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6章 朕想给耶律洪基一巴掌
赵允让一来宗正寺,就坐在了上首,下面一溜虾兵蟹将。
这些虾兵蟹将都是令贾俊仰望的存在,比如说是赵宗谔,可此刻他们却低眉顺眼的,别提多老实了。
赵宗谔起身道:“郡王,某到外面去听。”
赵允让点头,“你但凡敢在老夫的面前放屁,老夫就寻人把你的屁股给缝起来。”
“是。”
赵宗谔老实的和孩子似的出去了,看样子一直在忍,出去后就是一连串的声音。
“宗室不幸!”赵允让觉着宗室真的很不幸,尽出奇葩,比如说上朝痴人赵允初,比如说修炼狂人赵允良父子,比如说汴梁屁王赵宗谔……
他看了贾俊一眼,说道:“宗正寺最近闹得不像话,老夫本想在郡王府颐养天年,可也不能坐视不管。”
一个宗室子嘀咕道:“赵仲林被打断了腿呢!”
赵允让盯住了他,“你说什么?”
宗室子觉得这个不是忌讳,“赵仲林的腿被打断了。”
那是宗室啊!
大伙儿有没有狐死兔悲的感觉?
大伙儿都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小白兔即将被一头老熊给收拾了。
咻!
呯!
茶杯在宗室子的额头上粉碎,赵允让咆哮道:“那赵仲林原先放高利贷逼死人,你等为何无人举报?此刻他被打断了腿就兔死狐悲,那被他逼死的百姓谁来可怜?”
那宗室子捂着额头,面色惨白的道:“此事……”
“滚!”
赵允让指着大门,宗室子还想说话,有人干咳一声,警告的道:“郡王若是被气着了,你百死莫赎。”
老赵若是被气坏了,赵曙能冲出宫来杀人。
等此人一走,赵允让就露出了流氓面目,“那赵仲林老夫听闻在家里发狠,说是要寻沈杨氏报复?你等可去传了老夫的话,妻债夫还,此事就算在沈安的头上,等沈安从西北归来,他只管去,老夫不管。”
看看,老夫多公平!
门外的赵宗谔觉得老赵真的是在耍流氓。
沈安号称以德服人,给赵仲林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找他啊!否则另一条腿怕是难保。
“再有,老夫在此要告诫你等。”赵允让冷冷的道:“谁敢在宗正寺结党,老夫就收拾谁。官家顾忌自己的身份不好动手,老夫来。
老夫最近在家苦练刀法,那些乱臣贼子若是不服气,只管来试试老夫的刀锋可锋利否!”
众人连称不敢,老流氓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赵仲林在家得知了这个消息,差点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等他得知郡王府给榆林巷沈家送了一车礼物时,真的就喷了一口血。
“郎君!”
家人吓得魂飞魄散,外面有人在高喊:“有捷报!”
“什么捷报?”
刚吐了一口血的赵仲林感觉不大妙。
“收复了!”
外面在狂呼。
“大宋收复了西北!西贼请降了!”
欢呼声就像是惊雷般的在汴梁上空轰鸣着。
政事堂里,韩琦和富弼正相对冷笑,包拯在边上无奈之极。
若是曾公亮在的话,他们一人一边就能把他们分隔开。可老曾去了西北坐镇,包拯一人又当公公又做婆婆的,太难了啊!
“捷报!”
外面突然传来了欢呼声。
韩琦漫不经心的看着富弼,淡淡的道:“只要老夫在一日,那钱忠就别想升职!”
那钱忠乃是富弼的人脉,此次有人运作他进京为官,却被韩琦给卡住了。
本来韩琦是想卡他一年,算是杀威棍,可富弼呛声后,老韩一怒之下就要封杀钱忠。
富弼怒了,劈手就扔了个砚台过来。
这是砚台啊!若是被砸到脑袋,弄不好会出人命。
韩琦躲了过去,狞笑着准备过来收拾富弼……
“收复西北了!”
“什么?”韩琦止步,正在戒备的富弼侧耳倾听。
那脚步声哟,听着就是在撒欢,一路毫无顾忌的冲来了。
嘭!
韩琦发誓,这是有政事堂以来,第一次被人这么踹门。
大门被踹开,门子……
竟然是门子。
门子一脸狂喜的道:“诸位相公,李氏请降,西北重归大宋了!”
“西北重归大宋了?”
韩琦呆立原地。
从那一年西北李家自立开始,西北就是大宋的一道伤口。这道伤口源源不断的在流血。
最早的时候,大宋并未把李家当回事,觉着镇压下去就是了。
可李家却越打越强大,最后生生在西北打下了一块地盘,从此自称皇帝,不服大宋管束。
这些年无数人在想着怎么收复西北,可却无功而返。李家在宋辽的夹缝中越活越滋润。
“说清楚!”韩琦的手在颤抖,眼睛发红。
门子也是刚才听了一耳朵,“说是沈龙图深入兴庆府,说服了梁氏,随后镇压了那些叛贼,梁氏请降。”
“走,去见官家!”
富弼已经忍不得了,韩琦和包拯同样如此。
三人冲出了值房,一路往宫中跑。
宰辅讲究的是形象,要不怒自威,要沉稳。
可现在三位宰辅却争先恐后的往宫中跑去,形象全无。
但此刻无人笑话他们,大家都在狂喜之中。
“诸位相公,且容某去禀告!”
看门的亲事官想按照程序来,可韩琦却一把推开了他,大步往里走。
“诸位相公,规矩,规矩啊!”
几个亲事官不敢阻拦他们,就在边上不断劝。
“赶紧滚!”富弼怒道:“这等时候别说是你等,就算是张八年来了也得滚!”
话音刚落,前方门里出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正是张八年。
他冷冷的看了富弼一眼,说道:“官家有请诸位相公。”
赵曙竟然派了他来召唤宰辅,可见心情之激动。
众人依旧准备去垂拱殿,那里是皇帝平时听政的地方,可最后却被带到了大庆殿
大庆殿是皇城的中心建筑,每年的正旦大朝会都会在这里举行。大抵就相当于寺庙里的大雄宝殿,一个家庭中的正厅。
这种性质的宫殿有些像是家庙,除去祭祀之外从不打开。
可今日大庆殿的门却打开了。
两排身材高大的亲事官站的笔直,人人面色肃然,但却掩饰不住激动之情。
“开大庆殿了?”
韩琦有些吃惊。
他们不禁放缓了脚步,一路从亲事官们组成的通道中走了进去。
大庆殿很大。
赵曙穿着一身大朝会的礼服站在上面,负手看着那张椅子。
“诸卿,刚来的捷报,西贼俯首了。”
赵曙的声音不大,回荡在殿内,神奇的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的。
“沈安进了兴庆府,说服了梁氏姐弟,随即有叛贼作乱,沈安指挥梁氏的麾下镇压……”
韩琦一个激动,“陛下,臣想到了王玄策!”
“朕在听到捷报时也第一个想到了此人。”
赵曙缓缓说道:“前唐时,王玄策出使天竺,麾下全数被擒,其人回撤,在各国游说,征募吐蕃士兵一千余人,泥婆罗骑兵七千余人,重新杀回中天竺。仅仅三日,斩首三千余人,溺死万余人,俘获阿罗顺那及妃、子,另有男女万余人,缴牛羊牲畜两万余头,一路回了长安……”
他的眼中仿佛是多了火焰,情绪激动,“前汉有冠军侯千里奔袭匈奴,前唐有王玄策一人灭中天竺……大宋有什么?朕时常扪心自问,大宋有什么?”
这是臣子的耻辱!
赵曙猛地挥舞着右手,“如今西北收复,谁的功劳?朕也有了自己的冠军侯,有了自己的王玄策!不,是朕的沈安!”
富弼深吸一口气,觉得头皮发麻。
赵曙把沈安比作是自己的冠军侯和王玄策没错,但他觉得沈安就是沈安。
是啊!
沈安就是沈安。
“他文能让太学低头,武能让西贼俯首……先帝没有看错他,朕,没有看错他!”
赵曙脸上发红,那情绪竟然无法抑制了,“辽人说大宋是什么?南人,他们自诩霸主,把大宋看做是一隅之地,这是耻辱!是朕和大宋的耻辱!”
三个宰辅低头。
他们活的够长,大宋的屈辱都经历过,所以才倍感焦急,一心想把大宋从泥沼里拉出来。
“辽人拿西贼毫无办法,如今西贼却对大宋俯首称臣,朕想问问耶律洪基,这个大宋可是一隅?”
“地图!”
陈忠珩一股风般的跑了出去,竟是亲自去拿地图。
他欢喜之极,一路上遇到那些内侍宫女都笑脸以对。
可不止是他,宫中得知了捷报的人都在笑。
陈忠珩带着地图狂奔归来,气喘吁吁的铺开。
“看看!”
赵曙用手指把西夏的地盘圈了进来,“大宋以前的疆域就是一团,毫无棱角,朕不喜欢。”
这个官家从来都不是圆润的性子,尖刻起来能让人羞愧欲死。
“如今这一团疆域往左边延伸了出去,这像不像一只手臂?”
他举起自己的左手,然后用力挥动。
“朕会用这只手臂给耶律洪基一巴掌,这一日必然不久!”
“万岁!”
这时外面的呼喊声渐渐大了起来。
“万岁!”
宫中的内侍宫女们都在响应,赵曙抬头看着外面,笑道:“都在欢喜,朕也欢喜,走,去看看!”
……
第三更,还有两更。
第1587章 您辛苦了
从大庆殿出来,前方就是大庆门。
出了大庆门,就是大宋的中枢所在。
左边是门下、中书,再过去就是枢密院。
右边是修史院、门下后省、中书后省。
此刻所有的官吏都出来了,齐齐站在两边,目视着出来的大宋君臣。
欢呼声骤然而至。
赵曙缓缓行走在中间,身后的宰辅们神色肃穆。
大宋对外关系历来都是维持,从太宗皇帝北伐失败之后,君王颓废,宰辅无奈,皇城的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由颓废和沮丧组成的浓雾。
如今这层浓雾消散,阳光普照下来,让人心中振奋。
“万岁!”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顷刻间这条不长的路上就被欢呼声给淹没了。
赵曙维持着帝王的威严,但呼吸却不知不觉的就急促了起来。
“韩相!”
有人在高喊着。
“韩相,您辛苦了!”
从当年的好水川之败开始,韩琦就处于一个低潮期。
他在努力。
从先帝在时,他就在为了大宋的国祚而努力。
因为先帝的无子,大宋的继承人就成了一个悬案,为此韩琦不断进谏,甚至是犯颜直谏,不惜得了一个跋扈的名声,好歹把当时的赵宗实给送进了宫中。
赵曙的性子急切了些,尖刻了些。有时候下手太急切,引发了不少矛盾和争议,作为首相,韩琦毫不犹豫的挡在了前面,发挥了挡箭牌的作用,让帝王的威严依旧。
当赵曙察觉到了大宋的危机,决意要启动新政时,又是韩琦冲杀在了前面……
这些都是他的功绩。
可外面更多在谈论他的跋扈之举,忽略了他的努力。
此刻一句‘您辛苦了’,让韩琦不禁老泪纵横。
这个大宋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他的努力不可抹杀。今日的一声您辛苦了,就是对他最大的褒奖。
君臣走到了宣德门的上面。
御街上此刻全是人,极目看去,一眼看不到边。
“是官家!”
一声惊呼之后,欢呼声骤然而至。
“官家万岁!”
赵曙轻轻摆手,心中无比骄傲。
大宋的新政始于先帝庆历年间,才将推出就遭遇了失败,而后先帝偃旗息鼓,再无雄心壮志。
但他不会屈服!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屈服,哪怕再多的压力也不能让他低头。
宫中有异动,想重蹈先帝时的闹剧,结果被曹皇后一刀斩落。
朕不怕!
他微笑着在挥手。
这些坚持今日就收到了成果。
西贼俯首了!
提及西贼,大宋每个人都能说出一番苦恼。
若是没有西贼作乱,大宋的赋税也不会那么高。
若是没有西贼作乱,大宋就能倾力对付北方,也不会被辽人趁机勒索,甚至想出了给黄河改道来防止辽军南下的荒唐之举。
现在西贼没了,一夕之间,大宋上下愕然发现自己竟然空前强大。
而这一切就源于城楼上的那位帝王。
反对新政的那群人‘污蔑’官家有病,说他时有癫狂之举。
可那又如何?
若是癫狂的帝王能带给大宋荣耀和安全,那么我们希望他更癫狂一些,把汉唐的荣耀重新带回来。
“万岁!”
无数欢呼声中,赵顼来了。
“恭喜爹爹。”
这是来自于儿子的恭贺,赵曙笑道:“我为你扫清那些对手,我儿当为圣君。”
为人父母的,大多恨不能为子女把未来人生道路上的障碍全数扫平,至于说什么磨砺……不是你的儿子你不心痛啊!
但赵曙这话一出,旁人不禁看向了赵顼。
我儿当为圣君!
这是期许,也是肯定。
大王的太子之位稳妥了!
赵顼跪下,“官家千秋万代。”
这是孝顺的表现。
赵曙笑着扶起了他,回身对臣子们问道:“朕的皇子如何?”
群臣赞道;“大王龙章凤姿,英武不凡。”
这位皇子不喜欢写文章,不喜欢皓首穷经,听政时总是沉默,但在有数的几次出手中,群臣都感受到了些锋芒。
大敌低头,这是赵曙的荣耀时刻,此刻群臣称赞自己的儿子,让他不禁大笑了起来。
“万岁!”
这时欢呼声更大了些,有人来报,“官家,城中和城外的禁军都在欢呼。”
赵曙微笑道:“此刻当军民同欢,吩咐下去,赏诸军酒食,赏城中孤老酒食。”
命令下去,万众欢呼!
“诸卿。”赵曙回身道:“此乃大宋百年来少有的喜事,朕在宫中设宴,与诸卿共庆。”
宫中设宴,而军中也少不得要酒食庆贺。
折克行提着一坛酒站在外面独饮,神色惆怅。
“军侯,为何不乐?”
一个将领打着酒嗝来寻他。
折克行淡淡的道:“看门狗不好,下一次,某要去北方!”
“灭了辽国吗?”
“当然!”
……
司马光急匆匆的走进了谏院,一路上见到那些人都在欢呼。
他板着脸进了值房,反手关上门,就这么靠在门板上。
“万岁!”
“大宋的西北再无外患,河东路将倾力转向北方,这等态势……空前的好啊!”
“沈龙图果然是厉害,竟然兵不血刃就控制了兴庆府。”
“也不知耶律洪基可慌了。”
“定然是慌了。想想,大宋此刻有数万铁骑,加之咱们还有神威弩,有火器,有刀斧手……谁怕了辽人?”
“哈哈哈哈!”
知谏院里人人振奋,不时展望一番大宋的锦绣未来。
“汉唐可期!”
一个声音加入了进来。
“对,汉唐可期!”
“吕知杂来了。”
吕诲急匆匆的来了,见到司马光后,相对无言,最后他苦笑道:“西贼覆灭,某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却是沈安立下大功,此后新政必然会声势大振,某……”
他拱手告辞。
司马光过去关上门,然后走到了窗户边。
水晶窗户贵,目前只有权贵和有钱人家中才买得起。而另一个大用户就是官衙。
宫中先用上了,据闻价钱便宜的让沈安想吐血,为此勒索了大王几件字画才作罢。
而各大官衙也渐渐也有了,但只是各自的长官值房才有。
知谏院也只有司马光这里才装了水晶窗户。
此刻天气微冷,室内有炭盆,蒸发出了水汽,水汽蒙住了窗户,人影在里面晃动。
司马光伸出手指头在窗户上缓缓书写……
大!
捷!
欢!
喜!
写好四个字之后,那水汽渐渐凝结,在笔画的下方缓缓流淌。
司马光的眼睛渐渐明亮,用力的挥舞了一下拳头……
……
“娘子!”
沈家,被母亲李氏勒令在家不许出门的杨卓雪正在逗弄毛豆,边上的芋头装作大哥的豪爽模样,可不时能看到他艳羡的目光。
自从毛豆出生之后,芋头就觉着自己的小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学习越来越多,父母越来越严苛……这是他自己感受到了。
哎!
很难受啊!
他纠结不已,但却又喜欢傻乎乎的弟弟。
“娘子!”外面传来了庄老实的声音,听着是从前院传来的。
随着沈家的地位越来越高,庄老实也越发的矜持了,经常呵斥陈洛等人不稳重,丢了沈家的脸面。
可现在他的声音之大,大抵外面都听到了。
“万岁!”
周围的欢呼声一声声传来,压下了庄老实的喊声。
“娘子!”
去打探消息的赵五五回来了。
她单手提着裙边,跑的飞快。
“娘子,大捷!”
杨卓雪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抱着毛豆起身问道:“哪边的?”
“西北!”赵五五欢喜的道:“刚来的捷报,郎君在兴庆府说服了梁氏归降,西贼……西贼没了!”
“阿弥陀佛!”
杨卓雪虔诚祷告。从沈安出发之日起,她看似平静,可心中却极度不安。
长久的担忧之下,让她得知喜讯后就忘形了,忘记了手中还抱着毛豆。
她来个双手合十,毛豆跌落下去。
“弟弟!”
关键时刻,边上的芋头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弟弟,然后抬头讨好的笑了笑。
杨卓雪心中后怕不已,一把抱起毛豆,然后用力亲了芋头的额头一下,“好孩子,你爹爹又立下了大功,你这个衙内……可以去做净街虎了!”
“净街虎?”芋头对这个没啥概念,欺男霸女他也不懂。
赵五五欢喜的道:“大郎君,郎君立下大功了。”
“哦。”芋头皱眉问道:“多少条腿?”
赵五五认真的道:“数不清。”
“娘子。”
陈大娘进来,说道:“外面来了好些街坊,都说是要恭喜咱们家,可郎君不在,管家说是让大郎君去应承。”
杨卓雪看着长子,点头道:“没有让女子去顶门立户的道理,他是该去应承些事了。”
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必然是男子,男子要挣钱养家,要看护这个家庭的每一个成员,这便是一家之主。
大宋也有女户,但罕见,主流还是男尊女卑。
她亲自给芋头换了一身衣裳,然后蹲下来看着他说道:“芋头大了,你爹爹不在家,你就是一家之主。你爹爹是盖世英雄,你不能丢了他的人。”
每一个女子都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沈安曾经给她说过一个凄美的故事,那个脚踏七彩祥云的猴子最终失去了自己的所爱。
可她却结结实实的拥有着一个盖世英雄。
芋头用力的点头,然后昂首出门。
杨卓雪站在门外,看着长子缓缓出去,想起了此刻定然是在回京路上的夫君,心中全是欢喜。
上天这般厚待我,此生足矣!
……
还有一章。
第1588章 大衙内做事(感谢‘油登登’的盟主打赏,加更。)
芋头走到了前院,庄老实带着一家子仆役站在那里,束手而立。
这是规矩。
当芋头代表着一家之主行事时,家中的仆役必须对他如对沈安般的恭谨。
庄老实的一双眼睛在乱瞟,一旦发现了谁轻慢大衙内,回头他就会出手惩治。
这便是一个管家的基本素养。
若是再过一代,庄老实的儿子还能在沈家管事的话,那就是世仆,忠仆。
“开门!”
庄老实站在芋头的身边。
陈洛和姚链打开了大门,外面的喧哗一下就冲了进来。
庄老实担心芋头会害怕,就偏头道:“大郎君莫怕……”
“我不怕!”芋头看到了侧面的姑姑,姑姑正在冲着他挥拳,给他鼓劲。
庄老实也看到了,一脸黑线。
这时候女子怎么能出来?
可果果是沈安的心肝肉,他不敢呵斥,只能无奈的道:“大郎君,出门吧。”
芋头走出了大门。
此刻的榆林巷左右全部被人填满了,见到他出来后,大家都欢呼道:“沈龙图威武!”
沈安单骑说服梁氏的消息传遍了汴梁,汴梁百姓有自己的道义,这等大功自然是要来恭贺的。可沈安不在家啊!
于是他们连呼喊声都刻意的放轻了些。
芋头很是淡定的拱手道:“多谢诸位街坊,多谢诸位。”
“大衙内镇定自若,果然是家学渊博!”
“岂止,你看大衙内的衣裳,都是普通的布料,沈家乃是大宋首富,沈龙图的家人却穿着简单,可见家教了得。”
“看看那眼睛,灵秀着呢!”
“可惜小了些。”
“也不小了,某家中有女儿,年方三岁……”
“……”
“大衙内,这是某的一点心意。”
那个卖肉的赵无敌又来了,这次是一头宰杀好的肥羊,他丢下后飞也似的就跑了。
“钱!”
芋头想起了自家老爹的话,说道:“给他钱。”
别人的好意要领,但不能占人便宜。
这是沈家的原则。
“闻小种!”
芋头下意识的就想到了闻小种。
“大郎君放心。”
闻小种就在侧后方,看似平静,可周围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头肥羊的钱稍后他悄然给了赵无敌就是了。
“大衙内,咱们街坊商议,回头一家做个菜,送给沈家。”
一个老人出来了,这个建议看来很受街坊们的欢迎。
芋头楞了一下,说道:“要给钱!”
“这样的家教,真的没话说!”
那老人笑道:“长者赐,不可辞,大衙内尽可去问问你的母亲。”
芋头硬着头皮道:“那……”
庄老实在身后压低了声音,“大衙内,回头咱们家摆流水席。”
“我家回头摆流水席,还请长者来享用。”
这个还礼的方式天衣无缝,而且让人如沐春风。
老人笑道:“大衙内聪慧,老夫看呐,这沈家能一直兴旺下去。”
所谓富贵不过三代,这里面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比如说大宋收紧了权贵的特权,那么除非是子孙有出彩的,否则不超出三代,这家就泯然众人矣。
而若是遇到对权贵宽容的时候,他们的富贵能延续数百年。
这是被动型的,早些年都是主动型的。
比如说世家门阀,从隋朝开始吧,帝王就想把门阀一扫而空,可门阀的实力太过强大了,而且他们还懂的抱团,于是帝王也只能无可奈何。
这就是主动型的权贵,用自己的实力让帝王不得不延续对权贵的优待。
有一位帝王看不下去了,于是出手,最后身死国灭。
这位帝王叫做杨广!
沈安知进退,关键太有本事了,文武皆能,这么下去他就算是不做宰辅,也能给子孙留下用之不尽的遗泽,甚至能超越圣人家。
到时候大宋不灭,沈家不倒。
这便是与国同休戚!
这样的人家,就是世家!
但沈安历来不喜欢世家门阀。所谓龙生龙,凤生凤,可有时候龙也会生出一只田鼠来,专门祸害百姓的庄稼。所以他才说子孙的未来要看他们自己的兴趣和特长,最好别做官。这就杜绝了子孙祸害的范围。以后有他的遗泽在,沈家不说世代富贵,可也会安安稳稳的。
“一定,我等一定来。”
众人欢喜的告辞了,现场竟然遗留下了数十个提篮。
庄老实过去检查了一下,头痛的道:“全是吃食,这会不会犯忌讳?”
这话传到了后院里,杨卓雪令人传话,“去请示官家。”
沈安立下了大功,在这个关键时刻沈家要表态,而接着百姓赠送吃食的由头去一趟最好不过了。
“谁去?”
庄老实没这个面子。
杨卓雪有这个面子,却是女子,只能请见高滔滔。
可高滔滔管不了这事啊!
“让芋头去。”
杨卓雪已经想好了官家若是忌惮的结局。
——沈安归来后就解甲归田,他们两口子每日无事就四处晃悠,而芋头带着毛豆就出门去做事。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啊!
她不禁乐了。
谁护送大郎君进宫?
庄老实看看家里的仆役,吩咐道:“闻小种算一个。”
沈家头号侍卫必须要出马了。
闻小种回去收拾了一下,再回来时,看着没啥区别,可庄老实敢打赌,他的身上定然多了些杀人的东西。
“周二赶车。”
沈家头号驾驶员周二激动的直哆嗦,二号驾驶员石板有些遗憾,发誓一定要苦练车技。
“某也去。”庄老实不放心闻小种,担心这个杀胚会坏事。
“王郎君来了!”
“苏御史来了。”
王雱和苏轼联袂而至,两人见庄老实这般紧张,就笑了。
“此事简单,芋头只是代表沈家去表个态而已,子瞻兄,你我二人去一趟?”
苏轼洒脱的一笑,“好说。”
听闻王雱和苏轼接手了此事,杨卓雪就彻底的放心了。
“嫂子,元泽哥哥靠谱,子瞻哥哥……”果果有些纠结,因为苏轼对她极好,但这等事儿她觉得还是要实事求是。
“我知道了。”不用她说,杨卓雪也知道苏轼的不靠谱。
“有元泽在,放心。”
王雱的智商能碾压十个苏轼,这是沈安的看法。
马车一路到了皇城外,亲事官们听闻是沈家的大衙内来请罪,急忙进去禀告。
“芋头?”酒量特好,从来都喝不醉的赵曙今日也喝的二麻二麻的,闻言笑道:“为何请罪?”
陈忠珩说道:“说是有街坊送了吃食。”
沈安在西北立下大功,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若是有人弹劾沈家招揽人心,这个就恶心人了,弄不好还会在赵曙的心中埋下一根钉子。
所以芋头来请罪的这个姿态非常好。
赵曙一怔,然后就笑道:“哪有这等事?朕当年还见过他,带他来,让朕看看沈安教的儿子如何。”
赵顼在边上木然,然后说是更衣就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就找来了乔二,“去打探消息,看看谁想弹劾沈家。”
乔二欢喜的去了,觉得这是立功的好机会。
稍后包拯也出来了。
他站在外面,等看到芋头后就招手,“芋头,来。”
“见过包公。”
芋头对包公很熟悉,一老一小笑了笑,包拯垂手,“跟老夫进去。”
芋头牵着他的衣袖,第一次走进了大宋的中枢……
殿内有数十重臣,最上面就是赵曙。
大家刚才还在言笑晏晏,此刻都安静了下来。
包拯牵着芋头进来,低声道:“行礼。”
芋头行礼,赵曙含笑道:“为何请罪?”
这个题目大了些,包拯担心芋头会应对失措。
可芋头却不慌不忙的道:“爹爹在家时常说这个世间有人做事,有人不做事。做事的辛苦,可不做事的却见不得他们做事,就喜欢在背后捅他们刀子。先前街坊们来庆贺,有人遗留了食物,沈家唯恐有小人说这是邀买人心,于是臣就来请罪。”
他有虚职在身,所以才能自称为臣。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赵曙满意的道:“如此朕知晓了,你可会饮酒?”
包拯皱眉道:“官家,孩子不能饮酒。”
这年月的人不知道孩子饮酒的危害,但沈安知道啊!
当年沈安就说过,不能让包绶饮酒,以免伤肝,进一步就是伤脑子,为此他还把李白拎出来当例子。
芋头拱手道:“臣告退。”
赵曙点头,有人带着芋头出去。
韩琦这才赞道:“芋头这番话说的很是顺畅,这孩子看来也是个天才啊!”
刚落座的包拯淡淡的道:“大宋的天才何其多,但凡提及某人,必然说他幼时是如何的聪慧,老夫那么些年,少说听到了数百个所谓的天才,可如今那些天才却默默无闻。”
士大夫喜欢吹嘘,不,是互吹,这股风气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席卷大江南北,渐渐的弥漫到了平民中间。
有人喝多了,说道:“司马谏院可是有口皆碑的天才,小时就能砸缸救人,大了……”
“咳咳咳!”
司马光恨不能用针线缝住那人的嘴,那人大抵也觉得不对劲,就讪讪的住口了。
说自家孩子是天才,这是造势。
前面一个砸缸还行,算是美名,后面一个却不大妥当。
你斩杀大蛇……这是想学谁呢?
学汉高祖斩白蛇吗?
前汉的江山毁于曹家,但最终却是终结于司马家。
这话题能提吗?
这时包拯起身拱手道:“陛下,沈安常说沈绩只是平庸。”
这是来自于包拯的决断。
孩子不能太拔高了,否则没半点好处。
赵曙却摇头道:“这孩子朕看着不错,皇子这里要早早的给朕生个孙儿出来才是。”
赵顼起身,赧然应了。
可赵曙话题一转,又转到了芋头的身上,“以后沈绩也能和朕的孙儿一起读书,如此甚好。”
有人嫉妒的眼睛都发红了,但更多的人起身拱手,“陛下英明。”
沈安立下大功,怎么酬功?
给他妻儿荣耀,这便是酬功的一种方式。
若是赵顼以后有了儿子,芋头就能根据这番话成为这个皇子的亲密伙伴,沈家的第二代荣耀就有了保证。
这个赏赐可不低,包拯再度行礼,“多谢陛下。”
他这是代替沈安谢恩。
春天的阳光明媚,生机勃勃。
而孩子就是春天。
阳光就这么降临在了芋头的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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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9章 大宋版的铁劵
数千骑兵在官道上疾驰着。
此刻春天的气息已经很浓郁了,官道两侧的田地一眼看去全是青绿,一股子让人心旷神怡的气息。
“其实什么最好闻?烧草木灰的味道,混着牛粪的味道,一路这么走到家,又嗅到了家里的炊烟味道。进了家门,把农具放下,一股子饭菜香袭来,孩子们都欢呼着冲过来……这便是最好的日子。”
沈安策马在一辆马车的侧面,有些唏嘘的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小时候他在乡村待了几年,放牛割猪草无所不干。
“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得出发了,四周全是雾气,白茫茫的一片,老牛带着小牛慢慢的走,某那时候才几岁,就爬上小牛的背上去,可小牛太小驮不动,老牛就叫唤。于是某去找老牛,老牛的脾气也好,随便某爬上爬下,只是太高了些,某爬不上去,那时候气啊!哈哈哈哈!”
马车里传来了女子的声音,“你是官宦人家出身,令尊好像也是官员吧?怎么还放牛?打猪草是什么?”
呃!
沈安是说顺口了,他干笑一声,瞪了对面一脸不屑的梁乙埋一眼,说道:“家父当年说孩子不能娇生惯养,所以小时候让某去吃吃苦,看看你,从小就娇生惯养,一看就是蜜水里长大的,没出息!”
“我没出息?”梁乙埋怒了,“我帮衬着姐姐弄死了多少人?你可能如此?”
这厮是个心狠手辣的,若是给他锻炼几年,弄不好又是一个小号的王雱在世,所以沈安觉得自己收复了西夏算是替天行道。
“好了。”
车里的梁氏喝住了梁乙埋,然后问道:“收复大夏你是首功,汴梁那边为何无人前来?难道是宋皇猜忌你吗?”
梁乙埋幸灾乐祸的道:“定然是了。”
沈安笑了笑,“若是某被猜忌,你们姐弟可有好结果?”
瞬间梁乙埋就失去了和沈安斗嘴的兴致。
若是沈安被猜忌,梁氏姐弟就会被冷处理。
赵曙不会学太宗皇帝,有高滔滔在盯着他呢。
可宰辅们却难说。
特别是韩琦。老韩对西夏堪称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对那个地方的人天然带着警觉。弄不好这厮就会建议弄死梁氏姐弟。
梁氏淡淡的道:“若是要动手,我也无话可说。”
这个女人可不是这样的性子,沈安觉着她应该是要咆哮出来,大骂大宋君臣。
“有人来了。”
前面来了十余骑,顺利的通过了查验过来了。
沈安看了一眼,就含笑道:“大王来了,你们姐弟恭谨些。”
“见过大王!”
数千骑兵一起大喊,声势惊人。
赵顼近前,先看了看沈安,笑道:“可还安好?”
“毫发无损!”沈安笑了笑。
赵顼拱手,肃然道:“此行辛苦了。”
“为大宋效力,应该的。”沈安也肃然拱手。
大宋的皇子看着很严肃啊!
这是梁乙埋的第一印象。
“看看后面是谁?”
赵顼指指身后的一个袖珍骑士。
沈安看了一眼,马上就跳下马来,疾步过去。
“爹爹!”
芋头欢喜的想下马,可他能骑马是因为这匹马很温顺,上马下马对于他而言难度太大了些。
“芋头!哈哈哈哈!”
沈安大笑着过来,伸手把他抱下来,然后亲了他的额头一口,问道:“你娘你姑姑你弟弟可都还好吗?”
“好!”芋头这段时日在家里听了一耳朵自家老爹英勇无敌的故事,此刻眼中全是星星,“爹爹,他们说你是好汉!”
梁氏掀开了些车帘,看着沈安笑容可掬的和儿子逗乐,不禁有些唏嘘。
李秉常只能在大宋的某个地方了此一生,否则就准备英年早逝吧。
这是这个时代的规则,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
“见过大王。”
梁乙埋和赵顼见礼,赵顼只是淡淡的问候了几句,然后大队人马重新出发。
一路进了皇城,陈忠珩来了。
“陛下有旨意,梁氏姐弟可去安置。”
梁氏松了一口气,然后和梁乙埋谢恩。
按照中原的传统,大胜之后是要献俘的,弄不好就是个庞大的仪式。梁氏做好了在汴梁城中装可怜的准备,可一旦被全城百姓围观的话,她以后就别想出门了。
在路上她就问过沈安,沈安说会斡旋,如今看来,这人还真是靠谱。
梁氏心中感动,在告退时就低声说道:“你果然是信人。”
你说啥?
沈安楞了一下,才醒悟她说的是自己斡旋的事,于是就诚恳的道:“头可断,血可流,说过的话不可收。”
某就是这样的人。
可他准备用斡旋梁氏的事儿来抵消功劳的,现在人还没进宫,事情就办成了。
这个功劳真不是某的啊!
沈安厚着脸皮领受了梁氏的好感,却有些发愁于怎么抵消自己的大功。
不能再往上了啊!
否则老韩的菊花难保。
梁氏心中感激,觉得这个男人果然是君子。
“不知把我姐弟安置在何处?”
“等等!”
这时大门里有人出来了,却是韩琦。
老韩微微眯眼盯住了梁氏,沉声道:“老夫韩琦。你此次归顺,于国大有好处,以后只管安心在汴梁过活,自然有你的结果。但凡有一丝异心……”
这是来自于大宋首相的威胁。
梁乙埋心中一凛,刚想表态认怂,梁氏却昂首道:“我本是汉女,归来天经地义,韩相这是觉着我归降不好,最好是集结了兴庆府的麾下把沈龙图给杀了,随后远遁辽国?”
韩琦是想来告诫一下梁氏,顺带看看西贼的头领是什么模样。
西夏的头领长得貌美如花,但却很泼辣,一家伙就让他没法下台。
是啊!
梁氏当初若是想跑路,沈安在兴庆府就是送死的命。
“老夫……”
“韩相莫非是觉着我归顺之心不诚?若是如此,请韩相动手,刀呢?大郎,拿刀来!”
梁乙埋一脸纠结的看向沈安。
我姐姐发飙了,你不劝劝?
沈安只是木然看着这一幕。
韩琦本以为梁氏是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没想到却是个泼妇。
他是大宋首相,能和那等贵妇人打机锋,却没有和泼妇对垒的本事,只得摆手道:“速去!”
梁氏福身就走,沈安微微颔首,觉得这女子果然是个人才。
在做皇太后时,她能统御那些权贵,靠的不可能是撒泼,而是手段。
而在汴梁时,她是需要被监视居住的嫌疑人,沈安还在想她要靠什么来破局,没想到竟然是泼辣。
泼辣好啊!
看看韩琦,虽然有些悻悻然,却已经释怀了。
“此女狡黠,不过却知道分寸,如此可留她一命。”
韩琦当然知道梁氏是用泼辣来破局,也很满意她为自己的后半生选择的性格。
他仔细看着沈安,突然用力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大笑道:“看着你老夫就想到了谢安,小儿辈破敌矣!哈哈哈哈!有你等年轻人接班,老夫当可悠游林下,与醇酒美人相伴,不亦快哉!”
被这么一熊掌拍中,沈安觉着自己怕是要残了。
“走,进宫!”
进宫之路不大顺畅,一路上都有人在看着沈安。
“你如今已经成了不少年轻人的榜样,当西贼覆灭的消息传来时,汴梁狂欢,诗词如海啊!前唐的边塞诗成了青楼的名曲,那些人喝多了就敲打着案几唱和,晚上你去看看,一路上都能听到拍打案几的声音……蔚为壮观,让人热血沸腾啊!”
沈安看到韩琦的手上有个伤口流血了,就摸了摸自己的肩头,却没找到尖锐的东西。
“老夫昨日一掌拍断了一张案几。”韩琦看了看流血的伤口,豪迈的甩了几下。
这汴梁怎么变成了汉唐风呢?
见到赵曙时,沈安一脸的激动,“陛下看着清减了,臣在西北惶然不安,可没想到陛下却及时派出了河东路大军,更是派出了曾相去给臣收拾烂摊子,臣……感激的都……”
他想哭,可却没眼泪,于是就胡乱抹了一下眼睛。
赵曙摸摸肚皮,记得前几日高滔滔还说他胖了,看来是误判吧。
朕今晚还是能再弄个火锅吃吃?
本来准备暂时戒掉火锅的赵曙龙颜大悦,说道:“沈卿在西北为大宋出生入死,成功让西贼归顺,朕在汴梁接到消息后不胜欢喜,你来说说此战。”
沈安把此次西北之行大致说了,最后说到王韶时赞不绝口,“臣以为王韶此后当成名将。”
赵曙点头道:“他此次立功不小,朕听闻你收了他做弟子?”
“臣孟浪!”沈安纯良的笑了笑。
王韶这等大神看似厉害,但却少了谋身的手段。不过此人算是立场坚定,跟着王安石就不动摇,最后被牵连贬官。
如今他跟了沈安,自然是无需考虑这些。
什么牵连……
沈安就是牵连的高手!
“朕看着你,就想到了冠军侯!”赵曙突然感慨了起来,“可愿做朕的冠军侯?”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沈安一脸忠心耿耿的模样,可心中却有些犯嘀咕。
冠军侯很好,但冠军侯短命啊!
“有人前几日上了奏疏,明明是修沟渠之事,却偏生扯到了什么狄武襄……有趣,这是想提醒朕,沈安留不得了吗?”
赵曙冷冷的道:“放朕的话出去,朕看着沈安就是个能长寿富贵的相貌!”
韩琦看了一下赵曙,想问问他是不是发烧了。
这等许诺是能说出来的?
什么叫做朕看着沈安就是个能长寿富贵的相貌?
这就是许诺,朕许诺沈安此生能长寿富贵。
赵曙就算是驾崩了,后世子孙就算是被沈安气得想吐血,也只能遵守这条‘祖制’。
这便是大宋版的铁劵!
而第一个就给了沈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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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0章 仗义一娼
“怎么就没有一个铁劵呢?没有铁劵铜劵也好啊!”
沈安从宫中出来,一路嘀咕着。
然后他就看到了包拯。
横眉怒目的包拯。
“包公,您看着越发的精神了。”
“老夫问你,你可是色诱了梁氏?”
包拯的第一句话就让沈安怒了,“谁说的?这话谁说的?某要弄死他!”
“老夫说的!”包拯右手成掌。
沈安马上就堆笑道:“这都是谣言!”
“那梁氏为何会信你?”包拯看样子憋很久了,沈安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手,“当时梁氏内忧外患,城中并无可靠的心腹统领麾下,某去了就是一根稻草,不管靠不靠谱都是死,她自然要选择冒险。”
什么色诱,梁氏这等人你就算是把潘安宋玉送到床上去,她都不会眨眼。
“如此,你回去可好生和卓雪说了。”
啥米?
媳妇知道了这个谣言?
沈安觉得这是自己太嘚瑟的恶果。
他一路急匆匆的回家,街坊们依旧是夹道欢迎。沈家大门打开,杨卓雪带着果果和孩子出迎。
“恭贺夫君。”
“恭贺哥哥。”
“恭贺爹爹。”
“啊……”
所有的恭贺最后被毛豆大爷的叫嚷终结了。
沈安接过毛豆,逗弄了一下,又问了家里的情况,最后就是分发礼物。
西夏的特产很多,但也很粗犷。
果果在翻看宝石,这是从某位权贵家中抄出来的,沈安心安理得的私藏了些。
芋头拿着一串狼牙在显摆。
杨卓雪把毛豆放在上面,这位大爷马上就开始了爬。
跨过高山,越过大海,最后他抓起了一枚宝石就往嘴里塞。
“住手!”
沈安一把抢过宝石,毛豆楞了一下,然后瘪嘴……
“哇……”
孩子的哭声对于许多父母来说很烦,但对于久别的沈安来说却很是亲切。
他抱着毛豆哄了许久,见芋头在边上眼热,就说道:“回头带你去金明池钓鱼。”
“好!”
芋头一直觉着自己的宠爱被老二给抢走了,但却没有抱怨,这很难得,很有长兄的风范。
沈安一直在看杨卓雪的反应。
“那个卓雪啊!”他觉得这事儿早说早好,“为夫在兴庆府时,弄了个减肥的地方,和一些贵妇人……”
果然,杨卓雪的面色微变,然后强笑道:“官人身处兴庆府,处处都是危机,和人虚与委蛇罢了。”
“娘子英明。”
沈安心中暗喜。
他和梁氏的绯闻被传的沸沸扬扬的,怎么说妻子大概都不会相信。但弄了些贵夫人来转移注意力,杨卓雪最多拈酸吃醋一阵子就结束了。
在家的日子总是这般的其乐融融,等晚上夫妻俩熟练的完成了作业后,沈安昏昏欲睡。
杨卓雪就躺在他的胸膛上,“官人。”
“嗯?”
将睡未睡,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沈安觉着这种状态真是太舒服了。
“那梁氏据说是很美?”
瞬间沈安所有的睡意都没了。
第二天早上,沈安就去了丈人家,感谢丈人和丈母在自己离家期间的照拂。
“安北怎么眼圈是黑的?”
特地告假在家的杨继年皱眉道:“你们还年轻……”
年轻人,床笫之事不可太那个啥……太频繁啊!
沈安苦笑点头,难道他能说自己昨夜和妻子解释了许久?
“此次你立功不小,官家已经许了芋头一世富贵,这很是难得啊!”
杨继年说到这个就很是得意,“官家还是很厚道的。”
“是啊!”沈安附和了几句,杨继年就提到了梁氏,“你和她很熟?”
“不……算是吧。”沈安觉着这个谣言真是太过分了。
“熟就熟吧。”杨继年就像是得道高僧般的说道:“这女子吧,以色侍人,色衰则爱驰。”
“是是是。”
等出了丈人家后,沈安才醒悟了这话的意思。
——那梁氏再折腾也进不了沈家门,小妾都算不上!
按照后世的说法,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小三罢了。
一向古板的丈人竟然这般犀利,可见为了子女,父母能百变。
第一天是家里接风,第二天就是亲朋好友。
下午王雱等人就到了。
“安北,出去饮酒!”
曹佾大抵是在万胜军中憋了很久,今日得了机会出来,当真是如脱缰的野马一般。
等沈安看到了折克行时,不禁诧异的道:“你们俩都出来了,万胜军谁管?”
“有的是人。”曹佾一脸我是名将的风范,“军中一级管着一级,若是某和遵道不在就乱套了,那万胜军就没操练好。”
这个也是。
看到曹佾如此,沈安很是欣慰,“国舅当年就是个纨绔,如今竟然也变成了国之栋梁,某真是欢喜啊!”
曹佾去那边和闻小种对练,王雱冷冷的道:“他的骨子里就是纨绔。”
“安北!”
苏轼来了,“那梁氏如何?可是如花解语?”
解你妹!
沈安给他使眼色,苏轼目光一转就看到了赵五五,于是就爽朗的笑道:“某只是有了一首词罢了。”
赵五五回到后院,把前院的事说了。
“解语花?”杨卓雪淡淡的道:“听闻她和韩相公对峙也不落下风,这等解语花谁能降伏?”
“娘子,官人说要出门了。”
陈大娘一脸得意的来禀告消息,“谁家官人出门还和娘子打招呼?就咱们家郎君罢了。”
……
沈安和众兄弟一路招摇过市。
此刻夜色降临,街边的酒楼和青楼灯火通明。
“嘭嘭嘭!”
“秦时明月……汉时关。”
敲打案几的声音和女子高亢的唱腔相和,一路蔓延。
“万里长征……人未还!”
“嘭嘭嘭!”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随后一句被许多人一起唱了出来,让人热血沸腾。
“安北,从西贼归顺的消息传到汴梁开始,酒楼和青楼里最爱唱的就不是那些惆怅万千,也不是那些拍遍栏杆,而是边塞诗,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沈安听着这些汉唐之音,不禁陶醉了。
众人寻了一家青楼进去,老鸨带着一群女妓出现了。
“唱歌就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沈安是要避嫌的。
于是除去他和折克行之外,人人都有女妓作伴。
“见过沈龙图。”
几个女妓有些不敬业,频频向沈安敬酒。
沈安笑呵呵的酒到杯干。
唱歌的女伎一曲之后也向店家要了酒水。
“这里有。”
曹佾指指酒坛子,今夜他们准备不醉不归,哪里会缺这点酒。
那女伎说道:“奴从小就听闻西贼凶狠,可身为女子却无能为力。自从有了西贼,赋税就高了许多,而且每当战事一起,总是让人提心吊胆,西贼……大宋数十年来的头号大敌……”
在大宋君臣的眼中,大宋的头号大敌是辽人,但在许多百姓的眼中,宋辽已经和平了数十年,不算是大敌。相反,西贼不断在袭扰大宋,不时大举进攻,让边塞烽烟四起,这才是大宋的头号大敌。
“如今西贼覆灭,沈龙图便是奴心中的英雄。奴虽身份低贱,却也想用自己的钱买了酒来敬了沈龙图,如此方能心安。”
她抬头看着沈安,一脸期冀,“还请沈龙图赏脸。”
从古至今,女妓和女伎就是最底层的存在,比歌姬还不如。
所以她担心沈安不答应。
沈安颔首,微笑道:“多谢了。”
女伎欢喜的去买来了酒水,给沈安斟满酒,然后肃然道:“沈龙图劳苦功高。”
沈安饮了酒,女妓再度斟满,“这一杯奴敬沈龙图的那句话……北望江山!”
沈安觉得胸中有一股热流涌动,然后干了杯中酒。
女伎面色微红,以袖遮脸,“可能灭了辽国吗?”
沈安说道:“定然有这么一日!”
女伎行礼,“如此奴就在汴梁等着好消息,告辞了。”
女伎出去了,苏轼赞道:“虽娼妓亦有大义,这样的大宋,如何不能昌盛?”
沈安举杯,“为了北望江山!”
众人轰然举杯,“北望江山。”
在灭掉了西夏之后,大宋的自信就出来了。庞然大物辽国在大家的眼中也能灭之。
这种自信就是花儿,它需要的养分叫做胜利。
当这个大宋不断胜利时,这朵花就会越来越鲜艳。
“某去一趟茅厕。”
喝了一会儿后,曹佾起身去茅厕。
沈安在看着王雱。
“元泽今日怎么不怎么喝酒了?”
王雱喝酒是越喝脸色越白,而且也喜欢喝酒,可今日他却喝的有些拘束。
“娘子有孕了。”王雱笑了。
一个倨傲的人突然爽朗的笑了,那效果真是不差。
众人欢喜,然后纷纷举杯道贺。
“哎哟!曹佾,你特么的下狠手了啊!”
“有种别跑!”
“曹某怕你们不成?定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大门外见!”
“好!”
沈安微微眯眼看着房门,稍后曹佾来了,一脸怒色。
“怎么回事?”
折克行一直在听着外面的动静,也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曹佾坐下后,先喝了一杯酒,然后才说道:“某刚才去茅房,遇到了先前敬安北酒的那个女伎被几个纨绔欺凌,都按在身下被扒光了,某看不过就去打散了他们。”
“刚才你们约定了地方?”王雱看了沈安一眼。
沈安笑了笑。
这便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第1591章 断腿无数
沈安不喜欢喝醉,感觉太难受了。
但今夜却不行。
连折克行这个酒精缸子都举杯敬酒,让他无法拒绝。
“你的胆子真大!”王雱眼高于顶,但此次依旧被沈安的手段和胆量给折服了,“那兴庆府就是龙潭虎穴,梁氏哪里会甘心舍弃了权势?你这便是在火堆上行走,一不小心就会化为灰烬……”
沈安喝得二麻二麻的,木然道:“为了大宋而已。”
他想到了梁氏那个娘们。
下手真狠啊!
他摇摇头。
众人却肃然起敬。
苏轼身边的女妓说道:“奴经常接待那些士大夫,人人都说自己不畏生死,可喝多了之后就原形毕露,丑态百出,唯有沈龙图表里如一,让奴佩服。”
说着她笑道:“这家青楼最有名的陈鹿儿……沈龙图,奴蒲柳之姿,可陈鹿儿却是美人呢!先前奴去更衣遇到了她,她还说若是沈龙图在,她愿意倒贴来陪侍……”
“陈鹿儿?”苏轼的眼睛都亮了,“她在何处?”
“曹国舅何在?”
这时大门方向传来了喊声。
曹佾霍然起身,笑道:“你等安坐,某去去就来!”
他身边的王雱使个眼色,和他配合默契的折克行一把按住了曹佾。
“某离开汴梁许久了!”
沈安干了杯中酒,起身道:“遵道和某去。”
曹佾喝多了,说道:“安北你这是想作甚?”
沈安和折克行出去了,一路下楼。
大门外站着十余人,看着都喝了不少,正兴奋的满脸通红的叫阵。
这些都是纨绔。所谓纨绔你得有资本,不是权贵之家你还没资格自称纨绔。
“他们如何?”沈安站在阴暗处问道。
“大多不是好东西。”折克行冷冷的道:“经常干些见不得人之事。”
“曹国舅!可是不敢了吗?”
“不敢好说,回头……”
纨绔们兴高采烈的在叫嚷着。
在这等午夜时刻喝的烂醉,然后呼啸长街,这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人生一大快事。
“回头做什么?”
店里面突然有人问道。
喝多的纨绔们正愁没法找事,听到有人问话,欢喜的不行,有人骂道:“哪个粪坑里爬出来你这条蛆虫!”
“有人骂了某,都听到了?”
“是。”
“是,我等都听到了。”
纨绔们觉得不对劲,一人走了进去。
“哈哈哈哈!”
里面有人突然长笑,然后走了出来。
“你是……”
纨绔们睁开醉眼,有人揉着眼睛,“怎地好像是……沈安?”
“动手!”
沈安当先冲了出来。
“沈安来了!”
有人在尖叫,有人喝多了呼喊道:“怕个屁!咱们人多!”
“对,咱们人多,弄他!”
喝多的纨绔们也扑了过去。
沈安和折克行冲进了人群中,就像是两头猛虎,顿时引发了一连串的惨叫。
西夏回归,这是一个大利好,汴梁的夜晚更加的繁华了,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灯火中,十余人打作一团,有人被弄断了肢体,倒在地上喊着爹爹;有人在往外爬……
“那是沈龙图!”
看热闹的人喊了一嗓子,青楼的楼上马上传来了密集的推开窗户的声音。
“沈龙图何在?”
“在那!”
“沈龙图!”
那些女妓在尖叫着,让沈安恍惚回到了后世,听到了粉丝在尖叫。
他一脚踹倒了一个纨绔,俯身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上半身拎起来,然后一膝撞过去,顿时那张脸就没法看了。
随后他就挨了一脚,他顺手抓住了这条腿,那纨绔单腿往后跳,沈安一脚踹去,支撑腿马上就变形了。
纨绔的脸上呆滞住了,“啊……”
现场乱糟糟的,折克行在另一边所向无敌。
“安北,给某留几个!”
曹佾终于还是来了。
长街的另一头,一群男子闻声而来,见状就喊道:“瀚德兄……”
人群中被沈安暴打的一个纨绔努力睁开青肿的眼睛喊道:“是哪位兄弟,帮哥哥弄死他们!”
“打!”
这群人冲过来,马上就被苏轼等人拦住了。
群架啊!
李宝玖被沈安勒令不许参与进来,只能在边上着急。
苏轼一上去就被人一拳封眼,他大喊一声,一脚踢去,对面的纨绔双腿一紧,呻吟着跪了下去。
乱了!
最聪明的就是王雱,他在侧面不断迂回,当然,不能忽略背后追击他的两个纨绔。王雱就是这么迂回着,见到谁疏忽了就上去一阵拳脚,然后再度远遁。
一场群架就能看出每个人的性子。折克行是属于那种一往无前的猛将;沈安虽然武力值比他差,但却靠着悍勇的打法所向无敌……
那边的曹佾和苏轼已经开始联手了,两人一左一右,王雱在外围偷袭,竟然打的有声有色。
“沈龙图!”
女妓们在为沈安加油助威,有人喊道:“去帮忙!”
“好!”
于是楼上就扔下了无数杂物。
砰砰砰砰砰砰!
“这是什么?”
一个黑影被扔了下来,正好砸中了一个纨绔。
纨绔捂着额头,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众人仔细一看,砸中他的竟然是个马桶。
二楼的那个女妓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姿势,也呆住了。
卧槽!
沈安也为之咂舌,然后喊道:“他是自残!”
苏轼这一次的反应很快,“某看到了,他拿起马桶往自家头上砸!”
“国舅何在?”
这时有人听到曹佾被围殴,赶来助拳。
可当他们看到满地惨叫的纨绔时,发现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
沈安的脸上青肿了两处,他指着这些纨绔说道:“你等今日可服了?”
纨绔们满地都是,断腿的此刻正在惨叫,没断腿的高喊服气了。
爽!
沈安此次在西北没怎么杀人,一直憋着一股子气,这一下算是爽透彻了。
他大笑道;“若是不服,只管去找国舅!”
“安北,你又想坑某!”
曹佾鼻青脸肿的过来,一把勾住沈安的肩膀,“好兄弟,回头家里有的,你只管挑!”
沈安今日不让随从帮忙,不是怕后果自己无法承担,而是担心连累曹佾。
纨绔之间打架就是自己上,随从一旦上了,那性质就变了。
所以沈安宁可挨几下也不肯叫人帮忙,这是真正的义气。
“喝酒去!”
沈安反手勾着他的肩膀,挑眉道:“今夜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五人就这么勾肩搭背的呼啸而去,身后一片狼藉。
……
赵曙还没睡。
他在看着地图。
西北那块已经是大宋的了,他这段时日就喜欢看着那块疆土,陶醉不已。
他的手指头顺着往右边划过去,那边就是辽国。
“北伐!”
赵曙拿起笔,发现墨汁凝固了,就加了水,自己慢慢的研磨。
提笔,他写下了一行字。
——北伐当堂堂正正,幽燕第一,若是妥当,其次中京城,西京就成了一隅,可围而不打,逼降!
这是他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谋略,期间多次修改过。情绪最激烈的时候,他甚至想着直捣中京城,活捉耶律洪基。
烛光摇曳,把他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上晃动着。
边上的陈忠珩站在那里看似尽忠职守,可实则是在打盹。
打盹是一门很讲究天赋的技能,陈忠珩在宫中多年,早已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站着就能打盹。
“陈忠珩!”
“臣在。”
陈忠珩第一时间就作出了回应,同时睁开眼睛,看着神采奕奕。
这便是本事。
“西北收复之后,耶律洪基会重新审视与大宋的交往,你回头记得提醒我,要叮嘱接待使者的人……要硬一些,不可软弱。”
“是。”这事儿不大,陈忠珩在脑子里回荡了几遍,就算是记牢了。
“宋辽两国如今算是没了牵制,是剑拔弩张……还是要重叙兄弟情义!”
赵曙冷笑道:“所谓的兄弟情义,不过是用岁币买来的,给钱就是兄弟,不给钱就是敌人。如今岁币断了,耶律洪基若是还说是兄弟之国,那就是准备要忍了。朕……却不愿意他忍!”
“官家英明!”陈忠珩依旧是谄笑着。
“朕不够英明。”赵曙皱眉道:“只是沈安此次立功不小,他的娘子动手算是削去了些,芋头那边折去了些,可终究还是亏欠了他,奈何……”
“官家!”
外面有人低声招呼。
“我马上就睡。”
他以为是高滔滔派来的人,可外面的内侍却低声道:“官家,外面乱套了。”
“嗯?”赵曙点点头,陈忠珩去开了们,内侍进来禀告道:“官家,先前沈安和国舅等人在青楼饮酒作乐,有人和国舅……”
他想了一下,“有人和国舅约定了时辰动手打架,沈安等人出手,打断了十余人的腿。”
官家才将发愁沈安的封赏,沈安竟然就动手了,这个真是妙啊!
陈忠珩不禁赞道:“妙啊!”
赵曙也很想说妙极了,可却板着脸道:“是哪些人?”
“都是些衙内……”
卧槽!
陈忠珩觉得不大妙。
都是衙内的话,他们的老爹绝对不肯罢休,明日说不得就会来宫中嚎哭。
官家,您要受苦了。
……
第三更,还有两更。
第1592章 被低估的包拯
赵曙不怎么喜欢大宋的那些纨绔,特别是他当年在宫外被人奚落,那些人里,不少就是衙内。
沈安暴打纨绔,这事儿是好是坏?
赵曙心中愉悦了一瞬,然后又愁上心头,“起因为何?”
若是沈安打断了一两人的腿,他管都不会管,可这是十余人。
他们的家人会咆哮,会来找他哭诉,这个让人很头痛。
“说是曹国舅去茅厕,路上遇到那些纨绔在欺负一个女伎,就忍不住出手,随后那帮纨绔就和他约定在外面动手。”
一群作死的蠢货!
赵曙幽幽的道:“他们不知道沈安也在?”
“应该不知道。”内侍纠结了一下,“若是知道的话,他们定然不敢这般嚣张。”
“是啊!”赵曙冷冷的道:“知道沈安在就不敢嚣张,不敢妄为,可沈安不在呢?”
活该!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莫名的就舒坦了,甚至还有些饿。
“去弄些酒菜来。”
大晚上的吃个宵夜,然后在溜达一圈睡觉,真的很舒服啊!
“官家。”
高滔滔来了,身后带着哼哈二将,还有提着食盒。
“臣妾想着官家今日晚饭少吃了些,就带人弄了东西。”
“是啊!”
赵曙顿时就为自己加餐找到了理由,只是摸摸凸起的小腹,他就有些挣扎。
“有烤羊排呢!”
当烤的香喷喷的羊排被摆出来时,赵曙什么挣扎都没了。
……
第二天,宿醉的沈安被一张冷毛巾给弄醒了。
“干啥?”沈安睁开眼睛,恼怒的准备骂人了。
“爹爹。”
可给他脸上盖毛巾的却是芋头。
见芋头有些怯,沈安压住火气说道:“芋头去找姑姑玩,爹爹再睡一会儿。”
“爹爹,娘说宫中有人找。”
哎!
沈安一把抱住芋头,把他放下床去,说道:“赶紧准备衣裳!”
门外果然是杨卓雪,她应道:“都准备好了。”
沈安急匆匆的出去洗漱,果果和芋头一人站一边,好奇的看着他。
“有什么好看的?”
沈安洗脸弄到了青紫的地方,龇牙咧嘴的。
“哥哥,你昨晚回家闹腾了,喊着再来一碗酒,谁跑谁孙子!”
哥有那么奔放吗?
沈安怀疑了一下,然后急匆匆的出去。
“沈龙图,官家召见。”
“马上就去。”
沈安饿的厉害,杨卓雪弄了两个羊肉馒头来,又担心他噎着,去弄了个水囊。
“为夫去了啊!”
沈安跟着内侍去了,果果叹道:“哎!嫂子,哥哥昨晚说你是河东狮……”
杨卓雪满头黑线,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画面:沈安去了朝堂之上,赵曙大怒,喝道:“你恶贯满盈,今日朕要替天行道,来人,重责五十……不,四十,罢了,二十……”
想到沈安被狠抽一顿,杨卓雪就心理平衡了,然后云淡风轻的道;“你哥哥说的是元泽。”
王雱昨夜是被左珍带回去了。
杨卓雪很难想象一个怀孕的妇人竟然亲自去酒楼找自己的夫君,不是抓奸,而是担心他喝多了伤身。
很厉害的女人啊!
……
沈安到了宫中时还在打嗝,连话都说不清楚。赵曙见了不禁无奈的道:“给他水喝!”
宿醉之后人会觉得很渴,一水囊的水被沈安喝完了还是不过瘾,宫中的茶水缓缓喝了下去,打嗝止住了,怒火也来了。
“喝多了和人斗殴,下手狠辣……”
“陛下,对方十余人,后来又来了一批,臣这边就五人……他们这是在欺负人啊!”
沈安指指自己脸上的青紫,“幸而臣拳脚了得,这才幸免于难……”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韩琦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无耻比沈安还是要差一些。
那些纨绔都是酒色之徒,会的是花拳绣腿,和杀人如杀狗般的沈安、折克行如何能比?别看他们人少,可韩琦敢打赌,再来一批纨绔也不是沈安他们的对手。
至于什么幸免于难,早就有人说了,沈安的随从李宝玖当时就在边上,若是沈安有难,这位悍将冲进去,那些纨绔起码得死一半人。
“朕想到此处,这才没有让人去拿你!”
赵曙见沈安低着头,心情就好了些,“酒后闹事,这是喝多了?”
这是要为沈安开脱。
韩琦甚至已经为沈安打好了腹稿……
“臣没喝多。”
沈安突然正色道:“陛下,臣原先并未想找他们的麻烦。”
“那你想找谁的麻烦?”赵曙的神色阴沉,大抵觉得被自己被沈安扫了面子。
你打断十余人的腿,官家亲自为你找缘由,你竟然不买账?
古往今来就没见过你这等蠢货!
韩琦回身看了包拯一眼,然后就笑了。
包拯盯着沈安,眼中几欲喷火。
就这模样,回头沈安绝对会挨收拾。
“那赵仲林说要报复臣妻,臣原先想着去打断他的腿。昨夜遇到那群纨绔时,臣没想过动手……”
沈安突然就怒了,“陛下,昨夜若是国舅晚到一步,那女子就要被他们给欺凌了!臣见不惯,自然要出手。”
昨夜的情况很简单,一群喝多的纨绔衙内遇到了那个女伎,大抵是觉得长得还行,于是兽性大发。
结果好死不死的遇到了去茅厕的曹佾。
曹佾这人也是衙内,但他却见不得这等事儿,于是出言劝阻。大伙儿呛几句后有人就动了手,结果被曹佾给收拾了。那些纨绔就不干了,于是就约架。谁知道遇到了在喝酒的沈安,这群纨绔也算是倒霉催的。
“你还有理?”赵曙板着脸。
“臣下手轻了些。”沈安真的后悔了,“这等人,臣觉着就该两条腿全数给他们打断了才好。”
这话说的是酣畅淋漓,连韩琦都频频点头,可却知道这话说错了。
站在庙堂之高,做事不可能凭喜好,而是要权衡利弊,这也是宰辅的必备素质。
沈安年轻,情有可原,只是官家又要气恼了。
“出去!”
赵曙才将把沈安比作是自己的霍去病,结果这厮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莽张飞。
气啊!
赵曙只恨帝王不能动手,否则他一定要亲手收拾了沈安。
沈安拱手告退,然后步履从容的往外走。
宰辅们都平静的看着前方,没人搭理他。
哥走了啊!
沈安就差挥挥手了。
这小子太嘚瑟,谁能收拾他?
这是宰辅们的心声。
啪!
沈安捂头,包拯面无表情的道:“滚!”
把官家气得浑身直哆嗦,你还敢嘚瑟,这是嫌自己的功劳太高了?
“哈哈哈哈!”
赵曙也忍不住笑了,这事儿就算是告一段落。
富弼却在看着身前的包拯,目光沉凝。
沈安打断那些纨绔的腿不是事,因为那些纨绔的亲人只会去找沈安的麻烦。
这对于赵曙来说是好事,他可以据此削减对沈安的封赏。
可沈安刚才的姿态太强硬了,让赵曙有了些不满。
臣子强硬对于帝王而言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当臣子强硬到一个程度之后,那就是权臣。
连韩琦跋扈都得找事儿,比如说立储,这个事儿再正经不过了。你皇帝不急,可咱们急啊!若是你哪天夜里一个驾崩,咱们找谁继位去?
这是正事,对大宋有好处的正事,帝王不会怪罪。
所以那些说韩琦是个蠢货的人,实则他们才是真正的蠢货。
但沈安先前的姿态太强硬了,直接扫了官家的面子。
帝王的面子不是那么好扫的,此刻他的心中定然有了芥蒂,以后寻机就会爆发。
韩琦判断沈安是宿醉未醒,准备晚些再给他弥补一番,结果包拯出手了。
只是一巴掌,就把沈安的嘚瑟打没了,让他抱头鼠窜。
看看官家吧,如今嘴角含笑,显然心情极好。
平日里包拯的话不多,外界对他的评价是不适合做官,容易得罪人。
可这位不吭不哈的,刚才出手的时机却掌握的炉火纯青。
只是一巴掌就把官家心中的芥蒂打没了,这样的包拯,谁敢轻视他?
……
沈安一路在宫中溜达,见没有树木,就遗憾的道:“这宫中看着灰扑扑的,为何不种些大树呢?”
带他出宫的内侍笑道:“沈龙图,宫中若是种了大树,那些奸贼就能借此藏身呢!”
沈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他一路溜达出宫,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见到他出来,几个老人就眼含热泪的扑过来。
“奸贼,你不得好死!”
“老夫今日和你同归于尽!”
几个老汉气喘吁吁的扑过来,那身形当真是让人无语,跌跌撞撞的不说,手还在空中胡乱挥舞……
这样的老汉你敢动手不?
不敢!
沈安估摸着自己触碰一下,他们就能倒地上。
这是来碰瓷的!
沈安果断上马,冲着他们拱手道:“西北刚收复了大块地方,人烟稀少,官家正想把人发配过去。某这个护卫就是西北人,老想着被发配过去,你等可愿成全他?”
李宝玖站在那里,冷冰冰的握着刀柄。
几个老汉一怔,然后止住脚步喊道:“奸猾的贼子,你等着,咱们要你好看!”
有人起哄道:“去啊!把那李宝玖弄死啊!”
可谁敢?
那李宝玖可是对大宋有功,谁当他是草芥谁倒霉。
而且他真是西北的人,发配过去就是重归故里,说不得会欢喜。
几个老汉被晚辈劝阻了,其中一人说道:“那沈安的手段了得,发配了李宝玖,说不得此人在西北就过上了好日子,咱们不能亲者痛仇者快啊!”
“那我孙儿就平白无故的被他打断腿了?老夫不服!不服!”一个老汉气咻咻的跺脚,边上的人都在笑。
这老汉宠爱孙儿,堪称是娇生惯养。这下遇到了沈断腿,算是撞到了墙。
一个男子低声道:“三司最近从钱庄里取走了一大笔钱……钱庄里的铜钱有些吃紧……”
“好!”
等转过头,老汉迷惑的道:“刚才说话那人……老夫好像不认识?”
那个男子悄然走了,先去榆林巷,最后出城找到了黄春。
“妥当了?”黄春依旧是蹲在作坊的外面,假装一本正经的模样,却是在偷看那些进出的女子。
“妥当了,那些人定然会去挤兑。”
黄春笑道:“好,回头看郎君怎么坑他们。”
……
还有一章盟主加更。
第1593章 太聪明不会幸福(为新盟主‘浅酌初醒’贺,加更)
“你别动!”
王家,王雱皱眉看着左珍,“有了身孕就老实养着,这些事某来做就好了。”
他顺手接过茶盘,一路送过去。
老吴氏第一个得了,王安石第二个,第三个是小吴氏。
这个儿子以前可不会干这等事,如今……
小吴氏看着有些难为情的左珍,笑道:“你有了身孕,只管歇着。咱们家有人做事,再说孝顺也不在于这一日两日的,你如今……娘,咱们家如今的头等大事就是您抱重孙吧?”
老吴氏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欢喜的道:“是啊!雱哥小时聪慧乖巧,老身最是喜欢,只是长大了太聪慧,不怎么可爱。如今老身就等着一个软软糯糯的重孙女,听着她叫一声祖宗……哎哟!只是想想,老身就欢喜的不行哦!”
小吴氏笑道:“是啊!这家里如今没了女儿,我这边有时候也忙,也没多陪您……”
左珍低下头,心中温暖。
这年头不管多喜欢重孙女,老吴氏的本能就该是要个重孙,也就是要个带家伙事的。
这是这个时代的要求,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深宫大内,都是这个要求。
至于老吴氏说自己喜欢女孩儿,这只是给她减轻压力罢了。
若是她生个女儿,到时候这番话就是引子,可以开导她。
嫁给他,真是不错啊!
想到这里,左珍抬头看了王雱一眼。恰好王雱看过来,夫妻俩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这是默契。
王安石看在眼里,突然说道:“今日有人说官家呵斥了沈安?”
王雱喝了一口茶水,“爹爹,安北兄才将归来,若说是呵斥,也只有昨夜的斗殴,可昨夜他是故意的。”
“抵消功劳?可你们下手太狠了些,打断了十余人的腿。那些人的长辈都是权贵官员,怎肯善罢甘休?”
王雱淡淡的道:“安北兄前次来信提及了王韶,说此人大才,以后定然是大宋独掌一面的大将。那王韶在灵州突然拜师,安北兄就受了他的礼,此后就是师徒。
可交趾覆灭他有大功,西贼覆灭也是如此,这人立功太大,若是不管不顾,以后王韶的前程怕是就没了。”
王安石抚须道:“是了,若是沈安威势太盛,官家就算是不说,宰辅们也会压着王韶,以免出现师徒并列于朝堂的局面,这是忌讳,哪朝哪代都不会允许!”
若是沈安不动,那么王韶就会被搁置,直至沈安哪一日犯下大错为止。
“为夫本以为他是喝多了,谁曾想竟然是为了王韶出手,现在的年轻人思虑深远,倒是让为父有些头痛。”
王雱说道:“此事他也是临时起意,再说那些人也太不堪了些,若是依孩儿的意思,就该全数吊死在城门口!”
王安石突然捶打了一下胸口,然后咳嗽了起来。
“你……你不气死为父就不甘心吗?”王安石真的是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爹爹,那些人多是祸害,这等人除非是削爵,否则只有用这等雷霆手段来震慑他们。无需多……”他自信的道:“只需杀十余人,保证他们自然会服服帖帖的。”
王安石冷冷的道:“那会生出怨怼之心,假以时日就会酿成大祸!你想想史书所记载的,多少帝王因此而惨淡收场的?”
“爹爹,那是因为他们不够狠!”王雱不屑的道:“爹爹,换了孩儿,定然不会给他们机会。”
呃……
王安石有些尴尬。
那些人于国有益的很少,大多像是跗骨之蛆,依附在大宋的肌体上吸血。
“这等人,先拿了他们犯禁的子弟下手,随后令皇城司紧密盯着他们,过了一年半载的,就寻些罪名,全数拿下……如此便是斩草除根。”
他的眼中多了些狂热,“只要如此,新政自然就少了许多反对者,随后再顺势抓几个头目,把朝中那些人清扫一空,新政不成功,孩儿就削发出家去!”
“够了!”
王安石想动手,可左珍却不动声色的往王雱那边靠了靠,他只能怒道:“那是暴戾之举,不能长久!”
一旦如此行事,这个天下从此就多事了。
王雱冷笑道:“不过是怕这些人联手成为麻烦罢了。可是爹爹,这些麻烦和这些人给大宋制造的麻烦相比,孰轻孰重?”
王安石一下就呆住了。
这个儿子啊!
他真的想收拾他一顿,可儿媳妇就在那里,他怎么好下手?
可若是不收拾,王雱这个性子迟早会吃大亏。
不,只要进了官场就会吃大亏。
这一刻王安石无比庆幸王雱不乐意去科举的决定,否则以他的本事,考中进士不是问题。
等他进入仕途之后,按照他这个性子,自己怎么能安心?
哎!
果然是祖宗保佑啊!
这一刻王安石无比虔诚的在心中向列祖列宗祷告,希望王雱能在有了孩子之后,性子变得柔和一些。
但估摸着会很难。
王安石摇摇头,王雱说道:“爹爹,安北兄今日在皇城外示弱可不见得是怕了什么,孩儿估摸着他是在挖坑,只是不知道谁会跳进去。
若是能坑死几个,那当真是大快人心。”
“放肆!”王安石突然拎起了茶杯,小吴氏眼疾手快,熟练的握着他的手,含笑道:“沈安归来后,大郎好像还没怎么去说话,今夜就别回来了。”
王安石看看妻子,颓然放手。
王雱冲着左珍使个眼色,然后就溜了。
左珍挺喜欢这种氛围,特别喜欢阿婆和阿舅之间的这种感情,心中也憧憬着自己和王雱的未来。
等咱们老了之后,孩子闹腾,我是不是也要抱着你,让孩子赶紧跑呢?
……
王雱一路去了沈家,沈安正抱着毛豆在散步。
“这是被赶出来了?”
沈安笑了笑,王雱点头,“爹爹是担心你这边触犯了众怒,没人出主意,就假装生气把某赶了出来。”
“出什么主意?”毛豆已经睡着了,沈安的声音放低了些。
“你想弄谁?”王雱太熟悉沈安了,觉着这厮在挖坑。
“没有的事。”
沈安笑眯眯的,和弥勒佛一样。
王雱盯着他,见他不肯说,就说道:“安排地方,某要睡觉。”
这几日左珍夜里总是睡不好,说是担心他压着孩子。
“哎!问个事,肚子里的孩子……晚上会不会被压到?”
沈安无语望天,“你家的孩子还只是个胚胎呢!哪里就压到了?”
这便是菜鸟父母的经历,不过这些经历会成为以后的美好回忆。
沈安把毛豆送去小床上,然后去了卧室。
杨卓雪已经躺下了,见他进来就问了王雱的事。
“没事,就是王家叔父让他来做个幕僚。”
“是为了纨绔们的事?”
沈安突然俯身看着妻子,良久不说话。
本来娇羞闭眼的杨卓雪久久没等来夫君的亲热,睁开眼睛一看,就纳闷的道:“怎么了?”
“女人太聪明了会不幸福。”
“好。”
夫妻二人早早睡下,一番折腾后,杨卓雪伏在沈安的胸膛上喃喃的道:“娘也说过,越精明的女人越不幸福,不过要看人来。若是找到夫君不争气,女人不够精明就只能受委屈。也就是嫁给了你……我才能装傻。”
“某知道。”
沈安当然知道妻子的本性,不过夫妻之间有时候还是要做个配合,不然两人都精明强势,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官人……”
“啥事?没事睡觉。”
“他们说三司从钱庄取走了好多钱,那几日每日都有马车来拉铜钱……”
“嗯。”
“你说若是有人去挤兑怎么办?”
“睡觉!”
……
唐仁很忙。
钱庄在进入正轨之后,开分店就是头等大事。
他不断在各地辗转视察,最近才回到汴梁。
天色刚亮,他就出来了。
“两个馒头,羊肉馅的。”
馒头铺的伙计看了他一眼,说道:“今日可少给一文钱。”
嗯?
唐仁问道:“为何?”
伙计说道:“西北那边来了好些羊,城中的羊肉便宜了不少,咱们不坑人,所以就便宜些。”
里面的店主听到这话,就说道:“这日子如今算是慢慢的好过了,买羊肉馒头的人也越来越多,某在想啊!若是哪日打下了辽国,这羊肉怕是和猪肉差不多贱了。”
“哈哈哈哈!”
众人不禁大笑。
唐仁一直到了钱庄都依旧记得那些笑声,心情极好。
“取钱!”
今日钱庄一开门,外面就来了不少人。
“大多是取钱的。”
唐仁也被惊动了,出来看了看。
“这是有意的。”
他的眼神微冷。
“判官,三司才将取走了一大笔钱,这些人怕是来挤兑的。”
唐仁点头,“看着。”
他随即就回了三司,把事情给韩绛说了。
“此事却是个麻烦。”韩绛也很是头痛,“那笔钱都弄下去了,却不能收回来,可否去别的分店弄些钱来?只要挡住这一阵子,老夫想办法去弄一批钱进去。”
唐仁叹道:“相公,怕是来不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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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4章 托儿,狐狸
大宋钱庄的存款也分为定期和活期,定期的利息比活期高出不少,所以家里不是急着用钱的,或是大额存入的,许多就选择了定期。
“你这个若是现在取了出去,利息只能按照活期的算。”
伙计在认真的告知取钱的男子。
“就按照活期算。”
男子一脸不耐烦,伙计也按照规矩给他计算了利息,随后叫人搬运铜钱出来。
大门外全是马车。
一车车的铜钱被拉走,对面的夏青欢喜的道:“大哥,钱庄被挤兑了。”
夏进淡淡的道:“沈安可来了?”
“没来!”
“那此事还得两说。”夏进转身进去。
“大哥。”夏青跟在后面说道:“咱们不出手?”
“沈安有钱!”夏进很沉稳的摇摇头。
“大哥,他再有钱,那么多人挤兑也顶不住啊!”夏青激动的道:“难道你忘记了当初他给咱们的屈辱?”
“没忘!”夏进淡淡的道:“当初某跪在他家的外面苦苦哀求,侧门打开,某以为是能通融,心中欢喜。谁知道出来的却是恶犬,那一路某一边跑一边发誓……迟早有一日,某要成为大宋首富!”
夏青不解的道:“难道不是迟早有一日弄死沈安吗?”
“愚蠢!”夏进看了他一眼,“以前某敢说要弄死沈安,可咱们是什么?是商人。商人……沈安只需用商人的手段……咱们可能抵御?”
夏青很想说能,最后还是摇头,“他的手段高超,上次只是几个南方商人就击破了无人借贷的困境,可见早有谋划。咱们不是对手。”
夏进侧身看着他,“所以咱们看着就是了,若是沈安不敌,那咱们再上去踩几脚。若是他胜了,咱们也没什么坏处。”
“唐仁回来了。”
唐仁孤零零的回来了,看着有些沉闷。
边上几个男子负手看着,其中一人笑道:“钱庄是朝中的脸面,咱们自然不能弄垮了它,可能让他们灰头土脸也不错啊!”
“三司那边存钱进来看似好处多多,可一旦抽去了出去,这后患就出来了,可见这福兮祸之所伏,古人诚不我欺。”
“此次挤兑要看时机,差不多就行了。”
“什么意思?”
“等沈安出钱之后就收手,随后他就会和三司起了龃龉,咱们在边上看热闹岂不更好?”
“也是。”
“只是那些定期的损失了利钱,怎么办?”
“利钱……后续让他们再存进去就是了。到了那时,钱庄差钱,自然会补足了利钱给他们。”
“这便是好坏都是咱们来做。”
“可爽快?”
众人相对一视,都笑了起来。
“沈安的钱财补不了这个窟窿吧?”
“杯水车薪。”
“那就好。”
……
此刻的宫中,几个大箱子敞开着。
阳光照在那些金银珠宝上,光芒万丈。
韩绛站在边上,手中拿着厚厚的一本册子,“陛下,这便是从西贼那边清剿来的贵重东西。大部分都在沈安那。”
赵曙随手拿了一串珍珠,问道:“怎么弄来的?”
呃!
韩绛看向了刚赶回来的曾公亮。
“陛下,大军控制了兴庆府之后,随即就清理了城中的奸贼……”
赵曙还是有些不理解,“都清理了吗?”
曾公亮点头。
韩琦觉着这等事儿没必要隐瞒,“陛下,当年大宋开国时,但凡灭国,那些国主权贵们都会被清理,家中的钱财田地全数没收……陛下,您的内藏库……”
赵曙恍然大悟。
“当年太祖皇帝四处征战,每打下一处就收拢当地的钱财,后来那些钱财越来越多,就弄了个封桩库,到了太宗皇帝时改名叫做内藏库……
陛下,那些人的手中钱财越多就越危险,他们会盯着大宋,一旦有了机会就会用那些钱财来蛊惑人心,去谋逆,所以……”
曾公亮很够意思,到现在还是没把沈安说出来。
可赵曙是什么人,他看了曾公亮一眼,“是谁清剿的?”
曾公亮干笑道:“陛下……沈安。”
“果然是他。”赵曙含笑道:“他能不顾自己的名声动手,这便是忠心,朕怎会怪他?”
“陛下英明。”曾公亮心中一松,“臣刚到兴庆府,沈安马上就下了手。他令皇城司在兴庆府的密谍带着人马突入权贵家中,各种手段都上了,最后找出来的钱粮不计其数……陛下。”
曾公亮很是唏嘘的道:“西贼的日子不好过,臣本以为权贵们也好不到哪去,谁知道……真有钱。”
这话里隐含着深意,赵曙不禁看了他一眼,说道:“是啊!西贼这些年总是说日子煎熬,可那些人却奢靡。”
“沈安对这等人从不手软,此次臣算是见识了。”曾公亮笑道:“那些权贵开始还嘴硬,沈安就令人上夹棍,外加悬赏,谁把他们隐藏的钱粮给找出来,重赏。于是他们家中的仆役都争先恐后的来告密……”
“上夹棍?”赵曙有些好奇,“何为夹棍?”
“臣当时就看了一眼。”曾公亮觉得沈安的手段真狠,“就是用棍子夹着手指头,脚指头,两边发力,痛不可当。”
韩琦嘟囔道:“张八年上次说沈安用刑的手段高超,为何在兴庆府用了夹棍?老夫看他这就是给自己寻乐子。”
韩绛问道:“陛下,这些钱财如何处置?”
“人心难测。”赵曙不喜欢这等用钱来考验人心的举动,“这些东西……金银好兑换,珠宝却麻烦。”
“沈安出手了。”韩绛笑道:“陛下放心,暗香此刻高朋满座……还有,从西贼那边运送来的铜钱也不少,只是一路颠簸缓行。”
“有钱就好。”赵曙穷怕了,恨不能用铜钱堆满了宫中。
“沈安准备怎么弄?”赵曙觉得沈安这是在挖坑埋人,很期待结果。
“他召集了不少商人,弄什么……拍卖会?”
……
暗香。
“这一批货是王宫之中的珍藏,西贼李元昊弄来的珠宝。”
院子里,几个箱子打开,那些珠宝琳琅满目。
“看看,这是没藏氏用过的玉梳,有人说西贼乃蛮荒之地,能有什么宝贝?可你们错了。”
沈安拿起一把玉梳,淡淡的道:“西贼所在的地方就是汉唐时的商路,也就是丝绸之路。如今那些商人依旧在这条商路上络绎不绝,而西贼不但能收到许多赋税,更是能收到许多宝贝。
如今这一批是李元昊珍藏的珠宝,定价为……五万七千贯,一次加价不少于一千贯,开始!”
下面的数十个商人都验过货了,此刻沉默着。
沈安的身边是王天德,他低声道:“安北,会不会……”
“别担心。”
沈安淡淡的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如今大宋国势焕然一新,这些宝贝才值钱。记住了,有钱人买东西不是看价钱,而是看能否装……就是看能否给自己挣面子。”
“五万九千贯!”
第一个叫价的人出现了,此人叫价后就看看左右,顾盼自雄的道:“这一批珠宝某志在必得!”
“六万两千贯!”
另一个商人冷冷的举牌。
王天德低声道;“最先叫价的那人……某怎么不认识?”
沈安呵呵一笑,“是西北来的豪商。”
“是吗?”
“七万贯!”
最先叫价的商人不断在抬价,渐渐的有几个商人加入进来,竞价激烈的让人热血沸腾。
“九万贯!”
沈安拎着个锤子,“第一次!谁还要出价的?”
“九万贯第二次!”
“最后的机会了啊!”沈安目光转动,“李元昊可是西贼的大头目,以后提及此人,那就是传说啊!而买下了这批珠宝,传说就被锁在了你的家中,你还在等什么,你……好,这位出价了。”
“九万五千贯!豪爽!”
“别担心,这批珠宝都是朝中发卖的,你想挂着就挂着,你想丢了就丢了,没人能干涉你!”
“十万贯!”
“十一万贯……”
王天德在边上看着沈安的表演,不禁为之赞叹。
做生意还能这样吗?
只是简单的语言就让那些商人趋之若鹜,把原先估价为九万贯的珠宝给抬到了这个地步。
“十三万贯!好,第一次……第二次……还有没有……恭喜这位,李元昊珠宝到手!”
一个豪商起身拱手,得意洋洋的道:“某把这些珠宝弄回去,回头弄个屋子专门摆着,每日进去转一转,端着一杯茶,或是一杯酒,就当是和李元昊呆在一起,哈哈哈哈!”
“第二批珠宝,来自于没藏家族……”
“……”
沈安从容的掌控着局面,价格不断飙升。
这一场拍卖到了中午才结束,沈安叫人安排了酒宴款待这些豪客,自己却去了后面。
“见过郎君!”
那个最先叫价的商人和另外几个商人都在一个屋里,此刻换了衣裳,很是恭谨。
“辛苦了。”沈安笑道:“今日你等装的不错,少说让他们多出了十万贯,有功,回头某让春哥给你等记功。”
“多谢郎君。”
边上的王天德只觉得浑身发寒。
这些竟然是乡兵?
是了,这几个商人每每在无人叫价时出手,有时候他们之间还会彼此敌视叫价,把气氛烘托了起来。
这手段……
等这几个乡兵从后门走了之后,王天德拱手道:“安北,你的手段果然了得。”
“小事。”
沈安真的没觉得什么。
在后世这种人叫做托儿。托儿最早在后世的八十年代出现,那时候有人去买皮鞋,边上马上就来了两人,那两人和老板砍价,试鞋什么的,随后兴高采烈的就买了下来。于是你也买了,然后发现买的竟然是纸板做的鞋子……
这是托儿的初出茅庐,后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连卖个房子都得准备一批托儿。
他今日只是牛刀小试一把,结果就收获满满。那些来参加拍卖的商人没有谁知道,就在先前的拍卖过程中,和自己紧张竞价的只是几个乡兵……
“他们竞买要的就是成就感,这个过程和赌钱差不多,而某安排这些人进去烘托的是什么?就是类似于赌场里的那种气氛。人一旦沉浸在那等气氛里,许多时候做出的决定都是冲动之下的产物。”
王天德拱手,“安北你若是专心经商,这世间无人能和你媲美。”
“郎君,钱庄那边挤兑的人越来越多了。”
最新的消息传来了,沈安笑道:“那些人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西北的收获,去,把钱送过去,也算是坑他们一把。”
王天德笑道:“他们此次可是损失了不少利钱,怕是要后悔了。安北你此次挖坑算是大成功。”
“某挖坑?”沈安摇头,“某压根就没准备埋他们。”
“那你准备埋谁?”
“等着看就是了。”沈安笑的很是纯良,让王天德想起了一种动物。
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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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5章 妹婿的人选
一车车的铜钱被拉走,那些人在得意,说是自己宁愿损失利钱也不愿意冒险。
所谓冒险就是扯淡。
大宋国势如日中天,作为官办的钱庄哪里会吞没了储户的钱?
这种姿态很恶心人,所以当张八年出现在长街的尽头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耍嘴皮子可以,但被当面耍,那是打脸。
“人性本恶,这话某信了。”张八年负手道:“所以教化不可免。”
“没错。”沈安出现了,“许多时候人是被动的,需要灌输给他们某些规矩,比如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大部分人会遵守这些规矩,这就是大成功。”
“这些都是不规矩的。”张八年的眼中多了厉色。
“是啊!这些就是不规矩的。”沈安摆摆手,一辆马车出现了,“一百个人遵守规矩,可其中只要有一个人不守规矩,就会带坏这一百人。
所以对付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必须要下重手,否则世风日下只是寻常。进一步就是人心崩塌,利益为先,到了那时,朝中再怎么苦口婆心也无用,这叫做什么?破坏容易建设难。今日不珍惜,明日连后悔药都没地方吃。”
张八年看了他一眼,“当年皇城司有人贪腐,他一人开头,知情的十余人,仅有三人洁身自好……”
“后来呢?”
“后来……那人一家子都不见了。”张八年扯了一下嘴角,“后来皇城司就安生了几年。”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的出去,对面一辆接着一辆的过来,双方遭遇时,对面那些取钱的人明显的愣住了。
“这是什么?”
“铜钱!”
铜钱一批批的进了钱庄,唐仁出现在了门外,冲着沈安躬身。
“是沈龙图来了。”
钱庄里正在取钱的十余人听到了外面的喊声,马上就终止了流程,说道:“某喝多了,喝多了,不取了,不取了。”
唐仁站在门外,淡淡的道:“取了就取了,哪有半途后悔的道理,给他们钱,从今日起,这批人不得在钱庄存钱,不得在钱庄借贷。”
这是拉黑名单了。
伙计们憋了一肚子的气,闻言爽的想爆炸。
“都站住,来人,给他们钱。”
这几人想走,却被拦住了。
“某不取了也不成?”
伙计此刻只觉得意气风发,“但凡是这两日毁约取了定期的,他们的钱咱们不要,白送都不要!”
另一个伙计在柜台后面探头出来喊道:“对,这叫做什么?挣钱也要挣的高兴!”
“哈哈哈哈!”
一车车的铜钱被拉了进来,对面的夏青一脸崇敬的对夏进说道:“大哥,你果然是高瞻远瞩。幸亏咱们听了你的,没去掺和他们这次的挤兑,否则那沈安弄不好会对咱们下毒手。”
夏进淡淡的道:“某只是……吃亏吃多了而已。”
两兄弟想起从厚本金银铺建立至今的历程,不禁相对苦笑。
那沈安玩他们就像是玩孩子似的,动辄就是一个大坑挖在前面等着他们往下跳。这被坑的次数多了,让夏进学会了遇事三思而后行的道理。
而那几个在边上旁观的男子此刻面色苍白,有人低声道:“某就说沈安会出手,你们怎地就不信呢?这下好了,那些利钱全部亏了,那些人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给就是了。”一个男子恼羞成怒的道:“那能有多少钱?”
“可大宋钱庄不许他们再存进去,以后更是不许他们借贷,那些人定然恼了。”
“那就存厚本金银铺去。”
几个男子看着说话的人,神色冷淡。
“厚本乃是私人弄的,说垮就垮,你们谁没在大宋钱庄存钱?”
那人冷笑道:“怕什么,难道夏氏兄弟还敢吞了咱们的钱不成?”
“蠢货!他不敢吞,可难保亏本关门!”
“韩绛来了。”
韩绛笑吟吟的来了。
“那批钱都送来了钱庄?”一见面他就提了钱的事儿。
“对。”沈安笑眯眯的道:“这笔钱算作是朝中的投入,该有的利钱不会少。”
韩绛赞道:“你的手段大家总是放心的,官家和相公们在朝中也发火了,说那些挤兑的人都要查,查清楚了,以后他们的子孙不得录用。”
呃!
沈安竟然生出了些内疚来。
“三司这边会全力支持钱庄,差什么只管说。”
“差钱!”沈安挑眉,笑的越发的纯良了。
“钱没有,命一条。”
这句话如今已经成为了三司上下的座右铭,韩绛恨不能在所有人的额头上刻着这六个字。
这事儿在宫中是引发了些怒火,特别是高滔滔。
“那些珠宝都不错,我本想选一些出来,好歹给宝安她们当做是嫁妆,还有大郎那边……”高滔滔偷瞥了赵曙一眼:“当初向氏嫁进来时,我这边给的东西都不算好,如今想弥补她一番,可珠宝却在沈安那边。”
正在看奏疏的赵曙觉得脑袋里有一万只蚊子在嗡嗡嗡,他捂额道:“我叫他留了两箱。”
“官家果然会体贴人。”高滔滔马上起身给他泡了茶来,然后还给他捏捏肩膀。
哎!
这样的日子真是惬意啊!
赵曙很是享受,吩咐道:“去问问沈安那边。”
陈忠珩派人去了,稍后苦着脸回来。
“怎么了?”赵曙一看这个表情就知道事情有变。
“官家,那两箱子珠宝……”陈忠珩暗自骂着好基友在作死,却只能一脸的沉痛,“都被发卖了。”
朕……
赵曙真想一巴掌把沈安给拍到兴庆府去,一辈子别回来了。
“我不是让他留最好的两箱吗?他也说只是摆出来给那些商人看看,为何卖了?”
“说是第一次遇到那么多的棒槌,太激动了。”
说着他递上一本册子。
这是拍卖所得的明细账册。
赵曙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竟然多了十余万贯?他是怎么卖的?”
“沈安在上面只是一番话,就把那些商人蛊惑的热血沸腾,争相出价。”
高滔滔收手福身,“臣妾告退。”
得!媳妇这是怄气了。
赵曙心中发苦,但看着收入的那一排数字很是欢喜。
“多了十余万贯,好啊!”
多了这么多钱,回头三司的窟窿就能填上了。
“此次出兵西北,虽然未曾大战,可河东路大军尽出,耗费钱粮无数,西贼那边收缴的钱财就放在钱庄里暂且不动,那些窟窿就用这十余万贯来填补吧。”
高滔滔出去后,心中不平,就把向氏叫了去,一番诉苦,大抵就是说自己本想弥补她一番,只是朝中用度紧缺,所以只能暂时委屈她一下。
这话是安慰向氏,可暗里却是在发牢骚。
所以向氏反过来劝慰了她一番,然后回了庆宁宫。
“是何事?”
赵顼正在算账,让向氏有些好奇。但宫中只有规矩,作为听政的皇子,赵顼的许多事务旁人不得窥探。
“圣人说西北那边的珠宝都被沈龙图给发卖了,想弥补我都不能。”
“那笔钱……”赵顼抬头,笑道:“那些东西,回头我补给你。”
向氏笑道:“我哪里要这些了。”
“你放心。”赵顼淡淡的道:“咱们不差钱。”
在向氏的眼中,赵顼的神秘点颇多,这也是吸引她的一个加分点。
第二天早上,向氏刚起床,就发现床头多了一个木匣子。
她打开木匣子,不禁惊呼一声。
“夫人,全是好珠宝呢!”
木匣子里全是珠宝,熠熠生辉。
向氏心中甜蜜,然后吩咐道:“早饭多弄些,今日……多吃半碗汤饼吧。”
宫女劝道:“您这吃的太多了些,怕会胖。”
“不怕,只管弄来。”
大王对我这般好,那我也得报答一二才行啊!
这一刻向氏想到了赵顼对自己身材的迷恋。
果然小果果说的对,女人要胖些才好。
这一刻她忘记了果果说的只是不能太瘦了……
赵顼在算账,最后去了榆林巷。
沈安正在待客。
“见过沈龙图。”
秦观的行礼动作潇洒大方,边上的苏轼介绍道:“安北,这位就是秦观秦少游,很是有才。”
秦观秦少游?
沈安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笑道:“大才难得,请坐。”
他就剽窃了秦观的一首词,什么朝朝暮暮的。
双方坐下后,秦观说了一些仰慕的话,然后又吟诵了自己最近做的几首词。
“安北觉着如何?”苏轼看来对秦观很有好感。
沈安想起了所谓的苏门四学士。
其中一个就是这位秦观吧?
果然,前世的夙怨让他们不管如何都走到了一起。
不过能认识一个词人也不错,沈安刚想说些肯定的话,外面出现了赵五五。
赵五五双手笼在袖子里,微微昂首,气势很足。
“郎君,奴有话说。”
沈安起身出去,和赵五五到了边上。
“郎君,那秦观有些轻浮。”赵五五把上次诗会的事儿说了,“最后苏郎君还呵斥了他,只是不知为何,苏郎君又和他交好了。”
为啥?因为苏轼就是个棒槌啊!
这货很少会记仇,连弥勒佛都比不过他的乐观。
“果果……”一瞬间沈安心动了,然后断然道:“某知道了。”
赵五五点头,“奴那日仔细看了这个秦观,觉着此人太过多情,当时他看着那些女子,并无偏爱,笑的……大概是觉着自己貌比潘安,才比曹植,就是那种隐藏着的得意。”
第1596章 谋划启动
赵五五在宫中看似如井底之蛙,但却见识了人心人性。识人之明,大抵连杨卓雪都比不过。
所以她连续两次,一次比一次严肃的提及了秦观的秉性,让沈安也重视了起来。
“他冒犯了果果吗?”
沈安问的很是平静,但赵五五确信一旦答案是肯定的,那位秦观这辈子就别想再有出头之日,甚至是腿骨不保。
“并无,当时奴在,挡在了小娘子的身前,后来苏郎君一来就呵斥了他,又关问了小娘子。”
苏轼对果果的疼爱货真价实,对此沈安毫不怀疑。
“你很好。”
沈安点点头,然后又进去。
里面的苏轼正在评价秦观的那几首词,大为夸赞。
“安北你来说说。”
苏轼这人若是在后世,那朋友圈大概会广的吓人,从皇帝到皇后、太后,到宰辅到百姓……无人能敌。
“秦郎君自然是大才。”沈安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苏轼觉得这个态度不大对,再聊了几句后,就送了秦观出去。
“少游你可是得罪了安北?”苏轼在门口问道。
“从未有。”沈安的态度冷淡,让秦观也有些纳闷。当然,此刻他也忘记了自己在朋友面前的豪言壮语,什么某不屑于认识沈安之类的。
“安北此人最好说话,你最好回去好好想想。”
“大王!”苏轼突然冲着左边拱手。
赵顼就带着几个侍卫来了,秦观赶紧拱手行礼,“秦观见过大王。”
赵顼止步看着他,秦观心中一喜,心想自己最近在汴梁也算是有些名气,大王这是听说过某的名声吗?
“男人要踏实!”
赵顼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进去了。
苏轼纳闷的道:“你怎地也得罪了大王?”
“某没有。”秦观觉得自己真是冤。
苏轼急匆匆的进去,也不顾忌讳就问道:“大王,那秦观可是有不妥之处?”
赵顼皱眉道:“上次的诗会你也在,忘记了?”
这个苏轼什么都好,就是不记事,让人头痛不已。
苏轼回想了一下,“那日某一进去就看到秦观站在中间,某马上就过去挡在了果果的身前……果果……”
赵顼回身看着他,“此人轻浮!”
呃!
苏轼有些迷惑,“当时他是侧身,没看果果这边啊!后来某挡在了果果之前,他更是看不到。”
“别提此人了。”赵顼过来是有事。
“查清楚了吗?”
沈安笑的很是惬意。
布局到了今日,终于可以收网了。
赵顼说道:“我让乔二去查了不少东西,自己也去了三司数次,请示了官家,拿回来不少账本,彻底算清楚了。”
沈安看着他眼中的血丝,赞道:“果然厉害。”
“不如你。”赵顼有些不解的道:“你确定此举有用?”
“当然有用。”沈安说道:“三司的窟窿太大了些,得找人堵住。”
“如此某明日发动。”
“好!”
沈安的心情极好,晚上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一家子吃的欢喜。
“那个果果……可还记得那个秦观?”
饭后,沈安和果果在外面散步,他看似漫不经心的问到了秦观。
“秦观?”果果迷茫了一瞬,“哦,是诗会的那个吧。”
“对。”沈安松了一口气。
“那人吧。”果果努力想了想,“就像是哥哥说的开屏的孔雀,前面好看,后面光秃秃的难看。”
“顾头不顾腚!”沈安笑了起来。
他希望自己的妹妹能有个好归宿,为此也在暗自留意人选。
秦观大了些,但若是秉性不错,沈安也觉得能考虑。
可没想到一次诗会竟然就彻底断送了这个机会,让沈安也很是无奈。
秦观秦少游啊!
罢了,才子都找不得。
沈安想到了那些才子的生活模式,觉着都不适合果果。
比如说苏轼,青楼常客,高朋满座,杯中酒不空……
比如说欧阳修,当年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高手……
这事儿就算是暂时压下去了。
“哥哥,你提此人做什么?”果果毕竟还小,所以很是好奇。
“没事,今日他来拜访。”
“那人看人都是居高临下的。”
果果皱眉道:“下次我不去洪家的诗会了。”
“好!”沈安笑道:“回头我吓唬吓唬他。”
果果当做是笑话没当回事,可沈安却付诸实施了。
于是当天夜里秦观就接到了一个消息。
“沈龙图说你轻浮!”
我去!
秦观瞬间想死!
他原先是觉着自己该傲公侯,可在汴梁多待了一阵子之后,才发现傲公侯就是个伪命题。
你没那个本事傲个毛线的公侯,人公侯压根记不起来你这人是谁。
“他为何这般说某?”秦观很难受。随后他就接到了家里的书信。
“给某定亲了?”
……
沈安却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是反对新政的,这等人若是有大才,那么某愿意与他结交。可某那日只是问了几句话,却发现此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作诗词。若是他被这么打击一下学聪明些,踏踏实实的做些实事,以后未尝不能与某把酒言欢。”
沈安的这番话被人悄然传到了秦观的耳中,他若有所思。
按照沈安以前的尿性,发现反对新政的苗子,当不动声色的一把压倒了再说,他愿意给秦观机会,那就是一种名人情怀在作怪。
第二天。
小朝会依旧波澜不惊。
最后赵曙准备收工了,长久不说话的赵顼却出班道:“陛下,臣有话说。”
“哦!”赵曙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且说来。”
赵顼说道:“从河东路大军出动开始,臣就在关注,可臣远在汴梁,却不能提供帮助,后来臣就问了粮草军械之事。”
“朕记得。”当时赵顼说想去三司帮忙,看看钱粮运转,赵曙觉得这就是观政,就答应了。
“可是有事?”
“是。”赵顼摸出一本册子,“陛下请看,这便是臣的发现。”
陈忠珩把册子递上去,赵曙一看开头就惊了一下。
开头就是此次河东路大军出动的耗费总额,数字很惊人。
“正所谓大军一动就是钱,朕如今一看却也有些惊讶。”赵曙笑了笑,放开第二眼,笑容就凝固住了。
第二页是另一个数字,而且把总耗费和这个数字减了一下,最后得出了十余万贯的结果。
“这是什么?”赵曙抬头问道。
赵顼拱手,“陛下,这便是亏空!”
“亏空!”赵曙又翻看了几页,“这是贪腐吧!”
“是!”
“查!”
皇城司出动了,三司震动。
“贪腐?”韩绛很是纳闷。
“账册交出来!”皇城司的人堵住了三司。
案子很快就查清了,是里外勾结。
韩绛在三司召集人议事。
“有人和外面的商人勾结,以次充好,短斤少两……”
“差不多十二万贯,官家震怒了!”
韩绛拍打着桌子,“三司的官吏辛苦了一年,年初才得了官家的嘉许,可如今却毁于一旦了!”
众人恼怒,有人问道:“敢问相公,谁干的?”
“都凭由司!”韩绛看了问话的官员一眼,冷哼道:“皇城司拿人你等没看到?”
都凭由司专门审核三司各部的财物支出凭据,若是核实准了,就盖章放行,下面就可以去拿钱了。最后都凭由司将这些审核后的凭据送去校核,这一关基本上没人仔细查验。
这样一个衙门看似不大,可权利却不小,这不一家伙就弄了十余万贯。
“下官以为是小事。”那官员显然还在震惊之中,“十二万贯……好大的胆子!”
“是好大的狗胆!”韩绛咬牙切齿的道:“若非是大王查了出来,老夫至今还被他们蒙在了鼓里!”
“十二万贯,他们是怎么弄出去的?”
“里外勾结罢了。”
“此事要汲取教训,各处随后把最近的账目理一理……”韩绛的神色柔和了些,“许多事可一不可二,三司之事三司了结。这个规矩懂不懂?”
一种默契在值房内流动着。
众人沉声道;“懂!”
此次三司被赵顼抓到了贪腐的事儿,上下蒙羞。
所以韩绛的警告正是时候。
而这话稍后传出去,三司内部也颇多感慨,大抵都是称赞韩绛有担当。
“任何衙门都是这样,作为三司使,老夫必须要确保三司上下的利益和脸面,若是保不住,那就是四面楚歌,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沈安来了三司,不等他说话,韩绛就把自己的立场说了,“你去问问包相,当年他在开封府时看似铁面无私,可府衙里的许多事他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否则那些官吏当面唯唯称是,转过身就会阳奉阴违。
安北,这便是官场。你当年也曾掌管过枢密院四房,也在剥马务待过,当知晓这些规矩。”
“这些规矩是存在。”
沈安并未避讳这个话题,“只是韩相,三司执掌大宋的钱袋子,不同于别的衙门,内部不管严厉些,以后这股子风就止不住。”
韩绛苦笑道:“三司里都是钱,每日在钱财的边上打转,不动心者有几人?此事老夫会慢慢的看。”
沈安起身拱手,“如此某就告辞了。”
等他走后,韩绛有些奇怪的道:“沈安今日来此是何意?只是说了几句话,更像是闲聊。难道他闲极无聊了?”
沈安当然不是闲极无聊,他出了三司后就去了庆宁宫。
“如何?”
赵顼跪坐在席子上,看着颇有汉唐之风。
“韩绛依旧想循规蹈矩。”沈安有些失望,“其实三司内部只需改动一些规则就好了,加强监督审核即可,可看他的模样,分明就是不希望外部插手三司内部的事务。”
赵顼点头,“如此,那个谋划可以开始了吧?”
“可以了。”
……
第三更,还有两章。
第1597章 招投标
大宋的朝会很繁琐。
常朝就是个坑,大伙儿就是去装菩萨的。
整个大宋估摸着也就只有上朝痴人赵允初心甘情愿的来上常朝,堪称是风雨无阻,据沈安的判断,天上下刀子可能也无法阻止此人。
而赵宗谔就属于大家都不欢迎的人,只要他出现,这个常朝就会多一些气味。
“见过诸位相公。”
赵宗谔知道自己的毒气弹威力,所以隔了十余步打招呼。
韩琦淡淡的道:“他许久未曾来常朝了,今日为何?”
曾公亮摇头,“老夫不知。”
赵宗谔是来寻沈安的。
“打住!”
他刚靠近沈安,沈安就坚决的拒绝了。
赵宗谔有些幽怨,“某就在这里。沈龙图,宗正寺里的贾俊是你的人?”
“贾俊?”
沈安回来就忙着,晚上夫妻俩久别重逢,自然是大干快干,然后沉沉睡去,所以没听闻此事。
杨卓雪竟然没告诉沈安吗?
自觉因此而得罪了沈安的赵宗谔不禁暗自赞叹着杨卓雪的人品,然后简单说了自己和贾俊的事儿,“某绝对没欺负他,欺负他的赵仲林被令夫人使人打断了腿,好像就是闻小种出的手吧。”
“好说。”沈安没想到妻子竟然这般彪悍,不禁大乐。
赵宗谔见没自己的事了,就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宗室那一堆人的边上放了几个屁,急忙就走了。
“谁特么放的屁?”
一个宗室长者憋气憋的脸红,四处张望,可赵宗谔早就隐入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见了。
边上有个官员嗅了几下,狐疑的道:“这味道怎么有些熟悉呢?是了,像是赵宗谔放的屁!”
韩绛正在想着三司的事儿,一个内侍走了过来,“韩相,官家令你去小朝会。”
“是。”
三司使乃是计相,也算是小朝会的常客。
……
小朝会波澜不惊,最后提到了今年的天气。
“各处报来的消息不大好,去年有些旱情,今年看样子也好不了,朕别的不担心,就担心百姓家中有无余粮。”
赵曙都有眼泡了,看来昨夜没怎么睡觉。
这便是帝王的代价。
“官家放心,此次西贼俯首,虽然一次给了不少钱粮,可好歹就那么一次,此后三司不必再为西北储蓄钱粮,若是有旱情,尽可出了库藏的钱粮去赈灾,可保百姓不会饿死。”
“好!”韩琦赞道:“韩相果然是胸有成竹。”
赵曙心中一松,“要早早的准备好,有些苗头的地方就要提前运送过去,一旦有事也好就近调运。”
“是。”韩绛看着很是自信。
从他接任三司使以来,三司的诸多事务都在渐渐的步入正轨。三司作为大宋的钱袋子,最紧要的是什么?
秩序!
三司需要的是秩序,一切都要井井有条。
这一切他觉着自己做到了,所以难免有些放松。
“陛下,臣有一事进言。”
沈安出班了。
赵曙微微皱眉,颔首道:“你说。”
从沈安昨日申请来小朝会开始,他就在琢磨这人是想干什么。
现在来了。
“陛下,前阵子钱庄被挤兑,差点就关门大吉了。若非是有西北的财物在,此次怕是在劫难逃,您想想,若是钱庄关门,那些百姓只能去寻高利贷借钱,到时候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全家乞讨为生,何其的可怜啊!”
赵曙觉得脑袋有些麻,他板着脸道:“好好说话。”
沈安这是在铺垫,熟悉他的韩琦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看看这小子是要坑谁。
“臣想来想去,发现此次钱庄被挤兑源于三司的大额取现,这一下把钱庄的钱给抽空了大半。那些放高利贷的最想看到什么?不就是钱庄关门吗?于是他们发动亲朋好友,发动那些奸商去挤兑……”
韩绛插话道:“三司取钱乃是为了付账。此次河东路大军出击,耗费的钱粮可不是少数。再说了,若非是河东路大军在兴庆府震慑,西贼此刻怕是还在负隅顽抗!”
这事儿都过去了,可沈安旧事重提,让韩绛颇为不爽,于是就刺了他一下。
没有河东路的大军压阵,西贼能平?
韩琦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
老韩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是姓韩,可韩绛的段位比韩琦差多了。
韩琦觉得这位家门有些急切,没有仔细琢磨沈安的话就发牢骚,这就像是什么……没被毒打过,所以没经验。
沈安呵呵笑道:“河东路大军果断出击,这是西贼屈服的重要原因之一,可一码归一码,三司此次大额取下官觉着有些不妥。”
“你说!”韩绛冷着脸,但还在保持着风度。
风度风度,这是重臣的标配之一,他觉着自己的风度能碾压沈安。
沈安微笑道:“三司此次采买了许多物资,付账是肯定的,只是下官觉着为何不能分批付钱呢?”
三司此次采买是一次性付款,动用的款项太大了,动静也大。
“分批付钱?”韩绛不解的道:“为何如此?”
哎!
沈安叹息一声,“三司每年采买的东西不计其数,可下官却觉着无序,中间少了督查,韩相以为如何?”
这事儿……
韩绛点头,心中很是难过。
这是老夫的过失啊!
赵曙觉得沈安咄咄逼人了些,就说道:“此事过了就罢了。”
“是。臣只是想到了个法子。”沈安说道:“臣在想,为何不在采买之前就和商人签下契约呢?”
“契约?”韩绛有些茫然。
“三司采买验货都是靠人,可人有眼力之差,有私心,所以契约最好。”沈安说道:“咱们在采买之前先把需要货物的数量价钱说清楚,其次就是货物的品相,该多大、多重、新旧如何、确保能用几年、若是出现问题怎么弥补……”
韩绛的眼睛亮了,“此言……且待老夫想想。”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些全数弄在契约里,若是事后发现不对,按图索骥即可,谁的事就找谁,妙啊!”
当然妙了,后世的招标就是这些玩意儿,只是更详细而已。
可放在大宋却是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赵曙在低头琢磨,韩琦抚须皱眉,曾公亮摇头晃脑,包拯微微颔首微笑,富弼看了沈安一眼,眼神中多了讶然……
“可确保用几年,此话怎讲?”韩绛此刻就像是个小学生在请教问题,很是客气。
“万物都有期限。”沈安说道:“比如说筷子,咱们一双筷子不说脏不脏的,少说能用一年吧?”
韩绛有些尴尬的道:“老夫家中却是一月一换。”
这个卫生条件真心是不错啊!
只是有些杠精。
“那咱们就说说桌椅吧,比如说三司采买一批座椅,能用多少年?”
韩绛仔细想了想,“若是不乱来,十年可用。”
现在的桌椅全是实木,而且都是好木匠打造而成,用个十年八年的不是事,有的能用数十年,都成传家宝了。
“那咱们就以十年为期,在契约里写清楚,十年之内坏掉,售卖的商家该如何赔偿,比如说免费修好如何?”
韩绛看着沈安,突然拍了一下脑门,声音特别响亮,让沈安担心他会被拍出脑溢血。
“对啊!”韩绛欢喜的道:“老夫怎地就没想到呢?若是把桌椅定下了年限,年限之内坏掉了,直接让他换新的。”
我去!
韩绛比我还狠啊!
沈安觉得这个太狠了些,“要不这样如何,一年之内坏掉的换新,十年之内坏掉的修好,不许收钱,如何?”
“好!”韩绛拱手道:“陛下,臣宦海多年,每每遇到笔墨纸砚损坏,或是座椅,或是大门……这官衙采买的东西繁多,臣后来才知道,这其中就是有人在以次充好,可怎么办?发现一起就处罚一起,可这并不能制止这等事,沈安所言却是良策,只需一纸契约,此后官府和商家各自相安。若是谁敢在中间捣鬼,只需查验契约即可……妙哉妙哉!”
他看着沈安,目光炯炯的道:“你怎地想到了这些?”
“呵呵!”沈安呵呵一笑,“所谓学问,有人说是在书本里,下官却以为学问就在日常生活之中,衣食住行无不是学问,只需躬身低头,仔细琢磨就是了。”
“此言大善!”
韩琦说道:“以前老夫也以为学问就在书本里,可为官多年后,年长之后,才知道,学问就在眼前,万物无不是学问。”
这样的时代最适合孕育新学说,而沉迷于儒家经典的那些大儒没法找出能让大宋重新挺直腰杆的学问,寻章摘句之余,只能看着大宋渐渐沉沦……
沈安就在一步步的把某些东西灌输到这个时代,然后看着这个大宋一点点的发生变化,那种类似于收获的喜悦让他觉得很是惬意。
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
他微笑道:“正是如此。”
韩绛问道:“若是商家违背契约呢?”
“这还是需要契约。”沈安说道:“比如说咱们确定一条,若十日内商家不能换新,或是十日内商家不能修好……那么就算是违背契约,如此可罚……比如说那张桌子价值一贯钱,那么就罚没他三贯钱,如此震慑之下,哪个商家敢违约?”
沈安看着一脸欢喜的韩绛,心中想起了后世参加招投标的经历。
和那个相比,眼前的契约只是一个小儿科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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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8章 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央行吗(为‘P人懒’加更)
正所谓一通百通,韩绛马上就想通了许多采买的事儿。
“如此老夫回去就召集人手制定方略。”
想到这种采买方法的妙处,韩绛有些迫不及待了。
沈安笑了笑,“其实……韩相,这等手段开始管用,可官吏们会有许多法子来钻空子,比如说三司定的是杭州杨家的毛笔,价值一贯,汴梁某处小作坊仿照了这个毛笔,只需一百文钱。如此商家从小作坊采买了这种假货,冒充杭州杨家的毛笔来卖给三司,价钱最低……怎么办?”
赵曙有些愤怒,“好生说话!”
他觉得沈安是在戏耍韩绛。
“陛下,若是如此……怕是契约也不管用了!”、
韩绛的反应却出乎了赵曙的预料,他冲着沈安说道:“你如何知晓这些手段?对了,你也有生意,暗香的名头当世几乎无人不知……”
“暗香早就施行了买卖契约制,对于进货,我们有最出色的验货人,而且是三人,其中两人明着验货,他们不知道暗地里还有一人在盯着他们,一旦发现那二人被人收买……”
沈安笑了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若是发生了这等事,那二人怕是没什么好结果。
“你把人心都琢磨透了,活着还觉得有趣吗?”韩绛摇头,“老夫为官多年,从未见过,不,就算是那些见惯了鬼蜮伎俩的老吏也没有你这等手段。你才多大?二十多岁吧,这一环扣一环的心思,让人不禁心惊。”
是啊!
现在的年轻人,谁能像沈安这般做事滴水不漏的?
这人心思太过缜密……
沈安无奈的道:“这只是兵法。”
他难道能说这是后世做生意的经验?
后世为了防备猫腻,弄出了许多手段来。不过再多的手段也比不过他此刻的连环套。
暗中验货的那人就住在庄上,有邙山军盯着,有本事你就去收买试试?
大宋第一名将,能把兵法用在生意上很稀奇吗?
沈安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三司可以在契约上注明,比如说先付三成货款,货物检查完毕再给六成货款,半月后若是没有问题,那么最后再给一成货款,如此不用大张旗鼓的从钱庄弄出那么多钱,若是货物不对,也能及时止损。”
“好主意!”
韩绛得了沈安这一套主意,真心实意的感激,拱手道:“安北一番话,为我三司以后的采买奠定了基础,感激不尽。”
赵曙也很是赞许,“朕觉着宫中以后的采买也能如此。”
陈忠珩在下面都苦笑了起来。
宫中的采买虽然没有以后那么荒诞,比如说一两银子一个鸡蛋什么的。但手脚猫腻难免。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都是潜规则,沈安一家伙打破了这些潜规则,不知道多少人会恨他。
沈安微笑退了回去,就像是最出色的剑客,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洒脱遁去。
这风度,真是不错啊!
赵曙微微点头,觉着沈安总算是长进了些。
“陛下,臣有话要说。”
赵顼出来了。
赵曙笑道:“你和沈安这是约好的?说吧。”
赵顼说道:“臣以为三司此次贪腐为大宋敲响了警钟,前车之鉴,以后该如何?臣以为沈龙图刚才的话极好,但还差些什么。”
沈安的法子在赵曙看来很好的弥补了三司采买的漏洞,再好不过了。
可儿子竟然说还不尽如人意?
他看了沈安一眼,瞬间眉心处就跳了起来。
沈安一脸纯良的站在那里,就像是个孩子般的无辜。
这是要挖坑埋人的意思啊!
赵曙再熟悉这个神色不过了,心中马上警钟长鸣。
这两个小子要动手了!
沈安先出手,随后是赵顼,这二人配合默契,一起干过不少让赵曙和宰辅们头痛的事儿。
今日他们二人是要弄谁?
韩绛没想到赵顼也想出个主意,就笑道:“愿闻其详。”
赵顼再往前一步,和富弼平齐,目光陡然锐利,“陛下,此次三司内部内外勾结,贪腐巨大,在此之间,为何无人发现?为何无人出声?”
这竟然是来问罪的吗?
可你只是听政的皇子,哪里能这样?
赵曙刚想呵斥,赵顼继续说道:“三司执掌大宋钱粮,若是无人监察,下一次会是多少?二十万贯,还是三十万贯?滴水穿石之下,弊端横生,如何遏制?”
韩绛辩解道:“此后采买多家竞价就是了。”
“可若是几个商家勾结在一起,合伙蒙蔽三司呢?”赵顼的反驳接踵而至。
这个……
韩绛一怔,沈安却想大笑。
这就是围标啊!
来自于后世的手段又一次打击到了韩绛。
“大王可是有什么法子吗?”韩绛老脸微红,觉得自己今日被两个年轻人给围剿了。
大家都想知道赵顼的法子,一时间都在看着他。
“陛下,臣在想……三司的钱都在钱庄,那他们取钱时,是否可以给个理由,给个凭证,比如说主事人的签押……钱庄核实无误给钱……钱庄的那些人平日里要验证借贷人的资质,若是让他们来验证此次采买的好坏,三司的人拍马也难及!有他们把关,三司的人再想贪腐,那就艰难了。”
钱庄放贷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验证。
“他们需要验证那些抵押物的真伪,查验有没有圈套,曾经有人用假的凭证来借贷,钱庄亏损了三千余贯,此后钱庄的人痛定思痛,后来揭穿了不少骗子的真面目。”
“这样的钱庄,臣以为不该只是存贷,而该多些用处才是。”
赵顼说完,发现殿内静悄悄的。
赵曙的神色木然,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官家心中在欢喜。
帝王都喜欢制衡,三司执掌大宋钱粮,怎么去制衡他们?
沈安的法子只是弥补,而用钱庄来监察三司的花销却是一着妙手。
钱庄虽然说是隶属于三司,可那只是挂着,实则是三不管,主要是向政事堂负责。
他们和三司并无利益瓜葛,而且他们的人大多在查验借贷资格的过程中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这样的钱庄,天生就是监察三司的最佳人选!
……
韩绛回到了三司值房,有人发现他的神色不对劲,就悄然进来。
“相公,可是朝中对我三司不满?”
韩绛摇头又点头,“今日沈安和大王建言,三司的采买花销以后要多个去处……在钱庄核查。”
“凭什么?”
这个声音尖利,外面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相公,下官请见。”
“相公……”
一群自认为有脸面的官员都进来了。
在三司出了贪腐丑闻之后,大家都在等着那一巴掌拍下来。
可这一巴掌迟迟不来,让人心中焦虑不安。
今日算是来了。
“钱庄不过是三司的一个衙门,三司自有手段遏制贪腐,凭什么让他们来核查?”
“都凭由司出事是让人痛心,可不能因此而贬低我三司上下的勤勉吧?贪腐只是极少数,难道要为此而把我三司上下都看做是贪官污吏?”
“住口!”韩绛听到这里时就喝住了这些官员,阴沉着脸道;“沈安给了一套东西……”
他把沈安的那一套采购方法说了出来,有人欢喜,有人目光闪烁……
“相公,这个办法好是好,可就是……太繁琐了些。”
“就是,我等兢兢业业的为国效力,难道还不值得信赖?”
“别说什么信赖?”韩绛冷冷的道;“若是老夫真要查,三司里有几个是干净的?”
这个……
韩绛希望大伙儿都站出来拍胸脯,可很遗憾,只有两人看着神色悲愤。
罢了罢了!
他微微叹息,“三司的弊端存在多年,谁想到去弥补这些漏洞了?”
“今日先是沈安建言,让老夫羞煞。随后大王建言,让老夫羞恼……可人心难测啊!”
韩绛一拍桌子,毅然道:“罢了!繁琐是繁琐了一些,可终究是个遏制贪腐的好法子,老夫这就进宫应承了此事。”
“相公……”
消息传出,韩绛出去的路上全是官吏。
若说大家都贪腐,这个不现实。但你拿些好处,我拿些好处,这等事儿是免不了的。
现在要收紧这条线,让三司上下颇为不安。
“那一套法子天衣无缝,一旦实施,以后我三司采买将有章可循,最可怕的是这一套法子直指人心,只需修补一番,就能让那些蛀虫无法下手。”
“相公此一去,我三司以后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不是难过,而是以后要严谨些。”
韩绛进宫了,他在官家的面前发誓要把三司里的蛀虫全部挖出来。
随后沈安的建言就被传了出来。
“传言来自于三司。”
王雱笑了笑,很是不屑,“你的这个采买的法子让不少人恼羞成怒了,他们就添油加醋把此事散播了出来,你可知道有多少商家在骂你吗?”
“不知道。”
气温渐渐上升,沈安躺在躺椅上,惬意的晒着太阳。
“某也不在乎他们骂我什么。”他懒洋洋的道:“他们若是有本事就该去琢磨自己的生意如何做,而不是对堵住漏洞的人百般谩骂。这等人的谩骂,就如泥土里的虫子的悲鸣,某需要在乎吗?”
“虫子的悲鸣,这个倒是贴切。”王雱现在看着少了些冷漠,“你一直在谋划把钱庄的职能扩大抬高,如今算是达成了目的,某就想问问,你历来反对叠屋架床,也就是冗官,可钱庄一旦能审核三司的花销,必然要多招人手,这可是冗官?”
“什么叫做冗官?”沈安坐了起来,喝了一口茶水,伸个懒腰,觉着太舒服了,“为了安置官员去打造官职,这就叫做冗官。而钱庄……元泽,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央行吗?”
“央行?什么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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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9章 卖个破绽,坑了许多人
“央行不是东西。”
沈安笑的很是得意,从钱庄成立到现在,他的目的从未变过。
“某弄钱庄从不是为了什么平抑高利贷的危害,若是只想平抑高利贷的危害,某有许多种办法,而不一定要用钱庄。”
“大宋以后的纸钞谁来发放?大宋钱庄!”
“那些金银铺谁来管理?以后放开了私人钱庄谁来管理?大宋钱庄!”
“大宋的赋税收支谁来管理……”沈安看着王雱,“大宋钱庄!”
“你竟然想把大宋钱庄变成大宋的钱袋子?”
王雱觉得沈安的谋划实在是太大了些。
“被剥离了这些事务的三司还能做什么?三司使可还是计相?”
“你这是在挖三司的根!”
“……”
沈安又躺了下去。
“书院里的那些讨论你没参加?金融是什么?金融就是利器。此等利器散于三司里,有何作用?少了监督,少了制衡,最后会成为一块肥肉。
大宋最让人头疼的就是职权交叉,枢密院、三司……这些衙门管得宽,什么都管,结果什么都管不好。这个天下就该各司其职,而不是含糊!”
王雱沉默了。
他再聪明,可哪里见识过后世那等专业的分工。
“你是说……让大宋钱庄管钱……”
“管金融。”沈安笑道:“某在书院里教过这个,你可回去看看。”
王雱一路回了书院,找到了自己以前不怎么感兴趣的金融方面的教案。
“为朝堂提供决策依据?”
“大宋金融流通的监管者,规则制定者。”
“货币发行回收的执行者……”
“若是如此……”王雱闭上眼睛,“以后帝王想大笔花钱也得要钱庄审核,这是要做什么?”
“好大的坑!”
王雱拿着教案,抬头看着外面的阳光,“他给三司和这个天下挖了一个大坑。一个好大的坑。”
……
三司的贪腐是个弹劾的好由头,御史台的御史们如同打了鸡血般的冲锋在前,一时间处处都是讨伐声。
对此王安石喜闻乐见,甚至还自掏腰包,为那些中午也留在值房里写弹劾奏疏的御史们送温暖。
“汤饼,热腾腾的羊肉汤饼了啊!中丞出钱买的,人人有份。”
王安石并非是纯粹的直男,上官会的手段他一样不差,只是性格执拗了些而已。
吃了汤饼,大伙儿干劲十足的继续书写奏疏。
一个御史出了值房,喊道:“此事弹劾三司,可要加上沈安和大王对三司采买的建言?”
有人喊道:“加上那个……怎么加?”
“沈安……沈龙图的建言真是不错,若说三司是匹马,那这个建言就是给这匹马上了缰绳。而大王的建言更是深得制衡之妙,难道不夸赞一番?”
“是啊!某虽然看不上沈安,可他那些建言确实是字字珠玑,是该夸赞一番。”
“也是,如此咱们就夸赞一番吧。”
于是御史们的奏疏进宫就出现了一个奇观。
“官家,都是弹劾三司,随后就夸赞大王和沈安的。”
“给我看看。”
赵曙看了几份奏疏,笑道:“都说皇子目光锐利,沈安深谋远虑。”
“皇子听政要少说话,但不可长久沉默,否则会被臣子忽视。”赵曙很满意儿子最近的表现,“大郎最近表现的不错,回头记得提醒我赏赐庆宁宫。”
这也是一种手腕。
当皇帝需要让外界知道自己满意皇子时,就赏赐些东西。当他需要让外界知道皇子失宠时,也可以用冷漠来发送信号。
一冷一热,这就是手段。
“只是沈安的封赏……”赵曙皱眉道:“我还在想,封爵……他如今是开国郡公,再上去也只是郡公,看似尊荣,可终究还是亏了他,我心中不忍。”
陈忠珩笑道:“官家,那要不就封赏两个孩子吧。”
“芋头到顶了。”赵曙很是遗憾的道:“芋头还小,封赏太过不是好事。所以你不见沈安就从不为此谋划,这就是知道这个道理。许多时候虚名反而累人。朝堂上懂的这个的不多,沈安却是其中的一个。”
“官家,张八年来了。”
张八年看着就像是飘了进来,行礼后说道:“官家,有密谍今日查探到了一个消息,您可还记得钱庄挤兑?”
“不就是这几日的事吗?我还没糊涂。”赵曙淡淡的道。
“是,那日沈安和国舅他们打断了不少纨绔的腿,那些纨绔的父兄大怒,其中有人蛊惑,说是三司正好从钱庄取了一大笔钱,不如去挤兑。若是钱庄被挤兑关门了,也算是给了沈安一个教训……”
“谁蛊惑的?”赵曙的眼中冷色闪过,大抵是动了杀机。
张八年抬头,“官家,那人最后去了榆林巷。”
赵曙的脸红了一下,然后又白了,他一下全明白了,“他先打断了那些纨绔的腿,让他们的父兄愤怒,随后令人混进去蛊惑那些人去挤兑。那些人哪里知道西北那边送来了许多珍宝,他召集商人发卖,手中铜钱充足,那些人挤兑失败……
这是个由头,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头,他借着这个由头开始对三司下手了,什么采买的契约,他开了个头,大郎随后就建言钱庄独立出来审核三司的花销,这是坑!”
是啊!
这就是个坑,大坑!
沈安和大王联手给三司挖了一个坑,目前看来韩绛已经掉进去了。
陈忠珩想到这里,马上就原谅了沈安的几次忽悠。
因为沈安的忽悠至少是善意的。若是他拿出对付三司的这等手段,他的痔疮怕是没治了。
“两个小子竟然联手把朕给骗了,把满朝重臣都骗了!朕该如何说?”
赵曙气得笑了起来,“亏得御史们还在为他二人赞颂,若是知晓他们的手段,怕是会弹劾他们行事诡秘。”
张八年说道:“官家,那密谍跟着那人的时候被发现了,那人却依旧去了榆林巷。”
“沈安这是想让我提前知晓?”
“是。”张八年低下头,“只是那密谍觉着不对劲,就缓了缓。”
结果这一缓,就把赵曙给蒙在了鼓里。
赵曙摆摆手,等张八年去了之后,他就去了后宫。
“官家今日看着面色红润,精神还好。”
高滔滔喜滋滋的给他泡了茶,赵曙却苦笑道:“今日被大郎和沈安联手给骗了。”
“什么?”高滔滔惊道:“怕是无意的吧?”
“有意的。”赵曙把事情说了,最后说道:“他们二人把满朝文武蒙在鼓里,一心冲着三司下狠手,韩绛已经掉进了他们挖的坑里,宰辅们也是如此。”
听到不是什么大事,高滔滔松了一口气,“那不是没瞒过您吗?”
“是沈安故意露了个破绽给皇城司的密谍,我才知晓。不过乡兵放过了密谍,甚至是故意给他引路,密谍以为有诈,就迟疑了,这一迟疑,让我如今才知晓。”
高滔滔捂嘴笑道:“孩子顽皮罢了。不过还是特地告诉了您。只是皇城司没出息,竟然晚了。”
“张八年有些郁闷,大概回去会收拾人。”赵曙也很想收拾人。
“您想想,大郎如今和刚出阁时相比如何?”
“他?”赵曙想了想,“以前他做事直接了当,动辄怒火冲天,动辄就和宰辅们争执……出阁之后渐渐就好了,知道使手段,变得有了城府……”
高滔滔笑道:“官家以为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事。”赵曙唏嘘道:“他在渐渐成长,可见我在渐渐衰老,一代接着一代,等我垂垂老矣时,他正好接上来,如此也是好事。”
“那您对大郎可还满意吗?”高滔滔最担心的就是他们父子之间起了隔阂,所以每次赵顼掺和政事时最担心的就是她。
“当然满意。”赵曙笑道:“大郎有了城府,手腕不错,这就是筑基,基础牢靠,以后自然做什么都胸有成竹。”
高滔滔听了欢喜,正好陈忠珩来了,就起身告退。
陈忠珩送来了一份奏疏。
“官家,这是沈安的奏疏。”
赵曙接过奏疏,“大郎先前算是得罪了三司,他沈安却是个滑头,这不是他的性子,我知晓他的担当,那么他准备怎么来得罪三司?或是说,他准备怎么来得罪朕。”
他打开了奏疏。
“果然……”
赵曙面色凝重,“召集宰辅,召集三司使,御史中丞,知谏院……在汴梁的重臣全数叫来。”
他缓缓起身,“朕本想缓缓,可沈安却在奏疏里说了,新政新政,若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那不是新政。要让新政彻底改变大宋,必须要把许多不合理的规矩都改了。三司掌管钱财,没这个本事!”
稍后群臣齐聚,赵曙把沈安的建议抛了出来,“但凡涉及到钱钞发行回收之事,但凡涉及到大额采买之事,但凡涉及到存贷之事……都归于大宋钱庄管辖。”
众人闻言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了韩绛。
韩绛面色涨红,“臣以为万万不可!”
他看着周围的重臣们,看到的更多是茫然。
这是一次蓄意的突袭战。
新政至今,大宋各方面在潜移默化的被改变,但根子却依旧在。
什么是根子?
权责是根子。
“念念沈安的奏疏。”
赵曙点头,陈忠珩大声的念了起来,“……三司掌大宋财政收支大权,此乃夺了户部之权责。三司掌城池土木工程,此乃夺了工部之权。三司掌府库、贸易、各处贡献、以及赋税、百官俸禄……此乃夺太府之权……”
“此等侵占出于前唐末年,非为常理。及至我朝萧规曹随,时至今日,三司不堪重负,弊端丛生。”
这些都是有理有据的话,连韩绛都没法反驳。
三司太过庞大,集结了户部、工部、太府等权责,堪称是半壁朝堂。这样的机构管理繁琐,权责不明,最容易出问题。
“财政之事,臣以为当用专才,如此方能断除积弊。若论专才,大宋钱庄正是!”
大宋钱庄从开始到现在,堪称是一步步从荆棘中走了过来,锻炼出了一批金融人才。
这些人才搁在钱庄里有些大材小用了,此刻发动的时机最好。
王安石想到儿子最近经常去榆林巷,就知道这些都是有预谋的。
几个年轻人的预谋就这么搅动了大宋风云,让君臣踌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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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0章 给君臣上课的唐仁
“三司和钱庄,谁能管好大宋的钱袋子?”
赵曙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韩绛看了赵顼一眼,“臣回去就整治三司,保证……”
他看到了赵曙的神色,突然就心灰意冷了。
官家的眼中分明全是满意。
把财政大权从三司分离出来,这符合官家的制衡要求。
韩琦对此了如指掌,他先暗自骂了沈安的狡猾,然后出班说道:“陛下,此事臣以为可行,只是钱庄那边该如何,还得要问问,仔细查看。”
赵曙点头,“唐仁就在外面,让他进来。”
官家把唐仁都招来了,可见是心中暗许。
唐仁进来,习惯性的说道:“臣见到官家今日神采奕奕,不禁心旷神怡……”
“咳咳咳!”陈忠珩觉得这个马屁太不像话,有些佞臣的架势,就干咳打断。
赵曙听的确实是心旷神怡,被打断后,他压住遗憾,淡淡的道:“你可知沈安的建言?”
“臣才将知道。”唐仁很老实的回答道。
“此事他可有提前与你说过?”
若是提前说过,就有私下操作的嫌疑,犯忌讳。
唐仁一脸的诧异,“陛下,从沈龙图归来之后,臣就没见过他,那一日他带着大批铜钱过来,臣正准备去恭贺他在西北立下大功,谁知沈龙图竟然转身就走,当时臣还纳闷着,心想这是怎么被沈龙图给厌弃了。”
韩绛的脸色铁青,冷冷的道:“原来如此!”
唐仁不经意的一番话被韩绛联系在了一起,这件事的脉络马上就清楚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人恍然大悟,随后大家都明白了。
合着沈安从西北回来,从他打断那些纨绔的腿开始,就在谋划此事。
可怜的韩绛和三司,竟然被他挖的这个大坑给埋了。
面对那些同情的目光,韩绛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而大王隐藏在暗地里突然出手,一下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两个年轻人联手,把三司上下的侥幸心彻底击败了。
赵曙很满意,觉着这是沈安知分寸的表现,“若是把大宋的财政度支放在钱庄,你以为当如何做?”
“为何?”唐仁第一反应不是怎么做,而是觉得这事儿就是天方夜谭。
赵曙更满意了些,淡淡的道:“你只管说。”
唐仁看了韩绛一眼,讨好的笑了一下,然后说道:“陛下,臣以为,一国之度支,首要在于理财。大宋之大,商业繁茂,如今更有船队远航海外,带回来许多奇珍异宝,这些收益如何让它增值?”
“增值?”赵曙问道:“存放在钱庄里难道不是增值吗?”
“是,官家英明。”唐仁习惯性的拍马,“当年沈龙图提议让三司把钱存在钱庄里,就是这个考量。不过增值的法子很多,比如说投资,海外贸易挣钱不少,商人能发财,咱们能不能?”
“朝中不可能组织自己的船队出海贸易,那会打压商人出海的劲头。”韩绛马上就反驳了唐仁的观点。
“韩相所言甚是。”唐仁依旧是先拍马屁,然后说道:“可咱们能入股啊!”
韩绛只觉得脑海里有个东西被弄断了,他喃喃的道:“朝中出钱入股商家?”
“难道不行?”唐仁不解的道:“那些商人出海没多少本钱,都是去借高利贷,朝中投钱进去,不用他还,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如此谁不愿意?”
他得意的道:“背靠着朝中这棵大树,还用担心谁去刁难他?就算是在海外,若是有蛮夷想侵吞欺凌他们,只需一句话,这是大宋官家的船队,谁敢动?动了就等死!”
他陶醉的道:“大宋水军天下无敌,谁敢动?”
这就是相辅相成!
大宋建立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这时候就有回报了。
投入商家吗?
赵曙想到了自己的小金库,可皇室已经投资了暗香,若是再去投资出海贸易,会不会太贪婪了些?
这便是华夏君王和别国君王的区别。
在以后的岁月里,那些君王贪婪的看着船队带来的收获,哪怕上面沾满了鲜血,他们依旧发出了狂喜的嘶吼,然后出钱投资,让船队遍及四海,用杀戮来夺取财富和土地。
这是丛林,所以这些更狠的君王成功了。
而不够狠的大明帝王失败了。
“陛下,其实内藏库也能加入。”唐仁的话拉开了君王心中的遮羞布。
赵曙没拒绝,也没同意。
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韩琦也心动了,问道:“可还有别的法子?”
“有啊!”唐仁挑眉,“大宋此刻灭了西贼,当下大敌只有辽人,那些藩国会站在哪一边,这是个问题。辽人会威胁他们,大宋怎么办?”
韩琦严肃的道:“大宋是礼仪之邦,威胁是万万不能的。”
众人不禁想起了老韩以前威胁别国使者的场景,都不禁感叹着宰辅果然是要脸皮厚。
“韩相英明。”唐仁笑道:“正是如此。不过咱们有钱啊!比如说高丽,前年他们的日子很难过,可辽人会借钱给他们吗?不会,辽人自家都穷的出门只能穿一条裤子……”
“哈哈哈哈!”
群臣不禁都大笑了起来。
所谓只穿一条裤子,就是说辽人不穿亵裤。
就和后世的人见面说话,“哎!他们说你出门挂空档?”
唐仁说道:“若是大宋借一笔钱给高丽如何?利息高一些,他们依旧会感激零涕。”
“借钱给高丽?”
韩琦皱眉想了想,“国与国之间……借钱怕是不妥吧?”
国与国之间罕有借钱的先例,所以大家觉得不大妥当。
“韩相,以前咱们这边若是遇到藩属国哭穷,那是直接送,可送来送去的于事无补,所以臣以为该分清楚,送的就是送的,借的就是借的。”
韩琦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沈安在朝堂上侃侃而谈,他不禁有些恍惚,然后问道:“若是不还呢?”
“不还?”唐仁不禁笑了起来,连赵曙都想到了沈安,“韩相,大宋军队每年耗费钱粮无数,作何用?下官以为除去保国安民之外,这等时候就是他们的用武之地。若是不还钱……那就打上门去。”
有人不满的道:“就为了欠债不还打上门去,这不妥吧?”
“这不是把朝堂变成了生意场吗?”
大伙儿都是那个啥……都是饱读诗书的君子,把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弄成了生意,这个极为不妥!
唐仁突然肃然道:“为国牟利,下官觉着无上光荣!”
瞬间所有的君子都败下阵来。
此刻不是大明中后期,朝堂之上‘君子’不算多,也没那么无耻。
赵曙赞道:“好一个为国牟利!”
这一刻唐仁的形象无比高大。
“若是他们确实是还不上呢?”
这个问题有些阴谋论,阴测测的。
这是在给唐仁出难题。
他却笑道:“那简单,既然国与国之间能做生意,那买卖的货物应当不受限吧?下官以为……疆土亦能买卖。”
曾公亮正在琢磨三司的事儿,听到这话不禁楞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前面韩琦的肥腰。
韩琦以为他要下手,下意识的就往后踩了一脚。
曾公亮也熟练的掐了他的肥腰一把。
于是首相和次相齐齐倒吸凉气。
“买卖疆土?”
“不能吗?”唐仁说道:“开疆有两种法子,一是打,二是买***如说高丽……”
高丽和你有仇啊?
君臣都满头黑线,心想高丽人若是知道今日的这些话,大概会和辽人抱作一团。
“一句话,借贷之事小到一家,大到一国,无不可借贷之事,无不可借贷之国。只要手段高超,用钱财为媒,亦可倾覆一国!”
唐仁微微昂首,这一刻谄媚荡然无存,仅余下了自信。
果然是有真本事!
这一刻赵曙牢牢记住了唐仁,“支出呢?大宋事务千头万绪,都离不开一个钱字,支出如何?”
这是大考!
王安石看了唐仁一眼,知道若是大考过关,此人就算是要飞黄腾达了。
一旦钱庄能接过大宋的钱袋子,唐仁就相当于是度支使,而且权利比度支使还大。
这小子,运气来了啊!
但一想到运气,他又觉得不对。
唐仁今日侃侃而谈,可见平日里就在琢磨这些事。这样的能吏,就该重用!
“支出臣以为首要是量入而出,每年收入多少,支出多少,能超支多少……比如说没钱了,可突然发生了大事,怎么办?可多发些纸钞,但数额不得巨大,第二年财政缓和之后就赶紧全数收回来,如此纸钞依旧坚挺……”
赵曙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朕今日竟然得了个理财的能手,哈哈哈哈!”
韩绛仔细一琢磨,觉得此言极妙。
但他不肯说。
三司最重要的是什么?
钱袋子!
失去了钱袋子的三司虽然看似庞大,可影响力却少了一大截。
到时候什么计相……
怕都是成了梦幻泡影。
人人都说自己能淡泊名利,韩绛以前也一直以为自己能。
可此刻他却倍感失落。
“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可以寅吃卯粮?”
这话是韩琦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