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一章 相位之机
薛长寿听说周长安放手了,简直喜出望外,连忙坐马车赶回了府宅。
薛长礼在门口迎候兄长,薛长寿走下马车问道:“协议签了吗?”
薛长礼点点头,“协议签了,但也付出很大的代价,我把西安门大街那座店铺也给他了。”
薛长寿摆摆手,“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给他就给他了,孩子才是第一重要,那是我的儿子,是我的血脉子嗣。”
薛长寿心里清楚,这件事郭宋已经插手了,若真打官司争子,这个官司他注定赢不了,孩子是婚生子,周平安才是他合法的父亲,自己只能用重金来诱惑周平安主动放弃孩子了,只要能得到孩子,钱财房子算什么?
“大哥说得对,钱财可以再挣,但孩子就这一个。”
他们走进内宅,乳娘正抱着孩子轻轻哄着,薛长寿小心翼翼接过襁褓,望着孩子乖巧的鼻子和小嘴,他脸上笑开了花。
薛长礼笑道:“我也觉得他是大哥的儿子,你看他的脸型,他的脸型是方的,和大哥一样,周平安是尖脸,完全不像,母亲也是尖脸,哪有父母都是尖脸,儿子却是方脸的道理,这分明就是大哥的儿子。”
“你说得完全正确,他的脸型就是铁证,我早就想好了,给他取官名薛延嗣,乳名天赐,想不到我薛长寿竟然晚年得子,真是快哉啊!”
“大哥,周平安已经休了他妻子了,那个女人大哥要纳妾吗?”
“晚点再说吧!她毕竟是孩子的生母,无论如何我得给她个名份,要不然孩子长大后怎么办?”
薛长寿又把襁褓递给乳娘道:“把孩子带到他母亲房间去,让她母亲小心喂养,等孩子一岁后,你再带他。”
薛长寿是医生,他知道要想孩子不夭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母亲带孩子,用母乳喂养,现在孩子才十天,不能给乳娘带。
乳娘抱着孩子走了,薛长寿叹口气道:“为了这孩子,我可能要退出参事楼了。”
薛长礼一惊,“为什么?”
“这件事已经在朝官中传开了,毕竟不太光彩,晋王殿下给了我暗示,让我主动辞去参事之职,这样也算是个交代,我的压力也会小点。”
“那职务呢?”
“职务应该不变,官阶也不变,下一步监军要交给天策楼,我可能会改管刑律复议,相当于刑部尚书,大理署成立后,也归我管。”
当天下午,薛长寿将辞职书交给了郭宋。
郭宋看了一遍薛长寿的辞职书,书中只说自己能力不够,不足以承担晋王殿下赋予的重任,愿意让位给其他能力出众的同僚。
至于辞去什么职务,也没有明说,郭宋便把辞职书扔在桌上,靠在椅背上笑道:“看样子是解决了?”
薛长寿点点头,“一步步加码,最后开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他便放弃了。”
“我倒有点兴趣了,最后你开出了什么条件?”郭宋笑问道。
薛长寿叹息一声道:“最后其实是他开出的条件,他要六千两银子,一座宅子和一座西安门大街的店铺,然后又要了一名侍女,我都答应了。”
郭宋摇摇头,“你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吧!你在京城的私宅和店铺都没了,以后你拿什么养老?”
“启禀殿下,卑职在河东还有三千亩地,另外还有些积蓄,足够养老了,只要抱回我自己的儿子,一点身外之物,我不会太放在心上。”
郭宋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总觉得那个孩子是周平安的可能更大一点,把钱财给了别人,还要替别人养儿子,这叫什么事?
不过唐朝也无法鉴定血缘关系,只要薛长寿认定是自己的儿子,那也只能随他了。
想到这,郭宋从抽屉里取出一只信封,递给薛长寿,“这是西安门大街的一家铺子,在东一街,算是我给你的贺礼!”
薛长寿连忙躬身道:“多谢殿下赏赐!”
这时,郭宋又拾起他的辞职信笑道:“你辞职很轻松,却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你知道是什么难题吗?”
薛长寿当然知道,空出一个相位,会引来各方窥视,他沉思片刻道:“卑职可以给殿下一个建议。”
“说说看,什么建议?”
“卑职建议,参事之职实行任期制,一任四年,可以连任一届,但最多只能出任八年,这样位子就能空出来,给别人一些希望。”
“有道理!”
郭宋赞许地点点头,“我会考虑这个建议,不过眼下暂时还用不上。”
他负手走了几步,便道:“也罢,你先从参事楼离任,继续出任肃政台左丞,主管刑律,散官依旧是金紫光禄大夫,爵位还是县公,保留知政事头衔,只是把参事的位置空出来,我来考虑新的平衡。”
晋王府的知政事头衔,就等同于朝廷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只有拥有知政事头衔,才能进入参事楼出任参事。
虽然薛长寿作为高官发生了和普遍百姓争妻夺子一事,在私德上略有亏欠,但郭宋免去他的参事之位却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实在郭宋在参事楼的构成上考虑已久。
参事楼的七位参事,包括长史潘辽、左司马杜佑、右司马张谦逸、肃政台令曹万年、肃政台丞薛长寿、白虎堂令刘梓、天策楼长史张裘安,这七人大部分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臣,资历深厚,基本上都是河西帮,这就让其他势力略有微词。
作为晋王,郭宋必须要考虑平衡,不能太偏向一方,所以这几个月他一直在考虑换相,他考虑的是薛长寿和刘梓,正好薛长寿出了这件事,使郭宋换掉薛长寿变成顺理成章了。
当天下午,郭宋颁布了晋王令,批准薛长寿辞去知政参事一职,参事就是相国,薛长寿去相意味着参事楼内出现了一个名额,立刻便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
...........
西安门大街六条街上千座店铺,店铺产权一分为二,其中三成归户部司市署所有,就是官方所有,另七成郭宋用来赏赐有功之臣,像薛长寿给周平安的一座铺子,就是郭宋赏赐给他。
私人店铺中,拥有量最大的是张雷家族和李安家族,他们得到的店铺实际上是工程款的折现,他们拆除汉长安城内民房,平整土地,挖掘湖泊和槽河,修建官舍,耗资近二十万贯,都是他们自己掏的腰包,晋王府没有给他们一文钱,最后每人给了西安门大街一里的土地,算下来每人都有八十余家店铺。
当然,店铺最多还是郭宋本人,他拥有近两百家店铺,但几乎一半都分给了家人,他大姐郭萍得了三十间店铺,薛涛得了三十间店铺,独孤幽兰得了二十间店铺,敏秋比较受宠,她也得了二十间店铺,至于她们怎么分配给自己家人,郭宋不干涉。
西安门大街靠南面西临街有一座天悦酒楼,占地约两亩,这是窦家投资的一座酒楼,店铺所有权是归独孤家族,窦家用每年两千贯钱的租金租下来。
这里地段好,生意相当兴隆,每天都要到两更时分才关门打烊,每个月能挣上千贯钱,扣去各种食材、人工、房租,窦家一年至少能赚五千贯钱。
黄昏时分,在天悦酒楼三楼的一间雅室内,窦仪和独孤立秋靠窗相对而坐,
“谁也想不到,从前的荒草之地竟然变成如此繁华。”窦仪望着窗外林立的房舍感叹道。
独孤立秋淡淡道:“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吧!像皇家未央宫,居然拆除了围墙,成为普通百姓都可以去游玩的园林,从前破烂不堪的长安老城重换新颜,还有城墙根的官租房,贫苦百姓有了立锥之地,但这些都是其次,更重要是废除宵禁,拆除坊门,彻夜开启城门,长安整个商业之繁盛,一百多年来从未有过,让我看到了一个盛世的重新来临。”
“是啊!比起成都的暮气沉沉,长安才是天下希望之地。”
窦仪给独孤立秋斟满一杯酒,笑道:“今天请贤弟来喝酒,其实是想和贤弟聊聊朝中之事,听说薛长寿今天去相了?”
“兄长的消息很灵通嘛!晋王令下午才颁布,你就知道了。”
“这是大事啊!空出了一个相位,贤弟不想争取一下?”
独孤立秋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兄长请我喝酒,就是为了这件事?”
第八百一十二章 势力代表
窦仪没有直接回答他,他斟满一杯酒,端起酒杯笑问道:“你这个资政参与过重大政事决策吗?”
独孤立秋笑了笑道:“决策恐怕没有,但很多重大政事晋王殿下确实事先咨询过我,比如开放未央宫,原本是开放未央宫和芙蓉园,我劝说晋王殿下,与民太多反而会被民所轻,未央宫是前朝旧宫,一般都是直接拆除,不过开放也无所谓。
但芙蓉园是皇家园林,恩多威寡会使民众轻视皇权,久而久之会导致百姓不服政令,恩威并施方是长久之道,晋王殿下采纳了我的建议,只开放未央宫,芙蓉园将来可能会有限制开放。”
“什么叫有限制开放?”窦仪不解问道。
“就是只对特殊人群开放,应该是指五品以上官员,像兄长没有官职,但有爵位也可以携家人去踏青。”
“这个限制不错!”
窦仪赞许道:“既笼络了官员,同时也不至于糟践皇家园林,当年明皇在位时,好几个大臣都提出了类似建议,但因为李林甫坚决反对,最后才不了了之,最后不一样便宜了安史乱贼?”
“还有攻打洺州,我也提出了步步为营的建议,虽然晋王殿下没有明确答复我,但他现在采取的策略就是步步为营。”
独孤立秋得意笑道:“所以我这个资政还是有意义的,并不是白拿一份俸禄。”
“贤弟,话不能怎么说,入参事楼代表的不是你个人,而是我们整个关陇世家的利益,我们现在就是落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遭犬欺。
关中的庄园没有了,曲江的园宅也没有了,西安门大街出现后,东市和西市的生意大减,收入受到严重影响。
以前子弟从军至少是校尉,做官至少是七品,现在晋王朝廷中根本就看不到关陇世家子弟,军队中的校尉以上将领更是只有凤毛麟角。
衰落的根本原因是关陇世家没有了政治地位,朝廷也就没有人帮我们说话,贤弟,大家都指望着你能入选参事楼,帮我们这群破落贵族说说话。”
窦仪一口气说了很多,独孤立秋明白他的意思,是想劝自己争取入相,成为关陇世家的代表,但他也难办啊!
独孤立秋微微叹息一声道:“就算我有这个心,但他是我女婿,我必须要考虑避嫌,我觉得还是资政这个职务最适合我,让兄长失望了。”
窦仪见无法说服独孤立秋,他起身拍了几下巴掌,隔壁的小门忽然开了,一下涌进来四五个人,有赵氏家主赵关山,侯莫陈氏家主侯莫陈森,长孙氏家主长孙泰,达奚氏家主达奚宽以及窦元柱等等,看得独孤立秋目瞪口呆。
他终于醒过味来,指着窦仪笑骂道:“你这个老猴子,居然在隔壁埋下了刀斧手,你怎么不摔杯为号?”
窦仪嘿嘿一笑,“对付你就必须用群殴战术!”
众人也不客气,直接在桌边坐下,命令酒保上酒,赵关山逮着独孤立秋吐苦水道:“西安门大街开出来后,西市还好,东市客源直接减了四成,我们的店铺都在东市,这下损失惨重,我们赵家开了八十多年的彩帛铺第一次亏本,不行,你必须要转让一间西安门大街的铺子给我。”
侯莫陈森也道:“我们在成都的商铺都关门了,商人北撤,生意做不下去,损失太大了,独孤兄,你要帮帮我们,我们希望能恢复关中的庄园,要不然只能坐吃山空了。”
长孙泰也拉住独孤立秋诉苦道:“我们的消息都太晚,西安门大街修好了,我们才知道店铺早已经分完了,还有,取消宵禁后和门禁后,城外的土地大涨,我们想下手买,但已经晚了一步,像杜家、韦家和河东世家都提前下手,赚大了,以前我们都是最先得到消息的,现在我们和市井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了。”
达奚宽也嚷道:“我有一个孙子在晋军已经从军两年了,到现在还是旅帅,简直太过份了,我们在朝廷没有话语权,独孤兄必须站出来。”
这些关陇世家回到长安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失势,他们从前的一切特权都消失了,财产遭到严重损失,让他们痛定思痛,也让他们追悔莫及。
他们才深深意识到李唐王朝对他们重要性,他们和李唐皇室的关系都像皮和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早知道先帝在位时,他们就应该全力扶持,支持李唐光复天下,虽然会耗费大量金钱,但至少他们的权势还在,可现在已经晚了。
关陇世家们不得不面对现实,南唐宦官集团对他们的敌视,朱泚王朝对他们的仇视,相比之下,只有郭宋对他们比较宽容,他们也只能在郭宋这里打开局面。
帮助独孤家族在朝廷中有一席之地,就成了目前最现实的操作,让独孤家族成为关陇世家在朝中的势力代表。
独孤立秋被吵得头昏脑胀,他夸张地摆摆手,“拜托各位不要吵了,听我说几句!”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独孤立秋长长出了口气,“有几件重要之事我早就想告诉你们,一直没有机会,索性现在告诉大家。”
他看了众人一眼道:“第一,不要想着恢复关中的庄园,那是朱泚干的好事,但晋王乐见其成。
各位,晋王殿下不止一次告诉我,安史之乱爆发,以至今天的唐朝衰落,根本原因就是唐朝没有制止土地兼并,才会有今天的恶果,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严厉打击土地兼并,以后不管是关中还是其他地方,都不会允许出现五十顷以上的庄园,包括他自己庄园的土地,他也全部分配给了佃农。”
“没有土地,我们怎么办?”长孙泰问道。
“商业!”
独孤立秋果断道:“晋王殿下鼓励大家从事商业,从事工场制造,鼓励矿山开发,鼓励造船,将来你们的地位和财富只能从商业中得到。”
独孤立秋见众人都沉默不语,又道:“大家怎么不理解呢?我们就算拿到庄园,可谁给我们种地?农民有自己的土地,多余的农民会进城赚钱,以后佃农会越来越少,租子会越来越低,甚至不收租给别人种都不一定能找到人,各位买土地会越来越不合算,甚至会亏掉老本。”
达奚宽叹口气道:“无论如何,如果在朝廷中有人替我们说话,也不至于我孙子从军两年都还是个旅帅。”
“达奚,你孙子主要是没有军功,以前咱们是怎么回事?你应该很清楚,子弟们都是先在宫里当侍卫,混了四五年资历再从军,然后个个都是校尉郎将了。
现在就没有侍卫这个职位了,若武艺超群,我建议去考演武堂,在演武堂学习两年,出来就是旅帅,有了军功就容易提拔,我给大家说,连晋王殿下的亲外甥也在演武堂学习,现在还当个打杂小兵,如今是靠本事靠资本吃饭的时代了,大家赶紧转换头脑,有钱去投资,我们家族在太原开的纺织工场已经有三千台织机,我还准备办一家造船场,我还准备去安西买土地种棉花......”
“等一等!”
窦仪打断他的话道:“你刚才不是说,要严厉打击土地兼并吗?”
独孤立秋嘿嘿一笑,“中原是打击土地兼并,但边疆是鼓励买地种小麦种棉花。”
“那人工呢?”
“去请当地人种植,或者在中原临时高价招募,总会有人去的,这种短工不像佃农,佃农是看不到希望,所以招募不到人,但打短工是赚钱,会有不少人愿意去。”
窦仪叹口气道:“给我留两成份子,我也参加!”
“我们也参加,独孤兄给我们也留一成份子。”
众人都苦于找不到出路,但独孤立秋这里却机会多多,大家便想着依靠独孤家族来赚钱了。
独孤立秋点点头,“我准备先投下三十万贯,然后拿出五成的份子分给大家,我们一起去开拓安西,说不定我们在安西能找到出路。”
第八百一十三章 家有贵客
夜幕中,众人乘坐各自的马车返回了府宅,今天达成最实质的共识主要有两点,一是大家共同投资安西种棉花,初步商定先投资五十万贯,其中独孤家族和窦家合拿一半,另一半则分给其他关陇世家。
而另一个共识,是独孤立秋答应替每个家族租一间沿街的铺子,可能买不到,但可以替他们长期租下来。
窦仪和兄弟窦元柱合坐一辆马车,窦仪已年近七旬,他现在只是名义上的家主,家族的事情基本上都交给了兄弟窦元柱打理,他今天出来是因为要和独孤立秋会面,这个面子他不能不给。
马车在疾速奔行,光线时亮时暗,窦仪多喝了几杯,正闭眼坐在位子上休息。
但窦元柱却显得心事重重,以后窦家就是由他来掌管,他的压力比较大。
“大哥,独孤立秋真的不肯去争这个位子?”窦元柱低声问道。
窦仪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他淡淡道:“你信他的话?他怎么不想,他只是怕争夺失败,面子上挂不住,我和他四十年的交情,又是亲家,我会不了解他?”
“我听说独孤偏妃怀了身孕,如果她生下男孩,将来不是没有希望成为世子,如果独孤偏妃的儿子成为天下之主,那我们关陇世家........”
不等窦元柱说完,窦仪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赶紧丢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想都别想,郭宋是什么人,会让你的想法得逞?你以为一百多个李氏皇族都是怎么死的?张云的军队躲在成都做什么?
我告诉你,郭宋一半是佛一半是魔,他若发现你有这个想法,所有的关陇世家都别想活了,他肯定会斩尽杀绝。”
窦元柱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多说了,半响,窦仪又道:“独孤立秋已经说得很清楚,郭宋帮助我们逃离蜀中,其实也是看中了我们的财富,只是他不像李适和阉党那样低级,直接抢夺我们的财富,他是想要我们投入财富发展商业和制造工场。
你以为独孤立秋向安西投入巨额本钱是他自己的想法?一定是郭宋要求的,我们只管跟着独孤家族就是了,独孤家族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回头会告诉大家,大家集中精力低调赚钱才是王道。”
“可是我们投入财富赚钱,郭宋能得到什么?”
“他能得到的东西多了,我们赚钱也是替他创造繁荣,百姓就有机会挣钱,可以安居乐业,他还可以通过收税来分享我们赚取的利润,我算是想通了,只要我们不要轻易涉及朝廷权力斗争,低调赚钱,同时让郭宋能从我们赚取的利润中源源不断分得利益,那我们就能长久。”
窦元柱低低叹息一声,没有政治势力,再有钱也只能是被屠宰的羊,但大哥听不进自己的意见,他只能把这话憋在心中了。
..........
一早,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驶入了晋王宫,这是王宫内的马车,专门负责迎送贵客。
王妃薛涛带着女儿郭薇薇站在迎春台前,郭薇薇掂着脚尖,伸长脖子向远处马车甬道望去,这时,马车出现了,郭薇薇激动得跳起来,“娘,她来了!”
能让薛涛亲自等待的人,正是以唱歌和美貌名动天下的刘采春,当然,薛涛还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郭薇薇是刘采春的崇拜者,听说她要来王宫做客,郭薇薇激动得一夜都没有睡好。
马车在迎春台前缓缓停下,一名侍女上前开了门,身穿一袭雪白长裙的刘采春从马车里走了出来,顿时呈现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美,让郭薇薇再次感到迷醉。
刘采春无论是盛装出行,还是简单的打扮都有一种难以言述的美,郭薇薇还不知道,在后世,这就叫大明星的气质和气场。
刘采春已经见过一次薛涛,她深深施个万福礼,“民女采春参见王妃!”
薛涛上前挽住她的手笑道:“我给你说过了,不用这么客气,我请你来做客,你就当回自己家一样。”
刘采春心中苦笑,这可是晋王宫,哪里能像回自己家一样,但王妃的客气她又不能纠结太多,便笑道:“那就打扰王妃了!”
薛涛又给她介绍女儿,“这是小女薇薇,她很崇拜你,昨晚激动得一夜没睡好。”
她又对女儿道:“给大娘子打个招呼!”
郭薇薇紧张得手不知道放哪里好,屈膝行一礼,结结巴巴道:“欢迎大娘子来我家做客。”
刘采春嫣然一笑,“好可爱的小娘子,你也喜欢唱歌吗?”
“我不太会唱歌,我喜欢绘画,娘说大娘子水墨画得好,让我向大娘子学习!”
“我哪里画得好,你娘太夸赞我了,不过我真是喜欢绘画,一路看到很多优美的风景,又怕忘记它,只好想办法把它们画下来。”
“我也是!”郭薇薇拍手激动道。
这时,一辆宫内的轻便敞篷马车驶来停下,薛涛笑道:“薇薇,你就代表娘陪同大娘子在宫里走走,欣赏一下风景,等会儿来相辉楼。”
“好!大娘子请上车。”
薛涛又对刘采春笑道:“这王宫我们都没有她熟悉,大娘子随她走走,然后来相辉楼,我们住在那里,在那里也给你安排了房间。”
“多谢王妃!”
“去吧!我们呆会儿再见。”
薛涛目送敞篷马车去了,她才登上另一辆马车,吩咐道:“回相辉楼!”
.........
刘采春跟着一名宫女前往她的住处,她心中还是有点紧张,她在江南颇有名气,也接触过不少达官贵人,像两浙道观察使韩滉,淮南节度使陈少游,苏州刺史韦应物,越州刺史韩皋等等,甚至连江南东道节度使刘洽,淮西节度使李希烈他也见过。
这里面除了李希烈因不满她唱歌有讥讽内容而鞭打了她爹爹外,其他官员个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去年初,陈少游暗示她陪寝,被她婉言回绝后,他也没有强迫自己,而是派人把她送走。
她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但不知为什么,她来晋王宫却有点紧张,虽然是王妃邀请她,她总会不由自主想到一个人,那就是晋王郭宋。
刘采春没有见过郭宋,但她却久闻其名,如雷贯耳,在几乎所有的宴会中,无论高官们会饮,还是商家们聚宴,甚至在村头的百姓野炊,郭宋这个名字都是被提到次数最多,基本上就是整个宴会的话题。
有的人对他推崇万分,说他是天下苍生的希望,有的人恨他入骨,骂他是乱臣贼子,百姓们则盼他到来,可以买到百文钱一斗的盐,商人们则把他视为商人庇护神,四时焚香礼拜。
刘采春耳朵都听出了老茧,却从未见过郭宋长什么样子,只是听他还年轻,才三十余岁,估计也差不多,他长女才十二三岁,他应该老不到哪里去?
今天她却来到了郭宋的家,尽管是王妃邀请,但她既紧张,又期待,她很想亲眼看一看,这位名动天下的枭雄究竟长什么样子。
但有一点她比较相信,郭宋应该不会太凶狠。
她家乡有句俗话,慈父无恶男,意思是,宠爱女儿的男子都比较心地善良。
从郭薇薇身上她就看得出来。
侍女带她来到一座偏阁,走上二楼,这里有四五间雕梁画栋的屋子,其中两间是套间,外面是宽敞的起居房,里面是卧房,旁边两间是丫鬟屋。
“刘姑娘,这就是你的房间,这座小楼一直没有人住,昨天才收拾出来。”
“楼上是什么?”刘采春见还有梯子向上,便好奇地问道。
“楼上是空房,布局和这里差不多,不过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刘姑娘就暂时住二楼吧!”
刘采春点点头,她走进起居房,各种家具都是新的,地上、桌上、墙上都清扫得一尘不染。
她十分爱整洁,房间里的干净令她十分满意,侍女笑道:“姑娘可以去窗边看看,外面景色不错。”
刘采春走到窗前,只见一面碧波如镜的湖面出现在她眼前,她顿时眼前一亮,脱口赞道:“好美!”
湖中心有座很大的湖心岛,里面亭台楼阁,奇山异石,掩映在茂盛的树丛中,俨如神仙居所。
她又忍不住自言自语赞道:“如果能住在这里,这辈子都没有白过了。”
这时,一名侍女进来,给她行一礼,“王妃请姑娘去主楼!”
刘采春点了点头,她心中也存有太多疑问。
第八百一十四章 新聘西席
刘采春跟随侍女来到了王妃薛涛的书房,她走上主楼的三楼,薛涛迎上前笑道:“住处怎么样,还满意吗?”
刘采春连忙欠身道:“非常好,风景如画,简直美不胜收,多谢王妃安排!”
薛涛笑道:“去我的书房说话吧!”
薛涛把她领进书房,刘采春有点惊讶,很少听说女人有书房的,当然不是绝对没有,她自己也有书房,父亲在船上专门安排一间船舱给她当书房。
王妃的书房十分大气,被一幅六扇的白玉紫檀架屏风一隔为二,陈少游也有一幅四扇楠木架屏风,他常常吹嘘是无价之宝,但和王妃的屏风比起来,简直判若云泥,无论玉质、木制、高度、宽度、数量都远远不如,而且她发现屏风的上画竟然是阎立本和吴道子的真迹,由张旭题的字。
她顿时被吸引住了,走上细细看了又看,简直要痴迷了,薛涛笑道:“这原本是放在我夫君的书房,是夫君的宝贝,我也着实喜欢,就把它抢过来了。”
刘采春这才想起这是王妃书房,她恋恋不舍收回视线,听说是抢过来,她好奇地问道:“王爷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薛涛不解。
刘采春小心翼翼道:“您刚才说把它抢过来,他....他不生气吗?”
薛涛咯咯笑了起来,“夫君生气也没有用,吵架争不过我,打架也打不过我,再舍不得也只能乖乖拱手想让,我说我就喜欢这屏风,他没法子,还得给我背上来的,我不喜欢别的男人进我书房,只能由他亲自替我效力了。”
刘采春听得有些凌乱,这和她所见所闻完全不一样啊!
薛涛见她眼中迷惘,知道她感到困惑,不过这种事情也解释不清楚,就像她母亲到现在也无法理解一样,她也懒得解释了。
“我的书房有整整三大间,其中两间是书库,我就不带你去看了,我们去外边坐。”
两人走出房间,外面是一座榭台,榭台不大,却能饱览湖光水色,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张宽大的坐榻,可供三人就坐,角落是一只兽头青铜香炉,里面淡淡地燃着**,香烟袅袅,可驱蚊虫。
两人在软榻上坐下,面前是一座桌案,上面木盘子里摆放着几枚拳头大小的精美玉石,晶莹白腻的玉石表面还有色彩艳丽的红皮。
“这是玉?”刘采春指着几块玉石道。
薛涛笑着点点头,“这是昆仑玉籽料,我夫君叫它于阗籽玉,它出产在于阗镇,它和我们平时见到了玉佩玉环之类不一样,这是天然原石,没有经过任何雕刻打磨,是完美无瑕的羊脂美玉,红色的皮子也艳若朝霞。”
刘采春拾起一块仔细看了看,赞叹道:“真的白腻若羊脂,美玉无暇!”
“你若喜欢,回头我送你一块,我夫君收藏了很多,但大半都归我了,我也非常喜爱它们,它们就是天地精华凝结而成。”
“那就谢谢王妃了!”
侍女给她们送来煎茶,薛涛笑道:“尝尝长安的茶,和江南相比如何?”
刘采春端起茶盏细细品一下,她惊讶道:“这是皎然大师的茶!”
“你居然能品得出来?”薛涛目光中充满了赞许和好奇。
刘采春笑道:“我常和陆羽大师、皎然大师论诗,师父李治也在,论诗就必然喝茶,陆羽大师的茶很重水质,必须用山泉之水,煎出的茶有一种灵性,用越瓷官窑的茶瓯更好一点。
而皎然大师的茶更注重茶质本身,常用井水,茶味醇厚,一般用白瓷,更显得茶色如墨,瓷白如雪,黑白相映,所以一品就知道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还要讲究水、茶、器统一,以前的茶都白喝了,我夫君更喜欢用竹筒子喝奶茶,牛饮一样。”
刘采春掩口一笑,问道:“怎么不见晋王殿下?”
“一般白天见不到他,晚上会回来吃饭,如果遇到战事,几个月不见都是常事。”
说到这里,薛涛收起笑容,沉吟一下道:“这次请你来府上盘桓几日,其实是有事相求。”
“可是为女公子之事?”
刘采春已经猜到了,请自己来一定是为了郭薇薇。
薛涛点点头,“我想请你能教习小女绘画,她从小酷爱绘画,都是我教她,但感觉她和我的风格不同,她更适合水墨画,我擅长人物工笔画,我知道刘姑娘的水墨画不错,能否指点小女一二?”
刘采春有点为难,如果她来王宫当西席,就无法在长安表演了,但王妃盛情难却,而且她也很喜欢住在这里。
也罢,就让别人唱吧!他们伶戏团能唱歌的歌伎也有好几人,在江南也很有名气,就把出名长安的机会留给她们吧!
她想了想道:“最多也只能一两个月,时间太长不行,我们要回江南。”
薛涛笑道:“那就讲好了,两个月,我付姑娘一千贯钱润笔。”
刘采春吓一跳,连忙摆手,“太多了,百贯足矣!”
“这个你就别管了,你应该还有侍女行李吧!收拾一下搬过来。”
“已经收拾好了,贴身丫鬟只有一个,叫做小萝卜,王妃派人把她和行李接过来就是了,我会写一封信给爹爹说清楚情况。”
这时,薛涛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姑娘可是已成亲,家有夫君?”
刘采春已经二十岁了,在她这个年纪没有成婚的很少,但薛涛有女人的直觉,刘采春还是处子之身。
刘采春俏脸一红,摇摇头道:“原本和越州周家伶戏团的公子有过婚约,但两家因为竞争缘故,关系恶化了,周家去年索性退了婚,我目前尚未婚配。”
薛涛心中松了口气,笑道:“好吧!我让薇薇过来拜师。”
.........
郭宋回到府中已经很晚了,他参加了参事楼关于明年春天科举的安排讨论,这是明年开春的头号大事,大家一直讨论到晚上。
他回到书房疲惫地坐下,身体倒还不累,主要是事情太多,让他头痛不已。
这时,薛涛端了一盏热茶进来,关切地问道:“吃饭没有,我让厨房送过来。”
郭宋摆摆手,“吃过了,大家吃了便餐,肚子倒不怎么饿,不用忙了。”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有点惊讶道:“怎么是白瓷?”
“我今天才知道,喝皎然大师的茶,要用白瓷,茶汤如墨,白瓷如雪,喝起来更有雅致。”
“倒也配得好,是谁教娘子的?”
“刘采春,夫君见过她吗?”
“就是那个很有名的江南歌姬,听说过,但没有见过,张雷说她要在长安表演一个月。”
“恐怕她不会表演了。”
薛涛笑道:“她现在就住在我们府上!”
郭宋愣住了,半晌道:“娘子请她来唱歌?”
薛涛又好气又笑,明明就是夫君提议把她请来教薇薇绘画,这会儿他又忘记了,有口无心啊!
“她是江南有名的才女,不仅歌唱得好,诗写得好,水墨画更是一绝,我已经正式聘请她为西席,教授薇薇绘画,为期两个月。”
郭宋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说过此事,他迟疑一下又问道。“那薇薇愿意吗?”
“薇薇很崇拜她,今天下午已经开始上课,两人相处非常融洽,她就住在白荷楼,夫君要不要去看看她?”
郭宋一转身,白荷楼就在他书房旁边,相隔十几丈,透过窗户,果然看见一直闲置的白荷楼内亮灯了,似乎有人影晃动,在收拾床铺。
“现在太晚了,改天吧!改天再去拜访她,她毕竟是薇薇的师父,我应该见见她。”
薛涛心中暗暗好笑,夫君并没有听懂自己话语中的戏谑之意。
郭宋没有把刘采春放在心上,是因为张雷告诉他,刘采春已经三十多岁了,三十岁以上的女人,恐怕除了应采和外,其他人他都没有兴趣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晚来春急
次日天不亮,郭宋和妻子起了床,两人稍微梳洗罢,一起来到了饭堂,他们来得稍早,大家都还没有起来,只见饭堂桌前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穿一件绿底红上衣的襦裙,头梳堕马髻,侧影极为俏丽。
当郭宋夫妇走来时,年轻女子正好扭过头,和郭宋目光相对,郭宋着实心中一动,女子长得面如桃花,白腻如玉,五官精致无比,尤其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一对黑瞳俨如宝石一般明亮,又仿佛潭水一般深邃。
这样美貌无比的女子,很少有男人对她不动心,郭宋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和其他有教养的男子一样,动心归动心,却不会利用权势去霸占。
他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刘采春,不由心中暗骂张雷信口开河,这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吗?
女子正是刘采春,薛涛让她一早过来吃早饭,却忘记告诉她具体时辰。
她看见了薛涛夫妇,连忙起身赧然对薛涛道:“我不知道时间,怕迟到无礼。”
薛涛拍拍额头,歉然道:“是我不对,忘记告诉你具体时间了,因为夫君卯时正要到官署,所以我们一般卯时用早餐,你不用这么准时,卯时前后就行了,迟到一会儿无妨,你看现在已是卯时了,大家还没来了呢!”
薛涛话音刚落,家人陆陆续续都来了。
薛涛连忙招呼大家坐下,刘采春借这个空,偷偷看了一眼郭宋,郭宋也在微笑着看着她呢!
刘采春俏脸一红,连忙移开目光,心中怦怦直跳,暗暗忖道:‘他还是真是年轻啊!长得那么高大威武,难怪他的女人能在他保护下过得那么舒适。’
薛涛吩咐侍女开饭,又回头给丈夫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刘姑娘,她在教薇薇绘画。”
刘采春上前深深施一个万福礼,“民女刘采春参见晋王殿下!”
郭宋笑道:“小女顽劣,多谢先生教导!”
“殿下谦虚了,薇薇很有绘画天赋,心中自有山川丘壑,将来必能成为名家。”
薛涛笑道:“先坐下吃饭,慢慢再说!”
这时,郭薇薇拍着身边椅子喊道:“师父,坐这边,这边!”
刘采春对郭宋嫣然一笑,坐到郭薇薇身边去了。
薛涛小声对丈夫笑道:“这个小马屁精,今天就不给爹爹搬椅子了,改了效忠对象。”
郭宋呵呵一笑,坐了下来,一家人开始吃早饭了。
郭家的规矩不严,比较随意,吃饭时说话也无妨,长子郭锦城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请问大娘子,彩船上的吞刀是真的吗?我爹爹说,刀其实会缩进中空的刀鞘中,是一种戏法。”
他一直对吞刀吐火念念不忘呢!
刘采春瞥了一眼郭宋,微微笑道:“这个要分场合,比如在街头巷尾给普通百姓表演,他们不会太冒险,确实会弄虚作假,但在正式场合,表演给皇帝或者地方高官看,那就是来真的,真的吞下去,但刀不能太长,也不能锋利,否则会伤着内腑。”
郭锦城顿时高兴了,“我就说嘛!肯定有这种真本事。”
郭宋喝了口茶,又笑问道:“郭姑娘,我听妻子说,令师是李治?”
刘采春点点头,“是的!师父教我写诗绘画,两年前便离开江南,不知所踪,我一直很惦记她老人家。”
薛涛反应极快,立刻询问道:“莫非夫君知道李治的下落?”
郭宋点点头,“我不仅知道,我前两天还见到她了。”
刘采春顿时又惊又喜,“我师父也在长安?”
“她在长安玉真宫静修,法号云岫真人。”
刘采春心花怒放,她师父的法号就是云岫真人,她还担心自己见不到师父了,没想到她竟然也在长安。
薛涛意味深长地看了郭宋一眼,淡淡道:“过两天我也正好想去玉真宫看看,我陪采春一起去吧!”
“娘,我也去!”郭薇薇连忙报名道。
薛涛点点头,“好的,一起去。”
薛涛有一种直觉,她感觉丈夫在外面还有女人,她为此询问了郭玉娘,郭玉娘不敢隐瞒,含含糊糊告诉她,玉真宫宫主应采和是她的师叔,武艺高绝,只为晋王一人效力。
薛涛立刻明白了,应采和是什么人她当然知道,在长安就是出了名的女魔头,杀人不眨眼,在成都更是以心狠手辣出名,没想到她竟然被丈夫降服了.
薛涛知道丈夫从不去青楼,更不会在外胡来,就算攻灭沙陀、葛逻禄,它们的公主王妃也从来不碰不沾,一直坚守自己的原则。
薛涛就想亲眼看一看,这个应采和究竟长什么样子?居然能让丈夫破了戒。
.........
吃罢早饭,郭宋去了官署,刘采春带着郭薇薇去了画室,张敏秋的孩子有点咳嗽,她去照顾孩子了,薛涛邀请独孤幽兰来到自己书房,两人在榭台坐下,侍女给她们上了茶。
“怎么样,反应大吗?”薛涛关切地问道。
独孤幽兰轻轻抚摸着腹部笑道:“还好,生过一次,这次感觉就好得多,已经有胎动了。”
“其实我也还想再生一个,但总是怀不上,也只能顺其自然了。”薛涛喝了口茶,苦笑一声道。
“那个刘采春......”
独孤幽兰迟疑一下笑道:“大姐不会只想让她教小薇绘画那么简单吧?”
“你也看出来了?”薛涛笑道。
“不光是我,敏秋也看出来了,敏秋说如果只是一两个月的缘分,你绝不会让她和我们同桌用餐的。”
“还是敏秋了解我,不错,我确实想让刘采春进门,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灵气,这不是化妆出来,而是天生的灵气,我第一眼就看中她了,更难得她这么大的名气,还能守身如玉,对权贵的非分之念不假辞色,人品可贵。”
“但她的出身是不是太低了一点。”独孤幽兰担心道。
“其实我要的就是她的出身。”
薛涛轻轻叹息一声,“我爹爹给我暗示几次了,说夫君内官太少,不合礼制,让天下人笑话,但我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是想让夫君收裴家之女入宫,应该是裴家的意思。
可收了裴家之女,是不是还有关中韦家之女?还有河西李家之女?是不是还河北崔家之女或者卢家之女?是不是还有江南世家之女?没完没了,我可不希望好好的一个家变成权力角逐的战场。“
“所以大姐就想先下手为强,用刘采春堵住后面人的路子?”
薛涛点点头,她迟疑一下又道:“其实夫君外面还有个女人,用刘采春进来也是为了堵住她的非分之念。”
“夫君外面还有女人?”独孤幽兰大吃一惊。
“这个女人你应该知道的。”
“是谁?”
“应采和!”
“啊!那个女魔头。”
独孤幽兰大吃一惊,她在独孤家族的飞狐卫呆过一阵子,和应采和打过交道,她知道那个女魔头杀人如麻,而且心狠手毒,一旦她执行任务,连妇孺都不放过。
她顿时急了,“大姐,绝不能让那个女魔头进来,她的血腥太重了。”
“绝对!”
薛涛目光中充满了冷毅之色,“如果夫君敢让她进来,我就把王妃之位让给她,我去出家!”
“但夫君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吧!”独孤幽兰又道。
薛涛点点头,“从目前看来,她好像只是夫君的一个女刺客,夫君和她关系似乎也只是一种驭下手段,她现在是玉真宫宫主,夫君并没有让她进门的想法,但就怕万一,则天皇帝不是也去感业寺出过家吗?”
“要不大姐就和夫君摊牌吧!”
“不行!这种事情不能摊牌,尤其涉及那个女魔头,一是我没有证据,其次是直觉告诉我,夫君和她的关系,只是为了驾驭她的一种特殊手段,和我们的关系完全不是一回事。”
说到这,薛涛叹口气,“夫君是享配东宫之礼,但自古就没有三个人的东宫内官,我一直很愧疚的。”
“当年隋文帝还只有我姑祖皇后一人呢!”
独孤幽兰有些不以为然,她想了想又道:“不过大姐说得对,夫君从不在外面乱找女人,这个应采和应该并没有违背他的原则,否则他也会告诉我们,至少会告诉大姐。”
“应该就是这样了,相信我们的感觉都不会错。”
这时,一名侍女上前给独孤幽兰行一礼道:“启禀次妃,独孤家主有事求见!”
第八百一十六章 暗潮涌动
独孤家主正是独孤立秋,独孤幽兰的父亲,此时独孤立秋正负手在东阙楼的贵客堂内来回踱步,他考虑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参与竞争参事之位,能不能如愿以偿是一回事,但他还是希望郭宋能了解自己的态度。
既然决定参与竞争,独孤立秋就要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他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他的女儿是郭宋的次妃,可以替自己吹吹枕边风。
而且从他的竞争对手来看,一个是太原王纮,一个是闻喜裴谞,两人都是家主,都出任过至少从三品的高官,他们二人代表河东家族,还有虢州杨弘,长安韦涣,这两人也是著名世家的家主,他们代表关中世家的利益。
但关中世家已经有了杜佑,杨家和韦家应该都不会考虑了,主要是河东世家,王纮或者裴谞,再有一个是河西李阳春,目前出任凉州刺史,他代表河西李氏,但河西派在参事楼已经太多,而且张裘安就是河西安家的女婿,张裘安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代表了河西世家的利益。
所以河西世家也可以不用考虑,关键就是河东派,如果自己不争取,那么这次接替薛长寿的人,不是王家就是裴家了。
独孤立秋也觉得自己有希望,毕竟关陇世家财力雄厚,而且在李唐社稷中的分量不轻,郭宋也会考虑拉拢关陇世家才对,关陇世家中除了自己,还真没有别人更适合了。
这时,独孤幽兰带着两名侍女走进了贵客堂,独孤立秋连忙上前行礼,虽然对方是他小女儿,但毕竟这里是晋王宫,不是自己的独孤府,尊卑有别,他须表示尊重。
“父亲请坐!”
独孤幽兰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忽然跑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独孤立秋坐下关心地问道:“听说你又有了身孕,身体还不错吧?”
“一切都很好,父亲不用挂念。”
“那我就放心了,你娘去世得早,我又太忙,一直以来给你的关心太少。”
独孤幽兰鼻子微微一酸,摇摇头道:“夫君对我很好,疼爱有加,大姐对我也不错,俨如亲姐妹,我还有雁儿,父亲只管保重好自己,不用太担心我。”
独孤立秋勉强笑了一下,他又道:“今天我过来,其实是有事情求你帮忙。”
“父亲请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尽力。”
“是这样,前两天薛长寿辞去了参事一职,现在参事楼内只有六人,有了一个名额,我想争取一下。”
独孤幽兰顿时瞪大了眼睛,“父亲,你该不是想让我去给夫君说说情吧?”
“实际上我就是这个意思,希望你能帮父亲争取一下。”
独孤幽兰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婚姻本身就是政治婚姻,大姐告诉过她,夫君之所以对她不错,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关陇世家没有利用她干政,一旦她参与了政治,夫君可能就会疏远她了。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独孤幽兰再清楚不过。
沉默片刻,独孤幽兰缓缓道:“夫君最反感我们参与朝政权力斗争,如果我替父亲说了好话,不仅以后我的日子难过,而且父亲更不会有希望,相反,我什么都不说,父亲自己去争取,夫君反而会赞赏父亲没有利用我来说情,对父亲更加有利。”
独孤立秋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承认女儿说得有道理,有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做不如不做,说不如不说,自己心太急切反而落了下乘,还不如女儿看得透彻。
独孤立秋苦笑一声道:“既然你为难,那我就不勉强你了,好好过日子,爹爹还是那句话,你过得好,爹爹就放心了!”
说完,他起身告辞,独孤幽兰也没有挽留,一直把父亲送上马车,望着马车离去。
独孤幽兰心中忧郁回到薛涛书房,只见她正在收拾,准备出去。
“大姐要出去?”
“我去看看小薇,她们在花园那边,要不一起去。”
独孤幽兰摇摇头,“大姐去吧!我想回房。”
薛涛见她情绪低沉,便拉着她坐下问道:“你父亲给你施加压力了?”
独孤幽兰叹了口气,“他向我提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要求。”
“可是你父亲也想角逐相国之位?”
独孤幽兰惊讶道:“大姐怎么知道?不过我一口回绝了他,他有点不高兴。”
薛涛苦笑一声,“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父亲也给我写来一封信,要我帮助王家争相。”
“那大姐要帮他们吗?”
“当然要回绝,我等会儿就写封信,晚上让人送给他,这种事情我们怎么能插手?选相是国之重事,选得良相则国家兴,选得奸相则国家败,我们最好不要把个人利益参与其中。”
“大姐说得对!”
独孤幽兰心中的阴郁瞬间消失了,她笑道:“走吧!一起去看小薇绘画!”
..........
薛涛的父母目前也在长安,他们住在宣阳坊的老宅内,虽然郭宋想给薛勋安排官宅,但薛勋却婉拒了,他还是觉得住在自己的宅中舒服。
这两天薛勋也很忙碌,他隔壁人家准备回凤翔老家,打算把房子卖掉,薛勋当然想接手,他这两天就在和隔壁房主讨价还价。
隔壁房宅不临街,只能从旁边小巷进去,按照现在市价,宣阳坊宅地价格是上宅五千贯一亩,中宅三千贯一亩,下宅两千贯一亩。
这里面涉及的因素很多,比如是否临街,周围环境怎么样,如果很喧杂,那也卖不了高价,但影响价格最重要因素是面积,面积越大越好,三亩以上才能卖上宅价,一亩到三亩卖中宅价,低于一亩,就只能卖下宅的价钱了。
薛勋目前住的宅子是三亩地,如果是老两口住,这座宅子面积正好,但他们现在还有一个儿子薛清,已经快满十四岁了,再过五六年就要考虑成婚,三亩宅就稍微紧张了一点。
所以隔壁准备卖房子,占地一亩半,太适合薛勋了,薛勋志在必得,邻居也摸透了薛勋的心思,价值四千多贯的宅子开价六千贯,这就是接近上宅的价格了。
傍晚时分,薛勋兴冲冲走了回来,对妻子梁氏笑道:“把最好的眉寿酒开一瓶庆祝庆祝!”
梁氏眼睛一亮,“莫非房子拿下来了?“
薛勋点点头,“敲定了,五千贯钱,下午我已经和房东去县衙过户了。”
“我要去看看房子。”
梁氏向外便走,薛勋一把拉住她,“别去,人家还没有搬走呢!给他们三天时间,他们收拾东西就直接回凤翔了。”
梁氏想了想问道:“那隔壁的房子打算怎么安排?”
“我考虑单独修建一座东院,占地一亩半,正好给清儿,他以后成婚了,就可以住在东院去。”
说到这,薛勋笑逐颜开道:“快五亩的宅子,可以传家成为祖宅了。”
梁氏白了丈夫一眼,不屑道:“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你女儿是堂堂的王妃,你将来是国丈,最起码也要给你一座园宅,居然要把四亩半的宅子当传家宝,传出去让人笑话!”
“园宅我不稀罕,关键这座宅子是我的。”
梁氏一阵冷笑,“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这座宅子真是你挣钱买的吗?它是怎么来的?”
在丈夫的膛目结舌中,梁氏回房安排晚饭去了。
“老爷,刚才裴家主派人送来一份拜帖,晚上他要来拜访你,我替你答应了。”
梁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这个消息顿时让薛勋有点郁闷了。
.........
夜里,裴氏家主裴谞如约而来,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长安,裴家在长安有一座宅子,但裴家看好长安的发展,裴谞这次来长安准备再买一座宅子,最好能在西安门大街买一座商铺,家族就有了源源不断的收入。
但裴谞却听到了薛长寿辞相的消息,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在给河东世家腾位置,这个机会,他怎么能不抓住?
裴家有两个人可以出任参事,一个是裴谞本人,他曾官任从三品鸿胪寺卿,另一个是他族弟裴晏,曾官至集贤殿大学士、黄门侍郎,正三品高官。
能和裴家竞争这个相位,那就是太原王家和太原薛家,尤其太原薛家是外戚,如果郭宋要任命薛家,应该就是他丈人薛勋。
薛勋的资历也很深,在成都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尤其他毅然跟随无辜被废的悯宗皇帝前往播州,使他在天下赢得了崇高的声誉。
不过目前薛勋出任资政,地位也不低,就看他有没有心竞争相位了。
今晚裴谞来拜访薛勋,就是为了摸薛勋的底细而来。
第八百一十七章 改变初衷
薛勋和裴家的交情很深厚,他本人就是得到了老相国裴冕的赏识和推荐才能入职为官,裴家的这份恩情,薛勋一直铭记于心。
两人进书房就坐,侍女给他们上了茶,裴谞笑问道:“贤弟最近在忙什么呢?”
“这两天在买隔壁的房子,可以让我这座宅子再增加一亩半,一直在讨价还价,今天好不容易才谈下来。”
裴谞鼓掌大笑,“真是巧了,最近我也是在看宅子和商铺,哎!今年长安的房价涨得太猛,比去年这时候至少涨了五成,现在最火爆就是贤弟说的这种一亩半的小宅,都是商人在买,贤弟及早买下来是明智的,再拖一拖,我估计还要涨。”
“这一亩半我买了五千贯钱,我还觉得买贵了。”
“不贵!不贵!要是被房掮客知道,他们六千贯买下来,七千贯也能出手,你不知道现在的行情,大批成都商人、扬州商人和洛阳商人都集聚长安,尤其大商人有钱,都想在长安买个落脚点,大宅太招眼,小院子又不够住,一亩半到三亩这种小宅是最受欢迎的。”
“这样说起来,我还是买得合算了!”
薛勋心中高兴,又问道:“裴兄买到了吗?”
“宅子是买到了,永乐坊的一座五亩宅,三万贯钱拿下来的,老相国张说家的宅子,但店铺很难买,我想买西安门大街的铺子,主要想买沿河店铺,可那里的沿河店铺实在是一铺难求,有钱也买不到,哎!愁死我了。”
薛勋犹豫一下道:“我手上倒是有十座铺子,女儿给我的,大部分都租出去,还剩三间,都是沿河的,要不,我租一间给你?”
裴谞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薛勋手上就有,自己应该想到的啊!他女儿可是王妃。
“不用租了,就卖给我吧!我用市价加两成买下来。”
“就怕女儿不高兴,她让我别卖的。”
裴谞合掌央求道:“那就只卖一间,这点人情,王妃不会说什么的,老友,就帮帮我这个忙吧!”
“好吧!”
薛勋点点头答应了,裴家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尤其裴家对自己有恩,自己应该回报裴家。
“我把沿河东街最大的那间让给你,两亩半的铺子,也不要加成了,按照市价便可。”
裴谞喜出望外,两亩半可是西安门大街最珍稀的大铺,而且还是沿河街,可以开大酒楼了,这样的铺子再有关系也拿不到。
他起身躬身施礼,“贤弟的美意,我代表裴家铭记于心。”
薛勋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兄长言重了,一点财物罢了,不必介怀,裴家数百年世家,何必在意这一点点小恩小惠。”
裴谞脸一热,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最近他为了找铺子,到处托人,弄得有点心力憔悴,虽然有人愿意出让给他,但都不是沿河铺面,而是二街甚至三街的铺子,不是很满意,最火爆的沿河铺岂是一般人能租到的,没想到书生气十足的薛勋手中就有。
虽然薛勋不太会说话,但裴谞心中还是十分感激。
不多时,薛勋的儿子薛清把房契和钥匙给父亲送来,薛勋笑道:“这是裴大伯,还不快见礼!”
薛清连忙躬身施礼,“晚辈参见裴大伯!”
“好!好!”
裴谞笑着打量他,见这孩子长得十分清秀,眉眼神似薛勋,裴谞也知道,薛清其实是薛勋的亲侄子,父亲早逝,被薛勋收养,视为己出。
毕竟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所以他们才长得那么神似。
裴谞心中忽然一动,如果能和薛勋结为亲家,就不是搭上王妃的关系了吗?就不知别人想到没有。
裴谞心中一下子悬了起来,暗骂自己愚蠢,这么好的机会到现在才发现。
裴谞拉着薛清坐下,笑眯眯问道:“贤侄现在哪里读书?恩师何人?”
“回裴大伯的话,小侄现在国子学读书,恩师是李老相国,小侄一般是下午去恩师家中接受面聆。”
“原来是李长源之徒,我和他也是老交情了,令师现在身体可好?”
“感谢裴大伯关心,恩师身体尚好。”
薛清不好意思打扰父亲和客人的谈话,便起身告辞。
裴谞待薛清走了,叹息道:“这孩子温良恭敬,又得李泌提携,将来前途无量,恭喜贤弟后继有人。”
薛勋最喜欢别人夸他的儿子,他捋须呵呵大笑,“裴兄过奖了。”
他把钥匙和地契推给裴谞,“这是店铺的地契和钥匙,兄长自己去看,我就不陪同了。”
这会儿房子和商铺都不重要了,裴谞的心思都在薛清的身上。
他又笑问道:“不知令郎可曾许婚?”
薛勋毕竟也是过来人,立刻明白了裴谞的意思,他想和自己联姻,裴家当然不错,名门世家,不是关陇贵族那种豪强世家,更适合他的家风,只是这种事情他要和妻子商议,甚至还要得到女儿同意。
他沉吟一下道:“不瞒兄长,这两年不断有人提亲,只是孩儿还小,谈论此事尚早,另一方面我也希望他能刻苦攻读,尽早考上科举,不枉我对他的期待。”
他言外之意就是说,婚姻还没有定,暂时不想那么早考虑,裴谞心中一松,只要还有机会就好。
今晚,裴谞本想来试探薛勋是否有相国之念,但裴谞忽然发现了比相国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薛勋之子,裴谞就不太好开口谈论相国之事了,这种事谈得好还不错,谈不好就会翻脸,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提。
又闲谈片刻,裴谞便拿着地契和钥匙告辞了,至于价钱他们都没有提,也没必要提。
裴谞刚走,梁氏便一阵风似的赶到书房,她急问道:“你把沿河那座大铺子卖给裴家了?”
“怎么,你自己想开店?”薛勋揶揄妻子道。
梁氏气得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我原本是想留给儿子的,你懂不懂?”
薛勋指了指妻子,摇摇头道:“说你是小女人,一点都没错,穷了一辈子,忽然吃到顿肉,就以为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他是王妃的兄弟,至于为一座商铺患得患失吗?再说你手中还有九座店铺,反正都是收租,难道你还想让儿子去开酒楼?”
“可那是地段最好的一座铺子啊!将来子孙多了,不一定每个人都去做官,有一个人负责家族产业也不错嘛!”
薛勋点点头,“你用家族产业这个词倒也正确,我告诉你吧!其实还有一座沿街店铺,地段更好,面积更大,涛儿专门留给家族的,过段时间就给我。”
梁氏松了口气,还有大铺就好,她又问道:“裴家主来就是为了问你要店铺?”
“那倒不是,他可能是来问问新相国的事情,估计他也想谋那个位置,但又担心我也有那个想法,所以他不好意思开口,不好意思开口最好,上次我替王家询问,被涛儿骂了一顿,我可不想再参与了。”
梁氏迟疑着问道:“老爷,你真的不想当相国?”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女儿不让,再说,做个资政也不错,对朝廷政务有发言权,又不用管具体事情,平时看看书,玩玩玉,这才是我喜欢的生活。”
梁氏也想通了,去了播州三年,丈夫的身体垮掉了,医师再三叮嘱,不能太累,她也怕丈夫的身体顶不住啊!
“涛儿说得对,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太累着了。”
薛勋沉思一下又道:“裴谞好像很喜欢清儿,他似乎想和我们联姻。”
“裴家?”
梁氏也有点动心了,她毕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知道名门世家的分量,她当然愿意儿子将来娶名门世家之女。
“可是王家也提出了这个想法,你用了拖延的办法,如果答应裴家,王家会不会生气?”
薛勋脸色略微阴沉,他就是不想答应王家,才说儿子年少,不想过早考虑婚姻之事。
薛勋反感王家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母亲其实就是王家之女,但这里面有难言之隐,他父亲小时候就和王家联姻了,只是薛勋的父亲没什么出息,又是庶子,王家瞧不起薛勋父亲,最后改为把养女许他,后来才知道,所谓养女其实就是王老太太喜欢的丫鬟,收为养女。
虽然薛勋父母感情很好,但王家对他的父亲的羞辱,薛勋一直耿耿于怀,前些日子,王紘亲自找到他,一方面是道歉,另一方面是希望王妃能帮王家就入相之事说说情。
看在王家道歉真诚的份上,薛勋帮了王家一次,结果却被女儿写信来骂了一通,‘国之重器,岂能用私利来考量?’
至于联姻,这不是一次道歉就能解决的,薛勋绝不会答应王家。
而裴家倒是可以考虑,关键就看裴家有没有诚意。
第八百一十八章 再度试探
长安因为没有朝会,官员们的上朝时间比南唐要晚一刻钟,南唐是卯时一刻上朝,也就是六点半,而长安是卯时正,七点钟准时上朝,上朝和上班是一回事,不准迟到,家里有事可以提前请假,或者后来给上司说明情况。
郭宋乘坐的马车一般是卯时正停驻在官房前,他直接下车走进官房,
他的官房虽然叫做房,实际上是一组建筑,他的手下关各种参军从事、幕僚从事都有一百余人,处理着大唐晋国庞大繁杂的军政事务,虽然已经被参事楼分走一大半,但每天从白虎堂转来的各种重要事务还是十分繁杂。
郭宋的官房分为左右外房和内房,郭宋走进官房后,左右两座大堂就是两座外房,各有四十余人,一方主军,一方主政,走进中堂大院子,左右还是两座大堂,左边是书库,而右边是内房,内房的参军从事人数较少,只有十几人,他们主要处理涉密的军政事务。
穿过中院,里面才是内院,其实是一座小花园,四周有五六间屋子,这里才是郭宋自己的官房,里面有主堂、议事堂、休息房、地图房等等。
郭宋走进官房主堂,在宽大厚重的桌案前坐下,他坐的是一张宽大舒适的官椅,又叫锦椅,从河西时开始,到现在已经风靡天下,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坐锦椅,甚至大户人家的书房也是摆着锦椅,无论家庭、外面的酒楼等等地方,高足坐具已渐渐成为主流。
目前郭宋的记室参军有三人,最早是张歉逸,现在已是参事楼的参事,第二个是杜嗣业,他现在出任商州长史,到地方官府磨练去了。
然后是温邈、卢纶,上月又增加了一人,韦纶,从白虎堂调来,目前这三人都是名门世家子弟,才华出众,韦纶更是有地方官府经验,胆识过人,把一千艘槽船从陈留县送到太原。
郭宋刚坐下,茶童便送上热茶,温邈便将一叠文书放在桌案上,文书最上面是编制好的目录和摘要,郭宋可以根据自己的关注,从里面选出感兴趣的文书。
“科举的方案编制好没有?”郭宋问道。
“启禀殿下,还没有编制完成,卑职昨天催过了,主要是实地确认客栈、寺院等住宿之处,大家都在外面跑,还有很多细节都需要一一实地确认,所以没有那么快。”
这种务实的作风就是郭宋一直提倡的,宁可慢一点,但也要做踏实了,不能闭门造车,拍脑袋想方案。
郭宋点点头,“让他们抓紧就是了,不用催促,另外蒲州盐池要加大产量,这件事刻不容缓,要求参事堂全力以赴,下个月我要见成效。”
蒲州就是今天的运城地区,那里也有几座大盐湖,之前它们属于军盐池,军队专用,由军队负责开采晾晒。
但由于盐州那边的盐池位置偏僻,还是很不方便,产量一直起不来,加上奉先县的东卤池面临枯竭,郭宋便做出决定,把蒲州三大盐湖一分为二,把两座盐湖划给盐铁署,另外一座盐湖留给军用。
“卑职记住了,这就去安排。”
这时,郭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父亲还在长安吗?”
温邈的父亲温佶也从成都回来了,目前夫妻二人住在儿子家里。
温邈连忙道:“家父目前还在长安,可能过几天回太原祭祖。”
“祭祖要新年吧!现在才十月份,祭祖太早了一点。”郭宋笑道。
温邈挠挠头,“其实不是祭祖,就是安排祭祖的各种筹办事宜,他毕竟是家主,不能一直不闻不问。”
郭宋点点头,“明天上午带他来见我,我想和他谈一谈。”
“卑职回家告诉父亲。”
温邈告退,郭宋这才取过文书,仔细批阅起来。
.........
西安门大街已成了唐朝的网红打卡地,连温佶也是第三次来这里了,第一次是和老妻晚饭后夜游西安门大街,当然,这也是因为儿子的官宅距离这里很近,儿子温邈是正五品中散大夫,在紧靠西安门大街入口处的安定坊有一座三亩地的官宅。
虽然正六品官的官宅也是三亩地,但它不是独立官宅,而是联排官舍。
今天温佶是陪同裴谞前来看店铺,裴谞的店铺自然就是薛勋转让给他的,作为天下名门,裴家是需要在长安乃至天下最繁盛之处置办一处家族产业,这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是一种标识,一种在社会主流中存在感。
温家也有一座店铺,不过位于西二路,是他儿子温邈得到一个名额后转给温家,说起来裴家也有类似的店铺,位于东三路,是裴信的名额,但裴家是天下世家,他们要的是沿河店铺,把闻喜裴氏的牌子打出来。
裴谞从薛勋那里转让的沿河铺子地段非常好,离南面比较近,由于西安门大街长达十里,走一圈要二十里,一般人都走不这么远,大多集中在南部区域,所以公认的好地段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位于南部区域,最好位于南部的中间位置,其次便是位于沿河,东西两边都可以。
裴谞这段地就满足了这两个条件,属于黄金地段,当然,最好的位置是靠近新光化门广场,薛勋还有一座店铺就是位于新光化门东南面,侧面就是新光化门,竖一块大牌子,整个广场上的人都能看见,属于地标性质,公认位置最好的店铺,目前被太白酒楼租下,年租金五千贯。
裴谞用钥匙打开门,里面是一大片空地,周围被高高的围墙围着,温佶探头看了看,惊讶道:“裴兄,这里怎么没有修房子,我看别的地方就算没有出租也修建了两层简单的房子,这里居然是空地?”
裴谞微微笑道:“这叫大铺地,专门修建大铺子的,所以都是空地,贤弟说的那种是统一铺子,都是八分地,所以修建了上下两层。”
“原来如此,像这样的大铺地块好像不多啊!”
“确实不多,一共一千二百间铺子,大铺地块只有不到四十间,差不多四成都是西三路角落,用来开青楼妓馆了,沿河的大铺地块一共只有二十块,多亏孝通慷慨,我才能万分庆幸得到这块土地。”
听说这块土地是从薛勋那里转让,温佶笑了笑,他本来还想问问价钱,这会儿他便不再多问了,
两人随即来到不远处的明珠酒楼用午餐,他们还真不知道这座酒楼是郭宋长姐开的酒楼,现在距离花船游行还有一个时辰,时间还早,酒楼内客人不多,两人便在二楼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正宗的眉寿葡萄酒,又点了几个下酒小菜。
今天裴谞邀请温佶一起来看铺子,真正的目的还是想摸一摸王家的底,河东五大世家,裴、王、薛、温、武,真正能竞争相国之位的,还是裴氏和王氏。
王氏和温氏关系密切,而裴家和温氏关键也不错,裴谞相信温佶很了解王家的情况。
裴谞给他斟满一杯酒笑问道:“贤弟回长安这个时间点巧啊!正好遇到空出来一个相位,大家都怀疑贤弟是不是闻着味回来的?”
“胡说!”
温佶脸一沉道:“我之前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前几天才知道,大家都在调侃薛长寿晚年得子,我就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个道道。”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回长安后才发生薛长寿辞相之事,我从南唐辞职当然和这个每个关系,不过你怎么会想到从南唐辞职?”裴谞好奇地问道。
温佶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得罪了阉党,我三次上书太后要求减税,税赋实在太重,巴蜀百姓民不聊生,一斗盐卖到一千三百文了,还是巴蜀自己产的井盐,还有茶酒税、架间税、户税、商税,尤其是商税,从外地进巴蜀要征第一道税,进成都征第二次税,然后商铺征坐商税,实际上就是征三道税。
但最黑心还是盐税,井盐矿卖给盐商是每斗三百一十文,为什么到了百姓手中就变成每斗一千三百文?这些中间盐商究竟是什么人,我三次上书太后,要求官府设立专售盐店,直接绕过盐商,按照三百一十文卖给百姓。”
裴谞笑道:“这个建议就得罪人了!”
“是得罪了人,狠狠得罪了阉党,其实我知道所有大小盐商都是阉党的人,只是痛恨他们盘剥百姓,结果就是一道调令,调我为云南太守,我只有辞职回乡养老了。”
“贤弟回来是明智之举,一定会得到晋王殿下的重用。”
温佶叹了口气,“我自己做不做官都无所谓,只是希望各地官府能善待百姓,希望各种政令多多考虑百姓的疾苦。”
裴谞端着酒杯沉吟一下道:“据说这次新相国可能会从河东籍官员中挑选,令郎知道吗?”
第八百一十九章 盗贼事件
温佶摇摇头,“我儿子从不和我谈朝中之事,他是记室参军,掌握很多机密,他必须守口如瓶,我能理解他的难处,所以也向来不为难他,不过裴兄说的这件事,我倒知道一二,据说晋王是要从河东世家官员中挑选继任者,也是为了寻求平衡。”
裴谞顿时有了兴趣,又笑问道:“可是伯约告诉你的?”
伯约就是王氏家主王紘,王家五兄弟,大哥王维名满天下,老二王缙也官至宰相,老三王繟曾官至荆州刺史,去年病逝了,老四王紘在泾源兵变前出任正三品太子宾客,老五王紞原本出任太原府尹,现在改任晋州长史,略有点贬职,这和太原去年九月一连出现了七起连环大盗案有关,商户损失惨重,至今没有抓到盗贼。
作为太原府尹,王紞承担直接责任,贬为晋州长史。
以王家在河东的地位,在整个唐朝的地位,王紘入长安为相呼声最高。
当然闻喜裴家一点也不比王家弱,裴炎、裴宽、裴冕、裴遵庆,这些都是大唐宰相,只是这几年有点式微,所以裴谞一心想借这次入相的机会重振裴家声势。
这些关系温佶很清楚,他知道裴王两家一直处于竞争状态,而温家和裴王两家的关系都很好,这两人都想通过自己打探对方的底细。
着实让温佶感到为难,他沉默片刻道:“我觉得你们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静观其变,这几天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裴谞脸色一变,王紘果然也在打听自己的情况,
........
潘辽的府宅位于靖安坊,是一座占地二十亩的官宅,在晋王府中属于第一档,七位参事的府宅都差不多,虽然薛长寿辞去参事之职,但只要知政事的头衔不取消,官阶不降,那他的待遇就不会降低。
有些事情也是有趣,潘辽在河西有两个家,凉州是正式家庭,结发妻子给他生三男两女五个孩子,后来他到张掖为官,妻子没有跟来,他又有了一个外室,两人生活了十年,外室给他生了两个孩子。
原本妻子和外室是死对头,从不见面,都誓言如果见到对方就要动刀子。
可随着郭宋的事业越来越大,在迁都太原时,潘辽的妻子和外室竟然主动和好了,甚至潘辽都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见的面,什么时候和好的,只知道她们是坐同一辆马车来到太原新宅,七个孩子也混得很熟,根本看不出他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
长安的二十亩宅子住一个大家庭是足够了,潘辽的老母亲还在,已经七十余岁了,身体还很健朗。
大女儿是在太原出嫁的,嫁给了太原国子学博士卫楠的儿子,长子潘晓前年考中明经科,出任沁州沁源县主簿,他也在年初娶妻成家,妻子是河西行台宣抚使李略的女儿,这是从小定的亲。
潘辽出任甘州都督府长史时,李略是凉州都督府长史,两人曾经同在凉州姑藏县任职,一个任县令,一个任县丞,交情就是那时结下的。
潘辽是郭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现在的职务相当于右相,日理万机,着实很辛苦,他每天回到家天都快黑了,这两天潘辽负责主导科举方案的草拟,格外辛苦,回到家里都很晚了。
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潘辽从马车里出来,直接进了府,回到自己书房,他着实有些疲惫了,需要回到书房放松一下。
潘辽受郭宋的影响也喜欢玉,其实唐朝上下对玉都很狂热,每个男子腰间都佩玉,只不过郭宋喜欢籽玉,别人无所谓,很多玉还是中原出的岫玉。
潘辽是喜欢玉器,用玉雕成的各种器物,花瓶、茶盏、屏风之类,他回到家都会把玩一番玉器,再看一会儿书,然后休息睡觉。
潘辽来到自己内书房,房间里灯火通明,香炉已经点燃,在屋外就能嗅到淡淡檀香。
潘辽心中差异,这种檀香很名贵的,自己从来不用,书房里怎么会有这种香气?
走了房间,潘辽却愣住了,香炉竟然是放在他的桌案上,但不是他平时用的蟠龙青铜香炉,竟然是一座玉香炉,大约高一尺五寸,是用整块青玉雕成,上面的手柄是一只朱雀,雕得栩栩如生,上部镂空,可以看见里面的青铜胆,这座青玉朱雀炉至少重四五十斤,一看便是十分名贵的玉香炉。
这时,妻子张氏端一盏茶走了进来,潘辽连忙问道:“这香炉是怎么回事?”
“这是韦家派人送来的,说是错过了老爷的五十寿辰,特地补上寿礼!”
简直是胡闹,自己五十岁寿辰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怎么还能收寿礼,再说自己过寿辰时很低调,根本就没有通知外面,也没有办酒席,就是全家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唯一的寿礼就是晋王送给他一块羊脂籽玉,还有两位亲家送了点寿礼,其他一概不收礼,韦家莫名其妙给自己送礼做什么?
“为什么要收下这个东西?”潘辽不满地问道。
张氏一脸委屈道:“我是不肯要,但对方管家说,老爷知道的,我才收下来,早知道老爷不知,我根本不会收。”
“里面香是不是也是韦家送的?”
“香不是,香是上次晋王殿下送给老太太的,老太太舍不得用,让我拿给老爷,正好试试这座香炉。”
“赶紧把香倒掉,把炉子装箱给韦家送回去。”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人搬。”
张氏刚要走,潘辽又叫住了她,“等一等!”
潘辽这时忽然明白了,一定是韦涣想谋参事位子,才想从自己这里打开缺口,请自己给晋王殿下美言几句。
这个韦涣怎么就不死心?上次杜佑就给他说过了,不可能任命他为相,他现在出任资政就很勉强了,以他能力,下去出任刺史还差不多。
潘辽知道韦涣为人心胸狭窄,这样送回去就是打他的耳光,这个仇怨就算结下了,必须要用一个稳妥的法子来处理这件事,最后彼此都不伤面子,他也不会被人耻笑。
潘辽负手来回踱步,用一个什么法子比较好呢?
..........
次日一早,新任京兆尹韦应物接到万年县令吴文政的报告,长史潘辽府中可能出现了盗贼,请韦应物务必亲自去看一看。
韦应物着实不解,出现小蟊贼这种事情还需要自己亲自去查看吗?
不过吴文政的语气中有点含糊,韦应物感觉到了什么,决定还是亲自上门去看一看。
韦应物只有五十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之前出任苏州刺史,因为御史孙应荣索贿不成,便向朝廷弹劾韦应物沉溺酒色,荒弛政务,加上之前韦应物写诗讥讽阉党掌权,宋朝凤等人一直怀恨在心,有了御史弹劾,宋朝凤趁机罢免了韦应物。
韦应物回到长安不久,一直对他欣赏有加的郭宋便任命他为京兆尹,也算是对京兆韦氏的一个回应。
韦应物赶到了位于靖安坊的潘府,潘辽已经上朝去了,潘辽的次子潘昉接待韦应物。
“启禀韦使君,昨晚午夜,家丁发现墙头有黑影,大喊之下,黑影仓惶逃走。”
“既然黑影已经逃走,府中可损失财物?”韦应物又问道。
“回禀使君,府中不仅没有损失财物,奇怪的是,黑影还丢下了一个大物件,我父亲怀疑蟊贼还偷了别家的财物,仓惶之下便遗落在我府上。”
旁边县令吴文政也道:“正因为案子有点蹊跷,所以县衙也没有立案,特地请使君过来看一看。”
韦应物更加糊涂了,便问道:“丢下物件在哪里?”
“在客堂,请随我来。”
潘昉带着韦应物来到客堂,只见客堂桌上摆放着一座青玉香炉,韦应物心中‘咯噔!’一下,这座香炉何等眼熟。
他上前仔细看了一下,认出来了,果然是家主的紫金青玉炉,在紫金胆和青玉的映照下,点燃的香烟袅袅升起时是紫色的,正好应了‘日照香炉生紫烟’那句诗,一直是家主心爱之物,怎么会在潘府?
韦应物看了看潘昉平静的神情,又看了一眼吴县令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心中顿时明白了,这是潘辽在想个办法把香炉还给韦家呢!
韦应物心中暗骂大哥做事鲁莽,平时没有什么交情,怎么能贸然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别人,别人敢收吗?
“那你父亲是什么态度?”韦应物问潘昉道。
“我父亲的意思,希望韦使君尽快把香炉还给失主,失主一定很着急,最好韦使君现在就把它带走。”
韦应物无奈,只得对县令吴文政道:“你留下来继续调查蟊贼之事,我来寻找失主。”
他一挥手,“把它带走!”
一名强壮的衙役上前抱起香炉出去了,韦应物又对潘昉道:“请转告你父亲,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请他不用介怀,案子了结后,我再上门拜访。”
韦应物匆匆走了,吴文政笑眯眯问道:“潘公子,这个案子还需要继续查下去吗?”
潘昉也笑道:“我的父亲的意思,既然没有什么损失,也就不用立案了,浪费人力物力。”
“那好,我就告辞了,有什么需要,及时和县衙联系,我们一定会全力相助。”
吴文政也拱拱手,带着人走了,他心里也如明镜一样,恐怕那座香炉和韦家有关。
第八百二十章 事与愿违
韦应物令人把香炉暂时送回官衙,他自己则直接赶去了韦府,韦应物心中着实恼火,居然逼得潘辽用这种办法来归还贿赂,家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家主韦涣是韦应物的堂兄,只是韦应物自己有府宅,平时往来不多,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祭祀时,大家才能聚一聚。
不多时,韦应物来到了韦涣的府宅,听说韦应物来找自己,韦涣有点不想答理,他心中对这个堂弟着实有点不满,堂弟回来居然出任三品京兆尹,自己若任实职,却只能出任从四品上州刺史,韦涣丢不起这个面子,才接受了出任资政之职。
资政其实就是顾问,没有实权,也没有决策权,只是上位者想到你时才咨询一下,对于韦涣这种权欲熏心的人根本无法接受,他只是没办法。
韦涣从不觉得自己能力不行,他在南唐已经出任刑部尚书,又是名满天下的韦氏家主,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挂上知政事头衔出入参事楼?
他最后把自己不受重用的责任甩给了两个人,一个是杜佑,杜佑把参事楼中原本属于韦家的关中世家名额占了,另一个就是韦应物,晋王殿下不可能同时任命两个韦家的人为高官,这个堂弟妨碍了自己的仕途。
听说堂弟有急事找自己,韦涣才勉为其难来到会客堂,他态度冷淡,连茶都不想上,便直接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韦应物感觉到了兄长的冷意,他忍不住心中的不满道:“我那里有一座紫金青玉香炉,是大哥的吧!”
韦涣一怔,这座香炉不是昨晚送给潘辽的吗?怎么在韦应物哪里?
他一时没有想通,便问道:“香炉怎么会在你哪里?”
韦应物已经快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了,他冷冷道:“潘府来找到我,说有人在他们府门前遗失了一只香炉,希望我帮助寻找失主,我认出那座香炉是大哥的,你派人去取回来吧!”
蟊贼遗失不好听,韦应物考虑到大哥的面子,尽量把这件事模糊化,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
韦涣的老脸腾地红了,他面子着实挂不住,恼羞成怒道:“真是莫名其妙,潘府的香炉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想怎么样,随便你!”
他起身拂袖而去,韦应物暗暗摇头,难怪晋王看不上他,格局太小,争夺相国之位居然用上了贿赂的手段,着实让人不齿。
他也不想想,潘辽已经那种地位了,还会贪图一点贿赂?就算是亲朋好友都不会要,更不用说素昧平生的人,简直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
韦应物又回到了官署,随即派人把香炉送去韦府,这事情就算了结了。
不料随从竟然拖回了一堆香炉碎片,韦应物愕然,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随从摇了摇头,“卑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韦家主下令把香炉砸得粉碎,扔出府门,卑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把它拖回来了。”
韦应物半晌才叹了口气,自己和家主的关系算是闹僵了。
.........
官房内,郭宋接见了从南唐回来的温佶,温佶是南唐户部侍郎兼度支使,名义上掌握财政大权,但事实上,财权都掌握在宦官手中,连官员俸禄都发不起的户部侍郎,只能是有名无实。
“阉党最大的优势就是掌握了军队和御史台,加上他们还有一个秘密监视机构左银台,百官稍有不满就被弹劾,南衙只能忍气吞声,要么走人,要么就是低着头做人。”
郭宋笑了笑问道:“但我听说张延赏和宋朝凤达成妥协,南衙的日子应该好过一点吧!”
温佶苦笑一声,“那是把最后尊严出卖,才换来的一点点利益,政事堂五相,有三相是阉党推荐的,而且重大军国政事又实行表决制,实际上阉党控制了政事堂,南衙和北衙都被阉党掌控了。”
“听说宋朝凤退到幕后,为何把俱文珍推出来?”
温佶笑道:“宋朝凤退到幕后和阉党的内斗有关系,南衙的三个相国名额,宋朝凤、窦文场和霍仙鸣各得一个,而第五守亮、张尚和焦希望颗粒无收,三人不满,便联手逼宋朝凤退出北衙枢密使之位,宋朝凤以退为进,以年事已高为由辞去枢密使之职,又奏请太后封俱文珍为枢密使,得到了窦文场和霍仙鸣的支持,第五守亮三人吃了个哑巴亏,只得认了。”
“俱文珍比起宋朝凤如何?”郭宋笑问道。
“此人手段比宋朝凤高明一点,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南衙百官加俸,同时没收关陇世家、逃亡官员以及北迁商人的房宅,把它们分给中低层南衙官员,很好的安抚住了南衙官员,稳定住了沸腾的局面,当然,俱文珍只是宋朝凤的傀儡,这些措施都得到了宋朝凤的许可。”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温使君回来大半月,一直在了解长安和关中的民情,感觉官府还有哪些方面不足?”
温佶沉吟一下道:“既然殿下问我,那我就实话实话,我感觉长安的某些官员已经有点松懈,或者说开始放纵骄奢。”
郭宋一怔,肃然问道:“此话怎么说?”
“我知道殿下主张勤俭,推广棉麻,反对绸锦,但西安门大街每天晚场的彩船巡游中,一半都是歌姬舞女们展示霓裳彩衣,全部都是绫罗绸缎,甚至苏绣蜀锦也不罕见,在灯光映照下确实美奂绝伦,令人不胜向往,但这给长安百姓一种什么暗示呢?在这种奢靡的风气下,大家还会喜爱棉麻的质朴吗?
还有,殿下厚待商人,给了商人太多利益,不光地位提高,还各种免税,这我能理解,商贸往来能带来市场兴盛,善待商人也无可非议,但是,他们为晋国付出了什么?士兵们去打仗,百姓们躬耕织布,上缴税赋,商人们呢?只管赚钱,他们肯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战场吗?
殿下,过去朝廷限制商人,并非完全为了剥削商人,而是商人大多无良,大多商人眼中只有自身利益,而从不考虑国家利益,殿下今天厚待商人,但也不能过犹不及啊!”
郭宋脸色一阵阵发烧,彩船巡游虽然是张雷搞出来的,但也完全是遵循他的意思,后面的时装秀也是他的想法,却忘记了提倡简朴是他的一贯宗旨。
郭宋苦笑一声道:“感谢温使君的良言警示,彩船在某些方面确实做得不妥,我会及时改正,但在商人一事上,我需要给温使君解释一下。”
温佶没想到郭宋会这样虚心听劝,他心中着实有点感动,连忙道:“殿下太谦虚了,我愿听殿下的高见!”
郭宋沉吟一下道:“厚待商人其实是一种策略,商人地位虽低,但事实上,天下财富三分掌握在其手中,朱泚和阉党都视商人为肥羊,千方百计剥削,割他们羊毛,这对我们却是个机会,我刻意制造出厚待商人的氛围,把成都、洛阳、扬州的商人吸引到长安,他们的财富也随之而来。
他们来长安要买房居住,城内没有了土地,我就制定规则,取消宵禁,夜不闭城门,长安城外就迅速发展起来了,这几个月,光是朝廷出卖城外土地的收入就超过了百万贯,各种店铺开张,到处在招募人工,穷苦人家也有了收入。
另外,我和朱泚签署了过境协议,大量货物源源不断从江南江淮运来关中,关中也由此兴盛,这实际上是在吸吮朱泚和南唐的财富,只是通过商人,比较隐蔽,他们现在还没有意识到。”
郭宋的财富论让温佶连连点头,他不得不承认,郭宋考虑比自己更长远,他是在站在整个天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相比之下,自己还是略显狭隘了。
温佶想了想道:“如果大量银钱涌入长安,会不会造成物价飞涨,从而影响百姓的生活呢?”
郭宋点点头,“肯定会影响,不过我已经考虑到了,有四种基本物资是官府牢牢控制住的,小麦、食盐、粗布和耕牛,再加上大量推广廉价官租房,实际上,衣食住行中,除了行我没有管,其他三样都有控制,再多银钱涌入都影响不了穷人的基本生存。
不过你如果想住得更宽敞一点,吃得更丰盛一点,穿得更艳丽一点,出行更舒适一点,那价格肯定就高了。”
温佶微微叹息一声,“殿下治理有收有放,有魄力、有担当,眼光长远,乃天下之幸也!”
第八百二十一章 出人意料
入夜,郭宋坐在书房内看书,妻子薛涛端了一盏参茶过来,已到深秋时节,需要给丈夫补补元气了。
“薇儿学画怎么样?”郭宋放下书笑问道。
知夫莫若妻,若是别人,或许是在转弯抹角打听刘采春的情况,但薛涛知道,丈夫真的只是在关心女儿。
“学得很认真,感觉她又重头开始,重新打基础,采春教她书法,教她运笔,这很关键,水墨的意境就在于墨色浓淡,运笔就是基础,加上自身的天赋,薇儿会有出息的。”
“看样子她遇到了良师。”
“确实如此,夫君赶紧趁热喝了吧!”薛涛把参茶放在桌上。
薛涛暂时还不想和夫君提刘采春之事,时机还不成熟,提得过早只会适得其反。
郭宋将参茶一饮而尽,放在桌上笑道:“不错,今天炖得好,火候很足。”
“那我就不打扰夫君了。”
“不急!我们说说话。”
薛涛坐了下来,抿嘴笑道:“夫君是想问我爹爹的事情吧!”
郭宋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能猜得到,夫君现在应该在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郭宋略一沉吟便明白了,“你爹爹找过你了?”
薛涛冷笑道:“他写信给我,让我帮王家说说情,结果我回信骂了他一顿。”
“你怎么说?”郭宋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写信告诉他,选良相则国家兴,择奸相则国家亡,事关天下百姓安康,怎能为了一己之私来求我?”
“说得好!”
郭宋鼓掌大笑道:“将来我也一定遵从这个原则。”
薛涛一怔,“难道现在不是吗?”
郭宋微微笑道:“如果天下统一,百姓安定,确实是要从天下百姓利益为重,要选贤良而远奸佞,但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郭宋见妻子目光更为疑惑,又笑着继续解释道:“倒不是说现在就可以选奸佞,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贤良还不是第一位,现在需要稳定河东,所以这次一定要河东世家中挑选参事,让他们在朝中有利益代表,这是一种平衡,非常重要,所以要尽量在河东世家中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人。”
薛涛点点头,“按照这个标准,我父亲就差了一点,他在河东的人脉不行。”
郭宋笑了笑道:“其实岳父大人的人脉和威望是足够了,但他身体不行,他不能累,我觉得还是资政更适合他。”
薛涛心中感动,她轻轻点头,“夫君说得对,爹爹不能再累着,他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
次日一早,潘辽被郭宋请到了官房,他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殿下?”
郭宋一摆手,“有事和你商议,请坐吧!”
潘辽坐下,郭宋也坐到他对面,对潘辽道:“我们先说说题外话,过几天就是秋收了,按照惯例,所有官员和学生都要去收麦,你回头给司农署说一下,让他们像去年一样编制计划,参事堂商议通过后尽快颁布。”
“卑职记住了!”
郭宋这才把三份履历书放在桌上,缓缓道:“薛长寿辞职已经快十天了,继任者要尽快定下来,我考虑了三个人选,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潘辽接过三份履历细看,一份是王紘,一份是裴谞,一份是温佶,他微微一怔,没想到温佶也在备选名单中。
“殿下决定是河东世家吗?”
郭宋点点头,“必须是他们,关中有了杜佑,河东还没有人选,对他们是一种轻视,这样会造成离心,我们要考虑河东世家的感受。”
潘辽暗暗叹了一声,韦涣还钻头觅缝想进参事堂,压根就没有他的机会,独孤立秋的机会也没有,只有河东世家。
他想了想道:“从资历和威望来看,王家和裴家平分秋色,他们两家任选其一都可以,温家相比较他们两家,弱了一点。”
“问题就在这里,选王家,裴家不服,选裴家,王家不满,你也知道这两家一直就不对路,很难从两家中选一人。”
潘辽这才明白晋王殿下的心思,原来晋王殿下选的是温佶,真是出人意料啊!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个考虑,裴王两家都是天下世家,家族性太强,他们首先都会先考虑自己家族的利益,然后才是公利,这一点我不能接受,相反,温家家族性比较弱,他们更会从整个大局或者河东的利益来考虑,我觉得这才是关键!”
潘辽知道自己必须要表态了,他沉吟一下道:“温家其实个很好的平衡,据卑职所知,温家和王家、裴家以及薛家的关系都很好,殿下选温佶,或许王家和裴家都会不满,但卑职相信,他们最后都能接受。”
郭宋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一切都要从‘平衡’两个字来考虑,我考虑了近十天,最后才觉得温佶最合适。”
“殿下为何不考虑薛资政,他的威望可比温佶更高,也更合适。”
郭宋摇摇头,“他身体不行,还是做资政最合适他。”
“如果决定选温佶,殿下就尽快拍板吧!”
郭宋笑了笑道:“我找你来商议,是想听一听不同的意见,你可不能顺着我说。”
潘辽也微微笑道:“其实卑职已经说了,如果用温佶,裴王二人肯定都不满,韦涣也会不满,他就不提了,但从长远看,裴王两家需要表达自己利益的时候,他们才会意识到,其实温佶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
郭宋随即命人去把温佶请来,前两天的会面中,温佶已经欣然同意加入晋王府,成为郭宋的臣子,只是他的具体职务还没有定下来。
“殿下找我?”温佶走到门口问道。
“快请来!”
郭宋笑眯眯请温佶进房坐下,又吩咐茶童上茶。
“恐怕温使君暂时回不去太原了。”
温佶立刻明白过来,“殿下已经安排好了卑职?”
郭宋点点头,“我打算从户部司中把涉及农牧的一块抽出来,包括司农署、畜牧署、棉麻果油署、农技院以及相关的农产品粗加工,像磨粉、酿酒、榨油、羊毛、皮革、农具制造等等,这一大块挖出来成立一个农部司,由你来负责。”
“卑职明白了,殿下是让卑职出任农部司郎中?”
“不仅仅是农部司郎中,同时加知政事,出任参事,在参事堂中负责农牧业。”
温佶一下子愣住了,居然是把相位给了自己,这不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吗?裴家怎么办?王家怎么办?
半晌,他苦笑道:“殿下这个任命让卑职无颜去见裴谞和王紘了。”
郭宋肃然道:“这是出任国家重职,和私人交情没有任何关系!”
温佶满脸惭愧,立刻起身行礼道:“感谢殿下信任,卑职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郭宋点点头,“明天一早上任,农部司官署已经准备好,明天杜司马会陪你上任,他是兼任吏部司郎中,相关各署的官员都会集中见面。”
“卑职明白了。”
郭宋又笑道:“你只能新年再回去了,赶紧回去写信给家族吧!具体上朝时间,注意事项之类,回去好好问一问儿子。”
温佶点点头,“卑职告辞!”
郭宋走到门口对温邈道:“把你父亲送出去!”
父子一起向官署外走去,走到晋王宫大门,温佶盯着儿子的眼睛质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温邈挠挠头,“前两天殿下问过我。”
温佶心中恼火,狠狠瞪了一眼,“好小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
温邈一脸为难,“爹爹,我必须保密,你是知道的.......”
温佶也知道不能责怪儿子,他脸色缓和了不少,又道:“我当然知道,我也没有真的责怪你,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晋王殿下要单独成立农部司?难道是专门为我量身打造?”
“这倒不是,成立农部司的决定在太原时大家就讨论过了,晋王殿下当时说得很清楚,这几年所有的部司都要为征战天下服务。
他说打仗无非就是钱和粮,所以农业和畜牧业极为重要,应该单独拉出来,之所以迟迟没有动,因为葡萄酒是军俸重要来源,葡萄种植和战马养育一直是由军方直接管理。
晋王殿下想把葡萄种植从军方手中拿回来,但军方一直反对,现在盐税占了军俸绝大一部分,那么把葡萄种植拿回来就没有反对意见了,恰好父亲这时任职,所以父亲接管新的农部司就顺理成章。”
温佶沉思一下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军方居然有权力阻止晋王移交葡萄种植?”
“爹爹有所不知,葡萄种植从开始一直就是军方在管,种植人也是士兵,包括酿酒,军方反对并不是针对晋王殿下,而是针对参事堂,晋王殿下当然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但他要考虑军方的感受,考虑军方的利益,需要统筹考虑,其实军方去年就被说服了,要不是吐蕃入侵盐场,农部司早就成立了,也不会拖到现在。”
“我明白了,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询问你吧!”
温佶拍拍儿子的肩膀,转身要上马车。
温邈忽然叫住父亲,“爹爹,裴家和王家怎么处理?”
温佶想到这件事就一阵头疼,他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依你看呢?”
温佶反问儿子道:“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
温邈想了想道:“父亲不如回去马上写两封信,在晋王令正式下来之前,给他们二人好好解释一下,他们就有心理准备了,不至于那么失落。”
这个办法不错,温佶又连忙问道:“晋王令什么时候下来?”
“如果不涉及军令,那么按照惯例,晋王令一般都会在下午申时正颁发!”
申时正就是下午四点整,时间还来得及,温佶点点头,上马车走了。
温邈着实有点担忧,父亲从未接触过农业,究竟能不能胜任农部司郎中一职?
第八百二十二章 道宫上香(上)
当天下午,晋王令颁布,下令组建农部司,任命辞官北归的南唐户部侍郎温佶为农部司郎中,同时加知政事头衔,接替薛长寿进入参事堂。
这个任命着实令长安朝野为之哗然,很多人都知道将是河东势力入阁参事堂,不是王家就是裴家,却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温佶入阁。
诸多相关人都各有反应,独孤立秋去找薛勋喝酒叙愁,薛勋安慰他参事堂不是终身制,还会有机会。
韦涣彻底沉默,藏身于深宅大院不再露面,谁也不知道他所思所想,但接近韦家的人都知道,韦家内部出现了分裂,家主韦涣和另一个家族重要人物韦应物翻脸,双方不再往来。
同时翻脸的还有王紘和温佶的关系,王紘回信将温佶大骂一通后,怒气冲冲返回了河东,他心中再愤怒,却不敢和郭宋翻脸,只得把满腔怒火施加上温佶身上。
裴谞虽然也很失落,但他的表现却比王紘好得多,他也给温佶回了一封信,却没有翻脸,而是恭喜温佶高升,但裴家的收获也随之到来,裴谞被郭宋任命为资政,加爵闻喜县公,裴谞之子裴瑾封为坊州长史。
温佶入住农部司第一件事,便是编制了收麦方案,麦子已成熟,各地收麦已陆续开始,关中也不例外,按照惯例,所有官员和太学生都要下地收麦三天,具体方案由司农署制定,大家主要是去参与官田收麦,计划制定得很细,官员们分成二十个收麦组,分赴长安各县收麦。
郭宋是第一组,他为组长,带领三十余名官员前往新丰县参与收麦,去年他带着儿子郭锦城,今年又多了一人,女儿郭薇薇也要去,这却是薛涛的建议,郭宋欣然答应了。
天不亮,一辆马车停泊在相辉楼前,郭宋已经翻身上马,在一旁等候,郭锦城先一步进了马车,薛涛给女儿带上草帽,郭薇薇兴致勃勃,她穿着武士服,系一领斗篷,再带上宽檐草帽,腰间居然还佩了一柄柳叶短剑,怎么看都是像去比武,而不像去割麦。
“薇儿,你不是真的去割麦,割几下就行了,当心别把皮肤晒黑了,娘给你准备的内衣,你记着每天都要换,还有,你要跟着爹爹,千万不要乱跑!”
“娘,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郭薇薇有点不耐烦了,“那我走了!”
“去吧!路上多喝点水。”
郭薇薇也坐进来马车,她和兄弟各有一名武艺高强的女护卫保护,其实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姐弟二人向母亲挥手告辞,马车缓缓启动,沿着宫道向宫外驶去,郭宋向妻子挥手告别,率领数十名亲卫紧跟着马车,人马车辆渐渐远去了。
薛涛回到楼内,遇到了张敏秋,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不用那么急,先休息一下,等天亮后我们再出发去玉真宫!”
..........
天刚亮,数千割麦队伍已经浩浩荡荡从长安奔赴各地,郭宋也带着数十名官员和他们的子女前往新丰县,一般都不要求孩子参与割麦,但很多家长为了培养孩子惜粮,都会把子女也带上,对孩子们而言,这也算是一种为期三天的社会实践课。
与此同时,薛涛带着两个姐妹以及刘采春也出发了,她们今天去玉真宫祈福,这也是各地的传统,秋收期间,百姓们都会去各地的寺庙道观上香,祈求明年风调雨顺。
她们去玉真宫表面上是祈福,其实还是另有目的,刘采春去找师傅李治,而薛涛是想见一见玉真宫主应采和,有些话她要当面和对方说清楚。
玉真宫今天有大型法会,各地居士纷纷赶来参加,还有住在四周的居民也前来玉真宫上香祈福。
不过玉真宫是女道士的修行道观,所以无论居士也好,香客也好,基本上都是妇人,看不见一个男子,男子一般都去玄都观。
薛涛她们的两辆马车在玉真宫侧门缓缓停下,住持灵碧真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薛涛几人下了马车,灵碧真人连忙上前合掌施礼,“贫道灵碧,参见王妃娘娘!”
薛涛微微笑道:“我昨天送来一份拜帖,贵观宫主见到了吧!”
“青莲天师见到了,她在后面修行院等候王妃娘娘,云岫真人也在!”
薛涛点点头,回头对其他三人道:“你们去吧!采春去见师父,敏秋和幽兰去上香,我去见见她们宫主。”
独孤幽兰迟疑一下道:“大姐,我们陪你去吧!”
薛涛摇摇头,“不用了,有道明和道月陪我就行了,你们不用担心。”
这时,净玉上前合掌道:“师父在恭候娘娘,请王妃娘娘随我来!”
四人进了玉真宫,分头去了,薛涛在两名贴身女护卫的保护下,跟随净玉向后院走去。
保护薛涛的两名贴身女护卫其实也是女道士,她们一个叫道明,一个叫道月,是公孙大娘出家时带在身边的孙女,一共四人,她们武艺都极为高强,但从小都不和外面接触,社会阅历就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在外面很难生存。
公孙大娘羽化前便把她们四人托给了郭宋,郭宋给她们建了座小道观,让她们四人有个归宿,不用担心生活,可以继续修炼,但同时她们四人也负责保护郭宋的家人,道清和道风跟随独孤幽兰和张敏秋,而武艺最高的道明和道月更跟在薛涛身后,形影不离。
其实道明和道月也认识前面引路的净玉,甚至很熟悉,她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孤儿,一起练武,一起生活,曾经亲如姐妹,净玉和净月跟了应采和,还有几人跟了李曼,最后丧身甘州。
但此时她们都很沉默,就像彼此都不认识对方。
她们来到了一座精致的小院前,手执拂尘,穿着一身白色道袍的应采和已经在小院前等候多时了。
应采和没想到王妃要见自己,她着实也有点紧张,虽然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对方是晋王殿下之妻,是她惹不起之人,她只能尽量放低身段,用一种卑恭的态度来迎接王妃的到来。
应采和上前合掌道:“无量天尊,贫道青莲,参见王妃娘娘!”
薛涛上下打量一下应采和,见她虽然穿着道袍,但容貌艳美,驻颜有术,看起来似乎只有二十岁,肌肤晶莹洁白,身材十分高挑,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尽管她身穿宽大的道袍,但薛涛依旧能感到她身材的凹凸曼妙。
薛涛暗暗点头,这个女子确实是个十足的尤物,难怪夫君要为她破戒,薛涛微微笑道:“今天打扰青莲宫主了。”
“哪里!王妃能来,令鄙宫蓬荜生辉,请屋里坐!”
薛涛点点头,向院子里走去,道明和道月像影子一眼跟着她,净玉二人刚要阻拦,应采和却道:“不要阻拦她们!”
她微微笑道:“道明、道月好久不见,师父的肉身塚就在玉真宫,我在这里终身为师父守灵,你们等会儿也去拜祭一下吧!”
她这话也是对薛涛说的,王妃既然来找她,肯定知道了她和晋王的关系,她不知王妃是不是来声讨自己,但她要事先表态。
薛涛脸色平淡,道明和道月二人的敌视态度却缓和了不少,她们在太原和长安各为师父建了衣冠塚,却不知道师父的肉身塚在玉真宫,由小师叔终身守护。
应采和说完,不再理睬她们,躬身对薛涛道:“王妃请进屋坐!”
两人走进了清修堂,这里布置得异常简单,一榻一桌,墙上挂一柄湛卢宝剑,旁边还有个插拂尘的细颈瓶。
“娘娘请上座!”
薛涛在榻上坐下,道明和道月像影子一样跟在她身后,她们二人十分警惕,她们知道小师叔的武艺太高,甚至超过了李曼,她若要伤害王妃,她们担心自己抵挡不住。
净玉二人给她们上了茶,道月想试毒,薛涛却摆摆手,示意不用,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这个小小的细节却让应采和十分佩服,虽然王妃没有武艺,但这种上位者的自信和母仪天下的气度却远远不是自己能比拟的,她忽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薛涛放下茶盏笑道:“宫主看起来很年轻啊!”
应采和欠身道:“让王妃见笑,其实贫道已经三十一岁了,只是修炼了特殊武艺,能够驻颜,像我师父,八十余岁时看起来还像四五十岁一样。”
薛涛点点头,她相信这种能驻颜的武艺,郭玉娘已经二十五六岁,可看起来还像十四五岁一样,她们都修炼同一种武艺,好像夫君也是一样,但夫君似乎没有驻颜,或许男女不同。
“应宫主,我此行的目的,相信宫主心里很清楚。”
第八百二十三章 道宫上香(下)
应采和摇摇头,“说实话,我并不知道王妃来玉真宫的目的,如果仅仅是为了晋王殿下的事情,我觉得王妃大可不必专程跑来玉真宫,我只是晋王殿下的下属,忠诚地执行他的一切命令。”
“好一个忠诚执行命令?”
薛涛冷笑一声道:“晋王的女下属还有不少,我怎么不去找她们?应宫主,你我心知肚明。”
应采和叹了口气,“王妃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或许长安有很多女人都梦想着成为晋王殿下嫔妃中的一员,但那和我无关,我这一生都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欢被各种规矩约束,我和晋王殿下并没有太多复杂的关系,我是他的奴仆,供他驱使,仅此而已,所以我才说王妃没有必要专程跑来玉真宫。”
薛涛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无意成为晋王的嫔妃,或许现在是这样,但将来呢?
应采和又补充道:“只能说每个人追求的目标不一样,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是修炼,王妃应该也知道,练了我们这种武艺的女人,这一生都不能停止修炼,我师父是这样,郭玉娘是这样,道明道月也是这样,一旦停止修炼,就会散功,一辈子的修炼都会前功尽弃,谁也受不了。”
薛涛沉默片刻道:“我相信你所说的话,也相信你的追求,但应宫主或许还无法体会,一旦你有了自己孩子,成为母亲,你的想法就会变了,到了那时,你或许就会抱着孩子来晋王宫,毕竟你才三十岁。”
应采和笑着摇摇头,笑容中带着一丝悲凉,“原来是王妃是担心这个,那就更没有必要了,我不可能有孩子,也生不了孩子,从我师父,到我的师姐们,再到我的徒子徒孙们,你看谁能生孩子?”
薛涛愣住了,她心中涌起一丝歉疚,连忙道:“我真不知道,很抱歉!”
应采和长长叹口气道:“我们都是从小被收养,大概在六岁左右,就要开始喝了一种药,这种药的配方我不知道,师父羽化后,这种药的配方也没有传下来,我记忆中是一种很苦的药,一直要喝到十六岁,长达十年,我们的体质渐渐被改变了,我们身轻如燕,我们驻颜有术,听起来都很美好,但美好的另一面却十分残酷,那就是我们无法再生孩子了,所以包括师父在内,最后都选择了出家为道,这就是练我们这种武艺必须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薛涛沉声道:“泯灭人道,这种武艺不练也罢!”
应采和沉默片刻道:“这就涉及到我们为什么要被收养,藏剑阁是为皇帝培养女护卫和女刺客的特殊机构,一旦走上这条道就由不得我们了,我们若能在残酷的刺客生涯中活下来,那么修道就是我们最好的归宿,王妃娘娘,我该说的都说了,希望你不要再担心什么。”
薛涛一颗心终于放下,她点了点头,“所以大家需要坐下来沟通,与其我坐在晋王宫里胡思乱想,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想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应宫主,希望你自己保重!”
“多谢王妃!”
薛涛起身告辞,应采和一直送到院门口,让净玉带王妃去前面大殿。
望着王妃背影走远,应采和也长长松了口气,她一直很担心的事情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薛涛上了马车,住持灵碧真人带领大群道姑在门口相送,之所以礼遇变得如此隆重,是因为薛涛结下了布施缘,每年供奉玉真宫三千贯钱,让玉真宫上下喜出望外,连宫主应采和也不得不戴上帷帽出来相送。
应采和心如明镜,王妃这样大手笔供奉,完全是看在自己的面上,她是希望自己能安安心心地在玉真宫住下去。
刘采春双眼通红,泪痕未干,她见到了师父,大哭了一场,默默坐在马车内。
应采和合掌道:“感谢王妃娘娘供奉,王妃若有法事需要,我们愿随时为王妃效劳!”
薛涛淡淡笑道:“青莲宫主,今天我们谈得很好,希望宫主能信守承诺。”
“贫道自当遵从!”
马车缓缓启动,在道姑们的依依惜别中,两辆马车渐渐驶远了。
“大姐,谈得如何?”独孤幽兰问道。
薛涛轻轻叹息一声,“不用担心了,以后我们和她路归路,桥归桥,不会有什么交集。”
“这是她的承诺吗?”独孤幽兰又继续问道。
“她确实承诺了,但更重要是她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有孩子,她不会有,我们有丈夫、家庭,她不需要,玉真宫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那夫君和她.......”
“其实也没有什么!”
薛涛打断独孤幽兰的话,淡淡笑道:“她就是夫君手上的一把刀,夫君也需要这把刀,等天下太平的那一天,他们彼此就会相忘于江湖。”
薛涛确实也想通了,这个女人和她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丈夫也绝不会把这个女人带入自己的家庭中。
.........
时间慢慢过去,一转眼到了次年的一月,永贞二年。
新年刚过,从各地前来长安的士子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带着各种口音,来自天南地北。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今年的长安科举将是历年人数之最,所以很多士子都早早来到长安,找到客栈住下,就怕来晚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实际上,住宿问题已经解决了,除了客栈、寺院外,官府还允许普遍百姓出租民宿,这是最有力的办法,可以解决数万士子居住问题。
不过总得来说,现在距离科举时间还早,要到二月开春后,大量的士子才会从四面八方涌来,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
这天上午,一辆马车从远处疾奔而来,在晋王宫前嘎地停下,车门开启,又高又胖的张雷从马车内钻了出来,他神情焦急,疾步向官署正大门处走去。
两名在广场上巡逻的士兵拦住了他,“不得擅闯王宫!”
张雷连忙取出一块银牌,这是晋王宫上宾牌,郭宋一共颁发了二十面,都是民间的望族巨商大儒,凭这种上宾牌可以求见晋王郭宋,当然,不能能立刻见到本人,至少晋王的记室参军会接见,并记录下述求。
士兵们当然认识这种上宾银牌,见上面的编号竟然是零零一,不由肃然起敬,“请随我来!”
张雷跟随士兵来到候见处,这边有舒适的座位,可以喝茶等候,一般是地方官员来晋王宫办事时等候之地。
一名接待官员走上前抱拳道:“先生贵姓,请问找哪个部司?”
张雷把银牌递给他,“免贵姓张,有急事找晋王殿下!”
官员接过银牌道:“请稍坐片刻,我这就去替你禀报。”
尽管张雷心急如焚,但他也知道晋王规矩很严,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见到晋王,要晋王答应见面才行。
不多时,温邈匆匆走了过来,“张东主要找晋王殿下吗?”
“是!他在哪里?我有非常急的事情找他,事关重大,一刻也不能耽误。”
“殿下在参事堂议事,我已经派人去通报了,张东主请随我来。”
张雷跟随温邈来到了晋王官房,张雷在会客堂刚坐下,郭宋便回来了,笑眯眯问道:“师兄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张雷跳起来急声道:“出大事了,那批硝石被扣押了!”
郭宋一怔,脸上笑容消失,指着自己官房道:“进去说!”
两人走进官房坐下,郭宋问道:“在哪里被扣住了?”
“在汉中!”
张雷叹口气道:“连同运货的一百多名伙计,近两百辆大车,全部被汉中军方扣押。”
目前晋军的硝石来源是陇西,但陇西硝石的品质不太好,张雷三年前在绵州老君洞购买了十几斤硝石,晋军火器司发现这里的硝石品质要比陇西的硝石好得多,制造出的火药燃烧更充分,无论爆炸威力和燃烧力都要增加三成,可以把大型铁火雷的重量降到百斤左右。
郭宋便让张雷在绵州替自己收集购买,老君洞硝石产量不大,用两年时间才攒下了一批,没想到居然出事了。
郭宋冷着脸问道:“一共被扣押多少硝石?”
第八百二十四章 汉中事件(上)
张雷痛心疾首道:“一辆大车运送五百斤,一共六万斤硝石矿和其他物资一起被扣押。”
按照现在的提纯比例,六万斤硝石矿能提纯五千斤硝粉,可以制造几百枚大型铁火雷,更重要是,这是用三年时间才积攒下来的。
郭宋异常恼火,他回头问温邈道:“汉中节度使是郭曜吗?”
温邈道:“已经不是了,郭曜去年十月改任太常卿,现在是曹立威出任汉中节度使。”
这个名字很陌生,郭宋问道:“这个曹立威是什么背景?”
“卑职要去查一下。”
温邈匆匆出去了,郭宋又问张雷道:“怎么会被查扣,是不是露了什么马脚?还是没有交税?”
张雷摇摇头,“伙计们没有人知道它的真正用途,我们是用芒硝这个名字过境,它是药物,用的地方很多,而且该交的税我们都交了,鸽信上没有细说,我估计是一次性运输数量太大,容易引人注意,新节度使想找事,正好这批硝石撞上了。”
这时,温邈快步走进来道:“殿下,查到了,这个曹立威是神策军兵马使,是霍仙鸣的十三太保之首。”
能成为霍仙鸣的十三太保之首,想必是有点本事的,郭宋又问道:“有他的履历吗?”
“只知道他最初是李晟的部将,李晟被夺军权时他是中郎将,后来就不知道了,他一直作为神策军将领驻扎在成都,没有经历过战事,我们也是去年他升任汉中节度使时才知道他是霍仙鸣的大太保,官任神策军兵马使,军职应该是将军。”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他已经意识到,这同时也是一个夺取汉中的机会。
他当即对温邈道:“去通知天策楼,即刻发晋王令给成都,敦促南唐兵部彻查此事,责令曹立威立刻放行货物,否则一切后果皆由他来承担!”
目前郭宋依旧是承认南唐朝廷,虽然他已经实质上建立了朝廷,但毕竟他没有登基称帝,他建立的各种官署都是在晋王府的名义之下,而且所有任命的官员都会送去成都朝廷备案,甚至连他的妻子儿女都要经过太后册封。
也正是因为这些缘故,郭宋和朝廷之间达成一种默契,沿途关卡都不会查扣双方往来的货物或者人员,所以汉中的查扣行为便严重破坏了这种默契,偏偏查扣的又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
或许汉中还不知道这批物资的重要性,但天策楼已经开始行动了。
在晋王令发出的同时,郭宋也下达了紧急动员令,所谓紧急动员令是晋军为了应对紧急情况发生时采取的一种应对措施,它包括军队调集、后勤物资筹备、紧急出兵三个部分,要求在半天时间完成这一连串的措施。
在长安灞上东大营驻扎了一支两万人的骑兵,这两万人堪称精锐中的精锐,目前由裴信统率,裴信虽然在孟津关之战中因鲁莽行动而被降职,但郭宋并没有失去对他的信任,又任命他统率这支快速反应军队。
中午刚过,裴信便接到了由晋王郭宋签发的紧急出兵令,只是出兵虎符还没有送至,不过这并不影响军队集结,裴信当即令道:“军队集结!”
“咚!咚!咚!”
低沉的战鼓声在军营内骤然敲响,一队队士兵从军营内奔涌而出,演武场上升起了红色信号旗,这是出兵的命令。
快速反应有很多细节,比如士兵们平时都穿软式军服,也就是布军服,一旦有出兵的命令,士兵们要迅速披挂盔甲,收拾行李,整理装备,这些问题倒不大,如果是骑兵出兵还涉及到战马。
战马不可能放在士兵大帐内喂养,一定是放在专门的马厩内,一两个士兵去取战马问题不大,动作会很快,可是两万士兵同时去取战马,声势浩大,极容易造成拥堵混乱,如果稍微安排不周全,恐怕一个下午都取不完。
士兵们披挂完盔甲,背上行李囊,携带兵器奔向马厩,每个人的战马都是固定的,不能任意取走,战马由数百名马夫统一照管,每匹战马都有马牌,和骑兵的军牌一致。
马厩占地相当大,一共有二十四个马厩,每匹战马放在哪座马厩都有严格的规定,可以让士兵迅速找到自己的战马。
每座马厩前都排满了长队,士兵们手握军牌,等待取马,验牌、取马,速度很快,紧张而有序。
仅用了一个时辰不到,两万骑兵便出现在演武场上,演武场上,后勤官员已经准备好干粮袋,士兵们纷纷上前提取,一共两万份干粮,里面的干粮可供士兵食用五天,剩下的就靠后勤保障了。
这时,郭宋也亲自来了,他带来了出兵虎符以及三百名火器营士兵。
“准备好了吗?”郭宋问道。
裴信躬身行礼,“启禀殿下,两万士兵已经准备就绪,就等虎符和出兵令。
虎符很容易理解,没有出兵虎符,大军擅自离开军营就是造反,但光有虎符还不行,还必须有出兵令箭,令箭就是详细任务,裴信只知道要紧急出兵,但出兵去哪里他却不知道。
郭宋取出虎符递给他,随即令道:“走子午谷,即刻出兵汉中!”
“遵令!”
裴信纵马疾奔,高声令道:“大军出发,目标子午谷!”
‘呜——’号角声再次吹响。一队队骑兵调转马头出发了。
“殿下可是要亲征汉中?”裴信低声问行军司马周倚道。
周倚笑道:“殿下的心思难以猜测,不过这是夺取汉中的机会,我相信晋王殿下不会放过。”
“究竟出了什么事?”裴信问道。
“回头我路上慢慢告诉你,现在兵贵神速,等曹立威后悔把东西还回来,就失去了机会了。”
两万骑兵如一条奔腾的洪流,浩浩荡荡向子午谷杀去,这时,由五千头骆驼和三千士兵组成的后勤军也从长安出发了。
……….
六万斤硝石矿在汉中被扣押,张雷接到了飞鸽传书,但因为篇幅有限,有些细节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并非汉中节度使曹立威任性,而是一个多嘴的伙计无意中泄露了秘密。
近两百辆大车,六万斤硝石和大量其他物资,引起了曹立威的注意,他亲自前来查看这批硝石,税单写的是芒硝,但芒硝是什么,他却不知道。
一名同样不知情的伙计给他介绍芒硝的作用,能入药治疗皮肤病,能用来鞣制兽皮,能引火燃烧........
但就是‘引火燃烧’这四个字一下子让曹立威紧张起来,他下令将快一块硝石扔进火堆里,结果火焰大作,火舌腾起一丈高,使周围人一阵惊呼。
曹立威立刻意识到,这批物资恐怕不是药物那么简单,极可能是军用物资,说不定晋军神秘的铁火雷就是用它制造的。
长安严禁兵甲、生铁等战略流入巴蜀,巴蜀也一样,严禁军用物资运往长安,这批硝石显然属于军用范畴。
曹立威当即下令扣押了六万斤硝石,又派人火速去成都送信。
汉中一共由五个州组成,包括金州、洋州、凤州、梁州和兴州,梁州是汉中的人口、经济、军事中心,州治南郑县更是汉中第一大城,拥有人口十余万。
可以说,只要拿下南郑城,基本上就拿下汉中了,一方面汉中大部分人口都集中在南郑,另一方面南唐只在南郑驻扎了一万五千军队。
南唐目前有四种性质的军队,首先是神策军,目前一共五万人,是南唐的精锐之军,驻扎在成都,拱卫都城,完全由北衙宦官控制。
第二类军队叫做外番军,郭宋的军队谈不上,主要指两浙道韩滉的组建的军队、江南东道刘洽的军队,驻扎在豫章、九江一带,江南西道马燧的军队,驻扎岳阳、长沙一带,然后是浑瑊的长江水军,驻扎在江陵,再有就是岭南节度使李偲的军队,这五支军队大约有十万人,都是靠当地税赋养活,朝廷基本上不管他们的军俸、军粮,也管不了他们将领,这五支军队属于一种半藩镇状态。
所谓半藩镇,就是指军队独立,但地方官府依旧属于朝廷管辖。
第三类军队叫做巴蜀军,主要指南面的独孤大石的巴渝节度使、长孙全绪的剑南节度使,以及曹立威率领的汉中节度使,他们兵力最少,只有五万人左右,也是宦官正在全力渗透控制的军队目前汉中节度府已被宦官拿下,下一步就是巴渝节度府和剑南节度府,实际上,宦官掌握了财权,被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第四类叫做散军,也就是各州州兵和各县乡兵,人数不多,全部加起来也就三四万人。
汉中军约有一万五千人,驻扎在南郑大营内,它已经被北衙完全控制,曹立威上任后,将从前郭曜提拔的将领全部撤换,旅帅以上将领都由他带来的亲兵出任。
这些亲兵大多素质低劣,贪婪无厌,残酷压榨往来商人和下属士兵,军纪松弛,掠夺民财,凌辱民女之事常有发生,使郭曜原本治理得还不错的一支军队也开始从根子上腐烂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汉中事件(中)
晋军最大的特点就是情报先行,汉中也不例外,晋卫府在汉中的情报点就在南郑县,是一家武馆,叫做西凤武馆,武馆的馆主叫做刘诚,是南郑本地人。
刘家在南郑颇有势力,是有名的地头蛇,开办武馆,有弟子两百余人,连梁州官府也很倚重他们,平时他们也会协助县衙维持地方秩序。
刘诚年约三十余岁,长得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武艺十分高强,他是刘氏家主刘万山的次子,曾是汉中军郎将,五年前的南唐北伐惨败后,他从战场上逃回到了家乡,不愿再从军,便在县城内开了一家武馆,收了两百余名徒弟。
投靠郭宋是刘氏家族的决定,刘家的武馆也自然成为晋卫府在汉中的情报点,晋卫府同时在武馆中安插了八十名精锐斥候,扮作武馆学员。
这天下午,张云跟随着两名商人进了南郑城,张云去年从巴蜀回来后,一直在训练新兵斥候,而他的妻子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郭宋便让他安心陪伴妻子,没有让他参加夺取洺州和河内的战役。
这次突袭南郑,张云再三申请才得到了这个机会,他需要先一步进入南郑城。
张云没有受到阻拦,直接进了南郑城,随即找到了位于城北的西凤武馆。
馆主刘诚把他请到了后面的贵客堂,两人坐下,刘诚这才惊讶问道:“张将军来南郑有什么指教吗?”
张云淡淡笑道:“事实上,夺取南郑的军事行动今晚就会爆发,数万大军已经在三十里外,我们需要刘馆主的帮助!”
刘诚精神一振,连忙道:“请将军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
这时,晋王府在汉中的情报头子李川也闻讯匆匆赶来,李川年约四十岁,是西凤武馆的文墨先生,写写东西记记账之类,他主要任务是调查汉中各方面情报,整理好后,定期派人送去长安晋卫府。
所以温邈才会知道汉中节度府已经换人,才知道曹立威的底细,而这些都是李川平时收集整理的情报。
李川认识张云,连忙拱手道:“张将军到来,可是有重要行动?”
张云笑着点点头,“刚才我已经给刘馆主说了,今晚会有重大军事行动,我们要拿下南郑城。”
这个消息确实让李川深感突然,这么多年保持平静,没有一点征兆,怎么说来就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李川问道。
“李先生应该知道曹立威扣押了六万斤硝石之事吧!”
李川点点头,“我听说了,六万斤芒硝,曹立威怀疑它用于军事!”
“他倒没有怀疑错,硝石确实是极为重要的军事资源,不容有失,所以准确地说,我们要夺回硝石,同时夺取汉中。”
“那需要卑职做什么?”
“首先需要你打听清楚,这六万斤硝石放在哪里?这很重要。”
李川想了想道:“我听说好像寄放在州衙的仓库内,据说这种硝石遇火很危险,所以曹立威不肯把它放在军营内。”
旁边刘诚道:“如果是在州衙仓库,那问题就不大,我二叔就在州衙担任仓曹参军事,问问他就知道了。”
张云大喜,“这样最好,尽快打听到确切消息,然后好好保护好它。”
“我等会儿就去,将军还有什么交代的?”
张云沉思片刻问道:“李先生的情报上说,汉中军从去年十月开始,改驻扎在城外,现在还是吗?”
李川微微笑道:“以前郭使君很谨慎,一直是让军队驻扎在城内,但曹立威不一样,他嫌城内军营太小,没有演武场,而且士兵居住也太拥挤,他便把军营迁到城外,平时士兵们都驻扎在城外,一旦有什么异动,他们就会迅速进城。”
“所以他在北城门处有驻军!”
“正是,有一千驻军。”
“那南城门呢?”张云又问道,
南郑城是战略要地,城门不多,只有南北两座城门,既然对方囤积重兵在北城门,张云当然要询问南城门的情况。
“南城门军队很少,最多两三百人。”
张云点点头,又对刘诚道:“弟兄们的兵甲可藏在武馆中?”
“在地库中,一共两百套兵甲。”
“让我的手下集合吧!我要给他们训话。”
.........
裴信率领的两万大军以及三千斥候新军已经抵达南郑军营三十里外,三千斥候新军由中郎将张远智率领。
时间到了一更时分,军队开始出发了,战马口唇用缰绳勒住,防止它们嘶鸣,马蹄上捆紧布套,使马蹄声尽量低微。
三千斥候军在天刚擦黑便出发了,他们是步行,但速度并不慢,在张远智的率领下,一路小跑,两更不到,他们便抵达了南郑县城南,在距离城门一里外潜伏下来,等待主将的信号。
此时,张云率领八十名全副武装的手下靠近了南城门。
刘诚则带领他的手下以抓盗贼为借口,在州衙仓库大门附近埋伏,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州衙仓库内的六万斤硝石不出意外,仓库大门紧闭,钥匙在刘诚叔父手中,但为了防止万一,刘诚还是带领一百多名弟子前来护卫。
南城门很安静,这里有两百名士兵把守,但毕竟汉中有数十年没有发生战争,郭宋军队也没有进攻汉中的迹象,南郑城的夜间几乎就没有防御,只有几名当值士兵在城头上轮流守夜,其余士兵则在附近的一座大宅里睡觉。
“就是那座院子!”
一名士兵指着屋檐下挂着一盏灯笼的院子大门道:“两百名士兵就在院子里睡觉!”
张云的任务是夺取城池,并不是消灭敌人,他是斥候,斥候的第一个原则就是完成任务,不要插手不相关的事情,所以他对两百士兵暂时没有士兵。
他命令两名手下监视住这座宅子,他则率领其他士兵沿着上城甬道向城门奔去,快到城头时,张云一边慢慢探头向上望去,同时向后轻轻摆手,士兵们纷纷贴在城墙上,等候命令。
城头上,可以看见一名士兵在城墙边走来走去,不断打着哈欠,张雷向后一招手,两名士兵弯腰飞窜上去,躲在城楼后面,他们经验丰富,先确定只有一名士兵,这才从两边包抄,不等士兵反应过来,便被扑倒在地,捂着他的嘴,一柄锋利的匕首插进了他的心脏。
张云率领手下一拥而上,出人意外,城楼内居然没有士兵,城头上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守军,一轮弯月挂在空中,将大地洒满了寒冷的银霜。
汉中没有下雪,城下的护城河内结了一层薄冰,吊桥开始缓缓放下,城门也开启了,有士兵点燃了火把,用力挥舞三下。
远处的三千斥候军立刻向城门处冲来,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在宁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张云大吃一惊,快步来到女墙前,向下望去,只见大街上躺着一人,应该不是自己手下,旁边站着两人,急向他做手势,张云明白了,是从小院出来的士兵,可能是来换岗,被自己手下干掉,但没有处理好,发出了惨叫声。
再看敌军宿营那边,院子里忽然有动静了,肯定有人被惊动了。
张云立刻喝令道:“跟我来!”
他率领八十名手下向城下奔去,一口气奔到小院前,士兵们纷纷单膝跪地,举起了军弩。
小院门吱嘎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十几名士兵,他们是被惨叫声惊动,出来查看动静。
“放箭!”
张云一声令下,数十支箭如雨点般射向门口的十几名汉中军士兵。
十几名士兵措手不及,纷纷中箭,惨叫声响成一片,这时,张远智一马当先,率领三千士兵杀进了城内。
张云对一名校尉道:“杀进去,一个不留!”
校尉一挥手,“跟我杀进去!”
他率领数十名士兵杀进了院子里。
这时,张云接过了三千士兵的指挥权,当即命令道:“分兵两路,我率领两千军封锁军营,张远智率一千军夺取北城门,务必要干净利落,不要惊动城外军营。”
“遵令!”
张云随即兵分两路向军营和北城门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