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讲道理
屋内大小两个和尚面面相觑,正自犹疑间,两个秃头就被什么巨力摁在一起,重重地撞了一下,双双晕了过去。
秦弈低头看去,那小姐晕倒在地,侍女满面潮红媚眼如丝,还在往那两个晕倒的和尚身上蹭,一看就是已经迷情。
秦弈掐了个法诀,侍女也很快晕了过去。
看着地上四个晕倒的,秦弈沉吟片刻,替她们将衣服整好,同样替她们半隐着,悄悄一路直送到外面。继而把京泽拉了起来,进了桃林深处。
京泽愕然捂着衣领往后退:“客人你干嘛……”
秦弈没好气地现出两名女子的身形,靠在京泽旁边的树干上。
京泽愕然的表情恢复下去,抬头看他。
怪不得掳他进桃林,是不想在外面人潮人海的展现这样的“仙术”,也是不想让两名无辜女子的遭遇被人围观。
“呐,这是你暗恋的妹子?”
京泽倒吓了一跳:“不是……人家有夫家的好不好,可别污人清白。”
秦弈“啧啧”两声,看神仙一样看他:“所以你偷偷画女子,是为了能保护几个算几个?哪怕被冤枉是个猥琐男,有时候还要挨揍?”
京泽沉默。
秦弈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揭穿这寺庙真相?自愿勾搭的且不去说她,你一天能画几幅画,能护几个人的魂?刚才我若不出手,这侍女就完了,可知被**玩弄的恐怕数都数不完,恐怕事后羞愧自尽的也不少吧?你这杯水车薪的画几幅画,只图自己心安有个什么用?”
京泽神色有些落寞:“我何尝不想揭穿?可我没那力量。”
秦弈终于道:“我有。”
“别去。”京泽急道:“此庙不是这么简单的。”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佛号声。
“阿弥陀佛。”
秦弈转头,身后已经涌来一群和尚,将他团团围住。
“施主妄入我寺,打伤僧侣,不知所为何来?”当先一名老僧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秦弈,话说完脸色就微微变了,也不等秦弈回答就自顾自地转了画风,合十行礼:“老衲净空,求教施主法号?”
秦弈都打算打架了,反倒被这迅速的变脸弄得愣了一愣:“这么客气?”
净空合十道:“施主是修行者,大家自有修行者的道理。”
秦弈哑然失笑,原来是看出自己有个凤初圆满的修行,觉得比较棘手,所以从一开始气势汹汹立刻变成讲道理,画风连一句话都没完就转变得如此迅速。
话说回来,原先以为这寺庙只是招摇撞骗,如今看这群护寺僧侣才知道也是有些修行的,起码这为首的净空老和尚也是个凤初**层,单论修为不比自己弱多少。
“在下秦弈。”秦弈掸掸衣角,笑道:“我才刚刚打晕你家和尚,你们就发现了,这监控有点厉害啊。”
“佛光普照,邪……哦,出了事件自然有所反馈的,不过雕虫小技。”老和尚很客气地道:“施主文质彬彬,理当是个讲理的人,若是敝寺有什么得罪之处,老衲代众僧道歉,还望施主海涵。”
“嗯嗯。我当然是个讲理的人,大家讲道理最好了。”秦弈笑道:“你们家和尚确实没得罪我,只不过我看你们**良家女子的事不顺眼,你说怎么办吧。”
“阿弥陀佛。”净空道:“她们无非求子,无子是犯了七出。敝寺送子,若是她们家中不知,便是皆大欢喜,一旦戳破,反而拆散家庭,施主说是不是此理?”
秦弈笑容不改:“那**香怎么说?”
“不过是担忧女施主们放不开世俗之见,故而助推一把罢了……”
秦弈惊为天人:“能把迷激安说得这么超凡脱俗的,真是活久见。”
“施主过奖。敝寺也不过是看不得世人无子之痛……”老和尚摸出一个小木鱼递了过去,笑道:“这木鱼加持法力,敲之有凝神静心,辅助修行之效,便送与施主,结个缘法。”
秦弈接过小木鱼掂了掂,笑道:“不知贵寺出自何宗?”
净空面有得色:“敝寺乃是大欢喜寺外门,精研阴阳和合,神观鉴视、空乐双运之法理,施主若是有意,大家不妨共研此道,共登欢喜至境。”
秦弈摸着下巴想了想:“说了一堆,其实意思是采补?”
净空正色道:“非也,此世人之误解。敝寺的法理乃是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凡人欢喜极乐之后的一时空灵无求之境,便是佛境,若能长留,便是佛。”
“追求的是贤者时间?”
“……施主悟性极佳,颇有佛缘。”
沉寂了很久的流苏声音终于传来:“别听他们胡扯,这些和尚一身的采补杂气,不知采坏了多少女子根基,说是送子,越是跟他们交合就越不可能有子的。”
秦弈面带微笑,意念道:“我知道的,凡是这种教派都是大忽悠,本质都是为了采补。”
“嗯,你有数就行。”流苏再度没了声音。
那边净空还在引诱:“施主若真有意,也无需剃度,可做我寺客卿护法,有如方丈之尊。”
秦弈笑道:“那有什么好处?”
“不瞒施主,敝寺有许多身具修行的天女,便是为了侍奉我佛,常驻佛境之用。若是施主有意,可任由取之,此极乐之境,何乐而不为?”
秦弈笑得很开心:“越听越爽啊,贵寺果然有一套。”
“那是。”净空笑眯眯道:“所以很多朝廷大员都入我寺门,敝寺多有天女也是贵人们万里挑一选来,均是人间难见的绝色……”
靠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京泽叹了口气。
看来这个秦弈也是要同流合污了。
也是难怪,曾经也有不少正义侠客看不过去想要斩妖除魔的,结果最后都成了一丘之貉,有人直接入寺当了护法,有人在外作为保护伞。
包括本城的城主在内。
再加上这寺背后的大欢喜寺……水深着呢,哪里是玩些民女这么简单。
他慢慢转身离开,暗道万象森罗宗让自己画的画,大概是可以画了。
可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见秦弈在身后道:“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净空也觉得秦弈必然心动,哪有血气方刚的少年不梦想那种群香环绕想玩就玩的场景?何况还有益修行。
听了秦弈问话,他便很轻松地道:“施主请说。”
“你们自己要怎么修行我管不着,不要用**香对付无辜民女行不行?”
“这个……”净空有些为难:“低级僧侣总是有所需求的,何况这也是入门修行的一个环节。”
他顿了顿,又道:“你我修行者,凡人无非提供你我养分,又何须为她们耿耿于怀?”
“这是你的修行,不是我秦弈的。”秦弈手中一晃,狼牙棒已不知何时在手,迎头就是一棒。
“咚!”净空祭出一个铜钟,勉强挡了一下,狼狈地退开好几步,一看那钟都开裂了。
净空很是惊怒:“施主不是说好了讲理的吗?”
“我当然讲理。”秦弈咧嘴一笑:“不知你们有没听过一种理,叫物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等的就是你
“啪!”一个棍僧举棒劈来,秦弈微微侧开,一个膝撞顶在棍僧小腹上,棍僧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你也配用棒棒。”秦弈一边吐槽,忽然伸手。
另一边又有棍棒敲来,被他抓得严严实实,那棍僧想要抽出,却用尽了吃奶的力都抽不出来,脸上憋得通红。
秦弈飞起一脚,将他踹飞十几丈外,重重撞在一株桃树上。
“可惜了大好桃花。”
不消片刻,一群颇有修行的棍僧已经昏死了一地,秦弈环顾一圈,转头对京泽道:“你来处理?”
京泽犹豫片刻:“好。”
秦弈飞掠而起,直奔弘法寺内。
那净空早趁着棍僧挡着秦弈,早就已经跑了。
秦弈知道寺内主场肯定有些布置,但此时真的无畏。
他感觉得出来,净空虽然也是凤初**层,境界相当,而法力质量和自己差距有点离谱。同属虚无的“”可见化的阶段,如果自己是凝实可见的茫茫蒸汽,净空最多就是一点点稀稀拉拉的薄雾罢了,二者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光是斗法大概都能碾压,而道法其实还不是自己的主要凭依。
若是这么大的差距都不敢入寺,也是白搭了这场修行。
路过“求子殿”附近,秦弈稍微停了下脚步,弹指放出了一朵火焰。
过不多时,寺内寺外的游人香客便看见求子殿方位有浓烟冒起,火光冲天,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寺内一片兵荒马乱,普通和尚们一时也没想太多,第一时间打水去灭火,无数香客游人都从附近溪水打了水冲进来,也打算帮助灭火。
冲进求子殿的第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了。
浓烟起处,好几对和尚和妇人衣衫不整地向外跑,还有不着片缕的正包着床单往外冲……放眼望去一片白花花,很多人张大了嘴,手里的桶都掉了。
其他灭火的和尚心中一个咯噔,暗叫不妙:“诸位施主,这是误会,大家看到的都是幻觉,是佛祖设置的心幻……”
“去你娘的幻觉!”一个壮汉挤开人群,揪着和尚就打:“我娘子进你这破庙,回家郁郁寡欢,没几天就自尽了,老子还道怎么回事,赔我娘子命来!”
院外乱成了一团,哭喊的,怒吼的,追打的,吹箫的,各种声音响彻云霄,连灭火的事都没人干了。
秦弈悄悄救出几个被**导致神志不清没能出来的女子,安置在寺外桃林。这种无辜者可不能被人冲进去围观,让她们悄悄离去最佳。
做完这一切,转头看了看兵荒马乱的求子殿,秦弈微微一笑,举步进入后方禅院。
刚刚踏进去,就看见三名老僧呈三角站立,结印默念法诀,而四周有数名打扮极为暴露的妖娆女子舞着丝带,飘飘起舞。
那一瞬间禅院之内的景色就似乎有了变化。
像是极乐佛国之中,菩提树下,众佛颂唱,天女散花而舞,天香萦绕,妙境婆娑。有佛光普照,融融暖暖,宁静祥和。
在这一片佛光祥和之中,有毒蛇从脚下悄悄接近。
秦弈面无表情,双手一翻,两团烈焰在手中燃起。
继而烈焰左右奔流,狂暴的火舌瞬间将毒蛇吞没。
左右传来和尚的惨叫声,众佛吟唱之声更大了,幻境之中天降甘露,把烈火浇灭。
“咄!”
佛怒之声暴起,仿佛一把锤子在心灵之中震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秦弈笑了笑,连清心诀都没有使用。这其实只是很初级的心灵影响,如同凡人武道也有类似的摄魂术,心志不坚的很容易被打击心灵,失去斗志。
可对于他的修行而言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
又有隐约的梵唱在耳边缭绕:“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反反复复,不断逡巡。
秦弈掏掏耳朵,忽然道:“别玩这些了,我给你们看好玩的。”
说着摸出三锭小银子,往空中一抛。
银子忽然变成了三个亮闪闪的光头和尚,脑袋一点一点的,也在吟唱:“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周围有女子忍不住的“扑哧”笑声传来。
庄严慈和、有佛怒之威的佛境里掺进了极其违和的东西,整个幻象卡了一下,继而轰然碎裂。
眼前依然是个禅院,周围的“天女”舞蹈早都停了,三个老和尚嘴角溢血,瞪着眼睛看秦弈。
“施主果然修行精深,不受心智之迷。”净空切齿道:“但施主独身闯院,也未免太过托大了。最后奉劝施主一句,若是就此离去,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执迷不悟,莫怪老衲动用佛宝!你凤初修行是扛不住的!”
秦弈没回答,似是在筹备什么大招的样子。
净空神色转厉,慢慢掏出了一尊金色的女像。
这尊女像和周围“天女”的装扮很像,都是轻纱遮身,虽是彩带飘飘,看似仙意浓郁,但只消一见就给人一种极度诱惑的意味。
一声呢喃般的叹息在耳畔传来。而与此同时,那些“天女”的眼神也陷入了迷蒙,舞姿再起,却已不是之前的祥和,而是充满了妖娆与魅惑。樱唇开合之间,轻轻的喘息与低吟在耳边缭绕,勾进心田。
那尊金像似乎已经变成人身,一副绝色天女的模样……
秦弈似乎已经彻底陷入了欲海,眼神先是茫然,又透出了清晰的**。本来正在凝火的双手里,火苗已经散了,反而颤抖着拥抱过去,似是想要去抚摸金像幻化的女子。
女子妖媚地一笑,那桃花般的剪瞳慢慢的泛起了金色。
而秦弈的动作也越来越艰难,好像是想抗拒,却又控制不住自己。
净空哈哈大笑:“便是琴心者,也难免在此佛宝之下欲火焚身,心魔缠绕,施主还是不要挣扎了,乖乖地被天女采撷,转化成我们的修行便是。”
秦弈眼神挣扎,一声厉喝。
女像顿了一下,秦弈也顿住了,似有看不见的气场在中间缭绕,是秦弈的修行在与这佛宝陷入僵持。
净空神色变了,想不到这个少年修行如此坚定。他冲着左右两个老僧使了个眼色,三人齐齐飞跃过去,三掌从不同方向拍向秦弈的天灵。
秦弈爆喝一声,狼牙棒终于在手,一圈横扫。三个和尚神色转厉,手中各聚佛光,齐齐拍在狼牙棒身上。
饶是如此,三个老僧依然抵不过秦弈的爆发,齐齐被扫飞开去。净空身在空中,忽然爆喝一声:“施主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空气里骤然响起鬼哭之声,似有万千厉鬼带着无尽的暗影,在这旖旎而带着杀机的气场里骤然钻了进来,缠向秦弈的身躯。
三名老僧惊讶地看见秦弈那挣扎的眼神瞬间不见,嘴角似有笑容。
“轰!”
交战的最中心处,秦弈竟然突兀不见,那万千鬼泣尽数轰在了女像上,天女飘飞,再度变成了一尊金像。
与此同时,地上窜出了一条蛇,离开战局又迅速变成了秦弈的模样,冲着墙头一棒跳斩:“万象森罗宗,老子扮猪这么久,等的就是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梦似轻影(月票3000加更)
原来秦弈的消失是忽然变成了蛇,借助这突兀的身形改变来躲过这一击,变化之术与实战的应用他已经初入门径。
无数怨灵神色凄厉,肉眼可见地纠缠而来。秦弈罡气狂涌,怨灵四散,一棒挥去时,对方已经矫健地向后轻翻,落在了后方一座佛殿顶端。
秦弈正想跨上去,一时却愣了。
“是……你?”
眼前人黑衣黑靴,身形窈窕,面目姣好,然而面色苍白,眉心有黑色火焰印记。
正是古尸洞府之中的女子。
“是我啊。”女子笑嘻嘻的,似乎混不在意曾经被他坑得死去活来的仇恨,笑得娇俏可爱:“我还以为你在等我呢,看上我了?明河师姐会伤心的呢……”
秦弈有些无语。
他只不过因为听当时那俩和尚说话的时候听见了万象森罗宗字样,这个词对他而言有些敏感,所以多了个心眼而已。
从和尚语气分析,万象森罗宗和这个大欢喜寺大约有一定的默契,很可能是盟友之类,所以京泽给净空等人捣乱,他们看在万象森罗宗的面子也就没怎样。
既然万象森罗宗可能是他们的盟友,就有可能会应邀来帮忙。尤其自己得罪过这个宗门,样貌说不定都在人家内部流传了,出手的可能性极大。
这个宗门手段诡异,秦弈可不想他们始终窥伺在侧,等自己松懈的时候偷袭。不如扮猪吃老虎,装作势均力敌,引诱对方出手,永绝后患。
看似算了很多,可他根本就没想过对方就是这个影魔妹子。
明河判断就没准过,说这妹子要一年半载才复原,人家这才两个多月,不是已经好端端的站这儿了?还应星河感天机呢,老老实实来抱抱多好……
心中虽转过这些念头,口中还是回答:“一别两三月,姑娘还是这么漂亮。”
“嘻……”女子笑道:“是我漂亮,还是明河漂亮?”
其实这女子确实很漂亮,五官身材都不逊明河,额头的印记更是多了一分与众不同的妖异魅力。但她身上有种鬼气森森的感觉,苍白幽冷,虽然跟你巧笑倩兮,秦弈依然看得出她藏在深处的狠戾。
那再漂亮也没用啊,不是喜欢的款。
当然口头不会这么说,只是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女子轻笑道:“那人家还是输了呢,秦公子可是把明河压在身下啃的,按理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若真是各有千秋的话,公子该更喜欢人家一点才对呢……”
下方禅院内的净空等人全听呆了眼。
他们可不是凡俗之人不懂明河是谁,他们可是大欢喜寺外门,对这些男女八卦最是敏感,早就听内门师兄们有言,若能得明河共度一宿,从此不能长生也甘愿。
当然,大欢喜寺并不敢轻易得罪天枢神阙,也没谁敢真去惹明河,就算敢,也未必知道明河的行踪。
有好事者排绝色仙子榜,虽然各人审美有异、加上大多数人其实也都无缘见过真人面貌,导致榜单瞎几把排,从来没有定论。但不管哪一版本,明河基本都高居前三,多版本第一。
然而现在这什么意思,这男人把明河压在身下啃?
净空等人眼里本来略有的畏惧之意都快没了,取而代之的尽是愤怒与妒忌的火光。
秦弈可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依然在和那女子扯皮:“是是,其实我本来是该要更喜欢姑娘一点的,可我连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喜欢就太虚飘了,落不到实处嘛。”
“我的名字啊……我叫孟轻影。”女子笑嘻嘻地说着,话语却不经意地变得冰寒:“九泉之下,不要忘记。”
脚下的院墙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无数幽影,有墙上琉璃瓦在阳光下映出的影子,也有寺院各处的桃树之荫,还有墙边的藤蔓之影,竟全部离地而起,形成鬼爪一样抓向了秦弈。
一场由影子发起的,悄无声息的袭击。一个给予人很有文化素质感觉的闺秀名字,做的事却阴冷狠厉。
可就在她自报名字的时候,秦弈似乎就已经有所感应,已然腾空而起。
罡气肆无忌惮地爆发,整片院墙如豆腐一样倾塌,在空中便散成粉末。那些影子无所凭依却还是没有散去,依然在空中厉啸而来。
而秦弈任由影子缀在后面,自己纵身越过数丈距离,狼牙棒猛地向孟轻影敲了过去。
孟轻影微微一笑,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黑色的小梭。
黑梭旋转,万道黑丝从梭中盛放。
那也不是实体的丝,是幽,是影,是九幽之狱的困顿。仿佛一张罗网,将秦弈束在中间。
而身后佛号声起,数道佛光居然合而为一,以超过此前数倍的威力,向着秦弈的后背印了过来。
秦弈深深吸了口气,身周忽然泛起一道柔和的光芒,那千丝万道的幽影囚牢与身后追来的强劲佛光竟然尽数被这道光芒隔绝在外,一寸都靠近不了他的身躯。
而与此同时,狼牙棒虚空一劈。
一道狂猛绝伦的罡气裂空而出,轰向数丈之外的孟轻影。
孟轻影瞳孔微微一缩,闪身不见,再度出现时已到了很远的桃花影下。
影遁。
“真气化罡……本见你罡气溢散,只以为是触摸门槛,不料已经是罡气凝固的真正易筋境武修了。”孟轻影神色很是凝重。
易筋期武修,境界上与她的琴心境是一样的,虽然她的小境界高了几级,但武修实战就是比道修强一些,秦弈还有道法辅助,身上看似还有很强的法宝……那柔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目测腾云一击都未必攻得破这样的防护。
这就麻烦了,两三个月前还被自己一个影傀击败的对手,需要用计才能击退自己,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强?这种综合能力,随便放在什么大宗门都是种子核心了,可他看上去骨龄也就十七岁。
秦弈没有回答她的话,在她一句话间,脚下一顿,如同出膛的炮弹,狼牙棒带着狂猛无比的刚烈直往孟轻影脑袋上呼啸而下。
他是真不敢任何轻敌。
哪怕身后的和尚们不停在攻击,他也只是罡气强行抵御,宁愿受些震伤也不敢花时间去闪避,因为他生怕一旦错开距离就会被这女人诡异的影术玩死。
孟轻影迅速祭起飞梭,九幽之气飞旋而起,堪堪抵住秦弈爆发的罡气。两人错开半步,孟轻影哭笑不得道:“身后那些和尚追着你轰个没完,你理都不理,一个劲欺负我干什么?”
秦弈很认真地回答:“团战可以输,影魔必须死。”
第一百三十九章 魔女的交易(月票3500加更)
孟轻影哪里听得懂这种梗,反正只知道秦弈咬死了要杀自己就对了。
她无语地摇了摇头,再度与秦弈交换了一击,忽然道:“等一下。”
她主动先收起了飞梭,示意自己暂时停手。
秦弈皱了皱眉,保持着浑身的警惕,沉声道:“又有什么诡计?”
就这么一顿之间,净空等几个和尚已经围拢了过来,大声道:“孟师侄,此人太强,切莫纵虎!”
孟轻影美眸瞥过几个和尚,甜美地笑了一下:“听说你是个讲道理的人。”
秦弈淡淡道:“你也想讲道理?”
“我的道理就是,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孟轻影笑道:“我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纠缠有什么意义,或者你其实是想拼了小命再看看我九幽遁法之时衣服爆去的景色?”
秦弈:“……”
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看过这女人的身子,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好像能看的不能看的都看见了……
“你说我使诡计,我倒是冤枉得很了。”孟轻影把飞梭在手上一抛一抛,似笑非笑:“两三月前,有个人使诡计诱我触动禁制,什么袭击道友意图强暴的戏都做出来了,一副禽兽不如的样子,那人是谁啊?”
秦弈干咳两声,没有回答。
孟轻影又道:“如今使诡计扮猪吃老虎,明明可以快速解决这和尚庙,却非要诱我出手以绝后患的人又是哪位啊?如今倒打一耙,说我使诡计?”
秦弈终于被说得有点想笑,还是道:“最初不是你使诡计提前唤醒古尸,差点要了我的命?”
孟轻影淡淡道:“我炼傀儡,原本与你们无关。明河来坏我好事,我便杀明河,有什么问题?”
秦弈:“……”
“我要杀的是明河而不是你,倒是你为了救你的小情人,差点杀了我。”孟轻影道:“这就是你我的道理。”
“这次呢?”
“这次我承认是我先想杀你,并且以后我有了机会还会杀你,因为你我已经结仇。”孟轻影笑得十分自然:“但既然你我如今互相奈何不得,我们的仇怨可以留待下次解决,毫无意义的决死,非我道也。”
秦弈愣了愣,倒是觉得没什么话说了。
这妹子很典型的魔道功利,还坦诚得可爱,好像觉得她说的非常理直气壮,反而是秦弈对不起她似的虽然在秦弈看来,从最初始那个“我炼傀儡与你们无关”的立论基础就是歪的,但若去跟她争辩炼尸会害死凡人、以及不该打扰前辈安眠,这些恐怕对她而言根本说不通的。
秦弈也习惯了不去辩驳这类三观差异,否则他跟流苏先要天天吵架,日子没法过了。
打得过就直接打,不逼逼,既然互相奈何不得,好像确实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便叹了口气道:“所以孟姑娘的意思是,你我暂且罢战,另做约定?”
孟轻影一手点着面颊想了想,笑道:“你来这个和尚庙,是为了那些良家女子出气,行侠仗义对不对?”
“对。”
“好事呢,我也是女人,也同情她们呢。”
本就在旁边听得不耐烦的净空等人面色骤变,齐齐退了一步。
秦弈瞥了他们一眼:“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若行侠仗义杀了他们烧了这破庙,会担下这个名声的吧?他们背后的大欢喜寺找你麻烦你怕不怕?”
秦弈淡淡道:“既然管了这事,就不怕麻烦。”
“哦。”孟轻影忽然很可爱地偏了偏头。
在笑语盈盈的可爱动作之中,净空等人忽然发现自己不会动了。
他们自己的影子如同最恐怖的巨兽,从身后张开了獠牙,死死将他们包裹在阴影里,一动也动不了,连声音都只剩下“呜呜”的哽咽,传不出来。
只过得片刻,就全部没了声息。
秦弈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似乎自己的修行过得去,孟轻影使唤不了他的影子。但这招实在是令人心中发寒。
孟轻影又伸手一招,远处未熄的火焰被引了一丝过来,很快落在几具尸体上,开始焚烧。
她拍手笑道:“居然是巫祝祭火,不错呢,很好的记认。”
秦弈心中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杀他们嘛,我帮你呀。”孟轻影笑道:“反正你担名声就行,寺外残余的和尚也会证明杀进寺的是你。”
秦弈倒是无所谓这个名声,毕竟这些淫僧确确实实就是自己要杀的,孟轻影不动手他也是必然动手,如今反倒省了自己一道手续。
只是对孟轻影的举动实在不明白:“你们不是盟友么?”
“同属明河她们眼中的‘邪魔外道’,有几分交情而已,称不上盟友。”孟轻影伸手一招,那个金色天女神像被一团影子卷到了她手里。
“你反水对付他们,只是为了夺宝?”
“怎么能叫夺宝呢?”孟轻影笑眯眯道:“这些人是你杀的,对不对?”
秦弈:“……”
“然后这种邪道害人之物,我们正义的秦少侠多半也会毁去对不对?我只是不忍暴殄天物,勉强收用而已。别忘记,我祭炼好的影傀毁在你手里,补我一个也是应当。”
秦弈若有所悟:“其实你在此城,就是为了伺机谋夺他们这个有极佳惑心作用的金像法宝,祭炼做新的傀儡之用吧。你就不怕这东西被大欢喜宗察觉端倪,不找我麻烦,反而来找你?”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万象森罗自有门道。好了,交易完成,你我的仇怨将来再算。”孟轻影转身就要走。
“等等,这就交易完成了?”秦弈冷然道:“没你多事,我一样能杀这些和尚,那个金像我就算用不着也能炼化它的材质做成别的东西。你把便宜占尽,倒跟我说交易完成?不把话说明白了,我们再打三百回合!”
“哎呀呀,不是个正义少侠么,居然也这么斤斤计较。”
“这特么是两回事,你当我用棒子,自己就是个棒槌么!”
“好吧好吧,知道你是个诡计多端的小男人,不吃亏的。”孟轻影笑了笑:“那这样吧,就当是我找你交换这个金像,你要换什么?”
秦弈抽了抽嘴角,半天才道:“给我一个飞行法器。”
孟轻影略奇了一下,很快也醒悟秦弈强在武修,道境修行并未突破琴心,确实达不到自己祭炼法宝的阶段。
她略一沉吟,倒也光棍,很快从戒指里摸出一方手帕丢了过去:“这是我刚突破琴心时第一个祭炼的飞行法器,给你留个纪念吧小弟弟。留着项上人头和这块手帕,有朝一日姐姐还会来取的哦。”
随着话音,身形已经融入桃花影中,渐渐不见。
秦弈握着这方还带着清香的女性手帕,十分无语。转头看去,连原先在禅院里的几个舞蹈“天女”都已经尽数被影子所杀。手帕的清香还传递着少女的温柔娇俏,而眼前的血色却直如地狱,两重天地交错间,真如梦中幻影一般。
看小说时总觉得妖女可人,可当实际面对魔道妖女,你才会知道这是真正在与魔鬼对话,甚至要比很多妖怪还令人心寒。心中除了戒备和提防,根本兴不起其它。
第一百四十章 所谓收获
“这块手帕倒还可以啊。”流苏忽然说话了:“虽说是她第一个祭炼的法器,但品质已达上品,飞行能力极稳,还附加了防风罩,对新手很友好。我看就算将来你自己炼器,一时三刻也未必能达到这个水平……是这女人自己祭炼的话,她有一颗很细腻的内心。”
“看用的是手帕就知道了,再怎么魔女,还是有颗女儿心的嘛。”秦弈随口回答。
“是啊,她说她自己也同情那些女子,看这些和尚不顺眼,说不定是真的呢。”
“喂棒棒,我说你和她好像有点对上眼啊?”秦弈的语气有些吃味。
“她有点像我……但这毫无意义。”流苏叹息道:“如果选择信任一个人,我当然信你而不可能信她。这真是件让人悲叹的事情……这意味着如果有一个实力正常的我自己站在面前,给虚弱的我选择的话,我甚至不敢寻求我自己的帮助。”
“啧……”秦弈觉得流苏看见桃花林之后就有点奇怪的伤春悲秋小模样,可一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只能道:“没发生的事情想那么多干嘛,反正现在你是和我在一起。”
流苏失笑:“倒也没想什么。”
秦弈实在窥探不了这死棒子的内心,索性转移话题道:“这手帕只是她祭炼的初级法器,那这个交易我是不是亏了?我看那个金像的惑心效果很厉害的,那幻化天女出现之后,我不动用你的清心诀都扛不住,感觉最少琴心后期的魅惑实力。”
“各取所需,既然我们急需飞行法器,那用更高昂的价格去换也值得,又哪有什么亏不亏的。”流苏道:“这个金像也没啥用……虽然惑心之效很强,可你说真正战斗起来还等你幻化个女人在那儿搔首弄姿?黄花菜都凉了好不好。所以它只配称为法器,连劣质法宝都算不上,对我们确实毫无作用,材质也差得要命,拆了都没用。”
“噗……”秦弈想了想也确实如此,自己是为了吸引万象森罗宗的人出手,如果只为了杀和尚的话早一棒子敲过去世界都清净了。
“但对于孟轻影来说,这却偏偏非常有用,因为她需要的是傀儡,这个破烂法器在她手里说不定能炼化成为一个能实时帮助战斗的下属,那作用就完全不同了。说不定她还可以借助祭炼这种傀儡,人傀双双突破腾云境。”
秦弈点了点头,这是真正的各取所需了,双方自己看不上的东西,给了对方却很有用,也没什么亏不亏可言的。
“禅院里看看吧。”流苏忽然道:“里面肯定会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法器,未必都是邪物,佛家好东西的可能性居多,你不拿也是随火埋葬。别说什么夺不夺宝,也别暴殄天物好不?当时荒山巫师的遗物没见你矫情。”
秦弈挠了挠头。
“再说了,多备一些东西在身没坏处,这次你到了用时才发现缺了个飞行法器,临时焦头烂额去找。下次呢?又要临时去找什么?”
“好吧好吧。”秦弈无奈地进了禅院:“你有理,我真香行吧。”
禅院内的方丈禅室,有暗格。流苏魂力外放,轻轻松松就找了出来。
秦弈觉得流苏做这种事的时候特别来劲。
其实他真的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值得探索的东西,这些和尚连个储物戒指都没有,档次可想而知不咋地,他懒得多说,一拳轰碎暗格门。
里面有两本书,一些奇形怪状的法器。
秦弈的目光瞬间被这些法器吸引。
一根白玉角先生、一个小玉球,都是注入一点法力自己能动,还有润滑之效……一面扁平的小水晶片,透过晶片可以透视,连法衣都挡不住的那种……一面小镜子,秦弈认不出用途……
真打算问问流苏这个镜子干嘛用的,流苏倒先问话了:“奇怪,这根白玉角和小玉球是干嘛用的?我居然认不出用途,感觉不出什么法力,就是能动而已啊有啥用?”
秦弈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家狼牙棒,憋了好一阵才道:“没事,你认不出更好。”
流苏震惊:“你居然认得出?说来听听。”
“我、咳咳,你想多了,我当然也认不出。”秦弈迅速转移:“这镜子干嘛的,你认得出么?”
流苏道:“这就是留影用的,小伎俩。无非是记录他们的那点床笫事吧。”
秦弈默默地把所有东西收进了戒指,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他甚至能感受到狼牙棒里传来的鄙视。
“这书……”秦弈掂起其中一本翻了翻:“emmmm……”
《大欢喜天地极乐和合经》……
这回流苏沉默了一下,才道:“收着吧,双修采补类的功法我不会,改天如果你想学,这个大欢喜寺的东西估计也能参考一二,毕竟应该是个大宗。”
发现流苏越来越多不会的东西了,可好像都属于同一性质的东西……这货发现自己不会的东西就会脾气不好,秦弈不敢触它霉头,迅速翻开了另一本书。
只是个名册,记录的都是哪些官员和他们弘法寺的往来,其中就有城主。
“这玩意给真正的大侠还有点用处,对你就算了吧,就算你再想行侠,纠缠进这些事里就歪了。”
“嗯。”秦弈确实并不打算掺和这些事,也随意把名册丢进了戒指。反正戒指容量够大,不差一本书册。
离开禅院,秦弈老脸微红地匆匆而出。
说不想要人家东西,说人家东西没用,到了最后发现个个有用,还很有用……他简直不敢面对棒棒的嘲讽。
还好流苏没嘲讽他。那边送子殿的火已经蔓延到这里了,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窒息。秦弈大步流星地出了寺外,回首一看,寺内大火已经映红了天际。
因为救火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连普通和尚也很多逃命去了,火势得不到遏制,便迅速蔓延,烧毁了整座寺院。
其实他们在里面这么久,若不是修行者,普通人早就困在火海里出不来了……
这么久的时间,也没见官府插手……不是说城主都已经和这些和尚同流合污了么,还在名册上呢……
秦弈懒得多管城主的猫腻,目光却落在桃林外坐着画画的身影上。
京泽,他没走,居然还在画画。
秦弈奇怪地过去看了一眼。
画中是灿烂桃林,层层叠叠。
“你这是……”秦弈若有所悟:“保护桃林?”
“嗯……这火势靠我就灭不掉了,老实说也不想替这寺庙灭火。”京泽道:“但这数十里桃林,大好风景,实在不舍得就此毁去。”
“你保不住的。”秦弈叹气:“你那点灵力,画几个人都要省着画,哪里来的力量保护这片桃林?”
京泽慢慢道:“能做多少做多少。只要尽力去做了,就无愧。”
第一百四十一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
秦弈觉得这个画师是真的有意思。
他应该是个很正义的人,正义到了有些迂腐的程度,绝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他却好像和万象森罗宗有关系,受其庇护。他和孟轻影能是一个画风吗?完全是两种人嘛。
京泽画着画着,感觉秦弈在看他,不由抬头问:“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秦弈问道:“你徘徊在修道门槛边上,不得而入,稍微有人点拨就可入门,你知道么?”
“知道。”
“万象森罗宗是一流魔宗,世间排得上号的,你知道么?”
京泽又看了他一眼:“知道。”
“万象森罗宗既然在庇护你,你怎么不向万象森罗宗学道?”秦弈问:“这是世人求都求不来的仙缘吧?你就在门口都不学,是不是傻……”
流苏:“噗嗤……”
秦弈面红耳赤:“一边去,人家又没夺舍的烦恼。”
京泽正在回答:“万象森罗宗是魔宗,行事与在下不合,若是入宗肯定要做很多大违本愿之事。所以他们几次三番邀我,我也不愿入宗。”
秦弈奇道:“敢情还是他们邀你?觉得你特别天才?”
“只因祖传一支惊魂笔,用此笔勾画人像,有勾魂摄魂惊魂之妙,与万象森罗宗某些术法道合。但这需要绘画之道,画出对方的精气神,不会此道者夺笔去也没意义,当然希望我本人能够加入。”
“原来如此,万象森罗宗这么好说话,不强迫你反而保护你?”
“大概是希望我真心吧,因为他们是想收这样方向的一个门人,而不是单纯要条狗吧,否则把我弄成傀儡就可以了,又何须邀约?”京泽叹了口气:“所以也只是让我生活窘迫,早晚会按捺不住,投入他们门下。”
“有意思,你和万象森罗宗都挺有意思的。”秦弈抚掌而笑。
转头看看寺庙的火越来越大,火舌已经开始往附近的桃林延伸,只是被某种看不见的灵气阻挠,一时半会没烧过去。
但很明显,京泽绘画的防护力太弱了,早晚还是防不住的。
秦弈也舍不得这么漂亮的桃林烧毁,便伸手掐了个法诀。
那火舌很奇异地不再往左右冲突,只是烈烈向天,再也烧不到桃林。
京泽惊奇地看着,问道:“这一手难不难?”
“不算很难,要的是控制力,不需要什么威力。”秦弈笑道:“你学不学?”
京泽出神地想了一阵,又摇了摇头,笑了一笑:“此时春风正暖,邪窟已灭,这桃林越发绚烂。我看阁下也是爱美之人,可愿就着桃花下酒,小酌一杯?”
秦弈打量了他一眼:“你好像没钱。”
京泽道:“今天你可以请我了。”
秦弈大笑。
桃林深处,有石亭待客,人们踏青累了便在此暂歇赏景。今天这么一闹,游人没了,反倒清净。
秦弈到外面酒肆买了酒,二人对坐石亭,相对小酌。
京泽似乎很久没有喝过酒,只喝了一小口便有些酒意上脸,神情却越发悠远,看着漫漫桃林,似在回忆。
秦弈知道他想讲故事,也不催他。这桃李春风一杯酒的感觉让他自己也有点文青发作,诗意大发,可惜肚子里没货,念不出诗来。
“我家是书画传家,我很小的时候,绘画就颇得大乾名家赞赏,誉为神童。”京泽终于开口道:“但实际上,我虽有些天赋,倒也当不得赞誉。因为我们家传画技,非人间技,实仙家道也。拿仙道画人间,不出名才奇怪。”
秦弈便道:“你们的仙道也没传完整?没了法诀?”
“差不多。有技而无道。”京泽道:“所以我少年时,就出去游学,拜尽名师,遍访名山大川,试图寻求真正的画之道。”
“可你毫无长进地回来?”
“人间画技,对我已经没有用了……我欲画神魂,便需求仙。”京泽出神地看着远方,低声道:“据说万道仙宫有画之道,先祖就是从其中得到了一丝传承。于是我历尽辛苦,找到了传说中的万道仙宫。”
秦弈不问了,这很明显是万道仙宫之行让京泽有些失望。
果然就听京泽道:“万道仙宫里,确实有琴诗书画入道者,但是……”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怎么说?”
“里面尽是书痴,画痴,琴痴,棋痴,乃至于吃货,赌鬼,色棍,人人痴迷,个个癫狂,号称世间万道。人间也有号称痴狂者,可与他们一比完全不是一个程度,你就看不见他们做别的,好像只为了那些东西而存在一般。秦兄,你是修行者,觉得这是仙吗?”
秦弈微微苦笑:“我算什么修行者……我最多是个探索者,也很想知道什么是仙。”
京泽断然道:“依在下看来,这号称为仙,已然非人,不是我心中仙道,也不是我心中画道。那时年轻气盛,此言一出,万道仙宫也就不收我了。我也无悔,径自回乡。”
说到这里,他把酒一饮而尽,笑道:“十余年迷茫探索,尽在行路踟蹰,这画道终究还是停滞不前,愧对先人了。”
秦弈举杯相敬:“我倒觉得你快得道了。”
“嗯?”京泽摇摇头:“不瞒秦兄,委实迷茫,不得其门而入。”
“你所求早已非技,而是求道。而大道千万条,别人的道与你不合简直太正常了,只要你有自己的道,走下去便是了。”
“我自己的道……”
“兄台不计毁誉,不计得失,不与邪道同流,不与世俗计较。只想为心中美景留下印记,虽不像万道仙宫的痴迷,却用心如一,如何不是道?”
“原来这就是道……”京泽两眼发直地看着远处桃花:“我自己有道,又何必求别人的道?是我骑驴找驴,而不自知。”
他忽然从画篮里翻出之前花了一半的桃花,又摸出一支光芒氤氲的画笔。
颜色挥洒,点点星星,千枝万条从画卷中绽放,似有桃木虚影在画卷之中慢慢浮起,继而密密麻麻,茁壮而生,在天空泛出了桃林之影,灿若云霞。
秦弈就眼睁睁地看着庞大的天地灵气钻进了京泽体内,继而由虚化实,丹田满溢,三关尽开,泥丸忽动,神魂落地。
琴心三叠舞胎仙,九气映明出宵间。
这个都没开始练气的画师,居然铸就道胎,成就琴心了……
秦弈十分无语,却也没什么太大的意外。
因为他看似未曾修行,实际已经修行了很久很久,和一个普通凡人的起点不是一回事。
有没有经过法力修行锻炼,对此道也不重要,因为这只是个留存美好的画师,而不是战斗者。
他已得道。
京泽站起身来,对着秦弈长揖到地:“谢过道友,将来画有所成,全赖道友一言之功。”
你还以为你无所成吗?单论修行境界你一下子都超过我了好不好……是你有挂还是我哟偶挂?
秦弈很想吐槽,心中却也知道,如果他是为了修炼有成,那说不定反而无成。
这是不一样的路。
流苏正在说:“有意思很有意思,秦弈秦弈,我对万道仙宫越来越期待了,这个地方一定非常有意思。”
秦弈便问京泽:“京兄,我正要去万道仙宫。你还去不去再看一眼?说不定此时再去,又有新的领悟。”
京泽想了想,笑道:“去。但我要慢慢去,一路画过我曾经遗漏的美,就不与秦兄同行了。”
“也罢。同在仙道求索中,将来还有相见之日,希望京兄到时候画已通神。”秦弈行了一礼,洒然转身,衣袖飘飘,没入桃林之中,渐渐不见。
京泽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沉吟片刻,又摊开画卷,飞速画了一幅画。
画中正是秦弈,青衫布履,意态洒脱,在桃林之中飘然而行,如仙人一般。
惊蛰,天地俱生,万物以荣,有仙人现踪。
名曰《仙踪图》。
最让后人不解的是,这副仙踪图的仙人手里不知为何提着一根狼牙棒,按理说这种粗鄙之器会把那仙踪意味破坏得一干二净,可画中看去出奇地却又无比和谐,仿佛没有才是不对。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云霄之上(月票4000加更)
云霄之上,有异物正在云间穿梭而过。
却是秦弈盘膝坐在锦帕上,神色颇有些紧张,头都不敢乱转。
输入法力去驱使之后,锦帕就变出了数尺方圆,跟个飞毯一样。稍作控制就冲天飞起,又快又稳,只需要驱动很少的法力,就可以持续飞行很久。飞行带来的狂风猎猎,也尽数被一个防风罩化往左右,而不是直接硬挡的。
这都已经真在讲物理了。
确实是个上品的法器,再往上差不多都能算法宝了。
但是再稳也一样,对于第一次乘坐这种法器的人,坐着的就是几尺方圆的薄薄锦帕,周围碧空万里连个遮挡都没有,稍微有点恐高的人怕不是直接晕过去?秦弈好歹还有所修行,没有那么慌,可也有些战战兢兢,生怕锦帕一个不稳就栽下去了……
现在这点修行栽下去,什么罡气也保不住,非摔成肉酱不可。
秦弈一张又一张地在身上贴了好几张以前用剩的漂浮符。做完这一切才有些悠然下来,好奇地看着身边的白云,伸手一摸。
是水汽。
有些里面还凝有细小的冰晶。
物理老师诚不我欺。
虽然初始表现有点怂,却并未惹来流苏的嘲讽,反倒对他之后的悠然有些惊奇:“你……真的是第一次飞行?”
“是啊。”
“这可奇了。”流苏道:“自己能飞那是另说,这种乘坐法器飞行的,我所知的大部分都是脸色苍白,还有人紧紧闭着眼睛都不敢睁开。你居然还有闲心左顾右盼,还摸白云。”
“哦,你说坐东西飞啊……”秦弈没往下说。
坐飞机当然还是坐过的。
还打过呢。
这“飞帕”其实和普通客机的速度差不多,虽然体量小了很多,可飞得也差不多稳,也没感觉风力,那说白了不就是个透明的飞机嘛。
尺寸小,又四处透明,感受要比坐飞机可怕不少。但同时也多了些趣味,可以捕风捉鸟,可以摸摸云彩,多好玩。
修仙修仙,若是只奔着力量去,只想着打得过谁,夺谁的宝物……那是修仙吗?
朝泛苍梧暮却还,洞中日月我为天。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这些才是梦中的修仙啊。
这御风飞行,飘然云端的感觉,完美地填上了秦弈始终存于心中的梦。
体内的似乎有了些将要液态化的感觉,浓雾里有了些水汽蒸腾。中丹田膻中穴上轻轻跳动,上丹田神魂轻涌。
心态牵引,这距离琴心之境只差临门一脚了,就缺一个契机。
希望万道仙宫之行能有收获。
秦弈吁了口气,索性躺在锦帕上,悠悠地看着更高处的云朵,不去想那些。
流苏笑道:“你躺在孟轻影的手帕上,有没有感觉好像有点那啥……”
“死棒子,你当我是拿着妹子的随身物品就能意淫的变态吗?给我个肚兜也不会有感觉,何况手帕。”
“原来你还想要肚兜。”
“呸。”
“诶,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手帕曾经是孟轻影用来擤鼻涕的?”
“噗……”秦弈差点没喷出来。
人家可是琴心圆满修行者,至于擤鼻涕?
但被流苏这么一膈应,还真躺不下去了,只好又盘膝坐了起来。
流苏便哈哈笑,秦弈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真是恶趣味,我躺着怎么得罪你了?”
流苏不回答,秦弈也不理它,目光看着放大了的锦帕,有些出神。
如果单纯看这个手帕,你绝对想不到这手帕的主人会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女。
手帕是纯白蚕丝织成,当然这肯定不是普通的蚕。帕面绣了些山水云雾,用的绣法也很特异,画面好像是隐在帕内的,若隐若现的样子,这变大躺在上面,就像是躺在山水之间悠然自得。
挺仙味的,也很柔。
躺在上面,还很香……
说这是明河的手帕还更接近一些,和孟轻影的属性不搭边,她的手帕难道不应该是绣着鬼脸,鬼气森然?
可角落里小小的“孟”字刺绣,清晰地提醒着秦弈,这确确实实是孟轻影的东西。
秦弈甩甩头,不去想那些,安心盘坐上面,操纵着飞行的方向。虽然这种法器不怕撞什么飞鸟,但这世上有其他修行者在飞,太大意也是可能有空难的……
…………
十几万里的路途,如果用两脚跋涉可能要走很多很多年,但用飞的就只需要区区几天。
对于一个修仙者,几天的时间随便打打坐就过去了。
但秦弈没有用这个时间在打坐,他习惯了飞行之后,就一直在观察整个大地。
地面上的景色不断在变化,秦弈不知道自己路过了多少国家,也忘记了已经路过多少不同的地貌,最大的一个感受是,此世山川真的很多,其中不少都有灵气氤氲,隐有阵法隐藏的痕迹闪过,那很可能都是隐蔽在世间的某些修行宗门。
因阵法的隐蔽和迷幻,凡人不知。
而山川多,也意味着人迹少。
在高空俯瞰的话,一个国家的大小是没有多大的,如果是南离那样几郡之地的小国,那么在空中一眼就可以看尽。而大乾这样的大国,也不过就是路过一天便尽览无余。
在国与国之间,有很多很多人迹罕至的山川沼泽裂谷等等地貌,大部分荒无人烟,这些无人区域的范围,甚至比有国度存在的范围还要大很多倍。
所以这是一个修仙世界。
秦弈还看见有两个琴心左右的修仙者正在交锋,剑光都差点奔着他擦过去了。
在人类所知之外的地方,可能不知有多少修行者打得天崩地裂,人类也不会知道。也许觉得某某地方传来震感,看见远处狂雷惊起,认为那些是上苍震怒的自然之景罢了。
仅这几天的飞行,就是对世界骤然开朗的一个宏观认识。
无论眼光见识还是胸襟,都能感觉博大了几分。
否则限足于人类之间,举目山川遮蔽,所见只是一隅,连李青麟那样的佼佼者,也免不了被流苏认为坐井观天。
而万道仙宫的所在,就离人间很远。
曾经明河给的玉简标记,那代表着万道仙宫方向的亮光,越来越近。秦弈已经可以看见前方大地上,有连绵数百里的群山,也不知有青峰多少座,山间缭绕尽是云雾,连看都看不分明。
可依稀却有一缕琴声飘起,直上云霄,悠然不绝。渡鸟飞过,恍如醉酒一般,轻轻摇晃,似是被这琴音陶醉,连飞都忘记了。
又有酒香飘荡,随风送来,钻进秦弈的鼻子。
那酒香沁得他的脑子都一阵清爽,犹如清泉石上淌过,置身在雨后山间,芬芳清新,令人沉迷。
有声音,有香味,却不见颜色,未睹人烟。
看不见任何人迹,数百里山峰犹如无人的原始森林,一片冷寂。
这是大阵潜形,不见凡俗。
凡人若无指引,到了这里也就只是个古老的山脉罢了……
但秦弈知道,万道仙宫,已经到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万道仙宫(活动爆更)
秦弈按下云头,落在山间,左右环顾,真是个原始丛林,灌木都有半人高了。
这无人指引肯定找不到路径,当初京泽很可能是因为祖传的指引而来。
这种事情对于秦弈与流苏根本不成问题。
无非是某种阵法的潜匿,只需要按照一定的方位去走,看见的东西就决然不同。就算是凡人,都有可能失足进入仙境。
这种潜匿从来不是攻击性的,也不是无解的。如果凡人失足到此,也是一种仙缘。
秦弈在山间看似无目标地七拐八绕,有时还往看似无路的山涧里直接走进去,走着走着就开始有了特异。
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呃,不按污解的话,景色确实差不多的。
穿过这片山涧桃源,前方就看见了一座白玉山门,有仙鹤驻留门上悠然徜徉,白鹿在门间来回,看见秦弈都有些好奇,继而口吐人言:“道友从何处来?”
秦弈有些纳闷,你说仙鹤白鹿在仙家之殿口吐人言,这个算祥瑞呢还是算妖物呢?话说别家用门人守山门,这里用仙鹤白鹿,确实很有仙家之感,越发令人期待。
至于京泽说的那种痴,某种意义上说也没什么不对的,只是连赌鬼色棍都有的话,感觉有点邪,不像正统。
心思一闪而过,口中回答:“在下秦弈,特来寻道。”
白鹿上下打量他一眼,奇道:“凤初圆满之境,修行很踏实,法门很厉害。可这种法门……似乎当世未闻,这是道友自己摸索而成?”
秦弈便道:“一介散修,偶得了些传承,但只有基本,惑于前路。听闻万道仙宫兼容并蓄,特来探访。”
“如此……”白鹿道:“散修未达琴心,未得己道者,还是可以拜入本仙宫的。道友是来拜师,还是访道?”
“先访道。”
这个“先”字有点意味,似乎在说如果满意了真可能拜师。
事实是流苏在空中旅行的时候就对他说过,如果中意这个宗门,确实也不妨拜师。对于流苏而言,从不求什么师徒之名,反倒是对这近古而来的各种新道非常非常感兴趣,希望了解更多一点。
秦弈也了解,几万年前,世间肯定是相对蛮荒的,不可能有如今的文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乃至于美酒饮食等等,那时候绝对是非常粗犷的,怎么可能发展出相应的仙道来?而数万年变化,这些东西随之进展,在这种灵气浓郁的世界,渐渐成道。
抛开那种站在前人肩膀上而改进的道法来说,这种全新的体系是让流苏特别感兴趣的,这也是它一直在怂恿秦弈来万道仙宫的根本原因所在。
仙鹤与白鹿听了“先访道”这种好像有点自抬身价的言语,倒也没有不悦。它们的修行早就过了会因为几句言语动怒的阶段了,更何况秦弈这骨龄有这份修行,那还真是各大宗门抢着要的宝贝,有拿调的资格。
仙鹤便道:“道友请随我来。”
秦弈便对白鹿行了一礼,跟着仙鹤往山上行去。
途中仙鹤问道:“道友从何处得知我万道仙宫?”
秦弈道:“天枢神阙明河道友指引而来。”
“天枢神阙。”仙鹤奇了一下:“他们也看得上我万道仙宫么……还真是令人吃惊。他们号称神州第一宗门,道友何不去哪里求道?”
秦弈笑笑:“正因门第太高。”
“咯咯……”仙鹤竟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羽毛都在乱颤:“不错不错,道友或许真对得上我万道仙宫的口味。”
秦弈这话倒也不是敷衍。
当初咨询明河的时候,和明河关系并未进展,那时候明河听自己说想要见识此世新道,才介绍的万道仙宫。只不知如果是后来的关系再问相同的话,明河会不会愿意邀请自己去天枢神阙一行?
想必也不会的吧……
除了情感纷杂之外,也确实是门第太高。
过不多时,顺着白玉石阶登上了一座平台。四周空旷,已经是个峰顶,望去群山皑皑,也不知哪里是哪里。
而平台正中盘着一个巨大的石龟,四肢与背部之处都有法阵流光。见到仙鹤引人过来,石龟居然也开了口:“去哪边?”
仙鹤笑着问秦弈:“琴棋书画,吃喝嫖赌,奇技淫巧,医卜谋算,本宫四大体系,道友欲先访何处?”
其实秦弈是想看琴棋书画的,除了京泽的影响之外,他自己也确实是个学画的。另外所谓“奇技淫巧”,这东西他也知道实际与“淫”无关,而是工匠之类的概念,这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也是相当想要见识见识的。
但什么都不如“吃喝嫖赌”刺耳,第一反应就是想要看看那是什么情况,怎么会连这玩意都算仙道了?
“那个……先去吃喝嫖赌那边看看?”
仙鹤不出意料地笑了起来,想必有不少访道者都是被这个吓了一跳,秦弈的反应肯定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石龟听了,右手边的法阵便亮了起来,有光束如实体一样成柱。仙鹤带着秦弈走进光柱之间,秦弈只觉眼前光芒一闪,空间扭曲,再度睁眼之时已经到了一个如同城镇一样的地方。
里面喧闹无比,吆五喝六嬉笑怒骂的声音乱杂杂地响彻空间,酒香菜香扑鼻而来,秦弈无语地挠挠头,转头问仙鹤:“你确定这是仙宫?”
仙鹤笑道:“本宫体系最受诟病的一个,但确确实实也是道。宫主认为这也是万道之属,纳入本宫便一视同仁。”
走进“镇子”,迎面就是一家酿酒工坊,有人蒸熟香喷喷的仙米,正在晾晒,对秦弈与仙鹤视而不见。工坊之中酒香浓得醉人,有人衣裳褴褛地躺在院中,抱着酒葫芦呼呼大睡,口中还在发梦话:“好酒……再来一盅……”
秦弈抽了抽鼻子,他也是能品品酒的,这里面的酒香是真的很勾人。
见他模样,仙鹤便道:“酒中有真意,看道友也是懂的。要不要进去看看?”
秦弈便问:“主要是酿酒之道与品酒之道?”
“不错。”
“我虽能喝几盅,可实在并不是钟爱此物。给我灌一葫芦酒带着路上喝倒还可以,精研就没必要了。”
仙鹤便笑:“那就算了,非此道者。”
继续前行,左边是饭店,右边是赌坊。
其实美食能算个道,秦弈是理解的,觉得没什么必要特意去探究。倒是这赌实在让人纳闷,便向右进了赌坊。
一走进去就看见一群人满面红光地围着桌子在那喊:“大大大!”“小小小!”神色痴狂,和世间任何赌鬼没有区别。
还没来得及看其他赌法,便有一条大汉迎了过来,笑问:“生面孔,访道的?看着你很重视嘛,亲自带着。”
仙鹤道:“不错,你们这道我也不懂,不如你给访道者稍微展示展示?”
大汉打量秦弈一眼,递过几块晶石给他:“拿着去赌一圈就知道了,输了算我的,赢了对半分。”
这是双向的选择。
既是展示一些什么给秦弈看,也是想观察观察秦弈是否合乎此道。
秦弈掂着晶石,奇道:“输了算你的?不找我麻烦么?”
大汉豪气干云地笑道:“当然不找。”
“哦。”秦弈直接把晶石纳入了戒指。
“???”大汉愕然:“这是何意?”
秦弈一脸无辜:“当我输了呗。”
大汉哭笑不得:“走走走!我等之道,你也没必要看了!你应该去找谋算之道的那群阴货,说不定会有些知己。”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见过你
一股狂风卷过,把秦弈和仙鹤一起丢出了门外。
秦弈趔趄了一下好歹站稳了,仙鹤似是猝不及防坐了个屁墩,两只翅膀还扑棱棱的,鼓着眼珠子看秦弈。
秦弈陪着笑脸把它拉了起来。
“我引客来访是第一次被人丢出来!”仙鹤倒也没生气,哭笑不得道:“你到底是来访道的还是来找茬的?”
“诚心访道。”秦弈赔笑道:“虽然很想看看这种道,可我也知道有些东西不碰为好。展示给我看也就罢了,自己去赌那就敬谢不敏了,宁愿不看。”
仙鹤看了他一阵,笑道:“行吧,那下一处呢?”
秦弈不说话了。
仙鹤咯咯怪笑,当先飞走。
下一处,是嫖嘛……
片刻后,秦弈站在“青楼”面前,嘴巴半张着,半天都没合拢。
与其说是青楼,不如说是电视里看见的瑶池。仙气氤氲之中,美人飘带,盈盈而过,里面莺莺燕燕,轻笑传扬,仙乐飘起,芬芳扑面。
能听见里面有丝竹之音,也有男女调笑声,但更多的感觉居然是仙意。
有女子婀娜而来,看到秦弈站在那里犯傻,含羞一笑:“道友是远道而来?可要在我群芳苑暂歇一宿?”
秦弈呆然问道:“还真是嫖?多少钱一晚啊?”
仙鹤便斜睨着他看。
那女子含笑道:“一枚仙丹,一壶仙酒,一粒仙桃,一颗仙石……甚至一首好诗,一幅好画,都是缠资。客人要不要试试?”
“卧槽……”秦弈不可思议:“这如何也是道?”
“男女之乐,天伦大道也,如何不是道?”
“可这是卖啊!”
“公平交易,你情我愿,又如何不是道?”
秦弈居然一时被堵得没话说了,憋了好半天才道:“这种‘道’,也能修炼吗?双修?”
那女子笑道:“有人别无所求,毕生只好一个‘色’字,迷于众香之园,反倒灵感满溢,道境全开,这便是修行。”
秦弈怔了怔,倒也稍微理解了一点,确实是有这样的……
“那……女子呢?”
女子叹了口气:“女子也有喜欢尝鲜的啊,客人是对女子有什么误解?”
秦弈:“……”
“何况有人资质不足,资源亦难求,却还想容颜不改,芳华不逝,那要怎么做呢?”
秦弈再度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也许部分女性修仙,为的不是力量甚至不是长生,而是为了容颜不改。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么一说忽然就有了几分人间无奈的意味。
“资质就那么点,后台也不够硬。那么修行靠双修,资源靠交换,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女子微微一笑:“我们这是求道,双方各取所需,可不是什么逼良为娼的淫窝,客人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了。”秦弈行了一礼:“今日颇长见识,谢过姑娘指点。”
女子挨了过来,笑盈盈道:“那……不送我一点什么吗?”
“本想送姑娘一首诗,奈何鄙人没文化……”秦弈逃命般跑了:“告辞。”
女子在身后笑:“不会是个初哥吧?”
秦弈面红耳赤,转眼出门。
不是初哥,也和这种环境不搭界啊,访道访到了青楼里,流苏还不笑破了棒皮。
今天这访道,真是访得三观尽毁。难怪仙鹤认为天枢神阙应该是看不上他们万道仙宫的,这特么能看上才见了鬼!
这万道仙宫就算在整个修仙界,应该都属于非常另类的存在吧。
一般修道,对这些东西避之唯恐不及,而那些采补魔道的理论基础也不是这样的。
而这万道仙宫直接认这些东西也属道的一环,不但不避,反而当作一项极其正常、极其自然的事情去走,另辟蹊径而成道。
恐怕修仙界也不知道它这个算正道还是魔道,大概只能称“邪”?
仙鹤斜睨着他道:“看来这一系不适合你,现在你想去看哪里?”
“唔……”秦弈摸着下巴想了想:“还是琴棋书画吧。”
他还真怕去奇技淫巧那边看到的真是淫具,那就彻底毁完了。还是看看正常的先……
“琴棋书画,那就不需要我引领你去了。”仙鹤笑道:“那地方与人无害,只是几个痴人而已。上次不小心过去,被棋痴扯着下了三天三夜的棋,我可受不了。要去你自己去,就来时的法阵,自己让石龟给你开。”
“呃,你不会是想回头去青楼吧……”
“世间百态,仙宫万道,我翱翔于此,便是大自在,又何须去哪里?”仙鹤振翅一飞,杳然无影。
秦弈看着鹤影,若有所思。
流苏道:“其实这万道仙宫也是有点意思的,各体系让我颇有涨了见闻之感,甚至有些启发,此行不虚。从这只仙鹤的表现看去,这些新体系无非是探索者,而更高处是俯瞰者,此宫宫主是有些门道的。”
“嗯,你也是俯瞰者,我是看热闹的。”秦弈走向法阵,笑道:“想不到真有传送阵这种东西。”
“这是空间之理,你在裂谷下都可以穿梭天然的空间裂隙,真正的修士自然能够将它们利用起来。”流苏笑道:“不过这也不是随便布置的,搞个不好,空间撕裂,进去出来就成碎尸了。”
秦弈打了个寒噤,面前柔和的法阵之光此时看着有点像绞肉机。
“不用怕,法阵里面是否紊乱一眼可辨。”流苏道:“走走走,我很想看看琴棋书画那边又是什么德性。”
通过法阵回了石龟那里,又从另一个法阵走过,再出来时已经到了另一座山。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亭台隐隐。远有飞瀑之声,近处流水潺。
有白兔蹲在左近,看见有人出来,似乎吓了一跳,一溜烟窜进了草丛。
高处隐约有音乐,曲调雅致,和之前的“青楼”丝竹有了很大的不同,更接近在天空中听到的琴音,犹如高山流水,清澈心灵。
秦弈吁了口气。
这好歹才接近了寻仙访道的感觉,之前那“镇子”……一言难尽。
慢慢向山上走,很快就看见山腰有一处瀑布,飞流直下。瀑布对面的山崖上,飞岩斜出,飞岩上有亭台,两个道人正在下棋。
秦弈想起仙鹤之言,不敢凑过去看,生怕被拉住下棋,便静悄悄离开了。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这两个道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头都没抬过。
这座山人迹极少,只偶然在某处树木森森之中看见了屋檐一角,代表着有个别人隐居于此,说不定就是刚才的下棋道人。其他的真是渺无人迹,走了好久都不见人烟。
直到上了山顶,才看到顶上有一栋颇大的木屋,木屋很是简朴,连漆都没刷过,占地倒还挺大,也有几进几出的样子,不知道住几个人。
屋前院子,有个小丫头光着脚丫盘坐在崖边,对着一株茶花画画。
秦弈便轻轻走过去看了一眼。
画上茶花栩栩如生,竟有清香溢散出来这香味秦弈能够分辨,香有两股,一是面前的真茶花,二是画里传出来的。
画中茶花,竟已生香。
更让秦弈惊愕的是,这个聚精会神画画、连有怪叔叔站在身后都不知道的小丫头,不是人类。
“清茶……”屋中传来慵懒的声音:“我心忽动,似有书中人来寻我了。”
小丫头头也不抬:“师父你又做梦了。”
木门“吱呀”一响,一名黄裳女子钗横鬓乱睡眼朦胧地打着呵欠走了出来,那脚步还有些蹒跚之意,好像没睡醒。
似乎看见秦弈站在那里,女子愣了一愣,迷糊着眼睛一路朝秦弈走了过去。站到秦弈身前都没停下,迷糊地伸手去摸秦弈的脸。
这不是从刚才那群芳苑出来的吧!秦弈吓得倒退一步:“仙子请自……”
那女子开口道:“我……应该是见过你的。”
秦弈一怔,不由道:“在下初次来此,第一次见到姑娘。姑娘从何处见过我?”
女子揉了揉惺忪睡眼,歪着脑袋想了想:“在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记录里。”
秦弈瞪大了眼睛。
便听女子道:“你是南离国师,秦弈。”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书中人
画画的小丫头愣愣看着秦弈,秦弈愣愣看着黄衣女子。
这什么和什么……
南离史是什么,那种东西一般都是后人编纂的,南离可没灭呢哪来的南离史?该不会是洞府两个月,世上已百年?
不会啊,出洞府的时候去揍寒门,乡民说的是两个多月没见恩公,这时间没岔啊。
哦对了,起居注,毕竟自己的关系全是和国王公主摄政王相关,说不定有记几笔?还有时人的一些记录?
可你就看见了?哪里偷窥的?
再说了,你看过书,书上记录过我,所以你就认得我?
神仙吧你……
哦是了,这确实是修仙的,是神仙没错。
秦弈敲敲脑袋,一脑门混乱。
试图感应对方的修行,却发现浩如渊海,竟似比之前腾云境的明河、凝丹巅峰的程程都更不可测得多。
“晖……晖阳大佬?”
这个看似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女人,是个晖阳大佬,还不知道晖阳多少层……古尸前辈不算的话,这位可能是自己踏入修行之后所见到的最强者了。
可她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脸迷糊,眼睛惺忪,还微微眯着看秦弈,好像要凑近一点才看清楚似的,这是刚睡醒呢还是有点近视?话说有近视的修仙者吗?你这不是在逗我……
明明很强的修行,却没给秦弈带来任何压力感,反倒第一时间脑补出了知性家教.avi的场面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似是看清楚了秦弈的样貌,心满意足地站直了身子,悠悠轻吟:“国师秦弈者,山野方士也。初,武烈王为王子,与昭阳公主亲赴仙山,顾于草庐,乃与同行。不日谋诛东华,武烈白首,弈乃独赴裂谷,为王延寿。归时玉石已焚,弈救孤女于火海。昭阳灭西荒,颇得弈力。乾坤既定,弈不受功禄,飘然远行,王深敬之,乃虚国师位,永待弈归。这是《南离人物志》,大乾皇帝咨询使者,使者整理见闻之后归国编纂而成。”
秦弈默默听着,心中怅然叹息。
是大乾使者编纂人物志的话这就说得过去了,这记录也算客观阐述吧,也就细节有些错漏,比如漏下了自己与李青君的感情戏?这内容听着像是李青君自己告诉使者的,多半没好意思说感情戏吧。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种边角杂书你都看过,还真是神奇。
听着别人说自己的“历史”,自己竟真成了一个“书中人”,这种体验真是难以言喻,秦弈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此时是什么心情。
他沉默片刻,话到嘴边变成了:“果然寥寥几笔,其实可以写一百章的。”
女子眼睛一亮:“一百章,你写么?你写我就看呀。”
秦弈抚额:“我不会写。”
女子叹了口气,似乎此时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不太雅观,脸上微微一红,整理了一下衣襟。
那慵懒迷糊的样子不见了,真变得知性淡雅,像极了那种自幼书画熏陶的大家闺秀,偏偏正在隐居山林,兼具那种书卷气息和居于云岫的超然感,很美。
秦弈看得呆了一呆。
这也是一种仙灵之美吧,与明河的遥远有些不同,虽然也有点缥缈,却更亲和一些。
女子竟然行了一个书生礼:“山外之民,见过书中人。”
秦弈摇头道:“我既站在这里,便不是书中人了。”
女子眨眨眼,微微一笑:“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眼前终究一场幻,或不如书中一字真。”
说着转身伸了个懒腰,又拍着小嘴打着呵欠回去了:“既见书中人,今日兴尽矣,不如睡觉。清茶,替我待客。”
所以你这文绉绉扯了半天的意思,其实是见光死吧?
秦弈半张着嘴巴目送她的背影进屋,都不记得今天到底呆了多少次了。你整理衣襟敛容行礼,原来不是为了和客人说几句话,而是为了告辞回去睡觉?
这里的人,果然是个个都不太正常……
“那个,这位哥哥……”
秦弈低头看去,那叫清茶的小丫头还坐在地上抬头看他,那大眼睛纯净得如同她身边茶花上的清露一般。
“这位哥哥你是来拜师的,还是来访友的,还是来求亲的?”
“呃?求亲?”
“师父说,来了这里不直接说来意,赖着不走的,多半是对我有企图……”清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要对我有企图啊,我这么小。”
秦弈一脑门黑线:“在这儿不说来意赖着不走的,多半是对你师父有企图才对,对你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有什么企图?”
话音未落,就见清茶连滚带爬地跑了:“师父师父,这个男人说他对你有企图。”
秦弈:“?”
屋内传来女子慵懒的声音:“身具画功,而不习画。识字不少,却不读书。手中之茧不为笔墨,而是兵器。道就在那里,人皆可见,而知者寥寥,便是如此。无论求师求道求亲,都请回吧。”
秦弈终于明白她见了书中人之后见光死的原因何在了。
没有她想象的国师缥缈,反而是一介俗夫吧。
清茶正在敲门:“师父别装了,难得有人要你,没有嫌你只会看书画画如同呆子,也没有说你天天睡觉跟头猪一样……”
不知哪里卷来一道柔和的气,将清茶绑了起来,继而重重顿在地上,坐了个劈叉。
清茶痛得眼泪汪汪。
秦弈哑然失笑,忽然觉得这里很好玩啊。
这万道仙宫,两座山头,几乎就已经是两重天地。真不知道这所谓“世间万道”,究竟还有多少趣味。
但秦弈也有了一点“兴尽”之感,观摩万道好像意思不大,对自己的琴心突破没有什么帮助,恐怕再找别的去看也是差不多的。
不过流苏看这些的视角不一样,还得看看流苏的意见。便暗自问流苏:“你还想看看别的么?”
流苏道:“今日也兴尽了。天色将晚,明日再看看。不过我们这么浅尝辄止,如同走马观花,所得也太浅了。我建议今晚寄宿于此,和这女人谈谈,说不定有所得一个晖阳之境的书画之道者,啧,真是令人惊叹。”
秦弈便蹲下身来问清茶:“小妹妹,你们这里留客么?”
清茶像看变态一样看着他:“下山过阵,石龟右臂,镇上群芳苑适合你。再用这么猥琐的目光看着我,小心我打你哦。”
“我特么哪猥琐了?这明明是慈祥。”
清茶怀疑道:“真的?”
“真的!”
“哦。”小姑娘挠了挠头:“真要做我师公?”
“小姑娘家家的能不能抓住重点?我要的只是借宿,借宿听得懂吗?”
“跟我来。”清茶扯着他的衣袖往客舍方向走,小声低语:“我跟你说,师父爱看书,爱书法,爱画画,只要你能有一项打动她,说不定就可以做我师公了。”
“我说了只是借……”
“这种借口我听过很多了啦,最后还不是都被师父打得满头包,丢下山去了。这种老掉牙的套路,根本骗不了聪明的清茶。”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客舍之夜(月票4500加更)
客舍就在主屋之后,清幽僻静。
清茶带着秦弈到了门外,自己就撒着脚丫跑了,说是那副画还没有完成,那是她的功课。
秦弈也没去管小丫头,安静地站在屋后看景。
有几株茶花在屋边轻绽,山泉就在花树之下淌过,流水清澈柔和,偶有花瓣落下,随水流去,不知飘向何方。
抬头望远,天色昏黄,远山在云霞明灭之中依稀难辨。茫茫山脉不可见,苍茫而悠远。有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此景可入画。”秦弈低声赞叹:“如果我真是一个画师,真可能会想要永远住在这里不想走了。”
流苏道:“在仙迹村时,你还有心看夜晚虫蛰蝉鸣,星辰之美。出山之后日渐奔忙,倒失了这些。”
“嗯,其实我还是有点文青病的吧棒棒?”
“彼此彼此。”流苏淡淡道:“仙道求索,何谓‘道’?道法自然。如果连自然之美都匆匆而过不知欣赏,又谈什么道?不过力量堆叠,错失真意了。所以这书画之道,是有点意味的,你可以多参详。”
“道法自然……连你这么个魔棒都这么说……”
“在最早的时候,其实道也没有什么正魔之分,大家贴近的是源初。所谓正魔,不过阴阳两面,若以太上之见,并无偏倚。”流苏道:“妖怪亦然,什么是妖?仙鹤翱翔不是妖,清茶小姑娘不过一片茶叶嫩尖所化,也不是妖。夜翎蛇凶戾,天火横起,那可就是妖了……说是说不清的。”
“呃,编制问题?”
“哈……”流苏没有多言,笑道:“你跟我个数万年认知断层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情以后你有空去和明河讨论讨论才是真。”
秦弈点点头,又看了一阵景色,直到太阳彻底落山,山色如墨,他才转身进了屋子。
随手一弹,便有一丝火花准确地落在桌上灯台,油灯轻轻燃起。
这里居然不是用什么明珠,也不是术法照明,而是灯火。真正的山间隐士,居于云岫之间,复返自然。
“整体说来,这万道仙宫,还真不算邪魔外道,只是理念不同罢了。”秦弈终于道:“若从此山看,她们倒是真仙家,至少可比万象森罗宗像话多了。”
流苏没有回应,这就是秦弈的琴心三叠所需要自己想的东西,因此访道,它多说就没意义了。
这间客舍也很是与众不同。
四面都是仕女图,栩栩如生,如果不是明知道这是画的话,秦弈说不定第一眼会以为这些都是照片,像素还很高。
因为实在是太真实了。
根本就不像是笔墨颜料能够达成的成就,简直就是如单反拍摄出来的一样。
秦弈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张画,确信这真的是画纸而不是照片。
只不过纸质奇特,灵力暗藏,连用墨也是很特殊的。
就像当初自己制符,黄纸丹砂都是稀罕物,而京泽因为有个惊魂笔所以被万象森罗宗招揽,道理差不多。凡间之物,画不得仙家之宝。
而正对床头柜的另一面墙,是一整片的书橱,里面尽是藏书,密密麻麻不知多少。
流苏忽然道:“一般典藏,只消用明河送你那种记录玉简,一个法术就可以把上亿文字全部收拢记载,并不需要这样的书橱。这是特殊的坚持,可别把人家的书弄坏了。”
秦弈“嗯”了一声,这个流苏不说他也能体会,仙家还用纸质书,一般属于比较隆重的东西,比如佛道的经卷。对于此间女子而言,基本上是把任何书都当一种典籍对待了吧。
会放在客舍的,也不是一些晦涩经典,基本都是那类民间故事书,给客人打发时间消遣消遣的意思。
秦弈便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倒还有些意思。
这毕竟是个有长期文明的世界,书画都能入道了,写作的水准自然不会差。
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就有些发直。
居然是个后宫文,风月味儿还挺浓的,某些暧昧场景也能看得人面红耳赤。虽然还不算真正多露骨的小黄文,也实在不像是此间女子看的东西呀……
唔,她多半没看过吧,只是随便把这种闲书放在客舍给客人看的?
如果是穿越前,秦弈大概会很想看完,可这时候还确实没多大心思看小说,随便翻了翻也就重新塞了回去。
心中颇觉好笑。在凡尘俗世间,住在太子府这种本应很多书卷典籍的地方,屋里没有书,当初还叫李青君给他找些书来看,结果李青君莫名生气,最终到了现在可谓除了秘笈之外一本书都没看过。结果到了这仙境之中,仙人隐居之地,反而看见一柜子闲书,真是颠倒过来了。
既是如此,自己记得一些故事,待明日赠与她也不错,算是把中华文明在此地开花结果,也算与晖阳大佬结个善缘吧。
想到这里,秦弈便不再观察,熄了烛火,上床打坐。
自从正式修仙,他的睡觉就已经彻底被打坐取代,也真不知道此间女子为什么能睡得被自家徒弟说成猪一样。
夜色渐深。
秦弈正在运转周天,心神混融之间,心中警兆忽起。
这是历练之后带来的习惯,早在进屋之时他就简单地布置了一个提示阵法,凡有异力进入范围都会惊醒他。
秦弈收回心神,睁开眼睛,这么一看就呆了眼。
墙边侍女图上,其中一幅上的美人,居然娉娉婷婷地从画中款款走了下来,那画卷之上只剩背景,再无人迹。
女子见秦弈睁眼看他,只是微微一笑,轻启樱唇:“夜色苦寒,客人独居寂寞,奴家特来侍寝。”
“我不要侍寝。”
“客人不用慌张。”女子很有气质地行礼:“我等不过画卷之魂,既无人间清白,也无鬼神之幽。伴君寂寞,是我等客舍画魂分内之事,舍此之外,我等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秦弈看了看墙上其他几幅画,犹豫片刻,问道:“你们全都是?专门画了待客的?”
“是。”女子抿嘴轻笑:“莫非公子觉得一个不够?”
话音未落,其他画卷上的女子也都全部走了下来,犹如梅兰竹菊,芬芳各异,各具妖娆,全都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低眉垂目:“任由公子差遣。”
秦弈啧啧叹息:“学画之道居然有这个好处啊,可以自己随便画美人享用?”
“这便是仙家之能。”为首的女子笑道:“主人赋予我等意识,我等便只为主人存在,想用来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秦弈似是确认地再问了一遍:“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女子媚眼如丝,伸手微敞衣襟,腻声道:“当然什么都可以。”
其他女子也都羞红着面颊,轻分罗带。
“哦。”秦弈点点头,认真道:“你们既是此间主人所画,想必基本书画之道都是有的。我心中有些闲书,可以录于玉简。你们将它抄录成册,送与此间主人,便当秦弈偿此留宿之德了。”
几名女子目瞪口呆。
你留我们下来,说做什么都可以,最后是叫我们帮你抄书?
主屋卧榻,女子睁开了眼睛,神情似笑非笑,美眸在黑夜之中灿灿如星。
第一百四十七章 琴心初成(5000加更,爆更活动完成)
次日一早,秦弈到了主屋之前,想找那女子辞行。
这回主屋没有关门,秦弈一眼就看见那女子斜靠窗边,手捧书卷,正在看书。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衬得她的肌肤有了些柔和的光晕,眼眸宁静,气质慵懒,手边一盏热茶,淡淡散着水汽,悠悠漫过她身边,平添三分朦胧感。
秦弈觉得这女子本人看书的样子,就已经如诗如画。
瞥眼却见到清茶小姑娘一头一脸的水,坐在旁边抽着鼻子画画。
秦弈看她落汤鸡一般的模样,有点想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清茶抽着鼻子道:“师父又拿我泡茶……”
说话间,那女子素手掂起茶盏,悠悠地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书卷。
秦弈心中只剩一串省略号。
敢情您点化一片茶叶当徒弟,是为了这个用途吗?
“那个……”他终于打破女子看书的宁静气氛,开口道:“承蒙留宿,特来辞行。”
女子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放下了书卷。
“这就是你让她们抄录给我的东西?”她似笑非笑道:“这是对我用女色考验于你的回击?”
“啊哈哈哈……”秦弈打了个哈哈,又很快肃然道:“这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嗯……笔法冷峻,世情尽显,如入画卷之中,从一市井尽知一国之貌,真佳作也。”女子沉吟道:“但风土人情,似乎与所知诸国都不相同,与你南离更没什么关系。”
“这就非我所知了,这不是我写的,只是偶然看见,署名兰陵笑笑生。”
“这种作品一旦问世,必有人追捧。世间文作,只要稍有名气,我就不可能不知道。”女子淡淡道:“所以他人所作这种浑话就不用说了,就是你写的。”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的吗?
女子的眼神又有了笑意:“窥斑见豹,里面那些玩法,你很熟悉啊……吃喝嫖赌之道岂不是应该更适合你?来我琴棋书画山上干什么?”
“吃喝嫖赌非我道也。”秦弈认真道:“倒是这琴音渺渺,画意飘飘,仙家意境扑面而来,更适合我。如果前辈不用画魂引诱于我,在下倒是希望在这里多住几天。”
“等等。”女子不悦道:“什么前辈?我很老吗?”
秦弈闭嘴不答。
自己这点手段是看不出人家真实年龄的,到了一定修行之后就连所谓“骨龄”都没法看了,因为早就脱胎换骨,都不是原来的骨了还看什么龄。
不过逻辑摆着,练到晖阳大佬的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最少也是千年老怪打底了吧。
女子瞪了他一阵,慢慢道:“我姓居,居云岫。”
居于云岫间……很适合她。她身上真的看不见人间烟火气,只有书卷气和诗情画意,还有一种……奇怪的逗比?
秦弈便拱手道:“好的,居前辈。”
居云岫大怒:“我告诉你名字是为了让你喊前辈时可以加上姓的吗?”
秦弈很是无奈:“总不成喊你云岫?”
居云岫淡淡道:“有什么不可以吗?名字不是用来叫的?”
秦弈愕然。
居云岫沉吟片刻,又问:“我观你看清茶作画之时,以及昨夜触摸仕女图,是观察过笔法与用具的,这是学过画的观察角度,不是门外汉。”
“是。”秦弈有些小尴尬:“简单学过一些……”
基本可以说,如果抛开素描这类的新式画法,单论绘画水平的话,自己这个大学僧和人家专攻此道的仙道大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连清茶都比不过,他甚至都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学画画的。而且自己的热爱度也比较低,说是此道中人也太勉强。
居云岫又道:“你会写故事杂书……别说不是你写的。琴棋书画的书,并不单指书法,而是作品,作品里包含诗词歌赋,也包括经史故事。”
秦弈只好道:“前……哦,云岫姐姐想说什么?”
居云岫转头看着窗外朝阳,看了好久好久,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琴棋书画山,已经没人了。”
“呃?”
“只剩棋痴师叔,撑着棋的场面,动不动扯着别人下棋。而琴,书,画……只有我一个人了。”
清茶举起小手:“师父还有我。”
“一片茶叶,自己泡水里去,没你插话的份。”
清茶泪奔。
居云岫转头看着秦弈:“我知你是来求道的,或有拜师之意。我是此峰之主,也是万道仙宫里琴棋书画一宗的宗主。秦弈,你可愿入我山门?”
“拜师?”秦弈摇头:“不拜。”
居云岫道:“我知道你并不是走书画之道,而是传统仙道。希望你能入门,是因为你好歹与此道相关,也有一定的兴趣,那就可以留此传承。万一将来我有失,也有人能将此道传递下去,而不是逼你真的转向此道精研。你可以理解为护法或是客卿,不受门规拘束,却享尊荣,一应秘地对你开放,想要突破琴心不过轻而易举之事,你意下如何?”
秦弈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道:“我不拜师。”
“哦?”居云岫奇道:“仙鹤传音,你是散修。莫非你已有师承,是在骗它?”
秦弈认真道:“我是偶得传承,连师父长啥样都不知道,但在我心中,它就是我之师。无论贵门有多少优点,能给我多少好处,我也不会喊别人做师父。也许它不在意,可我在意。”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泥丸忽然跳动了一下。
这些日子一直在将破未破的琴心感悟之中,四处苦寻契机,竟然因为这么一句话似乎就要突破了。
流苏默然看着,轻轻叹了口气。
并不是因为一句话的事。
琴心就是明心,就是验证己道。秦弈本有道,只需践行,而不是在迷茫求索。原本在快到万道仙宫的途中,秦弈都已经快要突破的,不是此时才来。
无论是之前寺院行侠,怒斩淫僧,火烧佛寺;还是昨天对吃喝嫖赌的拒不入门;还是对昨夜画魂相诱的婉拒……这都是践行的过程,一步一步,积沙成塔。
包括如今这份不拜师的坚持,同属秦弈的践行之一,都是他侠心的一部分,这个男人的基本价值观。
虽然在它看来,傻得要死。
但是……不得不承认,挺高兴的。
它轻声叹息:“入门吧,秦弈,一个大宗门可以给你的积累,远远比带着我四处云游有益。”
秦弈不说话,他正在默默感受体内那雾气化成水滴的过程。
居云岫斜倚软塌,纤手支着粉腮,饶有兴致地看着秦弈的琴心突破。
一介散修,这么点年龄,修行如此踏实……这倒罢了,居然真的可以自己四处问道就突破琴心,这便是顶级大宗里也是极其难得的事情,别说散修了。
所以昨日仙鹤传音,这少年很可能是个天才,希望尽量将他留在门内。
本来她没什么兴趣,因为秦弈表面看着清秀,书中记载也飘逸,结果实质却是个“粗鄙武夫”,不合她的审美。但考验之下,却让人很满意。
那种对美景的热爱,是画之道的灵魂。
而对画魂诱惑的抗拒,验证人品只是其一。其实最大的关键点是,画者之道,你根本不能抱有画什么东西出来享用的念头,真有这种念头就根本不可能得此道。
秦弈完美地通过了这个考验。
然后呢,居然还有馈赠……
抛开里面的**,那纷纷世情入木三分,在行文之道上已入道矣。
一个“粗鄙武夫”,意外的非常符合她这一门的需求。
还是个能自入琴心的天才……可惜他无心此道。
随着秦弈的琴心渐渐凝实,居云岫忽然开口:“若是不要你拜师,只与我师姐弟相称呢?我师父早死了,没人要你磕头。”
秦弈愣了一愣,这个好像……很难拒绝了啊……
ps:今日这爆更完成,8w字是一定有的了。这回总返还确切可达20%,终不负大家的共同努力。在我感觉上如同打了一场大战,累得快虚脱了,希望文章质量没降低多少吧。明天起恢复正常两更,也得好好雕琢一下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古画后续
清茶小姑娘被派遣去主峰做报备了。
一个正规宗门仙宫,有人入宗当然是要造册做体系的,涉及各种权利与义务的分配问题,也是有了个同门“自己人”的标记。
秦弈在本宗可以说不是真为了学琴棋书画而留,但对外而言,这就是居云岫代师收徒,此宗多了一个高辈分的同门。
主屋之内。
居云岫与秦弈在矮几上相对而坐,居云岫素手沏茶,茶壶之中仙水流淌,淅沥落在茶杯中,有种天然的静谧与缥缈,犹如大自然的音乐回响。
这回总算不是用清茶塞水里来泡茶了,而是制好的仙茶。清水一冲,仙气便溢散出来,茶香满室,灵气飘然。当然你要说这是清茶的同胞也没什么不可以。
秦弈心中微动。
这种仙茶,对修行者来说也就是好喝且有仙意,实际效果最多有些提神作用,等同于无。但如果是凡人喝了可能会有点脱胎换骨洗涤杂质助长修为的效用,说不定一介凡夫喝一口茶就此踏上修行之路。
由此可知,那些美食美酒,也都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东西。
接触到真正修仙界生活之后,你确实能够发现什么东西都已经不是俗世所用,无形之中早已拉开了“阶级”,或者说不同的物种。
当然,一个晖阳大佬,和凡人确确实实不算一个物种了。她或许一只手就能覆灭一个国家,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实际仙人们确实对俗世无所求,没有必要去争夺俗世权力。他们需求的东西在人类聚居之地往往是不存在的,都是要在灵气浓郁的灵山名泽之中诞生。或许有极少数东西需要世俗力量帮忙收集,那也只需要吩咐一句就有人做了。
这是人在山中、避隐世外的基础,久而久之,也就未必把自己当人看待了。
如同悬于天际的明河,也如同琴声起于云岫。
秦弈与明河入洞府之前,曾有过简短的“道争”,归根结底就是基于这个认知的差异,是否把自己与凡人割裂来看待。
“万道仙宫,讲的是世间所有爱好,走到了极处、投入了灵魂,皆可成道。”居云岫倒好了茶,慢慢道:“但是世上的事总是如此,沉迷于吃喝嫖赌的人,永远比沉迷于琴棋书画的人多。也许有人说他爱音乐,但目的性太强,为了成名,为了得利,为了万众追捧,那便不是琴之道了。反倒不如贪酒好色的,就是爱酒,就是爱色,倒没那么多目的与功利。所以吃喝嫖赌成一镇,琴棋书画只数人。”
顿了顿,轻叹道:“只是为了音乐,纯粹为了音乐,然后还需要确实有水平,确实能悟道者,这样的人有几个?”
秦弈忍不住道:“我认得一位京泽兄,他似是纯粹为了画画,水平悟性也都高。可似乎几年前来过这里,而师姐不收?”
“不是我不收他,是他年轻气盛,出口不逊,说我们沉迷一物,如痴如狂,已然非人。”居云岫微微一笑:“其实他在别人眼中又何尝不是个痴狂呆子呢?至于非人……他早晚也非人。仙道求索,岂不就是在寻找怎样成为非人?”
秦弈默然。
心中再度想起明河。
过了一阵才道:“这么说来,其实师姐是觉得京泽兄可以的?”
“嗯……我故作发怒,赶他滚蛋,不过是想让他再磨砺一二。等到他磨去少年成名的傲气,尝尝世间冷暖,终知人与非人。”居云岫悠悠抿了口茶,笑道:“他早晚还会回来的。”
秦弈心中有几分佩服,这算是看透了吧。
京泽确实会回来的,他说过他要慢慢一路画过来。
“但既是如此,这琴棋书画一门,岂不是也已经后继有人了?”秦弈不解:“为什么师姐还愿意用这么宽松的条件,留我做个护法?”
“琴棋书画山,之所以日渐凋零,除了真正合乎此道者难求之外,也有一个因素是实战不足。”居云岫笑了笑:“你的修行很踏实,是打出来的,是个很适合的护法。或许京泽可以把画之道发扬光大,而维持这一宗威望颜面,是指望不了他的。我为什么叫清茶自己泡水去别插话?因为她更不能指望……”
秦弈哭笑不得:“原来我是个打手。”
“会画画,会写书,还不贪不色的打手,你知道多难找吗?”居云岫说得理所当然。
秦弈瞪眼。
“别瞪了,乖。”居云岫笑眯眯道:“你也是有入一个宗门的需求的,否则不会千里迢迢来访道。访道表面上是为了认知,深意终究是如果中意了,就一起混,对不对?”
“那我跟你混,到底有什么好处?我可没打算学书画。”
“哎呀呀,你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师姐了,还不算好处?”
秦弈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那些画魂随便你用,算不算好处?”
“我加入的是琴棋书画山,不是吃喝嫖赌镇。”秦弈没好气道:“再说了,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些画魂根本不能那啥的,她们只是魂,不具备那种功能。真要白虫上脑,估计就被她们丢下山去了。”
“咦……”居云岫怔了一怔:“你居然看得出来这一点?”
秦弈冷哼不答。他修为还没达到魂体层面,但他见过猪跑啊!
棒棒现在都是腾云级的魂力了,也不能幻化一个魂体离棒。区区画魂,就算有画为依托吧,凭什么能实体做那啥事?能抄书都已经让他很意外了好不好。
想必能画出一个真正具现、有血有肉的人,就是此道终极追求了吧……这个有点梦幻,那差不多是造物层面了,恐怕真不是晖阳境界能办到的,盲猜棒棒全盛境界都不知道行不行……
秦弈忽然想起什么,摸出了古尸洞府的女子画卷:“这张画,那位前辈说,万道仙宫有人能帮他具现出来?”
居云岫接过画卷,伸手轻抚了一下,神色有些追忆,一时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阵才叹了口气:“此画主人何在?按寿算上看,应该是死了,不知道是否另有造化?”
“前辈逝世很久了,不知多少年。”
“嗯……这画是我师父帮他们画的,那时候我还挺小……我师父认为若能达到那种层面,无异于死人复生。可笑……没能使死人复生,想要做到这种事的人却自己一个接一个死完了。”居云岫轻笑一声,有些讽刺。
秦弈道:“所以你不也是在追求这个?”
居云岫出神地想了想,摇头道:“太渺茫,凭空造物,无异于自开地水火风之能了,何人可成?倒是若能捕捉一丝魂灵存于画中,复制一个人出来倒还有一定的可能性吧……”
这已经很牛逼了好不好……秦弈心中忽然一动,问道:“既是如此,本门对灵魂很有研究了?”
居云岫打量了他一眼:“你尚未到修阴神的层面,遑论阳神,想这个太早了,踏踏实实去结丹吧。”
顿了顿,又道:“这张画里……藏了一些秘密,只有精通画之道的才可以看出来……你加入我宗,什么都还没得,倒是送给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秦弈挠了挠头,有些无语,想不到这张画居然还有下文。
心中忽然想起被流苏讳莫如深的“门”。
这画里的秘密,说不定和“门”有关系。
想到这里便道:“如果是探索什么地方的地图,能不能带上我?”
居云岫沉吟片刻,摇头道:“这秘密我也得花时间破解……倘若是一个秘境指引的话,看看危险程度再议,你既入我门,我就不会藏着掖着。”
秦弈吁了口气,这个琴棋书画山果然还是很仙家的,没什么算计来算计去。
“至于你现在……你既不学书画之道,自己也有功法为基,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有什么合你所需……”居云岫沉吟道:“首先,你可以拥有自己的洞府,我建议你先安家,再议其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过客
此时清茶回来了,带来了一个身份牌,还有一份玉简。
“造册殿主说,是师父的师弟,那便是一宗辅弼,该得玄级牌。”清茶抽抽鼻子,小脸蛋有些羡慕。
秦弈问:“这是身份很高的意思?”
“是啊,宫主是唯一的天级。各宗之主和宫中各殿的重要执事是地级牌,各宗辅弼和峰主是玄级牌,身份很高的。”
“你是你师父弟子,应该也有个黄牌?”
清茶摸出一个小铁牌:“我没有,我不黄。”
居云岫道:“清茶只是我点化的童子,能化人形画些画就不错了,实际上连灵根都欠缺,难以提升。对于仙宫来说只不过最低造册,作为宫中人看待而已,没什么身份可言。只不过清茶在我这儿就是我至亲之人,谁也不敢拿她当丫鬟看。”
“不是吧,仙宫这么等级森严?仙家之意呢?”
“只要修炼还需要资源分配,那就会有等级次第。”居云岫淡淡道:“便如你所需的洞府,这便是资源,谁都想占,又怎么去分?”
秦弈默然,叹了口气道:“好吧,那这个玉简是什么?”
“本宫的一些资料介绍,你到了洞府慢慢看。”居云岫当先出门,回眸一笑:“别愣愣的了,带着牌子,随我来吧。”
万道仙宫,是一整个山脉,有青峰无数。
其中琴棋书画宗,也不是指一座山,而是一片山。居云岫所在算是这一片的主峰,周遭还有不少较低的峰峦,隐于云雾之间。
曾经这一宗兴盛时,也是琴棋书画各位大佬各据一座山头,然后在主峰议事的。
所以宗主之下还有峰主的概念,如今秦弈的身份也就等于一个峰主,可以拥有一座小山峰。
而如今全宗人才凋零,只剩小猫两三只。对于秦弈来说,也就等于周遭侧峰任他随便占据,无数前人开辟好的仙府他随便选用,都不需要自己开辟。
倒也没有太高端的洞府,最高也就是晖阳境界的前人所辟。
因为更牛逼的实际上就是主峰,居云岫所居的山顶,看着是一栋木屋,其实贯通全山,本身就是一个超级洞府。想进更牛逼的洞府修炼,那除非……嗯……
居云岫负手悬于空中,看着秦弈坐着的手帕,眼神玩味:“你的飞行法器有点意思啊师弟。”
秦弈面红耳赤:“这个……”
“别说了,我懂的。”居云岫啧啧有声:“原来还是个有情人,弟妹在哪里修行啊?瞧着气息有点万象森罗宗的意思?好像跟你不太搭啊,要不要师姐给你介绍过一个?”
“这不是你弟妹。”秦弈理直气壮地伸出手:“你送我一个,我就不用这手帕了。”
“那可不好呢,你的定情之物,我怎么能随便拿东西替了?”
秦弈鄙视道:“小气。”
居云岫也不脸红,直接道:“我要是送你东西,被人看见了,以为弟妹就是我自己,那怎么办?你还是自己炼法器吧。”
“我怀疑你是故意调戏我。”
“有证据吗?”居云岫道:“快点快点,挑完洞府我要去睡觉了,一早上在这儿和你扯淡,浪费大好睡觉时光。”
秦弈指着周遭群山:“你就告诉我这里全是洞府,这一片档次都很高,什么介绍都没有,让我怎么挑?”
“介绍?”居云岫鄙视道:“你一个刚刚琴心都还没稳固的小弟弟,这一片全是晖阳洞府,随便躺进去都够你用了,你还有要求?”
“我特么……我要叛宗!”
“好吧好吧,说说你的需要。”
秦弈倒是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嘴巴说得嗨,有要求……实际上他有个屁要求,之前古尸那么佛系的洞府对他而言都算造化了……
居云岫的神情变得似笑非笑:“怎么……你这表情,莫非你的要求是,什么洞府都可以,但是要我?”
秦弈狼狈地控制锦帕后退数尺:“不、不是……那啥,我要有地火的洞府。”
“地火……炼丹?”居云岫沉吟片刻,随手指了指右侧一脉青山:“就那个吧,洞前有松树,可以化为童子,有事问他即可。”
说完直接不负责任地跑了,看那样子是真的想去睡觉。
秦弈十分无语,这女人,正经的时候说多仙气就有多仙气,奇怪的时候说多逗比就有多逗比,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几种人揉在一起似的。
也才初识,还有很多时间去慢慢了解。
他按下云头,到了山腹之间,那里明显有一道石门的模样。石门左右有两棵矮松,长了一副迎客样。
见秦弈下来,矮松就化成了一对矮呼呼的大头童子:“来客何人?”
秦弈摸出了腰牌:“云岫师姐说,以后这峰就给我住了。”
两个童子都下拜:“参见峰主。”
“不客气,我叫秦弈。直接喊名字就可以了,我也不管什么事,峰主膈应人。”
“清风明月,见过秦……秦先生。”
“你们前任峰主一定很没文化。”
清风明月木然不答。
秦弈打量了一下左近,问道:“这是什么峰?我好歹得知道自己家门牌。”
“哦,这是万道仙宫第九十一峰,也是面对那边医卜谋算宗的门户之峰,前峰主没有起名。”
秦弈脸颊抽搐:“我可以起名么?”
“当然可以。”
秦弈抬头看了一阵,心下始终觉得这次的“入宗”太快了,没有任何归属感和参与感,仿佛自己还是一个访道的过客,拜别道友就离去了。
事实也差不多吧。
居云岫很明显也并没有当真把他当一个亲近的师弟,而是一个门派护法,感觉那种“你要修行我给你提供资源,但你要帮我打架”的意味比较明显。因为她毕竟不能什么事都亲自动手,那逼格就掉光了。
秦弈甚至可以想象,那种各宗之间交流比试的时候,人家派出宗门后辈才俊,这边只有一个清茶站在那儿,是多尴尬的一件事……居云岫想要他秦弈也就不奇怪了。
与其说是入宗门,还不如说是参加了一个江湖帮派做客卿,又或者干脆说就是个客人。
那种随时能走的意味更浓郁了。
此非吾乡。
他看着远山渺渺,忽然一笑:“就叫过客峰吧。”
两个童子都垂首:“得令。”
有金光闪过,山峰顶上慢慢地出现了三个大字:过客峰。
秦弈若有所悟,这两个童子实际就是此间山灵。
“过客?”主峰之内,居云岫斜卧软榻,轻声一笑:“来到人间皆过客,谁不是呢?”
第一百五十章 财侣法地
秦弈自己没有归属感,居云岫那边实际也没有真拿他当同门同道来看待,最多就是考核之后觉得还算满意,满足她的招人需求,招来做个高级员工罢了。
名义好听师姐弟而已。
这并不重要。
新入职一个企业也不可能就拿企业当自己家,就跟部长称兄道弟了。
关系是需要培养的,重要的是眼下各取所需。
流苏一直都在建议秦弈入宗门,而没有拍棒保证有自己就有一切,为的是什么?
修道者讲“财侣法地”。
“财”在低级阶段是钱财,到了一定层面是资源、是宝物,一介散修除非撞了狗屎运,否则资源和人家大宗门当然没法比。
“侣”并不是指男女关系,道侣的本意其实是志同道合者,可以一起钻研,互相启发,互相促进,遇到困惑有人助你参详,遇到难题有人帮助解决,遇到敌人可以共同抵御。当然更具体到男女层面也没什么不对就是了。
“法”是修行法,不管核心道法还是应用术法,还是各种奇奇怪怪的法门,都是法,你再天才不可能全靠自悟,没师父也起码得有个秘笈。
“地”是修行地,未必是洞天福地,总之要能对修行有益之处。之前古尸那个洞府太过佛系,并不是真正适合修炼的地方。想要合适的地方,要么碰运气去找其他遗迹,要么就是撞大运遇上没有被人占据的灵秀之地,要么就只能是加入宗门。
要不怎么说散修最苦逼,因为财侣法地对于散修而言都很困难,也就落个逍遥自在的好处了,辛苦别人看不见,眼泪都在肚子里。
大宗门容易出人才,就是因为四项兼备。
秦弈有流苏,“法”不是问题,“侣”……算半个?虽说亦师亦友,但是三观差距甚远,要知道双方初期几乎是天天在闹别扭的,如今不闹了是因为交情深了,互相都让着,可不是志同道合。
有半个也勉强过得去了,好歹不寂寞。
而“财”和“地”,是秦弈始终缺乏的东西,半个都没有。
秦弈确确实实需要一个踏实的修炼场所,不能是之前古尸洞府那么佛系的,而是能作为一个相对长期的根据地,想要的设施都有的那种。
就像常人居住,阳光通风是个基础,而厨卫阳台、各种家具,好歹都要有可以用的。
对应在洞府设施的话,绝对安静免打扰、灵气充沛,这是基础,另外还需要很多设施。
比如一个良好的丹炉、相应的地火,以及灵土肥沃的灵药种植园与各类需求的药种。
比如一个能够磨炼神识的专职幻境,有针对性的提升。
比如一个能够帮助法器祭炼的场所,需要的雷锻火炼冰凛水冷都有充分的准备。
还需要一个能提供对战锻炼的专职修炼区域,或是对练傀儡或是对练的人,而不是空对空的自己练。
当然不能缺少防护阵法与禁制。
这才是可以常驻的、“财侣法地”中的“地”。
古尸的佛系设置,此时秦弈想来多半是有些“生无可恋”的意味,说是洞府不如说是给他自己准备的墓穴,所以这些能助于提升的东西一概不见。
而这座新命名的过客峰、过客府,这些东西都有。
“这是红莲心火。”清风指着丹室地下隐约的红霞,介绍道:“这是前峰主从别处移过来的火种,如今封印于地下,用时解开即可。此火中心温度极高,但并不暴烈,而且还有助丹之效,很适合炼丹。”
明月也介绍道:“这是紫金八方兽首炉,也有催丹融合之效,在本宗也算上品丹炉了,之前医卜宗的人总想来要,都被宗主撵回去了……”
秦弈心中微动:“其他各峰,会来此索要东西?”
“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清风道:“本宗已经没多少人了,可遗留洞府与宝物却不少,对于整个仙宫来说也属闲置浪费,别人当然看不过眼,连宫主都找宗主说了好几次,希望让出一些山峰来。”
明月续道:“宗主说让出去容易收回来难,万一以后本宗壮大,又有人需求了,又哪里能要得回来?所以坚决不肯。”
清风又道:“宗主还说,闲置以待有缘,并不算浪费。倒是某些废物占的东西乱消耗一气,那才叫真浪费,她若看不过去是不是也可以用不许浪费的借口全抢回来?宫主倒被她顶得没话说了,这事也就一直搁置。”
秦弈笑道:“你们宫主倒好说话。”
“不是宫主好说话。晖阳之境,放眼整个修仙界也不算多,无不是大宗门的中坚,在一般宗门甚至都是老祖了,有些小宗门甚至腾云境都是老祖宗呢。我们万道仙宫虽然也算个大宗,可晖阳也是宝贝疙瘩,闹起来可都是仙宫损失,宫主也不愿,反而有时还会倾向我们宗主几分,以作安抚。”
“别人若是意图用求亲啊、打赌啊,这类面上站得住脚的办法谋取本宗之物,宫主也不会管,只要不是真正冲突就好了。”
秦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居云岫会需求他,想必遇上有些事也烦不胜烦了,影响睡觉。有他秦弈在,至少低端局可以有人解决吧……
总体来说这万道仙宫虽然不算什么正道,倒也还没到坐视内部撕逼的地步,还有个规矩在。
话说万道仙宫比自己想象中的强啊,晖阳看似都有好几个的样子,宫主说不定更强。这种大宗门,自己入门居然也没什么艰辛选拔考验,太随意了吧。
其实也是秦弈对自己的强处认识不够,还当自己是个菜鸟。
天灵根、十七岁骨龄、仙武双修、自我突破琴心的散修,走到哪里都是宝贝,他真去天枢神阙也会被很重视的。一般宗门可能连人品心性都不考虑了,欣喜若狂才对,而万道仙宫还会考虑一下是否与本道相合、居云岫额外还考验了一下他的心性,这都已经算是有所坚持的了。
真去刁难什么艰辛选拔才是脑子进水。
至于宗门归属感,大家都一样,是需要培养的。
秦弈又跟两名童子走完了洞府,熟悉了一下各处地方,心中颇为满意,有这样一个洞府,若不出什么意外,恐怕可以安心在此好好修炼到腾云了。
只不过初来乍到,很多东西还没有,有炉有火却没药,有灵药园却没种子,而自己想要祭炼一个法器的话,也是什么材料都没有。
还得去问问居云岫,这些东西是可以直接给呢,还是另有什么套路获取。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山外有人喊:“第九十一峰有新主了吗?同门前来拜访,认识一下。”
秦弈摸了摸下巴,没有立即回应。
如果没听说居云岫和其他同门的小摩擦,那自己肯定只会当成同门来访,热情接待的。
可既然知道了,那这些人的来意可就未必是拜访了,说不定是骗山。
他转头问清风明月:“你们之前说,此峰是面对医卜谋算宗的门户?”
“是的,过了此峰就是医卜谋算的范围了。”
“原来我还是个门房。”秦弈咧嘴一笑:“用姓秦的做门房,云岫师姐可真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