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隋炀帝第二
“沈待诏,宫中召你。”
奏疏才递上去没多久,就有人来了。
沈安起身,然后觉得肚子有些饿。
他从值房出去,交代道:“从宫中出来后我有事要办,这边就不回来了。”
张六福跟在他的身边,只觉得心肝肺一起在颤动着,就苦着脸点头。
您这是要早退啊!
早退可是要被弹劾的。
可他却忘记了沈安还有个待诏的职务。
到了皇城外之后,沈安先去买了几个锅贴,然后边吃边进去。
引他来的内侍一脸纠结的道:“沈待诏,这是皇宫。”
他从未见过谁在进宫的路上吃东西的。
沈安咽下了锅贴,理直气壮的道:“家里穷,早饭没吃。”
内侍翻个白眼,心想你可是富豪,光说香露的生意就能赚个盆满钵满的,竟然装穷。
于是他一路走一路吃,等到了殿外时,正好吃完锅贴,只是满嘴的油光看着有些违和。
进了殿内,富弼和韩琦都在,面色不大好看。
行礼之后,赵祯板着脸道:“各地官员接待高丽使者乃是惯例,你刚到枢密院,不懂这些就该多问,不要想什么就做什么。”
这是个小小的斥责,稍后叫人把消息传回后宫去,想来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皇后会欢喜吧。
昨晚皇后认错,但情绪却很不好,连侍寝都在敷衍了事,一点都不敬业……
想到这里,赵祯觉得自己在后宫和臣子之间来回转悠,把平衡玩的极好。
沈安抬头,愕然道:“陛下,据臣所知,这个惯例没多久啊!”
高丽从陆地上和辽国接壤,算是辽人的小弟。可这个小弟却经常跨海而来,或是从陆地穿过辽国,来到大宋朝贡。
这算是一女二嫁了吧?
“臣在雄州时,经常听到某地的官员无为而治,携女出游……”
这话有些打脸了,但大宋的重臣们有过这种经历的不少,比如说欧阳修,当年他就是跟了个好上官,然后整日潇洒,好不快活。
可这是在不务正业啊!
富弼皱眉道:“就说高丽使者的事。”
你能不能有事说事啊?!一家伙就扯出了官员不尽职的毛病。
韩琦也觉得沈安太多事了,就说道:“这是礼尚往来,若非如此,大宋哪来的万国来朝?”
沈安摇摇头,说道:“我朝虽然官员多了些,可好歹要努力做事吧。地方官难道已经清闲到了无所事事的地步?来个使者就丢下手中的事,去陪吃陪喝,还得……”
还得陪玩!
赵祯没好气的道:“这是礼仪,礼之大……你好生在枢密院做事就是了。”
做好你的事,别伸手太长了。
官家这话可有些打击人啊!
几个宰辅都微微一笑,觉得沈安这等嫩头青就该这样警告一番。
沈安认真的道:“陛下,臣现在接手了副承旨之职,外交少说得有一半在臣的手中吧?”
枢密院礼房就管着对外事宜,当然,主要是对辽和西夏。
富弼心道你竟然敢反驳官家?胆子真够大的。
赵祯气咻咻的道:“外交重大,你且回去好生琢磨了再说。”
“臣琢磨很久了。”
沈安今天化身为包拯第二,开始了毒舌攻击:“臣既然管了这一块,那优待高丽人之事臣就得说道说道……”
“那高丽使者一路远来,可大宋也有官吏在陪同,一路上的吃住都有安排,那还要地方官隆重接待作甚?”
沈安愤怒的道:“这是迎来送往,可这本该是鸿胪寺和礼房的事,和地方官有何关系?他们这是借机吃喝玩乐!”
若论大宋对谁最好,那堪称是高丽莫属了。
可高丽人却是墙头草啊!
沈安觉得一文钱都不该多给他们,更遑论每次他们的使者一出现在大宋的国境内后,这沿途的官员还得要相迎接待。
“而且别国的使团都不许私下贸易,就高丽人,他们的货物不断送给汴梁,使者摇身一变就成了商人,亲自上阵交易……官家,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赵祯被气得够呛,指着门外说道:“出去!”
沈安走到了大殿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回头说道:“陛下,隋炀帝当年才这般厚待外人……”
富弼觉得此事就是个闹剧,官家的拒绝也是顺理成章的。
可当听到隋炀帝这个名字后,他的脸颊不禁颤动了一下。
他看了上面一眼,赵祯的怒火已经神奇的消散了。
当年隋炀帝为了夸赞隋朝的富裕,专门引诱外国使者来觐见,然后一路好酒好菜的招待着,等到了京城之后,更是奢侈的用绸布包裹枝头……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富弼突然有些想笑。
沈安这小子也太促狭了吧?
他先歪理说了一通,可最后才是他的杀手锏。
陛下您可是仁君,那隋炀帝干的事您不能跟着干吧,不然史书上可就难写了。
赵祯这个皇帝可是一心奔着千古流芳去的,若是来个隋炀帝第二的瑕疵,哪怕只是外交小问题,可他也不能容忍吧?
得!
他这一下就搔到了官家的痒处,这事儿怕是要麻烦了。
“陛下,此事……”
富弼知道自己该出面了,否则赵祯那里不好下台。
他仿佛是第一天才知道大宋在优待高丽人,很沉痛的道:“臣去年就接到过书信,说是大宋优待高丽人过甚,在交往诸国中名列第一,这……不妥吧?”
这事儿不是没人说过,只是大家伙都认为不是大事,所以干脆就扔下了。
就算是沈安今天不提出来,以后也有人说。比如说苏辙,他在后来就专门说过优待高丽人过甚的事。
赵祯沉吟着,面色不好看。
他抬眼一看,沈安竟然没走,就站在殿外,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这少年有些莽撞,和重臣们的手腕灵活相比差远了。
但这就是直臣啊!
不瞒着藏着,有话就说。
而且你看他那期盼的眼神,分明就是觉得大宋吃了亏,不该再继续让高丽人占便宜。
赤子之心啊!
赵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然后说道:“此事……好生议议,只是高丽那边却不好说话。”
此事成了!
但凡是帝王,除去那些脑残的,或是摆烂的,就罕有不在乎自己名声的。
青史留名啊!
这得多大的诱惑!
沈安就巧妙的抓住了官家的这个心态,最后一击,直接就成事了。
这少年……有些意思啊!
富弼回身看了一眼。
沈安在外面躬身道:“陛下纳谏如流,羞煞秦皇汉武……”
秦皇汉武大抵都有些残暴的名头,所以沈安这话说的再好不过了。
赵祯没好气的道:“你且好生做事……少得罪人。”
才去一天你就得罪了皇后家的亲戚,若非是朕给压住了,有你好看的。
可这才是第二天,你竟然又得罪了高丽人,你这个……
这个叮嘱很是亲切,沈安默然躬身,然后告退。
第164章 朕将拭目以待
兵房是枢密院重要的一个部门,能执掌这个部门,曹云的本事肯定是不差的。
但要当领导,只有本事也不行,你还得有威信。
曹云就觉得自己的威信受损了。
“……他竟然对高丽人下手,这是想第一件事就办的让人惊讶,可哪有那么容易……”
枢密院有个宣旨院,这里就是四房小吏集中办公的地方。
集中办公方便监控相关人等,防止泄密。
由此可见枢密院四房的重要性。
曹云就站在宣旨院的大堂里吹嘘着,直至一个小吏在院门那边喊道:“金诚道来了。”
曹云正站在大堂的侧面,微微阴暗。
闻言他侧脸看着那些小吏就笑了,很是得意的笑了起来。
他指着外面说道:“某就说了吧,这人啊!他就不能太得意。看看,看看,这不就报应来了!哈哈哈哈!”
小吏们也有些骚动,有人说道:“这可是对上了高丽使者,金诚道真要较真的话,沈安怕是要……”
金诚道就是这么想的。
他和两个随从来到了枢密院,在等候通报。
这里是大宋的军事中枢,也是和政事堂并称两府的顶级部门。
“……有人说宋皇被那沈安说动了,想取消了沿途接待的规矩……”
一个随从在小声的说着。
金诚道眯眼看着前方,透过雪花,他看到了一个小吏。
“那是谣言。”
金诚道站在檐下,伸手出去接了几片雪花,然后精神一振,说道:“传闻那沈安弄出了炒菜,想来定然是佞臣般的人物,这等人不经事,见面再说。”
小吏顶着鹅毛大雪跑了过来,说道:“贵使,对不住了,沈待诏有事要出去。”
啥?
金诚道面色铁青的道:“金某一来他就要出去,这是对高丽的蔑视,金某定当去陛下那里问问,这位沈待诏是什么一个意思。”
大雪中,前方来了几人。
“是沈待诏。”
沈安大步而来,他走到了大门边,看了左边的金诚道一眼,然后静静的站着。
姚链在门外等着,可沈安不出来他也不能进去。
一骑就在这漫天雪花中疾驰而至。
一心想千古流芳的赵祯做出了决断。
内侍下马,目不斜视的道:“陛下有令,外交往来之事本在礼房,沈安新来,要好生做,莫要让大宋失了颜面,要公正妥当……”
沈安躬身,身后一群官吏齐齐躬身。
“臣领命。”
内侍上马,策马转了一圈,看了边上的金诚道一眼,说道:“某临来前,陛下有言,说那沈安要做汉儿的大丈夫,要做大宋的大丈夫,那朕便拭目以待。”
刚才朝中还讨论了一下,可赵祯把沈安和辽人的几次交涉一说,宰辅们只得低头同意。
连最凶狠的辽人他都能摆平,高丽人算什么?
沈安只觉得胸口发热,他再次躬身,大声的道:“请陛下放心,臣定然竭尽所能,不辱使命。”
内侍点点头,策马消失在雪舞中。
沈安静静的看着,突然说道:“唐仁。”
“待诏,下官在。”
沈安说道:“对外交涉既然是我礼房之事,今后各国使者要做什么,请他们来枢密院找我。”
“是。”
沈安已经和杜子陵请过假了,他出了大门,和姚链一起上马而去。
唐仁看了边上面色苍白的金诚道一眼,说道:“贵使可是有事吗?只是不巧,待诏家中有些急事要处置,若是急切,先请里面去奉茶。”
金诚道强笑道:“不必了,无事,无事。”
高丽只是个墙头草,一旦大宋露出了抛弃它的想法,那种恐惧感就会让人遍体生寒。
大宋一旦抛弃了他们,那辽人就要肆无忌惮了。
……
“果果怎么样了?”
沈安一到家就直奔果果的房间。
床上的果果双眸无神,看到沈安来了,就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只是看着很勉强。
花花卧在床边,此刻站了起来,在沈安的身边摇尾巴。
郎中在边上说道:“待诏,小娘子这是受了凉,吃几服药就无事了。”
沈安闻言就安心了些,就出去换了外衣,然后再次进来。
“郎君,奴……奴没看好小娘子。”
陈大娘羞愧的请罪,沈安摇头道:“果果活泼,这事怪不着你,只是以后要留心了。”
孩子不能限制的太厉害了,否则长大后容易谨小慎微。
“哥哥……”
“哎!”
沈安坐在床边,伸手摸着果果的额头,说道:“下次还敢不敢光脚跑了?”
果果摇摇头,眼中多了笑意。
“顽皮!”
沈安给她掖掖被子,然后对郎中点点头,陈大娘就带着他出去开方子。
郎中一路到了前面,庄老实等人都在等着了,一脸的焦急。
“如何了?”
郎中从未见过谁家小娘子生病,一家子仆役都急得不行的场面,就笑道:“还好,只是受了凉。”
小孩子受凉常见,郎中随后开了方子,庄老实不放心,亲自顶着大雪出门去买药。
陈大娘心中欢喜,见儿子周都督在前院疯跑,脸蛋发红,鼻涕横流,就过去拍了他一巴掌,嚷道:“让你爹爹也管管你,赶紧回去。”
姚链在边上堆雪人,这是果果期盼已久的,只是现在她不能出来了,就交给了姚链。
“别管孩子。”
姚链拍打着雪堆,说道:“都督这年纪正是疯玩的时候,当年某还躲进雪堆里,一家子找了许久。”
陈大娘回身问道:“后来呢?”
姚链吸吸鼻子道:“屁股都被打肿了。”
“活该!”
陈大娘回了后院,刚到果果卧房的外面,就听到了沈安说故事的声音。
“……那个鬼大声的喊着‘你要什么愿望?’,灰姑娘害怕的说‘我要睡觉’。这只鬼被困在瓶子里几千年了,非常的孤独寂寞,就想找人陪自己说话……”
果果睁着眼睛在听着。
沈安低声说道:“……于是那鬼就说‘你数兔子吧,数到一千只兔子我就让你睡觉’,于是灰姑娘就开始数兔子……一只、两只……”
里面渐渐沉静,稍后沈安走了出来,低声道:“果果睡了,注意些,若是再发热就叫我。”
陈大娘低声应了,进了里面后,见果果睡的安稳,不复先前的易醒,不禁暗自赞叹着。
这哥哥带妹妹,带的比有父母的都强,可见是用心了。
只是郎君说的故事怎么古里古怪的,什么灰姑娘,还有鬼,还有数兔子。
陈大娘笑了笑,然后坐在床边做针线。
外面的积雪渐渐变厚,天空中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折克行来到沈家时,人马都是白色。
“最近少出门,就在家里待着。”
沈家有折克行的房间,只是他少年性子坐不住,经常要出去转悠。
折克行笑着应了,然后从马背上拿了一堆东西下来。
“什么东西?”
“是野鸡。”
折克行把一串野鸡丢在地上,然后原地跳了一下,身上的积雪纷纷滑落。
“果果病了,我听他们说野鸡煮汤好,就出城去弄了些。”
折克行说的轻松,可沈安却知道这天气要弄野鸡的话,只有下套,或是夹子。但折克行弄到那么多,多半是用了弓箭。
这厮昨晚上肯定一夜未睡,说不定就在野外混了一晚上。
沈安叫人给他做饭,然后又亲自去厨房用野鸡炖汤。
“郎君,有客人。”
沈安交代曾二梅看好火候,然后解下围腰去了前面。
“你倒是清闲。”
来人却是陈忠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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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三国对峙
来的竟然是陈忠珩,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埋怨道:“这天气都没人出门了,就你事多,害人。”
“弄热茶来。”
沈安笑道:“这雪再下下去,宫中就该没事了吧。”
“哪里会没事,这天气事最多,没日没夜的要扫雪,至少道上要扫干净。”
陈忠珩一脸纠结的坐了下去,然后屁股磨动了几下,才舒服些。
这厮的痔疮犯了?
菊花残,满腚伤……
沈安压住了脱口而出的歌词,然后忍笑问道:“可是官家有事要交代?”
陈忠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舒坦的叹息一声,说道:“金诚道在宫外求见,官家没见他,可你这边怎么样?要是金诚道闹腾起来,可能压住?”
他渐渐严肃了起来:“官家可是许了你大权在握,若是你这边撑不起来,那辽人和西夏人就会看热闹。”
“西夏人来了?”
沈安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出乎预料了,“没闹起来?”
西夏人可是被辽人杀了一整个使团,按照他们的尿性,两国之间的小冲突应当不间断才是,怎么还有心思派使团来。
陈忠珩搓搓脸,瓮声瓮气的说道:“西夏人是才进的城,辽人得了消息也不管,不过欧阳修那边已经派人去盯着了,好歹不能让他们再杀一批吧。”
“杀就杀了呗。”
沈安在畅想着怎么再忽悠两国一把,最后只能遗憾的打住了这个主意。
再被辽人杀一次,最丢人的就是大宋。
你连外国使团的安全都保不住,还能指望你干些什么?
陈忠珩说了来意。
“此刻城中辽人和西夏人态度暧昧,可金诚道却直接去找了辽人……”
沈安看着外面的雪花飘落,说道:“墙头草终究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此事可有碍?”
沈安现在俨然已经成为了大宋头号外交家,连宫中的赵祯都要遣人来问他的看法。
沈安摇摇头道:“大宋太过看重脸面不是好事。高丽始终是有野心的,一时的臣服只是弱者臣服于强者的本能,但不长久。转告官家,国与国之间,莫要奢望情义。”
陈忠珩点点头,“金诚道去找辽人却是失策了,正好让官家和宰辅们看清了高丽人的本性。好,我会把这些话转告官家,不过你也得小心了。”
沈安起身把他送出去,陈忠珩上马,然后戴上斗笠,说道:“辽人和西夏人都来了,你也得左右逢源才行。”
沈安挥挥手,目送他远去。
大雪弥漫,入眼处皆是白色。
就在这白色的世界里,西夏使者野利荣站在使馆的外面,他的体型不算高大,可却极为强壮。
他一脚踢在廊柱上,积雪滑落一地。
“小了!”
西夏的雪比这边更大。
可西夏却荒芜,比不得眼前的繁华。
他回身看了一眼麾下,看到的全是好奇和贪婪。
此刻的西夏,普通百姓的日子很煎熬,一旦遭遇雪灾,举国上下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可那样的日子却不是人过的,所以他们会把目光转向外面。
第一选择是吐蕃各族,可那些部族也是穷鬼,捞不到多少好东西。
而最好的选择自然就是大宋。
只是大宋喜欢玩堡寨战术,把边境地带修建的到处都是寨子和堡垒,打一个下来要费不少劲,有些鸡肋的味道。
所以逼急了西夏人甚至敢去啃辽人,前些年他们就这样干过,只是在辽人的面前碰了一脸血,于是就学乖了。
这里是都亭西驿,对面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就是辽国使馆。
野利荣看了那边一眼,哪怕只看到了雪花,可依旧是怒不可遏。
“辽人跋扈,走,去看看。”
他大摇大摆的带着麾下出了驿馆,驿馆的军士和官吏们都不敢管,也不能管。
有人飞奔着去报给了欧阳修,有人飞奔着去报给了沈安。
可欧阳修能怎么滴,也只能是派人去盯着,祈祷他们两国别再来一出砍杀大戏。
真要再死一个使团,不管是哪边的,明年大宋的日子怕是都不会好过。
“辽人!”
“西夏人!”
耶律宏中站在使馆高高的台阶上,俯瞰着野利荣说道:“要谈就谈,不谈就打!”
“那就打吧!”
野利荣拔出长刀,刀指耶律宏中。
两边纷纷拔刀,边上监视的宋军不禁暗自叫苦。
一个都虞侯在边上焦急不安,几次想带人上去,可终究怕引发冲突,到时候反而不美。于是一百余大宋骑兵就只能在雪地里挨冻。
“军侯,有人来了。”
都虞侯回身看去,就见两骑缓缓而来。
“是沈待诏!”
沈安来了,辽国使馆前的剑拔弩张丝毫没让他意外,他看了野利荣一眼,说道:“这里是大宋。上次在御街措手不及,今日你等还想把大宋当做是沙场吗?”
野利荣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官……”
他的神色轻蔑,显然在西北的多次作战中,西夏人已经积累起了对大宋的心理优势。
耶律宏中站在屋檐下,沉声道:“这里是大辽使馆。”
雪花渐渐覆盖在沈安的身上,他冷冷的道:“那就各自回去!”
那个都虞侯心中暗自叫苦,心想你要劝也好好的劝啊!
大宋对外交涉早已习惯了用金钱和微笑开路,压根没想过第三个选项。
所以沈安的言行才显得这般的与众不同。
耶律宏中冷笑道:“不回又如何?”
辽人习惯了跋扈,在他们的眼中,这个世界再无能阻拦他们的人。
沈安也不下马,只是向后面招招手,然后说道:“那你就下来试试!”
都虞侯看到了他的召唤,没有犹豫就带着麾下的骑兵上前,在沈安的身后列阵。
开封府的人看到这个场景,魂魄都差点被吓飞了,当即转身就跑。
这是要三国大战的意思啊!
出事了,出大事了!
耶律宏中眯眼看着沈安,问道:“你是谁?”
他知道一旦走下台阶,西夏人保证会发动攻击。
谁能赢?
他觉得大辽不会输,可宋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翻脸吗?
“某大宋枢密院副承旨,沈安。”
“沈待诏……”
这是耶律宏中第一次见到沈安。
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宋方面有如此强硬的官员。
沈安举起手,然后策马缓缓过去。
野利荣在盯着他,手中握紧了刀柄。
沈安就带着骑兵插进了中间。
这货不怕两边一个夹击吗?
驿馆的官吏已经跟来了,见状都觉得沈安太过于大大咧咧。
“回去!”
沈安指指驿馆的大门说道:“退回去,否则沈某会亲自出手把你们送进去。”
“你……”
耶律宏中想说你敢,可话到嘴边却想起了传回国内的话。
宋人想和西夏人联手!
这个局面一旦形成,大辽怕是再无宁日了。
宋军正面牵制,西夏人从斜刺里杀出来……
那日子还能过不?
作为使者,对大局必须要有一定的了解,所以耶律宏中想到这里时,脑海里已经转动了多个念头。
来之前他就被叮嘱过,要盯紧了西夏人的使团,不可退缩,至于西夏人要什么赔偿或是复仇,暂时别搭理。
咱不能意气用事啊!
于是他指着野利荣说道:“这是西夏人在挑衅。”
气氛陡然一转,就缓和了许多。
辽人竟然服软了?
都虞侯觉得沈安什么都没做,可耶律宏中却服软了……
这个不科学吧!
“可上次你们杀光了西夏人的使团!”
沈安丢下一句让耶律宏中无言以对、无法反驳的话,然后策马回身,盯住了野利荣。
“贵使初来,回去多歇息吧。”
对于西夏这个势力,朝中的看法相当复杂,大抵就是叛逆。
可沈安却柔声抚慰,听在耶律宏中的耳中,这就是那话儿来了。
可西夏人是个什么意思?
野利荣看了沈安一眼,然后转身道:“我们回去。”
西夏人竟然也变软了?
耶律宏中的面色多了凝重,他需要马上判断出大宋和西夏人之间关系的未来走向,然后好提供给国内那位喜欢满世界乱跑的皇帝,作为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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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关门放狗(幸福加更3)
朝中的君臣都没心思议事了,只是不咸不淡的在闲扯。
大家都在等待着消息,有些心不在焉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是一个内侍来了。
“如何了?”
辽人和西夏是大宋身边的两头狼,这两头狼的动向赵祯最为关注。
内侍喘息了一下说道:“陛下,两国使团各自回去了。”
殿内一阵唏嘘声,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遗憾。
“是沈待诏去拦住了他们。”
赵祯一听就欢喜的道:“朕让他去管这个,果然是用对人了,好!”
朕果然是独具慧眼啊!
赵祯微笑着看向了宰辅们。
你等总说什么沈安年少,不可托付此重任,可现在这是什么?
辽国和西夏人仇人相见,眼瞅着就要火并了,是谁去拦截了他们?
做皇帝的乐趣有许多种,发掘出了别人忽略的人才就是其中最得意的一种。
皇帝龙颜大悦,富弼等人自然是躬身道贺。
只是他们的心中难免要拿自己当年初入官场时来和沈安作比较。
这不比较还好,一比较下来,人人都觉得心酸。
宰辅们低头认错,赵祯心情大好之下,就随口问道:“沈安是怎么把他们劝回去的?”
劝回去?没有的事啊陛下!
内侍纠结着说道:“沈待诏是带着骑兵把他们各自逼了回去。”
嗯?
君臣齐齐发愣。
赵祯的欢喜马上就变成了恼怒,他拍着身侧说道:“这……这少年,气煞朕了,气……”
富弼等人赶紧劝慰,然后也是后怕不已。
沈安这个举动太莽撞了啊!
要是打起来怎么收场?
“那个少年……果真是年少血勇!”赵祯有些后怕,要是当时打起来,这事可就没法收拾了。
内侍接着说道:“沈待诏急着回家,就说了……他说和西夏结盟只是一种最坏的打算。而且辽人真和西夏人开战的话,谁胜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大宋。”
从战术的角度来说,大宋是巴不得辽人和西夏开战。可从战略的高度来看,大宋却担心两国之间出现一个胜利者。
不管是辽国还是西夏人,他们一旦获胜,就如同以后的金国一般,首先就会进攻大宋。
而那些经过大战磨砺的精兵悍将们,大宋可能挡得住?
所以沈安的话就是在告诉这些君臣们:和草原异族联盟是件蠢事,愚不可及。
这是在后来被证实的判断,可现在的大宋君臣却觉得沈安有些杞人忧天。
赵祯轻拍着大腿说道:“解决了就好。”
他觉得这样的喜怒交加再来几次,这日子真的就没法过了。
……
金诚道躲在辽国使馆的门内,全程目睹了这一场冲突。
耶律宏中回来后并未管他,只是召集了使团的几个头领议事。
出了使馆,金诚道看着满天雪花,突然觉得自己无处可去。
他茫然走在雪地里,身后的随从低声道:“那沈安现在管着枢密院四房,手中握有实权。刚才他竟然敢直接威逼辽人和西夏人,可见是个强硬的,我们……”
我们的态度怕是有问题!
来见辽人就是左右逢源,这在宋人的眼中却是减分的举动。
“去买些礼物,咱们去上门拜访。”
可等他到了沈家时,却吃了闭门羹。
“我家郎君有事,不见客。”
庄老实问清这人是高丽使者之后,依旧趾高气昂的下了逐客令。
这些宋人,竟然一个仆役都敢冲着我使脸色啊!
欺人太甚啊!
金诚道受不住,就冷冷的道:“某是高丽使者,就算是去宫外求见,也得来个官员接待,沈家好大的规矩!”
庄老实左手扶着门,左腿微颤着,忍住心中的瑟说道:“沈家的规矩不大,只是我家小娘子要听郎君说故事,对不住了。”
他不说原因还好,一说了之后,金诚道更是被气的浑身打颤。
枢密院副承旨,掌管四房的实权人物,竟然为了一个小娘子而把外国使者拒之门外……
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
他忘记了自己去枢密院时的气势汹汹。
他忘记了自己去辽国使馆想给大宋增加压力的举措。
这一刻他窦娥附体……
“这是对高丽的轻视,这会破坏大宋和高丽之间的关系,沈待诏,你还年轻,莫要自误……”
“呜呜……”
花花缓缓从后院出来,然后盯住了这边。
它的嘴张开了,然后耳朵立起,脊背猛地弯曲下去……
“狗!”
大门猛地就关上了,差点撞到金诚道的鼻子。
他退后一步,心中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愤怒。
刚才要不是庄老实关上门,那条狗铁定会扑出来。
那狗和沈安一般的,都是疯狗!
他在门外等了等,可里面却再也没了动静。
这事儿麻烦了啊!
他想上去再敲门,好歹把沈安惊动出来,然后问问他的意思。
“你是谁?”
赵仲觉得这人看着鬼鬼祟祟的,就握住了短刀。
金诚道侧脸看到是个半大孩子,就瞪眼道:“离远些!”
他带着两个随从,而赵仲只是带着个杨沫,正好他一肚子的火气,于是赵仲就成了泄愤的对象。
杨沫一下就怒了,正准备动手,赵仲却问道:“高丽的?”
金诚道心中一凛,然后含糊的道:“你哪家的孩子?”
能一眼看出自己是高丽人的孩子,那出身不会简单,所以他一句话敷衍过去,就赶紧溜了。
赵仲敲开门,问了金诚道的事。
庄老实得意的道:“是高丽使者,郎君说高丽人就是属狗的,要打舒坦了才老实,所以不能给好脸。”
赵仲若有所思的去了后院。
沈安刚好给醒来的果果说了故事出来,见他来了就问道:“郡王的身体如何?”
老年人最怕冬天,赵允让的身体看着还行,可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就这样,一个感冒说没就没了。
“翁翁的身子很好,早上还在骂人,说天气冷了,晚上叫厨子弄火锅,若是没有你家的好吃,就把厨子剁吧剁吧切片吃了。”
老赵的活力让沈安都羡慕,听到他没事,沈安也就安心了。
两人到了书房,可书房没烧炭盆,冷的直打哆嗦。
“出来走走。”
用木炭取暖的窘境,让沈安格外怀念有电暖气的日子。
两人在外面抖了一阵,等书房的炭盆烧好了,这才进去。
一坐下,赵仲就好奇的问道:“安北兄,那高丽使者可是得罪你了?”
“我是那等因公废私的人吗?”
你就是!
赵仲的眼中全是狐疑,“不因公废私的话,你刚才应当让他进来。”
沈安微微一笑,赵仲马上就蹦了起来,然后警惕的盯着他,说道:“我可没犯错。”
“不打你!”
沈安也觉得他大了,所以遗憾的搓搓发痒的手,说道:“高丽人的性子古怪,你越是对他们亲切热情,他们就会越得意跋扈。你若是对他们横眉冷眼,多让他们吃几次亏,他们就会越服帖,这种叫做……”
赵仲摇头晃脑的道:“高丽人一边跟辽人,一边跟大宋,不要脸。”
这娃长进了啊!
沈安老怀大慰的看着他,说道:“做人要大气,要堂堂正正,莫要扯什么不要脸。”
你可是未来的君王,代表着大宋的形象,要有正气,做事要有大气。
赵仲点头道:“上次你说那谁……我看高丽人和他就差不多,都是贱人!这等使者,下次他进宫赴宴,就叫人弄泻药在他的菜里,然后让他……”
“哎呀!你又打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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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什么叫做腹黑(幸福加更4)
大宋的未来需要一个完美的皇帝。
赵祯太软弱了些,抗压能力不行。
当年的庆历新政不过是才一年多,各处压力齐聚,赵祯就扛不住了,革新戛然而止。
三冗依旧是大宋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有武力不彰,这个更是让人头痛。
那么赵宗实呢?
这位可是短命的很啊!
沈安虽然自称是邙山名医的传人,可却在这件事上一筹莫展。
那么……就剩下赵仲了。
可这娃有些不大着调啊!
沈安头痛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赵仲,说道:“做人要大气,要堂堂正正的。还有,别张口贱人,闭口泻药,丢人。”
赵仲起身道:“是,小弟却是放纵了自己,安北兄放心,下次定然不会了。”
“好!”
外面下雪路滑,沈安一路把他送到了郡王府,赵仲见他满身雪花,就请他进去喝茶。
“不了,果果在家,我得回去看着。”
沈安最后叮嘱道:“要大气,要有正气。”
皇帝千万别走歪门邪道,否则那个画面……太美,沈安不敢想。
赵仲郑重应了,然后转身准备进去。
“让开让开,洪管家又拉了……”
赵仲赶紧闪到了一边,然后看着里面冲出四个仆役。
这四个仆役两人提手,两人提脚,拎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冲了出来。
男子面色惨白,虚弱的嘶声道:“不去医馆,去找吴腾来,去找吴腾来……”
吴腾是郡王府的郎中,看样子今天没在。
而这个男子沈安也认识,乃是郡王府的内管家洪斌。
这个洪斌平时看着笑嘻嘻的,可却不知道是为何,和赵宗实一家子不大对盘。双方表面上看似和气,可暗地里据说也是过了几招的。
豪门之内,这种龃龉不是稀罕事。特别是赵宗实当年是被人从宫中赶了出来,堪称是落魄。
落魄之后寄居在父亲家中,有时候难免就会有些眼色或是闲话。
而这位洪斌就是眼色和闲话的一个,赵仲最恨的就是他,几次提起都发狠说是要套麻袋打晕他,下泻药拉死他……
吴腾的身体悬空,只听一个撕布般的声音传来之后,他的屁股下面就迅速滴落一些黄色的液体。
黄色的液体滴落在白色的雪地上,看着格外的清晰。
“不去医馆……”
嘶喊声渐渐远去,后面留下了一路的黄色液体。
沈安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呆滞的看着赵仲。
哥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一心想把你教导成为一个明君,果决而富有攻击性。
我让你要大气,要正气,要堂堂正正,王者所向无敌。
可你这是干了些什么?
你竟然对府里的管家下了黑手……
赵仲一脸同情的站在那里,说道:“洪管家想来是吃错了东西。我就说嘛,早上厨房少了一只鸡,厨子诅咒发誓说不是自己干的,还说这天冷,吃那冷鸡会拉肚子……哎!”
他唏嘘的道:“饿了就吃,府里又不差这点东西,何必去厨房偷……”
边上的门子也是摇头叹息,想来洪斌‘偷吃了厨房的鸡’这个流言将会传遍府中。
赵仲对沈安拱手,说道:“外面雪大,安北兄慢行。”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沈安觉得心很痛。
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沈安一路晕晕乎乎的回到家中,折克行正在喝酒。
这天气要喝酒的话,最好是三五好友围炉而坐,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可这厮竟然是坐在屋檐下,小红炉是没有的,就这么拎着个小酒瓶,不时轻抿一口。
看他那皱眉的模样,喝的分明就是兑水的酒精……
沈安见了不禁恶向胆边生,冲过去就是一阵老拳。
折克行被暴打了一顿,可却屁事没有,只是酒瓶被沈安抢走了,他有些不舍的跟进了书房里。
“你还年少,别喝这种酒,不然小心你的肝出问题,到时候活不到五十岁。”
少年人喝高度酒,那是作死!
折克行满不在乎的道:“折家的男子少有活过五十的。”
沈安瞬间就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折家的男子都要上阵杀敌,死于战阵之上的有,死于各种伤病的……
西北苦寒,锤炼出来了折家将,但也让折家的男子短命。
“这几日你跟着我。”
辽国和西夏人在各自谋划,高丽人在边上觉得打酱油很不甘心,也想蹦着上台做主角。
这个局面很有意思。
但沈安觉得自己的安全最重要,所以金牌保镖折克行最好能保持清醒。
“少喝酒,多练武。”
沈安觉得自己很失败,折克行跟着自己之后变成了酒鬼,赵仲跟着自己变成了小腹黑。
想到这个,他就不禁叹道:“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我沈安乃是大宋有名的正直人,可你们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
折克行起身,恭谨的受教。
哎!
沈安悠悠一叹,却突然想起了先前的事。
闪开,洪管家又拉了!
他一拍大腿,骂道:“那个小兔崽子!”
又……又拉了,合着这不是他第一次冲着洪斌下黑手啊!
沈安一阵恼怒之后,就有些绝望的问道:“遵道,你觉着仲的秉性……他不像我吧?”
人说弟子肖师,师父啥样子,弟子有很大的几率变成那个样子,可赵仲的腹黑哪有和我相似的地方?
折克行一听才知道沈安火气的来源,他很没有节操的道:“哪日郡王发怒了揍他一顿就好了。”
“是啊!”
想到赵允让会抽赵仲一顿,沈安的心情就变好了,没注意到折克行避开了他的问题。
他施施然的去看果果,折克行舔舔嘴唇,有些可惜喝不到高度酒了。
“安北兄,那赵仲和您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啊……”
沈安自我安慰了一番,果果的病也好了,顿时沈家一阵欢喜。
第二天他回去销假,杜子陵依旧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似和蔼的问了果果的病情,说什么若是有事,只管来告假。
“他怎么那么客气?”
沈安觉得这位大佬的和蔼来的很是莫名其妙,等到了值房后,就叫张六福去把唐仁找来。
“今日天色大好,下官一见到待诏就觉着神清气爽,恨不能日日跟随在待诏的身侧,早晚聆听教诲……”
唐仁的出场总是那么的让人如沐春风。
沈安也习惯了他的吹捧,就问道:“昨日我走了之后,杜子陵那边可是有好事?”
唐仁看了张六福一眼,微微俯身,低声道:“官家令人来传话,说杜子陵辛苦了。”
唐仁唏嘘道:“待诏,这是您的功劳,官家却夸赞了他,这真是……”
这货一脸的忠心耿耿,就差一句‘待诏你说句话,咱就和杜子陵开撕’。
这等内部的争斗沈安没啥兴趣,可忠心却要表彰,否则以后谁愿意站你一边?
所以他起身拍拍唐仁的肩膀,嘉许的道:“最近你辛苦了。”
唐仁当即表示了惶恐,沈安笑道:“大家都不容易,正好摆平了几国使者,你去告诉大家,下衙后我请客喝酒。”
消息传到礼房,顿时一阵欢呼。其它三房的却有些酸溜溜的,有人甚至去打小报告,可杜子陵却只是一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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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王安石
古往今来,最鼓舞士气,最容易拉近关系的方式不少,可最有效的却是一起喝酒。
一起喝过酒,一起那个啥的,最容易成为死党。
下了衙之后,沈安带着礼房的令史等人去了东鸡儿巷。
五丈河穿城而来,人站在楼上,能看到河面上淤积的浮雪,河水仿佛停止了流动。
汴梁不是个建都的好地方,北边无屏障,这也是后来被金军横扫的原因之所在。
但唯一的好处就是水。
汴河、金水河、蔡河、还有眼前的五丈河,四条河流穿城而过,每日给汴梁送来了无数物资。
而这些河流连接运河,运河一直延伸,通往各地。
“这就是水城啊!”
换了便服的沈安不禁发出了感叹。
夜色渐渐降临,灯笼点起,光线被雪地反射,看着很是柔和。
“待诏。”
唐仁出来了。
游廊上有些雪水,唐仁出来时差点滑了一跤。
他扶住栏杆笑道:“待诏怎地不进去?”
他表达了投靠的意思,这是个好兆头。
一个好汉三个帮,沈安需要帮手,这样才会在未来的岁月里不至于孤军奋战。
“待诏,王安石来了,就在隔壁。”
东鸡儿巷最多的就是青楼,可官员自然不能大大咧咧的去那里。
所以沈安请客来的是酒楼。
游廊的边上挂着一只灯笼,光线散漫。
借着这个光线,沈安看到了些许崇敬。
“却是不认识。”
沈安不知怎地就绝了去隔壁拜访的念头。
王安石啊!
那个大名鼎鼎的名字!
唐仁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有些异常,就说道:“王安石一心想在州县做事,为此多次拒绝了朝中召唤他进京为官,这次任职度支使判官,听闻也有些不情愿。”
度支司差不多就相当于是后世的户部,而判官可不小。
这样的官职竟然也无法吸引王安石?
这人果真是拗相公啊!
“待诏,高丽使者金诚道那边,今日说是又去了辽国使馆……大概是要破釜沉舟了。”
唐仁有些焦虑,他担心金诚道一旦去信国内,加油添醋的黑大宋一通,高丽人说不定就会成为大宋的对手。
这年头藩属国可是稀罕货色,要是少一个的话,大抵和后世某个地方一样,从上到下都要沮丧一番。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沈安,铁定要倒霉了。
沈安拍拍栏杆,笑道:“金诚道这是在诈,明白吗?”
金诚道上蹿下跳的,全都落在了沈安的眼中。
这种货色大抵就是想通过这样的上蹿下跳,来让大宋感到紧张,从而获取讨价还价的筹码。
“官家没处置我,金诚道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他要是聪明,那就该赶紧上疏官家,表示高丽的忠诚,否则辽人可不是善茬。”
唐仁谄笑道:“待诏,下官可是您的人啊!”
你别哄我,不然我要是应对错误了,这小小的主事可是说丢就丢。
这年头的再就业形式也不大好,唐仁的顾虑很实在。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跟着我,有肉吃!”
随后沈安就进去和礼房的人喝了几杯。
他本还年少,而且在家几乎就不喝酒,所以几杯酒下肚,这人就有些晕了。
“叫掌柜的来。”
沈安喝了一口茶水,有令史见他面色发红,就起身道:“这几日待诏忙碌不休,怕是累坏了,要不小人送您回去?”
这特么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室内的光线不错,大家都看到了沈安的面色发红,这分明就是不胜酒力了好不好!
那令史却说是劳累过度……
这马屁拍的极其自然流畅,堪称是第一流的水准。
沈安笑了笑,这时掌柜进来了。
“见过待诏。”
“你认识我?”
沈安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瑟。
哥也是汴梁名人了啊!
掌柜竖起大拇指,赞道:“待诏弄的炒菜和香露都是好东西,小人有幸在暗香那边见到过待诏。”
掌柜目露恳求之色,大抵是想和沈安拉近关系,以后也好近水楼台。
这事儿还是王天德的锅。
王天德原先只是个中下等身家的商人,在汴梁不算是什么。
可这人的命真的不好说,就在王天德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的时候,他竟然在樊楼被沈安给拦住了。
若说做生意是修道,那么在认识了沈安之后,王天德就已经是得道飞升了。
提起王天德,汴梁无数人都在羡慕嫉妒恨,都说这人竟然是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不拉个交情那就是蠢货了。
沈安笑着问了他的名字,然后说道:“此处的钱你若是信得过,那就等明日我叫人送了来,若是信不过……”
“待诏这是看不起小人吗?”
掌柜一脸愤怒的道:“这点钱算的了什么!待诏只管去。”
这气势能羞煞无数张口闭口都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伪君子。
沈安微微一笑,然后按着身边唐仁的肩膀起身道:“那便多谢了。”
掌柜既然是好意,那他就心领了,只是明天他依旧会派人来结账。
这年头的主要货币是铜钱,虽然有交子,可主要流通的地方却是西南那头。
带着一堆铜钱来消费固然很土豪,可却也很土鳖,所以有钱人都是挂个名号,大额消费都事后结账;或是有仆役随行,专门扛着铜钱。
沈安出了房间,折克行已经等在外面了。
“吃了没?”
折克行不喜欢和礼房的人一起吃饭,觉得气氛不爽,所以就在外面寻摸了吃食,此刻才回来。
“喝酒了没?”
“没……”
折克行说话的时候很是笃定,因为他先前已经吃了一大碗汤饼,还是重口味的,保证能压下酒意。
沈安自己都是晕乎的,所以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这里是二楼,走动间楼板有些响动。
“让开!”
前方的楼梯口突然上来一个男子,他皱眉看着沈安和折克行,见只是两个少年,就说道:“靠边站着。”
沈安笑吟吟的看着楼梯口,却没搭理他。
男子怒道:“滚!”
下面的楼梯又发出了声音,沈安打个酒嗝,说道:“马丹!你以为这是你家呢?遵道,弄他!”
折克行才是少年血勇,每日打熬筋骨却没有用武之地,而且折继祖说了任由沈安管教他,所以很是憋闷。此刻得了许可,顿时就扑了过去。
那男子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动手,心中稍微有些后悔。
这么冲动的少年,多半是官宦家的子弟。
可一想到自己的主人,男子又得意了起来。
他摆出个防御的姿势,然后狂吼一声,大抵是想让正在上来的主人听到自己的无畏,然后就冲了过去。
楼下那人恰好在此时走了上来,男子拿捏时机的分寸让人骇然。
他想在自己的主人面前立功,所以冲上去左手就是一个虚晃,然后一脚就踢了出去。
一般左手虚晃的,紧接着铁定会是右拳攻击。他用这个套路阴了不少人。
可折克行喝了酒,此刻正在觉得自己能秒天秒地……
男子的左手虚晃压根没晃住折克行,折克行劈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这是没招数,可胜在抗击打能力强。
男子一脚踢在折克行的腰侧,折克行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啪!
刚走上来的韩琦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仆被折克行一巴掌扇了出去。
他的家仆竟然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被折克行一巴掌给打晕了,而折克行只是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屁事没有。
边上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沈安却喊道:“韩相,我都站边上了还要怎地,就算是官家来了我顶多也就是叉手行礼罢了,你的规矩也太大了吧。”
韩琦刚走上来,正想询问事情的始末,闻言就怒道:“老夫有何规矩,你这是血口喷人!”
左边的房门打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皱眉看着沈安,然后又看到了韩琦。
“王安石见过韩相。”
……
今天依旧会是五更,爵士努力码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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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北宋物价的事说明一下
关于北宋的物价,不少书友在质疑房租忒贵,不合情理,在此爵士说明一下。
京城居,大不易,这是铁律。正如同当今北平一样,那房价直接是坐上了飞机。
说到汴梁的房价,早在太宗年间就是个老大难问题,一般人买不起,甚至连宰辅都头痛这个问题。
真宗朝时期的宰辅向敏中用五千贯买了一个宅子,结果被控诉利用职权‘贱买’宅子……
注意了,五千贯还是贱买!
向敏中因此引咎罢相。
看看,一位宰辅因为买房子的事儿栽了。
可向敏中并不是孤例。
到了仁宗朝,也出了一位因为房子倒霉的宰辅。
那就是张方平。
时任三司使的张方平利用自家的职权,不但优先购买,而且还压价购买了宅子,最后同样因此而罢相。
两任宰辅都因为房子栽跟斗,可想而知房价的厉害。
北宋时汴梁城里的房价是越靠近皇城就越贵,豪宅的价格更是不菲,从几十万贯到上百万贯不等。
而榆林巷就靠近皇城,左边大相国寺,右边皇城,前方是御街……
这是啥?
换今天的说法:哥,这就是黄金地段,无敌大海景豪宅啊!
要不?
多少钱?
咱能别提钱吗?
三贯一间不贵,真的不贵。
高官都买不起房子,所以要租房住。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汴梁的房价和房租可想而知。
物价这一块我花了不少功夫,收集了许多相关资料。
比如说米价,比如说度牒的价格……
甚至还有为妓女赎身的价格:柳永当年在杭州为一妓女赎身,花销了八十贯。
是的,你没看错,就是这个价。
比如说去澡堂子洗澡的钱,一般是十文钱到十二文,而那时候的澡堂子可不会单独提供什么搓背和刮胡子的服务,你得另外花钱。
刮胡子要十文钱,和洗澡的价钱差不多……
以上林林总总,只是想告诉大家伙,爵士认真着呢,不敢忽悠大家。
好了,继续码字,晚点16点一章。
第169章 老子看不惯他
王安石就站在门外,室内的光线从身侧擦过,照在了沈安的脸上。
他就是王安石?
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衣襟上和下摆甚至有些污痕,可见是习惯了不拘小节。
那双眼睛微微眯着,然后冲着韩琦拱手问好。
韩琦胡乱拱拱手,说道:“介甫,某本是来寻你,只是这沈安却血口喷人,你且等着……”
“谁血口喷人?”
现在是下衙时间,沈安可不会顾忌什么,大不了就闹大些,闹到皇帝的面前去。
他指着正在被救护的男子说道:“沈某刚走到这里,这人就呼喝着让靠边站……后来竟然喊滚……”
任谁被喊滚也得要发飙吧?除非是泥人。
换做是市井之中,这个滚字就能引发一场斗殴。
沈安笑容可掬的看着韩琦,问道:“敢问韩相,这里可是韩相家的产业?”
产个屁!
韩琦大怒,喝道:“见了老夫难道你不站边上吗?”
韩琦是宰辅,沈安是枢密院副承旨,你沈安不靠边站……规矩在哪里?
尊卑之道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民间称呼包拯为包青天,可百姓见到他还是要行礼,该有的规矩就得有。
王安石见气氛不对,正准备说话,可沈安却盯着韩琦问道:“凭什么?”
韩琦的眼角在跳动着,当年他当着狄青的面弄焦用时,眼角就是这么跳的。
“老夫……”
“韩相公的家仆也能让沈某滚吗?凭什么?”
这事儿……是沈安占理啊!
边上有看热闹的食客,听到这里就有些同仇敌忾的愤怒,只是不敢惹韩琦而已。
你韩琦上个酒楼也得要家奴开道,好大的威风!
沈安的酒意上涌,怒骂道:“人说宰相家守门的都是三品官,怎地?韩相的家奴也能折辱沈某吗?”
这事儿换做是谁都觉得憋屈,其他人大抵会忍下去,只是心中暗恨韩琦。
可沈安却是来自于后世,受不了这等羞辱,于是让折克行出手,干翻了这个家奴,相当于是打了韩琦一耳光。
可这还没完!
沈安只觉得那股子怒火越发的炽热了。
他指着那个还在晕倒的男子说道:“这人跋扈自傲,今日一介家奴让我滚,明日叫谁滚……”
王安石本想劝止沈安这个咄咄逼人的少年郎,可当听到这里后,也是面色一变。
而韩琦的暴脾气也在这一刹那刹车了。
你的家奴敢叫沈安滚蛋,作为主人的你,你想让谁滚蛋?
这话太恶毒了啊!
官家无子,韩琦经常进谏,甚至是言辞激烈的要求赵祯接了宗室子进宫养着,以备急用。
如果今天沈安是对别人说这话,自然是有诽谤之嫌。
可韩琦作为逼迫官家的急先锋,却是刚好中招了。
他面色涨红,握紧了双拳,大喝道:“老夫与你去官家那里见真章!”
这是图穷匕见,要用权势来压人。
沈安微笑道:“请,沈某先行,在门口等着韩相。”
喝了酒的沈安无所畏惧!
他径直走了过去,折克行目光锐利的盯住了韩琦,只要韩琦敢动手,他发誓一定要干翻他。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折克行这等少年。
可直至沈安走到了楼梯口时,韩琦依旧没有出手。
沈安突然在被救护的男子身边止步,然后再打个酒嗝,说道:“沈某今日是为下属庆功,走了啊!”
他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走了,韩琦气得浑身打颤,转身就准备下去。
沈安今日摆平了西夏使者,消息传进宫中后,赵祯极为快慰,连说大宋少年当如是,甚至还诗兴大发,连作了几首诗。
于是他今日带着下属为此庆功,无人能指责。
可你韩琦呢?
你这是来拉关系的,拉同党的……
王安石的脸颊动了动,对沈安这个闻名已久的少年生出了好奇心。
炒菜、香露、车马新式绑系法……
而且第一次见面就遇到他坑了韩琦,印象想不深刻都不行啊!
“稚圭留步!”
王安石的身后出来了欧阳修,他招手道:“少年意气,等他明日醒酒了自然会后悔请罪。来,今日介甫刚到汴梁,我等为他接风洗尘。”
欧阳修的眼神不好,等听到沈安坑了韩琦一把之后,再出来劝阻时却已经晚了。
欧阳修和韩琦是多年的老友了,而王安石曾经是韩琦下属的小官,也出口说道:“酒楼本是是非地,韩相何必介怀。”
欧阳修眨巴着眼睛,突然叹息了一声。
你王介甫会不会说话?
什么叫做是非地?
你这意思是不喜欢来这种地方,可你别说出来啊!
这话一出口,我欧阳修和韩琦都成了是非人。
而且王安石的话里也有息事宁人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也觉得韩琦的家仆太霸道了。
得!今天这个接风宴怕是没啥好气氛了。
对此欧阳修也只能是苦笑着,无言以对。
王安石此时拱手道:“多年未见韩相公,请入内饮酒。”
韩琦的面色阴晴不定,欧阳修是他的老友,就过去拉了一把,说道:“当年你年少时难道就没有轻狂的时候?”
韩琦抬头突然大笑了起来,脑海里转动着多个念头,准备选一个来破开此事的窘境。
这时边上的那个仆役被救醒了,却张嘴在惨叫,声音尖利,让人忍不住想捂着耳朵。
“住口!”
韩琦刚想到一个解除窘境的办法,却被这惨叫给打乱了。
他看着那个惹祸的家丁,心中的杀机满溢,
谁让你叫人滚了?
这事儿要是传到官家的耳中,我韩琦也会丢人!
官家肯定会说:韩卿啊!家里的事……多看看。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你这个宰辅做的不好啊!
蹲在边上的另一个家奴抬头道:“相公,您看他的手。”
他拿起惨叫家丁的手,韩琦不禁愕然。
那只手已经被踩的皮破血流……
众人一想沈安先前刚好就站在边上,一时间都愣住了。
可这事儿还没法确定。
为啥?
因为沈安此刻已经下楼了,家仆的惨叫声才响起来,沈安大可耍赖。
难道我还能移形换影的上来踩烂了他的手?
这个沈安竟然在临走前又下了黑手,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安石再次被刷新了某些观念,他看向韩琦,却见这人已经消散了怒气。
果然,能做宰辅的就没几个是所谓耿直的。
楼下的沈安听到了这个惨叫声,他不禁笑了起来,然后上马。
折克行拉住他的马缰,不解的道;“安北兄,不是要等韩琦吗?”
沈安摇摇头道:“他不会下来了。”
韩琦的脾气是不好,甚至连富弼对此都颇有微词。
可他不蠢,知道今日是自己理亏了,所以先前的话不过是遮羞而已。
这就像是两个泼皮打架,其中一个打输了,可输人不输阵,就喊道:“你给哥等着,有本事你就等着,等哥喊人来弄死你!”
折克行不懂,不过他相信沈安,于是就上马,两人缓缓离去。
出去一段路之后,折克行忍不住问道:“安北兄,上次您为了小弟和韩琦冲突,可今日……韩琦会报复的。”
上次沈安的一番话看似没啥问题,可却把韩琦弄晕在了枢密院的大门外。
今日虽然是沈安占理,可他还有别的方法来解决此事,无需发生这么激烈的冲突。
雪已经停了,四周的人家都打开房门,然后开始清扫积雪。
孩子们也在边上帮忙,不过更多的是捣蛋。
几个孩子在打雪仗,一个雪球不小心扔了过来,沈安没防备,就被砸到了额头上。
那扔雪球的半大孩子被吓坏了,呆呆的站在那里。
大宋缺马,所以这年头能骑马的都是贵人。
惹到了贵人,会连累家里吧。
沈安摸了一下额头,等和孩子错身时,就在马背上俯身下去摸摸他的头顶,笑道:“小心着凉了。”
孩子欢喜的抬头,沈安笑骂道:“小兔崽子,快去帮你爹娘的忙。”
少年一溜烟就跑了,不过却自作聪明的往远处跑。等跑出一段路之后,就回头怯生生的看一眼。见到沈安没追赶,就欢呼了一声。
可沈安真要追究的话,一问便知他的家在何处。
折克行看着沈安的举动,很是好奇,觉得和他对韩琦的态度截然相反,有些怪异。
等走出这里之后,他就问道:“安北兄,您对这孩子为何又这般宽容呢?”
“我本就是个好人。”
沈安唏嘘了一下,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然后淡淡的道:“从狄武襄被他们弄死之后,武人的地位就每况愈下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谁是始作俑者?”
“是韩琦。”
提到这个折克行也恨的不行,可却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有啥不满也只能憋着,不然小鞋有你穿的。
折家以前就一直在穿小鞋,若非是沈安谋划了折继祖进京,然后来了个大表态,折家依旧还得憋屈的蹲在府州城中。
“不,和他关系不大。”
沈安叹道:“这事儿说不清是谁开的头,不过韩琦为了立威就拿狄武襄做靶子本就无耻,后来更是一路追杀,污蔑狄武襄有谋逆之心,这样的人……老子看不惯他!”
看不惯他……这个也是理由?
第170章 一份奏疏逆转
沈安竟然坑了韩琦……
赵允良现在已经习惯了白天清醒,晚上睡觉。
可这人都是贱皮子,一到晚上的时候,他看着灯火,就觉得精神头十足。
于是一声招呼之后,歌舞就起来了。
手中有美酒,堂前有歌舞,身边有美女……
这日子换做是普通人,那真是金不换。
可赵允良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高兴。
一个幕僚疾步进来,脸上带着笑容。
赵允良看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幕僚低声道:“郡王,先前沈安在酒楼打晕了韩琦的家仆,后来更是差点把韩琦给气晕了。”
“呵!”
赵允良不禁一喜,然后被酒水呛了一下,顿时咳的恍如肺痨。
身边的美人赶紧给他捶背,半晌才恢复过来。
他喘息着问道:“那沈安疯了?”
幕僚笑道:“据说是喝多了。”
这下赵允良再无疑问,他突然发了个呆,然后竟然流泪了。
“那小子就是个疯子,可韩琦更是个疯子,睚眦必报。好啊!两个疯子弄一起,韩琦明日肯定会弄死他!”
“哈哈哈哈!”
消息在各处传递,等韩琦打马回家,路上呵斥了巡夜军士的消息传来后,大家都已经坐在了小板凳上,就等着好戏上演了。
韩琦发飙了,等着吧,明天有好事。
一夜之后,皇城外多了些人。
大宋的常朝在沈安的眼中简直就是毫无人性,把一群官员权贵弄在一起‘罚站’,除去能彰显皇家威严之外,对国事毛用都没有。
所以很多人都找个借口直接免了,官家那里也不会嘀咕。
可今日那些往常不参加常朝的人却来了不少,赵允良也在其中。
大家笑呵呵的,目光嗖嗖的往韩琦那边看。
宰辅权重,许久都未曾有人去捋虎须了,这次好歹沈安开了个先例,看看官家会咋处置。
大家相对一视,都心中了然。
都是来看热闹的啊!
王安石也在,今日算是陛见,所以他将会跟着宰辅去垂拱殿。
稍后掖门开了,众人鱼贯而入。
“沈安也来了。”
沈安急匆匆的赶来了,一边走一边啃着肉馒头,热气腾腾的,看的守门的军士不禁馋涎欲滴。
赵允良见了,就和身边的兄弟说道:“定然是官家召来的,晚些叫人打听消息,某要知道他怎么倒霉。”
沈安现在是在枢密院做事,垂拱殿这里多半是不来了,一来必定就是有事。
那些官员都微微摇头,觉得沈安大抵就是少年热血,喝点酒就敢去招惹韩琦,这次肯定过不去了。
赵祯已经在等着了,昨夜他就得了张八年的禀告,知道了沈安和韩琦在酒楼里发生的冲突。
那少年就是不省心啊!
不过他也做好了准备,一旦韩琦说昨夜之事……他就出手压下去。
韩琦的尿性大家都知道,说好听些是爽直耿直,说难听些就是睚眦必报。他昨夜受辱,今日铁定是要发泄出来的。
而发泄的目标自然就是沈安。
群臣行礼完毕,赵祯打起了精神,见沈安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就觉得脑袋有些痛。
“陛下……”
韩琦果然出班了,赵祯心中微微叹息,然后眸色转冷。
你要来,那便来吧。
韩琦的神色云淡风轻,说道:“昨日高丽使者金诚道又去了辽国使馆,稍后出来时面带得色,可见是和辽使说成了些事情。陛下……”
他指着沈安说道:“本来大好局面,为何要取消高丽国的优待?如今高丽已然不复我大宋的藩属了!”
赵祯愕然,他没想到韩琦竟然出了奇兵,不说昨夜之事,而是揪住了沈安的这个错误就展开攻击。
是谁说韩琦不懂兵法的?
沈安那日得了赵祯的默许,准备取消高丽的优待,可他还没和金诚道摊牌。
现在事情严重了,咋整?
富弼本来是想当和事老的,可一听韩琦说的是这个,就收回了踏出去的一只脚,然后开始装傻。
王安石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
韩琦的心胸不宽,这个是肯定的,可他这一招声东击西却使的极为出色。
这一下沈安该措手不及了吧?
可王安石却看到沈安竟然是面色如常,还能看到些许诚恳老实。
他不慌?不怕?
“陛下,此事要从长计议。”
沈安出班回应了韩琦的攻击,很是坦然的道:“外交之事不可急躁,若是急躁了,那些使者可不是傻子,自然会抓住这个心态步步紧逼,到时候大宋反而会吃亏。”
外交事务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没有耐心的官员,那最好去军队里,别来礼房。
想想后世,为了一个协议就能磨几个月,甚至是几年,换做是韩琦的想法,那还谈什么?大家一拍两散罢了。
沈安很是鄙夷韩琦的思路,可韩琦却说道:“陛下,金诚道是第三次去找辽人了,一次比一次待的长……陛下,这就是蹊跷啊!”
这事儿赵祯也知道了,所以今日叫沈安来,主要目的却不是为了昨夜的冲突,而是想问问高丽使者的事。
高丽若是脱离了大宋的藩属,转投辽人的怀抱,对于大宋来说,堪称就是晴空霹雳。
所以高丽绝对不能出岔子!
王安石一听就有些懵,心想大宋啥时候和高丽人势若水火了?
“……陛下,此事的罪魁祸首正是沈安,臣请亲自去和金诚道会面,晓以大义,定然能挽回局面。”
好!
连富弼都情不自禁的在心中为韩琦叫了一声好。
韩琦先点出了沈安是罪魁祸首,然后又降尊纡贵的以宰辅的身份去见藩属国的使者,想要挽回局面。
这是什么?
这一招堪称是绝杀啊!
我韩琦要亲自出马去为沈安做下的错事擦屁股!
这一刻韩琦的形象无比高大,让王安石也有些为之侧目。
王安石和韩琦多年未见,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冲突中。
他的儿子王也是和沈安一般的岁数,可却自诩聪明,行事不得他的喜欢,所以经常会磋磨一番。
他自己多次请求留在地方为官,为了也是自我磋磨,磨砺自己。
而沈安这等年纪……
希望这是把坏事化为好事吧!
赵祯也有些没办法了。
高丽的事儿沈安还没解决,可现在金诚道却已经做出了选择,奈何……
韩琦见官家面色犹豫,跋扈的性子就发作了,说道:“陛下,要快,否则金诚道的书信怕是就要发出去了。”
一旦金诚道的书信发出去,事儿就大发了啊!
众人看着沈安的目光中带着怜悯。
然后大家都看向了赵祯。
韩琦盯住了沈安,心中冷笑着。
昨夜对于他来说就是奇耻大辱,加之上次被沈安激的晕倒在枢密院的大门外,他韩琦要是不报复回来,这脸往哪搁?
“陛下!”
一个内侍手中拿着一份奏疏从外面进来,说道:“陛下,有高丽使者的奏疏进上。”
韩琦浑身一松,然后说道:“这是金诚道的怒火来了。”
赵祯面色凝重,说道:“去拿来念。”
他不希望大宋少一个藩属国,所以……暂时要委屈一下沈安了。
陈忠珩去拿了奏疏,然后打开,开始念诵。
“……外臣听闻我朝使团人马众多,于大宋地方多有惊扰,外臣不胜惶然,已然去信国中……”
什么?
这是怒火?
不对吧?
这听着好像是……认错书!
韩琦一下就懵逼了。
“……我朝的使团不适大宋的饭食,每年需数次从国中调运食物,恳请陛下恩准……”
所谓的不适应大宋的饭食,这纯属是在瞎扯淡。
而所谓的调运食物,实则就是调运货物来汴梁贩卖也只有高丽使团这么做。
这真是为了赚钱,什么尊严都不要了啊!
可这只是小事,汴梁的市场大的惊人,不差高丽使团贩卖的那点货物。
大家都面面相觑,耳边仿佛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啪!”
韩琦韩相公,您的脸痛不痛?
第171章 神算子沈安(幸福加更5)
韩琦本来是在微笑,那种高风亮节的微笑。
可现在这张脸上全是苍白的惨笑。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沈安。
他觉得整件事就是一个笑话。
谁都以为他今日要追究沈安昨夜的责任,可谁曾想他昨夜和幕僚谋划了许久,最终定下了出奇兵的计谋,准备一举把沈安驱赶出朝堂去。
这个谋划他自认为万无一失,所以早上就精神百倍的来了。
他甚至都没准备失败后的应对,所以现在彻底的懵逼了。
王安石看了沈安一眼,心想这一出不会是他安排的吧?
可他一转念就觉得不对。
沈安要是有这个本事,金诚道得是傻子才行。
那么也就是说,金诚道是自己上的奏疏。
“陛下,金诚道在宫外,说是想进宫请罪。”
这是又一刀,王安石甚至都听到了韩琦痛苦的叹息声。
赵祯眨了一下眼睛,干咳了一声,问道:“此事可有诈?”
这话就差点想直接问:高丽人不会那么贱吧?竟然主动来求饶了?
按理宰辅们该出来说话了,为官家释疑。
可宰辅们却只是在发呆。
俺们不知道啊!
赵祯知道是为了啥,就说道:“沈安,你来说说。”
沈安依旧是一脸的纯良模样出班了。
不骄不躁啊!
王安石见状微微点头,觉得沈安比自家儿子强多了。
“陛下。”
沈安说道:“大宋此刻的外交不过是四国罢了。”
“辽国、西夏、交趾、高丽,余者不过是打酱油的……不,是混日子的。”
这个分析有些粗糙,不过话糙理不糙,分析的很精辟。
赵祯微微点头,觉得自家派沈安去枢密院当真是英明。
沈安就站在中间,目光平静,仿佛刚才韩琦的攻击他都没听到。
“外交之道首要是武力。”
沈安看了韩琦一眼,说道:“若是大宋的武力天下第一,那金诚道可敢去找辽使?”
“所以刀枪才是大宋外交的先行者,可惜咱们没有。”
沈安的话好似在惋惜,可在场的都不禁看向了韩琦。
你当年带着精兵强将去和西夏人干架,竟然被抽的满脸血回来,最后只能通过谈判,给予西夏人岁币和好处,以换来和平。
韩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面白如纸。
那是他一生的屈辱之地,他一辈子都不愿提及。
“没有刀枪作为后盾,那么大宋的外交之道就得要有耐心。”
沈安真的觉得大宋缺少外交家,所以他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感觉,很是爽快。而他知晓后来的局势变化,此刻分析起来,当真就像是开了作弊器打游戏一般,那感觉……
怎么一个酸爽了得!
“要分析,先分析再行动。其次便是要有耐心……”
沈安叹道:“金诚道三次去见辽使,那只是给大宋看的,让咱们紧张,看谁先服软……可高丽哪有底气和大宋较劲?”
韩琦的脸上青了一下,觉得这话是在说他。
“高丽人最怕的是辽人,其次最怕大宋撇开他们。”
这块大陆上的孤儿就是高丽人,他们不够强大,所以修炼出了一门绝技。
墙头草!
沈安很认真的说道:“别着急,还有,无需担心失去什么藩属,高丽人给不了大宋什么好处,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大宋很急吗?”
大宋急个毛线!
大宋和高丽人隔海相望,高丽人仰慕大宋的文化和富庶,所以主动贴了上来。
此刻的大宋是高富帅,而高丽人只是个寒碜的妹纸而已。
这个长相寒碜的妹纸想嫁给大宋这个高富帅,大宋就该矜持一些才是。
沈安觉得这群君臣都需要接受一下外交教育,免得以后发生联金抗辽的笑话来。
“高丽人就是鸡肋,辽人没兴趣吃,大宋却趋之若鹜,可好歹还隔着大海呢,难道大宋还能架座桥,把这个藩属联系起来?”
赵祯听到这里就觉得很有趣,他问道:“那你的意思,高丽人这几日上蹿下跳的,就是给大宋看的?”
“没错。”
沈安笃定的道:“只要咱们稳住了,金诚道自然就慌了。他会担心大宋发怒,然后断绝了和高丽的往来,那高丽还有什么?”
“一座孤岛而已!”
沈安淡淡的道:“也敢给大宋脸色看吗!就凭他们也配!”
“好!”
沈安说话间殿内的气氛一直在渐渐攀升,直至此时,有人不禁就叫了一声好。
赵祯正在听的聚精会神的,闻声一看,却是王安石。
王安石的脾气倔,很少会这般失态,所以赵祯不禁莞尔一笑。
他一笑,气氛就缓和了。
富弼出班道:“陛下,高丽使者在外面久侯也不好,要不还是叫进来?”
哎!
沈安觉得大宋的君臣还是太君子了些。
这等时候就该晾着他,让他寂寞空虚冷的站在那里,回想着高丽犯过的错,然后恳请大宋原谅。
赵祯先前担心的是高丽人撇开了大宋,此刻沈安一解释,他的心情随即放松,就笑道:“诸卿说说,这金诚道来了会说什么?”
韩琦依旧站在那里发呆,面色惨白。
富弼看了他一眼,说道:“陛下,大概就是糊弄一番吧。”
赵祯叹道:“可他三次去见辽使……估摸着要认错了。”
沈安觉得殿内的君臣都高估了高丽人的节操,他面色古怪的道:“陛下,臣估摸着……他会说去找辽使是私事……”
“私事?”
赵祯讶然道:“高丽人最怕辽人,他哪来的胆子为了私事去寻辽使?”
沈安叹道:“陛下,我大宋那个啥……众正盈朝,满朝的君子,所以自然无法理解旁人的想法,比如说……辽使那里有好羊肉,他有好酒,于是搭个伙……”
“咳咳咳!”
王安石不禁咳嗽了起来,等见殿内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就拱手道:“臣在路上受了些风寒,请陛下恕罪。”
他刚到朝中,不知道沈安的秉性,所以一时间还不适应。
赵祯当然不会怪罪他,反而是说道:“稍后令御医给王卿看看,药都从朕那里拿,拿最好的。”
“臣谢陛下。”
皇帝的仁慈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所以气氛融洽。
只有韩琦站在那里呆呆的,虽然是站在班里,可却像是独自一人,格外的孤独。
稍后金诚道就来了,看着诚惶诚恐。
行礼之后,赵祯淡淡的道:“使者何来啊?”
帝王高坐于上,下面的重臣气度俨然,边上的侍卫身高都是一米八,几乎分不出高低来……
气势一下就压住了金诚道。
他堆笑道:“陛下,外臣得知以往的使团给地方添了麻烦,已经去信国内……”
这是服软了。
可却不够。
赵祯冷冷的道:“朕听闻使者忙碌?”
那话儿来了。
群臣都盯住了金诚道,他却叹息了一声,说道:“臣……外臣带了些好酒来,辽使那里有些好羊肉。辽使相邀,外臣一时嘴馋,倒是丢了高丽的人……”
他说完后就觉得有些忐忑,毕竟这个理由不大对劲。
辽国的兵锋高丽可尝过不少次,有一阵子两国危机之时,高丽使者经常去拜访辽使套近乎。
可这是和平时期,你两天之内三次去见辽使,你就这么喜欢吃烤羊肉?
可当他的眼角瞟过去时,就觉得不大对劲。
这些人在看哪呢?
他冒着被呵斥失礼的风险再看了一眼,然后就懵了。
怎么这些大宋君臣都在看着沈安呢?
而且显得分外的震惊……
第172章 又晕了,造反(幸福加更6)
赵祯看着一脸坦然的沈安,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个梦。
他竟然能猜到金诚道的话……
王安石也是懵了,他昨天才到汴梁,不了解最近朝中的变化,更不了解沈安曾经揭穿过巫蛊和仙丹的事,所以直接就懵了。
沈安也是懵逼的,他先前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竟然说中了。
这是哪位神灵过路呢?
沈安坦然面对着这些震惊的目光,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时代的先驱者,能一眼看到千年后,可身边的却都是土著。
这感觉……
他忍住那种俯瞰众生的感觉,说道:“陛下,高丽使者既然喜欢吃羊肉,您可不能吝啬了,少说也得送个三五头去,让使者解解馋。”
赵祯这才清醒过来,想起高丽使者还在场。
他先看了沈安一眼,然后说道:“正是此理,来人。”
“陛下!”
陈忠珩出来候命。
赵祯看着沈安,心中感慨万千。
“叫人送些羊给高丽使者,若是不便烤制,那就烤好了再送去。”
“是,陛下!”
陈忠珩大声的应了,然后出去安排。
可高丽使者整日就忙着做生意,差这点买羊的钱吗?
不差。
这只是羞辱而已。
羞辱不算啥,赵祯没一刀把高丽使者经商的事斩断,金诚道就觉得自家赚大发了。
所以他躬身谢恩,喜气洋洋的模样让赵祯有了些感悟。
等金诚道一走,赵祯就问道:“此人前倨后恭,莫不是……不……”
“就是不要脸。”
沈安把剩下的话替他说了,“使者本就该不要脸,不过金诚道显然更加的厉害些。”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是了,当年的寇……”
下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当年的澶渊之盟,若非是寇准不要脸,大宋现在每年得多付许多岁币。
想到寇准,赵祯不禁把沈安和他对比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觉得压根不是一路人。
寇准好权,大抵就是文彦博那种,做了宰辅就不想下台。下台了也会千方百计的谋划回归朝堂。
而沈安却不同,若非是把他安排去枢密院的话,这少年多半是要在家里继续蹲着。
视名利如粪土?
赵祯心中叹息,觉得是少年单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他定了定神,然后说道:“外交之道关系重大,诸卿当多留意,散了吧。”
这话活脱脱的就是在打脸。
而且是打一群宰辅的脸。
你们不懂外交,甚至还比不上沈安这个少年,这不行啊!要努力学习才是。
得,一群老人家此刻都哭笑不得的站在那里。
众人缓缓离去,韩琦跟在中间,等走出了大殿之后,外面的光线一下刺入眼帘,他不禁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前方的沈安脚步轻快,已经越走越远了。
沈安的心情是不错,更不错的是金诚道果真如他所料的服软了。
枢密院四房都是刺头,可沈安一去就压制了曹云这个后戚,随后更是在辽国使馆前阻拦了一次火拼……
枢密院因为四房副承旨的贪腐案爆发,导致了气氛有些低迷,所以沈安的任务就是给他们提个神。
就在今天,曾经的枢密使韩琦把礼房的差错揪出来鞭尸,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沈安却转危为安,不但化解了攻击,更是准确的判断出金诚道会来服软。
消息传回去后,相信枢密院四房将会士气大振。
“韩相!哎!韩相!来人,扶一把!”
沈安回头,就见宰辅们正手忙脚乱的扶住了韩琦,而后面有内侍看到了,就跑过来讯问。
韩琦双目紧闭,看样子是又晕倒了。
这货竟然这般体弱?
沈安笑了笑,也不去想他是真晕还是假晕,
等出了皇宫后,沈安看到门外站着两个御史,一脸严肃的模样,手中还拿着奏疏,显然是要弹人。
弹劾人,沈安给简称为‘弹人’。
“弹劾谁呢?”
心情大好之下,沈安觉得天空都在为自己发亮,所以就随口问了一句。
可御史哪里会搭理他,只是冷哼一声罢了。
沈安摇摇头,叹道:“弹啊弹,要弹对了地方才是,整日乱弹琴,意气用事,那还弹个……鸟。”
御史台和他不睦,所以沈安也不想求和,不服就干。
两个御史顿时大怒,正准备呵斥时,外面一骑飞来。
“急报!急报!”
沈安见骑士来势汹汹,赶紧就闪到了边上,而那两个御史因为正对他怒目而视,反应慢了些,差点被撞到。
骑士飞身下马,人刚落地就借着冲势往前跑去。
“好身手!”
沈安不禁赞了一句,随后就见枢密院的大管家杜子陵来了。
杜子陵面色凝重,疾步而来。
“都承旨,是何大事?”
沈安见状就知道怕是出大事了,就试探着问道。
若是机密,杜子陵肯定不会回答。
“陈桥的张家村造反。”
我去!
沈安一时就愣住了,心想一个村子造反……你们弄的和辽国打进来了一样的紧张,这是干啥呢?
杜子陵急匆匆的进去了,那两个御史却还在等通传,但是按照杜子陵和先前那个骑士的急切来看,这两人今天肯定是进不去了。
他们自己也知道,所以就聊起了刚才的事。
“陈桥那边的村子肯定不大,可却是靠近开封。京城边上有人造反,这个……”
沈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政治影响太坏了啊!
……
赵祯才将坐下歇息,外面有人来禀告,说是宰辅们又回来了。
“这是出事了,快!马上去!”
多年的帝王经验让赵祯知道事情肯定不小,所以急匆匆的就赶了回去。
垂拱殿里的炭火还未撤去,君臣就重新出现了。
宋庠已经得了杜子陵和骑士的消息,出班说道:“陛下,陈桥外的张家村,有人造反……”
赵祯的呼吸一紧,然后有些悲伤。
朕每日都兢兢业业的管理着这个大宋,可为何总是有人不满呢?
“为何?”
官家的声音有些沙哑,让宰辅们都是一怔,然后都低下了头。
陈桥是大宋抹不去的一个印迹,对于皇帝来说,那里就是赵家发家的地方,可也是值得警惕的地方。
每当陈桥这个地名传来时,帝王就该反省一下自己的统治,是否稳妥。
若是不稳妥,那下一个陈桥就将会出现。
那个骑士被叫了进来,大抵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和宰辅,所以紧张的不行。
赵祯微笑道:“你莫慌,慢慢的说。”
官家果然是仁慈啊!
骑士定定神,说道:“陛下,张家村此次遭了雪灾,村里却有两个刚退下来的老卒,结果喝酒多了,就喊了一嗓子,然后村里的人都跟着躁动起来……现今已经扯旗造反了。”
赵祯没有丝毫的担心,因为这只是个小问题。
可他却有些伤心了。
他看着宰辅们,问道:“朕记着前日才问了你等雪灾之事,都说是安置妥当了,可这是什么?”
赵祯很少斥责和质疑宰辅,但就因为这样,每一次的斥责和质疑都显得这般凝重。
“那两个老卒为何要造反?”
富弼却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些问题。
骑士说道:“好像说是本来有功能升迁的,只是被人昧了功劳,然后被赶了回来……”
富弼心中恼火,就看着宋庠说道:“此事是哪里的?”
这事儿好平息,但得把责任人揪出来。
宋庠说道:“枢密院的兵房管着这个。”
兵房就管着这些,但是要查的话还得回去翻找当时的升迁档案,看看那两个老卒是被谁给顶替了。
“去看看!”
赵祯不喜欢这种扯皮的氛围,就果断的道:“兵房主事去,那个谁……沈安是副承旨,让他也去。”
等官家的吩咐传到了沈安那里时,他正坐在宫门外的小摊上吃汤饼。
传令的是一个内侍,他急促的道:“官家令你马上就去。”
沈安一怔,就问道:“为啥是我?”
可这个问题没人回答。
……
第五更送上,大家早点休息,爵士继续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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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不能再出一次陈桥兵变
王安石回到家中,正好王安国做了一篇文章,兄弟俩探讨了一下后,王就来了。
王长得不算出众,但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让人见了难忘。
王也看了文章,然后提出了几个问题,王安国觉得有些意思,就自己去修改。
“大郎,你倒是聪慧,只是今日为父却见到了一个更聪慧的少年。”
王聪明的厉害,但聪明人一般都倨傲,目无余子,这些毛病王都有,所以让王安石有些头痛。
“那沈安比你大些月数吧,可弄出了好些东西,今日为父更是看到他和韩琦对峙,那少年……最后韩琦被他弄的装晕才能遮羞。”
韩琦的晕倒瞒不过老江湖,只是花花轿子人人抬,看破不说破而已。
王安石并不忌讳给王说政事,于是就细细的把今日的事说了,最后说道:“和沈安比起来你还差了许多,此后你且少些傲气才好。”
王束手受教,可心中却有些不服气,想着哪日相遇了去讨教一番。
……
沈安带着兵房主事曹云和两个令史出发了,随行的还有一百骑兵,领军的是老熟人付锐。
折克行看着那一队骑兵,不禁有些跃跃欲试的。
“安北兄,此次可是要动手吗?”
“动个屁!”
沈安有些恼怒,他回身看了一眼后面的曹云,说道:“那两个老卒乃是广勇军的人,兵房这边马上想想,到时好应对。”
曹云面色僵硬的应了。
两个老卒自然没印象,也入不了兵房的大事记录里,唯有回忆广勇军最近的动向。
一路疾驰着,等过了五丈河之后,远远的就能看到陈桥驿了。
“前面就是张家村!”
斥候回来了,禀告道:“待诏,前方并无敌情。”
一行人加快速度,当前方出现了一队骑兵时,张家村也出现在了眼中。
来接应的是一个都头,斥候上去和他交涉了一下,回来说道:“待诏,已经围住了。”
沈安点点头,驱马到了村前。
这是一个百余户人家的村子,屋顶上还能看到积雪。
一千余步卒已经围住了这个村子,沈安下马走了过去。
村子的中间,三百余人正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兵器’站在那里。
这些人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冷天被冻的瑟瑟发抖,却不肯退。
那些军士木然的拿着刀枪,按照沈安的了解,只需一声令下,这个村子就会被夷为平地。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命令。
付锐的眼中有些黯然之色,他觉得军队就该去北方,去和辽人作战,而不是在京城当看门狗,对百姓动手。
“待诏……”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付锐看去,却是沈安排众而出。
他的身边只带着一个折克行,脚步缓慢,却未曾停步。
“待诏!”
付锐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喊道:“跟上去!”
骑兵开始前行,骑兵们拔出长刀,步卒开始推进。
只需一个冲击,这场‘造反’就将会成为一个笑话。
“止步!”
沈安却回身喝住了他们,然后他自己冲着前方喊道:“来个说话管事的。”
对面的人群骚动了一下,那些麻木的脸上多了鲜活,一阵议论之后,有人喊道:“要是你们趁机暗害了咱们的人咋办?”
说话的是个大汉,沈安骂道:“害个屁!老子带着一千余人来,一人一巴掌就能扇死你们,还用得着骗人?”
那边商议了一下,大抵觉得这话实在,于是就来了一人。
指挥包围这里的是个都指挥使,他近前说道:“待诏,广勇军说这两人想造反……这里是陈桥啊!”
马丹!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这是要坑死这个村子的人啊!
别处造反顶多是招安,然后打散编入厢军,可这里是陈桥啊!
陈桥二字就能让朝中的君臣失去理智,然后……
“谁说的?”
“广勇军都指挥使陈烈。”
沈安问道:“他不是在太康吗?”
太康离此一百多公里,他陈烈是飞过来的吗?
都指挥使说道:“年底了,殿前司招了他们回来问话。”
也就是述职。
沈安点点头,然后走到了大汉的身前。问道:“为何聚众闹事?”
大汉警惕的看了一眼折克行,然后说道:“小人张虎,当年曾和西夏人干过……您看。”
这大汉手忙脚乱的脱了上衣,顿时胸腹处的伤疤就露出来了,看着有十多道。
沈安看着他脸上的那一道刀疤,叹道:“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等为何闹事。”
那些村民依旧在结阵,凭此就能说明这个张虎不是蠢货,否则他应当带着人跑路。
可汴梁周边的驻军那么多,能跑哪去?
而如果只是想造反受招安的话,刚才他们就该投降了。
张虎哽咽道:“小人在军中被多番盘剥,家眷都养不活了,军功也被人冒领了……后来小人去问上官,就被责打了一顿,以老弱为名赶了出来。没活路了呀!”
沈安叹息一声,问道:“另一个呢?”
张虎说道:“都是一样的。”
“好!”
沈安说道:“都丢下那些破枪烂棍吧,等候处置。”
张虎一慌,就问道:“贵人,小人……这事只是小人所为,和他们不相干……”
“都聚众了……闹事了,好了,收了吧。”
沈安转身回去,张虎突然跪在地上,喊道:“多谢贵人明察,请贵人赐下名号,小人来世衔环相报。”
沈安再次说了是聚众闹事,这就是给他们留活路。
沈安没说自己的名字,他觉得自己没脸说。
“马上叫人快马回京,就说陈烈那个蠢货肯定有情弊,要拿下他!”
曹云一脸好意的劝道:“待诏……陈烈为人端正,肃然……您看是不是……”
他其实想说的是:“你这是在胡言乱语啊!”
沈安回头,目光森然的盯住了曹云,说道:“沈某奉命来处置此事,怎地……指挥不动你了吗?”
曹云心中一惊,急忙请罪,然后亲自快马赶回京城。
可朝中此刻却在闹腾着。
“你再说一遍!”
赵祯捂着额头,恼怒的说道。
下面站在一个武将,他沉声道:“陛下,那张虎二人在军中多有违律,臣想着他们曾立有战功,所以就功过相抵,此次军中淘汰,他二人就在清退之列。”
“五日前他二人出营时多有怨怼,有人……有人听到了陈桥……”
“够了!”
赵祯急促的呼吸了一下,说道:“张八年!”
张八年‘飘’了出来,说道:“陛下,广勇军今年稳固……”
广勇军就在太康县驻扎着,距离不算远。
先前说话的武将乃是广勇军都指挥使陈烈,他正好来殿前司述职,被殿前司都指挥使顾左瞬带来了。
赵祯看向了顾左瞬。
顾左瞬点头,示意陈列的话可信。
富弼出班道:“陛下,此刻该去清理广勇军中的同党,同时可令沈安镇压。”
他微微眯眼,眼中寒光闪过:“那里是陈桥……这个先例不能开!”
赵祯点点头,随即有人去传令。
陈烈站在那里,看着稳重如山。
“你马上回去,清理那二人在军中的同党。”
大宋从开国以来造反不少,但军中的却不多。
历朝历代,但凡是军中出乱子,几乎都是雷霆镇压。
陈烈行礼道:“请陛下放心,臣定然能一扫军中的妖氛。”
等陈烈走了没多久,曹云就来了。
“陛下,沈待诏说陈烈有情弊,让拿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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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我用前途为他担保
殿内一阵沉寂,韩琦淡淡的道:“这是喝令我等行事?”
一个小小的待诏,竟然指挥宰辅们,你这个过了吧?
你只需禀告自己发现的情况即可,至于剩下的该怎么干,那是决策层面的事,和你没关系。
宋庠也觉得有些不爽,他看着殿前司都指挥使顾左瞬问道:“陈烈此人可有把握?”
顾左瞬思索了一下,说道:“陈烈行事稳重,这在军中是有口碑的……”
宋庠点点头,对赵祯说道:“陛下,陈烈此人臣也有所耳闻,最是稳重不过的一员将领。”
两个军方的大佬为陈烈背书了。
韩琦干咳了一声,说道:“陛下,沈安执拗,怕是不肯动手啊!”
赵祯一想沈安的尿性,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
他问道:“沈安是如何判定陈烈有情弊的?”
曹云按辈分是曹皇后的堂弟,所以按照民间的说法,上面这位就是自家的姐夫。
可这个姐夫却不认他这个亲戚,所以他只得低头道:“沈待诏见了那个张虎,还看了他的伤疤,就让小人来禀告陛下,说陈烈有情弊。”
“轻佻!”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轻佻,赵祯皱眉道:“令他回来。”
陈桥这个地方要是再出一次篓子,那就是给天下人看的。
看看,陈桥又兵变了!
大宋的江山不稳了。
这个头不能开!
开了就会给天下的野心家们开个头,一个坏头。
所以赵祯再仁慈也得要狠下心来处置了此事。
否则就不是一家哭,而是一路哭,一个国家在痛哭!
“陛下,沈安求见。”
那么快?
赵祯有些恼怒,心想朕信任你,才派你去处置此事,可你这般不着调,把朕的信任置于何地?
“让他来。”
随后沈安进殿,行礼后,不等他说话,宋庠就皱眉问道:“张家村的那些叛逆可处置了吗?”
“处置?”
沈安一脸诧异的道:“为何要处置?”
“那是叛逆!”
宋庠觉得官家不大地道,把沈安这个惹祸精丢在枢密院,分明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要是沈安捅出个大篓子来,他这个枢密使也跑不了罪责。
“他们不是叛逆!”
沈安的话一下就让宋庠怒了,而且殿前司都指挥使顾左瞬也怒了。
那些人不是叛逆,那谁是叛逆?
“难道要等他们杀到汴梁城下,那才算是叛逆吗?”
韩琦说话就是这种风格,直接顶,不管是上官还是同僚,他都是一招。
我顶!
至于下属,那得看运气,如果是狄青那等人,最好看住自己的脑袋,免得被他给盯住了。
赵祯心中不渝,觉得沈安胡闹惯了,可此事却由不得他。
“此事……”
“陛下!”
沈安无礼的打断了赵祯的话,说道:“陛下恕罪,臣当时和那张虎谈话,得知他本是悍卒,多有军功……”
“可这也不能成为造反的借口吧!”
宋庠觉得沈安这人行事太过张扬,迟早会惹出些大祸来。
干脆趁机把他赶出去吧。
于是他出来了。
沈安摇头道:“没有造反!”
“张虎二人在军中被上官盘剥,又被旁人抢了功劳,还被上官陷害,说他们羸弱不堪……陛下,他二人身无分文的回到家中,妻儿嗷嗷待哺,不闹事谁会管?”
“你在危言耸听!”
顾左瞬一直没敢在宰辅们的面前发话,可听到这里时,不禁就怒了。
合着我殿前司的麾下有那么黑暗?
你这是当众打我顾左瞬的脸呢!
赵祯叹道:“罢了,沈安,你且退下。”
作为皇帝,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事儿的深远影响,所以由不得沈安继续胡搅蛮缠。
是的,他和殿内的宰辅们都认为沈安是在胡搅蛮缠。
沈安看着这些眼神,骤然就怒了。
他说道:“陛下,臣敢断定那张虎等人不是造反。”
宋庠沉声道:“那陈烈在军中多年,做事稳重,从上到下就没有人不说他好的。今日就凭着你的一面之词去拿了他,那只会让军中的将士们寒心!”
这话从大局出发是没错的,由宋庠说出来更是没错。
可沈安就这么梗着脖子说道:“让将士们蒙冤更让人寒心!”
宋庠被气笑了,说道:“你这是在胡搅蛮缠!”
他一个枢密使和沈安较劲,说出去都没脸。
赵祯越发的恼火了,喝道:“还敢胡闹,退下!”
沈安也怒了,回身拱手道:“陛下,臣请派人去广勇军查,若是有差,臣马上就回雄州去,从此不再踏入朝堂!”
嘶!
殿内的君臣一下就牙痛了。
这人竟然敢用自家的仕途来为张虎担保。
这是吃饱撑的?
这年头军士的地位低下,大抵人见人嫌。
可这沈安他竟然……
韩琦微微摇头,然后只觉得心中一阵畅快。
你沈安这是得意忘形了吧!
好,老夫等着看你丢官的那一日。
想必不远了吧。
而赵祯却心中一个咯噔,觉得沈安这是被逼疯了。
刚才大家这么一围攻,换做是谁也得惶然无依啊!
赵祯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先前应当好生劝劝的。
宋庠也觉得沈安这是疯了。
但他现在只想把这尊瘟神给送出枢密院去,于是就说道:“你这个……不妥吧?”
这是激将法。
少年人热血奔涌,还好脸面,所以激将法在他们的身上最好用。
你宋庠这么说,他沈安怎么可能后悔。
赵祯看了宋庠一眼,垂眸道:“少年人胡言乱语……还不退下去!”
这是最后的挽救。
朕觉得你还是能挽救一下的,所以你就赶紧滚蛋吧!
可沈安却倔强依旧,把他的一片好心当做了驴肝肺。
他躬身道:“陛下,臣见了张虎,那一身伤疤都是在战阵上得来的,这样的人,说是大宋的脊梁也不为过……”
他抬起头来,愤怒的道:“可就是这样的大宋脊梁,竟然被军中的渣滓盘剥,臣不能忍!臣请陛下令人清查广勇军!”
他一直以为军中的待遇不错,否则怎么会有人专门去造反,而目的也仅仅是想当兵而已。
当兵吃粮,从此不操心!
可军中的将领要是糜烂了呢?
那大宋的军队还剩下什么?
赵祯叹息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顾左瞬,你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你去。”
顾左瞬领命。
赵祯又点了一个人:“让包拯也去。”
这事儿既然闹大了,肯定是要以文官为主导去查。
而老包号称铁面无私,自然是极佳的人选。
沈安在下面有些不自在,不时偷瞥一眼上面。
赵祯看到了,只是心中恼火,所以就和宰辅们扯了别的事,直至半个时辰后,才说道:“沈安也去。”
沈安欢喜的行礼道:“多谢陛下。”
“你这个……”
赵祯的话最后化为一声叹息,然后淡淡的道:“赶紧吧。”
沈安急匆匆的出去,竟然比宫中去通传的人还早到御史台。
包拯正在看下面的御史准备呈上的奏疏,见他急匆匆的进来就问道:“何事?”
沈安先拿了茶杯一气喝了好几杯水,然后拉起包拯就往外走。
“干嘛去?”
“帮我和官家求个人情。”
包拯一听就怒了,“官家和老夫是君臣,哪来的人情?”
沈安拱手作揖,谄笑道:“包公您可是铁面无私,可这冷着脸久了,官家看着心也冷。再说人情人情,经常走动,经常求助,那才是人情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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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一支穿云箭
军营的要求很严格,令行禁止是最基本的要素。
所以当三天后,在看到一座秩序井然的营地时,顾左瞬不禁点头赞许道:“不错,算是治军有方。”
等进营地还得要通报时,顾左瞬的脸上已经笑开花了。
这就是细柳营故事的变种啊!
当年周亚夫驻扎在细柳,皇帝来了也得等通报,这治军之森严,流芳千古。
这个陈烈不错,给军方争脸了!
等陈烈迎了他们进营后,顾左瞬冷着脸道:“今日我等来此……乃是清查广勇军,你可不能舞弊,否则军律无情,某会亲自拿下你!”
陈烈肃然道:“若是有假,下官也无颜活在世间。”
“好!”
顾左瞬转身,拱手道:“包公,请。”
包拯冷冷的道:“查!从账册开始查!”
随行的有十余人,一半是查账的高手。
而另一半……
“找军士问话,单独问。”
……
调查人员就在这里安家了,眼瞅着接近年底了,军营中却没有要过元旦的喜庆气氛。
两天后,查账的来了。
“没有。”
“没有?”
包拯微微抬头,然后继续等待着。
问话的也来了。
“没有。”
包拯的呼吸骤然一重,然后看了沈安一眼。
“如何?”
顾左瞬进来了,很是恭谨的行礼,然后说道:“陈烈这几日都呆在自己的房里,包公,可能让他出来了吗?”
没有谁招呼,在调查人员进驻之后,陈烈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不见任何人。
这个够意思不?
顾左瞬看向了沈安,心中冷笑着。
你沈安喊出了汉儿当有大丈夫的名句,可现在干的却是打军方脸面的勾当。
要脸不?
陈烈出了房间,眯眼看着最近难得一见的阳光,问道:“营中可备好了元旦的东西?”
都虞侯笑着说道:“还没呢。”
检查的人还在,谁都不给出去。
陈烈点点头,说道:“此事也该完结了。”
随即他就去求见了包拯。
包拯和沈安都在房间里,看着很悠闲的在喝茶。
陈烈躬身道:“小人见过包公。”
武人在文官的面前先天就低一头,所以在称呼上很是纠结。
包拯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几日查了查,并未查出什么问题。”
陈烈恭谨的道:“小人做的还不够好。”
这话听着恭谨,可暗地里却是有些意思。
这都不够好,再好要成什么样去?
沈安起身道:“包公,出去看看?”
包拯点点头,两人就出了房间。
随后广勇军的将士就被召集而来。
乌压压的一片人站着,包拯说道:“老夫老了,中气不足,安北,你去说说。”
沈安也不谦虚,走到了人群前说道:“陛下听闻此处有人虐兵,于是派了我等来查验。今日包公在此,若是有冤屈或是有情弊的,出来说话。”
他说完后现场寂静。
无人说话,大家都在站着。
雪化了之后,地面很冷,那冷气自脚底窜起来,渐渐的把脚冷麻木了。
顾左瞬看了这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一声叹息。
你查不出来也别把大伙儿晾在这里啊!这天气冷,去烤烤火不是挺好的吗?
沈安正好看过来,笑着说道:“陈军主,委屈你了。”
陈烈出来,站在阵列前,拱手道:“下官多年军伍,一点质疑不算是什么。此后下官定当兢兢业业,再接再厉,把广勇军操练好,以报官家的厚恩。”
这话说的极好。
顾左瞬不禁含笑道:“你以后要多些笑脸才好,不然看着冷飕飕的,下面的兄弟看了都怕。”
陈烈赧然道:“下官这却是天生的,没法改了。”
“啪啪啪!”
边上传来了掌声,顾左瞬两人看去,却是沈安在含笑鼓掌。
你这人啥意思啊!?
顾左瞬都有些憋不住了。
沈安却笑吟吟的道:“表演的不错,至少能去宫中给官家演个小丑什么的,我看好你!”
“沈待诏……”
顾左瞬对包拯客气,可沈安却只是个枢密院的副承旨,他真要怒了,也敢怼一怼。
“沈待诏这是何意?”
沈安的面色渐渐变冷,然后举手:“遵道!”
“在!”
后面的折克行取了弓箭,就在顾左瞬变色时,他却是朝天射出一箭。
尖利的鸣叫声中,顾左瞬皱眉道:“鸣镝?”
一队骑兵随即就出现在远方。
及近,营门打开,这群骑兵就冲了进来,有些战马和骑兵的身上竟然带着血迹。
陈烈本是在木然看着,当看到一个被绑在马背上的人时,瞳孔骤然一缩。
“是张虎!”
“是张虎!”
“他不是该被斩首了吗?怎么来了?”
沈安等人来的第二天,消息就传来了,说是张虎谋逆,罪在不赦,已经被一刀剁了。
可马背上的这厮是谁?
莫不是鬼魂?
“……”
阵列有些乱了。
沈安回身,正好张虎被人扶着下马。
他面色潮红,不知道是冷的还是什么。
他走到了沈安的面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待诏……小人见到了那些兄弟的家眷,都苦啊!”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是啊!都苦,有生皆苦。”
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的,少数享福的人那算是命运的宠儿。
他指指阵列,然后退到了包拯的身边。
张虎步履蹒跚的走过去,看着这些昔日的同袍,突然喊道:“兄弟们,我来了。”
他的泪水划过脸庞,哽咽道:“你们想必都怕了,被陈烈这个畜生给压的不敢说话,可现在……”
他看了陈烈一眼,说道:“官家发现了陈烈的事,你们还怕什么?说出来,让陈烈千刀万剐!”
他双手扶膝在喘息着,看着没有动静的阵列不禁就绝望了。
“沈待诏为了弄死陈烈,已经在官家的面前担保,若是查不出……他就解官回家!你们可忍心?你们可对得住沈待诏吗?”
阵列依旧沉默……
张虎挥舞着双手喊道:“刚才我跟着他们去了家眷的驻地,陈烈的人都被杀的杀,擒的擒,他完蛋了!”
“可有把握吗?”
一直没说话的包拯问道。
沈安点点头,“陈烈只想着压住这些军士,可家眷呢?他却疏忽了。”
包拯看着他,欣慰的道:“胆大,心细,还知道变通。安北啊!老夫就想看着你以后走进政事堂的那一日。”
这话有些伤感。
沈安嬉笑道:“那包公您可得努力的活着,到时候带着儿子来看。”
“好!”
随着这个好字,阵列开始沸腾了。
“这个畜生,每年的钱粮都要被他克扣四成,军中……”
“……包公,陈烈不但克扣了钱粮,还怕咱们说出去,就定下了连坐之法,一人逃,全队倒霉……”
卧槽!
沈安看了面如死灰的陈烈一眼,叹道:“竟然还懂这个?”
他想起了以后用知识来管理情妇的事,不禁觉得两件事在这个时空契合了。
“弄死他!”
“千刀万剐!”
群情激昂啊!
沈安看着顾左瞬问道:“顾殿前以为如何?”
顾左瞬的面色瞬间变成了猪肝。
可沈安却不会简单的放过他,就指着陈烈问道:“先前顾殿前说了什么?”
先前顾左瞬说要是陈烈有问题,他会亲自动手拿下。
啧!
包拯在边上有些头痛。
这少年怎么就那么睚眦必报呢?
这时候你一笑了之,旁人都会赞你度量了得,而且顾左瞬还得承情。
这多好啊!
可你这孩子怎么就抓住不放呢?
于是一群义愤填膺的将士就看到军方的大佬之一,殿前司都指挥使顾左瞬冲了出来。
这是想干啥?
那些将士本已经围了上来,准备来个法不责众的群殴陈烈。
可顾左瞬来了啊!
大家刚往边上一闪,陈烈也面露感激之色,一只脚就飞了过来。
陈烈被这一脚直接踢飞了出去。
卧槽!
沈安赞道:“这一脚真是够狠啊!”
接着顾左瞬就展现了自己的身手,证明自己能坐到这个位置可不是浪得虚名。
一阵暴打之后,再被提溜起来的陈烈已经认不出来了。
“他亲妈来了也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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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还要什么证据?(幸福7)
靠近年底的宫中多了许多忙碌。
元旦那一天要开大朝会,然后又是箭术比试,还得赐宴各国使节等等。
一年起始,自然得有新气象。
宫中两个嫔妃的肚子越发的大了,御医看了多次,都说母子平安。
官家已经要疯魔了,有空就去看那两个孕妇,就希望能有一个健康的皇子。
后宫之中算是一个避风港,能让赵祯得以片刻的安宁。
“臣妾会看好她们,官家放心。”
曹皇后说话间不经意的摸摸自己的肚皮,眼中多了黯然。
她也想有个孩子,不管男女,只要能看到那个孩子跌跌撞撞的在眼前跑着,调皮着,那么她就觉得此生无憾了。
赵祯看了一眼躺着的女人,对曹皇后笑道:“辛苦你了。”
他已经看到了门外的陈忠珩。
出了房间,陈忠珩低声道:“官家,快元旦了,张家村的人被扣押着却没个处置,宰辅们被骚扰的不堪,都来了。”
“知道了。”
赵祯微微抬头看着天空,知道这是某些人在催促着。
那沈安出去多久了……
快十天了吧?
那些人是诚心想让沈安过一个不安生的元旦吧。
天色不错,有些放晴的意思。
垂拱殿内君臣聚首。
“陛下,张家村几百人都被扣留在陈桥驿,这眼看着就要元旦了,那边按规矩要休沐……”
富弼知道这个消息会让官家不高兴,但他别无选择。
沈安在太康已经查了许久,官家还给了他不少支持,比如说那个本该被扣押着的张虎就不见了。
宰辅们都装作没看到,可现在该出结果了吧。
韩琦说道:“陛下,元旦前结案,这是各地的规矩,否则地方也不得安宁啊!”
就如同是后世过年时一样,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所以最好别来麻烦事。
一个村子的人被扣押,这自然是件麻烦事。
赵祯淡淡的道:“去问问。”
陈忠珩马上安排人去太康,随后就议了元旦期间的几件大事,特别是大朝会,各国使者都到位了,可不能出差错。
议事完毕之后,宋庠犹豫了一下,还是出班说道:“陛下,军中……对太康之事颇有微言,将士们觉着这事有些……”
赵祯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拍了一下大腿,木然道:“谁在鼓噪?”
什么狗屁的将士们!
赵祯做皇帝多年,这等事里的猫腻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鼓噪,想弄沈安,顺带还想一巴掌把老包拯给干掉。
宋庠尴尬的道:“陛下,此事……陈烈是军中的宿将……袍泽众多。若是罪证确凿也就罢了,可现在却……”
军心士气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可却不能不重视。
所谓宿将,必然是袍泽遍布军中。
这些袍泽聚合起来的能量不小,至少能引起枢密使的重视。
宋庠最后补了一刀:“军中不少人上书,说沈安此次肆意而为。”
这是一刀。
韩琦说道:“陛下,任谁也没有在元旦时折腾人的。召回来吧。”
召回来吧,沈安履行诺言,再次背着妹妹回雄州去。
这是第二刀。
富弼作为首相该说话了。
他看宋庠一眼,问道:“陈烈果真如你等所说的那般清廉?”
他的目光有些不善。
这可是为人背书,你等作为宰辅,这是大忌。
在这种时候他们该做的是打哈哈。
可宋庠却急着把沈安这尊瘟神送走,就说道:“枢密院兵房的主事曹云说陈烈一直都是典范。”
所谓典范,那必定是遍体无暇的好人!
韩琦沉吟了一下,说道:“臣任职枢密使时,见过陈烈,很是正经的一个人。”
正经的解释很多种,但最多的也是一个含义。
好人!
赵祯微微点头,他是皇帝,不可能偏向谁。
他让沈安带着张虎去太康就算是破例了,此刻却再无转圜的余地。
“来人!”
他沉声说道。
“陛下,沈安求见。”
陈忠珩刚走出来,闻言不禁暗自念了声佛号,然后又想起自己信奉的好像是道家,于是又忏悔了一番。
你总算是来了啊!
赵祯微微点头,神色不悲不喜。
众人微微偏头,看向了殿外。
沈安来了。
他的衣服看着有些皱巴巴的,脸上也有些红,一看就是刚赶路到了汴梁。
韩琦等人看着他行礼,目光中多了些不明的味道。
你这是回来请罪的吗?
“陛下,陈烈已然就擒。”
啥?
宋庠忍不住问道:“沈待诏,陈烈所犯何事?”
你总得给个罪名吧,否则一个莫须有下去,军中的那些人铁定会闹起来。
沈安诧异的看着他,说道:“他的罪名数不清,您想听哪一个?”
韩琦阴测测的道:“别是含糊其辞吧。”
什么狗屁的数不清,朝堂之上可没有含糊的余地。
沈安皱眉看着韩琦,说道:“贪腐克扣钱粮。”
尼玛!
韩琦的目光转动,有些闪避之意。
他在军中待过,自然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陈烈再无私,可这等小辫子却不会少。
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宋庠却说道:“这个……数额不大的话,却是不好追究。”
赵祯点点头,觉得这样最好。
他准备借此了结了此事,可沈安却一脸惆怅的道:“不算多,每年广勇军中的四成钱粮。”
我……
殿内的人都呆住了。
那可是四成钱粮啊!
韩琦下意识的问道:“可是真的?”
沈安笑了笑,说道:“快元旦了,臣知道有人会急不可耐,所以就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大队在后面,韩相公,您要什么证据?”
“四成?”
赵祯也不禁为之震惊了。
四成是个什么概念,也就是说,每年拨下去的钱粮有四成不见了。
宋庠沉声道:“那为何无人站出来?”
韩琦点点头,这是一个漏洞。
沈安啊沈安,你终究是露出了破绽。
沈安叹息一声,说道:“广勇军中的将领都被陈烈收买了,他还行连坐之法,从上到下一级级的盯着,谁敢举报,十人连坐。而且还有家眷留着作为人质,有陈烈的心腹在看守……”
他侧身看着宋庠和韩琦,说道:“某与包公到时,整个广勇军无人出来说话,这等手腕之厉害,敢问韩相和宋相,这陈烈的好名声是哪来的?”
韩琦的脸一下就白了。
他的肌肤本就白,此刻看着竟然有些惨白之色。
他嘶声道:“顾左瞬呢?”
作为军方的代表,顾左瞬在哪?
“他?”
沈安指指外面道:“好像在外面。”
这时有人进来禀告道:“陛下,顾左瞬在外请罪。”
这是一刀!
捅向韩琦和宋庠的一刀。
沈安再次问道:“敢问二位相公,还要什么证据?”
欺人太甚啊!
宋庠恼怒的抬头看去,却看到了一双愤怒的眼睛。
沈安怒道:“张虎举报,枢密院本就该出手查验,可从枢密院到殿前司,人人都说那陈烈是个好人,可沈某就觉得奇怪了……好人坏人就凭着一张嘴说,那还有律法来作甚?”
特么的!
沈安是真的愤怒了。
大宋军队从赵二开始就颓废了,后继者多有重整军队的心思,可最后只是白费功夫。
这其中有帝王有责任,可下面的官员,特别是枢密院和三衙的责任更大。
这些官员们习惯了过安稳日子,承平日久之后,没人愿意做出改动。
宰辅们面无表情。
沈安怒吼道:“还要什么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