陈忠珩觉得不对,就仔细看去,然后惊呼道:“陛下……”
泪水从低垂的眼中滴落。
“官家!”
宰辅们心中惶然,生怕赵祯倒下。
赵祯缓缓抬头,脸上已是泪水纵横。
他哽咽道:“朕有罪!当年朕亦是支持改道。昨夜朕也做了噩梦,那些百姓在呼喊着,让朕救命,可洪水势大,刚看清他们,就被洪水冲的无影无踪……朕……”
他泣不成声,身体在颤抖着。
众人黯然,陈忠珩劝道:“陛下,保重身子啊!”
可赵祯依旧在哽咽着,那声音听着恻然。
“陛下,保重身子啊!”
韩琦跪了下去,宰辅们纷纷跪下。
“陛下,保重身子啊!”
赵祯缓缓的平复着情绪,然后叫了他们起身。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欧阳修明是非,该赏。”
欧阳修当年就反对六塔河工程,所以该赏。
“包拯无畏,忠心耿耿,重赏!”
包拯为了阻拦此事,竟然又喷了皇帝一脸唾沫,堪称是胆大之极,也是在冒险。
这些都是应该的,所以无人反对。
赵祯对富弼说道:“当年朕和你都犯了错,无数人在犯错,卿当好生做事……”
你别弄什么辞官,努力为朕卖命,算是恕罪吧。
他有些为难的按着太阳穴,陈忠珩担心的问道:“陛下,可要叫御医来吗?”
宰辅们都担心的看着赵祯,韩琦说道:“陛下,要不歇息一日吧。”
赵祯摇摇头,苦笑道:“此事沈安居功至伟。若是无他,二股河疏浚必成,其后……再过几年,怕是又要改道了。”
这个……
韩琦有些别扭的道:“是啊!”
大伙儿这才知道,原来官家是不知道怎么赏赐沈安。
赵祯叹道:“他只是听到了一个商人吹嘘,就顺着摸到了当年的贪腐之事,随后一一验证了北低南高,若是一意孤行,第二次六塔河就不可避免,想着那些惨状,朕……无法不动容,无法不难过啊!”
富弼说道:“陛下所言甚是,臣这几日每每思来都后怕不已,若非沈安,大错已然铸成。”
那该赏他什么?
赵祯纠结了半晌,然后把目光转移到了陈忠珩的身上。
“你和他交好……”
噗!
陈忠珩只觉得肝胆欲裂,不禁就跪了下去,然后说道:“陛下,臣和沈安……没有交情啊!”
内侍和外官勾结,这是大忌。
陈忠珩此刻把肠子都悔青了,同时也是恨毒了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家伙。
会是谁?
张八年?
不会,张八年出手,那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不拿下他就不算数。
那些眼红某的人!
对,肯定是他们!
赵祯没想到陈忠珩竟然跪了,他不禁讶然失笑,然后说道:“他不是送过你肉干?想来你多多少少知道些他的心思,你说说,他想要什么?”
肉干?
某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刀子了。
陈忠珩的眼中凶光一闪而过,抬头道:“陛下,沈安不差钱,就喜欢……就喜欢……就喜欢显摆……瑟。”
噗!
曾公亮忍不住就笑了。
赵祯也不禁莞尔,说道:“少年心性,喜欢出头,喜欢夸赞,罢了,去,弄几车冰送去,大张旗鼓些。”
这便是炫耀。
宫中给谁送冰?
宰辅们倒是可能,但宰辅们不差钱啊!也不好意思揩油。
富弼觉得有些不自在,就说道:“陛下,这个……怕是会引发猜测。”
大张旗鼓的送过去,百姓肯定会猜测,到时候什么稀奇古怪的传言都出来了。
比如说……
沈安是官家的私生子!
这就是彰显身份的举动,不是私生子你干嘛大张旗鼓。
赵祯也觉得有些失策了,可说都说了,再收回来有些丢脸。
陈忠珩察言观色的道:“陛下,沈安疼爱妹妹……”
着啊!
赵祯微笑道:“正是如此,只是小孩子莫要多用。”
于是宫中就出了车队,浩荡往沈家去了。
“这是去哪?”
“官家令我等给沈安的妹妹送冰……”
车队一路招摇着到了沈家,沈安却不在。
唯一的主人在。
果果有些好奇的看着那些马车,觉得没自己的好看。
街坊们好奇的看着这一幕,有人嘀咕道:“竟然是给果果送冰?这官家也……不知所谓啊!”
大宋在言论管束上不是很紧,所以民间才敢拿帝王说事。
有人嫉妒的道:“这是要给未来皇子养着的吧?不然一个没啥身份的小丫头,凭什么得了好处。”
陈忠珩心中一哂,大声道:“天气热,官家赏宣城县君冰……”
“哎呀!竟然忘记了,果果可是县君啊!”
“啧!一个才六岁的孩子,竟然得了县君的封号,这不稀奇,可官家竟然挂念着,还赏赐了冰……这让人……人比人,气死人啊!”
“……”
果果谢恩之后,自然有庄老实带人搬运冰块入库。
可她却有些疑惑,就问道:“什么县君?”
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县君?
陈忠珩觉得这事儿带回去说给官家听,定然能让他欢笑片刻。
“宣城县君。”
陈忠珩给她说了宣城在哪,这个县君以后出门有啥好处……
一群街坊羡慕的眼睛发绿,等陈忠珩走了之后纷纷来恭贺,一时间沈家热闹非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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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以水代兵,城外操练
“见过都知!”
“这大热天的都知还得出宫办事,真是辛苦啊!”
“……”
一路回宫,那些内侍见了他就谄笑,马屁声一路不断。
陈忠珩微微皱眉,却不肯应声。
他一旦应声,就会有人去说他的小话。
这宫中啊!就是个处处皆是陷阱的地方。
一路进去,见到了赵祯。
“官家,沈安的妹妹谢恩了。”
赏赐臣子东西,或是封赏,去的人要记得臣子的神色和反应,然后回来禀告,让帝王心中有数。
可果果不过是小女娃,哪有这个必要。
赵祯问道:“沈安呢?”
陈忠珩说道:“说是去了城外操练邙山军。”
赵祯笑道:“一百余人罢了,难得他上心。”
一百余人就是一滴水,在汴梁这个大海里不值一提。
不过臣子态度认真总是好事。
赵祯心中有些抑郁的道:“北低,黄河就会一直北流改道,到时候辽人就会直接冲杀过来。大宋却无险可挡,奈何啊!”
黄河改道的事儿被压下去了,可辽人的威胁却来了。
“官家,辽使请见……”
门外来了内侍,陈忠珩回身摇头。
赵祯已经痛苦的捂着额头了,这种时候怎么见辽使?
……
“……列阵……走!”
一百余人排列整齐,面色漠然,脚步声渐渐沉重。
“腿要伸直。”
“保持住!”
脚步声越发的整齐了。
一百余人在庄里的直道上起步向前,人数不多,却气势如虹。
折克行本来不赞同这项操练的,因为觉得走路的整齐与否,对于军队来说就是个鸡肋。
军队存在的意义就是杀人。
杀对手,杀敌人,保家卫国。
走路干啥?
可当这个阵列渐渐成型时,他不禁震惊的道:“走路还能走出这等气势来?”
沈安摇头道:“还不够好,要走出一往无前的气势来,还有,杀气要弄出来。一支军队没有杀气怎么行?告诉黄春,老子要看到杀气!”
有人跑去通知黄春,沈安说道:“这不只是走路,一是要锤炼出军纪严明的军队,这必不可少。”
“其二就是凝聚力,当你在这个群体里,一起走出了气势磅礴的阵列时,你就会有归属感!”
归属感是军队里最需要的东西,辅以严格的操练,那就是无敌之师。
“军纪严明,操练严格,兵器锋锐,这样的军队,天下何人能敌?”
折克行点点头,说道:“安北兄,阵列那么整齐,以后是要用长枪吗?”
军队里,唯有长枪阵才需要保持整齐。
“不管是用什么,排列整齐总是有好处的。”
沈安不肯透露未来的走向,他在等待着时机。
随后他又去了出云观。
一进去就有些呛人的味道。
焦煤虽然看似无烟,可那股子隐隐约约的味道却更刺鼻。
‘丹炉’,不,现在更应该叫做钢炉。
几个身体壮实的道士一起推拉着风箱的手柄,舍慧站在边上,不时从小口子里去看看炉子里的情况。
这是第一炉,舍慧有些紧张,见沈安来了,就说道:“还得等等。”
“不着急。”
沈安真的不着急,现在弄出好东西来太早了些,一旦现世,各种掣肘都会纷至沓来。
从古至今,什么最难?
做事最难!
不做事最好,只需会做人即可,然后权势富贵、美人如云,一切都不会缺。
一做事就会牵扯到利益,有利益就会有纷争……
然后……
做事的同时你还得要去安抚、摆平、争执……
这就是做事的代价。
舍情进来,脸上堆着笑,可看着有些勉强。
“待诏……人心有些不稳啊!”
“为何?”
沈安已经看到了唐仁,但还是先问了舍情。
舍情说道:“观里的人总担心以后。”
沈安明白了,就说道:“召集他们。”
现在只是开了一炉,道观里的人大多是闲人。
除去官家之外,没人愿意养闲人,这是共识。
出于本能,那些无事可做的道人都在担心自己以后会被扫地出门。
道人们在院子里集合,心中忐忑的看着沈安这位大老板。
沈安说道:“某希望在几年后,这里能让官家亲临,所以……安心做事!”
就这点话?
道人们的心中没底,有人问道:“待诏,咱们没事做呢!会不会被赶出去?”
这是他们最担心的事。
沈安笑道:“这里某说一句,以后的出云观里,只有懒惰的人才会被赶出去。”
一阵寂静之后,有人问道:“真的吗?”
沈安摇头道:“某不差这点钱,所以还是那句话,安心做事。”
他回身对舍慧说道:“炼出来的东西除去少量留存之外,全部交给三司。”
这是一个交代,也是一个扩大生产规模的法子。
三司给出铁矿石,回收了钢铁,这就是生意。
下一步就可以和三司要钱了。
加工费你得给吧!
沈安一步步的在推进着,不急不躁。
道人们得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
“去打水!”
舍慧只是吩咐了一句,稍后水缸里的水都满了,边上全是满满当当的水桶。
这就是积极性。
“下官近日精神萎靡,可方才听了待诏的一番话之后,下官只觉着精神一振,一股子力气就涌了上来,精神百倍,精神百倍啊!”
唐仁依旧是习惯性的谄笑。
“何事?”
出云观外,沈安有些飘飘然的问道。
唐仁马上就愁眉苦脸的说道:“待诏,辽使咄咄逼人,说是让大宋毁掉府州那边的京观和碑石。”
这事儿算是黄河改道的后遗症。
大宋认为黄河是屏障,辽人也有些虚,担心会在黄河一线损失惨重。
现在大宋放弃了黄河改道的工程,辽人大抵认为是有了敲诈的机会。
“他们提出加岁币,若是不肯,铁骑就会跨过黄河,直扑汴梁。”
唐仁有些愁眉不展,他觉得这就是个死局。
“改道是不能了,可辽人来了怎么办?”
唐仁很头痛,“待诏,辽人求见官家被拒,已经在使馆里放话了,说是准备回去。”
“这是虚张声势。”
沈安不屑的道:“若是真要进攻,辽使就该是私下派人回去报信,而不是大张旗鼓的来恐吓。”
唐仁苦笑道:“可谁也不敢说辽人不会趁机南下。”
辽人南下,这就是驱使大宋君臣给黄河改道的动力,持续不断,若非是后面北宋亡了,怕是还会第四次作死。只是那时防御的不是辽人,而是金人。
两人并马而行,沈安在沉思着,唐仁低声道:“听说官家怒了,有人出了个主意,说等辽人南下时,直接决堤放水,以水代兵,直接淹没了辽人。”
“这是两败俱伤,大宋伤的更多。”
所谓的以水代兵,也就是放水淹了辽军南下的大军,可这一带的百姓也要遭殃了。
沈安问道:“官家可答应了?”
赵祯要是答应了,那不是被吓坏了,就是黑心了。
唐仁摇头,“官家呵斥了那人,宰辅们也纷纷弹劾……那人据说已经自请下州县。”
他没说是谁,沈安也没兴趣问。
“此事并非没有办法……”
“待诏救我!”
唐仁抓住这句话就像是得了救命稻草,恨不能以身相许。
沈安去了宫中,也不知道是和赵祯说了些什么,随后御驾就去了城外。
第二天,枢密院里,三衙长官在,宋庠也在,沈安在侧面坐着。
宋庠握着茶杯,缓缓说道:“官家刚才吩咐,让挑选一万人操练,都要个子高大,身体健壮的,你等可精心挑选。”
三衙长官都点头应命,李璋问道:“可是抽出去就不回来吗?”
这是询问是否组建一支新军,如果是,那么就该重新招募人手,填补被抽调之后的空缺。
宋庠摇头道:“半个月即可,稍后会各自回去。”
半个月啊!
李璋笑道:“如此更好,军中还省了他们的嚼用。”
三衙长官都笑了起来。
然后笑声在宋庠的冷漠中消散。
“这一万人在半个月里的开销不小,官家一力承当,所以你等要谨慎,莫要弄虚作假,否则军法无情!”
宋庠起身道:“就这样吧。你等各自回去,马上着手。”
李璋问道:“挑出来之后交给谁?”
“沈安。”
宋庠出去了,一直沉默着的沈安才说道:“这些人要尽快召集,然后送到城外去。”
这是有大事?
李璋想起辽人跳梁的事,就问道:“可是要对付辽人?”
沈安微笑道:“不可说。”
……
此刻的使馆里,辽使在咆哮着。
“……京观和碑石是对大辽的挑衅,不去除掉,百万铁骑将会踏破汴梁!”
唐仁木然的道:“好,踏破。”
“西夏人正在发狂,若是大辽和他们联手,顷刻间就能让你等化为肉泥!”
“好,肉泥!”
唐仁得了最新指示,那就是忽悠。
你只要能把辽使忽悠好了,回头就是大功一件。
而在城外,一个大型庄子里。
“列阵!”
“保持住!稳住!”
“脚踢起来!”
“起步……走!”
脚步声散乱,然后渐渐整齐。
……
月初,继续求月票。早餐稀粥一小碗……
第340章 万人操练
富弼连续三次上了请罪奏疏,赵祯连续三次挽留。
这是程序。
他留下来,可烂摊子却必须要收拾了。
政事堂里,富弼说道:“这段时日老夫夜夜煎熬,辽使的逼迫,还有百官的畏惧,大宋身处危险之中。老夫夜里想着此事,浑身燥热无法入睡,恨不能爬起来去做事,可怎么做?”
韩琦揉着鼻根说道:“关键是军心士气,若是提振不起来,后面就麻烦了。”
富弼点头道:“对,所以官家让沈安去练兵……话说谁知道官家那日出城去看到了什么?”
那天赵祯跟着沈安出城一趟,回来就令京城禁军挑选出万人来操练。
韩琦摇头,沮丧的道:“操练操练,为何不和咱们说,老夫好歹在军中不少时日,什么兵没见过?可官家却闭口不言,这是什么意思?是觉着咱们不可信?”
他的话里带着火气,显然是有些怒了。
富弼说道:“什么叫做不可信?咱们是宰辅,官家此举……大概是怕泄密吧。”
韩琦冷笑道:“沈安这段时日也在城外,包拯还接了他妹妹去养着,你们说说,这是在城外做什么?分明就是操练。”
他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捶打了一下桌子:“不管老夫当年是胜是败,可老夫知道怎么去震慑对手……”
文人装样是最拿手的,曾公亮也有些不满的道:“大家一起商议岂不是更好?沈安在城外闭门造车……”
“对!”
韩琦兴奋的道:“正是闭门造车,官家没见识过战阵,怕是就觉得这样最威武……”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就急匆匆的去求见官家。
“此事……还是要集思广益的好。”
富弼很感激沈安,觉得是他为大宋避免了一场灾难。可此事却非同小可……
“京中名将云集,不行也可以从北面召些将种来,那些人杀气腾腾,更能震慑住辽人和西夏人。”
宰辅们都是聪明人,从那些蛛丝马迹里猜到了沈安和官家之间的打算。
这是想用军势来震慑辽人。
“放弃黄河改道,百姓慌就罢了,可好歹麻木,只知道今朝有饭今朝饱,可百官却不行……”
富弼叹道:“最近南边成了好地方,许多人求官南方,京城反而成了凶地,可笑!”
两人相对苦笑。
黄河改道从来都不是赵祯和宰辅们的事儿,这是无数官员的心声。
没有黄河挡着北方,他们就会睡不着。
所以后来连王安石都要闹一次,失败……
然后哲宗又来了一次,再失败……
黄河东向就是最好的兴奋剂,能让百官安心做事的灵丹妙药。
“韩相……”
韩琦回来了,一脸的沮丧。
“如何?”
韩琦的性子急,而且还有些跋扈,富弼觉得他去问应当能有结果。
韩琦摇头道:“官家含糊以对,只是说沈安不会让人失望,可老夫难道让人失望了吗?”
富弼和曾公亮齐齐看着他,却无话可说。
你自己当年干了什么心里没个数?
你当年败给那个连进士都考不中的读书人,然后西夏至此就成了大宋的梦魇。
韩琦也想起来了,他恼怒的一脚踢翻桌子,怒吼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那事要记一辈子不成?”
曾公亮木然,富弼却微微点头。
韩琦不禁大怒,富弼起身道:“都等着吧,若是不成,老夫就建议派人出使辽国,大家坐下来好生说说。”
当年富弼就曾经出使辽国,铁骨铮铮,为大宋争取了利益。
“说什么?”
桌子翻在地上,杂物散乱的到处都是。
韩琦一脚踢飞一块砚台,怒道:“官家宁可相信沈安,也不肯信咱们,还说什么?说个屁!”
……
宫中,赵祯和曹皇后在一起吃午饭。
皇帝吃饭自然是有些规制,可赵祯却独爱羊肉。
一碗羊汤被他喝了个干净,两块羊排也被吃的光溜溜的,然后隐蔽的打个嗝,算是心满意足了。
曹皇后的饭量实际上并不小,可和皇帝一起吃饭她得控制着,免得一不小心比他还能吃……
这个……
饭桶般的女人,挂着这个名号咋活?
吃完饭,两口子端着茶杯慢慢的品着。
曹皇后觉得才五分饱,肚子里不大得劲,越喝茶就越觉得不舒坦。
她放下茶杯说道:“官家,听说辽人还在跋扈?”
赵祯点点头,“辽使在威胁,还是要增加岁币,不然大军克日南下……”
曹皇后在宫中也得了不少消息,她担忧的道:“官家,自祖宗开始,和北面交战咱们就从未胜过……若是辽人真的来了,奈何?”
这并非是她胆怯,而是现实。
强硬倒是好,可谁来抵御辽人。
赵祯却说道:“辽人是在试探,在试探大宋的态度,硬或软都是问题。”
硬就是要打,软就是投降派。
曹皇后叹道:“好不容易得了太平日子,那位侄皇帝是不肯罢休吗?”
耶律洪基常年在外游荡,所以很难获取他的情报。
“他当然不肯罢休。”
赵祯冷笑道:“辽人对大宋何时肯罢休过?不过是西夏横在那里,让辽人投鼠忌器罢了。”
曹皇后心中一惊,说道:“那此次府州大捷,西夏人吃了亏,他们会不会和辽人联手?”
赵祯摇头道:“不会。辽人野心勃勃,眼中的一切都想夺了去。西夏人若是和他们联手,那就是与虎谋皮!”
曹皇后的眼中不禁露出了崇拜之色,赵祯心中得意,就说了些外交之道……
“……所以除非是大宋能独自面对辽人,否则就不可灭了西夏,这就是三国之间的争斗,三角最稳固,和汉末时一般。”
赵祯一口气说完,曹皇后宛如少女般的崇拜目光让他倍感酸爽。
“官家大才,臣妾佩服。”
曹皇后是真心的佩服,觉得没人能把三国之间的关系说的那么清楚。
赵祯的笑容渐渐收了,叹道:“却不是朕点出来的。”
曹皇后讶然道:“那是谁?宰辅?那定然是富弼。”
她赞道:“富弼当年出使辽国,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堪称是我大宋的脊梁。也只有他方能由此见识。”
咳咳!
赵祯突然咳嗽了起来,曹皇后赶紧过去给他拍背。
她的力气大,又是第一次干这个活,于是就难免不知道轻重。
只是几下,赵祯就觉得自己的胸腹处一阵酸痛,他咳嗽着喊道:“罢了罢了!”
你再拍下去,朕小命难保。
曹皇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手劲有多大,可崇拜之心依旧在,见不得自家夫君难受,就说道:“要的要的……”
只是一掌,赵祯就觉得自己要驾崩了。
他赶紧说道:“是沈安,是沈安说的。”
曹皇后才住了手,然后悠然神往的道:“那少年竟然还能如此吗?”
沈安还年少,倒是无法让赵祯生出嫉妒之心来。
他喘息了一下,说道:“那少年……若是早生二十载,此刻朕就敢让他做三司使。”
三司使几乎可以归于宰辅的范畴,三十多岁的宰辅,可见赵祯对沈安的欣赏之意。
沈安和曹家发生过矛盾,后面解决了,可她心中终究有些不满,所以并未多关注沈安。
可赵祯竟然这般看重沈安,让她不禁又后悔了,而且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了:“若是早知道那少年这么有本事,臣妾就该让家中的少年和他亲近亲近,好歹学些本事才好。”
边上的任守忠只觉得心中苦涩,知道自己的大仇怕是难报了。
陈忠珩和他一起站在外面,见他神色不对,就淡淡的道:“听闻你和沈安结怨了?”
“没有。”
宫中不可泄露自己的私事,那是授人以柄。
可陈忠珩却不是想抓他的手柄,只是想瑟一下而已。
任守忠近来颇有些咄咄逼人之势,想在官家这里卖殷勤,他若是不给这厮一家伙,以后谁都敢蹬鼻子上脸,拿他陈忠珩来当垫脚石。
想到这里,陈忠珩得意的道:“沈安据说是在城外操练,若是成了,又是一功,你可知晓?你可怕了?”
太监们最喜欢给自己的对手下烂药,而且最好是当面。
任守忠的面色微冷,说道:“关某何事?”
他嘴里说着这事和自己没关系,可他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沈安,你可别立功不成,到时候某定然会落井下石!
……
城外的大庄子里,一万人的操练,把庄子里的田地都踩平了,而且越来越硬了。
“立……”
嘭!
“起步……走!”
嘭嘭嘭!
脚底拍击着土地,越来越坚硬。
一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几乎看不到头。
沈安站在正面,看着万人的阵列轰然而来。
他的身边是李璋,这才是赵祯所信任的人。
只是殿前司都指挥的职位在这里不好使,李璋没有置喙操练的权利。
沈安双手抱臂在看着,突然怒吼道:“春哥!”
在侧面盯着阵列的黄春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然后立正喊道:“郎君,小人在。”
沈安伸手出去,边上的陈洛递了根木棍子过来,沈安接过,一棍就抽了过去。
大腿挨了一棍,黄春动都不敢动,大声喊道:“小人有罪。”
……
午餐面条,只放了点油盐,然后撕了点紫菜进去,好歹多点味道。
第341章 杀光辽人,恢复幽燕(为‘唐铁光’加更)
阵列停住了,沈安一棍子抽的黄春浑身一抖,然后怒吼道:“要气势!要杀气!老子说多少遍了?为何还是没气势?”
黄春昂首道:“小人有罪。”
不能反驳,这是沈安灌输给他们的第一信条。
军令下达,就算是错的,你也得去执行!
沈安狞笑道:“为何?”
这个是提问,可以回答。
黄春的八字眉几乎要立起来了,他委屈的道:“郎君,提不起那股子气来。”
李璋在边上觉得沈安错怪了黄春,就干咳一声。
沈安侧身看着他,冷冷的道:“李殿帅有话说?”
此刻他最大,莫说是李璋,就算是宋庠来了也别想瑟。
李璋被他的目光盯住,只觉得头皮发麻,就怕沈安突然暴起,然后令人把他打出去。
“此事……杀气确实是不好激励。”
哥是觉得你太霸道了,太过分了。
难道你有办法?
军中只佩服有本事的人,那等夸夸其谈的没有立足之地。
沈安皱眉看着阵列,说道:“要灵活,别死板,今日死板,明日上了战阵如何杀敌?”
黄春昂首道:“是,小人知错。”
李璋微微摇头,觉得沈安这个有些……
你别吹牛行不?
沈安转身就走,黄春紧紧地跟在身后。
“叫人去城里,寻摸那些当年经历过辽人入侵的老人,越惨越好。”
黄春应了,然后去安排。
李璋说道:“已经够好了,某若是第一次见到这一万人,怕是也得吓得腿软,所以已经够好了。”
他是文官加外戚掌军,所以这话很是坦然。
他赞道:“这段时日某见到了这些人脱胎换骨的变化,不得不说,你练兵确实是厉害。某开始还说这些没用,可如今万人如一人,就凭着这,就比什么都强。”
“可只剩下三日了,三日后,御街之上,这一万人就将会和世人见面,某以为无需再弄什么,这股子气势就能让军心士气大振,辽人也会丧胆。”
他觉得沈安实在是太过于吹毛求疵了,可沈安却在想着后世的那支军队。
那坚定的眼神让人会心颤!
他摇摇头,“某要最好的!”
李璋还想再劝,沈安摆手道:“某意已决!”
时间紧迫,和战时并无区别。
此刻不可扰乱了领头人的心。
当天下午,十余个老人就被马车带了进来。
沈安站在黑暗中淡淡的道:“游骑派出去没有?”
黄春说道:“派出去了,按照您的吩咐,一旦发现有人靠近,先拿下再说。若是反抗,可杀无论!”
“好!”
沈安说道:“稍后估摸着会有大动静,让游骑再放出去些。”
他走向了那些老人,笑眯眯的道:“今日请了诸位老丈来,乃是为了当年之事……”
“当年和辽人那一战,大宋和辽人结盟,澶渊之盟。但在此之前,大宋处处被动,杀戮无数,其间发生的那些惨事,请诸位老丈给这些弟兄们说说,让他们也知道些大宋的屈辱。”
记住了屈辱,才会想着去报仇!
沈安和这群老人在一起待了许久,甚至还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
今夜的庄子里处处篝火,按照沈安的吩咐,所有人都要在外面待着。
没有命令下来,大伙儿都只能围着篝火发呆。
但那十余个老人出来时,所有人都不知道沈安在弄些什么。
“这些都是当年经历过辽人南下的老人,他们还记得当年的事,今日就让你们听听,听听辽人是怎么杀戮的。”
沈安说完就站在了边上。
一个老人走了出来。
他有些紧张,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小人……老夫当年还年少,那年秋天……”
他渐渐沉浸在往事里,说话也流利了许多。
“……老夫一家子正在吃饭,爹娘听到马蹄声就开门出去看,然后老夫就听到爹爹喊‘大郎快跑。’,然后就是娘喊‘大郎,带着妹妹快从窗户那边跑……’,然后……”
老人低头抹了一把脸,声音中带着哽咽,“那……那是娘的声音,那个声音一辈子都不会忘……那些畜生啊!”
老人的眼泪垂落,愤怒的道:“老夫带着妹妹从窗户跑了出去,顺着玩耍的地方跑到了柴火堆里躲着……等辽人走了之后,老夫出来,看到的都是血……”
他别过脸去,眨着眼睛说道:“那些人都死了,男人都被杀死了,女人……那些畜生……”
没人说话,甚至连咳嗽都停住了。
只有老人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之中。
“……那时候老夫只想杀人,杀人……可没刀,不会杀人。那时候老夫就在想啊!我大宋的军队呢?那些官员呢?他们在哪?为何不来杀人……”
老人的声音在回荡着,一种屈辱在蔓延。
这是武人的耻辱!
憋闷啊!
黑暗中,沈安轻咳一声,黄春就冲了出来。
他挥舞着手臂喊道:“杀光辽人!”
这声音很突兀,但正在觉得憋闷的将士们却找到了情绪宣泄口。
“杀光辽人!”
一个军士振臂高呼着。
他的眼中全是怒火,所以呼喊的分外的撕心裂肺。
“杀光辽人!”
无数将士在高呼着,那声音中全是愤怒。
黄春只是奉命出来带头呼喊,可没想到声势会那么大。
一万人的愤怒高呼会是什么样的?
山呼海啸!
黄春面色发白,李璋同样如此。
沈安说道:“继续!”
黄春继续喊道:“夺回幽燕!”
“夺回幽燕!”
“……”
呼喊声在蔓延,远处的游骑不禁为之骇然,然后赶紧控制着有些紧张的战马远去。
一个个老人轮流上去讲话,诉说着当年的遭遇。
一次次的愤怒呼喊,把这一万人渐渐的凝聚起来。
李璋渐渐明悟了,他赞道:“这是用过去来警醒他们,用仇恨来让他们同仇敌忾,然后生出杀气……好手段!某服了!”
沈安淡淡的道:“军队本就该这样,而不是整日无所事事。”
李璋无奈的道:“现在无仗可打,怎么弄?难道带着他们去打辽人?”
沈安摇摇头:“维持杀气的手段多了去,只是军中无人去想。”
承平数十年的代价就是文恬武嬉,而沈安就准备用一次检阅来告诉大宋君臣和百姓,什么才是军队的模样。
“杀光辽人!”
“夺回幽燕!”
欢呼声不断持续着,那些热血在沸腾,杀气渐渐弥漫。
战马在不安的轻嘶着,摇晃着脑袋。
监视这里的人也呆住了,只觉得身上在发颤。
这是什么样的气势啊!
“若是辽人在此,定然会被撕成碎片!”
而奉命监督的内侍都已经站不稳了,在边上摇晃着身体,然后惊恐的道:“吓人!好吓人!”
……
沈安抽空进了一趟城。
包拯特地在家等他。
和果果说了一通,不,主要是听果果嘀咕了一通之后,沈安和包拯在一起说话。
“此事如何?”
包拯很关心这事儿,“辽使作态要回去,西夏人态度暧昧,许多人建言,让府州那边毁掉京观,而且不少人说你当初是多此一举。”
“地底下的虫子,他们的话不必在意。”
世上总有一些人会说怪话,你要是全都在意,那什么事都不用做了,整日就只能顾着生气。
包拯点点头,也不去问他在弄什么,就说道:“那边……杨家那边没去看看?”
呃!
沈安一个恍惚,才想起了此事。
他想起了那天在墙角一闪而逝的嫩脸。
“不好去吧?”
没有邀请去别人家,那是恶客。
包拯笑眯眯的说道:“杨继年觉着你不错……你怎么想的?”
沈安只觉得一股子心慌袭来。
“怎么,不愿意?”
包拯有些遗憾,但却不准备勉强沈安。
沈安说道:“不,这事得想想。”
他不知道怎么说,更不知道该怎么决断。
“杨继年很谨慎,这段时日到处去打探你的消息,然后很满意。”
包拯觉得有必要告诉沈安一些话:“许多人对你并不看好,杨继年却不在意那些,这很难得。”
沈安一听就笑了:“包公,可某以后也不差啊!”
包拯一想也是,但还是板着脸道:“可那小娘子却是不错,错过了可就没了。”
沈安这一刻想到了某些往事。
然后他说道:“能见一面吗?”
这个要求很大胆。
若是普通百姓的闺女还有希望在婚前见面,可那是官宦之女。
包拯一瞪眼,然后想起沈安无父无母,心中就是一软,说道:“罢了,老夫去说说。”
包拯急匆匆的去了御史台,回来后看着有些脸红。
“杨继年那边使人送信回家,你去吧。”
这事不容易,老包算是豁出脸去为他争取到了。
“多谢包公。”
沈安不想盲婚哑嫁,所以觉得在敲定之前,最好是大伙儿见一面,大家看看彼此,行就行,不行算逑。
在现在这种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决定婚事的背景下,此事显得有些前卫了。
而得了消息的杨卓雪也有些茫然。
李氏在边上埋怨道:“你说要是定下来之后见面也没什么,可现在还没谈呢!你爹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也答应了,要是传出去你还怎么做人?除了他也没法嫁了。”
民间有定亲之前见面的规矩,双方在酒楼或是什么地方相见,男方若是满意,就会用钗子插在女孩的头发里。
可杨卓雪却是官宦之女。
杨卓雪静静的想了想,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道;“娘,兴许他是想见见女儿长的怎么样呢。”
李氏一听就就抚掌笑道:“是了是了,他怕你长得丑,等见到了他莫要惊讶才是。”
她解下女儿的长发,缓缓梳理着。
“我的女儿自然是汴梁最美的,那少年若是挑剔,包公的面子也顾不得了,定然会赶他出去。”
杨卓雪看着镜子里的那张嫩脸,说道:“娘,女儿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呢!”
……
第三更送到,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