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什么叫做苦
赵允良父子在经过辟谷之后,仿佛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也变得更灵光了。
让赵宗绛下去体验民情,这是一步好棋,不但不会刺激到赵祯,而且还能获取各方好感。
奏疏里并非是赵允让说的那么简单,而是很复杂
赵宗绛指出了百姓的生活艰苦,并且还有几条建言,其中一条就是每年在青黄不接时开仓打压粮价。
“他还学了沈安当初压粮价的手段,建言官家在开仓放粮时派御史下去查看,若是谁敢趁机收粮就加重处置,商人流放,官吏发配……”
够狠啊!
赵仲起身道:“翁翁,此事却不好让爹爹知道。”
赵宗实还在调养中,若是逼着他去做这等琐碎的事,说不定会犯病。
赵允让颓然道:“此事……罢了,就让赵允良家占个先机。”
他捶打了一下榻,心有不甘的道:“仲你且好生读书,日后咱们再让他家好看。”
赵宗实不行,但赵仲却在下一代中最为出色。咱们先忍忍,天亮才见马牙霜啊!
赵仲行礼出去,老仆劝道:“阿郎,十三郎稳重,当年在宫中时官家和皇后多有眷顾,咱们不着急。”
赵允让摇摇头道:“老夫也想随波逐流,可老八家当年锋芒毕露,行事霸道。既然开了头,就算咱们家退了也无济于事啊!”
所谓的八大王,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行事凌厉。
“赵允良哪怕装老实,可那一家子的秉性就那样了,难道狗还能改的了吃屎?”
赵允让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此事不进则退,一旦被赵宗绛得了大位,咱们家就别想还有安生日子过!弄不好……”
他的目光微微凝滞,然后看向外面,木然道:“辽人喜欢神鹰,每年向更北边的部族征收……神鹰只在悬崖峭壁上存活,孤傲不训,捕捉者要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攀岩而去……就算是捉到了还得熬训……”
“不能给神鹰闭眼,一旦它闭眼就惊醒它……一直熬啊熬……直至神鹰屈服。”
老仆心中一凛,问道:“阿郎,难道官家如今就是在熬咱们两家吗?”
赵允让坐在榻上,骂道:“帝王都不是人,从登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人了!那脑子都不是你我能想象的,骨子里……他们的骨子里都是冰……”
“当年老夫进宫……那就是牢狱啊!处处皆是冷冰冰的,弄不好就会走错说错……如履薄冰,十三郎就是这般被折磨病了。”
风扇的风轻轻吹来,老仆突然打了个寒颤……
……
“除非是会投胎,否则就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沈安家的庄子上,作坊已经建起了一片,不时有牛车出入。
沈安带着赵仲和折克行进了作坊里,一进去就有人惊呼。
“见过郎君。”
这里是制作香露的地方,那些男子正在装瓶。
很原始的漏斗,精确计量只能靠提子。
再往下就是最后一道工序:检查和盖塞子,外加封蜡。
“很简单。”
说很简单的赵仲和折克行被沈安赶去操作了半个时辰,结果手忙脚乱的,还打碎了几个瓶子,香露溅了满地都是。
“郎君,这二人笨得很……”
管事有些心痛那些香露,就给沈安告状。
沈安站在门外,边上就是女式内衣的作坊。
管事回头看了一眼里面,不忿的道:“他们还在笑呢!”
“走了!”
沈安喊了一声,赵仲和折克行如蒙大赦,带着一身香味冲了出来。
管事心中欢喜,也就不计较他们的‘蠢笨’了。
麦收之后,田地里空荡荡的一片,却成了鸟儿的乐园。
“田间有不少遗落的麦粒,还有些杂七杂八能吃的东西,所以这是鸟儿最后补充食物的好机会。等过了秋天,它们就只能是望天了。”
沈安捡起一块土,用力的扔了过去,顿时一群鸟儿就飞了起来。
赵仲问道:“不是说要拾麦吗?”
沈安看了他一眼,讥诮的道:“知道麦粒掉进地里有多难捡吗?不过你能有这等想法倒是好事,说明你的心还不冷。去吧,你们俩去地里捡捡麦粒,每人一百粒,完成就上来。”
他没说何不食肉糜,就是在照顾赵仲的面子了。
“一百粒……不多啊!”
两个少年面带轻松的微笑下去了,沈安就在边上踱步。
一个老汉负手过来,近前后叉手行礼。
“见过郎君。”
“随便说话。”
沈安没怎么在庄上冒泡,所以大家还有些陌生。
老汉指指地里的赵仲两人问道:“郎君可是要麦粒吗?”
沈安点头又摇头,“只是让他们捡一些回家喂鸡。”
老汉叹道:“郎君,这段时日家里的鸡都在田里放着呢……”
这时节地里有东西吃,百姓也不是傻的,都把自家的鸡赶到这里来找吃的。
沈安也没想到这个,就正色道:“只是磨砺一番罢了。”
“磨砺啊!”
老汉嘀咕着告退,听那意思……这分明就不是磨砺,而是折磨。
赵仲弯腰在寻找着麦粒,从下地到现在有半个时辰了,他才找到了三十多粒。
他直起腰来,伸手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见前方的折克行在认真的寻找,就说道:“遵道,很难找啊!”
折克行没答话,他的脚步不停,很快就开始换地方了。
他是神箭手,眼力自然比赵仲厉害许多,所以两圈下来,他就捧着麦粒上去了。
“一百粒!”
沈安点点头,问道:“你在府州城也算是个衙内,种地是不可能的,今日觉得如何?”
折克行苦笑道:“折腾人。小弟以前也经常见到农人在地里干活,总觉着不怎么辛苦,今日一试,才知道错了。”
他算是解脱了,赵仲却又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完成任务,上来时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扶着杨沫,龇牙咧嘴的道:“安北兄,某如今方知农人之苦啊!”
他以为这就是苦,可沈安却淡淡的道:“这只是松松筋骨罢了,真正的农人,从上午下地,有时要忙碌到晚上。这就叫做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而你不过是一个多时辰,这算得了什么?”
“那么辛苦?”
赵仲叹道:“若是这般,某却是不识民间疾苦,丢人!”
这个态度不错,沈安却没有赞许,而是继续敲打道:“这不算是疾苦。”
“还不算?”
赵仲瞪着眼睛,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已经是再苦不过了。
沈安带着他们去了庄户家。
五间茅屋,这就是四口之家的容身之地。
主人家叫做李二,妻子王氏,两个半大孩子一个叫做李大狗,一个叫做李三狗。
“见过郎君。”
李二搓着手,脸都涨红了,连头都不敢抬。
王氏却大方些,叫了李大狗和李三狗去搬凳子。
几人坐在外面,沈安问道:“今年麦收之后,家里的存粮能吃到什么时候?”
李二低头道:“郎君,省着些……好歹能撑住。”
他的手很粗糙,而王氏的手也不细嫩。
“郎君,最怕的就是二月和三月……”
王氏抬头道:“神仙难过二三月呢!咱们这好歹有蔡河在,浇灌方便,而且郎君您接了庄子之后,那些官吏也不敢再来了……”
赵仲不解的问道:“神仙难过二三月是什么意思?官吏来……他们来作甚?”
沈安解释道:“神仙难过二三月,就是因为那时节地里的粮食还没收成,树上的嫩叶都被人抢光了,野菜也是抢手货,家中的存粮也没了……那时候最难熬,熬不过去一家子就只能做乞丐。”
他冲着李老三招手,可李老三却吸着鼻涕不敢过来。而大些的李老大就站在边上憨笑。
“至于官吏,你说他们来做什么?”
沈安是带着他来接受民情教育的,所以直接撕开了那些盛世下的伤疤:“都是来占便宜的。”
赵仲的眸色渐渐黯然,问道:“这样的多吗?”
王氏把李老三叫过来,伸出大拇指在他的鼻下一抹,然后把大拇指在鞋底上擦了一下,鼻涕就擦干净了。
赵仲的咽喉涌动了一下,王氏却若无其事的说道:“多呢,咱们这还算是好的,靠着蔡河,还有郎君镇着,只是别处的农户日子不好过,每年都要熬一回。”
“还有更差的吗?”
赵仲有些震撼,李二憨笑道:“有呢,很多,有的熬不过去了,就把还在灌浆的麦子捣碎吃了。有的是卖地,然后就去帮人种地……”
沈安悄然起身,然后叫了杨沫来。
“让他在这里住三日,每日跟着李家起卧做事,同食。不过让人把锅碗煮一煮,弄干净。水也得烧开了喝。”
他有信心能把赵仲变个样,不会重蹈历史上的覆辙。但磨砺不可少,至于赵仲受苦……
想当皇帝你还不愿意受苦?
那你就是想做昏君!
沈安觉得这个苦头赵仲该吃,可他自己却准备要回去了。
“安北兄,你这是要去哪?”
赵仲下意识的觉得沈安会和自己同甘共苦,一起在这里熬三天。
沈安一脸遗憾的道:“果果这几日在家有些爱哭,我得回去看看,不然……”
不然我真想留下来啊!
剩下的话他没说,赵仲已经自行脑补了:“那你赶紧回去,这边某能熬。”
他觉得这都不是事,以为这三天会很好熬过去。
沈安欣慰的对他道:“你长大了。”
赵仲欢喜的接受了夸赞,丝毫没有被沈安给卖了的感觉。
这娃有时候也挺实诚的嘛!
……
不远处,黄春在等着了沈安。
杨沫追上来,苦着脸道:“小郎君怕是吃不了这个苦啊!郡王那边也不知道是何意。”
这年头的衙内,没几个能吃苦的,更遑论这些金枝玉叶的宗室子。
赵宗绛就是出来‘考察’了十多日,然后回去总结出的建言。
但他的考察只是走访,而不是同吃同住。
“郡王那边我会去说,庄上有邙山军在,安全不会是问题……”
杨沫苦笑道:“邙山军连国子监的学生都打不过呢!”
沈安笑了笑,说道:“你可以去试试。”
杨沫跃跃欲试的道:“果真?”
沈安招手把黄春叫过来:“这是杨沫,乃是小郎君身边的侍卫,他想见识一番邙山军的本事,你安排一下。”
黄春正色道:“这位兄弟器宇轩昂,咱们怕是无人能敌……不过既然郎君有交代,小人会让他们舍命陪君子。”
杨沫的脸上多了些瑟,然后又隐了下去。
黄春打个呼哨,那边就来了两个乡兵。
“见过郎君。”
这二人看似懒散,可等黄春说了杨沫的要求之后,沈安看到了些欢喜。
这两人和杨沫去边上比试,沈安和黄春在另一边说话。
“别输了。”
沈安不想让杨沫在这里刷分。
黄春奸笑道:“郎君放心,那二人是乡兵里最出色的,在辽境内杀了不少人,杨沫那等没见过血的……”
不过是几分钟,杨沫就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那两个乡兵拱手道:“郎君,杨郎君厉害。”
这是赢了?
沈安刚才没看,就是想给杨沫留些面子。
杨沫低头拱手道:“小人却是……输了。”
“你们车轮战了?”
沈安假装不悦的问道。
没等乡兵搭话,杨沫就惭愧的道:“没有,就一人。”
傲气被打下去的杨沫显得很老实,他恳求道:“沈郎君,先前他们定然是疏忽了,否则不会败给那些学生。小人恳请这三日和他们一起操练。”
他说的很诚恳,却不知道沈安是作弊的,于是……
被戳了肺管子的沈安干咳一声道:“那个……春哥啊!”
“小人在。”
黄春想装作肃然的模样,可那八字眉一挑起来,就让人觉得想笑。
被戳了肺管子的沈安淡淡的道:“这三日要盯住了赵仲,不许他在外面找吃的,也不许给他送东西,就要同吃同住。”
他嘴里说着赵仲,可目光却往杨沫那边瞥。
弄他,这三日让他多吃苦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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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你这是游记吧
夏季的末端,天气依旧炎热,宫中不知道哪来的一只蝉,仿佛是知道自己的日子没几天了,就拼命的嘶叫着。
顶着这孤独的嘶叫,宰辅们走进了殿内。
赵祯正在闭目养神。
宰辅行礼,他睁开眼睛说道:“诸卿辛苦了。”
富弼见他面色微白,就担忧的道:“陛下,天气炎热,要不……歇息几日吧。”
官家每天都坚持着来参加小朝会殊为不易,曾公亮也赞同:“陛下,今年各处的收成还算是不错,是个好年景,您可以歇息歇息了。”
韩琦皱眉道:“莫不是外面的蝉鸣搅的陛下不宁吗?为何无人去捉拿?”
这话跋扈了些,但出发点是好的。
赵祯揉揉眉心,说道:“无碍,那蝉鸣朕听着还舒服,叫一叫的就催人欲眠。”
赵祯的睡眠据说不咋滴,富弼闻言就心动了,说道:“官家,要不让人抓些进宫来?”
对于皇帝来说,叫人抓些蝉来,那简直就是小事一桩。
可赵祯却摇头道:“罢了,为了朕的一些小事,何苦劳动那些人。天气热,别折腾了吧。”
他接着说道:“赵宗绛上的奏疏,诸卿怎么看?”
一般臣子的奏疏看一遍完事,行不行赵祯决断就是。
可赵宗绛的奏疏却在赵祯这里扣了好几日,据说是在反复的看。
这是想从奏疏里看出赵宗绛的秉性和能力?
富弼心中微动,知道宰辅们不能站队,只能公正的去评价。
“陛下,那奏疏里对民间疾苦说的不少,最为关键的便是青黄不接时,奏疏里建言每年到了那时就由官府出面放粮打压粮价,可各地情况不一,有的怕是会沦为豪绅的盘中餐,低价收了去,高价再卖出来。”
韩琦说道:“他后面不是建言重处吗?”
富弼叹道:“这建言不错,可要各地官吏得力才行啊!”
韩琦点头赞同:“是这样,可这建言还是不错。”
赵祯抚须道:“至少知道了民间疾苦,知道出主意。他一直在府中,外面去的不多,此次只是出去一趟,就得了这些建言,可见资质不错。”
这是夸赞,边上站着当木头人的肖青不禁暗自欢喜,恨不能马上就跑到郡王府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赵允良父子。
君臣开始议事,今日事情不多,稍后就完结了。
富弼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最后说道:“陛下,臣听闻沈安带着赵仲去了城外,说是去看看民情……”
赵宗实的身体不大好,所以这等事自然去不了。若是如此的话,那么汝南郡王府就只能看着赵宗绛频繁出头而毫无办法。
现在沈安带着赵仲出去了,显然这就是回应。
赵祯微微叹息,说道:“十三郎的精神头不大好,不然……赵仲虽然年少,不过做事还算是勤勉,读书也不错。”
这话里话外都在为赵宗实出脱,至于赵仲,他还年少,比不得成年的赵宗绛,大家别抱什么希望,也别太苛求。
肖青等下衙时间一到,就强忍着激动的心情一路出宫。
等到了华原郡王府,见到了赵允良父子后,他激动的道:“郡王,今日官家夸赞了郎君,说是资质很好。”
赵允良一怔,然后就拍着案几大笑了起来。
赵宗绛微微低头,淡淡的道:“爹爹,此乃小事罢了,不值一提。”、
他看似镇定,可在案几下的手却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这次的彩头是某的了!哈哈哈哈!
肖青赞道:“郎君镇定自若,有大将之风。”
赵允良也止住了大笑,欢喜的道:“我儿果然是稳重,那赵宗实无用,就只能看着你出头,心中怕是憋闷的要吐血了,哈哈哈哈!”
两家郡王府现在就是针尖对麦芒,一边不高兴,另一边就高兴了。
肖青高兴之余就说了沈安带着赵仲去体察民情的事。
赵允良不屑的道:“赵仲年少无知,能体察什么民情?最后不过是请人写些花团锦簇的文章送进宫里罢了。”
赵宗绛沉吟道:“爹爹,若是如此,他也能出头了。”
刚才的淡然已经消散了,赵宗绛的眼中多了焦虑。
赵允良说道:“官家不傻,肖青到时候提一句,就说当面咨询最好,也好让官家了解些民情。”
肖青应了,心中火热,就盼着赵仲早日回城。
他每日去朝中站着,耳边听着奏事,心思却渐渐飘了。
怎么让官家答应让赵仲进宫来当面提问呢?
他在思索着,直至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思路。
“陛下,赵仲求见。”
肖青精神一振,随即就打起了精神,然后窃喜。
赵仲他竟然不是上奏疏?
他哪里来的自信?
富弼说道:“陛下,怕不是郡王府有事吧。”
赵仲才出城几天,哪里有什么感悟,多半是有事求见。
赵祯点点头,肖青一想也是,就开始琢磨着怎么让赵仲主动提及体察民情的事。
大宋的皇帝很艰难,对继承人的培养也有些扯淡。
不知道是老赵家的帝王家教有问题,还是品种有问题,大宋的皇帝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赵老大是兵变上台的皇帝,但好歹本事不差。
赵老二虽然得位不大正,但也还算是有些气魄,只是太过瑟,觉得自己很牛笔,结果被辽人揍成了猪头。
到了真宗赵恒,这位堪称是个守成之君,若是没有外患,那也能算是半个明君。
结果辽人一朝南下,这位胆小的性子暴露无遗,一心就想跑路。幸而寇准一力主张抵御……后来就弄了个澶渊之盟,好歹也得了太平。
到了仁宗时,皇权越发的微弱了,宰辅们的权势空前强大。
赵祯看着宰辅们,当看到韩琦时,他的眼中冷了几分。
他不会动韩琦,因为他需要宰辅里存在变数和争斗,这样才能掌控朝政。
拉一个打一个,没有矛盾也得制造矛盾。
而目的就是一个:不能让臣子们成为铁板一块,不能让他们抱成一团。
那样就是帝王的末日。
这些手段都是本能,宰辅们知道,但对权利的渴望让他们就如同是河里的鱼儿,心甘情愿的吃下帝王扔下来的鱼饵。
韩琦却没有被帝王厌恶的自觉,他觉得太安静了些,就说道:“陛下,皇子体察民情是有必要,可臣以为还得要接进宫中,好生调配老师教导才是。”
体察民情自然有我等,到时候转告皇帝就是了。
但是未来的皇子更应该接受系统的教育。
目前皇家的教材主要是儒学,还有宋初三代帝王的事迹,以及历朝历代帝王的事迹。
这其中最多的就是帝王谦逊好学,善于纳谏,从谏如流……这些事迹。
里面大量讲述了帝王和臣子相得的‘真实事迹’,主要是文治,这些文治的事迹被大量的描述出来,夸赞的天花乱坠。
但武功、对外开疆拓土……但凡和刀枪沾边的事儿,教材里都是一笔带过,甚至是不提。
赵祯心中微叹,他不是软蛋,他也曾经雄心勃勃,想为了大宋而开疆拓土。
可一旦提到用兵,宰辅们都面色凝重的告诉他:陛下,使不得啊!您若是想用兵,那就好好的想想先帝他们吧。
太宗皇帝惨败,您的父亲真宗惨败……
你确信自己比他们更强吗?
赵祯有些悲哀的想起了西夏那个叛逆,然后又多看了韩琦一眼。
若是当初没有惨败给西夏,大宋现在的腰杆子也要硬一些。
赵仲就在他的悲哀中走了进来。
少年脚步轻快,哪怕是可以装作恭谨的模样,可精气神仿佛要从肌肤里蹦出来,让赵祯不禁摸了摸自己臃肿的小腹。
髀肉横生矣!
一个垂垂老矣,一个鲜活的走路都在蹦跳……
赵祯的情绪不禁有些低沉,然后就淡淡的道:“何事?”
赵仲行礼后说道:“陛下,臣近日出城,见识了民间疾苦,特来禀告。”
“民间疾苦?”
赵祯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在蕴集着,他看了赵仲一眼,“少年人知道什么是疾苦?每日锦衣玉食,可知何为疾苦?”
官家的情绪不大对啊!
富弼看了赵祯一眼,觉得这位帝王好像有些神思恍惚。
赵祯是有些神思恍惚,他问道:“沈安呢?”
赵仲说道:“在宫外。”
沈安就把他送到了宫外,然后蹲在阴影处打盹。
他被招进来后,看着双眼无神,赵祯不禁喝道:“少年人为何萎靡不振?”
沈安赶紧打起精神道:“陛下,臣昨日吃坏了肚子。”
赵祯撇开他,问赵仲,“你在民间见到了什么?”
他不觉得一个少年能知道些什么,顶多也就是说说百姓的日子如何的苦。
可这样的叫苦没有用,他需要的是真知灼见。
“陛下,臣和农户同吃同住了三日,苦!臣觉得那些农户是真的苦。”
赵仲想起这三日的经历,不禁有些唏嘘。
“那家人每日就吃两顿,早上吃掺杂了许多东西的饼子,臣觉着咽不下去,可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吃的香,臣就硬着头皮跟着吃……很难吃,难以下咽,臣觉得就像是里面掺杂了干草一样,咽喉梗得慌,吃一口得喝几口水。”
赵仲的情绪多了些欢快:“吃了早饭就去弄柴火,庄上没多少,得去周围去搜寻……”
树林里很有趣,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弄到野食。
“晚上那一顿好一些,但也就是饼子里掺杂的东西少一些,还有一个菜,没肉,也没油腥……到了晚上舍不得点灯,都早早的上床睡了,睡不着也得睡。”
这就是百姓的生活。
这些话让赵祯提不起兴趣,他随口问道:“那你此行知道了些什么?悟到了什么?”
这样的见识就如同是郊游,一点用处都没有,随便找一个熟悉乡下的人来就能说的比赵仲更详细。
宰辅们本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赵仲,听了这如同是游记般的表述之后,都兴趣索然。
赵仲却没有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他认真的道:“陛下,臣以前知道百姓穷,但从未知道他们竟然是如此之穷。”
赵祯本是不在意,可仔细一琢磨这话,竟然听出了诚恳和自责。
“臣以往总是觉着百姓穷,但想着饼子总是能吃饱的,床铺至少能暖和……可这次下去之后,臣才知道,原来百姓就只是……活着。”
赵祯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然后喃喃的道:“只是活着?”
活着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每日骄奢淫逸是活着,每日为了三餐而奔忙也是活着。
他想起了沈安上次从中牟带回来的‘饼子’,那一次他让宫中的嫔妃们也尝了尝,结果第二日就病倒了几个。
娇滴滴啊!
他自己吃多了些,结果便秘了几日,最后还是御医熬了汤药,吃了两天才好。
……
第二更,稍后19点还有一更!假期结束……
第269章 少年利剑(为‘华雪鉴’加更)
在沈安刚结识赵仲时,他还是一个顽皮的半大孩子,带着杨沫满世界跑。
随着宫中宫外局势的变化,这个半大孩子也在渐渐的懂事,渐渐的成熟了。
赵允让年迈,赵宗实精神崩溃,偌大的郡王府,赵仲不得不站出来,为疼爱自己的祖父分忧。
赵祯在看着他,微微点头。
帝王这种东西在许多时候不是看你有多大的能力,更多的还是要看你的态度。
态度决定一切!
赵仲的态度就很认真,他认真的说着自己的看法,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用最简单的活着来形容底层百姓的生活。
不华丽,但却让帝王和宰辅们为之一震。
他们在看着这个少年宗室子,看着他正色说着自己的发现。
“你……”
赵祯觉得看到了一些自己当年的影子。
不过当年的他可没有这般自由,能随时出宫去游荡。
他甚至是有些许的艳羡,“百姓为何苦?”
如果说先前是开胃小菜,那么现在就是大餐上桌了。
宰辅们马上就打起了精神。
赵仲没有犹豫,说道:“百姓苦,在于赋税。”
赋税是个敏感的话题,赵宗绛就避开了这个话题,而赵仲却选择了直面它。
富弼的眼中多了好奇,他想知道赵仲是无知者无畏,还是……胸有成竹。
赵祯也很好奇,所以问道:“可能解决?如何解决?”
这个题目太大了,别说是赵仲,就算是宰辅们也只能束手无策。
富弼微微含笑,觉得官家的这个问题有些过分了。但他也想看看赵仲的回应。
不能回答,还是慌乱茫然……
这是考验气度的时候。
而帝王别的无须有,气度却少不得。
赵仲想了想,“赋税在于尺度,大宋赋税的尺度,臣以为还是要以百姓能……能活着为准。”
这话看似在体谅这群君臣,可却好似一巴掌,打的他们脸上生疼。
百姓只要活着就行。
你们行不行?
富弼在看着赵仲,想看出他是不是有意在讥讽。
只要活着啊!
这个要求高吗?
赵祯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赋税之外呢?”
大宋的开销太大了,大到赵祯都不敢减税的程度。每次郊祀他都说要减税,可下来后,宰辅们只需告诉他,一旦减税之后,大宋就活不下去了,他所有的仁慈都只能无奈的消散。
所以他无数次说过要减税,可最终都只能停留在口头上,这个大宋依旧如故。
赵仲有些失望,他想起了沈安的话。
慢慢来,咱们年轻,不着急。革新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妄图一朝奏效,那不是天真就是别有所图。
他压住心中的遗憾,说道:“还有就是地方官吏,臣此次下去才知道,原来除去赋税之外,地方官吏的贪婪更是火上添油……”
“还有呢?”
赵祯渐渐多了欢喜。
这个少年竟然有这等见识吗?
但他却又担心这是沈安、或是旁人的教导,所以忍不住就问了下去。
富弼觉得差不多了,赵仲能说出这些已经很难得了。
但他同样在看着沈安。
这事儿是你在幕后操纵的吧?
“还有就是……百姓很苦,官吏很滑,官家……官家英明。”
噗!
大伙儿正在严肃着的时候,这个就像是放屁的笑声打破了这个气氛。
陈忠珩捂着自己的嘴,看着那些目光,不禁觉得痔疮那里又是一痛。
赵祯的目光不善,缓缓从陈忠珩这里移开。
这厮虽然谄媚了些,但做事知道分寸,而且……而且朕念旧啊!
赵祯决定放他一马,可一转脸,就见到了在忍笑的宰辅们。
才将沉重,大家都觉得赵仲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少年,可他却突然来了个马屁,说什么官家英明。
这个转折太快,让人忍俊不禁。
赵祯也笑了,说道:“千年来百姓皆苦,为政者只是要想着让他们的苦日子过好些罢了,若是人人都过上好日子,那得多少钱粮?”
富弼赞道:“天下的财富多有定数,百姓多了,朝中就少了,所以要节流……”
他开始阐述着自己的经济理论,赵仲不禁一脸懵逼:“富相,天下的财富怎能有定数呢?”
富弼皱眉道:“天下的物就那么多,怎么不是有定数?”
赵仲摇头道:“不对,这不对。敢问富相,财富来自何处?”
哟呵!
赵祯不禁笑了,韩琦和曾公亮也笑了。
富弼何等的老辣,你竟然要和他辩驳……
赵祯给了沈安一个眼色,示意他止住赵仲。
这个少年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敷衍了事,而是自己去完成了体验民情的任务。
皇城司的人一直在禀告赵仲在城外的一举一动,很是详细。
那个少年很认真。
赵祯就喜欢认真的少年,这会让他忘却每日和一群老狐狸相处的境遇。
所以他才会在先前容忍了赵仲游记般的描述。
就是因为前面的容忍,这才换来了现在的欢喜。
这个少年不错,就是有些咄咄逼人,这性子不知道像谁。
他再看了沈安一眼,想起了这厮在朝中的‘战绩’,不禁暗自叫苦。
这要是学了沈安的嫉恶如仇,赵仲以后怕是没好日子过啊!
富弼也觉得好笑,就说道:“财富来自于田间,来自于矿山,这些大致有数,变来变去也就是那么多,难道你还能变出财富来?”
这是此刻最为流行的财富理论,司马光最为推崇,并以此为据,推行自己‘天下财富有定数’的理论。
这特么的是把经济问题哲学化了呀!
沈安捂着额头,结果动作大了些,拍出了声音,引得君臣瞩目。
赵祯干咳一声,说道:“你有话说?”
这个题目太大,赵祯觉得赵仲回答不上来,少年人难免会难为情,就准备把沈安提溜出来当挡箭牌。
这是一种荣誉,朕信得过你才会让你出来挡枪。
沈安心痒痒的想出来喷一把,可最后却只是遗憾的打住了念头。
赵仲能应付这个。
他不出来,赵祯和宰辅们就以为这是觉得辩不过富弼,干脆就装傻。
这人的人品不行啊!
不是和赵仲好的穿一条裤子的吗?怎么现在缩了?
这人……真是渣滓啊!
宰辅们微微摇头,肖青却有些激动,低声道:“你的义气呢?”
沈安笑了笑,这笑容在肖青看来就是心虚,于是他就得意了。
“陛下,天下的财富从来都不是定数。”
赵仲的神色严肃,他知道此刻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将会决定郡王府未来的命运。
他想谨慎,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嘶吼着。
弄他们!让他们灰头土脸!
这是一种亢奋!
赵仲的面色开始发红。
赵祯看到了。
宰辅们看到了。
肖青也看到了。
他们都以为这是窘迫的脸红。
只有沈安知道,自己调教出来的少年要发飙了。
他微微含笑,看了赵祯一眼之后,就闭上了眼睛,只想用耳朵来倾听这个世界。
“富相,财富来自于土地,来自于河流,来自于海洋,但财富最终是来源于人。”
赵仲(zhen)的声音听着有些激动,仿佛是一个发现了财富的孩子。
“财富来源于人?”
富弼想笑,却忍住了,他得保持首相的风度。随即一股子郁气越升腾上来,让他的神色渐渐转冷。
他淡淡的道:“财富来源于土地……”
赵仲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头,“可财富却是人去创造出来的,就说田地,不种地就没有财富。再说一亩地原先能产出多少?”
他的声音越发的高亢了,沈安微微眯眼,带着微笑。
什么叫做财富有定数?
这特么纯属就是一个哲学命题,可你们不是哲学家吧?
一群大宋的最高权力者们,竟然抱着一个哲学命题在瑟。
蠢货们啊!
我教出来的少年就像是一柄利剑,将会刺痛你们那颗老朽的心。
赵祯的手按在了大腿上,盯住了赵仲,心中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就像是有人要搅合时一样的感觉。
所以他看了沈安一样,见他嘴角含笑,不禁心中一个咯噔。
这厮这般淡定,分明就是……要搅合啊!
而富弼的嘴角也是含笑,态度很轻松。
不过是狡辩而已,稍后老夫再教训一番年轻人,只是尺度要掌握好,不能打压太过,免得让赵宗绛那边气焰大涨。
这就是平衡,宰辅的必修课。
难啊!
他在唏嘘着。
“先民刀耕火种时,一亩地能产出多少?”
赵仲目光炯炯的道:“那时候可有丝绸?可有布匹?可有如今这等盛况?”
曾公亮眨着眼睛,觉得这个话题已经没法回答了。
可富弼却从容的道:“财富有定数,说的是田地和矿山的数目都有定数。”
脚下的土地就是那么多,矿产也就那么多,目前看来都差不多满了,没多余的提升余地了,这不是定数是什么?
赵祯微微点头,他也想让大宋更富裕些,但庞大的帝国泥足深陷,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甚至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试过努力,但范仲淹他们却失败了。
没有办法啊!
他看向了赵仲。
“粮食增收呢?以前粮食一亩地才收成多少?现在多少?”
赵仲问道:“隐藏着的矿山呢?能捕更多鱼的海船呢?”
富弼摇头道:“可土地就那么多,鱼儿就那么多……都探索完了,都种完了,还有什么?”
他这个是狡辩,连赵祯都觉得有些欺负人。
可沈安却知道这只是眼光问题。
这些君臣的眼光就那么大,犹如坐井观天的青蛙,觉得世界就那么大,资源和财富就那么多。
最关键的是他们忽略了人作为财富创造者的作用。
赵仲笑了:“那就去夺取新的土地。”
轰隆!
殿内仿佛平地起了风雷。
人人傻眼!
赵祯也傻眼了。
支撑财富定数的论点就是土地有定数,而中原自古都是农业国,目前也无法看到增产的希望。
农业没法增长,在君臣的眼中就是财富没法增长。
所以富弼才觉得赵仲在胡闹。
可后面赵仲却用每一项财富都能增长来反击,而且有论据支撑。
富弼不能反驳,就狡猾的用了土地有定数来回答。
你看看,大宋的土地就那么多,财富哪里还能增长?
他觉得自己有些无耻,可赵仲的回答却让他懵逼了。
那就去夺取新的土地!
瞬间殿内的温度仿佛一下就降低了。
富弼打了个寒颤。
陈忠珩的面色有些白。
曾公亮在发呆。
韩琦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们觉得一柄利剑从自己的头顶上掠过,遍体生寒。
他们看向了赵仲。
少年站的笔直,目光锐利。
这一刻殿内仿佛真的有一柄利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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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士别三日
从唐末开始,到大宋建国至今,中原不管是混乱还是平静时期,都是窝在家里种地。
咱们拼命的种地,种出粮食大家吃。
可人口越来越多,花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最终大家发现粮食不够了,钱也不够了。
咋办?
一群人就想到了开源节流,于是改革应运而生。
各种手段都想过了,可谁都没想过对外……
咱们不是该种地的吗?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咱们还是躲在家里种地好了。
没有人想到去外面寻找出路!
赵祯在看着赵仲。
第一个问题赵仲的回答是‘人定胜天。’
人能从自然中寻找到更多的财富。
而后面对富弼有些勉强的反驳,他直接回应以‘向外扩张’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答案。
这个少年锐利的让人觉得刺眼。
大宋的皇储和帝王从未有过这等锐利,所以富弼觉得有些心慌。
于是他看向了沈安。
他希望这是沈安的态度,而赵仲只是鹦鹉学舌。
可沈安却只是在微笑着,并有一些惊讶之色。
显然这个回答是赵仲自己的选择。
如此才让人感到震惊。
赵祯悚然而惊,他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好是坏,可却知道这代表着进取之心。
他是守成之君,这一点他自己清楚。
一代守成,下一代呢?
汉初受辱于匈奴,几代君王卧薪尝胆,最后由汉武帝一朝复仇。
这是最能激励帝王的事迹,但文人们却每每把汉武帝的武功归咎于穷兵黩武。
富弼觉得赵仲的这种想法很危险,他正准备反驳,赵祯却说道:“此事就此作罢。”
官家拦截了后续的辩论,这是什么态度?
赵仲行礼告退,他是昂着头走出了大殿,身后是沉默的君臣。
他们觉得自己失败了。
他们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暮气,并有些不知所措。
沈安被赵祯留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君臣被赵仲的一番话给弄懵逼了。
一个循规蹈矩,做事不肯越雷池一步的地方,突然来了个不肯守规矩的少年,一下就被炸懵了。
历史上赵仲进宫之后,有一次竟然穿着盔甲去见曹太后,那时的他就想着要用刀枪去为大宋赢得尊严,赢得新的土地。
相比于守成的赵祯,这个少年才是大宋的英主!!!
赵祯坐在上面,面色百变。
怎么评价赵仲的话?
宰辅们也在等着答案。
赵祯突然问道:“天下财富有定数,你如何看?”
他在怀疑,怀疑这一切都是沈安教的。
富弼更是不加掩饰的看了沈安一眼,目光冷冷的。
他觉得沈安和赵仲是在取巧。
面对君臣的质疑,沈安说道:“陛下,先前若是问臣的话,臣会回答财富从不会受到限制。”
富弼皱眉道:“且道来。”
赵仲受教于沈安,富弼想知道沈安对财富的看法。
沈安从容的道:“先民并无财富的想法,以物易物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那时的财富有多少?”
“时至今日,看似田地都被开垦完了,可水利呢?培育良种呢,改良施肥呢?”
富弼干咳一声,老脸微红,说道:“这些增加不了多少。”
你煤!
沈安真想怒喝一声老朽!
可他更喜欢用语言来打击对手。
你要狡辩?
呵呵!
他微笑道:“富相,说个简单的,香露您肯定知道吧?”
富弼心中一颤,终于知道自己刚才心中的不安来自于何处了。
沈安很是从容的道:“香露的原料能值多少钱?”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很是轻松的道:“不高。可几种不值当多少钱的东西聚合在一起,经过臣苦心孤诣、耗费了大半年的测试,换来了多少钱?”
“那些人开始在无法种植粮食的荒地上种花,到了季节就收割,然后晒干卖给香露作坊,这财富哪来的?”
他看着富弼问道:“富相,按照您的说法,原先的荒地不能生产财富,可种花之后,我这里收购干花,这就是钱。其后干花变成花露,直接赚了外藩的钱……谁说财富有定数?”
财富来源于人的头脑和能力!
后世说石油要用完了,绝望的气息开始弥漫。
结果替代能源越发的兴盛了,甚至还有什么可燃冰和页岩油气的发现,至于更高段位的新式能源也在不断开发之中。
富弼的脸上颤抖了一下,他想辩驳,但却发现找不到理由。
“比如说一块地不好,咱们整理一番,修修水利,于是亩产大增,这是什么?”
沈安斩钉截铁的道:“这是人在生产财富!也只有人才能确定财富的多少,而不是什么有定数。”
君臣哑口无言,因为他们说财富有定数时,没谁去举例,而是大而化之的提出了一个说法。
可沈安却有礼有节,连续用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论点。
沈安痛心疾首的道:“陛下,咱们不能坐吃等死啊!那么多可以增加财富的办法,为何不用呢?”
换做是别人的话,肯定会和沈安胡搅蛮缠,狡辩也好,诡辩也罢,定然不会罢休。
可富弼却拱手道:“老夫且慢慢思虑此事,今日却是无法应答了。”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内侍,他带来了奏疏。
“陛下,郡王府的赵仲说忘记了奏疏。”
少年人啊!
沈安不禁想笑。
这是觉得自己大获全胜,走的时候就瑟了,结果忘记了奏疏。
若是以往,赵祯肯定会压下,等后面有时间再看。
可现在他却接了过来,然后仔细看着奏疏。
等看完后,他抬起头来,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唏嘘的说道:“赵仲建议兴水利。”
这个建议不少人都提过,所以宰辅们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赵祯叹息一声,“他建言不要征发民夫,而是雇佣,让那些农闲下来的农夫去修水渠挣钱。等水利修好之后,来年田里的出产会更多,而农夫的手中就有了钱。有钱肯定要花销,到时候商人、匠人……许多人都会得利,连朝中都能多了税……这样的事,朝中亏空也要做。”
这是拉动鸡滴屁的好办法,投资基建。
这个跨越时代的想法让这群土鳖君臣们再次震惊了。
钱还能这样用?
水利还能这么修?
给百姓工钱还能有这么多好处?
他们习惯性的节约,只想着节约每一文钱,然后就心安理得的安享所谓的太平。
就像是一潭死水!
不,是粪水!
如今这潭粪水被人丢了一颗大石头。
噗通!
臭烘烘的粪水被炸了起来,君臣都觉得浑身溅湿,臭不可闻。
赵祯喃喃的道:“朕要慢慢想想。”
富弼觉得自己也得慢慢的想想,不过却赞道:“小郎君的眼光宏大,陛下,宗室后继有人啊!”
这话有些站队的味道,富弼说完就后悔了。
可赵祯却点头道:“他近一年来的长进很大……”
他不禁看向了沈安。
赵仲的变化都是沈安带来的,这个值得夸赞。
“你很好。”
赵祯夸赞人的字数越少,就说明越慎重。
沈安心中乐开了花,说道:“陛下谬赞了,臣只是点拨些,剩下的都是他自己去琢磨出来的。”
赵祯微微点头,觉得他总算知道谦逊。
可沈安随即就让他失望了。
韩琦正在看着沈安,目光幽幽。
沈安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要挑衅一下才舒坦,于是就冲着韩琦挑挑眉。
这一脸的瑟啊!
赵祯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说道:“朕亦不知该赏你些什么,如此宫中的香露以后还是给钱吧。”
这个不要脸的……
沈安后悔刚才拿香露来做例子了。
赵祯面带微笑,分明就是说你的香露原来成本那么低啊!那你是不是心太黑了。
富弼也含笑看着,说道:“安北家大业大,简直就是陶朱公再世,让我辈羡煞啊!”
宰辅们都纷纷点头。
曾公亮赞道:“安北当初带着妹妹进汴梁时可是两手空空,这不过是一年多,竟然已经作用偌大的身家,陶朱公怕是都比不过啊!”
陶朱公就是范蠡,传闻他帮助勾践复仇之后,就带着西施泛舟湖海,遨游山间,好不逍遥。
文能帮帝王立国,商能赚到旁人一辈子都无法奢望的财富,还能把当时最美的美女给拐跑了……
这就是人生赢家啊!
他们确实是羡慕沈安赚钱的本事,若非是身份限制,早就去请教了。
如今沈安自爆香露的成本低廉,这个竹杠不敲白不敲啊!
这可是沈安自己说出来的,所以也算是作茧自缚。
沈安伸出一根手指头,然后面色坚毅。
赵祯点头道:“如此也好。”
酒水再度涨价一成。
不过沈安却甘之如醇。
赵祯不差这点钱,他是有些郁郁了。
看到沈安带出来的赵仲这般锐利,眼光高远,让他有了些危机感。
年迈的帝王,少年有为的宗室子……
反差太大了啊!
于是沈安就只得破财让他心理平衡。
“来人,赏赵仲好马一匹!”
赵祯可不会白拿沈安的东西,马上就给了彩头。
宰辅们有些惊讶,肖青却面色难看。
大宋缺马,所以赵祯送马给赵仲,这味道就值得品味了。
吾家千里驹?
如果是这个态度的话,赵允良父子俩得吐血。
……
赵仲一路到了郡王府,高滔滔早就等着了。
“我的儿,看你都晒黑了,身上也皱巴巴,都瘦了……”
高滔滔一迭声叫人去准备洗澡水和食物,又叫人去请郎中来。
“去那种地方作甚?还不如好好在家里读书。那个沈安也真是的,你翁翁那边不是说咱们稳住就行了,他偏生要带着你去乡下……”
高滔滔在嘀咕,赵仲却飞快的洗澡出来,然后赶紧吃了一碗汤饼,赵允让那边的人就来了。
“郡王让小郎君去一趟。”
赵仲一口喝了面汤,然后起身就跑。
“慢些慢些!”
高滔滔拎着裙裾追出去,却只能看着儿子的背影一闪就消失在大门外。
她埋怨道:“这孩子以往吃饭都是慢条斯理的,而且他何时喝过面汤……这才是三日,竟然就变成了这样,这是何苦呢!”
“你不懂。”
高滔滔回身,看到赵宗实站在屋檐下,神色不喜不悲,有些像是……
得道高僧?
她打个寒颤,笑道:“官人给妾身说说。”
她走过去,很是自然的拉住了赵宗实的袖子,就像是他们刚新婚之后的那种亲近。
他们在幼时都被接进宫中养着,在那个能吃人的地方互相取暖,总有些互相怜惜。
院子里没有下人,赵宗实反手握住了她的小手,低眸看着她,说道:“孩子总是会长大,他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咱们俩都是曾经被困在宫中的鸟儿,只能看到头顶上的那片天空,难道仲也该如此吗?”
想起当年在宫中的岁月,赵宗实的面上多了一抹红色,却不是激动,而是厌恶。
高滔滔握紧了他的手,柔声道:“我知,只是担心仲罢了,那沈安把他丢在城外住了三日,能知道什么民情?赵宗绛那边已经得了彩头,咱们这边若是不动还好,好歹可以说是不屑于比较这个。可仲去了呀!若是得不到官家和宰辅们的认可,那……”
赵宗实的面色微变,手猛地一松,高滔滔急忙握紧了他的手,说道:“好,我不该这般市侩……只是那沈安却有些儿戏……”
她扶着赵宗实往里边去,边走边说道:“体察民情该带着幕僚去,各方考察后汇总,然后回来大伙儿一起商议,稳妥的上一份奏疏……可他竟然让仲进宫……也不知道如何了……我却不敢问,怕气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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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让人浮想联翩的赏赐
“……财富来源于人?”
赵允让有些懵逼,他挥挥手,面色焦急,阿苏就让边上拉风扇的下人快一些。
扇叶飞快的转动着,微风变成了大风。
赵允让的胡须被风吹动,他微微仰头看着屋顶,喃喃的道:“财富来源于哪里老夫不想知道,可你……那就去夺取新的土地……”
赵仲点头道:“翁翁,失去了幽燕让大宋的北方失去了屏障,岁币是能暂时保住太平,可大宋……之所以叫做大,孙儿以为是拳头大,没有屏障,那就用拳头砸,把那些威胁砸成烂泥……”
少年神采飞扬的模样让赵允让有些失神。
“大宋无需屏障,大宋该用刀枪去驱赶那些异族,让他们哀求屏障,让他们跪求有屏障能隔开大宋……”
大宋无需屏障?
赵允让只觉得一股子久违的热血猛地窜了上来,他拍着榻喊道:“拿酒来!拿好酒来!老夫今日要谋一醉,哈哈哈哈!”
老仆在边上说道:“阿郎,官家和宰辅们怕是不会喜欢这些话。”
赵祯和宰辅们的保守连老仆都知道。
赵允让笑道:“随他,随他!”
美酒送来,赵允让无需下酒菜,打开酒坛子仰头就喝。
酒水从下巴滑落,顺着胡须滴在地上……
赵允让把酒坛子砸了出去,大笑道:“老子家总算是出了个有骨头的孩子,哈哈哈哈!不喜欢又如何?那就让赵宗绛那个蠢货上去吧,那顶多只是守成的货色,可大宋可还能守成吗?能吗?”
“不能!”
门外的陈忠珩避开了酒坛子的碎屑,听着这些话,不禁微微摇头,觉得这位是癫狂了。
“你不变,异族也会变,前唐何等的雄烈,可最终如何?李隆基以为天下太平,可渔阳鼓动,惊破了他的梨园梦……大宋的下一代可还能梦想太平?不能!”
第二个酒坛子被扔了出来,随即就是打酒嗝的声音。
“睡觉睡觉,这个江山和咱们无关,随便你们折腾,关老夫屁事!”
陈忠珩干咳一声,然后缓缓走了进去。
“郡王好兴致。”
赵允让躺在榻上,醉眼朦胧的说道:“你来作甚?官家难道是想锁拿了仲?那便把老夫也拿了去吧。”
老家伙压根就不怕这个,他知道赵祯是要追求仁君的美誉,定然不会对宗室下狠手。
赵仲拱手,然后请陈忠珩坐下。
“某就不坐了,官家令某来……”
“拿谁?”
赵允让侧身而卧,袒胸露乳的模样让人无语。
他是宗室长者,还有进宫做过备胎的经历,所以摆出老资格的姿态来耍流氓,连赵祯都没辙。
陈忠珩的嘴角抽搐一下,说道:“官家赏赐小郎君好马一匹……”
赵允让本是用拳头撑着脸侧,就像是罗汉侧身卧睡一样。
他的手一下就软了,然后脸就落在了榻上。
陈忠珩看到了,不禁心中暗喜。
该!
叫你耍流氓,这下脸肿了没?
赵允让猛地坐了起来,右边的脸还在疼痛,却追问道:“给了什么?”
陈忠珩矜持的道:“给了一匹好马。”
“一匹好马?”
赵允让低着头喃喃念叨着。
陈忠珩微微摇头,觉得这位竟然没反应,当真是白瞎了官家的好意。
他对赵仲点点头,然后转身出去。
院子里很热,他疾步往外走去,前方有一棵树,枝叶繁茂,可以暂避一会儿骄阳。
“来人,摆酒宴!今日全府赏酒肉……老夫的孙儿出息了,哈哈哈哈!全府酒肉管够,管够!”
赵允让的欢喜让人颤栗,走出院子,陈忠珩就看到了高滔滔和赵宗实。
那匹马就在院子外面,有些不安的看着这些陌生人。
作为皇帝御赐的好马,可不能和别的马住在一起,得单独修建马圈,所以它现在暂时没家。
“这是官家赏赐的?”
高滔滔的面色绯红,伸手想去触摸这匹马,却被赵宗实拉住了。
“是的娘子。”
高滔滔仰头看着赵宗实,欢喜的道:“仲竟然得了彩头?不该是赵宗绛吗?”
赵宗实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正好陈忠珩出来,高滔滔和他熟悉,就问道:“陈都知,这是为何?我家仲这般实诚,陛下也能看重他吗?”
这话里有些暗示:我儿子老实,赵宗绛就是个滑头。
好马,千里马……
这个寓意高滔滔瞬间就想到了,所以欢喜的恨不能把这匹马披红挂绿,然后去游街,让外界知道自己的得意。
陈忠珩淡淡的道:“贵府的小郎君一言惊人,官家说他眼光宏大……”
剩下的他不能再说了,可对于高滔滔来说也够了。
“官人……”
高滔滔的眼中水波流转,就像是初恋的少女般的娇羞。
赵宗实微微点头道:“沈安让他去了三日……”
喝水不忘挖井人,没有沈安的不断点拨,赵仲可能有今日的出彩?
陈忠珩听到这话,就觉得赵宗实是个实诚人,他拱拱手,带着人走了。
高滔滔这才想到了沈安的功劳,她兴奋的道:“来人,去沈家接了果果来,就说我这里给她做了衣裳,让她来试试。她的那些小姐妹想着她呢,有好些好东西给她留着……”
赵宗实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就说道:“你先前还埋怨沈安,说他让咱们为难……”
高滔滔闻言就惊讶的道:“官人,那只是妇人的念叨罢了……哪个妇人不念叨……”
赵宗实愕然,看着高滔滔来回折腾。
这女人怎么这样呢?
善变的如同是五月的天气。
……
沈安到家才发现果果不见了。
“郡王府说准备了好些东西,让咱们家小娘子去试试……”
庄老实担忧的道:“郎君,无功不受禄呢!可郡王府动不动就送东西给小娘子,听闻现在郡王府的小娘子们也很是和气……”
沈安摇摇头,说道:“他们家欠了咱们不少……我的妹妹,自然就该是金尊玉贵的活着,只要她活的快活,我这个做哥哥就算是成功了。”
庄老实心中欢喜,说道:“那就好。有人还说什么咱们家攀附郡王府,可知情的才知道,是郡王府主动来找咱们家……”
主人家有能力有出息,下人的精气神自然就不一样。
包拯来了。
最近他听从沈安的建议,从一日两餐改为三餐,而且多了素菜,少了油腥,看着精神了不少,连肤色都好了些。
他的面色凝重,“你教了赵仲些什么?”
沈安请他坐下,随口说道:“没什么啊!”
他教赵仲的东西多了去,自己都数不清。
“土地不够就去外面夺取,这话是你说的?”
包拯面色不善的问道。
这不是赵仲说的吗?
沈安一怔,就知道了原委。
赵仲说出这话,一旦传出去,那些渴望和平,希望少折腾的人就会成为他的反对者。而朝中的臣子们估摸着大半都会站在赵宗绛那一边。
这年头和平无价啊!
你说什么若是不改革,大宋的未来堪忧。
可大宋的未来关我们屁事?
人都有鸵鸟的一面,在知道未来的危机后,若是改变太艰难,那多半会无视。
至于以后……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这种心态人人都有,大宋的官员们更多一些。
一旦赵仲的宣言被这些人知道了,未来的麻烦多不胜数。
所以赵祯就严令当时在场的人不得泄露,而且让人对外说这是沈安说的话。
以后即便是有人质疑,也能有人背锅。
背锅侠沈安的眼珠子动了一下,说道:“对啊!”
本来就是哥说的,只是被赵仲换了个说法而已。
啪!
包拯一巴掌就呼在他的后脑勺上。
“为何打我?”
沈安愤怒的捂头问道。
包拯咬牙切齿的道:“这等话是能说的吗?如今你说出来之后,外间都说你这人前世乃是杀人魔王,投胎到了大宋,依旧记得那些血淋淋的杀戮……”
他觉得这个谣言很可怕,可仔细一看,却发现沈安竟然有些瑟。
我打!
我躲!
沈安一低头,挥手落空的包拯差点控制不住身体。
沈安扶着他,赔笑道:“魔王就魔王,我不在意这个,随便他们说。”
包拯呸了他一口,骂道:“魔王是个由头罢了,如今外面好些人说你这个所谓的知兵是假的,整日大话哄人,蛊惑君王,不务正业……”
沈安无奈的道:“他们想干什么?”
包拯说了一大堆,最后眉间多了担忧:“他们向邙山军提出挑战,一旦败了……”
一旦败了沈安就是赵括第二,从此一蹶不振。
这段时间是有不少人向邙山军提出挑战,准备用他们来刷分、刷威望。
可沈安交代一概不理,于是那些人就以为沈安心虚了,邙山军真是烂泥。
“是谁?”
沈安想掂掂对方的分量。
包拯说道:“你问这个作甚?难道还想选个差的?”
沈安摇头道:“不,想选个最厉害的,到时候一举让他们闭嘴。”
包拯叹道:“城西有豪绅王实,他的儿子今年中了进士……为了给儿子造势,就砸钱拉了两百余人的所谓学生来操练,可那些人大多是孔武有力的泼皮,国子监的学生可比不了他们……”
包拯见沈安依旧不紧张,就说道:“王实的父亲交游广阔,家中还开了个书院,此次拉了些悍勇之辈进去充当学生,邙山军可能挡得住?”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折克行操练邙山军有一阵子了,那些散兵游勇的战法被摒弃,渐渐的成为了一个团体,我很期待……”
他真的很期待,期待着所谓的学生们去试试。
国子监能赢,那是因为他在作弊。
而且折家的操练法很高明,沈安去看过几次,那些乡兵如今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个人强大,抱团更强大!
这就是沈安给邙山军定下的目标。
第272章 某的孩子,也是你能欺的吗?(为‘怎堪相思未相许’加更)
赵允良最近有些哆嗦,起床时得要人伺候穿衣。
大清早赵宗绛就过来问事。
“爹爹,今日那王实的人会去挑战邙山军,咱们要不去看看?”
赵允良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突然问道:“肖青不肯说实话,赵仲前日究竟是对官家和宰辅们说了些什么,这才得了一匹好马的赏赐?想不明白这个,为父无法入眠。”
肖青那日回来把赵仲那句话算在了沈安的头上,于是外界一阵讨伐,可赵仲为啥得了一匹好马的赏赐,却成了一个悬案。
但和赵宗绛只得了个口头嘉奖相比,赵仲却是实打实的得了彩头。
赵宗绛的眼中多了羞恼,“爹爹,肖青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那肯定是官家下了禁令。”
“是啊!下了禁令。”
赵允良穿好了衣服,他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叹道:“要有出息啊!为父期待着你给别人下禁令的那一日。”
这个愿望比较艰难,赵宗绛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爹爹放心,若是赵宗实亲自出马还行,赵仲……孩儿定然让他灰头土脸!”
赵允良欣慰的道:“好,为父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父子俩急匆匆的吃了早饭,然后就赶去了城外。
今日这个算是私斗,所以没有官方大佬来坐镇,不过军方的人却来了不少。
王实那队‘学生’这段时日经常出去挑战,打遍汴梁无敌手。
军方觉得这事儿不大对,文人竟然来抢饭碗,咱们得盯着点。
至于邙山军,在上次败给国子监之后,就被人一致看衰。
王实的队伍有两百多人,他站在队伍前大声的喊道:“挑战多次,今日终于得了机会,都打起精神来,若是赢了,回头每人赏两贯钱!”
每人两贯钱,这堪称是大手笔,所以这些‘学生们’都欢呼起来。
欢呼声传到了刚集结的邙山军阵列这边,黄春回身拱手:“请郎君说话。”
沈安走了过来,见这些家伙们少了些懒散,就满意的道:“好生操练,等有了机会,我就带你们上阵杀敌。”
他指指身后,淡淡的问道:“对面的就是一群泼皮,怎么弄?”
“弄死他们!”乡兵们目露凶光,到了汴梁后就没杀过人,让这群兵痞们很不自在。
沈安笑了,说道:“弄死倒是不必……”
黄春在边上领悟了沈安的意思,就喊道:“不打死就成,回头赢了,郎君给你们找女人!”
找你煤!
沈安满脸黑线的道:“要找女人就去找外藩的……”
“有啊!”
黄春一挑眉,那由眉毛组成的八字就显得格外的活灵活现。
他挤挤眼睛道:“郎君,小人早就打听好了,城里有倭国的娘们……便宜啊!”
卧槽!
沈安一脚把他踹出去,骂道:“战前乱老子的军心,再有下次,砍了!”
黄春嘴里应是,但等沈安过去后,就和严宝玉嘀咕道:“宝玉,对面那些蠢货也值当郎君那么较真?”
严宝玉冷冷的盯着那边的阵列,说道:“某不管,但今日你再乱指挥,某会去找郎君,请他换人。”
黄春心中一个咯噔,担心严宝玉是发现了上次的猫腻,就正色道:“某何时乱指挥过?你这眼花了,回头咱们兄弟一起去嫖那些倭国女人,给她们留个种……”
这边在讨论着给倭国女人留种,另一边,赵宗实竟然也来了。
“爹爹,咱们往边上些。”
赵仲很想去和沈安并肩战斗,可他却担心自家爹爹精神出问题。
父子俩正在找地方,边上有人喊道:“这里。”
赵宗实抬头一看,却是赵允良父子。
他微微皱眉道:“某不喜这二人……”
他准备拒绝,可赵允良却带着赵宗绛主动过来了。
“十三郎难得出门,这是病好了?”
赵允良摆出了长辈的派头问话,赵宗实只得答道:“还好。”
赵宗绛笑眯眯的看着赵仲说道:“听闻官家赏赐了你一匹好马,没骑出来?”
这话里有话,赵仲淡淡的道:“还不熟。”
我和你不熟啊!
这一语双关的,竟然把某比作是马?
赵宗绛不知道赵仲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仔细看去,就见赵仲面带微笑,却很是诚恳。
难道他是无意的?
赵宗绛就问道:“那你觉着今日谁能赢?”
赵仲没有犹豫:“肯定是邙山军。”
“为何?”
赵宗绛心中微动,就问道:“要不咱们立个赌约?”
这是在设套,他觉得只要赵宗实没有察觉,那么赵仲铁定会上套。
赵仲茫然道:“爹爹不许某赌钱。”
“好孩子。”
赵宗绛‘慈祥’的点点头,看了边上的赵宗实一眼,见他木然,心中就是一喜。
这样的蠢货,竟然也配和某相比吗?
现在汝南郡王府出彩的都是赵仲,而赵宗实却不见露面。
那么只要把赵仲给打下去,赵宗实就算是完蛋一半了。
不过和孩子赌胜之不武,会被人耻笑。
于是他的笑容就更加的‘慈祥’了,问道:“要不十三郎和某赌?”
赵仲说道:“好啊!”
赵宗绛看向了赵宗实,问道:“仲替你拿主意了……能行?”
赵宗实木然点头。
这人竟然是个傻的?
这一刻赵宗绛忍笑忍得很辛苦。
边上有人已经听到这些话,这就是证明啊!
赌约是小事,关键打压赵宗实这一枝才是大事。
兵法有云,指东打西……
他微微一笑,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家上下都爱辟谷,十三郎的身子不好,某觉着辟谷能治,要不……咱们辟谷几日?”
他们父子俩都栽在了辟谷上,沦为了京城笑柄,影响颇大。
想想,旁人一提到华原郡王府,张嘴就是:“不就是父子都爱辟谷的那家吗?”
这得多丢人啊!
既然这个名声不好,那分摊一下行不?
让对手也得一个‘爱辟谷’的名声,这样伤害就被抵消了。
不得不说赵宗绛的思路不错。
但还得要看赵宗实父子是否会上钩。
“好啊!”
正暗自紧张的赵宗绛一下就被这个回答给惊住了。
赵仲很是天真的说道:“要不五日吧?若是不够就十日?”
十日会饿死人啊!
体验过‘辟谷’三日痛苦的赵宗绛不敢饿死赵宗实,所以就说道:“要不还是三日吧。”
赵仲点头,赵宗绛就看向了赵宗实,问道:“十三郎,你那边如何?”
赵宗实依旧是木然的道:“随意,仲说了算。”
这个蠢货,竟然放任儿子为自己下赌注。
赵宗绛笑道:“如此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边上的诸位做个见证。”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边上的人都纷纷点头。
赵宗绛回去给赵允良低声道:“爹爹,那赵宗实看着就是个傻子。”
赵允良全程旁观了这次赌约,他冷笑道:“傻子好啊!今日他这般呆傻的表现,自然会有人禀告给官家。不过王实那边你确认能赢?”
赵宗绛点头,自信的道:“那些人里面有原先禁军出去的悍卒,爹爹,别说是什么邙山军,一般的禁军他们都不怕。”
赵允良微微一笑,说道:“老夫禁食被人嘲笑,今日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哈哈哈哈!”
赵宗实看到了他在大笑,但却依旧是木然。
边上的侍卫低声道:“郎君,谁胜谁负不知道呢,小郎君这……不大妥当吧?”
邙山军上次输给国子监的学生之后,名声都臭了,大抵就是兵痞集中营,而且没用处,连学生都打不过。
不过大宋乡兵本就是这个德性,所以倒也正常。
赵宗实淡淡的道:“仲和沈安相交莫逆,谁有他对邙山军知道的多?仲……他既然认定能赢,那必然是沈安认定能赢,懂了吗?”
知子莫若父,赵仲的腹黑赵宗实略微知道一些,而且沈安既然认为能赢,他觉得这都不是事。
他吩咐道:“叫人传话,把赌约的消息散出去。”
侍卫讶然,刚想问为什么,可却见赵宗实眼睛微眯,竟然在盯着赵允良父子。
那眼神有些冷,哪里还能看出刚才的木然来。
侍卫领命而去,赵宗实冷冷的看着那边:“某的孩子,也是你能欺的吗?!”
这个赌约赢定了,散播出去之后,赵允良父子事后再想用什么借口来掩饰可就不行了。
连续和汝南郡王府较量,结果……结果很喜人,竟然练成了‘辟谷**’,这传出去对华原郡王府的声望是一个打击。
“爹爹,这边,这边有椅子。”
那边赵仲欢喜的招手,赵宗实眼中的冷色消散,然后又木然的过去。
“要开始了!”
有人在呼喊,赵宗实回身看去,就见到两个阵列在接近之中。
王实站在阵列边上,得意洋洋的道:“某的背后有人,怕个屁!大胆的厮杀!”
等两边止步后,他走过去问道:“沈待诏,今日这什么意思?”
他觉得双方应当要口舌争执一番,然后各自打气再开战。
沈安看都没看他,问了折克行:“果果今日想吃我做的炸丸子,这边要多久?”
快一些,我还得回家给妹妹做饭呢!
你竟然这般轻视于某吗?
折克行微微颔首道:“安北兄放心,一触即溃!”
保证不耽误你回家的时间。
王实被气得浑身发抖,正准备发飙时,沈安说话了。
他退后一步,淡淡的道:“那还等什么……”
王实冷笑道:“那便开始吧!”
那个裁判刚挥手,折克行就虎目圆瞪,厉喝道:“杀敌!”
对面是两百余人,这边是一百零三人,不,加上折克行就是一百零四人。
这一百零四人此刻齐齐往前冲。
呐喊声骤然而起。
“破军!破军!破军!”
……
第三更送到,晚点22点还有一更。
第273章 谁坑了谁?(为‘山水任我行’加更)
“打!砍他们!”
王实算是个士绅,而且经营有方,家业庞大。
家业大了自然就……你说饱暖思那个欲也行,但享受之余,他也想让自己出个名。
于是他就弄了家私塾,对外称什么书院,只是没人认账。
而他的儿子好不容易考中进士,正在等待授官。
初入宦途,第一步很重要啊!
可儿子没名声,咋办?
他想了许久,觉得还是要借势。
若是能击败邙山军,然后收获文武双全的好名声,并且能在汴梁的父老乡亲们的面前出彩……
什么是出名?
他觉得砸钱都没法出名,最后就想到了邙山军。
“弄死他们!”
他的眼睛发红,原地蹦跳着。
某要赢!
前方,他的阵列猛地扑了过去。
两百余人,大部分是最精悍的泼皮,这些人打架斗殴的经验无比丰富,被重金收买来了之后,还被禁军的老人调教了一阵子,可以说是初步有了军队的雏形。
这样的组织自然是不能长久存在下去的,所以今日就是他们最灿烂的一天,也是最后的一天。
不管胜败,事后他们就将会被解散。
而小部分却是禁军退出来的军士,这些人在阵列中起到了中坚作用,不断在呼叫着,协调众人。
阵列渐渐稳固,那些长枪林立,齐齐平端,哪怕没有枪头,可一旦被刺中要害,半条命也得丢了。若是刺中咽喉……怕是小命不保。
但却没人为他们配甲衣!
对面的阵列看似很平静的在奔跑,人数比对方少了一半,看着格外的单薄。
“弄死他们!”
王实在咆哮着,面色潮红,就像是刚那个啥了。
他**了!
就在此时,邙山军中突然一人突前,却是严宝玉。
许你砍杀!
这是先前沈安的交代。
在和国子监演武时,他下手不能太狠,束手束脚的,今日却能放开手脚了。
他越跑越快,很快就单独冲杀在前。
就像是一支箭头!
两支木枪毒蛇般的从左右攒刺,严宝玉挥刀格挡开左边的木枪,身体一转,就顺势转了进去。
“杀!”
厚厚的木刀迎头劈斩而去。
对面的男子来不及回枪格挡,就下意识的竖起手臂……
木刀劈斩下来,清脆的骨折声也跟着传来。
男子的左臂前端变成了差不多九十度,骨折的地方甚至是在喷血。
他呆呆的看着骨折处,然后剧痛袭来。
“啊……”
惨叫刚出口,严宝玉就一膝顶去,男子被顶飞了出去。
“杀!”
今日来观战的人很多,大家都以为会是上一次演练的翻版。
可严宝玉一木刀差点就斩断了对手的手臂,这样的冷酷残忍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汴梁人有几个见过血的?
有几个和辽人拼杀过的?
在场的除去少数几人之外,都被这血腥的一幕给惊呆了。
严宝玉就像是一个箭头冲杀进去,身后的乡兵们顺势杀入。
这就是冲阵时猛将的作用。
打开一个缺口,然后带领麾下不断扩大这个缺口!
这些乡兵一扫懒散的姿态,不管是木刀还是木枪,出手就是要害。
而且他们的神色漠然,那些惨嚎声压根就无法影响到他们。
“这是悍卒!杀过人的悍卒!”
一个观战的将领突然失色喊道:“他们是杀过人的悍卒!”
另一个人也喃喃的道:“破军……军中的先锋就是破军,非悍不畏死者不能为之……这不是乡兵,这不是乡兵!”
此刻的邙山军才真正露出了狰狞,只是一个冲杀,对手的阵列就被冲散了。
接下来就是追杀,一个乡兵甚至都敢追着几个对手砍杀。
王实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潮红变成了惨白。
“怎么会这样?国子监的都能赢,某怎么不能赢?”
赵允良面色也不好看,他低声对赵宗绛说道:“他们不该冲杀……”
大家此刻都觉得王实的人太托大了,竟然敢和邙山军对攻。
可他们却忘记了自己先前说邙山军不堪一击的话,包括赵允良父子都是如此。
赵宗绛强笑道:“爹爹,可能反败为胜吗?”
赵允良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道:“都打散了。”
赵仲缓缓走过来,一脸诚恳的道:“赌约之事……要不然就作罢吧,玩笑,就当是玩笑。”
赵宗绛心中想吐血。
若不是他先前特地叫人来作证,此刻就可以顺杆子爬上去,赖掉这个赌约。
自作孽啊!
现在那些人正在看着这边,大多都在谑笑,可见是在笑话他。
而赵仲的大度却得到了那些人的赞誉。
“那赵仲竟然这般大度?啧啧!这品行真是无可挑剔啊!”
“先前赵宗绛咄咄逼人,设套让他钻,现在他竟然以德报怨。”
“汝南郡王乃是宗室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听闻他教导有方,府中的子孙大多是实诚君子,今日一见果然啊!让我辈不禁心生敬佩之情,恨不能早晚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
唐仁站在人群后面,一脸正色的夸赞着:“今日阳光灿烂,你等看那郡王府的十三郎,气度非凡啊!那小郎君一看就是天才,你们看,他扶着自家父亲多孝顺!”
赵允让竟然德高望重?
赵允良听到这话差点吐血,心想那个老流氓竟然还混了个德高望重的名头,可老夫呢?外人都说老夫是个疯子!
赵宗实一脸木讷,这叫做气度不凡?
赵仲就是个半大孩子,扶个人也能叫做天才?
卧槽!
这么不要脸的话是谁说的?
他目光转动,在那十多人中一搜索,一口老血就差点喷了出来。
那人在人群后面说了这番话之后,就悄然走了,看方向却是沈安那边。
“那是唐仁!沈安的人!”
“太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
赵允良气的身体在发抖,赵宗绛却面如土色的道:“爹爹,要辟谷三日啊!孩儿……上次辟谷饿的孩儿痛不欲生……”
赵允良说道:“赵仲既然说不在乎赌约,那定然不会派人去盯着,你照常吃饭就是了,只是躲着些。”
赵宗绛闻言就得意的道:“他装大度,那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可有侍卫马上来禀告道:“郡王,外面都传遍了,说咱们家郎君和赵仲打赌辟谷三日……”
卧槽!
赵宗绛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嘶声问道:“谁传出去的?谁?”
侍卫低下头去,“郎君,不知道啊!”
“回家,赶紧趁着现在吃东西……”
赵允良紧张的看了那边一眼,见赵仲一脸难色的过来,就说道:“为父挡着他,谁身上有干粮的?赶紧去要来吃,不管多少都吃下去,吃吐了都要吃……”
见赵宗绛还在发呆,赵允良喝道:“这是为父辟谷的秘诀,快去!”
上次他在‘辟谷’之前就找到机会狠吃了一顿,虽然代价不小,但当天基本上没怎么饿。
赵宗绛苦着脸道:“爹爹,孩儿……孩儿好几日没去茅厕大解了,肚子胀,吃不下去啊!”
噗!
边上有人听到了这话,不禁就笑喷了。
唐仁专门请假来给沈安捧场,刚才上茅厕回来遇到了这事,本能发作,就吹捧了赵允让一家子。
他回去给沈安说了此事,沈安刚想过来看热闹,却有一骑疾驰而来。
“沈待诏,官家召见!”
……
一骑飞快的冲到了宫门外,骑士下马,跌跌撞撞的往枢密院跑。
“紧急军情!”
稍后宋庠急匆匆的出来,随后隔壁的宰辅们也出动了,大家一起进宫。
赵祯得了消息,也面色凝重的出来了,甚至还是便服。
“陛下,没藏讹庞把自家女儿嫁给了李谅祚,并诛杀了李谅祚乳母之夫全家,李谅祚劝阻不得……”
宋庠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没藏讹庞怕是要篡位了,他频繁派出骑兵在麟府路来回扫荡,麟府路兵马司遣人示警,让派出援军戒备。”
赵祯微微昂首,冷冷的道:“没藏讹庞这是要准备篡位,却没有大义,于是一边加紧围困李谅祚,一边向大宋挑衅,以求得武功之名,镇压西夏内部的反对。”
他是皇帝,对这等权臣的行径最为关注,一下就看穿了没藏讹庞的用意。
可勘破用意是一回事,怎么应对又是另一回事。
富弼出班道:“陛下,只需谨守即可,然后坐视西夏内部的权臣争斗……臣以为李谅祚怕是要危险了。”
这是不好看李谅祚。
韩琦说道:“主少国疑,千古不易之理,若是没藏讹庞篡位成功,大宋该如何应对?”
赵祯摇摇头,“此事大宋不能软,否则外界就会说大宋和没藏讹庞相互勾结,大宋丢不起这个人。”
此刻行事还得要有个借口,也就是师出有名。
包括辽人对大宋开战也会寻个借口。
大宋若是和没藏讹庞勾结,那名声真的会臭大街去了。
这是要阴谋颠覆西夏啊!
一边说是藩属国,一边对藩属国下黑手……
这个大宋不要脸!
殿内的君臣都面面相觑。
富弼说道:“陛下,调派些援军去吧,但臣敢说没藏讹庞不敢大举进攻。否则一旦失利,他的日子将会更加难熬。”
赵祯点点头,说道:“那个叛逆,罢了,各处派些援军去吧。”
这个是惯例,但凡哪里有危险,先把援军派去再说,若是有大战的风险,那么宰辅们,或是重臣们就要准备挂帅出征了。
韩琦的面色一直不好看。
西夏这两个字就是他的梦魇,此刻竟然又来了,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陛下,厢兵可要调集些去?”
厢兵去了也只是炮灰和苦力,真正作战的主力还得是各地禁军。
赵祯摇头道:“无需如此,若是郑重其事,没藏讹庞反而会嘲笑大宋的如临大敌,去一些援军就罢了,若是有变,河东路那边也来得及救援。”
富弼带头躬身领命。
韩琦却说道:“陛下,近日京城各处私塾书院都在习练阵法,却耽误了学生的教学,长此以往,臣以为不是大宋之福。”
这话隐晦,但在场的君臣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在国子监的学生击败邙山军,得了赵祯的夸赞之后,京城的不少私塾都联合起来操练,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在邙山军的身上刷夸赞。
这都是官家惹出来的事儿。
国子监如今的名头不小,一半是沈安引来的话题,一半却是赵祯那句‘文武双全’的夸赞。
你国子监击败了邙山军就是文武双全,那俺们也击败了邙山军呢?
于是频繁有人去挑战,只是邙山军得了沈安的指示,从不加理会。
但今日这个不理会却被打破了,此刻邙山军就在和人演武。
“头痛!”
赵祯觉得这事儿不怪自己,要怪就怪沈安。
富弼也觉得这个势头不大好,“陛下,此事得阻拦了才是,否则那些人怕是不肯安生。”
“怎么阻拦?国子监的去得,王实的私塾也去得,他们去不得?”
韩琦觉得这些人想的太简单了些。
……
第四更送到,晚安。
第274章 臣愿意为大宋挥刀
韩琦觉得邙山军在京城有些碍眼,但更碍眼的是沈安。
他的杂学开始大家只是当做是笑话,可当望远镜出来时,变成笑话的却是大家。
一个月食就把赵祯弄的束手无策,望远镜一出,直接让宰辅们跪了,然后把事情强压了下去。
这事儿宰辅们是有些憋屈的,所以今日韩琦出来说话,大伙儿都在装傻。
你弄出望远镜得到了官家的赞誉,我们却被你坑惨了,成了苦力。我们辛辛苦苦的把月食事件压下去,还得罪了不少人。
苦啊!
不给沈安一家伙,大家的心气就难平。
韩琦叹道:“陛下,邙山军现在差不多该败了,到时候……名声扫地,何不如派去府州那边……您不是说沈安乃是文武双全吗?可这武事不同于文事,要经历阵仗方能成材,否则就是纸上谈兵。”
赵祯有些意动了。
他是想栽培沈安一番,文事上好说,可武事呢?
这个……
他看了韩琦一眼,说道:“乡兵离了本地,这个……大宋可有这个规矩?”
乡兵乡兵,一乡之兵。乡兵一般也就是做做样子,并不脱产,平时该干嘛干嘛。所以调动厢兵没问题,乡兵……没听说让他们离开家乡的。
韩琦正色道:“官家,规矩是死的,可……可人是活的,真要开战了,别说是乡兵,百姓也得上阵啊!”
众人都在点头。
这是韩琦第一次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他有些得意的道:“此刻邙山军肯定是输了,臣就担心沈安羞恼了,不肯去。”
宋庠也觉得够呛。
“陛下,要不还是算了吧。邙山军败了,沈安肯定羞恼,这时候逼着他去府州,臣觉得有些……毕竟他还年少嘛,以后总有机会。”
富弼也觉得不妥:“陛下,沈安好歹立功不少,此事还得要看他自己的意思,若是不肯也就罢了,且等以后再说。”
宰辅最好有战阵的经历,这样对以后的统筹有莫大的好处。
韩琦就靠着当年的经历混了个枢密使,然后顺理成章的进了政事堂。
赵祯点头道:“沈安还年少,以后吧。”
邙山军此次再败,那些想刷威望的人会更疯狂的去挑战,京城不宁,这也是赵祯所不愿看到的。
所以赶走吧,等从府州再回来时,这股风潮也该结束了。
“陛下,沈安来了。”
“让他进来。”
沈安在君臣的瞩目下走了进来,神色从容。
这人竟然没有一点沮丧或是恼怒之色?
韩琦和几位宰辅心中凛然,心想他的城府竟然这般深吗?
行礼后,赵祯含笑说道:“世间事大多不平坦,过了就是,你还年少,以后好生学着。”
这是来自于皇帝的鼓励和安慰。
沈安一脸感动的道:“多谢官家鼓励。”
赵祯满意的道:“那个……邙山军败了不是大事,以后慢慢的操练……”
不得不说,赵祯在许多时候都堪称是暖男。
这种温言劝慰对他来说不是稀罕事,臣子们也会感激零涕,君臣相得。
韩琦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
沈安一脸懵逼:“邙山军没输啊!”
他不知道这些君臣自己脑补出来了什么结论,但对邙山军的轻视却让他有些不满了。
此刻邙山军已经在京城外站稳了脚跟,他不需要再让他们装弱鸡,自然不肯放低姿态。
“没输?”
赵祯看向了韩琦,刚才这厮可是信誓旦旦的说邙山军输定了,这咋回事?
沈安不忿的道:“陛下,您小看了臣的练兵本事,不是臣吹嘘,就这么一段时日下来,邙山军早已脱胎换骨了。”
这货的脸皮真是厚啊!
宰辅们都微微低眸,觉得自家大抵都没法这么自吹自擂。
“真赢了?”
赵祯觉得时间没过多久啊!
而且不是折克行在操练邙山军吗?怎么变成沈安了?
“赢了。”
韩琦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就干脆捅出了王实的底细。
“陛下,和邙山军演武的那些人……他们大多是泼皮,少数是军中退出去的人,邙山军怎么赢?臣怕这里面有些情弊啊!”
沈安怕是作弊了吧?
或是使用了阴招。
至于什么阴招,大伙儿去查验就是了。
你沈安会兵法?
你怕是只会说笑话吧!
沈安无奈的道:“此事看到的人多了去……随便找个来问问就知道了。”
赵祯指指外面,陈忠珩疾步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这是从皇城司拿到的消息。
“如何?”
赵祯也觉得沈安大抵是学了些兵法,可却是纸上谈兵,所以有些不大相信。
韩琦在边上笑吟吟的,显得风度极佳。
老夫就等着看你的笑话!
陈忠珩近前说道:“陛下,先前双方对垒,王实那边两百余人,邙山军一百余人,只是一个照面……”
他看了沈安一眼,眼神中多了惊讶,然后说道:“只是一个照面,王实那边就被冲垮了。”
啥?
赵祯眨巴着眼睛,追问道:“怎么赢的?不,是怎么垮的?”
韩琦淡淡的道:“可是用了东西砸开的?”
陈忠珩摇头道:“说是邙山军一人突前,一木刀就差点砍断了对手的手臂,那些乡兵顺势冲了进去,招招都不离要害,对方一触即溃,溃不成军。”
赵祯倒吸一口凉气,看了沈安一眼,心想这少年难道真是有名将的天赋?
名将并非是指会练兵之人,而是指运筹帷幄的将领。
沈安先操练国子监的学生击败了邙山军,再回头操练邙山句击败了更强大的对手。
这……
赵祯看向了富弼。
首相,咱们大宋难道真出了一位名将胚子?
陈忠珩生恐大家不信,就说道:“不过是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对方骨折三十余人……”
卧槽!
好狠呐!
下手那么狠,收买的可能性就为零。
因为到了这种程度的杀伤,被收买了也会愤怒的爆出来。
那么就是真的?
韩琦面色微红,干咳一声道:“这个……大意了吧?”
沈安微笑道:“韩相尽可再选人来试试。忘记了告诉韩相,先前赵宗绛和赵仲打赌,结果输了,据说又要辟谷三日,哎!华原郡王这向道之心如此坚定,可惜却身在宗室,奈何?!”
肖青在边上面色发青,却只能在心中哀叹着赵允良父子的执着。
您就不能换个赌注吗?
这三天两头就输,输就输了吧,可每次都是‘辟谷’,说出去……这郡王府都成了道家的洞天福地了。
再输下去,以后还怎么争夺备胎的资格啊!
韩琦也想明白了,这事儿已经成了定局,但他却觉得憋屈。
老夫当年领军是一败涂地,可你沈安为啥能屡次创造奇迹呢?
他忍不住问道:“为何能赢?”
他觉得这个问题沈安不会回答,所以就苦笑了起来。
想当年老夫也曾经跃马西北啊!
沈安微微皱眉,然后一脸纯良的说道:“这个……我只是按照兵法去操练,去谋划……没觉得有什么艰难的,真的,很简单。”
噗!
大家伙都觉得自己该喷出一口老血来。
你竟然说这很简单,可咱们却觉得很不简单,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在场的君臣除去沈安和肖青之外都不年轻了,可一群老汉却被沈安的一番话给顶的肺管子生痛。
但当看到沈安一脸老实模样后,他们的那股子火气却没法发泄出来。
于是就更憋闷了。
一群老汉没脸见人了。
连赵祯都冷着脸道:“既然这般,邙山军就去府州看看吧,好歹等西夏人退兵了再回来,至于你……”
朕很郁闷啊!所以就不会客气了。
但他看到沈安纯良的模样后,心中还是一软。
这少年实诚,怕是没注意到这样说话会伤到咱们吧。
是了,一群老汉的内心世界,他一介少年怎么会知道?
这太苛求了吧!
于是他面色稍霁,说道:“你就别去了。”
他觉得沈安不愿意去,所以不禁就仁慈了一把。
朕的仁慈都给了别人,可谁能对朕仁慈些呢?
他看看宰辅们,觉得这些人都有私心。
遇到难事就推诿,遇到好事就争先恐后。
谁对朕忠心耿耿?
可沈安却在狂喜着。
他早就想去见识一番这个时代的战阵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上次在白沟河与耶律俊互相下黑手时,他真想和对岸的辽人火并一把。
可他带的人不够,所以只得遗憾的错过了机会。
而现在赵祯竟然主动给机会,那还等什么?
他马上就挤出了些纯良和忠心,慷慨激昂的道:“陛下,难道您以为臣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吗?”
赵祯愕然,然后就是感动。
而宰辅们却是再度刷新了自己对沈安的看法。
先前还以为他有些狡诈,可狡诈的人怎么会去冒险?
先前大家就分析过了,没藏讹庞此刻是在想寻机给大宋一家伙,然后回去炫耀一番,好震住那些反对者。
要是遇上了战阵,以沈安这等没有经验的少年出战,战死的几率可不小。
那是沙场啊!
随便一支流矢就能让一位英雄饮恨。
阳光从殿外反射进来,映照在了站在中间的沈安身后,给他笼罩了一层光。
他朗声道:“陛下,臣愿意为大宋挥刀,愿意为大宋开疆拓土!”
第275章 兵痞杀敌
秋季的黄河看似平静了一些,可沈安却依旧头晕。
这个时代,过河就是在玩命。
他站在河岸边,身后站满了人。
“很雄壮!”
他看着前方山梁上的府州城,由衷的赞叹道。
他身后的折克行放下望远镜,说道:“安北兄,府州城在戒备,周围应当就有敌军,我们要马上进城。”
黄春吸吸鼻子,突然打了个喷嚏,赞道:“郎君,听说西夏娘们不错啊!”
沈安回身,身后就是邙山军,再后面就是民夫。
那一双双炽热的目光在看着他。
士气不错啊!
这时有人喊道:“斥候回来了……特么的!是被追杀回来了!”
沈安缓缓回身,举起了望远镜。
视线内,三名邙山军的斥候在亡命而逃,后面十余骑正得意的追杀而来。
“呜呜呜……”
山梁上的府州城里号角长鸣,肃杀的气息第一次笼罩在邙山军的身上。
“列阵!”
折克行大声的呼喊着,邙山军的乡兵们肃然列阵。
沈安喊道:“都是好马,神射手呢?出列,玛德!要是射死了战马,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邙山军顿时就开始撒欢了,折克行也无可奈何的放弃了列阵冲杀的准备。
“快快快,装傻子……”
“尖叫起来!”
“趴下,你特么的不是神箭手,快趴下!哭喊起来!”
“我等降了!降了!”
“降尼玛!西夏人不懂大宋话!”
“卧槽尼玛!”
“曰尼娘!”
“三月花开娘子笑,某进闺房笑眯眯,床榻摇动美人叫,某在上面哈哈笑……”
“……”
兵痞们一阵忙碌后,一群遭遇‘强敌’后,准备跪地请降的民夫就成型了。
那三个斥候顺着这群‘胆小’乡兵的边上远去,压根没敢回头。
府州城的城头上,折继祖的身边,那些将领在叫骂着。
“那是谁带的人?为何不反抗?”
“知州,某请命出击!”
“十余敌骑,某带一个都出去,若是不能解救那些人,某誓不回城!”
“咳咳!”
所有的慷慨激昂在这两声干咳之后就停住了。
折继祖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冲着左边的文官拱手道:“陈钤辖,某欲出城……”
文官面色冷漠,淡淡的道:“一百余人,后面的民夫都跑了,救什么?”
这文官乃是麟府路军马司的管勾公事,也就是军马司的老大陈昂。
麟府路军马司的治所就在府州城中,所以折家实际上是受陈昂的压制和指挥。
折继祖咬牙道:“陈钤辖,这些人定然是来增援我府州的好汉,如今我等坐视不管……这情义可过得去?就算是不讲情义,可军心士气就没了呀!”
坐视来增援的友军全军覆没,这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堪称是毁灭性的。
边上的将领们都期冀的看着陈昂。
陈昂的嘴唇有些薄,而且颜色有些红。
他微微抿唇,眼中闪过不屑,“这是两军对垒,要什么情义?糊涂!别人糊涂,你折继祖也跟着糊涂?”
他面色微黑,神态有些不满,然后看了那些将领一眼,缓缓道:“咱们在此是做什么的?”
他指着远处的黄河说道:“咱们是守城的,守住了府州城,这便是大功一件!什么情义?军心士气……这城里有将士们的家眷,一旦破城,那都是敌军的奴隶。他们难道敢不效命?”
陈昂环视一周,没见到有人敢和自己顶嘴,眼中就多了得意,然后喝道:“等咱们出城时,那些援军早就被冲没了,还救……救个屁!”
在军中待了几年,他也学会了些粗口。
一说出来后,陈昂就有些后悔了。他觉得有损于自己的形象,于是就干咳一声,正准备说些为国效命,报效君王的套话,边上有人喊道:“他们在反击!”
陈昂想好的套话还没说出来,闻言就勃然大怒,喝道:“一冲就冲没了,还反击个……反击个……”
城头上能远远看到那边的动静,就在说话的当口,刚才那些‘软骨头’们已经开始了反击。
十余名西夏人正在欢喜的准备收割这一百余人宋军。
不,是乡兵!
大宋禁军的装备可没那么寒酸。
而且这支乡兵竟然有四匹马,可见有些来历。
他们先前发现宋军的斥候时,还以为这边有大军,所以小心谨慎。
可追杀过来一看,才一百余人,而且这一百余人都慌作一团,有人奔逃,有人跪地请降……
这分明就是没经历过战阵,而且没有军心的散兵游勇。
这就是送人头啊!
国相说过了,此次但凡有立功的,一律重赏。
所以这些骑兵都欢呼着冲杀过来。
沈安就站在原地,身后的战马在打着响鼻。
他盯着敌骑迅速接近,觉得自己的双腿神奇般的停止了颤抖。
从发现敌骑开始,他的腿就在颤抖,紧张的发呆。
可此刻他却恢复了冷静。
“弩……动手!”
他大喊一声,身后那些装胆小的乡兵们都把弩弓端了起来。
敌骑本是觉得欢喜,可等看到这个场景时,有人就绝望的喊道:“这是宋军的圈套。”
“他们有弩弓!都有弩弓!”
“这是宋军的精兵,退!撤退!”
可冲势已起,想转弯回去何其的艰难。
弩箭如期而至,敌军纷纷落马。
那三个斥候早已绕了回来,此刻在沈安的身后待命。
一阵弩箭攒射,敌军纷纷落马,剩下两人刚好转过弯来。
“弄死他们!”
沈安第一次遇敌竟然就轻松取胜,他只觉得浑身舒坦,意气风发的想高歌一曲。
随着他的命令,三名斥候追了出去。
“抢马!谁抢到就是谁的!”
刚才还在装死的乡兵们都蜂拥而去,沈安骂道:“抢个屁!都去收拢了来,老子来分配!”
折克行笑道:“安北兄,他们原先在辽境那边有马,只是被招来之后,担心会被清算,就把马全给卖了,卖马的钱给了家里……”
沈安说道:“都是些好汉子,大宋若是多一些这样的好汉子,辽人算个什么?”
他正在感慨,两个乡兵却为了争夺一件丝绸内衣在打架。
一个敌军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弩箭。人还没死,甚至还在挣扎着。
可两个乡兵却发现了他穿着的丝绸内衣,顿时就抢了起来。
两人扭打在一起,沈安大步过来,见了不禁怒不可遏,就一人一脚踹开,骂道:“都是袍泽兄弟,特么的……”
老子才夸赞你们是好汉子,转眼你们这些狗曰的就扫老子的脸。
两个乡兵干笑着站好,其中一人道:“郎君,小的二人是玩耍的。”
一个鼻青脸肿,一个不住的揉着肚子,面色发白。
这就是闹着玩的?
沈安骂道:“老子说过多少次了?大伙儿都是袍泽兄弟,是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的生死之交,这特么就为了一件内衣打架,这是什么袍泽兄弟?”
两人低头挨训,那边的追杀也出结果了。
“郎君,一个都没跑!”
三个斥候瑟的回来请功,见两个同袍被训斥,就得意的大笑起来。
“滚!”
沈安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战马被一一收拢,折克行也弄了一匹,正骑着训马。
两个乡兵抬头堆笑道:“郎君,小的知道错了,这事……”
沈安指指前方的尸骸说道:“今日的尸骸都由你们二人来扒,扒干净了,一丝不挂的丢进坑里去。”
这事儿有些腌,不过这二人却眉开眼笑的道:“郎君,天气冷,这些尸骸身上还暖和,小的们正好暖暖手……”
沈安指着他们,只觉得一股子闷气在郁结之中。
“滚滚滚!”
两个乡兵等他转身后,就扑到了那个敌军的身上,一阵折腾,这还未死的敌军就变成了光猪。
“谁的?”
两人一阵嘀咕,其中一人就得意的把带血的丝绸内衣收进了怀里,然后见敌人还未死,就随手拔刀……
噗!
那双惊恐的眸子渐渐失去神彩,但依旧带着惊骇。
这不是普通的宋军!
他们视人命如草芥,杀人之熟练,堪称是屠夫。
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是乡兵?
“把他们埋了!”
“郎君,好些东西,都是咱们的吗?”
“马丹!都是你们的,一群畜生!赶紧收拾了进城!”
这名敌军被两人抬着过去,他见到了一堆兵器,还有一堆衣物,以及一个在叫骂的少年。
“走了!”
噗!
人被丢进坑里,随即泥土纷纷洒落。
城头上的人也看到了这一战。
折继祖握拳砸在了城砖上,喊道:“好!杀的好!”
“知州,这些人先示弱,然后等敌军接近后再用弩弓攒射……这是精兵啊!”
“人少了些,弄不好就是打前哨的,后面还有大军呢!”
“哎!先前不是说一冲就没了吗?还说……救个屁……”
陈昂的脸上多了红晕,他看看左右,喝道:“谁在嘀咕?站出来?”
无人应答,周围静悄悄的。
可气氛却有些古怪。
陈昂是麟府路的老大,他在府州城里,折继祖都得要听他的。
所以人人噤声。
这时城外有人在喊话:“特么的!刚才为何不救援?卵子呢?卵子哪去了?开门!”
一群兵痞就用一声叫骂开始了自己的西北之行……
第276章 某雄州沈安(为‘妞妞点点猫’加更)
这叫骂太难听了吧?
陈昂的面色青白,眼皮子跳动着,喝道:“看看是谁?”
这话就像是在抽打他的脸,让他难受至极。
一队乡兵竟然也敢造次吗?
他的面色阴沉,说道:“这是跋扈,武人跋扈当处置……否则人人效仿,何人去效忠陛下?何人去效忠大宋?”
他身边有人从城头往下看去,然后回身道:“钤辖,就是乡兵!”
陈昂几乎想仰天打个哈哈。
乡兵也敢冒犯某吗?
弄死你!
“随某下去看看,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陈昂一拂长袖,当先下了城头。
折继祖面色难看,身边有人劝道:“知州,赶紧下去看看吧,若是陈钤辖发怒了也好劝劝。”
折继祖低骂道:“一介文人……若非是……”
他的眼中闪过凶光,但随后消散。
众人下了城头,到了城门前。
城门缓缓打开,陈昂戟指外面,喝道:“拿下!”
为官之道首在官威,官威不存,官位不存!
所以他就准备来个先声夺人。
“哈哈哈哈!”
外面打头一人却是大笑着走了进来,却是文官。
绿色的官服……
还是个少年!
“报名来!”
陈昂摆摆手,两个军士退了回去。
“报名?”
沈安正在得意中,闻言看看陈昂,问道:“你是谁?”
陈昂大怒,喝道:“某陈昂。”
“陈钤辖?”
陈昂微微点头,说道:“你麾下为何叫骂?”
这是趁势发难?
沈安觉得自己和陈昂无冤无仇,这真是莫名其妙。
难道是有人提前通知他,让他来刁难老子?
沈安觉得自己真相了。
于是他板着脸,很是倨傲的道:“某翰林待诏、国子监说书沈安。你要拿了谁?”
哥是京官,你敢坑哥一把试试?
卧槽!
在门内的人都惊呆了。
就这么一个少年,竟然是翰林待诏,还在国子监说书……不,是教书?
这谁家的衙内?
这年头没点来历你也没法在少年时得意。
陈昂面色铁青,说道:“来府州作甚?”
如果沈安是来公干的,那么陈昂发誓会给他好看,让他知道这里不是汴梁,而是更野蛮的边塞。
汴梁的那一套温柔作风在这里吃不消。
要想镇住折家,必须要凌厉些,直接压住。
但上次折继祖突然进京,归来后没多久朝中就来人找到了陈昂密谈。
他犹自记得那些话……
此后莫要钳制折家过甚!
他觉得很憋屈,可折继祖这人手段不错,麾下都拥护,他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来压制,所以忍耐至今。
折继祖进京……当时有传闻,说是折克行在京城认识了一个少年,为折家奔走,最后成功的让朝中对折家改观。
那个少年……
边上有人见沈安倨傲,就冷笑道:“这是陈钤辖当面,你一个待诏……莫不是要理头吗?”
理头的是手艺人,许多手艺人被称为待诏……
唰!
瞬间折继祖的目光就转到了这人的身上。
“拿下他!”
折继祖沉声喝令,身后几个军士扑了过去,直接扑倒了那个小吏。
陈昂冷声道:“为何拿人?”
那是知州麾下的小吏,可却和陈昂经常暗通款曲,送些折继祖的消息。
折继祖虎目一瞪,说道:“那是官家身边的近臣,也是府州能羞辱的吗?”
这话说的极妙,一个官家身边的近臣,就直接压住了陈昂的气焰。
那小吏被按倒在地上嘶吼着:“某不服!某不服!他只是个待诏,为何能……呜呜呜!”
有军士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可那呜咽声却有些渗人。
沈安此刻才微微一笑,说道:“沈某离京前,官家有过交代。”
唰!
呜咽没了,这些人都站直了腰。
沈安淡淡的道:“官家说府州被一道黄河隔绝于塞外,你此去要多看,要给朕看看府州是什么样的府州……”
哥是来看的,知道不?
不是来被你吆喝的!
不是调来府州做援兵的!
你调动不了哥!
沈安微微抬眸,“先前在外面遇敌时,城中一兵不发,让人失望……”
他看了折继祖一眼,折继祖心中有数,就说道:“此事……”
折继祖看向了陈昂。
陈昂先前还在叫嚣着要拿下来人,可现在却面色涨红。
他刚想发怒,可突然盯着沈安问道:“你便是那个沈安?”
沈安笑容可掬的道:“你说呢?”
“京城沈安?”
陈昂觉得自己算是个倒霉蛋,竟然遇到了此人。
沈安摇头,说道:“不,是雄州沈安!”
哥一来你就喊什么拿下,这是啥意思啊?
沈安反问道:“城中不发援兵也就罢了,怎地来了还吃闭门羹,还说什么拿人?谁想拿人?”
这人竟然咄咄逼人至此吗?
众人见陈昂面色难看,不禁心凛然。
这位的心胸可不宽广,今日你沈安快意恩仇,明日呢?
明日你得小心这位从背后捅你一刀子。
陈昂想起了友人来信里提及的沈安,说是很得官家的喜爱,而且还掺和进了未来皇子的争夺中。
这样的人,未来不是流放就是位居宰辅。
陈昂心中羞怒,但却无可奈何,于是拂袖而去。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按照他以往的秉性,今日不把脸面要回来,他陈昂铁定不会罢休。
可他却走了。
地上那个被按住的小吏把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你扛不动这个沈安,我出来干啥?
我特么出来为你助威,可你竟然把我给抛弃了?
小吏心中悔恨,泪水长流。
而在另一边,折继祖已经大笑着走了过去。
“见过折知州!”
沈安也笑着拱手。
折继祖无视了站在后面的折克行,用力的拍了一下沈安的肩膀,赞道:“某还说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在城外设伏西夏人,没想到竟然是你,哈哈哈哈!来人!”
“知州!”
折继祖的情绪空前高涨,他吩咐道:“准备烤羊美酒,今晚某为安北接风!”
府州地处黄河岸边,周围河流众多,植被茂盛,是大宋的一个养马地。
只是和西夏大战一开,这个养马地就废掉了。
不过马养不了,牛羊却没问题。
那些番人养了牛羊就卖给府州,然后换了粮食和生活用品,双方算是各取所需。
一行人安顿下来后,折继祖就来找到了沈安。
“以前麟府路军马司说一不二,可从上次某进京回来之后,他们的日子就不行了。”
折继祖很是惬意的坐在那里,斜睨了折克行一眼,“陈昂心有不甘,几番想寻某的错处,可这里是府州!”
他的双眼闪过厉色,“折家在此为大宋戍边多少年了?若非是想着法度,某早就寻机让人弄死了他。”
一股子野性扑面而来,折继祖在盯着沈安。
这话有些忌讳,你沈安可还能安坐吗?
“那为何不弄死他呢?”
沈安淡淡的道:“兴许换一个来还好些。”
“哈哈哈哈!”
折继祖不禁大笑起来,赞道:“果然还是那个安北,豪爽!走,喝酒去!”
院子里已经燃起了篝火,一只肥羊被烤的吱吱作响。
有人搬了椅子来,接着就是酒水。
羊肉细嫩,沈安吃了一块,觉得那股肉香就在齿间萦绕。
“这羊肉就适合烤着吃!”
沈安一口气吃了半斤羊肉,这才满足。
酒水喝了两碗,沈安就摇头不喝了。
他才十五岁,不是喝酒的年龄。
“且等我十八岁之后再说。”
折克行远离家乡许久了,早就馋的不行,在边上酣畅淋漓的吃着。
这厮一口羊肉一口酒,没多久就喝了一小坛。
他摇摇头,遗憾的道:“不够劲!”
折继祖瞪了他一眼,然后问了沈安:“此次来府州……朝中是个什么意思?”
“坚守!”
朝中没啥意思,沈安笑道:“守住了就行,至于我,这是来见世面的。”
折继祖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问道:“难道……官家还想让你文武双全不成?”
沈安笑道:“我借了遵道之力,在朝中倒是得了个知兵的名头。”
“好啊!”
折继祖真的是羡慕了,一脚就把正拎着坛子灌酒的折克行踢了过去。
“喝喝喝!就知道喝!你在京城和安北一起,竟然没学到学问,反而酒量越发的大了,要你何用?”
折继祖越想越气,“某上次交代,折家以后要慢慢的文武都学,不能让种家专美于前,可你呢?学到了什么?”
折克行茫然道:“叔父……学了很多啊!”
折继祖一听就得意了,“那就说说。”
折克行就叫人找了蜡烛和碟子杯子来,当场表演了负压实验。
沈安不忍目睹,就假装不胜酒力,然后回去休息。
这一觉他睡的很好,直至第二天凌晨。
早饭是一大碗汤饼,不过有羊汤。
折克行来晚了些,一脸的悻悻然。
“怎么了?”
沈安一边喝汤,一边看着他的脸,那里有一处乌青。
折克行郁闷的道:“昨日叔父本来说的好好的,还给了小弟许多好东西,可后面……”
昨晚折克行的试验大获成功,折继祖欢喜不胜,喝多了之后就叫人开了自己的库藏,拿出了不少压箱底的好东西给折克行作为奖励。
“可邙山军那群兵痞,竟然在城中用同样的法子去骗女人……”
沈安满脸黑线的问道:“于是你就被揍了?”
折继祖期待中的学霸,最后变成了学渣,于是折克行就倒霉了。
折克行点头,说道:“西夏人又来了,吃完早饭赶紧上城头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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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第一次(为‘葉子天’加更)
府州一面是大河,另外两面地势险要,唯一好些的地方就是城北。
西夏人在城北外蜂拥猬集,牛角号吹的震天响。
“来了,敌军来了!”
一声尖叫后,西夏人开始缓缓逼近。
折继祖没有慌乱,还有余暇问沈安:“安北觉着如何?”
这一波攻击大约有一千余人,那些西夏人扛着木梯缓步而来,叫喊声震天响。
沈安却神奇的没有紧张,他说道:“敌军的人数有些少啊!”
折继祖点点头,等沈安拿出望远镜后,就问道:“这是何物?”
望远镜生产的不多,目前没轮到府州,所以折继祖有些眼生。
折克行低声道:“叔父,这是安北兄发明的望远镜,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那不是千里眼吗?”
折继祖有些不相信,沈安把望远镜递过来,“折知州,敌军后续好像没人,你看看。”
折继祖第一眼就被吓坏了,幸而折克行早有准备,伸手在下面等着,接住了望远镜。
“叔父,您得把绳子挂在脖子上,免得摔坏了。”
这厮不说遮掩一番,还点出了折继祖土包子的本质,沈安觉得他昨夜挨的那一顿不冤。
折继祖老脸通红,但目光震惊。
“这是……安北,这是你弄出来的?”
“这是神物啊!”
沈安矜持的道:“舍妹说想看月亮,于是我就弄了这个出来,好歹能看清楚些。”
折继祖看着远方,赞道:“这简直就是我兵家的神物,宝贝,宝贝啊!”
他放下望远镜,看向沈安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绝世宝贝,还舔舔嘴唇,说道:“安北,折家有些小娘子……你若是看中哪个只管说,某做主……”
他是彻底被震惊住了。
以前若是有人告诉他能看到视线之外的东西,他绝对会嗤之以鼻。
可他刚才却真的是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片林地。
那里并无敌军驻扎。
也就是说,敌军总计也就是一千多人。
陈昂就站在不远处,有些紧张的看着不远处冲击而来的敌军。
“弩箭!弩箭赶紧发射!”
他神经质般的叫喊着,可在折继祖没有下令之前,城头上没人搭理他。
敌军开始接近,有人拿出了弓箭。
“你将会成为大宋的骄傲!”
他觉得如此赞誉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对沈安的看法。
“折继祖!”
陈昂猛地扑了过来,喊道:“该放弩了。”
他的脸上全是惊惶,瞬间转为愤怒。
“为何不放弩?”
折继祖叹道:“他们就这些人,某想让他们上来再动手……”
陈昂愤怒的指着远方喊道:“他们在那里还有人,还有无数人!”
折继祖摇摇头。
“防箭矢……”
一声厉喝后,众人都纷纷蹲了下去。
箭矢飞了上来,除了两个倒霉蛋之外,其他人完好。
一架木梯搭在了沈安的脑后。
他从未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过敌人!
他在急促的呼吸着。、
左边的折继祖很镇定,甚至还有闲暇对沈安说道:“安北,男人总是要杀人的,第一次……”
“杀!”
折继祖猛地起身,同时挥刀。
一个爬上来的敌人刚面露欢喜之色,长刀就从他的脖子上掠过。
人头飞起,鲜血从脖腔子里喷射出来。
鲜血从空中坠落……
沈安从不知道人血会是这般的腥臭。
臭不可闻!
他的身后有喘息声传来。
折克行就在他的左前方,此刻他手握长刀,单膝跪在那里,目光锐利,就死死的盯住了那个垛口。
折继祖吩咐要让沈安的第一次杀人尽量安静些。
所谓的安静些,就是别帮他。
就像是洞房花烛夜,新郎只能独自面对自己的妻子,哪怕手足无措也得履行完那个礼。
人伦大礼!
而此刻就是沈安的另一种洞房花烛夜。
杀人之夜!
汗水从沈安的额头上滑落。
他的目光呆滞。
他的呼吸急促的分不清节奏。
折克行的眼睛微微眯着,就在沈安的脑后,一个脑袋已经冒了出来。
这是一张黝黑的脸,西北的风沙与阳光把它变成了黑色。
下一刻,这张脸上出现了狂喜之色。
沈安并没有做出反应。
同样退开的陈昂也看到了这一幕。
“这就是所谓的文武双全?”
折克行长身而起……
安北兄,既然您无法决断,那就让我来吧。
沈安每天早上都会练刀,他笃信什么招式都是扯淡,越简单、越快的刀法越有效。
所以当他拔刀时,折克行依旧被惊了一下。
呛啷!
就如同每天早上那样,沈安最喜欢练习的就是拔刀。
越快越好!
长刀出鞘,刀光如匹练般的闪过。
刚攀爬上来的敌人刚想挥刀,眼前就是一花。
嗤!
沈安只觉得手中一滞,然后视线内就变成了红色……
人头飞起,惊喜之色依旧残留着。
鲜血喷了出来,就像是刚打开开关的喷泉。
眼前失去脑袋的敌人双手一松,尸骸就跌落下去。
沈安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那股子腥臭味就涌入了肺部。
第二个脑袋冒了上来,沈安下意识的挥刀。
这一刀并未斩下脑袋,反而是嵌在了肩上。
“啊!”
敌人惨叫着往下跌倒,沈安用力的握紧长刀,看着那一股鲜血从肩头上飙射出来。
锁骨断裂,这人完蛋了。
折继祖抽空看了一眼这边,不禁大笑道:“好!好汉子!”
沈安的咽喉涌动了一下,他下意识的隔绝了自己的害怕。
他表现的格外镇定自若。
他开始从容挥刀,就像是一个老卒般的熟练。
折克行想起了那些被他砍掉的桩子。
只要确定了方向,沈安就舍得对自己下狠手,风雨无阻的操练。
无数次挥刀,这才换来了此刻的锋锐。
不知道第几次挥刀,沈安突然喊道:“差不多了。”
敌军的攻击从头到尾都不算激烈,更像是一次试探。
“弩……”
一排排弩手出现在了后面。
弩弓倾斜朝天……
“弩……放!”
乌云出现在了天空之中,然后消失在城下。
城下就像是被种植了一片细小的森林,而土地就是那些身体。
一片惨嚎声中,那些西夏人开始了奔逃。
“宋军放弩了!”
宋人有许多弩手的消息不是新闻,一旦看到弩箭,西夏人跑的比兔子还快。
按照上面的说法,除非是真想打下府州城,否则少惹折继祖。
敌军潮水般的退了回去,城头上一片欢呼之际,沈安强忍着呕吐的**说道:“这是牵制!”
麟府路的上一任钤辖是郭恩,那时候和西夏还经常发生战事。
可等到陈昂继任时,这边已经差不多太平了。
所以闻着这股血腥味,陈昂的身体不禁微微摇晃,面色古怪。
他艰难的咽下唾沫,问道:“牵制什么?”
沈安说道:“西夏人没准备打下府州城,他们在做戏!”
“他们做什么?”
陈昂艰难的走到前面,看着一路奔逃的西夏人,喃喃的道:“胜了!胜了呀!”
折继祖放下望远镜,对沈安说道:“没错,是牵制。”
两人相对一视,就蹲在了一起。
折继祖说道:“他们为何要来送死?”
这种送人头的举动不符合兵法,就像是白痴在指挥。
但大宋在麟府路的谋略就是防御,压根没想到进攻,所以消息不是很灵通。
陈昂也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蹲在了折继祖的身边。
“为何送死?他们怕是以为弩手都走了吧。”
陈昂觉得能防住就是大捷,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报捷文书。
沈安抹了一把脸上,顿时干结的血痂就被带了下来。
他皱皱眉,说道:“没藏讹庞野心勃勃,可却失于决断。他需要在麟府路闹出些大动静,可麟州和府州可好打吗?”
折继祖自信的道:“除非没藏讹庞大军压境,否则他们别想攻下麟州和府州。”
府州城地势险要,真要攻打的话,怕是要用尸骸来堆积。
后世折可求就是坚守不出,金人无可奈何。
陈昂失去了耐心,说道:“报捷吧!”
他需要用战功来为自己铺平回京之路。
不回京也成,只要调离麟府路他就心满意足了。
西北的风吹的他头晕,文思枯竭,友人来信都说他的诗词越发的枯燥无趣了。
沈安看了折继祖一眼,说道:“没藏讹庞不会来试探。西夏国内应当不安宁,李谅祚虽然年幼,可权利能催熟他,没藏讹庞急了,可他却色厉内荏……”
折继祖盘腿坐着,突然喊道:“无关的出城收拾尸骸!”
陈昂皱眉看了他一眼,折继祖说道:“安北这是在说西夏的关窍,旁人如何能听?若是有人去告诉了西夏人或是辽人,那大宋就亏了。”
他是领教过沈安的高明,所以说的很是自然。
可陈昂却不知道,而且昨日沈安给了他没脸,所以今日他是忍不得了。
“胡扯!”
陈昂觉得自己此刻是孙膑附体,就说道:“没藏讹庞若是想动手,就该大兵压境。首先要造势,让麟府路和河东路震动,直至汴梁震动。到时候大宋援军云集,他就可从容离去……”
这还是门槛猴的套路。
哥带人来吆喝一阵子,等你家大人拎着菜刀开门出来时,哥马上掉头就跑。
“没藏讹庞不是大宋!”
沈安一句话就堵住了陈昂,然后说道:“他肯定是要打下个地方,否则不好交代。麟州和府州打不动……我在想,他会不会打其它地方,比如说那些堡寨?”
折继祖沉吟道:“从这里到麟州,还有到原先的丰州方向,咱们都有堡寨,这是为了保护粮道……”
丰州早就被敌军攻陷了。
沈安抬头,目光炯炯的道:“派出斥候,周围二十里探寻一番,可否?”
他恶补过不少军中的常识,所以急切的道:“要快,否则敌军一旦合围某处,救援就来不及了。”
陈昂不满的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沈安霍然起身,他断然道:“我知道没藏讹庞需要什么,而你却不知道。”
陈昂色变,可折继祖却喝道:“全军出城,驱散那些敌军。派出斥候,马上出发!”
……
第四更送到,大伙儿晚安。
第278章 邙山军……破军!
斥候派出去了,目前只能等待。
消息是从下午开始陆陆续续的传回来的。
麟州方向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
一队损失惨重的斥候回来了,带来了丰州方向的消息。
“钤辖,知州,小人前出丰州方向十余里,遭遇敌骑围杀……”
斥候的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那些敌骑就像是疯狗,从三面围杀过来,他们的箭术高超,若非是咱们一人双马,肯定就回不来了。”
折继祖猛地起身,对沈安说道:“安北,你猜对了。”
沈安想起了先前看的地图,喃喃的道:“是百胜寨还是西安堡?”
折继祖闭上眼睛,“西安堡距此六十里,敌军不可能把最精锐的游骑放在府州出去十余里的地方……”
沈安点头道:“百胜寨距此四十里,正好……”
“出击!”
“救援!”
陈昂见沈安和折继祖竟然抛下自己做出了决断,就怒道:“某不许!”
“府州城中将士七千,出击?若是被围,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他激动的指着城外说道:“若是没藏讹庞倾力出击怎么办?七千人在野外不堪一击。其后他拿下空虚的府州城,趁势过河,河东路就要震动了!”
沈安皱眉道:“有理不在声高,你的嗓门太大了。还有,没藏讹庞就是个没卵的货色,他不敢倾力出击……”
“为何?”
陈昂觉得沈安就是在说笑话。
沈安握住刀柄,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红,看着就像是个恶魔。
他淡淡的道:“因为他怕前脚出门,后脚就有人端了他的老窝。”
陈昂不解的道:“他可以带着李谅祚出征。”
沈安笑了笑:“那就是倾国之战,辽人在边上要笑死了。”
“辽人?”
“对,辽人会坐山观虎斗,没藏讹庞是没卵,可他却不傻。”
辽人会非常乐意见到大宋和西夏人拼杀,最好是两败俱伤,然后耶律洪基会乐呵呵的带人来收拾残局。
“集结!”
折继祖雷厉风行的准备出击了。
陈昂摇摇头:“不行,某不许!”
他觉得这很危险。
“府州会陷落!”
折继祖坚定的道:“钤辖,一旦不救援,西夏人就会一个个的清扫周围的堡寨,到了那时,麟州的粮道就要断了……”
麟府路的补给是先送到府州,然后通过沿途的堡寨,一路送到麟州。
一旦堡寨被断掉,运送粮草就会成为一个有去无回的差事,那将会让大宋绝望。
“出击!”
折继祖下令了,他抗命决定出击。
“某带五千人出击,此处留下两千人。”
陈昂茫然的道:“这样不对!折继祖,沈安,你们这是在冒险!某要弹劾你们!要让你们……”
没人理他,陈昂一跺脚,就真的回去写了文书,令人急速送过河去。
“让河东路快快来援!要快!”
他如同困兽般的在咆哮着:“两千人怎么守住府州城?怎么守?”
……
五千余人出了府州城,气势很大。
一路疾行,在入夜时,折继祖令宿营。
“西夏人不敢夜袭。”
折继祖说道:“除非是占据优势,否则他们不敢来。”
他在看着远方的黑夜,目光凌厉。
沈安说道:“咱们就是诱饵,若是敌军势大……”
折继祖回头问道:“害怕了?”
沈安笑道:“我希望能见识到战阵中最残酷的一面,夜袭最好不过了。不过在夜间西夏人近乎于睁眼瞎,他们若是敢来,咱们只需用弩箭攒射即可。”
一夜过去了,除去几次小规模袭扰之外,西夏人并未有大动作。
凌晨,雾气还渺渺的飘荡在营地里时,远处就出现了警示。
“敌骑!”
沈安在啃着干饼,他抬头,就见到雾气中冲出来一百余骑。
“春哥!”
他奋力的叫喊着,眼睛发绿,就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狼。
“郎君!”
黄春咬着干饼跑了过来。
折继祖回头,见沈安面色发红,就微微点头。
这是许可了。
沈安只觉得心跳在加速,他喊道:“邙山军……集结!”
黄春一听就乐了,喊道:“兄弟们,打草谷了!”
周围的人一脸懵逼,心想这群人疯了吗?
沈安一脚踹倒了黄春,骂道:“这是西夏人,集结,咱们出击!”
打你妹的草谷,咱们现在是正规军,不是马匪!
沈安说着就拉过自己的战马,折克行说道:“安北兄,你不能去。”
“为啥?”
沈安问道,他翻身上马,朝着后面招手。
后面十余骑跟着,而剩下的邙山军都是步卒。
沈安对折克行笑道:“我说过自己会做一个大丈夫,大丈夫可不能缩卵,所以我肯定得去!”
他看了奔跑过来的步卒一眼,就拔出了长刀。
“邙山军毕竟是马匪出身,这等正面厮杀早经历是好事。”
邙山军真的是马匪出身,连黄春那个蠢货脱口而出的就是打草谷。
早点经历正规战阵,然后他们的实力就会被放大,才会成为沈安心中的强军。
沈安缓缓策马出前,对方的游骑本来是想撤离这里,可见到宋军十余骑带着几十名步卒出来应战,就大笑起来,然后列阵。
折继祖看了沈安一眼,见他神色从容,就微微点头,说道:“好汉子!”
沈安微微踢了一下马腹,战马缓缓加速。
十余骑,几十步卒,这个奇怪的组合出发了。
敌军开始出击。
一百余敌骑开始加速。
双方不断在接近着……
沈安在减速。
“宝玉!”
严宝玉带着五骑策马冲了出去。
他们都拎着一个袋子。
当他们冲到距离敌骑两百余步时,严宝玉开始策马掉头,看似惶然和狼狈。
手缓缓松开了一下,漏出的口子里,铁蒺藜不着痕迹的掉落下来。
折克行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禁惊道:“安北兄,您在河东路花钱就为了打造这个?”
沈安狞笑道:“老子上阵怎会打没把握的仗!今日就是我邙山军扬名立万的日子,兄弟们!”
“郎君!”众人齐声应诺,就像是某个山寨里的聚会场景。而沈安这个大当家出来后,大家齐声吆喝。
“准备……”
敌军已经冲到了铁蒺藜区域,一匹战马突然马失前蹄,马背上的骑兵就这么飞了出来。
头部先落地基本上是必死无疑,那颈骨折断的声音让人心中发麻。
后续的战马不停的踩中铁蒺藜,一时间人仰马翻。
后面的折继祖呆呆的道:“他竟然早就打好了主意?”
铁蒺藜不是什么绝技,但沈安竟然在来府州前就准备了这东西,可见真是来杀敌的。
敌骑不能停,因为邙山军已经举起了弩弓。
他们必须要冲过弩弓的射程,然后近距离冲垮宋军。
“弩……放!”
弩箭飞扑过去,冲过这一段之后,剩下的几十敌骑中传来惨叫。
两轮弩箭的洗礼之后,剩下的敌骑不足六十。
但他们已经逼近了邙山军!
沈安在马背上举刀,喊道:“燃烧瓶!”
十余名臂力最强的乡兵点燃了燃烧瓶,然后奋力扔了出去。
轰!
燃烧瓶轰然燃烧,那些战马惊叫起来,然后第三轮弩箭来袭。
还没接触就遭遇了三种不同武器的打击,这些敌军已然胆气尽丧。
沈安在马背上站起来,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在奔涌着。
“邙山军……破军!”
他举起长刀,奋力的嘶喊着。
破军!
这是前锋才有的荣誉!
这是乡兵们梦寐以求的荣誉。
黄春的八字眉立了起来,喊道:“邙山军……破军!”
严宝玉在喊着:“邙山军……破军!”
折克行的身体在颤抖,他拔出长刀:“邙山军……破军!”
十余骑猛地冲了出去。
这一系列战斗非常短暂,从敌军优势到沈安率军出击,不过是顷刻而已。
折继祖都在摇头:“安北的胸中自有韬略,此后……”
有将领问道:“知州,比韩琦不差吧?”
这是心腹才敢问的话。
折继祖不屑的道:“韩琦算个屁!安北以后肯定能出将入相,而韩琦……特么的尽打败仗!”
“好汉子!”
这时目睹沈安率军发动冲击后,府州军不禁都欢呼了起来。
一如他用弹弓打掉了辽使的鹰隼,在御街抱着妹妹狂奔时的那样……
无数人在为他而欢呼着!
“好汉子!”
剩下的敌军惶然不堪,沈安第一个冲了进来。
一把长刀挥斩而来,沈安此刻的脑海里全是热血,他毫不犹豫的一刀劈去。
这是以命换命的招数!
敌军怯了!
他在闪避,然后自己的刀就偏离了目标,但依旧是冲着沈安的腰侧而来。
铛!
严宝玉出手挡住了这一刀,不然沈安小命难保。
这是黄春的交代。
宝玉,郎君还年少,没怎么杀过人,看好他!
借助着战马的冲势,沈安一刀斩断了对手的手臂。与此同时,一支箭矢飞来,把他前方的敌人射落马下。
折克行收了弓箭,持刀就追了上来。
沈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杀出来的,当他重新策马回头时,身后的敌骑无一幸免。
严宝玉的眼中多了尊重,说道:“郎君,您杀了两人!”
沈安忘记了,此刻才去回忆。
第一人被他一刀斩断了手臂,第二人是在逃跑时,被他从后面一刀砍翻,然后被战马踩死。
折克行策马而来,拱手道:“安北兄,您第一次上阵,杀敌两人!小弟佩服!”
沈安摇头道:“多亏了你和宝玉在护持着。”
他此刻才觉得先前的危险。
但男儿就该冒险,当热血冲到了眼睛里时,当视线内一片血红时,什么都能丢弃,包括危险。
他策马回去。
折继祖亲自来迎,这个规格不小。
“安北,好汉子!”
他微微摇头,眼中的欣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了。
他回身喊道:“谁是好汉子?”
这是军中夸耀的方法,沈安不懂。
但当被五千余人在盯着时,他依旧觉得有些紧张,甚至是手足无措。
“沈待诏!”
“好汉子!”
“沈待诏!”
“好汉子!”
欢呼声刺破薄雾,伴随着第一缕阳光倾撒了下来。
沈安浑身在轻颤着,那种荣耀感让他觉得自己爱上了沙场和杀戮。
他缓缓策马掉头,看着前方。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用杀戮和血色来铺垫吧!
……
难受,觉得闷……
第279章 黄春的狗鼻子
日头越发的高了,斥候不断往来。
“知州,百胜寨被围。”
一队斥候飞驰而来,大多身上带血,可见双方的斥候大战是如何的激烈。
两军对垒,遮蔽战场,单方面获取信息,这就是斥候和游骑大战的目的。
获取对方的信息是第一要务。
从接近百胜寨开始,折继祖的面色就渐渐冷漠,就像是一个雕塑。
这是一位已经进入状态的将军!
“对方多少人?”
这是一个基本的信息,可斥候却在摇头。
“知州,敌军在各处扫荡,兄弟们奋力拼杀……依旧无法接近,小人……罪该万死!”
都头下马跪地请罪。
折继祖呵斥了几句,随后又准备再派斥候去。
“折知州,下官这边可否能试试?”
折继祖看了沈安一眼,微微皱眉道:“斥候战九死一生……”
你的邙山军只有那点人,弄不好一次接触就全完蛋了。
沈安笑道:“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
折继祖点头,说道:“如此……邙山军算一队,马上出发。”
斥候不止一队,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他们将会从几个方向去打探消息。
“邙山军,跟我来!”
沈安觉得自己在渐渐的适应战场,并且在期待着厮杀。
折克行也跟了过来,被折继祖叫住。
他指着沈安说道:“邙山军丢了就丢了,大宋不缺人。可安北不能丢,你跟着去,若事有不谐,护着安北……嗯!”
他的眉间多了厉色,折克行点头道:“叔父放心,就算是打晕他,某也会把他带回来。”
这是一个近乎于残忍的决定,但折继祖和折克行却觉得理所当然。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人人平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邙山军数十骑跟着沈安从左侧绕了过去。
阳光普照大地,但秋风依旧刺骨。
沈安吸吸鼻子,觉着黄春就像是一只在地里偷粮食的田鼠。
他在马背上抬头,一会儿看左边,一会儿看右边,甚至还会低头沉思。
那双正八字眉紧紧的皱着。
“右边!”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左边隐藏着魔鬼。
众人转向远去,沈安拿着望远镜在观察左边。
“有人!”
一队敌骑就从先前他们停留的地方出现了。
黄春得意的道:“郎君,不是小人吹嘘,当年在雄州时,小人和录事参军的小妾好了一阵子,那厮疑神疑鬼的,几次来抓奸,小人偏生逢凶化吉……从那次起,小人才发现了自己的本事。”
沈安满脸黑线的道:“你这偷人还有理了?”
黄春理直气壮地道:“郎君,那录事参军是个贪官。”
马丹!
贪官的女人……
邙山军在黄春的引领下,不断接近百胜寨。
黄春越发的紧张了,汗水在身上渐渐蒸腾出来,后背多了湿痕。
沈安举着望远镜,不断在搜索着。
他看到了烟尘……
百胜寨前,无数敌军在疯狂的发动进攻。
箭矢在空中飞舞,有的在空中相撞跌落,可更多的箭矢却飞到了目的地,带来一阵惨叫。
一队骑兵轰然冲击着寨墙,然后被密集的长枪逼退。
一个西夏将领在后面看着这一幕,不满的道:“要果断些,宋军离此不远了。”
边上有人说道:“折继祖竟然敢倾力来援,倒是出乎了预料,若是快的话,今日就会和我军遭遇,要不……”
目光所及,不到六千人的骑兵在周围蓄势待发。
“发现宋军斥候!”
左侧一声尖叫传来,将领怒道:“废物!那么多游骑都无法遮断吗?”
两骑迅速而来。
“发现宋军时还远,不足以看到这边!”
“好!”
西夏将领得意的道:“那些蠢货,就差这么一点啊!这便是功败垂成了。摸不清咱们的人数,折继祖不敢冒险,只能慢慢的摸过来,到了那时,百胜寨早就破了……”
边上有人笑道:“折继祖的骑兵不多,所以不敢倾力一击。只是可惜了刚才的宋军斥候,若是再往前一些,怕是就能看到咱们的人数了……”
“若是知道了咱们的人数,折继祖绝对敢全军突击!”
将领冷冷的道:“这就是命!宋军没有这个命!传令,全力攻打百胜寨,破寨之后点火,用烟火来通知折继祖,然后严阵以待,让折继祖看看咱们的人数,让他懊悔不已。”
牛角号长鸣,周围的骑兵发出一声呐喊,然后开始冲击。
……
“知州,敌军骑兵太多,无法突入!”
“知州,无法接近百胜寨!”
“……”
一队队的斥候返回,人数少了一半多。
这些都是军中最精锐的骑兵,可现在却只是为了一个消息而不断去赴死。
宋军的骑兵本就宝贵,折继祖不禁心如刀绞。
斥候陆续归来,可邙山军却不见踪迹。
“谁看到邙山军了?”
折继祖问道。
斥候们纷纷摇头:“知州,就开始还看到,后面他们就消失了。”
“那沈安呢?谁看到沈安了?”
众人摇头。
折继祖的心一下就跌到了谷底。
全军都在看着他。
现在何去何从?
若全是骑兵倒也还好,来去如风。
可这里步卒却占了大半,一旦遭遇优势敌骑,骑兵能跑路,步卒就得任人宰割了。
有人说道:“知州,敌情难料……我军……”
我军退回去吧!
一旦在野外遭遇优势敌军,府州军真的就完了。
一时间各种声音都来了。
折继祖咬牙咬得咯嘣响,他现在担心沈安和折克行的安危,但府州军怎么办,这个问题更是让他痛苦纠结。
放弃?
一旦放弃,百胜寨铁定完蛋。
西夏人会从容清扫府州外围的堡寨,然后再断掉麟州的粮道,从而获得主动权。
可不放弃,一旦冒进,府州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此时就能看出斥候的重要性了。
出色的斥候能决定一场大战的胜负。
可在今天,胜利的光环显然并不在宋军这一边。
“知州,府州一失,麟州也保不住啊!”
府州和麟州孤悬黄河之外,远离大宋本土,一旦丢失,河东路就将会直面敌军的锋芒,大宋就要震动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就在折继祖的心中天人交战时,有人惊呼道:“有人来了!”
折继祖心中一震,驱马上前。
一队骑兵迎了过去,半途掉头回来,喊道:“是邙山军!”
折继祖心中一松,顺势做出了决定。
“回府州!”
救援百胜寨是在斥候能查明敌情的基础上做出的决定,可斥候战却输了……
他痛苦的喊道:“回师!”
这是一个煎熬的决定,甚至会在事后被清算的决定。
可他不能拿府州军来冒险。
他看到了折克行,完好无损。
他看到了沈安,也是完好无损。
没有遭遇敌军啊!
他摇摇头,把心中的那个奢望抛开。
“回师府州!”
军中开始传令,后面的辎重马上出发,他们的速度太慢,必须要争分夺秒。
沈安和折克行近前,折继祖欣慰的道:“没事就好,走,咱们回去。”
“为何回去?”
“无法查明敌情,咱们只能退军!”
折继祖耐心的解释道。
沈安愕然道:“已经查明了……”
呼!
秋风从众人的头顶掠过,所有人都停滞了。
辎重队停止了驱赶牛车转向。
步卒停止了重新整队。
骑兵停止了前出哨探断后……
整个府州军都停住了。
大家都不敢相信的看着沈安。
折继祖的眼皮子颤抖了一下,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想掏个耳朵,可却不想错过沈安的话。
“已经查明了敌情。”
沈安对冷兵器的战法依旧在摸索之中,但却知道士气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
所以他提高了嗓门,说道:“百胜寨依旧还在厮杀,敌军六到八千骑在围攻。”
折继祖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们怎么查到的?”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无趣,在看到折克行确认的眼神后,他就大笑了起来。
他大笑着,不断拍着沈安的肩膀。
“好!英雄出少年!哈哈哈哈!”
整个府州军都在振奋之中。
六到八千敌军,可咱们这儿有五千人,而且百胜寨还能牵制敌军。、
最关键的就是神威弩,有了神威弩,才能保证不间断的远程打击对手,否则折继祖现在就可以传令退军了。
这是势均力敌的一次战斗!
大宋唯一缺乏的只是骑兵罢了。
“出击!全军出击!”
全军提速,那些骑兵在冲过沈安的身边时,不禁好奇的看着他,想看看这个少年是如何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沈安的胸前就是望远镜,他带着邙山军紧跟上去。
队伍不断前进,前方已经遭遇了敌军斥候。
“府州军在突击!”
慌乱的斥候带来了这个让西夏人沮丧的坏消息。
突击就代表着府州军的意志。
我们要拼死来救援百胜寨。
西夏将领怒道:“折继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边上有人怒道:“这肯定是宋军的斥候发现了咱们!”
“折继祖谨慎,必然不敢冒险,对,这肯定是他们的斥候发现了咱们的人数。”
西夏将领狞笑道:“先前是谁说敌军斥候看不到咱们的?杀了!”
一阵求饶声,几个斥候人头落地。
西夏将领遗憾的看了一眼百胜寨,痛苦的道:“撤回来,咱们去迎击折继祖!”
功败垂成啊!
他现在最痛恨的就是先前的得意。
若是那时自己谨慎些,带人去围杀那队狡猾的宋军斥候,折继祖绝对不敢来。
“那队宋军斥候很狡猾,数次避开了咱们的追杀,不过他们先前确实是看不到咱们这边,所以……”
很茫然。
所有人都很茫然,不知道那队宋军斥候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他们知道沈安靠的是黄春的狗鼻子和望远镜,估摸着宁可全军覆没,也要把黄春给宰了,顺带把那个神器抢到手。
“出击!我们去击败府州军!”
命令下达,敌骑开始撤了回来,然后整队。
西夏将领最后看了一眼劫后余生的百胜寨,忍住吐血的郁闷,喊道:“出击!”
他要用击败折继祖来挽回自己的决策失误!
马蹄声渐渐远去,百胜寨的大宋将士们都在欢呼。
“援军来了!”
“我们得救了!”
第280章 玩笑般的火马阵(为‘炊饭器’加更)
西夏人永远都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能嗅到危险的味道。
黄春立功了。
但他们更不知道的是,这世上还会有能让人看到几倍距离的望远镜。
沈安拿着单筒望远镜在观察,然后被折继祖一把抢了过去。
“老夫征收了!”
他的脸皮不薄,举起望远镜的动作显得格外的不正经。
就像是海盗。
他很瑟,说道:“这可是好东西,有了这个东西,某能让府州固若金汤,安北啊!别伤心,回头某这里给补偿……你……”
他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沈安不慌不忙的从背包里又摸出来一个望远镜。
“那个本来就是想送给知州的。”
沈安拿出来的望远镜看着更精致,让折继祖觉得自己的吃相有些难看。
折克行笑道:“叔父,这望远镜就是安北兄发明的,他哪里会缺这个。”
折继祖嘟囔道:“这等宝贝就该弄到府州来,汴梁城拿着有何用?”
这话一点儿都没错,不过望远镜的分配权不在沈安的手中,给折继祖的都是他自己的私货。
折继祖几乎把望远镜举着就没放下过,但先敌发现的重任还是斥候的。
“敌军来袭!”
斥候飞也似的疾驰而来,近前喊道:“知州,敌军来袭,人数五六千。”
兵种不用考虑,绝对是骑兵。
“列阵!列阵!”
府州军开始列阵,军士们趁机拿出水囊喝水。
“真是冷啊!”
水囊里的水冰冷刺骨,沈安喝了一口,觉得从嘴里到肚子里都是冰的。
但他却被冷的精神一振。
远方已经出现了一群黑点,地面上也感受到了震动。
“敌军……”
最后的一队斥候回来了,他们从侧面绕了过去。
“列阵……”
长枪手开始列阵。
他们的身后就是手持大斧的军士。
这是大宋对付敌军骑兵冲杀的最后一道防线。
唐朝有陌刀,大宋有利斧。
令旗招展间,敌军开始减速。
“这是让战马歇息,顺带观察我军的漏洞。”
折克行在给战场新丁沈安解释着敌军的动向。
“我军五千,敌军差不多也是五千,还是骑兵,敌军势大。”
这是折克行的判断。
“弩!”
后面的弩手们开始准备。
战马在喘息着,天地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秋风吹着一根干草从西夏将领的眼前飘落。
“折继祖想用步卒来挡住我军,那就让他们看看我西夏铁骑的威风,传令……出击!”
没有什么策略,双方都把阵势摆开了,就只能用人命去填。
“哟呵……”
一个西夏人在马背上站了起来,摇动着手中的长刀呼喊着。
“哟呵……”
五千骑兵倾巢出动。
这里一望无际,所以无需担忧被伏击。
更无需留下什么预备队,直接倾力一战。
战马在奔驰,寒风吹拂着脸庞,却觉得一股热血在奔涌着。
“弩……放!”
无数弩机被扣动的声音响起,一片弩箭组成的黑云就扑了过去。
这才是折继祖敢于出城救援百胜寨的底气。
神威弩!
疾驰中的敌骑中间传来一阵嘶叫,然后人仰马翻。
但出现的空缺很快就被后面的弥补了,骑兵阵列依旧密集而来。
“弩……放!”
弩箭再次发射。
敌骑越发的近了。
沈安就在折继祖的边上,看着前方的长枪手们把长枪的尾部顶在地上,身体微微后倾,然后张开嘴巴……
“弓箭手!”
一排箭矢飞了出去,随即敌军就撞上了长枪阵列。
借助着敌军的冲势,长枪轻易的穿透了战马和骑兵,然后被那股巨大的惯性弯曲……
啪!
无数长枪断裂的声音传来,第一排的长枪手几乎无一幸免,全被战马撞飞了出去。
第二排的长枪手纹丝不动,依旧是被撞飞。
“长枪退后!”
长枪手成功的延缓了敌骑的冲击速度。
只要速度减慢下来,剩下的就是厮杀。
浑身披甲的悍卒手持利斧应战!
利斧劈砍,就像是砍柴一般的,把战马的脑袋劈开。
战马疯狂蹦跳,把背上的西夏人摔了下来。
无数利斧挥动,第一线顿时全是战马的嘶鸣声。
箭矢开始飞舞,阵列中不时有人倒下,后面的却漠然踩着同袍的鲜血走了上去,去填补他留下的空白。
利斧连续挥动,敌骑渐渐缓了过来,开始用战马来冲击这个阵列。
你能挥动斧头,可你的速度有多快。
一个宋军刚斩落敌骑,后面的敌骑就疯狂冲了上来。
人体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住战马的冲击力,宋军被撞飞了出去。
后续的宋军补位,漠然挥斧。
双方陷入了胶着,不断用人命去填补空缺。
“府州军的韧性很足!”
府州军许久没有主动出击了,西夏人也忘记了那支曾经让他们丧胆的军队。
西夏将领看着前方的胶着,喃喃的道:“折继祖够狠,也不怕把麾下打没了,被宋皇趁机占了府州。”
前方的宋军渐渐有些不支,西夏人马上就欢呼起来。
多好的机会啊!
后面重新结阵的敌骑开始了冲锋。
折继祖拔出长刀,说道:“你等在此观战,看某杀敌!”
折家人从不畏惧冲杀,他们认为死在战阵之上才是自己的归宿。
“弩……放!”
弩手们抬高了射角,弩箭继续给敌军制造杀伤。
这是最大的变数。
敌军估错了神威弩的发射速度,所以源源不断的来送死。
“那是宋军的新式弩弓!”
一声厉喝揭开了府州城为何能有那么多弩手的秘密,但也让西夏人骑虎难下了。
继续进攻吗?
那么就得承受源源不断的弩箭打击。
撤退?
死伤那么多人,撤回去铁定会被重罚。
敌将正在犹豫,前方有人喊道:“折继祖冲阵了!”
这是决战的姿态!
我亲自冲阵,你可敢吗?
敌将微微眯眼,笑道:“这是勇气,好,决战吧!”
双方的主将都冲杀在前,这就是决战。
沈安并未闲着,他在组装两个坛子!
坛子里装满了让折克行不解的火药,但大宋的火药目前更多的是燃烧,而不是爆炸。
也就是说,大宋的火药爆炸不如不爆,因为没卵用。
“安北兄!”
折克行觉得还不如直接冲上去厮杀,“咱们跟上去吧。”
黄春也心痒难耐,“郎君,咱们在边上游斗,勾引些西夏人出来,一一杀了夺马……”
沈安把引线埋进去,为了稳靠,他用了两根引线。
“来帮忙。”
坛子被挂在战马的身上,沈安别过脸去说道:“给马尾巴浇点酒。”
他带的有酒精,本是用于消毒和御寒的,可现在却要用来烧马。
折继祖带着骑兵已经冲杀了上去,弩箭的作用就是遮断对手的后续增援。
战场上有不少散落的战马,沈安一路带着人往侧翼去,因为人数太少,双方都没在意。
折继祖冲杀在前,大呼酣战。
他的身上被鲜血喷溅的全是红色,刀柄上幸而包裹了不少布,布把鲜血吸收了进去,延缓了打滑的速度。
他奋力往前厮杀,可敌军却意外的坚韧,竟然死战不退。
老子出来错了啊!这是精锐!
和精锐对拼不是折继祖的本意,可现在双方已经冲杀在了一起,想退就是作死。
骑兵冲杀,一方突然逃窜,至少尾巴就别想要了,然后会被一路追杀。
步卒首先会成为炮灰,会被驱赶着到处乱跑,最后筋疲力尽的被抓去当奴隶。
关键是折继祖就带着两千不到的骑兵冲杀进来,完全是在冒险。
弩箭依旧在发射,否则折继祖早就带人跑路了。
而步卒已经跟了上来,他们将会在骑兵无法支撑时顶住。
“知州……”
一个亲兵被围住了,折继祖无法解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乱刀分尸。
这就是沙场征战,没有什么温情,全是杀戮和鲜血。
折继祖怒吼道:“杀敌!杀敌!”
可他的怒吼却格外的无力,此刻他的最佳选择就是在步卒顶上来后撤退,然后和敌军再度相持。
那么这一场大战就算是结束了,双方死伤惨重,不胜不败。
“那是什么?”
敌军右侧的远处,突然冲来了一匹无人的战马。
战马的尾巴在燃烧着,刺激着它疯狂的奔跑。
这是火牛阵的变种?
折继祖苦笑着,心想你要搞也得搞大些啊!
没有几百匹马来冲击,你这个火马阵有屁用。
“是沈安!”
他看到了沈安,那货正带着麾下跟在火马的后面。
这是想用火马冲开一条路,然后趁势掩杀。
这特么的就是在作死!
一百余人加一匹尾巴燃烧的战马就妄想破开敌军的阵列,这是疯了吗?
敌军压根不会多看你一眼。
果然,那些西夏人压根没管,几人射出了箭矢,战马中箭,可屁股上的火焰让它忘却了恐惧,就这么一头冲了进去。
这只是小事情而已,两个西夏人挥刀冲向战马。
沈安这个疯子!
折继祖怒吼道:“左翼,进攻左翼!”
他必须要调整方向,否则沈安和折克行将会被乱刀砍死在那里。
他刚准备冲过去,就听到了一声轰鸣。
“轰!”
紧接着又是一声……
“轰!”
第281章 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为‘金指数木木’加更)
火药这个玩意儿堪称是华夏最出名的发明之一。
曾经炼丹术的兴起,让无数‘高人’投身其中,他们什么都敢炼。
什么叫做炼?
一般人大抵会认为是用各种药物来炼制丹药。
可那些‘高人’们却放飞了自己的想象力,各种东西都敢扔进炼丹炉。
现代人无法想象那种想象力,但是可以去想想古人的那些发明,你就能感受到咱们的祖先从来都不乏创造力。
当西方人的祖先还在臭烘烘的用刀子切割食物时,华夏人就用了木筷。
当他们在随地大小便时,华夏的礼仪能让他们觉得自己就是森林中的野人。
想象力爆炸之后,各种发明就出现了。
而火药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
但发明出来之后,火药直至在唐末才登上了沙场。
各种烧,这就是从唐末至今火药最大的用处。
火药火药,这不是烧火的东西吗?
这是某些人的怪话。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火药在此时只是一个辅助的角色。
所以当沈安在府州城里要了不少材料时,无人过问。
于是现在沈安就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轰然爆炸的罐子里迸射出许多东西,周围都成了杀戮场。
这不可怕,杀伤的范围也有限。
最可怕的就是那些从未被这么粗暴对待过的战马。
巨大的爆炸声让它们发狂了。
战马开始嘶鸣,随即骑兵们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它们。
战马在四处狂奔,刚才的攻击阵型顷刻间就乱作一团。
乱套了啊!
折继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战马,因为宋军在正面,所以被爆炸声波及的不算厉害,大体还保持着控制力。
但他没有及时作出应对,因为他傻眼了。
“这就是火马阵?”
他呆呆的看着邙山军冲杀了进去。
“邙山军……破敌!”
“破敌!破敌!破敌!”
欢呼声中,这支已经全部变成骑兵的乡兵就变成了杀人机器。
严宝玉和折克行冲杀在前,两人的长刀就像是人命收割机,不断在推进。
沈安被卷在了中间,偶尔有敌军被放进来,不是缺手就是被砍了一刀。
他渐渐在适应着战阵,适应着杀人。
邙山军所过之处,身后就留下了一地尸骸……
他们杀人的手法极为简练,从不花哨。
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小配合很默契,再强大的对手遇到了他们也得跪了。
他们在狞笑着,恍如地底厉鬼。
从辽国到府州,杀人早就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好一个邙山军,某竟然小瞧了他们!”
折继祖也被邙山军杀人的狠辣给惊了一下,然后举起了右手。
“破敌!”
“府州军……破敌!”
折继祖终于下达了全军突击的命令,步卒们也开始了冲击。
整个战场都乱了,西夏将领茫然看着这一幕,喊道:“回来!集结起来!集结起来!”
冷兵器时代,人多才是王道。
落单就是蠢货,会被对手虐死。
可那些西夏人早已丧胆,阵型也没法保持,只能一路奔逃。
“杀敌!”
沈安杀红了眼,带着邙山军一路追杀。
折继祖从未遇到过这等舒爽的杀敌机会,更是不会放过。
当追杀到百胜寨时,里面的宋军才如梦初醒,都冲杀了出来,让盯着他们的几百敌骑惶然逃命。
大局已定!
这一场追杀直至傍晚,看着剩下的敌军消失在远方,折继祖得意的道:“他们丢了辎重,只能去抢那些部族,可那些部族却不是傻子……所以他们能活着回去的不会超过一千人。”
冬天要来了,这时候的粮食货比黄金,就是部族延续的保证。
为了这个保证,周围的那些部族会联手和这些西夏溃兵拼命。
折继祖精确的判断出了此事的结局,然后传令回师。
回程就是收获之路,那些被丢弃的战马辎重,以及那些尸骸都是宋军眼中的宝贝。
沈安看到一个军士挥刀剁下了一条马腿背着走,就叹道:“只要是肉都能吃。”
传闻马肉败血,不过在这等地方,没肉吃才败血。
“把人头收集起来!”
沈安觉得肉可以花钱买,但士气却买不来。
折继祖问道:“要人头作甚?”
现在是秋季,天气已经很冷了,所以他连敌军的尸骸都不准备处置,等晚上自然有野兽来觅食。
沈安说道:“咱们得告诉那些异族,大宋不是他们的牧马场。”
“什么意思?”
折继祖还是不明白。
“京观!”
“干什么的?”
有宋一朝,文弱成为主流,什么京观那自然是野蛮人才干的事儿,无人问津,无人关注。
折继祖觉得沈安是看不起自己,“折家人不读书,这是种家人说的,安北可是看不起某吗?”
沈安深吸一口气,说道:“京观……这是中原用于彰显武功,震慑敌人的手段。”
折继祖摇头道:“不懂不懂,不过某知道你厉害,来人,叫人去砍脑袋!”
于是回程又多了一个任务,收集敌军的人头。
那些大车都装满了各种物资,没办法,将士们只得腰悬人头,一路招摇着回到了百胜寨。
百胜寨前,尸骸已经堆积如山,边上有人在挖坑。
“让他们别挖了!”
折家的血统不纯,所以不知道沈安说的所谓彰显华夏武功的京观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沈安的信任。
“安北,下面你招呼,大家都听你的。”
边上有两百多个俘虏,此刻正在瑟瑟发抖。
“让他们搬运!”
“搬运?好说!”
折继祖早就把这些俘虏当做了死人,所以随意的吩咐下去,于是尸骸被一具具的累积起来。
边上正好有挖坑弄出来的土,沈安让人准备封土。
三千多具尸骸,还有些人头,就这样被缓缓的堆积成了小山。
“知州,弄这个作甚?难道还能风干了给兄弟们吃?”
“就是,有那功夫不如直接扔到坑里,明年也不担心疫病。”
“那个……那个……”
随着尸山的高度不断刷新,这些牢骚渐渐消散了。
一种莫名的恐惧让这些将士们都沉默了下来。
那些尸骸临死前的表情各异,有的呆滞,有的绝望,有的恐惧……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凝固!
所有的表情都被凝固在了此刻,无数人的一生也终结在了此刻。
那些眼睛无神的看着周围的将士,层层叠叠,无数眼睛,无数尸骸……
毛骨悚然!
尸山渐渐的变成了塔型,下面宽大,上面尖锐。
当最后一颗人头被放在最上面时,京观完成。
“覆土!”
泥土渐渐包裹着京观,可只是粗略的包裹,那些肢体和头颅依旧会露在外面。
“这……这就是京观?”
“对!”
沈安叫人弄了一块碑石,他走了过去。
他接过毛笔,开始奋笔疾书。
有人在同步念出了沈安写的碑文。
“……石敬瑭认贼作父,后唐皇室沦为京观……”
石敬瑭认了辽人做爹,引狼入室……
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莫州之战,大宋将士沦为京观……”
七十多年前的莫州之战,辽人大胜,然后用大宋将士的尸骸铸京观。
他在干什么?
折继祖终于想起了京观是什么。
狄青征伐侬智高时,用五千多具尸骸堆成了尸山。
这是……这是汉儿用以震慑自己敌人的手段!
“他后面会写什么?”
有人在期待着。
沈安奋笔疾书,然后把毛笔扔了出去。
“嘉四年秋,府州军于此大破西夏叛逆,斩首三千余……”
“京观累累,以彰天地正道!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
呼!
折继祖只觉得一股凉气迎面扑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京观累累,以彰天地正道!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
这是什么?
折继祖觉得这是宣战书!
虽然斩杀的是西夏人,但碑文上的两个例子却是辽人。
这是记仇啊!
最早的石敬瑭都是一百多年前,竟然还要刻在碑石上……
这是想做什么?
这样的刻骨铭心,难道是要在以后报复辽人吗?
要知道这里不单是西夏人来,早些时候辽人也来。
在这块三国接壤的地方立着这块京观石,若是被辽人看了去,会是什么感觉?
折继祖觉得朝中的文官大抵会提议撤换掉折家,以平息辽人的怒火。
他走上前去,就见到碑石上的落款竟然是大宋翰林待诏、国子监说书沈安。
他压根就没想过连累谁!
折继祖只觉得一股子热气涌动上来,就喝道:“安北,你不把某的姓名写在上面,这是看不起折某吗?”
沈安没想到他竟然有此胆略,就笑着问道:“折知州须知此事不小,一旦辽人发作起来,你可敢承担?”
折继祖放问道:“那你为何不怕?”
是啊!
他为啥不怕?
铸京观铁定会让西夏人恨他入骨,而这块京观石更会让辽人把他视为眼中钉。
这是自作孽的行径。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他却微微一笑,说道:“大宋有两个大敌,一辽人,二西夏,大宋欲崛起,辽人就是最大的对手。辽人可会同意大宋崛起?”
“幽燕!”
幽燕,那是大宋之痛!
“既然避不开,那就杀!”
沈安看着成型的京观,满意的道:“这是个杀戮的时代,不杀人,那么就会被人杀。诸位,大宋当如何?”
现在的辽人,以及随后的金人,蒙人,他们都是以杀戮者的形象出现,用无数杀戮奠定了威名。
他们一一踩着尸骨走上了王座,而那些尸骨大多都是汉儿……
无数汉儿的尸骨铺就了这些杀戮者通往王座的坦途,而沈安觉得自己来此的目的就是把这个世界换一换。
每当中原虚弱时,那些草原异族就会窥探,然后出手。
沈安希望能彻底斩断这只手。
你不杀人,人就会杀你!
可以往的大宋却像是个乌龟,用堡寨围绕着边境给自己打造了一层乌龟壳,就以为自己安全了,缩着头在家玩盛世。
只有边境的将士们才知道,大宋不是盛世,那些嗜血的敌人还在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冲杀进那个花花世界里,尽情的屠杀、奴役汉儿。
一个军士突然捶打着胸口嘶喊道:“杀敌!”
这样的险境,还要什么温文尔雅,还要什么涂脂抹粉……
我辈唯有杀敌!
无数将士捶打着胸口嘶吼道:“杀敌!”
天边夕阳一抹,其色血红。
……
第四更,今天一万三千字送上,我尽力而为……大伙儿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