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赏你一脚
刚刚下了台阶,门前一阵吵闹。邱妈妈已带着人闯进了丽云院,院子里守夜的丫头们一拥而上奋力阻挡。邱妈妈喝令一声,双方直接动起手来,纠缠厮打在一起,整个丽云院顿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邱妈妈站在门槛外面的阴暗处,双手环抱胸前。院子里晃动着忽明忽暗的灯火,谈锦萱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那阴沉得如鬼魅罗刹一般的面容。
“住手!”汪氏大喝一声,丽云院的丫头们闻声便立即停了手,散开退至两旁。此刻细看她们,个个垂手而立。有的衣袖被撕破,隐约能看见手臂上鲜红的血迹;有的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再看向邱妈妈身后站着的丫鬟们,虽然衣服被扯得歪了些,却都并未负伤。谈锦萱顿时一股火气窜上心头,丽云院的丫头们只是上前阻挡,并未伤人;可对方呢?生生将人抓出血来,简直太狠毒了!
“三小姐,原来您在这儿啊!夫人可找您好久了!”不知何时,邱妈妈已到了谈锦萱跟前,脸上的笑容阴冷诡异。
谈锦萱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向身后的秦姑姑,吩咐她先带受伤的丫鬟们下去敷药,药钱就由清月阁来付,过两天也会差人送来新的衣裳。
听闻这话,丫头们都不可置信地看向谈锦萱。她们没想到的是谈锦萱居然会如此关心下人,不但愿意给她们支付医药费,还要送新衣裳过来。今天这事,本就是她们做丫鬟该尽的本分,就算受伤甚至死了那也是不该有任何怨言的。这个三小姐,感觉比她们家主子人都好。
丫鬟们一个个离开了,走过谈锦萱身边时都偷偷瞄了谈锦萱一眼,用一种探究的目光。
邱妈妈见谈锦萱根本没搭理她,阴笑一声,道:“三小姐,既然您不愿意自己走,那奴婢就得罪了!”说着手一挥,后边的几个丫环门便一拥而上,抓胳膊、按肩膀,生生将谈锦萱紧紧钳住,使她动弹不得。
小离急了,扑身上前阻拦,却被一个身材高大,满脸长满雀斑的领头姑姑按压到地上。小离纤细的手腕被攥得隐隐出现红印,却还不忘使劲拉扯着旁边冲过来的丫环们的衣裙。
汪氏见谈锦萱被几个身高体胖的杂役丫鬟们紧紧按着,气愤之余大喝道:“邱妈妈,你不要太放肆了!这里是我的丽云院,不是你家主子的楚秀阁,快放了三小姐!”说着去伸手去推按着谈锦萱肩膀的一个婢女,一时间几个人乱成一团。邱妈妈见状,连忙上去拉扯汪氏,结果汪氏双手突地一松,整个人直挺挺向后背去,下一秒,汪氏咚得一声就跌倒在了地上。
丽云院的丫环们顿时吓得满脸苍白,蜂拥而上,将汪氏扶了起来。只见汪氏满脸灰尘,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是吓坏了。邱妈妈先是一愣,随后看汪氏并无大碍,便也放下心来。走到汪氏跟前,笑着赔罪道:“汪姨娘,奴婢实在对不住!不过汪姨娘如果刚才不插手,也不会遭此罪啊!奴婢这就向姨娘赔罪!”
说是赔罪,脸上却挂着笑,实在是欠揍!汪氏刚刚缓过神来,看着邱妈妈一脸张狂的样子,生生气得骂不出来一句话。旁边的丫头们心里虽恨透了眼前的邱妈妈,却不敢多说一句。邱妈妈本就是大夫人的陪嫁奶娘,别说是在谈府,就是在沈国公府,邱妈妈那都是非常有地位的。得罪她,除非自己不想活了!
“邱妈妈,你过来!”谈锦萱微笑着叫道。虽然身子被身后的丫鬟们牢牢擒着,但谈锦萱自始至终都没有挣扎过。
“怎么了?三小姐,愿意跟奴婢回楚秀阁了?”邱妈妈笑着走过来。今晚大夫人特意交代她,做事不必瞻前顾后,谁要是护着谈锦萱,就一块儿处置,绝不留情!所以她行事才会如此大胆;况且,她是大夫人的心腹,说是半个主子都不为过,所有人都得尊敬她,惧怕她,偏偏谈锦萱一直将她踩在脚底。今日正好趁此机会发发威风,不然这丫头就要骑到她头上来了。
“我有话要对你说,邱妈妈,你靠近我一点!”谈锦萱温声道。
邱妈妈一时疑惑,她要做什么?说话为何如此温柔?会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邱妈妈心里盘思着,小心地靠近了一步。
“再靠近一点,站到我跟前。”谈锦萱依旧笑盈盈地说道。
此时的夜晚,格外寂静,所有人都不知道谈锦萱为何如此平静?甚至异常?就连汪氏在一旁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邱妈妈心里有点不安,但还是移动脚步,站到了谈锦萱面前。昂起头,一脸趾高气扬。她明白,无论怎样,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邱妈妈,你……太猖狂了!”说着,谈锦萱运足内力狠狠地一脚踹了过去。只见邱妈妈像一块用烂布裹着的破石头一样,飞向空中,最后重重地砸向十米开远的青石板上。院子里顿时传来邱妈妈杀猪一般的嚎叫,只听得“咣当”、“咔嚓”,好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所有的人一时愣呆住了,面色瞬间都褪得惨白,不自觉抬手捂着嘴巴,不敢置信地看向谈锦萱。一则,邱妈妈本就体胖臃肿,十米的距离,怎么可能?二则,那是邱妈妈啊!这三小姐是疯了不成,大夫人可不是纸老虎啊!
汪氏显然被吓得花容失色,挣脱开丫头们的搀扶,走到谈锦萱身旁:“三小姐……”这一声,明显带着颤抖。
谈锦萱转头,笑了一声,随即径直走到邱妈妈身旁,俯视着道:“邱妈妈,知道我为什么要踹你吗?你太嚣张了!你对主子公然藐视、言语不敬、甚至大打出手,将三姨娘推倒在地;事后不反省、不自责,反而言语嚣张,丝毫不把姨娘放在眼里。本小姐按照家规,赏你一脚,你服气吗?”
邱妈妈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一动弹,就感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痛难忍。“服气……奴婢服气!”邱妈妈颤声回道,微微抬头,只见脸上汗水滚滚,青筋暴起,不知道是疼、是惧、是气还是恨!
“嗯……”谈锦萱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邱妈妈,说到底,你就只是母亲身边的一条狗。在楚秀阁里,母亲当然可以护着你、宠着你;但出了楚秀阁,你就不能狗仗人势,给母亲丢脸了!您说是不是?”
旁边围着的丫环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三小姐,拳头厉害,嘴巴也厉害。她们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是,是,只是……奴……奴婢奉夫人之命,请三小姐过楚秀阁一趟。”邱妈妈咬牙道。
“对嘛!都说了是‘请’啊,可邱妈妈刚才的所作所为,锦萱实在看不出邱妈妈是怎么‘请’锦萱的呀!”谈锦萱轻启贝齿,传出冷冷的两个字:“道歉!”
“是是是,三小姐,奴婢刚才冒犯了。是奴婢的错,求三小姐饶过奴婢!”邱妈妈连连磕头,只砸得地板咚咚作响。
“还有呢?”谈锦萱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邱妈妈愣了一下,继而膝行至汪氏跟前,叩下头去,道:“方才是奴婢出言不敬,行为不尊,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求姨娘开恩,饶了奴婢!”
汪氏一时慌张,经此一事,她也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大夫人。至此以后,还真只能跟谈锦萱一个阵营了,真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
“姨娘,您想什么呢?”谈锦萱走上前去问道。
汪氏猛地反应过来:“没,没什么!”这句话说出口,却明显底气不足。瞧着谈锦萱笑得一脸灿烂,汪氏只觉得心里发毛。谈锦萱刚才真的吓到她了,那么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刚才的凌厉气势简直能吞没整个黑夜,身上的冷酷气息让人敛气屏息、不敢靠近。
“既然母亲召见,锦萱自然要过去的。姨娘,锦萱今夜打扰了,这边看着已没什么事,您就早早休息吧?”谈锦萱看着汪氏,微笑着说道。
这个丫头,说话真是鬼灵的很。今夜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得一直闹腾到天亮,自己事不关己锁住院门睡觉,只会落人话柄,遭谈钟反感厌弃。今晚她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啊!
汪氏叹了口气,挥手道:“罢了!今夜府里出了大事,姨娘也该过去瞧瞧。走吧!咱们一道过去看看!”
“多谢姨娘!”谈锦萱轻声唤道,伸出胳膊挽住汪氏。汪氏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身体明显一滞。
谈锦萱稍微松了松手,疑惑道:“姨娘,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今晚有些凉,不碍事的,咱们快些走吧!”
谈锦萱点点头,笑得一脸灿烂。惨白的月光下,那女娃儿面色极为苍白,甚至那笑容都是诡异的。汪氏不经意间碰到谈锦萱的指尖,只觉对方手掌冰凉冰凉的,甚至有些渗骨的寒气。汪氏心里一抽紧,额上早已冷汗淋淋。这个谈锦萱,今晚着实让她感到震惊,甚至有些……恐惧!
第三十二章 自投罗网
夜色茫茫,楚秀阁却灯火通明,院子里杂役丫鬟们慌慌张张一路小跑着,谈锦萱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在忙什么。正厅里,谈钟正坐在上首的主椅上,眉头紧皱,一脸阴沉。沈氏眼睛红肿,绞着手中的丝帕,来来回回踱着步。谈锦琦则安静地站在一旁,低首而立,还是以往的平静,看不出情绪起伏。
谈锦萱深吸一口气,跨入门槛。猝不及防间,沈氏就朝她猛扑了过来,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裳,大声哭喊着:“是你!都是你!你这个贱人!是你害的锦瑶这个样子!”
这人疯劲一上来,力气也是成倍增长,谈锦萱被拽的猛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当然,这是在她没有反击的情况下。小离见势连忙抱住她的身子,方才使谈锦萱稳稳站好。
沈氏一见小离护主心切,便又张牙舞爪地朝小离扑来,又长又锋利的指甲眼看就要抓到小离的脸上了,谈锦萱一着急,迅速伸出右手护住小离的脸颊,抱着小离向一旁倒去。然而沈氏用力太猛,速度又快,忽然前方一空,她也没有东西支撑,脚下又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身体腾空向左侧倒去。汪氏正好站在左侧,她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可转念一想,刚才自己便是被沈氏身边的邱妈妈推倒摔了个彻底,现在也该沈氏尝尝那滋味儿了,不然多不公平;再者看沈氏目前失控的模样,就算她好心去扶,这女人也不会记得她的好;想到这儿,汪氏干脆侧身退了一小步,硬生生腾开一块地。果不其然,沈氏四脚朝天栽倒下去。汪氏这时赶紧上前去扶,谁知沈氏人都摔倒了,却还是朝谈锦萱踢着双腿,怒声骂着。
“姐姐,您先冷静点!咱们有话好好说!”汪氏扯着沈氏的衣袖喊道。整个大厅简直是一团乱!
“都停下!都给我停下!”谈钟怒吼一声,见还是没效果,便伸手将旁边桌台上摆着的青花玉釉瓷推了下去。
听到巨大的响声,沈氏才稍稍停顿了些,楚秀阁伺候的丫头妈妈们趁此机会赶紧上前,搀扶起沈氏坐到一旁。
谈锦萱起身回到汪氏身边,谈钟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并未着急问话,而是抬手揉了揉眼睛,脸上的表情除了厌烦还有倦怠。只听他冷冷道:“都别闹了!什么事,等大夫出来再说!”
一盆血水自卧室端出,紧接着第二盆,第三盆。沈氏紧紧攥着拳头压着心口,眼泪止不住地掉。
屋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谈锦萱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犯呕不停。身旁的汪氏不自觉抬手用锦帕掩住了鼻子。谈锦萱悄悄撞了汪氏一下,提醒她注意仪态。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呢?当然只有她谈锦萱最清楚了。
谈锦萱一直在等,等汪氏的反应,汪氏有反应的那天即是她谈锦瑶倒霉的日子。今晚谈锦萱来见汪氏的时候,交代雪儿换上她平时穿的水绿色衣裳去了紫兰院,当然这还要归功于谈锦瑶视若珍宝的那只名唤阿喧的白犬。阿喧真的是只灵狗,嗅觉非常灵敏。当发现谈锦萱行为诡异之后,便冲着谈锦瑶不停地乱吠,谈锦瑶心里立马就明白了,便悄悄跟了过去,一直跟到了紫兰院。此时万籁俱静、夜色阴沉,紫兰院大门紧紧锁着,一阵冷风吹来,寒气渗人。朱仙阁伺候谈锦瑶的丫鬟们个个提心吊胆、瑟瑟发抖,然而谁也不敢开口劝说。那条名唤阿喧的白犬正朝紫兰院不停地叫吠着,谈锦瑶一想到前几日宋妈妈说的话,心里便更加确信了,她深信谈锦萱一定在里面。夜这么深了,谈锦萱居然鬼鬼祟祟跑到明氏的紫兰院,她要做什么?总之不管干什么,躲躲藏藏的,肯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况且谈钟明明禁止任何人踏入紫兰院。敢违抗父命,一定会遭到谈钟的厌弃,甚至很可能第二次被逐出谈府。
一想到眼中钉终于能被干干净净地拔除掉,谈锦瑶不禁大为兴奋,挥手高声道:“来人!给我砸开!”只要自己能及时赶过去,抓她个现行。看她谈锦萱还有何话说!然后自己再在一旁稍微添油加醋渲染渲染,令她谈锦萱巧舌如簧,也脱不了罪!
“小姐!我们还是不要……”身边的丫环紫玉怯怯地说。
没等紫玉说完,谈锦瑶就转过身来,朝着紫玉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紫玉捂着脸,强忍着眼中的泪水,闭了嘴退至一旁。谈锦瑶气愤道:“本小姐今晚好不容易逮住能一举铲除那贱人的机会,你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溜走吗?”
其余人见紫玉挨了打,都吓得垂下头去,不敢再多言。待铁锁被劈开,大门吱呀一声,院中的冷风迎面吹来,直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此刻唯有白犬阿喧吠叫着狂奔进去。
“你们都进去!快点!”谈锦瑶厉声命令道。这群贱婢关键时刻总是畏首畏尾,真是没用的东西!谈锦瑶一边高声督促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院子里一片漆黑,腐叶铺了一地,踩上去嘎吱脆响,寒风袭来,谈锦瑶打了个冷颤儿。这间被死亡笼罩下的宅子阴森森的,直叫人毛骨悚然。后面有胆小的丫头抖着身子迈不开腿,却迫于谈锦瑶的威逼,只能紧紧环抱着自己,硬着头皮缓缓前进。
“你们都快点走!”谈锦瑶又高声喊了一句。被这阴冷黑暗的气息包裹着,她也有些恐惧,只想着尽快抓住谈锦萱,交于谈钟处置。
白犬阿喧此刻在一处拐角边停了下来,使劲地扯着嗓子喊叫。突然间,一道影子轻轻一晃,谈锦瑶猛然抬起头,指着前方,大声叫道:“在那里!快点给我抓住她!”说着不管不顾,大迈开步子朝阴暗的拐角处飞奔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十几步过后,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惊破天穹!拐角处一方土台因为雨水长时间冲击,塌下去一个深深的大坑,谈锦瑶只顾着向前冲,完全没注意到脚下的陷阱。这一头栽进去,肯定得摔个半死!
后面的丫鬟们一阵惊呼,慌忙奔跑过来,不断叫喊着:“小姐,小姐……”
沈氏闻讯匆忙赶来,谈锦瑶已被救了上来。只见她满头汗水、面如死灰,裙摆处满是泥垢和血迹,嘴里却还在喊着谈锦萱的名字。沈氏一听就全明白了。派人安排好谈锦瑶,她自己则带着人冲向了清月阁。她现在就像一头得了失心疯的母老虎,就算掀翻了整个谈府,也要把谈锦萱揪出来,撕个稀巴烂。
好一会儿功夫,王大夫终于走了出来,只瞧他额头上挂满汗珠,脸色铁青,一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模样。“大人,我已经替小姐清洗了伤口,上了药,暂时无碍了!”王大夫走到谈钟跟前,拱手道。
谈钟似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才见到谈锦瑶全身是血的样子时,他吓得一阵心惊肉跳,现在听到无碍了,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锦瑶的伤什么时候能好?会不会落下病根?到底严不严重?”沈氏奔上前去,一脸着急道。
严不严重?你说呢?明氏紫兰院本来就被大雨冲垮了一方土台,不过我为了严重,还特意挖深了一些。最重要的,坑里面横七竖八的石子,个个尖锐的很,谈锦瑶这猝不及防一头扎进去,石子直接戳进肉里,你说严不严重?
王大夫擦擦额头,不安地道:“回夫人,大小姐,身上有两处重伤,一处是在左臂,伤口较浅,过些日子便能痊愈。”
“那另一处呢?瑶儿腿上的伤呢?”沈氏瞪大着眼睛,着急询问道。她清楚地看见谈锦瑶的衣裙上沾了好多血。
“大小姐右腿膝盖处被利物所刺,伤口极深。即使痊愈了,很有可能会跛。而且一受寒,膝盖会不适,以后要多注意保暖,也不可长时间站立!”王大夫认真地交代道。
“不!不……不会的!瑶儿不会的!”沈氏一下子瘫软在地,谈锦琦见势连忙上前搀扶。沈氏大声哭嚎着、咒骂着。谈钟只觉心烦意乱、头痛欲裂,掐了掐眉心,起身送走了王大夫。
“锦萱,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谈钟沉默了一会儿,终究开口道。
哈!真是奇怪!谈锦瑶出事了,跟她谈锦萱有什么关系?谈钟这话,摆明了是认为这件事是她谈锦萱做的了。对!谈锦萱承认那就是她设计的,可是这一切,那都是被她谈锦瑶逼的!“锦萱不明白父亲的意思。”谈锦萱平静地回道,眼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
“你装傻!瑶儿一定是被你害的!你这个害人精!你不是人!”沈氏指着谈锦萱怒骂道。眼看着又要扑身冲过来,却被谈锦琦及旁边的丫鬟们使劲拽了回去。
“母亲,您冷静点!”谈锦琦厉声喊道。她很明白这个时候不能冲动。这样只会让谈钟更加厌恶,对她们非常不利!
第三十三章 当堂对质
果然,谈钟狠狠地瞥了沈氏一眼,转身道:“今晚到底怎么一回事?大小姐深更半夜跑去紫兰院做什么?”
紫玉及谈锦瑶的伺候丫头们闻言全部都跪了下去,低着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谈钟咬着牙根,额上青筋凸起,重重地砸下桌上的白玉茶盏,大声喝斥道:“说!大小姐为何成这样?”近些日子,后宅一天都不安宁,真不知道是谁在作妖!谈钟只觉得心里的火气一波一波往头上涌。
紫玉哆嗦哆嗦,声音颤抖道:“大小姐,是……是瞧见三小姐夜间鬼鬼祟祟地去了紫兰院,一时好奇,就……跟了过去!没想到……”她心里清楚,谈锦瑶受伤,她作为贴身丫鬟,第一个难辞其咎;严重点儿来说,沈氏一生气,自己的小命就保不住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谈锦萱身上,将沈氏的恨也尽量转移给谈锦萱,这样她的罪责就轻了。尽管她并没有看清那人到底是不是谈锦萱,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看见有什么人。
“锦萱,你来说说,大晚上去紫兰院做什么?”谈钟转向她,铁青着脸,话里有掩不住的怒气。
“锦萱今晚并没有去紫兰院。”谈锦萱面上平静如水,字字斩钉截铁。
一个说去过,一个说没去过。谈钟怒拍了一把桌子,吼道:“到底谁在说谎?给我讲清楚!”
“父亲已然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踏入紫兰院一步,锦萱又怎么敢违背父亲的命令呢?锦萱并没有去过紫兰院。”谈锦萱补充道。
“明明是你!三小姐,您为何不承认?”紫玉着急道。
看样子,这丫头是准备咬死自己了。谈锦萱冷冷开口道:“你当真看清楚是我了?我当时穿的什么衣服?我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是,是三小姐。穿……穿的衣服,奴婢记不清了。因为是悄悄跟过去的,没,没说过话。”紫玉越说声音越小,心里七上八下。一方面,她确实什么也没看到;另一方面,又怕谈锦萱给她下套子。紫玉越想越不安,忽而抬起头道:“总之,那就是三小姐,跟过去的丫头们都看见是三小姐。”
“是,紫玉说得对,是三小姐……”朱仙阁一众丫鬟们听闻紫玉这话,连忙附和道。
“哼!”谈锦萱冷哼一声,走过紫玉身旁,高声道:“紫玉,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会遭报应的!”
紫玉一听,身子颤抖不停。头顶谈锦萱的声音再次传来:“咱们先假定你们看到了一个人影。第一,你们是偷偷跟着过去的,想必离得很远,看见的也只能是个背影,你从背影就能判断出那是我了,原来你那么了解我啊!第二,你连我的衣裳都没看清,你就看清我的脸了,我还真是佩服你的眼力。依我看,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你也什么都没看到,你在撒谎!”谈锦萱高声喝道。
紫玉被吓得冷汗淋淋,没想到自己就说了一句话,竟被谈锦萱解读出这么多信息。一瞬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狡辩!你这贱人……”沈氏声音沙哑,咳个不停!
汪氏则站在一旁,静静地不出声。不管是上次的中毒事件,还是这次的谈锦瑶受伤事件,谈锦萱与沈氏 当堂对质。这丫头逻辑严密、思路整齐,那些下人丫鬟们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这时,门外传来老夫人焦急的声音:“锦瑶!锦瑶呢?锦瑶怎么了?”老夫人步履踉跄、摇摇晃晃地踏入厅堂,身边的白妈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身后还跟着六姨娘柳氏和谈锦依,头发都散披着,俨然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细看此刻两人额头上都蒙了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想想应是刚才一路小跑过来的。
“老夫人,您可来了!您一定要为瑶儿做主啊!”老夫人刚踏进门槛,沈氏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了过来,跪倒在老夫人面前,眼泪鼻涕止不住地流,嘶声哭诉道:“锦瑶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她可是您的亲孙儿啊!别人害了她,您不能不管啊!”
众人皆被眼前这一幕吓住了。沈氏一向骄傲霸道,十几年了,还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胆小的谈锦依紧紧地拽着柳氏的衣袖,谈锦萱看见,那丫头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没散去,老夫人闻见不由得心头一紧,焦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锦瑶到底怎么了?”
“是她!”沈氏转头指向谈锦萱,龇牙咧嘴道:“是这个贱人!是她设计害了瑶儿,她就是毒蛇、毒蝎子……”
看着沈氏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作假。老夫人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谈锦萱,却见谈锦萱脸上并无惊慌,或者内疚害怕的神情。老夫人吩咐丫鬟妈妈们将沈氏扶起,自己则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厉声道:“说清楚点!”
谈锦琦闻言,上前解释道:“老夫人,是这么回事。听姐姐身边丫头的意思,是三妹半夜里将姐姐引去了紫兰院。后来不知怎的,姐姐就受伤了!”这话说的,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谈锦萱身上,而且点明是“丫头的意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对,就是你!你就是故意的!我的瑶儿,就是你害的……”沈氏不顾形象地哭嚎着。谈锦萱瞟过去一眼,忽然觉得沈氏张牙舞爪的样子很是可笑!
老夫人闻言,转头看向谈锦萱,她觉得谈锦萱乖巧孝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害人哪!“锦萱!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吗?”老夫人问道。
“没有!锦萱并不知晓今晚发生的事情!”谈锦萱冷冷道。本以为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老夫人会相信她,结果听到这句话,谈锦萱还是觉得有些寒心。当然,这出局就是她谈锦萱设计的,可这能全怪她吗?若不是谈锦瑶苦苦相逼,自己怎么会想到去算计她;若不是谈锦瑶一直存了害她的心思,为何半夜里会跟踪她到紫兰院?这一切,都是她谈锦瑶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愿赌就要服输,就是这个道理!
“竟然矢口否认!设计自己的亲姐姐,你还有没有人性?”沈氏双手抚上额头,看着已哭得十分虚弱,但嘴巴却不依不饶,还是一样的狠毒。
“我设计她?我一天就那么清闲吗?”谈锦萱蹙眉直视道:“这些日子以来,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大姐一天都不消停。先是放自己的爱犬吓唬我,再是给那条白犬取名阿喧来羞辱我,现在又是跟着那条狗三更半夜跑到紫兰院里瞎折腾。哼!结果自己不小心受了伤,反倒赖在我身上!锦萱就问一句,这是亲姐姐会做的事吗?”
有些事谈钟是不知情的,谈锦萱这一口气倒出来,谈钟脸色瞬间阴沉。谈锦瑶的娇蛮性格谈钟最清楚不过了,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做事太任性了,完全不长脑子的。
“你!你……你竟然……”沈氏指着谈锦萱,气得说不出来一句话。自己早已领教过谈锦萱的伶牙俐齿,她最担心,今天又会让这贱人钻了空子,逃掉了!
听着谈锦萱这么一席话,汪氏心里竟然隐隐兴奋。论口才,自己绝对比不过这丫头。汪氏偷偷瞄了谈锦萱一眼,真不知道原先唯唯诺诺、笨嘴笨舌的丫头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接下来的戏,她怎么还有点期待呢?
屋里除了沈氏的啜泣声,一阵沉默,谈锦琦连忙道:“三妹,今晚说大姐受伤的事,你提那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对啊!三小姐,过去的事儿就不要提了。咱们把今晚的事说清楚,一则给夫人一个交代;二则咱们家也不能冤枉了你。”六姨娘打着圆场道。
“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她!”沈氏自始至终都一口咬定谈锦萱。
“是我?那母亲您为何不想想,深更半夜,大姐好端端的不睡觉,跑去紫兰院干什么?就算她真的发现我行踪诡秘,为何不先去禀告父亲?我看分明是她自己鬼鬼祟祟,行为不检。被发现后,怕影响她声誉,就全部都推摊到我的身上。也不奇怪,反正我从小到大就经常被她欺负,替她背黑锅!”谈锦萱紧接着回道,说话也是毫不客气。
这后宅的事本就没个对错,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拼得全都是口才,谁得了理谁也就赢了。
“你胡说什么?”沈氏突然止住嚎哭,瞪向谈锦萱。这种有损女子闺誉的话,这贱人也敢说!
“锦萱……”谈钟突然插口叫道,明显生气了。
“您别忘了?大姐心系沈家二表哥!说不定是半夜幽会呢?”谈锦萱根本没理谈钟,而是继续平静地说道。
“你!你这个毒女……”沈氏叫喊道。
“一派胡言!”谈钟怒吼一声,冷冷呵斥道:“锦萱,你太口无遮拦了!损坏你大姐声誉,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啊!我巴不得她身败名裂,遭人唾弃,一辈子抬不起头呢!想必谈锦瑶也那样想过我吧!谈锦萱心里冷冷道。
第三十四章 反客为主
“父亲,大姐如今已过十七,正值青春妙龄,寂寞难耐也是人之常情啊!”谈锦萱的语气极为平缓,唇角漾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既然你咬死是我害的谈锦瑶,那我就咬死是她半夜幽会,看看这事儿最后到底怎么收场!
汪氏侧目看了一眼谈锦萱,这丫头还真有不怕死撞枪口的胆量啊!这是要气死谈钟吗?
“锦萱!你太放肆了!”谈钟猛然站起,厉声喝斥道:“我说过了,不许玷污锦瑶的名声。她是你的亲姐姐,你都不顾念姐妹亲情吗?”谈钟气得脸上的表情扭成一团,所有人都觉得,谈钟下一秒就能扑过去撕碎了对面的那个小丫头。
谈锦萱却并不惧怕,反而大声冷冷道:“难道我就活该被冤枉,半点不为自己辩解吗?哼!说什么亲情,父亲对我有亲情吗?娘亲死后,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将我送出府。锦萱刚刚失去娘亲,转眼间就被父亲抛弃。锦萱的感受,父亲您有想过吗?就今晚这件事,明明是大姐闯入了紫兰院,伤了自己,可父亲嘴上没说,潜意识里已经认为这事是锦萱设计的。既然父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为何还要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公平审理的姿态来?父亲要锦萱认罪,锦萱认!行吧?”
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谈锦萱竟然敢当面顶撞谈钟!这是疯了不成!
谈锦萱舒了一口气,转向沈氏继续道:“还有,母亲对我有亲情吗?母亲拿我当女儿看待过吗?我、四妹都是您的女儿,可您只关心大姐二姐。在府里,我连个下人都不如。邱妈妈伸手扇我的时候您阻止了吗?沈姑姑端茶水烫我的时候您面无表情;大姐一遍一遍喊我‘贱人’的时候,母亲!您在笑!可是尽管您无视我、斥责我、甚至放任下人惩罚我,可锦萱仍然尊敬您,当您是锦萱的母亲。因为……”谈锦萱哽咽道:“锦萱现在已经没有娘亲了……锦萱想和母亲亲近,可母亲还是拒锦萱于千里之外,就连每天去楚秀阁给母亲请安,也没资格踏入楚秀阁一步……”
谈锦萱说完,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一颗往下掉,一张清瘦苍白的脸越显得楚楚可怜,还真像母不疼父不爱孤独无依的苦命女。汪氏在一旁不禁看呆了。刚刚谈锦萱收拾邱妈妈的那一幕还近在眼前,这反差也太……真不知道是真情流露还是这丫头演技太好?连她一个旁人都有些动容!
柳氏心里不忍,走过来掏出锦帕替谈锦萱擦拭了眼泪,柔声安慰道:“别哭了!傻孩子!明姐姐虽已离开, 这不还有老夫人,还有柳姨娘吗?今后你就多到姨娘那儿坐坐,正好锦依也就不会孤单了!”
“是啊!三姐姐,你就多过来陪陪我,好吗?”谈锦依试着去拉谈锦萱的胳膊,眨巴着眼睛,怯生询问道。
谈锦萱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夫人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抖动着嘴唇,却不知如何反驳。那些事情的的确确发生过,可……她自己根本就没得什么便宜啊!
而谈钟此刻正坐在椅子上,低头掐着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静得可怕,就连空气都似乎静止了。谈锦萱公然数落自己的父亲母亲,简直是大逆不道,这位三小姐,不怕死的么?
此时,唯有谈锦琦缓缓开口道:“是,三妹你说的对!是母亲不够照顾你,所以你才会心生怨怼,存了害人之心,企图报复!”
“怨怼?报复?我谈锦萱虽遭父亲母亲厌弃,可谈家一有疼我爱我的祖母,二有念我怜我的姨娘,三有护我敬我的姐妹。我有什么好怨怼的?又有什么好报复的?”谈锦萱紧接着回道。
汪氏一听,这丫头在怨怪谈钟和沈氏之时,又将其他人抬得这么高。她这做姨娘的还能静静站着闭口不言吗?
汪氏咳了一声,上前解释道:“锦萱今天晚上一直跟我在一起呢!怎么会去紫兰院?难道她会分身不成?再者,紫兰院外墙也不矮,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会长了翅膀飞过去不成?”这件事谈锦萱若能摆平,她本来不想搀和进去的,但看现在这情形,似乎越闹越大了。索性吧!既然已经得罪沈氏了,就得罪个彻彻底底好了!
“跟你在一起?”老夫人惊讶道。汪氏这一句,让人听得一头雾水,就连谈钟也抬起头看向汪氏。
“那姐姐,锦萱既然跟你在一起,你刚才怎么不早说?”柳氏蹙眉问道。早说不就没事了吗?也不至于拖这么长时间。
汪氏叹了一口气,看向谈锦萱,眼里充满了怜惜:“本来我觉得老爷明察秋毫,一定会还锦萱一个公道的,可看现在……竟然越闹越大!我做姨娘的,实在不愿看这孩子平白受了委屈,担了罪责!这……也对不起死去的明妹妹不是?”
一听到明氏,谈钟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表情也变得错综复杂,让人难以琢磨!
“你,你胡说,你就是替那贱人辩解,她明明去了紫兰院。”大夫人眼见不好,急忙开口道。
“姐姐,这么大个事,我怎么会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呢?锦萱确实一直在丽云院,我院子里的丫头们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信,您问问邱妈妈,她就是在丽云院找到的锦萱。这次,姐姐您真的是冤枉锦萱了。”汪氏不紧不慢解释道。
“大半夜,锦萱不好好在屋里睡觉,为何会在你的丽云院?”许久过后,谈钟开口问道,但听这语气,似乎平缓了许多。
汪氏吁了口气,道:“是我请的锦萱。这孩子,没人疼,我做姨娘的,还不能尽尽心了?别说她只是今晚过来叙叙旧了,就是今后,只要锦萱愿意,来我丽云院住着那也是无碍的。女儿去姨娘院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刚刚谈锦萱数落了沈氏刻薄庶女,现在汪氏就趁热打铁,表现出一副慈爱大度的模样来,瞬间就将自己的形象拔高了许多,自然也会赢得老夫人及谈钟的好感。
听汪氏这一言,老夫人想想就立马明白了。汪氏这人一向喜欢攀附权势,先有谈锦萱十五参宴,风头大显;后又有皇子来府,独见锦萱。这妇人莫非是觉得谈锦萱麻雀变凤凰了,一心想着讨好攀附,所以才大半夜找谈锦萱私聊。想到这儿,老夫人抬眼瞧了瞧汪氏,心里不由得又肯定了几分。
“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让锦瑶好好养伤,其他人都回去吧!”老夫人站起来,吩咐道。
大夫人着急扑上前去,跪倒在地,拉扯着老夫人的裙摆,哀泣道:“老夫人,什么叫‘到此为止’啊?是她害的锦瑶啊!您怎么不处置那个贱人呢?您怎么能偏袒那个贱人呢?”
“贱人!贱人!谁是贱人?锦萱她是我的孙儿!”老夫人厉声喊道,手指不停地颤抖,整个身体险些向后倒去。谈钟见状赶紧上前扶住:“母亲!您别生气!”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教女不言,实乃我谈家的罪孽啊……”说完由白妈妈搀扶着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厅。
此时,大夫人整个人似无骨般瘫倒在地上,两眼放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谈锦琦及楚秀阁的妈妈们过去搀扶,而大夫人却是一动也不动。
谈钟明日还要上朝,已是累的不行了,来回踱了两步,便吩咐人伺候好沈氏及谈锦瑶,自个儿回到书房歇息了。
出了楚秀阁,谈锦萱乖巧地向汪氏行了礼,便领着小离转身而去。汪氏望着夜色中那抹窈窕的背影,心里暗暗道:若今晚这事跟谈锦萱没关系,那谈锦萱刚才唱的那一红一白瞬间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和垂怜;若今晚这件事就是谈锦萱设计的,那这丫头可真是太可怕了!
回到清月阁,雪儿已等候多时,见谈锦萱进了院子,忙迎了上去,满眼焦急道:“小姐,没事了吗?”自紫兰院回来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可是又不敢违抗谈锦萱的命令四处乱跑,只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等消息。
小离张开胳膊转了个圈,笑吟吟道:“雪儿,你瞧!我们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就你得意!我快被吓死了!”雪儿嘟着嘴,抚着胸口道。
“怎么?还是做不惯害人的勾当?”谈锦萱突然开口,面带微笑。
雪儿瞧着那笑容,竟说不出话来。许久过后,才结结巴巴道:“小姐,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总之,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
瞧着雪儿紧张的样子,小离扑哧一声笑了:“雪儿,你干嘛?小姐又没说你什么!”
“家宅争斗就是这样,你不反击,就只有被欺负的份。你是凉州知府的女儿,自然也能明白这些,只是你一直在外学艺,江湖气重,在这大染缸里浸得久了,自然会明白的!总之,还是得尽快适应啊!”谈锦萱边走边说道。
第三十五章 幸灾乐祸
“小姐当时让奴婢放出消息,原来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啊!”进了屋子,小离挨着谈锦萱坐下道。忽又想起什么,埋怨道:“汪姨娘也是,早点为小姐作证不就好了,非要等到最后关头才开口。”
谈锦萱笑了笑,道:“估计她想看戏吧!再者火候不够,时机不到,就算汪氏说了谈钟也不怎么相信的。”
“这次,算是真正出手了!咱们以后可要提高警惕啊!一不小心,会送掉性命的!”谈锦萱故意正色道。
谁知小离根本没注意,低着头“嘿嘿”笑了两声,道:“奴婢还是觉得今晚邱妈妈太倒霉了,估计她半条命都没了吧!”
这时候,这丫头……谈锦萱无奈地摇了摇头。
雪儿瞧着主仆俩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议论,不禁好奇凑过去道:“听这意思,我好像错过了一场好戏!”
“不止一场!雪儿,你不知道,那个邱妈妈……”小离说着又掩着嘴偷笑了两声。谈锦萱不禁纳闷,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跟她谈锦萱一样没心没肺了?
“好了,明日,让小厨房多做些鱼菜羹汤,越丰盛越好,我们要好好补充补充营养!”谈锦萱笑着吩咐道。
“啊?小姐!大小姐刚倒霉,咱们这大张旗鼓、好吃好喝的,是不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嫌疑啊?”小离张大着嘴巴问道。她完全跟不上谈锦萱的思维。小姐这样岂不是招人话柄吗?
“是啊,小姐,这样的话,说不定老夫人都会生气呢!”雪儿瞪大双眼,亦是十分地不赞同。
谈锦萱单手抚腮,伸出指头勾了勾雪儿的脸颊,调侃道:“刚解决掉一个碍眼的麻烦,怎么?我就不能庆祝庆祝吗?再说了,你长得怎么瘦,以后用你的地方还多着呢,这么瘦下去可不行!”
雪儿不说话了,其实她很清楚,谈锦萱是在照顾她。很多事,自家这位小姐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是非常关心清月阁里这些奴婢们的。
小离拧着眉头,瘪着嘴道:“小姐,依奴婢看,您还是不要给这丫头好吃的了。您要是真把她养胖了,到时候飞不起来,该完成不了小姐交代的任务了。”
雪儿一听就恼火了,大叫道:“小离姐姐,你说谁胖呢?”
谈锦萱笑着瞧着这两丫头在房间里打闹。无论如何,明天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第二天一早,谈锦萱就提着食盒去了楚秀阁。外院的守门丫头伸手挡住了谈锦萱,说是大夫人特意交代,不允许谈锦萱踏入楚秀阁半步。谈锦萱似乎早已预料到,脸上的表情很平静,退后了几步,便静静地立于一旁。也不进去,也不离去,直把守门的丫头瞧得一愣一愣的。
大约过了一刻钟时间,汪氏和柳氏以及谈锦依也都提着食盒、捧着药膏走过来了。瞧见谈锦萱,汪氏高声叫道:“哟!这怎么回事啊?怎么?将三小姐拒之门外啊,看来昨晚三小姐说得还真没错。走,跟姨娘进去瞧瞧!”汪氏说话间已伸手过来,拉起谈锦萱的胳膊径直向前走去。
守门丫头一看便着急了,赶紧上前挡住谈锦萱的身子,然而谈锦萱正往前走着,突然被这一挡,身子撞了一下,谈锦萱险些跌倒。
“三小姐,您不能进去!”守门丫头声音尖利,态度坚决。
就在一瞬间,汪氏一巴掌就挥了过去,只听“啪”得一声,那丫头的左脸上瞬时就印上了五根手指。后面跟着的柳氏和谈锦依身子一抖,吓了一大跳。就连谈锦萱也没想到,汪氏竟然会出手打人!难怪她在谈府能与沈氏抗衡,看来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啊!
汪氏冷哼一声,厉声呵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拿你的脏手去碰三小姐,知道尊卑是什么意思吗?”
守门丫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唬住了,她只是按照大夫人的吩咐不让谈锦萱进院子,却平白无故挨了汪氏一巴掌,实在是太委屈了。“奴婢,奴婢只是……”
“还敢顶嘴?”汪氏大喝一声,那丫头立马就乖乖住嘴了。眨眼间,汪氏声音倏然和缓,语气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让人浑身战栗。只见她朱唇轻启,吐气如兰道:“目无小姐,以下犯上,是……死罪!”
那丫头一听“死罪”二字,吓得腿都站不稳了,跪倒在地上,连连叩首。
汪氏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淡淡道:“咱们走吧!”说完便自个儿先走上前去了。
谈锦依跨步走过来,挽起谈锦萱的胳膊,声音怯怯的:“三姐,汪姨娘她……”
谈锦萱瞧她一眼,身旁的女孩面容不是往日的粉白,而是呈现苍白之色,便知她刚才定是受了惊吓。汪氏看起来整天笑吟吟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想不到还是个狠角儿。看来她得重新认识认识这个汪姨娘了。
步入厅堂门口,王大夫正在为谈锦瑶换药,屋里飘着一股子血腥气和药膳味。听着谈锦瑶撕心裂肺的叫声,汪氏柳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肯定疼得犹如锥骨剜肉吧,哼!这就是你张狂的下场,你得慢慢受着!
许久过后,王大夫走了出来,额头上细汗密密麻麻,交代了几句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适时,邱妈妈进屋禀告说姨娘小姐们都在外头恭候,大夫人大吼一声:“滚!全都给我滚!”,她刚才陪着谈锦瑶换药,只见伤口血流不止、惨不忍睹。听着谈锦瑶的哭声,大夫人心里就像刀割一般,便越发痛恨谈锦萱了,甚至恨不得上去一刀砍了她。
“姐姐,您说这话是不想见我们呢!可是我们还一直担心大小姐的身体,今儿一早就着急过来看望了!”汪氏踏进门来,边走边说道。
大夫人站起来,待看到谈锦萱的时候,更是两鬓似爆炸了一般,剜心得疼。眼前的大夫人面色苍白、眼皮松弛、两眼深陷,仅仅一晚上时间,沈氏早已不见往日的光彩照人,似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看来这一次,对她的打击不小啊。
“姐姐,咱们也没准备什么,就是一些简单的食物、补药。您就收下吧!”汪氏客气地说道,将几个盒子放到身旁的楠木圆桌上。
“拿走你的东西,瑶儿不需要!别再装了,这里又没别人,假惺惺的做给谁看呢?”大夫人大声反驳道。最后甚至怒骂道:“你们就是来看瑶儿笑话的,滚!快点滚!”
汪氏心里也憋了气,她也不愿意来,可是不来,难免被人说是失礼,遭人非议。明知道沈氏一定会逮谁骂谁,可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过来瞧瞧。要不然,谁愿意过来受气呢?
被这一声吼,谈锦依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她是跟在汪氏后面将自己平常用的药膏送给谈锦瑶的,可是正当她伸出手要放到桌子上时,沈氏这么一怒吼,吓得她怔立在原地,也不知道应该放上,还是应该拿回来。
“四妹,将你的药膏放上去吧!”谈锦萱说道,随后,从小离手中拿过食盒,走上前去,摆到了桌子上。
霎时间,里屋里咣当一声脆响,接着玉器碗筷全都被摔到了地上,有的已撞过软帘滚了出来,沈氏连忙转身,返回内室里细声安抚劝慰着。只听谈锦瑶怒声叫嚷让谈锦萱滚,什么骂人的词儿都用上了,依旧不解心中的怨恨。
大夫人出来后,将一桌子的物件一袖子推了下去,口中骂骂咧咧,继而扑过来就往谈锦萱脸上抓。
“住手!住手!都在干什么呢?”老夫人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高声怒吼道。
大夫人方才住了手。老夫人进门一瞧,满地一片狼藉,谈锦萱精心熬制的羹汤此时糊得满地都是。
汪氏上前来,一脸尴尬道:“老夫人,您瞧,咱们本想着过来探望一下大小姐,我这做姨娘的也不能不闻不问,可是没想到,闹成这样!”汪氏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日汪氏不知用了什么胭脂水粉,竟将自己描画得十分憔悴,还真像一晚上没合眼的样子。
老夫人进去里屋瞧了瞧,便见一地的汤水药羹,顿时心里就生了火,本来想着过来安慰安慰谈锦瑶,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受了伤,心里肯定不舒服,但一进门就看见这场景,实在是叫人……老夫人原本准备了一大串的慰辞,瞬时间全都咽进了肚子里,最后只冷冷的看了一眼,便出了内院。
“我们小姐支了十两银子,做了好多菜,熬了一大锅养身汤,本想着送过去给大小姐补身子的,现在看来,只能倒掉了!”小离嘀嘀咕咕道。
汪氏接话道:“倒掉多可惜啊!银子不重要,可那总归是锦萱的一片心意啊!”
“行了,她不吃,你就自个留着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老夫人阴沉着脸说道。
回到清月阁,谈锦萱命人给汪氏和柳氏的院子都送去了羹汤。剩下的,全部分给了清月阁的丫头们。这次清月阁还真的是光明正大的丰餐了一顿。
小离嚼着嘴里的碧丝百香炖水鱼,心里不由思量道:都说大小姐猖狂,她怎么觉得整个府里最猖狂的应是自家这位小姐呢!这黑心,这手段,真叫人后背发凉!
第三十六章 无事生非
自此之后,谈钟一直忙碌于朝廷户部事务。身为户部尚书,谈钟要负责全国户口、赋役实征政令以及各州县部署的反馈批令等工作。而章远刚刚就任户部侍郎,对赋役实征等统计工作不甚熟悉,一切事情都要谈钟亲力亲为。一连几天,谈钟都未曾归府,而是直接夜宿在户部衙门。之后偶尔回府,也已是深夜,谈钟便只去书房里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又匆匆离去。估计谈钟也是见沈氏不停地在耳边絮叨埋怨,自己听了心里烦闷,干脆借公务缠身之名,躲避不见。
整整半个月时间,沈氏连谈钟的面都没碰着,心里存的怨气更是无处可撒。这天下午,谈锦萱午休过后,正起身洁面,却见小离飞快地跑进屋子,抚着心口艰难地喘着粗气。
雪儿忙过去拍拍她的后背,边为她顺气,边打趣道:“小离姐姐,跑两步便上气不接下气了,过后跟我一起晨练吧!”
小离今儿也顾不上和雪儿斗嘴了,慌张道:“小姐,奴婢方才听见外院的丫头说瞧见大夫人带着人去了紫兰院。”
谈锦萱的手顿了一下,小离继续道:“奴婢好奇,就跟着过去瞧了瞧,却见大夫人正指挥着底下的丫头及小厮们收拾五姨娘的屋子。奴婢瞧见,他们将五姨娘的所有衣物用品全部装进**袋里抬走了。”
“什么?”谈锦萱失声叫道,她早已料到沈氏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她当然已经做好了与之周旋到底的准备。却没想到,沈氏没向她出手,竟然盯上了明氏的紫兰院。对一个已逝之人穷追猛打,实在是太过分!
小离瞧着谈锦萱脸色转白,忽而转青,不由担心地问道:“小姐,咱们,咱们怎么办啊?要不要告知老夫人?”
谈锦萱摇了摇头,沈氏既然敢大张旗鼓地拆建明氏的紫兰院,想必也是想好了一番说辞的。她连谈钟的命令都敢违抗,又怎么会害怕老夫人?再加上谈锦瑶现在的情况,就算她拆了明氏的紫兰院,估计老夫人都不会有太多苛责。
小离和雪儿对视了一眼,心里着实不明白谈锦萱为何还这么平静。
“小姐……”小离还是不放心,又唤了一声。
谈锦萱淡淡回道:“不必理她!”之后,便不再言语了。
傍晚时分,谈锦萱用过晚膳,低着头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片刻过后,忽而抬头问道:“这个月,咱们还剩下多少银两?”
小离一愣,随即回道:“今早林妈妈来报,就剩五两左右了。”因为刚刚大吃大喝了一顿,现在还真有些捉襟见肘。
“拿纸笔来!”谈锦萱吩咐道,自个儿先起身净了手。
小离忙取来笔墨纸砚等一应用具,谈锦萱铺开宣纸。思索了会儿,便飞快地挥写开来。
待收笔后,谈锦萱将信纸塞到信封中,唤来雪儿道:“今晚,你就替我跑一趟临月楼,找相思姑娘,请她务必将这封信交给一位,嗯……名唤‘金玉’的公子,明白了吗?”
雪儿忙接过,心中却是纳闷:金玉,应当是个女儿家名儿,怎么却是个公子呢?
“雪儿?”谈锦萱见雪儿发呆,提高声音唤道,“记得别让人发觉!”谈锦萱叮嘱道。
“放心吧,小姐!”雪儿自信满满地说。她虽然端茶倒水笨手笨脚,但对这种跑腿的活儿,却是十分擅长。
六皇子府,凌钰瞧着信封上赫然的“金玉”两个大字,无奈地笑了笑。这丫头,居然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又俗气又女气的名儿,真是……
待雪儿顺利返回之后,谈锦萱才安然睡下,小离换了根蜡烛,又点了熏香,便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两天过后,明氏的紫兰院就被腾了出来,所有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镂空雕花橱窗被拆掉了,头顶上的复古垂花流苏亦不知所踪。进去之后,感觉空荡荡一片,就剩院中的杂草落叶还没来得及清理。
谈钟回府知道后厉声质问道:“谁允许你动这个院子的?”
大夫人眼眶含泪,声音却丝毫不弱,道:这院子是我命人收拾出来的。眼看着瑶儿琦儿都已到了适婚年纪,做母亲的,难道就不能为女儿置办些嫁妆吗?”
“置办嫁妆?府中空院子那么多,你就非要动这个院子?”谈钟脸上满是不悦,甚至有些许怒意。
“老爷,妾身为什么要动这个院子,难道您自己真的不知晓吗?”沈氏大声反问道,脸上的表情是气恼、是哀痛、是无助、是悔恨……
谈钟被这一句顶得身体都有些颤抖,双目怒视着沈氏,抖动着嘴唇道:“你……你说什么!”
面对谈钟的怒威,大夫人并没有慌张或是惧怕,而是继续高声说道:“明妹妹已过逝一年多,人死了就是魂飞魄散,什么都没了!老爷您还留着这间院子做什么?”
“你……你这妇人,你敢再说一遍!”谈钟狠狠地指向沈氏,脖子上的血管突地暴起,清晰可见。
谈锦萱在院门外看得清楚,谈钟此时极为愤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还是她从未见过的情形。
”父亲!既然母亲想要腾出这间院子,那就随母亲的意思好了!”谈锦萱打破两人的对峙僵局,边走边说道。
“锦萱?”谈钟转头看向谈锦萱,一脸惊讶。“你怎么能?这是你亲娘的院子……”谈钟讶异道。
谈锦萱眼里突地泛酸,我亲娘?你现在知道明氏是我亲娘了!可她不仅是我的亲娘,她还是你谈钟的妾,是跟你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女人。若你爱她,她死得不明不白,你就不怀疑吗?就不愿意查查吗?若你不爱她,可明氏人都死了,你却留着这间院子,甚至禁止任何人入内。谈钟,我真是搞不懂你!
“娘亲都已经去世很久了,这间院子一直这样荒置着也不行,既然母亲想要腾出来给姐姐搁置嫁妆用,那便如母亲所愿吧!再者,锦萱每每经过这里,看此旧物,也会平添思念、徒增伤感。”谈锦萱说到最后低头敛目,悲伤之色尽显。
大夫人此刻不禁心中讶异,本来想那贱人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她。所以她才会在不知会谈钟的情况下,擅自下令拆除了紫兰院。可这两天,谈锦萱静悄悄的,竟然没有一点儿动静,现在还一脸真诚地表示赞同。沈氏不由自主地抬眼仔细端详着谈锦萱,却见对方一张清秀的脸上只是漾着淡淡的微笑,半会儿时间,沈氏收回了目光,心里恨恨道:那眼睛,清冽冽的,真是让人瞧不透!
谈钟张口还要说什么,却听见一声“老爷”,院门外,谈总管快步走了进来,行礼道:“章大人来府上了,说是有问题要请教老爷。”
“真是没用!”谈钟掐了掐眉心,又揉了揉眼睛,便转身快步离去了。
此时,整间院子,就剩谈锦萱和沈氏两个人了。沈氏经过谈锦萱面前时,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了三个字:“你够狠!”
谈锦萱微笑着行礼:“送母亲!”
夜里,清月阁来了一位客人。“三姐。”谈锦依刚进门就喊道。
谈锦萱笑着上前迎接道:“锦依啊!快过来,这边坐。”
“三姐,娘亲熬了香叶百花汤,专门补身子的。差遣我给姐姐送过来一些。”谈锦依小声地说着,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哇!闻着好香啊!”雪儿凑过来吸着鼻子左右嗅着。“不过,小姐刚刚用完膳,搁到明天应该就不新鲜了吧!”雪儿皱眉道。
“那……我,要不……”谈锦依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谈锦萱不尝一口,这不就白送了吗?
刹那间功夫,谈锦依一张俊俏的脸就涨得通红。这个四妹,怎么如此羞怯呢?“雪儿,是你自己想独自享用吧?真是个馋猫!去,拿两只碗过来,给我和四妹各盛一碗后,剩下的,就留给你和小离了。”
雪儿兴奋地跳起来,对谈锦萱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笑盈盈道:“谢谢小姐!”
谈锦萱瞪了雪儿一眼,雪儿瘪瘪嘴便乖乖地退下了。“四妹,让你见笑了!我这丫头,一向没规矩的!”谈锦萱满脸歉意道。
“不碍事的,三姐。”谈锦依忽然低下了头,轻声道:“其实,我挺羡慕三姐姐的。姐姐可以跟身边的丫鬟们玩闹嬉戏,而我却不能!”
“怎么了?四妹?”看着谈锦依突然间如此伤感,谈锦萱抚上对方的手温声道。
“三姐觉得我胆怯吗?”谈锦依怯生生地问,继而又垂下头去道:“我也承认,我天生就内向。再加上后来大夫人她们……我就更胆怯了,甚至不愿与人交流。所以我感觉……”
“你感觉孤单是吗?”谈锦萱抢着说道。
谈锦依忽然抬起头,脸上满是讶异。抿着嘴唇道:“我觉得我不好……”
谈锦萱摇了摇头,安慰道:“四妹,三姐觉得你非常好,又美又善良。你不必羡慕别人,也不要贬低自己,要快快乐乐的!以后,你若是觉得孤单的话,就来三姐这儿,三姐陪你!”
其实该是我羡慕你才对!我倒是希望能回到以前胆怯的日子,最起码,有娘亲在我身边。我现在这样,都是被逼出来的!
三更冷风疾萧萧,万里阴云掩月明。清月阁厅室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血红色影子,偶有寒风入室,那影子摇摇晃晃,轻飘飘的。透过梳妆台的镜子,映出来的是一张惨白的不能再惨白的脸……
第三十七章 半夜惊魂
“小姐!小姐!小姐……”小离端着盏烛台,边走边轻声唤着。整间屋子静悄悄的,外屋没点灯,只有里屋内晃动着忽明忽暗的烛火,隔了软帘,外屋仍旧是漆黑一片。
“咣”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小离一个哆嗦,循声而去,眯起眼睛使劲瞧着,似乎梳妆台前有一团暗暗的影子。小离心中不禁纳闷,会是小姐吗?小离试着又唤了一声,然而整间屋子却还是一片寂静。小离心中惶惶不安,端着烛火一步一步向前靠近。差不多距离五六步远时,小离突地身体一震,刹住了脚步。她清楚地看到花镜前端坐着一名女子。一袭红衣似被鲜血浸过一般,艳红欲滴,墨发平顺垂至腰际。从镜中看,一头乌发掩住了整张脸。
小离脑袋轰得一响,脚上似绑有千斤巨石,竟挪不开一步。“小姐……”小离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顿时觉得自己喉咙干涩,像是着了火一样。
“嗯……”那人应和着,撩了撩额前碎发,慢慢地转过了身。“唔……”小离瞬间瞳孔放大,双腿瘫软,手中的灯盏咚得一声掉到地上,而她自己则顺着旁边的架子软软地溜滑下去,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适时窗户哗啦一声被风吹开,凉飕飕的冷风钻入骨髓。小离浑身一抖、后背汗毛瞬然竖起,冷汗顺着额头滑向双鬓,沿着流畅的下颌线淌下,“嗒”得一声掉到地上。眼前的情景实在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张什么样儿的脸呢?小离紧紧闭着眼睛,虽然只是一瞬,她甚至什么都没看清,可是她还是能意识到那张脸,只有一个感觉,白!苍白!惨白!不带一点血色的白!白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活气,就像棺椁上悬挂着的摇摇晃晃的纸人儿,或是影子戏中映在帷幕帐上的木偶娃娃。诡异的红衣,诡异的面色,诡异的笑容……那分明就是说书先生口中讲的鬼魅幽灵,索命无常啊!
小离伏跪在地上,感觉自己正承受着泰山压于顶的重量。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呼气,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头发丝都在颤抖。
“小离姐姐,你伏在地上干嘛呢?”雪儿提着烛笼走进屋子,她正好如厕回来,看到此景,不免吓了一大跳。不过不是因为谈锦萱,而是被小离这莫名异常的举动吓着了!
小离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向雪儿爬过去。“她,她……”小离抖瑟着声音,死命地拽着雪儿,身上一阵儿冷一阵儿热。
“好姐姐,你到底怎么了?”雪儿拧着眉头追问道。
“她是被我吓着了!”谈锦萱开口道,语气中带着一点无奈。
是小姐的声音。小离试探着缓缓抬起头,却见谈锦萱正双手环抱着胸,冲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现在看来,虽然浓厚的妆容仍旧有些可怕,但表情却自然多了,小离这才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秒,“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
谈锦萱和雪儿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耸了耸肩膀。
只听小离边哭边嘟囔道:“小姐,求您别大晚上吓人好不好!奴婢本来就胆小!从小就怕那些鬼魅东西!”
“所以,我不是让你回屋了吗?你干嘛还跑出来?”谈锦萱笑着问道。
“奴婢还不是担心小姐嘛!您这样吓我,还怪我……”小离抹着眼泪道,心里似有万千委屈,泪水决堤般涌出。这一边抱怨一边哭泣,看得谈锦萱哭笑不得。这丫头,以前半夜在山里跑的时候也没见这么个受惊样啊!雪儿则在一旁抿着嘴偷着笑,小离瞧见一掌狠狠地拍了过去。
你就是自找的!小离心里恨恨地数落着自己。今晚三更时分,谈锦萱没有睡,而是端坐在彩珠镶金花镜前认真地打量着镜中的人。她过来催促了好几次,可谈锦萱嘴上答应,却并不动弹,最后还吩咐她取来胭脂盒。她照做了,可心中却纳闷不已,这小姐白天都不喜好涂抹这些,现在大晚上的要胭脂盒做什么?
本来她是陪在旁边的,可她实在困得不行了,一个劲儿打着哈欠。谈锦萱瞧见便让她回去休息。可是她回去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总觉得谈锦萱今晚行为很异常。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终究又爬起来,随便披了件外衣,就决定返回察看。没想到就碰到了……那么诡异的一幕。
“好了,你们俩快些回去休息吧!我先出去了!”能把小离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吓成这样,想必今晚会很有意思。
明氏的紫兰院,今晚便只留两个丫头守夜。谈锦萱隐匿在密丛草垛中,两个丫头坐在院前的石矶上,一手撑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儿。
一阵冷风吹过,草丛中传来的声音。“什么人?谁在那儿?”一个丫头猛地惊醒,起身四处张望,高声喊叫道。而另一个丫头此时睡意正酣,抬起胳膊拽了拽旁边之人的衣袖,迷迷糊糊道:“香儿,别疑神疑鬼了,这大半夜的,没人!你别见鬼了!”
“是见鬼了!”谈锦萱俯下身子,瞧着昏昏沉沉的丫头柔声说道。
“啊……”那丫头尖叫一声,险些闭了气,连爬带滚地下了台阶。另一个名唤“香儿”的丫头连忙过来,两丫头紧紧地抱作一团,跌坐在地上,满眼惊恐。也不奇怪,对着一张近在咫尺的活死人脸,尤其她还拽着人家的衣裳,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谈锦萱笑着飞身过去,红衣飞扬,墨发飘舞,浓密的长发遮住了整张脸,只隐隐透出白得发亮的肌肤。看不清眼睛,看不清情绪,在夜幕笼罩下,只有红、黑、白三种颜色,异常醒目,异常惊悚!
本想着再玩玩,可当谈锦萱“飘”过去后,那两个小丫头却是晕倒在地上不动弹了。谈锦萱怏怏不乐道:“真是没意思!”
第二天一早,小离在为谈锦萱打水梳洗的时候鼓嘟着嘴,满脸的不情不愿。谈锦萱笑容满满道:“怎么?还在生气呢?”
小离将浸好的面巾递给谈锦萱,不悦道:“奴婢不敢!奴婢得好好伺候小姐,万一哪天小姐生气,又打扮成红衣女鬼吓唬人!”
谈锦萱不由笑了,道:“我长这么大,就穿过两次红衣裳,我记得上次穿红衣裳是在公主的宴会上,那时某人还说我像仙女呢。怎么才多长时间,就变成女鬼了?”
是啊!谈锦萱上次的确冷艳孤傲,美得不可方物。可这次,简直就是罪恶的梦魇。小离不由担心,此后她估计对红色都有阴影了吧!
“哼!”小离赌气般哼了一声,道:“小姐干嘛不穿白衣啊?那不是更贴近女鬼形象吗?戏本里都是这样说的。”
谈锦萱笑笑却不再言语。其实自己还真考虑过穿白衣的,只不过觉着白色的话,夜里太过醒目,若隐匿得不好,很容易被人察觉。况且红色更具妖魅邪恶恐惧之感,当然了,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很快,整个谈府就不安生了。“紫兰院闹鬼”“五姨娘阴魂不散”“厉鬼寻仇”等各式各样的话题版本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谈锦萱自己听了都不得不佩服人们的想象力。什么纸片女鬼、红衣孤魂、夜间幽灵……真是太有意思了!
谣言越传越广,几乎一发不可收拾,老夫人和大夫人见势便有好几次出面训斥。但谣言这种东西,有一个特点,就是你越想方设法地阻止它,它就越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泛滥成灾。直到后来,整个谈府,晚上竟无人敢外出了。
几天过后,老夫人躺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精神很不好。谈锦萱关切地问道:“您身体不舒服吗?老夫人!”
身边伺候的白妈妈回话说老夫人这几天一直睡不安稳,半夜醒来后便无法安然入睡了!自然是身体疲乏得紧!
“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谈锦萱掖了掖被角,转向白妈妈认真问道。
白妈妈叹了口气,道:“看过了,大夫说老夫人身体并无异常,只是心神不宁,开了几服正气安神的汤药,可还是没见效果。这样下去,奴婢担心老夫人真会熬出病来……”白妈妈说着抬袖拭去眼角淌出来的泪珠。
白妈妈伺候老夫人已有三十余年,老夫人更是待白妈妈如亲友知己。老夫人这一病,白妈妈心里自然不好受。
老夫人躺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道:“锦萱,你别听白妈妈瞎说,我没事!”老夫人强撑着说道,可声音听起来却十分虚弱。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老夫人为何会心神不宁?”谈锦萱着急询问道。
“当然是因为咱们府里闹鬼的事情了!”汪氏人未到声先到。绕过红木彩绘山水浮雕屏风,掀开彩丝串水晶珠花软帘走了进来。
“不许胡说!什么鬼不鬼的!净是瞎扯!”老夫人突地坐直了身子,高声呵斥道。白妈妈见状忙过去轻声安抚劝慰。
第三十八掌 玄空天师
见老夫人反应如此激动,汪氏怔了一下,忙伸手掌了自己几个嘴巴,愧疚道:“是媳妇嘴巴不严,老夫人莫要生气。”随即笑盈盈地走过来,为老夫人拍背顺气。
待老夫人稍稍平缓了些,汪氏语气缓缓道:“老夫人,媳妇知道您不喜别人说那些!媳妇也讨厌,可现在您瞧瞧,流言蜚语满天飞,闹得整个院子乌烟瘴气的。本来咱也可以不去理,可现在,您被这流言困扰,身体严重耗损,实在是叫人担心哪!若是让老爷瞧见您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啊!”
汪氏这一番话说完,老夫人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静静地坐着。
汪氏见老夫人渐渐平静了下来,叹了口气,转向谈锦萱道:“锦萱啊,你可有听说,最近咱们府里不安宁?”
谈锦萱道:“略有耳闻。”她谈锦萱就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了。
汪氏脸色忽然暗沉了下去,以往标志性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半盏茶时间过去了,屋子里一片寂静。正当 谈锦萱起身准备回去之时,汪氏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姨娘有什么事吗?”谈锦萱问道,一脸疑惑。
汪氏面上闪过一丝歉疚,最终开口道:“锦萱,其实姨娘有些话想对你说,就怕你责怪姨娘,姨娘也不知当讲不当讲?”自从上次见识了谈锦萱的本事,她总觉得这丫头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她心里是有些畏惧的,所以说话也不能像以前那么大胆随便了。
谈锦萱扑哧一声笑了,柔声道:“锦萱一个后辈哪敢责怪姨娘,姨娘有话尽管说就是了。”
汪氏咳了一声,拧眉扶额道:“锦萱你瞧,现在府里面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明妹妹阴魂不散,回来报复……”汪氏说到这儿,悄悄瞅了谈锦萱一眼,见对方脸上并无异常神情,方才接着说道:“姨娘知道,明妹妹是锦萱的生母,这些无稽之谈你自然不会相信,也不会害怕。但这满院子的丫头,可是都胆小的很,一天到晚疑神疑鬼,活儿也干不好了,这……”
“锦萱听懂了姨娘的意思,姨娘有什么法子吗?”谈锦萱面色十分平静。
“我的意思就是,不如我们请位法师过来瞧瞧!看看能否驱走那些阴魄孤魂。若是明妹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咱们也好帮她实现,助她早点脱离苦海。你觉得呢?锦萱?”汪氏试探着问道。
汪氏说话就是谨慎。在谈锦萱面前,没说什么“厉鬼”或是“恶妖”,而是用了“孤魂”二字,听着倒让人觉得很舒服。
“胡闹!简直胡闹!”老夫人又生气了。闹鬼?为什么会闹鬼呢?肯定是有冤魂了。据民间传言,含冤而死的人会化为冤魂,冤魂怨气重,意念强,久久不愿离去。谈钟一个当朝正三品官员,家里出了冤魂,传出去岂不成了别人的笑柄。
汪氏赶紧上前安抚道:“老夫人,您先别生气!媳妇知道您担心什么,媳妇身为谈家人,自然要为咱们谈府的声誉着想。府里人多口杂,若谣言再无法平息,它迟早会飞出谈府,传遍整个京城的呀,到时候再要平息,可是难了呀!”
老夫人心里也明白。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可不就是担心这个吗?
谈锦萱似乎听得很认真,接话道:“姨娘的意思是……”
汪氏赶紧解释道:“咱们先不说法事能不能成功,就当是抚慰抚慰下人们的情绪也行。咱们府中内院伺候的大多是女娃儿,本来就胆小,这几天更是痴痴呆呆的。若法事告成,既超度了冤魂,又平息了谣传,老夫人也不用操心烦力,身体自然会渐渐康复;若是法事告不成,咱们也只不过是损失了些银两,无碍的。”
“姨娘,法事告成,就能平息谣传吗?”谈锦萱故意问道。她很清楚老夫人最关心什么。
汪氏笑着回答道:“能!只要法事告成,我们可以多出些银两给法师,让他给府中每一位人身上都施一道长命符,若谁敢到处恶意宣扬,损坏我谈家名声,长命符就会消失。姨娘保证那些丫头嘴巴会紧紧的,绝不敢透露半个字。”
长命符?这是怎么想到的?不过要想震慑那些胆小的丫头们,倒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谈锦萱笑道:“姨娘所言甚为合理,锦萱觉得可行!”
白妈妈在一旁认真地听着,末了,说道:“做法事本就不是什么坏事,当朝也有很多达官显贵为家宅做过法事,目的也是为了保一家平安。关键是那些荒谬的有损老爷官誉的流言,只要流言能平息,奴婢也觉着可行!”
汪氏脸上溢出一丝得色。她只想尽早结束这种惶恐的生活,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请位法师比较靠谱,当然, 她得请位修为高深的大师来。
“那……老夫人……”谈锦萱转向老夫人。
老夫人听了这么久,觉得这样也不无道理,随后低声叹气道:“要折腾你们就自己去折腾吧!”
谈锦萱和汪氏对视一眼,各怀心思地出了青竹院。
第三天午后,小离匆匆过来报信说她一直等的人到了。谈锦萱唇角扬起道:“走,咱们过去瞧瞧!”
出了清月阁,谈锦萱远远就瞧见汪氏及身后的丫环们簇围着一名道家打扮的男子正赶往紫兰院,谈锦萱快步走上前去,唤了声:“三姨娘!”
汪氏闻见转身,笑吟吟道:“原来是锦萱啊!姨娘正想派人找你去呢,你来了正好,快,快过来,”汪氏亲昵地拉过谈锦萱,道:“姨娘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姨娘特意去鹤云观请来的高人,玄空天师。”
谈锦萱正眼瞧向眼前的人。只见对方一身素净道士常服,头缠石青垂背逍遥巾,右手执一把佛尘,轻轻搭于右臂之上;鹤发童颜,神采奕奕,倒真有一股子仙风道骨的感觉。
汪氏口中赞叹不已:“锦萱,你不知道玄空天师有多厉害呢,我第一次见面,道长就能准确判断出我的意图。”汪氏凑近谈锦萱低声道:“包括很多秘事……”谈锦萱露出很吃惊的表情:“姨娘,这可当真?”
“那是,锦萱啊!总之,保证能驱走咱们府上的冤魂,助明妹妹早登仙台!”汪氏显得十分自信。
“但愿如此!”谈锦萱微笑道:“那就有劳天师了!”
“此乃贫道分内之事,贫道自当尽心竭力!”玄空拱手道。抬头撞上谈锦萱一双清冽深邃的眸子,顿时心下大惊:此女面目清奇,稀世罕见,生来大尊大贵之命,周身金光饶体、龙吟凤翔,前景贵不可言。然此女印堂阴怨拢聚,暗藏戾气,一步若错,即是万劫不复!
“都聚在这儿干什么呢?”一道洪亮的男声传来,夹杂着些许怒气。自是谈钟无疑。谈钟今儿下朝早,看这样子,定是官服都没来得及褪下,就被沈氏拉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谈锦琦与谈锦依,谈锦瑶如今正躺在床上修养复健,要不然,这种场面自然是少不了她的身影。
此刻,见谈锦萱也在场,谈锦依便微笑着跑过去,腼腆地唤了声“三姐”。谈锦萱微笑着点头回应。现在自己跟谈锦依确实亲近了不少,这丫头话不多,很多时候她们俩就只是静静地坐着,但谈锦萱却并不感觉尴尬,她从内心里享受这种舒服自在的感觉,她很喜欢这个不善言辞的妹妹。
“老爷,这是妾身请回来的高人,咱们府上这阵子不太平静,妾身就想着请位法师过来瞧一瞧!”汪氏声音极轻极轻,一副和柔温顺的样子。
“鹤云观道士玄空,拜见谈大人!”玄空闻言,上前对着谈钟拱手行礼道。
谈钟冷哼一声,根本没正眼瞧玄空,只对着汪氏,怒声呵斥道:“胡闹!没事尽瞎折腾,将府内搞得乌烟瘴气的!”继而转身对着玄空道:“对于幽魂怨灵,谈某从不信,请天师速速离开!”
这显然是逐客了。汪氏急忙解释道:“老爷,您不晓得,这位道长……”
谈钟被气得直跺脚,厉声打断道:“你这妇人,鼠目寸光,尽搞些莫名的名堂。折腾得整个府中上下都不安生!”谈钟显然已经生气,但有碍于外人在场,又顾及汪氏颜面,不好大肆发作,便只阴沉着脸,冷冷吩咐道:“今后不允许任何人请外人入府。管家,送客!”
“老爷……”汪氏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大夫人一语挡住:“妹妹,老爷的命令你都不听了吗?你可千万别惹老爷发怒啊!”大夫人眼里藏着笑,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这段日子以来,她被满天飞的流言蜚语压得喘不过气来。更有甚者,在造谣说什么明氏的冤魂久散不去是因为她沈荣擅自拆除了明氏的院子,惹恼了明氏,这才使得明氏一气之下搅得府内鸡犬不宁。真是气死人了!她恨不得将那些造谣者啃个干干净净,奈何却始终难以抓住。总不能将府里的丫头全杀光吧?大夫人一想到这点,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十分得不是滋味!
第三十九章 春心萌动
汪氏跺着脚,眼看着着急。鹤云观是全京城最有名的道观,玄空天师更是很难请得动的高人,她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请得人家登门施法;更何况这些天,她被传言烦扰得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甚至恶梦连连。今早上梳头的时候,鬓间已生出了几根白发。她顿时心下大惊,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就是这张看起来年轻的脸,平时也很是注重保养,大夫人和她相差不多,论年轻,她还是更胜一筹。而柳氏年纪比她小,可平时看着还没她光彩照人。男人不都喜欢貌美的么?谈钟也一样,这么多年,谈钟对她还是极为宠爱的,可现在……再这样下去,她会疯掉的呀!可就是这个紧要关头,却不见谈锦萱发一声。汪氏不禁侧眼瞧向她,却见对方清丽苍白的脸上一片平静,尤其是那紧紧抿起的唇角竟隐隐藏着一丝笑意,倒像是过来看热闹的。汪氏不由得十分惊讶,十几年来,自己什么人没见过,府内各院的主子们,谁什么性情,她都揣摩地十分精准,所以她才会掌分寸、知进退。而看谈锦萱,倒叫她有些琢磨不透了,总觉得这丫头行事稳重,心思缜密,变得格外陌生!
正当汪氏沉思于谈锦萱莫名的笑容时,却听见玄空大师高声说道:“谈大人身居官场,为民造福是为道;玄空修行田野,为民驱灾亦为道。谈大人风雅高洁,玄空清净高远,本是两种不同的精神追求。谈大人虽不屑于贫道,也不应句句讽刺,贬我道家真义!古有云: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用大人催,贫道这就告辞!”说完,拂尘一甩,道袖一挥,昂首挺胸地朝门外大步走去。
“道……道长且慢!”谈钟思索了片刻后,突然抬手开口道。谈锦萱不由惊讶。谈钟自命清高,若是你一味趋炎附势巴结他,他只会越瞧不起你;若是你抬头挺胸,以更昂首的姿态及更威武的气势压倒对方,反而会赢得谈钟的尊重与敬服。果然是只狡猾的狐狸,看来这六皇子对谈钟的脾气秉性琢磨的很是透彻啊!
“老爷!”大夫人着急喊道,刚想要开口劝阻。却听那玄空大师抚着雪白的长胡须,正色道:“夫人,贫道劝您一句:故人魂已飞,旧怨应两清,莫使孤魂无处归!”
谈钟闻言迅速转身,那眼神凉森森的,盯得大夫人心里七上八下,似乎带着怀疑、厌倦,还有……怨恨。大夫人猛烈地摇着头:“老爷,妾身没有……”
谈钟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只是阴沉着脸,静静地站着。
大夫人震惊于谈钟那诡异莫名的笑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谈钟第一次对着她那样笑。大夫人心里惶惶不安,转向玄空怒声道:“你……胡说什么?管家,还愣着做什么?请法师出府!”
管家站在旁边,左右为难。谈钟没发话,他敢擅自动作?
“哈哈哈……”玄空法师笑了笑,没多说一句。而是转身向谈钟行礼告别:“谈大人,无论如何,请听贫道一言:古来道有言,万物皆通灵。要使灵怨平,因缘在个人!”随即潇洒转身,边走边吟道:
“醉江山,淘尽红尘碧玉年;美姿颜,韶华归去魂飞散。
念故知,道是薄情相思坎;喟来世,报应宿孽欠命还。”
谈钟倏然眼珠一亮,双手紧紧地攥了起来。俄顷间,谈钟已跨着大步追了上去,道:“天师请留步,谈某方才有失礼数,招待不周,望天师见谅。还请天师留住敝府,施法平怨,以抚孤灵。”
谈锦萱看着看着,突然间就想笑。这玄空知晓谈钟在与自个儿的思想作斗争,便一句一句刺激他。放局外人一眼就瞧明白了,你走就走呗,哪那么多废话!
玄空略略惊讶之后,还礼道:“贫道自当尽力!”
“老爷?”大夫人瞪大着眼睛,谈钟一向不信这些歪门邪道,所以她今日才匆匆请来谈钟,想着正好驱走了那来路不明的法师。却没想到……怎么可能?谈钟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被人区区三言两语糊弄了去?大夫人恼恨之余,斜眼瞥向谈锦萱,她直觉性感觉此事和那小贱人定脱不了干系。
待众人都散了后,谈锦萱转向谈锦依笑着说:“四妹,咱们一起走走吧!”
如今天气转暖,万物苏醒。锦园也渐渐生机勃**来,远远看去,绿草红花星星点点,一片迷人之景。谈锦萱不禁十分惊奇,从来没觉得锦园有多美。她今日竟然能有心思去感受风景!
府里的丫头也是尽职尽责,每日都会将锦园打扫得干干净净,包括走廊两边的栏杆以及凉亭里桌椅等一应用具都要仔仔细细擦几遍。谈锦萱用指头轻轻拭了拭,竟无一丝污垢。
“四妹,你这两天在忙什么?都不见你过来了。”谈锦萱边走边说道,脸上的笑容很自然、很轻松。
谈锦依一张俊脸刷得变红,头也垂了下去,道:“娘亲说不让我经常去打扰三姐,隔些日子去跟三姐聊聊天就可以了。”
谈锦萱莞尔一笑,柔声道:“是吗?”,忽又抬眼望向远方,一丝悠悠的声音传来:“柳姨娘还真是见外啊!”
“不是的……”谈锦依下意识想要解释,刚一抬头,对上谈锦萱一双幽蓝色清粼粼的水眸子,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解释,只默默回了一句:“不是这样的,三姐。”
“绣的荷包很漂亮,下次送三姐一个吧!”谈锦萱清冽的眼中暗藏狡黠,脸上却故意露出自然平静的表情来。
谈锦依眸光一亮,笑道:“三姐若是喜欢的话,我一定送。我现在已经会绣“蝶恋花”、“鱼戏莲”、“鸳鸯戏水”,还有……”谈锦依拧着眉毛,似乎在极力想着。
谈锦萱悄悄靠近谈锦依耳边,笑得一脸灿烂:“这么说来,四妹会的可真不少呢!”
谈锦依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红着脸跺着脚:“三姐……”
小离走过去笑着说道:“四小姐,您腰间突然束一个如意荷包,想让人不知道都难哪!”
谈锦依一听,脸蛋更涨得红了,鼓着腮帮子看着委屈得很。一束阳光透过房檐青瓦射过来,正巧照在谈锦依红彤彤的小脸上。绯红外笼罩了一层金黄,那一瞬间,谈锦萱觉得谈锦依周身都在发光,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知道这个妹妹脸皮薄,谈锦萱捉弄得差不多了后赶紧过去道歉安慰。谈锦依面上虽慢慢平静了下来,但心中却暗自腹诽:这个三姐,眼睛真尖,没事儿老往人家身上瞅什么呀!她已经将荷包都快藏到衣衫里子去了,却还是被这个三姐姐看到了。
可谈锦依哪里知道,就是她这种欲露还藏、遮遮掩掩的心理恰恰是谈锦萱的怀疑点,如果她大大方方露出来,谈锦萱反而不会去在意。
“四妹,这些都是姨娘教你做的吧。”打闹过后,谈锦萱收敛了笑容,轻声问道:“你想嫁人了?”
“没有,三姐别取笑我了。”谈锦依连忙否认,“就是娘亲觉得我都快满十五了,若是还不会做这些,将来会叫人家笑话的。”
谈锦萱很能理解谈锦依此时的心情。曾几何时,明氏也这样对她说过。可自己到现在还是没学会。谈锦萱苦笑了一声,道:“四妹有喜欢的人吗?或者四妹想要嫁一个怎样的人呢?”
谈锦依摇了摇头,眼神是茫然的:“我不知道,我自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公子。我根本就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有时候,我还有些害怕……况且,我只是个庶女,婚事哪能自己拿主意,还不是大夫人想让我嫁给谁,我就得嫁给谁吗?”谈锦依说着垂下了睫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小离见了,连忙安慰:“四小姐,您别担心,这不还有柳姨娘,老爷和老夫人吗?大夫人一个人做不了主的。”
谈锦依摇了摇头,她很清楚,后宅的事包括女儿出嫁,都是当家主母拿事的。自己亲娘身份低微,老夫人不一定能拗过沈氏,谈钟又只重眼前利益。只怕到时候,谁都保不了她!
谈锦萱瞧着谈锦依伤感的模样,不免有些心疼,刚想开口安慰几句。双手却被谈锦依一把抓住攥紧。谈锦萱吓了一跳,却听见谈锦依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三姐,我……可不可以不嫁人,我就想陪娘亲一辈子,这样不可以吗?”
身旁的小离一脸讶然,一辈子不嫁人,那不就成老姑娘了吗?可谈锦萱却很能理解,如果她的婚姻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她宁愿一辈子都不嫁人。
谈锦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丫头是认真的,谈锦萱心里不由一惊。她谈锦萱身负仇恨,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嫁不嫁人都无所谓。可谈锦依呢?她应该有美好的未来的,可什么时候这丫头竟然有了看破红尘的想法。
第四十章 自乱方寸
“四妹,你还小,这想法可不敢有。以后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可一定要告诉三姐,三姐会为你争取幸福的。”这种事,谈锦萱也不知如何去劝解,她不会去喜欢人,也讨厌被人喜欢,可总不能劝人家姑娘长伴青灯古佛吧?虽然她自己觉得这样并无不好。
谈锦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睛还是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谈锦萱忽然觉得,这孩子人虽小、心事儿却多,看来这孤独感不亚于她谈锦萱哪!
自受伤后,谈锦瑶一直住在大夫人的楚秀阁。整个谈府,也只有大夫人能安抚好谈锦瑶。可是面对谈锦瑶的暴脾气,大夫人看着也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隔着床账,谈锦瑶躺在病榻上。都半个多月了,她还是不能下床,稍一动弹,腿上传来的巨痛就让她汗水淋淋,连翻身都艰难得要命。每次换药,凝视着膝盖处那道丑陋的伤疤,谈锦瑶恨不得将谈锦萱撕碎,啃得不剩骨头。这道伤疤将会一辈子跟随她,这对于什么都追求完美的谈锦瑶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狠。“紫云,外面怎么样了?母亲回来了没有?”谈锦瑶十分急切,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床上的大红缎子。
“还……还没……”紫云怯声说道。紫玉因为失职致使谈锦瑶受伤,被大夫人命人直接杖毙,死去的时候眼睛还是瞪着的。她只壮着胆子瞧过一眼,便几天夜里噩梦连连,生怕什么时候自己会和紫玉一个下场!
“滚!滚出去!”谈锦瑶掀翻柜头上摆着的小瓷碗,怒声喝骂道。
紫云连忙退下,如今谈锦瑶身边就只剩下她一个大丫鬟,谈锦瑶心情不好,什么事都拿她出气,她这十几天感觉像是过了十几年。突然间,她甚至有些羡慕紫玉,死了倒轻松了,不必再受人指使,替人挨打,多自由啊!紫云想着,抬头看了看天,怅然叹息了一声。
“死丫头,不好好照顾大小姐,跑出来做什么?”大夫人身边的沈姑姑厉声呵斥道。
沈姑姑声音本就尖利,紫云浑身一哆嗦,下意识赶紧返回了卧室。
谈锦琦挽着大夫人进了内室,谈锦瑶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一把拨开帘账着急问道:“怎么样了?父亲怎么说?”被谈锦萱害成这个样子,她现在也无力回击,最后决定先用紫兰院讨点利息回来,可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顺心。谈锦瑶光凭直觉,就觉得府里闹鬼这件事八成就是谈锦萱挑起的。
谈锦琦扶着大夫人坐下,只见大夫人眸色阴冷、眉头紧蹙,一脸的疲惫相。谈锦琦转到背后,轻轻地为 大夫人揉捏肩膀,按摩两鬓。整个过程,两人都未曾发一语。
看这情形,一定是碰了钉子了!谈锦瑶心里竟有说不出来的窝火,冲着大夫人嚷嚷道:“怎么?失败了?又失败了!父亲他是瞎了吗?他看不清谈锦萱那个贱人的伎俩吗?”
大夫人猛地抬头,狠狠地瞪了谈锦瑶一眼,气得浑身颤抖起来。这时候,大夫人才幡然醒悟,从小的娇生惯养促成了谈锦瑶霸道任性的行事性格。说话做事不经大脑,对自己的父亲言语竟如此大胆放肆。她这个样子,迟早得毁在那张没有把门的嘴上。
“姐姐,你说话小心点!”谈锦琦警告道。
谁知谈锦瑶并不领情,反而更加猖狂,大声抱怨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母亲您也应该看得出来,那贱人嘴上说同意让出紫兰院,可是她背地里呢?打的什么主意?母亲您就不着急吗?还是您就干脆不管,任由她骑到我们头上去!”
大夫人闭口沉默着,胸口却在剧烈地起伏。这段日子,谈锦瑶动不动就发脾气,她做母亲的,不仅要默默忍着,还要想方设法去安慰。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姐姐,你别说了,母亲心里也不好受,她已经很累了,先让母亲好好歇息,这事以后再说。”谈锦琦高声回道,拍着背为大夫人顺气。
谈锦瑶冷哼一声,接着嘴角浮起一丝诡笑,语气十分不善:“二妹,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开心啊!再也没有人吵你了,你在梦仙阁是不是过得很舒坦啊?”
大夫人猛拍一把椅子,厉声训斥道:“锦瑶,你别一天到晚不知好歹。这些日子,琦儿没少为我分忧。可是你呢?你作为姐姐,就只会闯祸!”
谈锦琦心里也窝了火,红着脸高声反驳道:“姐姐,我为你这样着想,没想到你却这么看我。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去招惹三妹,可你非不听,结果弄得自己不能动弹,却一再怨恨别人。你这是自作自受!”谈锦琦生气地偏过脸去,能有选择的话,她才不愿意跟一个蛮不讲理的人争辩是非。
被自己的母亲及亲妹妹一顿说骂,谈锦瑶心中似有万般委屈,泪水哗啦流淌而下,泣声道:“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我……好委屈……好恨啊……”
大夫人本满腔怒火,就想要转身离开,可听见谈锦瑶哀泣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毕竟是自己身 上掉下来的肉啊,哪会狠心看着她受委屈?这个长女,生来性格张扬任性,所以她在大女儿身上花的心思可是最多的。大夫人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慢慢起身,走上前去,紧紧地抱着已哀泣得不成样子的谈锦瑶。
“放心!瑶儿,相信母亲,母亲一定会叫那小贱蹄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大夫人咬牙切齿道,却将谈锦瑶搂得更紧了。
“母亲……”谈锦瑶小声呢喃着。
“母亲,女儿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得从那个玄空法师下手。这个人来历不明,出现得也太突然了,一定有问题!”谈锦琦走上前去,眉眼间看起来格外认真。
谈锦瑶慢慢抬起头来,恨恨道:“母亲,二妹说得对,那个法师一定跟那贱人是一伙的。”
“不管他是谁,绝不能让那小贱人的阴谋得逞!”大夫人眼珠倏然转冷,射出凉森森的光。
谈锦瑶眼见大夫人眸色阴冷,心头掠过一丝喜悦,忽又垂下睫毛,冷声道:“可是父亲已经留下那道士了,咱们再去劝阻父亲,只会惹得父亲生厌,最终父亲反而会更加信任那个来路不明的江湖道士。”谈锦瑶终于能心平气和下来用脑子想问题了,这段话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大夫人此时沉默着,这段日子,她一门心思安抚自己这个大女儿,整天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她的思路还不甚清楚。
屋子里一时静默。“哼!”谈锦琦突然发出一声,嘴角浮起一抹阴森森的冷笑。
“二妹,你有法子了?”谈锦瑶欣喜若狂,每当自家这个沉默寡言的妹妹出现这种笑容时,就一定是想到了好主意。
大夫人亦转向谈锦琦,眼含期望地瞧着她。她心里明白,自己的二女儿聪敏伶俐,沉稳冷静。很多时候,还要比她一个做母亲的更有见解。“琦儿……”大夫人唤道。
谈锦琦不紧不慢分析道:“咱们不必费劲心思赶走那个道士,咱们只需要瞅准时机一举拆穿他的假面具,证明他只是个招摇撞骗的贪财鬼。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父亲也绝不会容他!”
“对啊!”谈锦瑶喃喃道,“不过,他万一要是个真道士呢?”
谈锦琦走近她,俯下身去,声音温柔却极为冰冷:“姐姐,你相信这个世上有鬼吗?”
谈锦瑶被问得哑然无语。鬼魂这玩意儿,你说有,又好像没有;你说没有,又好像有。总之,邪乎得很!
见谈锦瑶一脸呆滞,谈锦琦起身,继续道:“人死了,一了百了,反正我是不信!既然没鬼,谈什么驱灵逐妖。那道士不是骗子是什么?就算他是个真道士,我们也得让他变成假的,不是么?”
“琦儿有什么良策吗?”大夫人冷厉道。她才不管什么鬼不鬼的。活着的时候不是我的对手,死了还能奈我何?管她神魔妖鬼,一律都得给她让路!
谈锦琦冷笑道:“其实,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配合好演出戏就行了!”
“演戏?”谈锦瑶眼里波光粼粼,紧接着似乎明白了过来,白玉似的脸上浮起一丝狞笑。是非曲直,自有定论,小贱人,你的假面具也该卸下了。只要拆穿了那玄空的假身份,再来个严刑逼供,还怕他说不出幕后之人?小贱人,你的死期不远了……
清月阁。谈锦萱忽然浑身抖动,鼻子发酸,紧接着一个大大的喷嚏就打了出来。
“小姐是受凉了吗?奴婢早就说过晚上凉,要加衣裳,可小姐就是不听!”小离嘟囔着取来一件厚外衫为谈锦萱披上。
谈锦萱摇摇头,嗔笑道:“我哪有那么娇弱?”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谈锦萱支着胳膊坐了好久,忽然抬头对小离吩咐道:“我想喝以前娘亲做的酸梅甜羹了,你去熬一碗过来。”
“是,小姐,奴婢马上去做!”小离说完便匆匆退了出去。
不久后,小离端着热腾腾的羹汤回来,谈锦萱舀一勺送入口中,只觉酸甜润滑、鲜美细腻。一口咽下去,喉咙瞬间舒服多了,更神奇的是,心情似乎也平静了许多。
第四十一章 戏中有戏(一)
三日后子时便是玄空天师推算的驱邪做法吉时,谈钟特意命人收拾出来一间厢房招待玄空。不过玄空这两日也没闲着,先是传信到鹤云观,唤来了五名弟子;再是于紫兰院正堂门前排起法场;紧接着两三个大木箱子就抬进了紫兰院。府中上下都未曾见过这排场,纷纷好奇前往紫兰院观看,谈锦萱亦在此队伍中,紫兰院这块被人遗忘的角落一时间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闹。只见那玄空法师道袖一挥,身后的徒弟们会意般抬手凝气,那笨重的木箱子竟“咣当”一声,自己打开了,围观的人群瞬时发出一阵惊叹。
“真的好神奇哪!”“徒弟都这样厉害,那师父岂不是成神仙了!”“人家本来就是神仙,听说叫‘玄半仙’呢!”“总之,还是希望能驱走怨灵,让我们能太太平平!”众人都在小声议论着。
谈锦萱脸上自始至终漾着淡淡的微笑。那些木箱是反锁在里面的,从外面根本打不开,只有让真气进入木箱内,汇聚成力,方能打开。虽然不清楚这玄空的底细,但看起来,似乎有那么点本事。
一件件法器道具取了出来,整齐地排放在正中央的法桌上。两旁各插三面幡旗。灯烛香花另设一堂。等一切都安排好,玄空燃香敬拜,跪地起身整整三遍方毕。
“今日,都见着谁了?”谈锦萱边走边问道,声音不急不缓。
雪儿愣住了,没见着谁啊!“哦!”雪儿眸光一亮,露出两只可爱的虎牙,道:“小姐是问有没有见其他主子吧?嗯……奴婢只看见了四小姐,其他人就没见着了。”
四妹?谈锦萱脸上划过一丝惊愕,难道她对这个有兴趣?
小离偷笑了两声,微嗔道:“这种事,府里的主子当然不会来观看了,但是她们也想看。所以小姐是问你有没有见大夫人身边的妈妈或者丫头。她们就是主子们的眼睛,你可要长点心哪!”
谈锦萱抖了抖睫毛。暗自奇怪,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会她的意了?
“我知道,不用你说!”雪儿讪讪道,心里暗自埋怨自己,笨得跟石头一样,总是抓不住重点。随即认真回道:“小姐,奴婢转了一大圈,谁都没看见!”
大夫人不生点事谈锦萱还真心觉得不舒服。大夫人真的能坐住吗?绝对不可能。可这么平静,似乎也不正常。想来大夫人已基本察觉到这次的法师逐鬼事件目的不单纯。那就只有三天,她为何还能稳如泰山呢?
谈锦萱想着,面上掠过一丝嘲讽,冷冷吩咐道:“雪儿,你功夫好,这两天给我盯住她们,别放过任何细节。”
“是,小姐!”雪儿眼见谈锦萱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便也谨慎起来。
“去吧!”谈锦萱淡淡地抛出两个字。雪儿行过礼后,便快步离去了。
小离面上划过一丝担忧,低声道:“小姐,您是担心……”
“多留点意总归是好的!”谈锦萱冷凝的脸上渐渐绽开一丝愉悦的笑容。
第二天,第三天,雪儿带回来的消息就是……没消息。谈锦萱蹙眉凝思,按理说大夫人不会这么放任这事儿不管啊!无论如何,她都很乐意给谈锦萱找点麻烦。可这样静悄悄的,实在让人很不习惯。难道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小离悄悄地将雪儿拽到一边,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么办事的?怎么会没消息呢?你留心了吗?”
雪儿瘪了瘪嘴,没有说话。她也奇怪,她盯得那么紧,大夫人她们确实没什么动静啊!
“再去盯着!”谈锦萱吩咐道。这不像沈荣的行事风格,她绝对有动作,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懈怠!
雪儿快步退下了,屋里只剩下小离和谈锦萱两个人,此时两人都静默着,只有沙漏流逝的声音。许久过后,小离轻声道:“小姐,是时候了。”
“嗯。”谈锦萱起身,简单地梳妆后,便朝向紫兰院走去。
此时正值三更,今晚不知为何,风刮得特别猛。谈锦萱却笑了,能推测风云变化,看来这个玄空天师本事还挺大!凌钰啊,你是从哪儿将他挖出来的?
紫兰院正堂前,灯烛明朗。谈锦萱进去时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就连平时只能在外院干活的小厮们都进来了,正满怀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谈锦萱走过去时,丫头们都自觉地让开道,谈锦萱便行至到了最前面。
那玄空此时正全神贯注地摆弄着各种驱邪法器,堂前不知什么时候画出了五行法阵,玄空的五个弟子此时正站在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方位上举着七星皂旗。细看过去,那些年轻的男子眸光冷肃、面色暗沉,看着十分得严肃认真。谈锦萱心中不觉轻笑一声,不知道能耐如何,但这气势倒丝毫不差,的确让人很入戏!
“小姐,”雪儿穿过人群走上前来,在谈锦萱耳边轻声道:“奴婢方才看见二小姐身边的红莲丫头提了个大包裹,进了梦仙阁。就是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大包裹?有多大?重不重?”谈锦萱问道。
“就一般大小,红莲单手拎着,应该不重。”雪儿回答道。
“哦……”谈锦萱点了点头,轻轻皱起了眉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故事呢?她应该怎样去应对呢?
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声“老爷来了”,人群顿时就安静了。谈钟、大夫人、汪氏以及柳氏都来了。可其他人呢?若说老夫人身体虚弱,不宜走动;谈锦依性子胆怯,不愿前来;谈锦瑶想来来不了,那谈锦琦呢?她怎么没有来?回想起刚才雪儿的话,谈锦萱心里肯定道:谈锦琦马上就要行动了。
“都准备得怎么样了?”谈钟高声问道。
玄空恭敬行礼,道:“禀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时辰了。”
谈钟点点头,不再作声。而大夫人却冷冷说道:“准备好了就开始吧,等什么时辰!”
“夫人,一分一秒都不能差的!”玄空恭敬地回道。他是算好了天象,掐好了时间的。一会儿狂风大作,他正好施法驱邪,那才更有说服力啊!
大夫人倏然展开一丝笑容,阴森森的眸光射向玄空:“法师,听说得道高人都神通广大,本事多得很,不知天师都有什么本领啊?”
“回夫人,引灵术、相面术、测字推命术,贫道都懂一点。”玄空如实说道。怎么说呢?他自己还算不上高人,真正的高人这世上寥寥无几,就他自己那点儿修为……玄空在心里摇了摇头。
“哦……”大夫人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么厉害,那法师定是有一双慧眼,什么都能看清、能看准了?”
“那是自然的,夫人。”玄空嘴上应着,心里却提高了警惕。自己本就是奔着人家来的,三天时间,对方都没什么动静,这最后关头,它会出什么变故呢?
谈钟自始至终在一旁默不作声。而大夫人瞧见谈锦萱,没有怒意,却暗藏着一丝诡秘的笑容。谈锦萱心下奇怪,看来大夫人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呢!
“锦萱,原来你早到了,姨娘还派人去了清月阁找你呢!”汪氏拍了拍谈锦萱的肩膀,笑着说。而身旁的柳氏没有说话,只是冲她笑了笑。
“姨娘费心了!”谈锦萱回道,脸上的笑容很淡很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汪氏嘟囔了好几次,她今晚穿得薄,当下觉着有些冷了。
“是时候了!”玄空终于开口道。凌空一伸手,那五行八卦道士袍不知从哪儿飞了过来,眨眼间,便披在了玄空身上。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就连谈钟也禁不住望向玄空。隔空取物对于内力高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在普通人眼里,却是高深莫测的功法了。只见那玄空一手捧着驱鬼符,一手挥着桃木打魂鞭,在坛前的五行阵中乱舞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倏然间,风声大了,卷起地上的杂叶在空中飞舞。亲眼见到这神奇的一幕,众人心中不由得对这位“法力高深”的玄空天师又更加敬仰了几分。
渐渐地,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原本的明月也被黑云遮住,夜色突然间就暗了几分。那玄空一直在对着空气不停挥打,这时候,应是大汗淋漓了吧。
身后不知哪位丫头突然颤抖着来了一句:“快……快了吧!”
谈锦萱听见,差点笑出声。这丫头对玄空的本事想是已深信不疑了。也对,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快了,快出现了……
霎时间,玄空一个漂亮的空中凌翻,将那坛前祭着的法水向空中一洒,双指点向自己的眉心,闭眼念了几句咒语,双目突地睁大,大喝一声:“现!”
众人身体一震,心提到了嗓子眼,似乎下一秒就真的有恶鬼现身。
正当谈锦萱笑笑不以为然时,却听见人群中传来一个颤栗的女声,只听那声音结结巴巴道:“那……那是……什么?”
全场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了,竟然……真的……出现了……
第四十二章 戏中有戏(二)
谈锦萱定睛望去,敞开的正屋门前,模模糊糊有团黑影子。看着像是一个人,不!像是一缕幽魂。那影子慢慢移动过来,明明晃晃的烛灯下,是一团血红……
“啊……”后面的丫头惊叫一声,反射性地捂住了嘴。她怕,怕惊扰了那抹影子,怕下一秒,那影子扑身过来张开血盆大嘴吞了她!
在众人的屏气凝神间,那影子已“飘”到了坛前。醒目的红衣,醒目的黑发,跟她谈锦萱装扮的形象简直如出一辙。谈锦萱吃惊过后,心头掠过一丝嘲讽,没想到自己这么出名,还有人仰慕效仿。这可真是意外惊喜啊!
身旁的小离不由张大了嘴巴:“小姐……这……这怎么回事?”她心里已经隐隐明白,这个冒牌货想干什么?
汪氏和柳氏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谈钟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他心里已经波涛汹涌了吧,因为谈锦萱看到了谈钟紧紧握起来的拳头。而大夫人沈氏此时正隐匿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其实最为震惊的应是这位玄空天师。他还奇怪,什么时候自己的法术这么灵验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么可怖的情景,真的是阴灵吗?他竟自己犯起了糊涂。不!不对!玄空猛地激灵就反应了过来。他现在应该怎么办呢?玄空心乱如麻,端起案几上的法水凌空一洒,闭上眼睛默默念起了咒文来。这时候,他最好能稳住心神,硬着头皮都要把戏唱下去。
“天师……”耳边传来一女子柔媚的声音,玄空心下大惊,看来人家是冲着自己来的。
玄空口中诵着经文,并没应声。他心里清楚,祸从口出,不说话就不会说错话,现在他还不太明白情况。
众人皆惊恐不已,却唯有谈钟像失了魂般朝前走去,口中喃喃唤道:“兰儿……是兰儿吗?”
那影子顿了一下,谈钟快步冲上前去,伸手想要抓住对方。然而那影子灵活一闪,谈钟扑了个空。
谈钟紧皱着眉毛,脸上的表情惊讶万分:“兰儿……你怨我?”
看谈钟如此失态,汪氏惊愕失色道:“老爷……”但声音是极小极细的,只有在她旁边的谈锦萱听见了。
这时,大夫人冲了出去,使劲拽了谈钟一把。谈钟一个惊吓,方回过神来,但眼睛还是不离面前的红色影子。
“天师,这是怎么回事?她是明妹妹吗?”大夫人面色冷凝,高声问道。
大夫人问话,玄空不得不答。可他思量来思量去也不知这场戏要怎么圆。只见他低垂着眼,恭敬回道:“禀夫人,是的,那位夫人的魂魄……来了。”
大夫人眼里划过一丝冷笑:“你当真看见了?确信吗?”
“确信,夫人。”面对大夫人的威压,玄空早已不安,只小声应付着。
那团红影子晃晃荡荡向谈锦萱移过来,在一丈之远处停了下来。身后的丫鬟们一声惊呼,足足退后了三四步。汪氏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却马上止住了步。这个时候,再恐惧,都不能退!
那张脸慢慢抬了起来,但是被头发挡着,只看得见一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这情景,小离虽然已经见过,但还是禁不住咽了口唾沫。而一旁的雪儿却沉静得多,跟谈锦萱一样看起来面无波澜,云淡风轻。
当众人以为谈锦萱已经吓得傻了时,谈锦萱却扑哧一声笑了,笑得一脸轻松,丝毫不见慌张惧怕的表情。这三小姐是疯了不成?这是所有人心底里出现的声音。
可谈锦萱紧接着的一句话却让她们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她们自己才是那个疯了的人。只见谈锦萱嗤笑一声,慢悠悠道:“你这是做什么呢?二姐。”
二姐?那不就是二小姐谈锦琦吗?难道……“还是三妹有眼力,这么快就认出二姐来了!”谈锦琦拨开眼前的秀发,笑盈盈道。
“原来是二小姐啊!”“她干嘛要扮鬼吓唬人?”“闹这么一场,原来不是真的呀!”众人看清楚是谈锦琦后,纷纷小声议论开来。
此时,最恼怒的莫过于谈钟了,他刚刚一时情绪失控,竟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想想都让人觉得尴尬!果然,谈钟怒声道:“锦琦,你这是做什么?”
谈锦琦面上露出一丝惶恐:“父亲,我……”
谈钟忽然想起什么,猛然转身怒视着大夫人,道:“是你做的?”声音虽然不高,却隐隐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恨意。
大夫人心里一惊,但一想到刚才谈钟失态的模样,她的心里就不好受。明明已经是死人了,却还是让谈钟念念不忘,魂牵梦绕。大夫人心里已燃起了熊熊烈火,但面上却还是平静如常。“是我做的,为的只是想要向老爷证明一件事,以免老爷当局者迷,被奸人牵着鼻子走。”
谈锦萱扬起唇角,大夫人看起来面不改色,可心里定是十分愤怒吧。说出来的话,也简单直白。这意思分明就是:你糊涂,我清楚,我这是在提醒你,是在拉你出来啊!
谈钟一个当家男人,岂会受得了这般羞辱。只听他冷冷道:“是非曲直,我自有判断,轮不到你来提醒!”
双方言语之间,都不曾客气。谈钟冷板着脸,那张英俊的脸上分明写着“厌恶”二字,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下人们的面。
“父亲!”谈锦琦走过去,对着谈钟柔声说道:“这件事不能怪母亲!父亲,您真正要恨的,应该是那位招摇撞骗的假道士!”谈锦琦说着,玉指狠狠地指向坛前站着的玄空天师。
突然被点名,玄空心脏倏然收紧,但脸上还是得保持镇定。
“你什么意思?”谈钟额上的青筋隐隐暴起,沉声问道。
谈锦琦笑了一声,走近玄空法师,道:“天师,你不是说你本领强得很么?你什么都能看得见么?你还是半仙高人啊,你说,你怎么就分不清人和鬼呢?你怎么就看不清这鬼是我谈锦琦扮演的呢?说!”谈锦琦声音忽然转厉,大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是你主子?是谁命你在我谈家装神弄鬼?”
玄空被逼问得哑口无言,脊背也渗出了冷汗,风吹过来,凉飕飕的。谈家有谈钟这个朝廷尚书,有沈氏这个当家主母,还有一些有身份的主子,可现在没一个人发声,最后质问他的,竟然是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而且这气势丝毫不输任何成年人。玄空不由得暗暗吃惊,这小姑娘必不简单哪!
“锦萱,这是……怎么回事?”汪氏完全不敢相信。是啊,这人是她请进来的,她当时信誓旦旦地称玄 空天师为得道高人。现在却说是个骗子,那她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姨娘,听这意思,好像那位玄空天师是个假道士,专门骗人家财物的。”谈锦萱笑着解释道。
汪氏从谈锦萱口中听到这句话,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自己刚才听错了,可谈锦萱这一句,就是彻彻底底地将她打入了深渊。
见玄空不语,谈钟蹙眉冷冷道:“天师,烦请您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玄空咽下去一口气,朗声回道:“小姐所言,贫道听不太懂!”这个时候,难得装糊涂。这个玄空天师道术不怎么样,头脑倒还挺机灵,虽然在某些人看来,他这是在做垂死挣扎。
大夫人狞笑一声,道:“玄空道长,别再作无用的挣扎了,老实交代,或许老爷会开恩,留你一个全尸。否则,就是……”大夫人突然止住了声,可所有人都清楚,那下场会是什么!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玄空,心中却冷笑一声,突然间竟神奇得不紧张了。我全招了,就换来一具全尸,你当我傻呀!还不如硬着头皮死撑到底,说不定还能求得一线生机呢!六皇子培养他玄空多年,他也清楚,他所做的,若成功,便是荣华富贵,金山银山;若不成功,便是死路一条,草席一卷。谁叫他自己愿意去赌呢?今日遇到这点挫折就下跪求饶,他还不如直接抹了脖子死了算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射向玄空法师,她们心中的法神真的会跌下神坛吗?
“大人,贫道并没有说过出现的小姐就是明夫人的魂魄。贫道的引灵术是可以引来魂魄,可是灵魂是无形的,只有贫道施法才能看见,而且只有贫道一人可见。刚刚小姐出现时,大家可是都看见了,贫道虽然不知道那是谁,可贫道却清楚那不是夫人的灵魂。”玄空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大夫人气急败坏,她以为这种人只要骗术被戳穿后,便会惊慌失措,跪地求饶,可看这玄空,竟然还能巧言令色,为自己脱罪。
众人这下也糊涂了,到底该信谁,却也没有定论了,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
“狡辩!你这……”谈锦琦扯着尖利的嗓音道,可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玄空诡森森来了一句:“是时候了!”
玄空蓦然转身,却听见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
第四十三章 戏中有戏(三)
只见谈锦萱被什么强劲的气流向后冲出了足足一丈远,然而最后谈锦萱还是稳稳地站着。众人皆大惊,纷纷拥上前去仔细察看,雪儿和小离惊慌失措,抱着谈锦萱的胳膊又喊叫又摇晃。谈钟匆匆赶来,却见谈锦萱面色灰白,双目紧闭,没一点儿意识。汪氏也满眼着急,手忙脚乱间,却不小心碰到了谈锦萱寒气渗人的手指,顿时“哇”得一声大叫,缩回了手,惊恐失色道:“会不会……是……中邪了?”
“夫人说得没错!阴魂附身了。”身后传来玄空天师的声音,只听他高声道:“请大家让开!待我驱了这妖邪。”
这时候,众人竟十分听话地让开了道。谈钟也默默退至了一旁,唯有谈锦萱身边的两个丫头小离和雪儿还紧紧地搀扶着她。
众人心中惊疑万分,不知这玄空天师要怎么收伏那鬼怪。然而下一秒,众人就吓了一大跳。只见那玄空挥扬着打魂鞭直挺挺地朝着谈锦萱猛劈了过去。身后胆小的丫头“啊”得一声叫了出来,仿佛下一秒,这个美丽可爱的三小姐就会变得鲜血淋淋。
只一瞬间,所有人都闭着眼,浑身一震,包括谈钟。但他们却没有听到预期的惨叫声,只听见雪儿怒火冲冲道:“你干什么?这是小姐!”
众人方睁开眼睛,却看到玄空天师的打魂鞭一端已被雪儿紧紧地攥在手里。“你放手,她不是……”玄空天师丝毫不退让!丝毫不留情!
小离着急,“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道:“老爷,求求您,她是三小姐,她是三小姐啊!求您让天师住手吧!求您了!”说着朝地上“咚咚咚”磕下头去。
“老爷,妾身也觉得没什么,定是锦萱有些累了,昏了过去。我们得赶紧找位大夫瞧瞧,别拖成重病就行了!”柳氏心中虽疑惑,但还是劝阻道。她觉得今晚这事十分复杂,先将谈锦萱拉出这个漩涡再说。
在场差不多有百号人,除了自己的两个丫头,就是柳氏在为她说话。而其他人却都是沉默着。丫鬟们早已不知所措,只呆呆地怔立着;汪氏心中惊恐,也不知这是真是假;而大夫人和谈锦琦此刻却难得十分安静,她们巴不得玄空一鞭子抽死她谈锦萱呢,这样的话,她们得省了多少心哪!
谈钟此刻皱着眉、咬着牙,显然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片寂静中,“哈哈哈……”谈锦萱突然笑了,可眼睛还是紧闭着的。众人又几乎在瞬间呼吸一滞。但更让她们惊讶的还在后头。只见谈锦萱忽然凌空而起,升向高空,在五行阵中心上方三丈高处转了几个圈,最后稳稳地落了下来。
这是……众人瞪大着眼睛,谈锦萱身体轻飘飘的,分明就像那……若说刚才谈锦琦是迈着碎步子造成一种视觉上“飘”的假象,可现在她们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那谈锦萱分明就是飞到了高空又飘了下来啊!
谈锦萱缓缓睁开眼睛,薄唇轻启:“不染哥哥,好久不见!”
谈钟闻言,浑身悚然一个战栗。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个时候,他与明氏刚刚成婚不久。明氏还是一枚少女,温婉娴静,是个惹人怜的可人儿。他那时候几乎时时刻刻都想要跟明氏待在一起。
一天夜里,谈钟公务繁忙,不得不熬夜书房。明氏晚上送膳食过去,屋子里没人,便将食盒搁在了几案上。见书桌乱糟糟一片,明氏摇了摇头,亲自去整理打扫,却无意间瞥见文案底下的一张字条,那是谈钟刚刚提笔写的两行字:
登高殿以观九州兮,赤血腾腾。
顾左右以恐自迷兮,我心忡忡。
适时谈钟进屋,见明氏翻看着他的字迹,不怒反笑。与明氏一起用过晚膳后,谈钟惘然叹息道:“想我谈钟昼夜苦学、废寝忘食,终于一举中榜,得天子赏识,伴君左右。然官场艰险,四处钩心斗角,想要为民造福,做个清官,难哪!”
明氏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夫君一直在努力,妾身都看得见的,相信天下百姓也是看得见的。”
“兰儿!”谈钟突然握住了明氏白玉似的手,轻轻摩挲着,眼里满是不安:“我是怕在这官场上待的久了,也慢慢学会一些陋习,变成我自己都不喜欢的人,那该多可怕!”
“夫君,不会的,您是多虑了!”明氏轻声安慰着。
谈钟沉默了会儿,忽然抬起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明氏,言语中还有一丝紧张:“若是为夫真的变成那样了,兰儿会害怕吗?会像现在一样陪在为夫身边吗?”
明氏咧开嘴笑了,清丽的脸上渐渐染上了美丽的红晕:“夫君说笑了,妾身已经是夫君的人了,当然会一辈子陪着夫君的!”
谈钟如释重负,竟开心地大笑了起来。明氏红着脸道:“若是夫君怕自己迷失官场,妾身倒有一个主意。”
“哦?”谈钟惊奇道,似乎格外感兴趣。
明氏低首含笑道:“若是夫君不介意,妾身以后就唤夫君为‘不染’如何?这样的话,妾身就能时时刻刻提醒夫君坚守本心了。”
谈钟大乐,笑着道:“不染,不染……好名字。兰儿真是聪慧伶俐,竟能想出这么妙的主意!那为夫自然也不能亏待兰儿,嗯……”谈钟思索了会儿,提笔在刚才那两行字后面接着写道:
俏兰儿竞芳花月兮,袅袅娉娉。
芙蓉账有暗香盈袖兮,思意浓浓。
谈钟指着纸上的字道:“这个‘娉’是为夫给兰儿取得字,为夫以后就唤兰儿为‘娉妹儿’怎么样?兰儿喜欢吗?”
明氏没说话,一张俏脸却更红了……
“不染”、“娉妹儿”是谈钟和明氏彼此间的爱称,两个人都曾指天为誓,绝不对第三人透露。多少年了,谈钟又一次听到这个称呼,顿时不能自已,反射性地张开嘴:“娉妹儿,是娉妹儿吗?是吗?”
众人皆目瞪口呆,本来以为那鬼魂会是个嗜血可怖的怪物,却没想到它竟然附身在了谈锦萱身上。细看过去,确实跟平时那个笑盈盈温柔可亲的三小姐不太一样。此时她冷冰冰的,面色冷灰,眼神也是冰寒冷凝的,跟她们印象当中那位冷若冰霜、沉默寡言的明姨娘确实太像了。
“娉妹儿……”谈钟不由自主地向面前的女子走去,却不像方才见到谈锦琦时那种激动急切,而是慢慢地移动脚步,并在离她一丈远处停了下来。他怕,他愧疚,他悔恨,他觉得无颜面对她……
“不染!”那女子轻轻唤着,露出心疼怜惜的表情来:“你老了许多!”
谈钟久久注视着眼前的人,心疼得揪在了一起,似有千般话,奈何说不出来一句。
那女子闭起眼睛,似在极力压抑内心的痛苦:“不染,我恨你!”
谈钟身体一震,猛然摇着头:“不……不要,娉妹儿,别恨我,别恨夫君!”声音听起来已有些沙哑,有些哽咽。
“不恨你?我是怎么死的,你清楚吗?你为何不为我平怨?就连牌位也不愿意为我立,让我无家可归,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你说你爱我,却全是骗人的。”那女子声音冰冷,带着怨气,带着恨意!却是真心的惹人怜。
大夫人全身紧绷着,不知何时,后背已被汗水浸透,真真假假,她也看不清了。
谈钟偏过头,眼角滑出一滴泪珠:“娉妹儿,对不起!别怨为夫……”
那女子苦笑一声:“罢了!一切都过去了!我已是个死人,还谈什么‘家’呢?只是,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萱儿,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了。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她本就孤独无依……”
“我会的!娉妹儿!兰儿!”谈钟唤道,只是这时,他却只能唤着对方的名字。虽然他心里好想让她活过来,他保证一辈子会对她好,可是,这能行吗?
那女子露出很是欣慰的笑容,轻声道:“不染,这么多年,我虽恨你,却也爱你!我走了,不染!”
“不……不!你留下来!留下来!”谈钟撕心裂肺地喊着,发疯般狂奔过去,却只抓住了衣裳一角,很快就滑手了。那女子眼睛重新闭上,身体慢慢升向天空,转了几圈之后,便轻轻落了下来。
小离发疯般扑过去,使劲摇晃着谈锦萱的身体,紧接着一大群人围上来。玄空连忙过来察看,片刻过后,抬头回道:“小姐因为刚才魂灵附体,精力耗损,现在晕过去了,好好休养几天便会无碍的。”
汪氏大呼道:“还不快带三小姐回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赶紧将谈锦萱送回了清月阁。
许久过后,谈钟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痴傻了似的。大夫人冷冷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与谈锦琦一同离开了。而汪氏和柳氏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吱声劝慰谈钟,最后也默默退下了。院子里围观的丫头小厮们眼见不对,早已匆匆不见了身影。偌大个紫兰院,便只剩下谈钟、玄空以及玄空那五个徒弟了。
玄空拱手道:“大人,今日之事,您受惊了。请您先行回去休息,这里就交给贫道吧。”
谈钟苦笑着,没吱声,转身向回走去,却是踉踉跄跄,失魂落魄的样子。
第四十四章 戏中有戏(四)
自回来后,几个时辰过去了,谈锦萱躺在软榻上还不见醒来。期间有大夫过来瞧过,说只是疲劳乏力睡着了,就开了几服调理身子的药便离去了。老夫人虽没来,却派了白妈妈过来探问。汪氏、柳氏、谈锦依都有过来,谈锦依是直到凌晨才离去的。而自己身边的两个丫头,自然是一夜都未合眼。
天边渐渐泛起白色,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小离坐在床头,满脸愁容。雪儿过来拍了拍她肩膀,笑道:“小离姐姐,你干嘛要一副哀泣的样子呀!大夫都说了,小姐只是太累,睡着了而已!”
小离翻着白眼,怒嗔道:“你个没良心的,小姐都昏睡了一晚上了,你不关心,还……在笑!”小离很生气,这一晚上她就一直守着床边,提心吊胆的。可雪儿这丫头呢?人家很轻松,时不时还讲个笑话逗她乐。她都快气疯了,亏得自家小姐对这丫头那么好,她小离都觉得不值!
雪儿无奈地摇摇头,睡一晚上不是很正常么?谁晚上睡觉不是睡一晚上呀?
小离不再理雪儿,转过头只小声唤着:“小姐……求您快点醒过来吧……”
谈锦萱突地睁开了眼睛,小离却吓了一大跳:“小姐……您醒了!”
谈锦萱没说话,只有眼珠子滴溜溜上下左右乱转着。“小姐?您……是小姐吧?”小离试着问道,心跳却在加速。
“不是?那我应该是谁呢?”谈锦萱突然对着小离问道。
小离一时哑然,只瞪大着眼睛仔细瞧着自家小姐。雪儿笑着走过来,兴奋道:“小姐,没事了!”
“小姐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小离着急问道。雪儿在旁边瞪了她一眼,意思是,小姐刚醒来,问这个做什么?
谈锦萱回忆着,慢慢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娘亲,她还活着。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生活在紫兰院,很快乐……”谈锦萱微笑着,脸上满是幸福。“可是,好景不长,娘亲就说她要走了,而且永远也不回来了,叫我好好照顾自己。我一着急,紧紧地抱着娘亲不让她离开。但是,娘亲说没用的,说我留不下她。随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眼前消失了……”谈锦萱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见。
屋内一时静悄悄的,小离心里埋怨自己,她本就活泼会哄人,可谈锦萱一提到明姨娘,她小离这张利嘴就跟上了锁似的,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谁知下一秒谈锦萱竟抬头露出古怪的笑容:“这个……可以么?”
嗯?小离一头雾水,可以什么?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一醒来就如此古怪。可旁边的雪儿竟认真地点了点头:“可以!小姐。”
这两人像是在打哑谜,听得小离越来越糊涂了。“小姐,你们俩在说什么呀?奴婢完全听不懂啊!”小离皱着眉头,眼里很着急。
雪儿笑得一脸灿烂:“过后,肯定有人要问东问西的,小姐得想个好说辞嘛!”
小离看看雪儿,又看看谈锦萱,仍旧不太懂。谈锦萱也不打算逗她了,笑道:“其实解释起来就一句话:一切都是我演的!”
“演的?”小离失声叫道。“这么说昨晚发生的一切就都是假的了?可那明明……明姨娘她……不是吗?”
“小离姐姐,你是戏文听多了吧?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全都是自己心里的鬼!”雪儿笑道,一脸不屑。她闯江湖的时候,听人说哪里哪里闹鬼。哼!她就在那邪门的地方守着,非得把这个“鬼”给揪出来。
小离大概明白了,原来这主仆俩合着演了一场戏。可为什么偏偏不让她知道呢?害她一晚上都坐立不安。想到这儿,小离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这就生气了?”雪儿凑到小离面前,绽开一张笑脸,露出洁白的两排牙。“哎!小离姐姐,这只能怪你自己太笨!这都看不出来,白伺候了小姐那么久!”
“你……”小离瞪向雪儿,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去动手了。
雪儿没有在意小离的敌意,而是继续轻松道:“我跟小姐并没有事先商量,包括二小姐突然出现,我们都没预料到。所以小离姐姐,你不必怨怪我们没有通知你。”
“当时事态紧急,眼看着玄空已招架不住,而父亲似乎已经起疑。这是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谈锦萱眼里如蕴微光,亮晶晶的,可射出的光芒却是冰冷的。
将自己的亲爹耍得团团转,甚至蒙骗过了所有人。自家这位小姐,该说她什么好呢?别人吓得要死的时候,人家在兴致勃勃地看戏;别人担心得要死的时候,人家在安安稳稳地睡觉。小离心中暗自腹诽:她瞎担心什么嘛!人家本就玩得很是尽兴嘛!
谈锦萱起身,走到衣柜前,叩指敲了三声,里面“哐当”一声,有物体碰撞。谈锦萱伸手进去,捧出来一个小黑匣子。小离不禁讶然,自己伺候小姐那么久,竟没发现衣柜里还有机关!
谈锦萱揭开匣盖,里面放着的是明氏的一些随身用品,包括小首饰,锦帕等。但还有一张纸,纸上赫然是谈钟的字,就是他为明氏写的……应该叫做情诗吧!只不过右下角有了署名:不染,娉妹儿。字迹娟秀端正,是明氏亲笔提上去的。
每个女人都会憧憬爱情,享受爱情,不惜深陷于爱情。明氏也一样,她会发呆,会傻笑,会一直留着这张书纸。尽管她后来与谈钟越行越远,可她还是留着这张纸条,不知道她是在怀念谈钟,还是在怀念逝去的那段美好!
谈锦萱盯着那张泛黄的纸看了好久后,苦笑一声,扔进了火炉里。顷刻间,那纸条就化为了灰烬。“我想娘亲应该希望将这东西一直留在身边吧!”谈锦萱呢喃细语道。
“咦!这个!”谈锦萱取出来一支翠绿簪子,样式看起来老了些,可颜色却是明亮得很,阳光下,还一闪一闪的。谈锦萱脸上满是喜悦,拿起簪子在自己发间比划着:“好看吗?”
“嗯。”小离和雪儿都点了点头。
谈锦萱满意地笑了笑,道:“以后就用它吧!”
这边楚秀阁里,大夫人自回来后就直接回屋休息了,而谈锦琦根本没去楚秀阁,而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梦仙阁。可怜谈锦瑶还一直强撑到深夜等消息,幻想着谈锦萱被谈钟下令处置,或是面壁思过、或是逐出谈府。她在思考着,思考着如何再添一把火,加重谈锦萱的罪名,叫那贱人吃尽苦头,永远翻不了身!
可是,一等二等,却不见任何消息,谈锦瑶自己也累得不行,倒头睡了过去。然而第二天一早,却还是等不到沈氏。
“紫云!”谈锦瑶大声叫道。“昨晚什么情况?”
紫云嚅嗫道:“奴……奴婢不知……”她一晚上都待在楚秀阁,哪会知道外面的情况?
“不知?不知你不会出去打听吗?你是死人吗?”谈锦瑶怒气冲冲地朝紫云吼道。她竟然足足等了一晚上,都现在了,还是没人过来,怎么回事你至少说一声,现在这样,就好像将她忘了一样。谈锦瑶有种别人不拿她当人看的愤怒。
“是,是。”紫云应允着匆忙退下。半响儿工夫,紫云方回来,简单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谈锦瑶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紫云本以为谈锦瑶又要大发雷霆,闹得整个院子鸡犬不宁了,结果谈锦瑶只是“哦”了一声,便没什么声响了。
话说大夫人自回屋后,却是一晚上没合眼。敢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是为了让全府的人都看一场谈钟与明氏的感情戏?大夫人直到昨晚才明白,谈钟居然与明氏还有这么浪漫肉麻的昵称,那肯定是有故事的。然而,十几年时间,谈钟真是高手啊,居然将那份感情隐藏得那么深,连她一个正室妻子都糊弄过去了。大夫人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她以为谈钟对任何女人都不会投入太多感情,没想到,自己错了十几年。
“母亲,今儿一早,父亲就命人将紫兰院修葺齐整,明氏生前的所有物品一律归于原位,堂前也立了牌位……”谈锦琦在旁边小声道。
大夫人的手抖动了一下,只淡淡说道:“是吗?”
谈锦琦心里十分忐忑,不知道她下一句话说出来,这位看起来平静的母亲会不会承受得住。“还有……”谈锦琦犹豫不决,长长的睫毛垂下暗淡的影子,只轻轻颤动着。
“有话就说!”大夫人厉声道。虽然还是以往的强势锋利,可那颤抖的指尖出卖了她脆弱的内心。
“父亲他命人准备了大红绸布,还有红蜡烛、红灯笼、红……嫁衣……”谈锦琦说着说着已没声了。
大夫人全身神经倏地一紧,脱口而出道:“他要做什么?”
“那个假道士说,明氏她生前唯一的遗憾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大夫人紧紧地攥着拳头,感觉自己浑身的肉都在颤抖。谈钟已经疯了!他彻底疯了!都是那个小贱人!大夫人眸光一冷,绝不能留她!
第四十五章 你属鬼么
雾似纱,青山苍苍;凉如水,夜色茫茫。夜幕降临,万籁俱静,头顶皓月高悬,宛如一面明镜,能映出里面美丽的影子。偶有夜风袭来,卷起橱窗上垂挂的花铃“叮铃铃”脆响,清亮悦耳,使人心情怡然、惬意舒畅。
今晚谈锦萱特意吩咐丫头们不用守夜,自己则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双手托腮,凝视着天边斜挂着的明月,凝视着院中轻轻晃动的树影。“红、颜、薄、命。”谈锦萱悠悠然吐出四个字。
玄空天师之所以能顺利留在谈府,受谈钟以礼相待,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玄空转身而走时吟诵的那首短诗。当时不觉有什么,可之后细细想来,那首诗每一句中都暗藏了一个字,只是排列得不规律。可谈钟何等敏锐,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挑出了这四个字:红颜薄命。说的是明氏吗?谈锦萱抓耳挠腮,始终没有一点儿头绪。
“小姐!该回屋了!”小离过来催促道。
谈锦萱点点头,进了屋子。她决定换换脑子,便翻起几案上摆着的文集认真地看了起来。小离也不打扰,端过来灯盏后便退到室外守着了。
“蓝田淀,清思闲,笑看红尘意绵绵……”谈锦萱小声吟诵着。
似乎有渐进的脚步声,谈锦萱没有抬头,而是轻声说道:“别唠叨了!我马上就好!”
半会儿过去,没有回音。而那脚步却并没有离去,而是越来越近,近得谈锦萱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霎时间,谈锦萱发觉不对,猛然回头,却对上了一张近至眼前放大的脸。“你……你怎么又来了……”谈锦萱用力推开对方倾过来的身子,退到一边不悦道。
凌钰并不生气,而是笑嘻嘻道:“怎么?不欢迎本王啊?本王就是想过来瞧瞧,锦萱你玩得开不开心?”
我在玩?真是无语!“我玩得很开心,好了吧!殿下你赶紧走吧!”旁边的窗户还是敞开着的,谈锦萱赶紧过去关上。这人是属鬼的么?大半夜神出鬼没的,巴不得别人发现么?
凌钰扯着懒洋洋的嗓音道:“你都关了窗户了,本王怎么走啊?你分明就是想让本王留下来嘛!别嘴硬了!本王都明白的!”
明白你祖宗!谈锦萱被气得直冒火。她关窗户是为了安全着想,这不还有大门吗?非得翻人家窗户吗?
小离听到屋内有动静,急急忙忙跑进来,却见凌钰一身夜衣,长身而立,还是跟上次一模一样的装扮。“小姐,奴……奴婢去外面守着!”小离结结巴巴地说完,便迅速转身,退了出去。边走边奇怪,自家小姐什么时候跟这位六殿下走得这么近了?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觉了?没等她吩咐就敢擅自做主退出去。
“你瞧!你家丫头都认了本王是自己人了,多知趣呀!”凌钰笑吟吟道,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抬起头来欣赏着谈锦萱面上的表情变化。
“殿下,请问您有什么事吗?”谈锦萱冷冷道。这人当这里是他家后院啊!这么随便!倒让人觉得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
凌钰没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向了桌上摆着的文集上。随手拿起,好奇地翻来翻去。
“殿下……”谈锦萱又唤了一声,凌钰头都没抬。瞧对方看得认真,谈锦萱便沉住气,静静地坐到一旁。内心不免数怼了好几遍,这人他想干什么?
屋子一时静悄悄的,谈锦萱单手托腮,思绪又不知不觉跑哪儿去了。突然“啪”得一声巨响,谈锦萱猛然神经一紧,收回心神,怒嚷道:“你发什么神经?”这人一惊一乍的,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对面凌钰阴沉着脸,紧紧皱着眉头,盯着手中的书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刚还一副笑嘻嘻的无赖样儿,不消片刻,就转了颜色,暴怒起来。受什么刺激了?莫非是因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谈锦萱心里想着,随后小声说道:“殿下,您没事吧?我刚才……”
“五哥……”凌钰缓缓地说道,迅速抬头仔细端详着谈锦萱,严肃着脸问道:“是五哥吧?这本书是五哥送的?”
“是啊,怎么了?”谈锦萱如实答道。
“他没事儿送你文集干什么?”凌钰突地站起,将那本书揣到自个儿怀里,道:“这本书归本王了!看这种书没什么用,本王过些日子就送过来一些有意思的书。”
“你……”
“保证你喜欢!”凌钰又在一瞬间绽开笑脸,俯在谈锦萱耳边神秘地说道。
谈锦萱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适时门外一声:“小姐!”,小离慌慌张张地跑进屋子:“老爷,他朝这边来了……”
什么?谈钟十多年了,没有来她的清月阁。今晚这是为何?怎么会?谈锦萱吃惊之余,余光瞄向一旁站着的凌钰。“你?”这家伙竟然一动不动,依旧一副镇定自若、事不关己的样子。怎么办?让谈钟看见凌钰那可怎么办?
“跟我来!”谈锦萱一把拉过凌钰,掀开软帘进了卧室。可……谈锦萱四处搜寻了一遍,这房间空间狭小,根本没个藏人的地儿。
“干嘛偷偷摸摸的呀!搞得好像我们真的有点什么似的!”凌钰嘟囔着,语气里是不情不愿。
“闭嘴!”谈锦萱轻声喝道,猛然转过头,却发现这家伙竟然在……笑。谈锦萱只觉得有一口气咔在喉咙出不来。什么节骨眼上了,这人竟然……找死呢是吧?
近了、又近了。谈锦萱咽下去一口唾沫,心怦怦跳个不停。凌钰看看后瘪瘪嘴,突地翻身滚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什么?他竟然……裹她的被子?谈锦萱不由怒火烧起。再者,这家伙,他是傻子么?用被子将自己这么一裹,他自己看不见别人就以为别人也看不见他吗?这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
谈钟已经踏入了外厅,谈锦萱这时候也顾不得了,索性抓起窗台边的一本书,出了卧室。
转过门口边的木架子,昏黄的烛火下,整间屋子似被一层淡淡的光圈笼罩着,谈锦萱正一身素衣,静静地坐在烛火前,认真地翻看着手中的书。烛光映在她的脸上,隐隐绰绰,恍恍惚惚。记忆瞬间浮现眼前,多少年以前,有一个女子,一身淡紫色衣裳,双手捧书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窗前。夕阳下,那女子清秀若水、淡雅如兰。在她回头冲他嫣然一笑时,那一刻,他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谈钟晕晕乎乎,耳边似有温柔恬淡的声音传来:
芳苇茵茵,嫩日催青;心之慕君,如昏如明。
芳苇欣欣,枝头啼莺;心之悦君,疑游翠晶。
芳苇稀稀,凭谁而依;心之思君,泪掩酸哀。
芳苇凄凄,萧萧零零;恨之悔之,惜之念之……
烛光下,那两张脸逐渐重合,迷离又清晰。“兰儿……”谈钟竟不自觉唤出口,迈开大步朝对方走去。
“父亲!您怎么了?”谈锦萱打断了谈钟的幻思。谈钟募地清醒,偏过头去,淡淡道:“没什么!锦萱。”
谈锦萱没再继续追问,目光又落到了书上。“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呢?”谈钟拿起书桌上的文集,随便翻了几页道。
“我一向睡得比较晚,父亲。”谈锦萱回答道,随即招呼小离端来一壶热水,倒一杯递给谈钟道:“父亲晚上就不要喝太多茶水了,影响睡眠。多喝些清水,对身体好!”
谈钟环视了整间屋子,叹息道:“这间屋子还是原来的模样啊!”
原来的模样?原来什么样儿,你知道吗?十几年了,谈钟来过几次,她谈锦萱一把手都能数清,他记得原来是什么样儿!
“父亲有什么事吗?今晚特意跑一趟锦萱的院子。”谈锦萱笑着问道。有事说事,我可不想听你感慨叹息。
“三月下旬,就是皇家狩猎。今年皇上特意下旨,四品以上官员都可携带家属一同伴驾随行。你收拾收拾,后日我们就出发了。”谈钟说道。
狩猎?皇上每年都要抽出时间带领群臣围猎。但往年的狩猎,谈锦萱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一般都默认,群臣带去的家属都是有封号或是嫡出子女。她一个庶出女儿,谈钟为何会跟她讲这些呢?
“老爷,小姐恐怕去不了。大夫特意叮嘱过,小姐的身体不适宜长途劳累,老爷还是以小姐的身体为重吧!”小离突然插口道。虽然有些惧怕谈钟,可陆先生交代过的事,她也不敢忘。
“锦萱,怎么?休养了这么些时日,身子还是不舒服吗?”谈钟急切地问道,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忧心,但很快就消失了。
谈锦萱瞪了小离一眼,笑着说:“父亲不必担心,锦萱已经好多了。”其实她身体是无碍的,只是小离 这丫头一天到晚瞎紧张,显得她像个纸片人一撕就能碎似的。
谈钟轻轻点了点头,道:“没关系,到时候多带几位大夫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