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六章 汉中事件(下)
城内的硬骨头便是军营,守卫北城的一千士兵基本上都在军营内,城头只有不足五十人。
军营大门前灯火通明,张云率领士兵潜伏在五十步外,这时,两名在门口站岗的士兵几乎是同时倒下,他们身后出现两个黑影,拉开了营门。
“注意安静!”
张云率领两千士兵无声无息摸进了军营内,军营大门轰然关上了。
.........
此时两万骑兵已出现在军营三里外,黑暗中,他们清晰地看见了前方旷野里的军营,裴信目光凝重,注视着南郑城头。
这时,城头上两支火箭腾空而起,赤亮的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裴信冷冷令道:“全军出击,彻底摧毁敌军!”
两万骑兵开始奔腾起来,战刀出鞘,长矛挺直,杀气开始迸发。
士兵们越来越快,大地开始颤抖起来。
军营内的汉中军将士纷纷被地平线上的闷雷惊醒,他们感觉到大地在颤抖,都不知所措,站起身走出大帐外,向四周探望,他们没有和骑兵交过手,竟然不知这是骑兵杀来了。
曹立威也被惊醒了,他却反应过来,腾地站起身,厉声道:“敲响警钟!”
他话音刚落,军营大门外敲响了急促的警钟,‘当!当!当!'
军营内士兵正慌乱之时,突然,就仿佛山崩地裂一般,两万骑兵从两侧杀进了大营,俨如决堤的黄河瞬间吞没了军营。
士兵们吓得魂不附体,掉头狂奔,曹立威已翻身上马,大喊道:“撤回城内!撤回城内!”
他率领大批士兵向县城狂奔,只有逃进县城,他们才有活路。
县城距离军营很近,只有一里,只片刻,曹立威便率领军队奔到城墙下。
“立刻开门!”曹立威大喊道。
张云却瞄准了,整个军队就只有他一人骑马,弦一松,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出,曹立威躲闪不及,这一箭正中他的左肩,透甲箭穿透了他的连环锁子甲,曹立威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城头上顿时乱箭齐发。汉中军士兵措不及防,纷纷中箭倒下。
“投降不杀!”
远处军营内隐隐传来士兵们大喊,主将裴信见敌军已经彻底溃败,便下达了接受投降的命令。
这时,杨玄英率领五千骑兵从后面掩杀而来,数千汉中军士兵没有退路了,主帅生死不知,也不知是谁先带头,一片一片的士兵纷纷脱去盔甲,扔掉兵器,跪地举手投降。
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便结束了,两万铁骑的偷袭如摧枯拉朽般击溃了汉中军,被杀者三千余人,投降者也超过万人,另有一千余人在黑暗中逃亡,不知所踪。
天色刚亮,只见数千名农夫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押着被抓住的逃亡士兵,这些士兵躲到农户家中,企图逃脱骑兵的追杀,却被农户抓了起来。
曹立威上任以后,军纪散漫,军营附近的农户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偷鸡摸狗都是小事,农妇民女被侵害事件屡屡发生,附近农户对士兵恨之入骨,所以士兵逃进村庄,立刻引发了农民对他们的围攻,这些士兵都脱去盔甲,丢掉兵器,手无寸铁,数百名士兵被愤怒的农民当场打死。
被押过来的逃亡士兵也基本上废了,被打得骨断筋折,浑身是血。
裴信命人安抚好村民,又让士兵给受伤逃兵包扎伤口,就在这时,南郑城内忽然敲锣打鼓,热闹沸腾,裴信急令人去打听情况,不多时,士兵回来禀报,“启禀将军,南郑百姓在敲锣打鼓,欢迎我们夺取汉中。”
原来,南郑城内的百姓昨天夜里并不知道城外激战,城内的小规模战斗也没有惊动熟睡中的百姓,直到天亮,城内居民们才发现大街上巡逻士兵已经不是之前的汉中军,而是从长安过来的晋军,而且城头上的旗帜也变成赤底黑龙大旗。
百姓们顿时一片欢腾,整个南郑城都沸腾起来,敲锣打鼓,百姓跑上大街敲打碗盆,大街上迅速变成了欢腾的海洋。
这让裴信有些不解,周倚感慨道:“也不怪他们这么激动,斗米一百五十文,一斗盐一千三百文,而长安斗米五十文,面粉每斗才三十文,盐价每斗一百三十文,户税每口人百钱,而且只有户税,他们这里茶酒税、架间税、户税、商税、布帛税,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十贯钱,用晋王殿下的话说,我们到来就是推翻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他们怎么能不激动。”
裴信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索性我再拼着被罢官免职,直接杀到成都去。”
众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当天下午,郭宋率领后勤队伍抵达了汉中。
这次偷袭汉中之所以得手,关键就在‘偷袭’二字,打了汉中军一个措手不及。
裴信率领将领们一起出营迎接主公的到来。
“参见殿下!”裴信单膝跪下行礼。
参见殿下!”将领们纷纷跪下行礼。
郭宋翻身下马,对众人笑道:“各位将军请起,大家都辛苦了。”
裴信知道主公最关心什么,上前道:“这些夺取汉中,我们军队只阵亡了三人,还是因为意外事故导致,伤二十一人,伤势都不重。”
“很好!”
郭宋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敌军情况如何?”
“启禀殿下,俘虏了一万一千六百余人,斩杀三千三百余人,逃出一千多人,不过很多逃亡士兵都被附近村民打死或者俘获,他们中不少士兵作恶多端,村民们深恶痛绝。”
“主将曹立威呢?”
郭宋奇怪地问道:“怎么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他受伤落马,被敌军投降士兵擒获,现在关在大营内。”
郭宋点点头,“回头把他放了,汉中军有愿意跟随他回巴蜀的,也一并释放,不愿走的则留下来整编,变成我们的士兵。”
“遵令!”
郭宋在众人簇拥下走进了军营,军营便是汉中军的大营,由于没有使用火攻,使大营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
郭宋来到中军大帐内坐下,对济济一堂的众将笑道:“我知道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心中有很多问题,为什么要攻打汉中?是不是真是因为军事物品被扣押?以后要不要把汉中还回去等等,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汉中一旦被我们占领,就绝不会再交还给南唐。”
大帐内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只听说晋王和南唐有矛盾,才引发这次突袭战,一旦化解了矛盾,是不是还要还给南唐?这都是大家很关心的事情,所以郭宋的明确答复让众人松了口气。
郭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又继续道:“我们确实是因为重要物资被汉中军队扣押,但这并不是我们攻打汉中的原因,而是一个契机,汉中始终威胁着关中和长安,当初韦皋北征就是从汉中出发,非常顺利地杀进了关中,汉中不仅可以多条道路杀入关中,同时还威胁着陇右,从楚汉之争,从诸葛北伐,都可以看出汉中的战略重要性,所以汉中一日不在我们手中,长安就一天不能真正的稳定。”
郭宋的这番话,彻底让将领们放心下来,众人纷纷告退,去处理后勤物资。
这时,一名士兵禀报道:“张将军带着刘氏家主求见!”
郭宋笑道:“请他们进来!”
汉中刘氏据说是刘备的后人,但刘备子孙在永嘉之乱中被屠杀殆尽,已是不争的事实,偶然有个别逃回巴蜀也有可能,但就算是真的,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郭宋对于各地的地头蛇还是很重视,尽量笼络,这对他巩固占领地有着重要意义。
不多时,张云带着刘氏兄弟走了进来,两人都五十余岁,身材中等,看起来有点像商人,两人进来跪下行大礼参拜。
张云介绍道:“这是家主刘万山和他兄长刘万余!”
“两位昆仲请起!”
郭宋又让士兵搬来椅子请三人坐下。
“现在城内还有多少钱粮,刘参军应该很清楚吧!”郭宋笑着问刘万余道。
第八百二十七章 两衙合议
刘万余是梁州仓曹参军事,对南郑以至梁州的财政状况都了如指掌。
他欠身道:“启禀殿下,梁州的粮仓有三座,分别位于南郑县、西县和城固县,其中西县和城固县的粮仓比较小,各有存粮不超过五千石,四千七八百石左右,其他各州的存粮都差不多在五千石左右,然后是南郑县的粮仓,它很大,是整个汉中地区的主粮仓,有存粮二十二万石,钱六万贯,这些钱还是成都刚运过来,准备发放军俸的,然后还有其他大量军备物资,兵甲、帐篷、旗鼓之类。”
其实郭宋很清楚南郑的财政状况,晋卫府早已调查透彻了,但他还是想从地方官员的口中确认一下。
“刺史应该是杨铭吧!”
郭宋又问张云道:“他们目前的情况如何?”
张云连忙道:“按照殿下的吩咐,刺史杨铭,长史王艾以及南郑县令许善通,卑职都已经将他们软禁了。”
和军队被宦官夺取同步,汉中的官场也阉党渗透了,汉中其各州县他们看不上,只是把梁州的刺史、长史以及南郑县令给撤换了,目前这三人都是宋朝凤的人,去年十月才来汉中上任。
汉中别的州县如果忠于自己,可以调任到别处,但这三人郭宋是绝不会用的。
汉中不像别的州县,它距离巴蜀太近,很容易被渗透,所以郭宋准备全部更换汉中的官员,尤其梁州的三名重要官员,他更不能留下。
郭宋对张云道:“杨铭、王艾和许善通三人可以释放,准许他们带家人回成都,可以携带不超过一千贯的财物。”
“卑职记住了!”
郭宋随即又对刘万余笑道:“如果刘参军不嫌职务低微,就暂请出任南郑县令一职。”
刘氏兄弟大喜过望,仓曹参军事只是从九品小官,而南郑县令可是正七品,刘万余连忙起身道:“感谢殿下提拔,卑职一定竭尽全力治理好南郑,以报答殿下的知遇之恩!”
又询问了一些风土人情,郭宋这才令张云陪同刘氏兄弟出营。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回头对跟随他南下的记室参军温邈笑道:“你来出任梁州长史,如何?”
温邈吓一跳,连忙道:“只怕卑职能力不足,不能胜任。”
郭宋摆摆手,“你是正五品上阶,上州长史才是从五品上阶,差了两级,说起来还有点委屈了你们,之前我给杜嗣业说,他没有处理地方政务的经验,最好让他从县令做起,但那样太过份了,所以让他出任商州长史,对他有好处,其实对你也是一样,你也没有地方从政的经验,梁州人口多,事情繁杂,但很锻炼人,你就好好在这里干几年,争取早点做出成绩。”
温邈心中还是很高兴,他毕竟才三十岁,一直渴望着能够外放为官,施展胸中的抱负,他不再谦虚,深深行一礼道:“卑职遵令!”
郭宋笑着指了指椅子,“坐吧!我还有话对你说。”
温邈坐下,郭宋坐在他对面语重心长道:“梁州刺史我打算让前黄门侍郎裴晏出任,他资历老,能镇住局面,但他毕竟也六十余岁了,精力不行,所以大量日常政务都是由你来处理,我也相信你能胜任,但真正锻炼人的不是做事,而是做人。”
郭宋见温邈眼中有点疑惑,又缓缓道:“我今天任命刘万余为南郑县令,其实也是不得已,我需要刘家这个地头蛇替我抵挡南唐对汉中的渗透,但刘家的小毛病也很多,我不是说他们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如果真到那个程度,我就直接连根铲除了。
但他们倚强凌弱是常事,家族利益至上,所以你出任长史,和刘家肯定会有冲突,那么你怎么镇住他们?”
郭宋目光凌厉地注视他问道:“靠你曾做过我的记室参军?不是,靠你父亲在朝中为高官?也不是,那靠什么?你且告诉我。”
温邈轻轻摇头,“卑职一时想不到,请殿下教诲!”
“就靠一个字‘正’,你要做到公正廉洁,要做到心无私念,光明磊落为人,堂堂正正做官,刚正不阿断案,自古邪不胜正,你只要做到这一点,刘家也会对你心服口服,自然就会约束子弟,收敛张狂。”
温邈肃然道:“殿下教诲,卑职铭记于心!”
郭宋又微微笑道:“前不久,关中肃政台派人去商州暗查杜嗣业,最后对他的评价非常高,评价他清正廉洁,心怀百姓疾苦,勤勉为官,颇有建树,我希望你也不比他差。”
温邈默默点头,他感到肩头压力很大。
..........
四天后,郭宋派军队突袭南郑,并全面占领汉中的消息传到了成都,成都的朝野军民顿时一片哗然,无数人痛骂郭宋忘恩负义,卑劣无耻。
虽然也有知情人指出是汉中军扣押长安货物在先,但在普遍的愤怒之下,这种理性的声音迅速被淹没了。
次日下午,成都皇宫的开元殿内,王太后罕见的召开了紧急廷议,南北衙重臣第一次共坐一堂议事。
“张相国,把你调查的情况给大家说一说吧!”王太后柔声道。
张延赏起身道:“昨天梁州刺史杨铭和长史王艾都回来了,南郑县令许善通也一并回来,我和他们分别谈过,他们的说法是一致的,这件事的起因是节度使曹立威扣押了长安的一批货物,我又仔细问过,这批货物是六万斤芒硝,是长安渭北药局从绵州购入的,这件事引发郭宋震怒,所以他出兵汉中,夺走了货物。”
不等张延赏说完,宋朝凤阴**:“夺走了货物,却不肯撤军,货物是借口吧!”
“请朝翁稍安勿躁,等我把事情说完,可能就会出乎大家的意料了。”
张延赏又继续道:“曹立威也已经被放回来了,在府中养伤,我昨天晚上又去拜访了他,他告诉我,那六万斤芒硝不是药物,而是军事物资,扔到火中立刻火焰腾空,他怀疑那就是郭宋用来制造铁火雷的原料。”
大殿内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或多或少听说过,晋军威力强大而神秘的武器——铁火雷,原来是用芒硝制作的。
尚书左仆射兼户部侍郎班宏问道:“崔相国说那批货物是军事物资,还有别的什么证据吗?”
这时,霍仙鸣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
政事堂五相中,除了右相张延赏和左相崔造是以前李适任命的老相国外,其他三相都是由北衙推荐,户部侍郎班宏是宋朝凤推荐的,尚书右仆射兼吏部尚书李叔度是霍仙鸣推荐的,还有一个礼部尚书兼礼部侍郎乔琇是窦文场推荐的。
而政事堂对重大军国政务是实行投票表决制,一个相国一票,所以政事堂出台的重大决定和重要职位推荐基本上都是北衙的意志。
宋朝凤知道曹立威是霍仙鸣的心腹,班宏的问话就是在怀疑曹立威的供词真假,霍仙鸣显然有点不满了。
宋朝凤连忙道:“班相国先不要急着下结论,请张相国把话说完。”
班宏不吭声了。
张延赏又继续道:“这个曹立威做事还是比较周全,他在扣下六万斤芒硝后,立刻写了一份报告给兵部,详细述说了这件事,同时附送了五斤芒硝作为证物,我今天上午去兵部,看到了曹立威的这份报告和兵部的调查结论。
经查实,长安贩运的不是芒硝,而是绵州老君洞产的火硝,确实是引火之物,列为军事物资一点也不为过,所以曹立威扣押这批军事物资是合理的。”
张延赏这个结论让大殿内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这时,张延赏高声道:“大家请安静一下,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大殿内又渐渐安静下来,张延赏取出一份报告,给大家晃了晃,“这是今天上午兵部刚刚收到的晋王令,准确说是一个时辰前刚刚才收到,郭宋要求兵部彻查此事,责令曹立威必须放行扣押的货物,很有趣,兵部是第八天才收到这份晋王令,但第三天晚上郭宋的军队便偷袭了汉中,这份晋王令有什么意义呢?”
左相崔造缓缓道:“说明郭宋攻打汉中蓄谋已久,扣押货物只是一个借口,他生怕兵部真的下令放行货物,所以急不可耐地出兵了,现在他倒打一耙,说是我们犯错在先,这样他就出师有名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提前安排
几位相国说了半天,却始终没有说到要点上,王太后终于忍不住插口问道:“请问张相国,怎么才能让郭宋退兵,把汉中拿回来?”
张延赏躬身道:“启禀太后,既然我们有充分的证据使郭宋在道义上站不住脚,而且他已经取回了自己的货物,那么我们完全有理由敦促他退兵。”
几名老宦官面面相觑,霍仙鸣阴阴笑了起来,“张相国既然已经知道郭宋是蓄谋已久,抓住一个借口入侵汉中,那凭什么认为郭宋会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去义正言辞地斥责几句,郭宋就会退兵?张相国未免有点把军国大事当儿戏了吧!”
窦文场也冷笑道:“张相国在糊弄太后呢!可是你别忘了,我们也坐在这里。”
张延赏回头怒视霍仙鸣和窦文场,“既然两位也知道交涉不可能成功,那就请两位即刻出兵,收复汉中!”
霍仙鸣和窦文场没想到张延赏就坡卸驴,把事情甩给了自己,他们怎么可能出兵去打汉中,两人一时间有点尴尬,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朝恩见势不妙,急忙给俱文珍使个眼色,俱文珍会意,站起身道:“启禀太后,既然郭宋是用先礼后兵的方式,先发文声讨曹立威擅扣货物,找到出兵借口后再出兵。
那么我们也可以用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我们这边撤销曹立威的军职,声明把货物还给对方,堵住了他的理由和借口,然后太后派人令他撤军,若他不肯撤军,我们至少在道义上占了上风,然后我们谴责也罢,出兵也罢,可以根据形势和时机来决定,并不一定要急于求成。”
俱文珍这话说得很有水平,文官先行,去争取道义,至于出兵,要看形势和时机,明明是在推卸责任,却说得那么正义凛然,让人无可辩驳。
王太后也认可了俱文珍的建议,点点头对张延赏道:“张相国,政事堂尽快安排使者吧!如果需要哀家下旨,哀家也会配合,哀家只希望尽快和郭宋交涉,拿回汉中。”
.........
次日一早,工部侍郎张彧受政事堂委托,带着太后的诏书前往汉中交涉。
此时郭宋已经返回了长安,他任命梁武为汉中都督,率两万军队坐镇汉中,而裴信的快速反应骑兵则撤回了长安,这一战后,裴信和杨玄英又重新官复原职,裴信升为车骑将军,杨玄英重新升为鹰扬郎将。
在长安南面的昌明坊有一家凤鸣客栈,客栈的档次只能算中等偏上,比不上宣阳坊、平康坊那些有名的大店,但凤鸣客栈也有它的特点,那就是占地比较大,三层楼可以容纳一百多人住宿。
目前,凤鸣客栈已经被张雷包下,里面住着江南刘家伶班,刘家伶班是江南三大伶班之一,主要表演唱歌、参军戏和傀儡戏。
唱歌不用说了,从古至今唱歌都是最受欢迎的节目,刘家伶班的头牌就是刘采春,她在大唐是属于最顶级的歌星,火遍大江南北。
参军戏相当于今天的滑稽剧,用夸张的表演和语言上的风趣幽默或者辛辣讥讽,赢得了隋唐百姓和上层社会的广泛喜爱,连唐懿宗也十分酷爱参军戏。
傀儡戏就是木偶戏,自然是孩子们的最爱,但唐朝艺人们用木偶演绎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也博得了寻常百姓的喜爱,一度因为木偶过于奇巧而被禁,但在民间却屡禁不止。
刘家伶班有一百余人,大部分都是年轻娘子,除了刘采春名动天下外,还有唐小眉、袁巧儿、韩七娘、孟离秋等四名实力派歌姬,在江南都很有名气,这几个月刘采春不在,她们四人轮流在长安各地演唱,已经成为长安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反倒是刘采春渐渐被人遗忘。
入冬后,长安的花船巡游节目也因为河水结冰而暂停了,但刘家伶班在西安门大街大棚内的演出却十分火爆,一天五场,场场爆满,主要是唱歌、参军戏和傀儡戏,每场上演一个半时辰。
东主刘鸿信也发了一笔横财,扣去各种开支和薪俸外,去年三个月的净收入达五千贯钱,他们原计划是开春后乘船回江南,但火爆的收入让他们改变了计划,决定再延长一年,他们的表演节目已经排到了年底。
当然也不可能每天都这么辛苦演戏唱歌,他们每旬休息一日,今天正好是旬休日,大家都结伴三三两两出去逛街了,客栈内显得比较冷清。
在客栈的大堂上,东主刘鸿信接待了两名贵客,张雷夫妇。
刘家伶班就是张雷从江南请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双赢的决定,西安门大街因为有刘家伶班这样的表演而热闹异常,而长安表演的火爆也给刘家伶班带来丰厚的收入。
但张雷夫妇今天过来,却是受薛王妃的委托,想和刘鸿信谈一谈他女儿刘采春的事情。
“王妃想让我女儿做晋王殿下的小妾?”
刘鸿信瞪大的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消息太突然,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他只知道女儿去晋王宫去教授晋王殿下的孩子绘画,最后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当然,张雷夫妇今天并不是来商议婚嫁之事,而是刘采春的授课契约去年年底结束了,薛涛想再延长半年,刘采春答应了,可她父亲刘鸿信却有点不太愿意。
虽然几个月时间,王妃给刘采春一千贯钱的报酬,但刘鸿信却算了一笔帐,如果女儿在伶班,他们增加的收入恐怕远远不止一千贯钱。
更重要是,刘鸿信发现女儿已经渐渐被长安百姓遗忘了,这是一个可怕的现象,他们就靠名气吃饭,没有了名气,以后怎么办?
刘鸿信不肯答应女儿再继续留在晋王宫,终于把张雷夫妇引出来了。
“刘东主需要考虑一下吗?”李温玉问道。
今天其实是李温玉来谈,张雷只是陪同妻子而来。
刘鸿信忍不住看了一眼张雷,张雷顿时有点心虚,他其实也看中了刘采春,想娶刘采春为小妾,张雷还是暗示过刘鸿信。
但刘鸿信坦率表示,这要女儿自己愿意才行,他管不了女儿。
只是没有想到,刘采春来长安的第三天便被薛涛接进了晋王宫,根本就没给张雷任何机会。
张雷干咳两声,掩饰住尴尬,指了指妻子道:“这件事由我妻子负责,和我无关!”
刘鸿信明白了,他也慢慢平静下来,问道:“我还是有点糊涂,嫁给晋王做妾会有什么不同?”
李温玉淡淡道:“晋王殿下目前只有三妻,其中第三个妻子就是妾,但她现在被南唐太后封为九嫔中的昭容,她生的儿子被封为上党郡王,如果采春嫁给晋王,她将来肯定是封昭媛,如果生了子女,不是郡王就是郡主。”
刘鸿信眼睛一亮,这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自己女儿有一天会成为皇妃?
他还是有点担心,又道:“可是我女儿是伶班出身,会不会太低.......”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晋王去年就彻底废除了乐籍,大家都是平民,不存在地位低下的说法,再说,采春并非是做晋王王妃,只是晋王妾,对地位要求不高。”
刘鸿信一下子醒悟了,对啊!李希烈登基后还想娶自己女儿为妾呢,陈少游也有纳妾想法,专门向自己提起过,被自己女儿婉拒了,妾的要求确实不高。
“这个我无法做主,关键是采春自己愿不愿意,她如果愿意,那就没有问题了,她如果不愿意,我就算答应也没有意义。”
“但至少你现在要答应,再继续让采春在晋王宫里呆下去。”
刘鸿信愣了一下,“难道采春没有答应吗?”
“应该是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晋王殿下也不知道,这只是王妃的想法,然后王妃需要时间,刘东主明白了吧!”
刘鸿信这才明白了,原来‘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只是王妃自己的意向。
不过纳妾这种事情一向都是正房夫人安排的,只要王妃有这个想法,那确实很容易实现。
想到自己女儿将来要成为皇妃,刘鸿信心中一热,连连点头道:“那就让她安心在晋王宫呆下去,我不会再催促她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冰湖事件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使长安在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变成了一个白雪皑皑的世界。
今天是旬日,郭宋没有去官房,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赏玉看书,炭盆内火烧得正旺,上面有一个专门煮茶用的小圆圈铁架子,直接架在炭炉上,圆圈铁架上放着一只陶罐,里面的奶茶正煮得咕噜咕噜翻滚,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奶香气息。
这是郭宋多年养成的习惯,他既喜欢煎茶,也喜欢煮浓郁的奶茶,煎茶大多在接待客人或者和家人在一起之时,而奶茶往往会出现在他独处之时。
郭宋取出一只竹筒杯子,这也是属于他的传统,用竹筒杯子喝奶茶,他倒了热气腾腾的一杯奶茶,端着竹杯走到窗前。
他可以看见眼前是一面晶莹如镜般的冰湖,冰至少结了两尺厚,冰面上有不少宫女在玩耍,长安有一种溜冰的鞋,用木片制成,就像穿进一双木鞋,底部是两块略弯的长板,打磨得异常光滑,和现在的雪橇比较相似。
十几名宫女每人都穿着一双这样的冰鞋在冰面上,有的灵巧得像鱼儿,有的却笨拙如企鹅,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
这时,郭宋看见两名红衣女子,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在湖面上行走。
郭宋一眼认出,是刘采春和她的贴身侍女小萝卜,两人都是江南女子,可能是第一次溜冰,看了片刻,只见刘采春仰面朝天摔了一跤,他再也忍俊不住,放下竹筒杯,从柜子里取出一双冰靴下楼去了。
刘采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湖水结厚冰,她的家乡虽然冬天偶然也会结冰,但都是结的薄冰,船一走就碎裂了。
她看着宫女溜冰,童心难泯,便借了两双木冰鞋和侍女上了湖面。
“姑娘,当心!当心!啊——”
丫鬟小萝卜拉着刘采春站立不稳,两人同时尖叫,一起摔倒。
“都怪你,当心什么,我走得好好的......”
刘采春笑着要爬起身,她忽然看到一双粗大有力的手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一抬头,却见晋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刘采春俏脸一红,却本能地扶住他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郭宋又将侍女也拉起来。
“谢谢殿下!”
刘采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第一次玩滑冰,让殿下见笑了。”
“没关系的,一般都会摔倒,摔上十几跤,就慢慢会滑了。”
刘采春低着头,却发现了郭宋的冰鞋和自己不一样,竟然是用黄铜打造的,很短,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咦!殿下的冰鞋和我们不一样啊!”
“这是我自己画图,然后找工匠定做,她们三人和小薇、锦城也有,今年要给雁儿做一双,顺便也替你做了一双,过两天就到了。”
“我也有吗?”刘采春又惊又喜问道。
郭宋笑着点点头,把胳膊递给她道:“来吧!我来教你滑冰,扶住我的胳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刘采春犹豫一下,还是把玉手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
“这样不行,要抓紧!”
刘采春只得抓紧了他的胳膊,“然后呢?”她红着脸问道。
“然后身体半蹲,像我这样,身体稳稳前倾,郭宋做了一个姿势,刘采春很聪明,立刻学上了。
“抓紧了,跟着我!”
郭宋轻轻滑动,在冰面上滑动起来,刘采春身体在冰上滑动,她紧张得浑身僵硬,忽然尖叫一声,身体向后摔去,这下却没有摔倒,郭宋一把揽住了她腰,将她稳住了。
“吓死我了!”
刘采春拍拍胸脯,白了郭宋一眼,娇嗔道:“哪有像你这样的师父,脚下怎么动都没有教人家。”
郭宋歉然道:“其实就像走路一样,边滑边走,我还是拉着你的手吧!要不然你掌握不到诀窍”
郭宋握住了她的手,还好,刘采春带着薄薄的布手套,不算太尴尬,可就算这样,她的脸还是红到了耳根,心中怦怦直跳,可从来没有年轻异性握住她的手。
“可以了,我速度放慢一点,你慢慢地划,对!就是这样,不要停,浑身放松,不要紧张!”
郭宋确实是一个优秀的滑冰教练,他握住刘采春的手,控制着两人的平衡,刘采春竟然滑起来了,她高兴得咯咯直笑。
一回头,却见一个宫女也在教小萝卜滑冰,她顿时放心下来,慢慢跟着郭宋的节奏,速度略略加快,她体会到了滑冰的乐趣,兴奋得俏脸如桃花般绽放。
刘采春却不知道,在远处的楼上,薛涛和独孤幽兰坐在榭台上,正远远关注着他们呢!
“夫君真会抓住机会啊!”独孤幽兰见二人在冰面上牵着手,略略有些酸意道。
“外面冷,我们进屋去吧!”薛涛淡淡笑道。
“好吧!眼不见心不烦。”
虽然独孤幽兰知道大姐的安排,但她不像薛涛那样淡然,她看着自己丈夫在教别的女子滑冰,心中很不舒服。
但让她气愤地冲过去声讨,也不可能,薛涛已经和她沟通过,如果刘采春不进门,搞不好就是裴家、崔家、卢家的嫡女进门,独孤幽兰更不愿意。
所以心中酸楚归酸楚,只要看不见就算了。
冰面上,刘采春已经渐渐找到了感觉,她已经能单独滑上一小段了,不过速度很慢。
“我们加快一下速度!”
郭宋拉住她的手加快了速度,速度太快,刘采春有点害怕起来,“殿下,慢一点吧!”
“没事,有我在!”
郭宋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他们眼前‘嗖!’地掠过,刘采春控制不住身体,她惊叫一声,感觉自己要摔倒了,她本能地一把抱住郭宋。
郭宋也失衡了,他身体还在高速中,他反应极快,一把将刘采春拉到自己身体上方,他自己却重重摔倒在地,身体在冰面上滑出十几丈。
刘采春趴在郭宋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吓得花容失色。
“殿下,刚才是什么?黑影一闪。”她心有余悸问道。
郭宋轻轻抚摸着她的青丝,笑道:“是我养的一只扁毛畜生,好久没见到它了,它过来打个招呼。”
“是一只鹰吗?”刘采春又问道。
郭宋见她俏脸细白如瓷,吹弹可破,一双明亮如宝石般的美眸,丰满柔软的红唇,让郭宋心中忍不住一荡,目光变得炽热起来。
“啊——”
刘采春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郭宋身上,她顿时娇羞万分,连忙要起身,郭宋却搂住她,在她红唇上重重一吻。
刘采春措不及防,一下子被眼前男子封住了口唇,她想要推开郭宋,却浑身无力,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郭薇薇的喊声,“师父,你在哪里?”
“快放开我!”
刘采春挣扎着站起身,郭宋松开了她,刘采春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子侵犯了自己。
“你怎么能——”她又气又恼,拼命用衣袖将嘴唇擦了两下。
郭宋的眼睛里骤然变冷了,淡淡道:“刘姑娘,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
这时,郭薇薇气喘吁吁跑上来,“师父,刚才你摔了一跤吗?”
“嗯!不小心摔了一下。”
“我到处找你,小萝卜说你在这边,我就赶过来了。”
郭薇薇这才发现爹爹也摔倒了,她连忙上前要扶爹爹,郭宋起身摆了摆手,“你照顾师父,我回去了!”
他忽然感到左大腿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也没有和刘采春打招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刘采春见郭宋腿上见血了,她想起刚才郭宋保护自己,心中忽然有点懊悔,嘴唇动了动,却开不了口,眼睁睁望着郭宋走远.......
郭宋回到书房,鲜血已经将整个裤子浸透了,他小心翼翼脱去裤子,发现大腿外侧被划了一道一尺长的口子,口子很深,应该是冰上有尖锐的东西,血肉一片模糊。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薛涛冲进了丈夫书房,她刚才听女儿说,爹爹好像受伤了,她吓得连忙跑了过来。
“夫君,你怎么.......”
薛涛见丈夫腿上血肉模糊,吓得捂住了嘴,“我去找御医!”
她转身要走。
“等一等!”
郭宋叫住了她,他疼得腿直抽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止血。
“你把旁边柜子里的药箱拿给我。”
薛涛手忙脚乱找到了一只药箱,这时,独孤幽兰也跑来了,薛涛连忙对她道:“夫君受伤了,赶紧去请御医!”
独孤幽兰转身跑出去了,郭宋接过药箱,从里面找出止血膏,这原本是藏剑阁的秘制,止血有奇效,叫做回龙膏,郭宋已经在军队中推广,每个士兵都配备一盒,起了一个很通俗简单的名字,叫做止血膏。
郭宋打开盒子,用手头挖出一团药膏,均匀地涂在伤口上。
“我来吧!”
薛涛接过药膏,尽管她吓得双腿发软,但还是鼓足勇气将药膏涂在郭宋的腿上。
郭宋感到一股清凉,舒适无比,疼痛消失了,血也止住了。
“夫君,是怎么回事?”薛涛问道。
“我在湖面上滑冰,猛子来了,打招呼的方式有点鲁莽,我不慎摔倒了,正好冰上有一块尖利的突起,碎石或者树枝之类,直接在腿上划了一下。”
“采春受伤了吗?”薛涛问道。
原来妻子看到了,郭宋叹口气道:“她没事!”
停一下,郭宋又道:“如果她坚决要辞职回去,就不要拦她了。”
第八百三十章 患得患失
王爷摔倒受伤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内宫。
这还是郭宋近十年来最重的一次受伤,御医给他清洗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他伤口很深,快到骨头了,御医怕他伤了血管经脉,便嘱咐他躺着休息两天,等结痂了再下床走动。
郭宋倒下了,三个妻子轮流照顾他,女儿郭薇薇也十分孝顺,给爹爹洗脸洗手擦脚。
入夜,薛涛来到刘采春的房间,见几个箱子都收拾好了。
她惊讶问道:“采春,你这是要走吗?”
“我不知道!”
刘采春低低叹了口气,“我给贵府惹了很大的麻烦,我.......”
她心中着实很矛盾,她想走,但这样一走,自己又太不近情理,晋王可是因为自己才摔倒,还受了伤,至少自己应该当面感谢他。
但更深的一个原因却是郭宋那一吻,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她从未被男人吻过,这么多年,她把自己保护得俨如铜墙铁壁一般,不给任何权贵机会,但郭宋那一吻来得太突然,轻易突破了她的防线,着实令她心中十分恼火。
可是.....她却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并不反感,如果晋王那一吻能温柔一点,让自己心里有准备,或许.......
薛涛看出了她的患得患失,便拉着她坐下,安慰她道:“今天下午的事情不怪你,是王爷养的爱鹰闯了祸,你不用自责,我们没有人怪你,王爷也没有怪你。”
“我.....”
刘采春咬了咬嘴唇,“爹爹一直在催我回去,小薇已经画得很不错,我觉得没什么可教了。”
薛涛柔声笑道:“你父亲那边,我已经请张雷夫妇去说过了,他同意你再做半年西席,小薇的画还是形似神不似,还需要你的悉心教导,哪有只教几个月就能出师的,不要胡思乱想,安心住下来,等春天来了,我们还要一起去曲江芙蓉园踏青呢!”
“好吧!”
刘采春声音很低微,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走,她也没有勇气再继续回绝了。
........
刘采春最终留了下来,继续教授郭薇薇绘画,但她不再和郭宋一家一起吃饭了,她尽量躲开郭宋,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郭宋,那一吻打破了她平静的内心世界,使她和郭宋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这天上午,她像往常一样,等郭宋上朝时间过了,她才出门前往小薇的画室,可是走到楼梯口,她却意外地遇到郭宋,原来今天南唐使者来了,郭宋避而不见,便刻意晚一点再走,没想到却正好遇到了刘采春。
“刘姑娘,好久不见了!”郭宋微微笑道。
刘采春心慌意乱,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我....我以为殿下已经去官房了。”
“你在躲着我?”郭宋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没有,我只是.....只是很歉疚。”
“歉疚的应该是我吧!我不该.....算了,以后我会尊重姑娘,不会再犯错误了。”
“对不起,我先走了。”
刘采春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低下头匆匆从郭宋身边擦肩而去。
郭宋回头注视了她背影片刻,摇了摇头,下楼走了。
刘采春靠在一根大柱子上,她的眼睛红了,泪水忍不住要涌出来。
刚才晋王平淡的几句话,让她心如刀割,他真的......不会再喜欢自己了吗?
这时,刘采春忽有所感,只见郭薇薇从房间里探头出来,正歪着头好奇地打量自己。
刘采春连忙拭去眼泪,强作笑颜走出来,“我刚才眼睛被一颗沙子迷了,好容易才弄出来。”
“师父要不要紧,我帮你吹吹。”
“不用了,已经好了,我们开始吧!”她拉着郭薇薇的手进了画室。
...........
书房里,薛涛正坐在桌案前审阅家庭收支,她眼一瞥,见女儿郭薇薇在门口探头探脑,便笑问道:“不去跟师父画画,来这里做什么?”
“娘,我想和你说件事,很重要的事。”
薛涛放下笔笑道:“那就进来说吧!”
郭薇薇走进房间,坐在母亲面前一脸神秘道:“早上师父哭了!”
“为什么哭了?”
“好像是因为爹爹给她说了什么话。”
薛涛一怔,问道:“爹爹和她说了什么?”
“我没听清楚,好像就说了两三句话,道歉什么的,然后爹爹走了,师父就靠在柱子上哭。”
薛涛笑道:“可能是你师父还在为爹爹受伤之事自责呢!我会好好安抚她,你就别管了,专心去绘画,听到了吗?”
“我知道了!”
郭薇薇也怕师父回来,赶紧溜回去了。
薛涛想了想,一种直觉告诉她,可能是夫君对刘采春产生了什么误会。
这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一旦夫君对刘采春有了抵触之心,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没有用,这门亲事肯定会黄。
但怎么才能劝说丈夫呢?
薛涛心中着实焦虑,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她并非一心奉献的圣母,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不希望自己的地位受到世家的威胁,更不希望自己儿子的地位受到威胁。
薛涛之能容忍应采和,也是希望应采和能在某种程度上起到分流的作用,眼看丈夫的权力越来越大,已经可以比肩天子,各大世家想跻身朝堂之心也愈加明显,从一个相国争夺就能看出各路势力对权力的渴求。
相国之位尚且如此,那么将来的皇后、贵妃等等嫔妃之争呢?丈夫在这方面可是一片空白啊!
薛涛心知肚明,将来自己的竞争对手肯定会出现,年轻、美貌、家世背景强大,而自己已年长色衰。
所以她需要培养自己的帮手,她看中了刘采春,才貌绝佳,但出身低微,世家从骨子里瞧不起这样的女子,若她能进宫,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得力帮手。
一定会有什么办法来消除丈夫对刘采春的误会。
..........
南唐工部侍郎张彧已经抵达了长安,他是从汉中过来,汉中没有人能解释他的困惑,也没有人能做主。
张彧只好继续北上,前来长安寻找郭宋谈判。
官房内,潘辽将王太后的懿旨交给了郭宋,潘辽笑道:“动静蛮大的,据说南衙和北衙第一次聚在一起商议汉中局势,连扬州被朱泚攻陷都没有像这样紧张过。”
郭宋看了看太后的懿旨,旨意中的措词很客气,一方面是严厉批评曹立威擅自截留长安的货物,另一方面又安抚郭宋,已经将曹立威革职,希望他能考虑朝廷利益,将军队撤出汉中。”
郭宋将懿旨扔到一边,又问道:“张彧是什么意思?”
“张彧基本上就是复述了太后懿旨上的内容,毫无新意,我估计他也无权决定什么?和他谈判并没有意义。”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问道:“这个张彧是北衙的人吗?”
“不是!”
潘辽摇摇头道:“他是张延赏的侄子,他同时也是李晟的女婿,和北衙没有关系。”
郭宋听说是李晟的女婿,便道:“请他过来,我见一见他。”
既然太后开了口,这个面子他无论如何都要给一点,否则他表面上支持朝廷就没有意义了,
郭宋还打算拉锯似的多谈几次,但对方居然把二师兄的女婿派来,无论如何他都要给病死岭南的二师兄一个面子了。
不多时,张彧走进了进来,张彧是张延赏的侄子,不到四十岁,身材中等,长得很清瘦,看得出是一个精明能干之人。
他躬身行礼道:“参见晋王殿下!”
“张侍郎免礼,请坐吧!”
郭宋很请客地请张彧坐下,又让茶童上茶,他关切地问道:“令岳李夫人现在在成都吗?”
张彧既然是李晟的女婿,他自然也知道郭宋和李晟的关系,他恭恭敬敬道:“岳母目前和我们住在一起,她信奉佛教,目前是广林寺居士,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佛寺中念经诵佛。”
郭宋点点头,“烦请张侍郎转告她,如果她想回长安,可以随时回来,她在长安的府宅还保留着,没有被破坏,另外,他们存放在长安柜坊中的财富都在,可以让她晚年衣食无忧。”
张彧心中大喜,李晟就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自己的妻子,那长安的府宅自然也会是自己的,那座府宅占地八亩,没想到还在。
“我一定如实转告岳母大人。”
说完了私事,郭宋话锋一转,便转到汉中之事上来。
第八百三十一章 三个方案
郭宋喝了一口茶,又缓缓道:“我不否认,我们攻打汉中的初衷确实是因为曹立威擅自截留我们的货物,严重违反了我们之间的默契,如果他是朱泚的人,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包括州官和县官,但正是考虑同殿为臣,我才释放了他们。
但我的善意并没有得到朝廷认可,整个成都朝野将我郭某人骂得狗血喷头,似乎我比朱泚还要可恨,但朝廷却不替我分辩,也不解释,任由我的名声被损害殆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决定不再撤军,既然已经背负了恶名,那不妨就背负到底。”
张彧听得目瞪口呆,他连忙道:“这里面有很多误会,如果殿下撤军,那我相信太后会迅速恢复殿下的名声,绝不会让殿下背负恶名,这是必然的,殿下一点都不用担心。”
郭宋点点头,“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相信太后的诚意,但我说的名声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原因促使我不愿撤军。”
张彧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就知道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个名声就会撤军,郭宋必然还有别的要求,他只得无奈道:“请殿下明言,我一定会如实回去反应。”
“还有一个原因是汉中的税赋的问题,我之前不知道汉中百姓竟然背负这么沉重的税赋,我在南郑走访的十几户人家,发现他们每年缴纳的税赋占全年收入的七成,家家户户都负债累累,交不完的税赋,光价竟达一千三百文,这还是巴蜀产井盐,是长安盐价的十倍,粮价、布价都是长安的五倍,让我简直无法接受。”
郭宋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张彧,“我想汉中如此,成都和巴蜀其他地方也差不多,我没说错吧!”
张彧满脸羞惭,低声道:“这个.....朝廷也没有办法,财权不在朝廷手中。”
“问题就在这里,朝廷既然无权,为何却有权来要求我撤军?至少应该是北衙派人来和我谈判吧!”
张彧叹口气,“我是代表太后而来,其实不是代表南衙或者北衙。”
郭宋点点头,“你倒很会说话。”
他负手走了几步,对张彧道:“既然太后下旨,我自然也考虑太后的意见,我提三个方案,张侍郎回去交给太后,然后你们南北衙商讨,看能接受哪一个方案?如果都不肯接受,那就只有用战争来解决。”
张彧最害怕听到用战争来解决这个方案,他连忙道:“请殿下说三个方案,我回去禀报!”
“第一个方案,是让汉中的百姓来选择,让每个人参与投票,他们愿意归属晋王府代朝廷管辖,还是愿意重新由朝廷直辖,我不能擅自从南郑撤军,否则我们无法面对南郑的父老乡亲,但如果汉中的父老乡亲都同意我撤离,那我一定尊重他们的意见。”
郭宋他们早已经商议好对策,把军事占领汉中改为代朝廷管辖汉中,玩了个文字上的小花样,就说直说某人长得很丑陋,改成了某人长得不太美貌,一个道理。
郭宋说的第一个方案就是全民公决了,其实最后不管汉中百姓选谁,公布的结果肯定是晋王府获胜。
哪怕就算不弄虚作假,就算公正投票,只要一个州的百姓不同意晋军撤离,那郭宋也有理由在这个州继续驻军,这实际上是一个陷阱。
张彧不敢表态,又连忙道:“殿下请继续说!”
“我提第二个方案,就是汉中税制继续保持不变,取消架间税、布税、茶酒税、降低商税、户税、田税,将盐价售价统一为每斗一百三十文,只要成都答应汉中目前税制不变,保证百姓的利益不再受到损害,那我就把汉中悉数交还,只象征性的在洋县保留数百军队,保证子午谷不受匪患侵害。
但如果朝廷出尔反尔,又重新收取重税,那我就视同朝廷毁约,我将重新占领汉中,不会有任何谈判余地了。”
这个方案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一旦对方答应了这个条件,他们的统治基础就崩了,这就叫‘不患寡,患不均’,同样朝廷的领地,凭什么汉中超低税赋,成都却要承受残酷的剥削?尤其是盐价,可以给汉中低盐价,为什么不给成都低盐价。
这个方案首先在北衙就会被否决。
张彧心知肚明,他又道:“请问殿下的第三个方案是?”
“第三个方案比较简单,汉中实行军政分离,军事由晋王府代管,政务交还朝廷,除了梁州外,其他四州的官员继续由朝廷派驻,官员向朝廷负责,但我要成立汉中税务稽查署,防止地方官员擅自破坏目前汉中实施的税制,如果官员破坏税制,我会直接罢免,新官员由我来任命。”
这个方案其实只是说起来好听,军政分开,把政务权和地方官府任免权交还朝廷,但本质上,它还是第二个方案的加强版,甚至还不如第二个方案,本质上还是要保持汉中的税制不变,军队不撤,最重要的梁州也毫不含糊,一点不让步。
这其实只是给了朝廷一块遮羞布,让他们对朝野百姓有所交代。
郭宋抓住了成都税赋沉重这个把柄做文章,样样都谈百姓利益,从百姓的利益考虑,使南唐在道义上落了下风,他对汉中的占领变得正义了。
张彧知道这三个方案都很难,就算朝廷和太后答应其中一条,北衙都不会答应。
他只得点点头,“好吧!我会回去如实告之太后。”
“还有一点!”
郭宋又继续道:“我已经表现出了谈判的诚意,我也希望朝廷拿出诚意,替我消除不良影响,恢复我的名声,我丑话说在前面,不管你们能否接受我提出的方案,都必须替我恢复名誉,如果我在朝廷和巴蜀依旧是恶名昭著,那么我以后施政就没必要考虑朝廷的感受了,甚至不会再承认成都朝廷的合法性。”
郭宋这话说得很重,可以说是赤果果的威胁,不管汉中最后是交还朝廷,还是不交还朝廷,如果朝廷不替他平反名声,他就会自建朝廷,效仿朱泚当年,在朝廷扶植一个新朝廷,恢复北唐。
张彧脸色大变,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记室参军韦纶将记录下来的三个方案和恢复名誉的条件,也就是谈判纪要,交给了郭宋,郭宋看了一遍,提笔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并加盖了自己的印章。
..........
张彧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连一夜都没有停留,心中仿佛像揣了铅块,沉甸甸地走了。
又过了几天,这天中午,李温玉接到了王妃薛涛写来的信,她连忙派人去把丈夫找回来。
张雷回到家中便抱怨道:“什么急事啊?我在监工呢,今天吊放主梁,我走不开的。”
张雷手中也给自己在西安门大街上留了一块沿河大地块,他也准备修建一座大酒楼,给自己家族在长安留下一个标志性的建筑,像李安的安逸酒楼,郭萍的明珠酒楼,张敏秋兄嫂的汉阳酒楼,孤独家族的天安酒楼等等,张雷怎么能落后,他也要修一座留给子孙的酒楼。
李温玉一瞪眼骂道:“你这个死胖子,你就不会去找专门的大匠帮你监工吗?你又懂什么吊装大梁了?”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我去找人!”
张雷转身要走,李温玉手疾,一把揪住他耳朵,“我找你回来有正事,你又想溜,你是不是又想去找小妾,我告诉你,你敢在外面胡来,我就取消你的好事。”
“不敢,不敢,请娘子吩咐!”
“谅你也不敢。”
李温玉瞪了他一眼道:“我刚刚接到一封王妃的信,她让我们帮忙,说服晋王殿下接纳刘采春,你好久没和师弟喝酒了,你请他去喝一杯酒。”
张雷眼睛一亮,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迎娶刘采春的希望。
他挠挠头道:“他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如果抱有成见了,很难劝回来。”
“你放屁!我告诉你,这件事王妃特别看重的,如果成不了,你就等着瞧吧!”
第八百三十二章 兄弟相劝
西安门大街开业后,郭宋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
中午时分,张雷在西安门大街的太白酒楼请郭宋喝酒,张雷之所以没有在明珠酒楼请客,他担心郭萍会参与进来,反而坏事。
郭宋穿了一件淡青色襕袍,头戴纱帽,腰束革带,革带上挂着他心爱的玉佩,腰间还佩了一柄剑。
他颌下留着短须,看起来就是一个非常成熟的男子了。
“酒楼准备什么时候开业?”郭宋笑问道。
“昨天刚吊装了主梁,估计还要两三个月。”
“名字想好了吗?”郭宋又问道。
“别提了!”张雷叹口气道:“本来想叫张氏酒楼,但调查一下,长安至少有八家张氏酒楼,没意思,那么叫做雷玉酒楼,可我娘子说,叫雷玉酒楼还不如叫温玉酒楼,就把我的名字剥夺了。”
郭宋喝了口酒笑道:“这个要争取,尊重娘子,把她的名字放在前面,可以叫玉蕾酒楼嘛!”
“好!这可是你起的名字,你要负责给我题字,我不管,就叫这个名字了。”
郭宋呵呵一笑,“到时我帮你题字就是了。”
停一下,他又笑问道:“今天怎么想到请我喝酒,有什么目的吗?”
张雷连忙摆手,“哪有什么目的,因为过年没有聚一聚,所以想补一下,重温一下兄弟之情。”
“你说到兄弟之情,我忽然想起了大师兄,他现在近况如何?”
张雷不屑地撇撇嘴,“听说那个老杂毛要回长安了,在长安重建清虚观和金身阁,那片地还空着呢!”
郭宋一怔,“为什么又想着回来?”
张雷冷笑一声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还不简单?不就是想回长安捞钱吗?你以为他愿意一直呆在崆峒山。”
“倒也是,他要养活那么多人。”
张雷心中有点焦急,怎么插入话题呢?尽管妻子细细教了他,但该怎么提起这件事?
这时,郭宋看了窗外一眼,问道:“现在河面冰封,没有了花船巡演,你请来的刘氏伶班怎么生活?”
张雷心中大喜,想什么就来什么了,他连忙道:“刘氏伶班可不是靠花船赚钱,他们在前面大棚演出,每天要上演五场,场场爆满,已经排到年底去了。”
“他们演什么?”郭宋好奇地问道。
“唱歌、参军戏和傀儡戏,中间穿插一些百技、幻术之类,非常受欢迎,现在长安提到唐小眉、袁巧儿、韩七娘、孟离秋四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还有人从河东慕名赶来捧场。”
“她们又能表演什么?”
“当然是唱歌,她们唱江南调,扬州调,简直太火了。”
郭宋眉头一皱,“那刘采春呢?”
张雷淡淡道:“她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长安人早就把她遗忘了,当然,长安人对她也不熟,但在江南,她却是家喻户晓,不仅她唱歌好,人品也好,大家都盛赞她是莲花,虽然身在红尘,却能保持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
“太夸赞她了吧!”
张雷摇摇头道:“那是你不知道,我专门打听过,李希烈篡位时,想纳她为贵妃,派人拿五万两白银去求亲,被她一口回绝,她拿匕首顶着心口,说李希烈若再逼她,她就以死明志,李希烈没办法,只得答应放她走。
她怕李希烈反悔,连夜逃走,李希烈果然又反悔了,派人去抓她,结果只抓到她父亲,李希烈恼羞成怒,将她父亲狠狠抽了一百鞭,多亏李希烈手下大将陈仙奇说情,李希烈才把她父亲放了,但她父亲两个月没有下床。”
“说起来她还是个刚烈女子!”
张雷又笑道:“扬州陈少游也在打她的主意,便问她想嫁什么人,她说自己要嫁天下英雄,陈少游说,我就是天下英雄,刘采春却回了他一句,蜗居于扬州,何谈天下二字,让陈少游羞愧万分,只得礼送她出扬州,不再勉强她。”
郭宋笑道:“你说这些做什么?是不是在专门说给我听的?”
张雷苦笑道:“我却有此意,不瞒师弟你说,我去江南接他们时,就一眼被刘采春美貌震惊住了,我当时就有纳她为妾的念头,你师姐也同意我再纳一房妾,可是......哎!”
“可是什么,你若此意,我让王妃去帮你做媒。”
“不是这么回事,是人家压根不愿意,她爹爹说,她心中已经有了如意郎君,让我别再想了。”
“她的如意郎君是谁?”
张雷忿忿瞪了郭宋一眼,“师弟,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她在晋王宫住几个月,除了你之外,她还接触哪个男子?她的如意郎君,不就是你吗?”
郭宋愣住了,“不会吧!怎么可能?”
他想起刘采春对自己一吻的反应,分明是很厌恶,怎么会是喜欢自己?
“有什么不会的。”
张雷又道:“你听我说,她经常受邀请会达官贵人唱歌,打她主意的人太多了,就连韦应物在苏州也邀她一起出游写诗,也被她婉拒了,我算是明白了,这个女子时时刻刻都在保护自己,不会轻易动情,可一旦动了感情,她就会不顾一切,宁可放弃自己的前途,你看看现在,以前只配给她化妆递粉的唐小眉火爆成这样,她却留在晋王宫不为所动,这还不明显吗?”
郭宋默然,他想起自己教她滑冰,还牵着她的手,她并没有拒绝,自己偷袭一般地吻了她,确实是有点唐突,还可能被小薇看见,难怪她当时会生气,恐怕这是她的第一次吻。
郭宋又想到,自己吻了她,她却没有愤然离去,应该是她并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自己为她受伤,看得出她心中也很歉疚。
想到这些,郭宋心中对刘采春的抵触又渐渐松动了。
张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张雷为什么就没有一个红颜知己呢?”
郭宋哑然失笑,“师兄,二十年前你夜夜给师姐唱歌,可是说过的,她就你这辈子的红颜知己,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那时不是太年轻了吗?还不太懂嘛!”
“我回头给师姐说,让她给你自由。”
“千万别!”
张雷吓得直摆手,“家里的母老虎若知道了,肯定会活剐了我,那我就换个目标,唐小眉,我其实也挺喜欢她的,嘿嘿!”
.........
黄昏时分,刘采春回到了自己房中,见桌上有一只精美的红漆大木盒子,她奇怪问侍女小萝卜,“这是什么?谁送来的?”
“是晋王殿下送给你的礼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刘采春愣住了,他怎么会送礼物给自己?
“姑娘,快看看是什么?”小萝卜在一旁催促道。
“你急什么,迟早会看到的。”
刘采春瞪了侍女一眼,但好奇心让她也忍不住解开了盒子上的绳结,打开盖子,里面竟然是一双金光闪闪的冰鞋,用黄铜精制而成,和晋王脚下穿的冰鞋一模一样。
“哇啊!好漂亮的冰鞋,居然是用金子做的。”
“别胡说,这是黄铜,不是金子,让别人听了笑话。”
刘采春忽然想起晋王给自己说过,他给雁儿和自己一人定做了一双冰鞋,刘采春鼻子有点发酸,心中又涌起一股暖意,他并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
盒子里还有一张素笺,她拾起细看,是晋王写给她的,就只有简单的八个字。
‘明日旬休,冰雪相约。’
刘采春心中顿时‘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明天要继续教自己滑冰啊!
第八百三十三章 冰释前嫌
一早,晋王府全家老小都出动了,今天郭宋的次女郭雁儿第一次穿上冰鞋,在姐姐郭薇薇的热心扶持下,像只笨拙的小企鹅,在冰面上一点点行走,母亲独孤幽兰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护卫着她。
很多宫女也换上了木制冰鞋,在冰面上玩耍滑冰,冰面上到处是俨如小黑点一般的人群。
不远处,郭宋牵着刘采春的手,也在冰面上缓缓滑行,唐朝的风气还很开放,男女之间在特定场合下牵手也很正常,比如踏歌,就是年轻男女们手牵着手,围成圈跳舞唱歌,欢乐异常。
滑冰也属于这种特殊场合,郭宋牵着刘采春的手,不断教她保持平衡,今天郭宋教得很认真,刘采春学得也很认真,她全神贯注,体会着身体平衡的微妙之处。
“脚要稍稍向外撇,对!就是这样。”
郭宋见她滑得不错了,便笑道:“我放开你的手试试看!”
“不行!不行!”
刘采春紧张地喊道:“你别放开我,肯定会摔跤的。”
郭宋笑了笑,继续握紧她的手,“我们从岛上穿过去,她们可能在瀛台阁内。”
刘采春红着脸点了点头,郭宋牵着她的手慢慢转弯,向岛上滑去。
中间的湖心岛很大,至少占地数十亩,岛上布满了各种奇花异石,一座座精美的亭台楼阁分布其中,早晨雾气朦胧,这里就俨如蓬莱仙境一般。
岛中间挖了一条人工河渠,在岛上蜿蜒,营造出了小河的气氛。
岛上很安静,没有人,郭宋再次放慢速度,变成两人在冰上缓行。
“这种岛布置得很奢华,你发现没有?”郭宋笑问道。
刘采春轻轻点头,她已经发现了,有很多从她家乡运来的太湖奇石,点缀在河岸两边。
“殿下,你的伤....好点了吗?”刘采春低声问道。
“一点皮肉小伤,已经完全好了,倒是上次没有得到你同意,我有点鲁莽.......”
刘采春俏脸腾地红了,她低下头小声道:“那是我第一次,我...我也不该那样生气。”
郭宋轻轻将她拥在胸前,柔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在保护着自己,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想保护你。”
刘采春俏脸更加红了,却没有推开郭宋,她鼓足勇气低声道:“其实我并不反感殿下,只是...只是我需要时间。”
郭宋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笑道:“明天早上一起吃饭,不准再躲着我了。”
“嗯!”刘采春声如蚊语。
郭宋没有再进一步,他牵着刘采春的手笑道:“冰上不能呆的时间太长,我们进房去烤烤火吧!”
刘采春顺从地点点头。
“你扶着我的肩膀!”郭宋蹲下,替她解开冰靴上的绳子。
刘采春扶着郭宋宽阔的肩膀,见他细心地替自己解开冰靴上的绳子,她心中忽然涌出一丝甜蜜的幸福感,浑身洋溢着一种被保护的喜悦。
这时,两名侍女出现在码头边,屈膝行一礼道:“殿下,王妃让我们带刘姑娘去瀛台阁休息。”
郭宋点点头,“你先和她们去吧!我马上就来。”
两名侍女扶着刘采春上了岸,刘采春又回头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郭宋,眼波流转,明亮的美眸里充满了喜悦。
郭宋微微一笑,她这才跟着侍女快步去了。
这时,后面又来了几个小黑点,中间是一个小企鹅,步履蹒跚,郭宋滑上前,把郭雁儿抱了起来。
“小家伙,冷不冷?”郭宋笑问道。
“雁儿还要滑嘛!”郭雁儿挣扎着要下来。
“不行!”
母亲独孤幽兰厉声道:“你还太小,不能在冰面上呆太久,让爹爹抱着。”
郭雁儿在父亲怀中,小嘴撇了撇,要哭了起来。
“雁儿听话,爹爹抱着,休息一会儿,爹爹教你滑冰。”
“好——”郭雁儿这才笑逐颜开了。
“爹爹,我滑得怎么样?”
郭薇薇一心想在父亲面前表现,她滑了一个优美的弧线,腾空而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又精准落地。
“不错!不错!是谁教你的?”
“是二娘教我的。”
“看不出幽兰还有这个本事。”郭宋竖起大拇指赞道。
独孤幽兰俏脸发热,她见丈夫教刘采春滑冰,心中多少有点不舒服,所以刚才严厉批评女儿,其实就是带有一丝对丈夫的不满情绪。
这会儿她已经醒悟过来,自己不能这样,会让丈夫恼火的,她连忙收起了情绪,嫣然笑道:“我也小时候在独孤府中学会的,对会武艺的人不难,夫君应该更厉害吧!”
“我没有试过,改天试试看。”
“殿下!”
远处有侍女喊了,“夫人请大家去休息。”
“我们走吧!”
郭宋抱着小女儿,一只手牵着大女儿,独孤幽兰跟在后面,众人上岸脱了冰靴,向小楼里走去。
瀛台阁内温暖如春,薛涛和张敏秋已经坐在房间里烤火了,张敏秋的儿子才一岁出头,牙牙学语,活泼调皮。
他乳名叫做初一,恐怕这个名字的由来,除了郭宋和张敏秋知道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了。
郭宋牵着两个女儿走进房间,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个女儿欢呼一声,两三下脱掉鞋,便一起奔进了房间,挤坐在火盆边。
郭宋走了进来,房间不大,约三十个平方,布置得十分精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个大火盆燃烧正旺,使房间里洋溢一丝淡淡木炭气息,既温暖又干燥。
薛涛和刘采春正盘腿坐在火盆前闲聊,张敏秋则把独孤幽兰拉过去,她们二人关系很好。
郭宋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多余了。
“夫君坐过来烤烤火。”薛涛笑道。
“算了,我先回去,可能下午潘长史和杜司马要来,我还要准备一下。”
郭宋又笑问道:“等会儿你们怎么回去?”
“当然是坐雪橇回去了,不然呢?”
也是,郭宋便笑着点点头,“那我先去了。”
“等一下!”
薛涛起身把自己的热茶端给丈夫,“暖一下身子再走。”
郭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他又对众人抱拳行一礼,便转身走了。
薛涛接受刘采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刘采春擅长文学书画,也酷爱读书,和她有共同语言,相比之下,独孤幽兰身上的武气稍重,虽然识字读书,但对诗歌绘画兴趣不大,甚至对郭宋夫妇一直珍爱的玉石也只是勉强接受,当做书橱内的摆件,却很少盘玩。
至于张敏秋,她原本是薛涛的贴身丫鬟,就算再受丈夫的宠爱,她在薛涛面前也无法平起平坐,而且她的性格和独孤幽兰有点相似,加上两人在张掖住的院子紧靠在一起,以至于两人关系一直很密切。
刘采春诗画都很好,也酷爱读书,家里也有几千册藏书,完全就是一个青春版的薛涛了,她的到来使薛涛有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等会儿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吃饭吧!”薛涛笑道。
旁边张敏秋也劝道:“对啊!大家坐在一起热闹点,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吃饭怪难受的。”
刘采春之前已经答应了郭宋,她正不知道该怎么给薛涛说此事,没想到薛涛居然主动提起来,她连忙点头答应。
“怎么不见王妃去冰上玩一会儿?”刘采春又笑问道。
“冰上寒气太重,我这几天身子不太好,尽量避免吧!”
薛涛淡淡笑道:“其实我不太喜欢滑冰,也没有学过,万一在侍女们面前摔个仰面朝天,那就有失体统了。”
刘采春点点头,她能理解,作为王妃,时时刻刻要注重仪表端庄。
“采春,你的楷书写得不错,是跟谁学的?我当然知道是你师父教授,我的意思是说,你临摹谁的帖子?”
“我师父很喜欢褚遂良的字,她有一册褚遂良亲笔写的《道德经》,我从小受到它的影响很大。”
“果然是褚遂良,我那里也有好几卷褚遂良和欧阳询文稿,都是从前皇宫里的,回头我拿给你看看。”
刘才春大喜,居然能得到真迹临摹,那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啊!
这时,一名侍女在门口道:“启禀王妃,午餐时间要到了。”
“那我们走吧!”
薛涛笑着招呼众人,众人纷纷起身,披上大氅向外面走去。
码头上已经停了两部大雪橇,里面铺着厚厚的熊皮,毛皮柔软,非常舒适暖和。
“采春,你和我坐一起。”薛涛招呼刘采春。
“王妃和小薇一起吧!”
“足够了,可以坐四个人呢!”
郭薇薇拉着刘采春的手笑道:“师父,快坐上去,这个雪橇也很好玩的!”
刘采春只得坐了上去,众人都坐上雪橇,赶车的健妇一挥鞭子,两匹马拉着雪橇在冰面上缓缓行去。
第八百三十四章 科举名额
下午时分,潘辽和杜佑联袂而来,他们是来和郭宋商议科举之事。
科举的方案已经定下来,将录取五十人,这已经是放宽后的录取人数,最初只录取二十五人。
可从现在报考人数来看,光是他们下辖各州推荐的士子就超过了两万人,还有中原、河北、江南、巴蜀等等地方的士子,加上前几年没考中的老士子,算下来至少要七万人,甚至更高。
那么最初决定录取的二十五人就明显太少了,所以在制定正式方案时,又将二十五人翻了一倍,达到五十人,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太少,差不多一千四百人争夺一个录取名额,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郭宋便令参事堂商议补充修正案,看能不能再多放一些名额。
郭宋外书房所在地也叫麒麟殿,一般是假日处理公务以及接待大臣的地方。
郭宋请潘辽和杜佑坐下,潘辽递上一份补充草案,“殿下先看看吧!”
郭宋接过草案,坐下仔细看了一遍,其实变化不大,变化主要有三点,一是把维持科举秩序的士兵人数从两千人增加到三千,这是很有必要的,考场太大,一百条巷道,还有平时纪律风气等等,都需要士兵帮助维持。
第二个变化是科举期间严禁吃喝嫖赌,把吃喝两项去掉了,士子们相聚吃饭喝酒很正常,所以没必要过于严格,只严禁后两项,主要方式是用抽查,一旦被查到就会被记录在案,但不会处罚,可如果考上了科举,再一票否决。
如果士子明知自己考不上,就是来长安胡天胡地花钱,那也随便。
第三个变化就是录取人数增加到一百二十人,这才是郭宋关心的,录取人数增加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拍拍脑袋就有了,必须有依据。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那么多官职空位,当然,科举录取有三种方式,一种是太学或者国子学录取,录取两千人。
第二类是明经科录取,录取五百人,主要是充实各州县文吏,朝廷的从吏,军队的军吏,身份是吏,如果非常优秀,或许有机会转为官。
第三类就是进士,进士要做官的,前三名进士及第放从八品官,后面进士出身则放从九品官。
所以要招收多少人,首先就要先确定有多少官职空位,去年是因为攻下关中后强力清洗,所以空出很多官位,可今年,郭宋怎么也不相信现在居然还有一百二十个官职缺口。
“解释一下,怎么会有一百二十个官职空缺?”郭宋敲了敲修正方案。
“殿下,晋王府成立了农部司,那各州也要相应建立农司,设立司士一名,这一项就增加了五十几个官员空缺。”
“可农司需要专门人才啊!太学不是有农学吗?”郭宋不解问道。
旁边杜佑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一是时间来不及,第一批最快也要后年才能完成修学,而且之前说好的,他们视同明经,从吏开始做起,而地方司官是从九品,还轮不到他们。”
潘辽也补充道:“将来各州也要成立相应的新州学,对应太学的各种技术培训,那么各州师资主要就来自太学,所以在短时间内,太学培养出来的学生还做不了专业事官。”
“好吧!那还有其他空缺呢?你们可是增加了七十人。”
“然后就是各州进奏院,殿下上次提到要加强进奏院,要求各州进奏院主官至少是从七品官员,下面再配两名从九品院丞,这实际上就是给各州增加三名进奏院官员名额,这些官员名额就可以利用起来了。”
目前各州进奏院比较混乱,基本上是各自刺史的心腹幕僚在主事,职能也比较简单,就是替各州递奏折,传回执,然后安排进京官员食宿。
功能虽然简单,却养了一帮人,无形中增加地方的财政压力,郭宋原本是想把进奏院裁掉,但杜佑劝他,进奏院只是没有用好,用好了,它将会成为京城联系各地的强力纽带,有助于朝廷对地方官府的掌控。
郭宋接受了这个思路,不但不削弱进奏院,反而加强它,在新城给每座进奏院修建新的官署,硬件方面配齐,下一步就是配齐人员,提高进奏院等级,进奏院主官为州录事,七品官,下面再设两名九品院丞。
进奏院也不是传递消息那么简单了,要定期参与议事,现在还没有朝会,将来有了朝会,要每天参加朝会。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职能,那就是编写《邸报》,基本上就是十天一集,把本州十天内发生的重要事情编成《邸报》,交给朝廷。
所以这一系列的改革下来,会增加不少官位,就给今年科举录取增加了名额。
郭宋想了想笑道:“我们一共六十个州,算下来不止增加七十个名额啊!”
潘辽微微笑道:“因为还不能确定到底能增加多少名额,但殿下又催得急,所以先定为一百二十个名额,剩下有多余的名额放在明年吧!或者用来提拔优秀文吏。”
“那可以!”
郭宋欣然接受了二人的方案。
这时,潘辽和杜佑对望一眼,潘辽又小心翼翼道:“昨天参事堂在商议新增名额时,提到了一个优先录取的建议,殿下是不是可以考虑优先录取一些名门子弟。”
郭宋很清楚潘辽跟随自己多年,不会不明白自己的原则,他既然提出这个想法,必然有他的道理。
郭宋并没有立刻勃然大怒,而是平静地问道:“具体谈一谈,看看是否合理?”
潘辽稍稍松了口气,他就怕晋王殿下大怒,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口否决。
“殿下,我们主要是考虑到河北世家、中原世家、江南世家和巴蜀世家,这片区域的世家我们一共挑选了十八家士族,除了五姓七望外,大部分都是地方名望士族,像赵郡白氏,渤海高氏、江宁萧氏、吴郡陆氏、沈氏,会稽虞氏等等。
这些家族实际上都是通过各种关系控制着地方官府,如果我们把他们的子弟纳入我们队伍中,这就对将来夺取河北中原等地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郭宋沉思良久,他基本上认可这个思路,但问题来了,如果只考虑非属地的世家利益,那么河东、关中、河西、陇右的世家又怎么办?他们能接受?
“那我们自己人呢?”
郭宋笑问道:“河东、关中的世家能接受?”
“也会照顾他们的,不过不是今年,而是明年,今年拿出十八个名额给十八个世家,当然前提是他们有子弟来参加科举,而且考得还不错,这样,录取的时候稍微倚重一点,问题也不大。”
“可如果本身就自己考上了呢?还给他们第二个名额吗?”郭宋又问道。
“如果是自己本身考上,那就不用特殊照顾了,只是在考虑官职授予方面有所倚重,尽量放在长安各司署中。”
郭宋点点头,“你们的方案和想法我原则上同意了,你们回去好好整理一下,再给我审阅,尽量考虑得周全一点。”
........
郭宋中午时处理公文,没有和众人一起用午餐,晚餐时,他来到了餐堂,除了自己家人外,刘采春果然也如约在坐了,郭宋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这时,他还意外地看见李温玉也在坐,她正和薛涛说着什么?
刘采春见到郭宋到来,眼中略有点慌乱,连忙低下头和郭薇薇说话,假装没有看见郭宋到来。
“师姐,我师兄呢?”
郭宋笑问道:“他怎么没有来?”
李温玉没好气道:“他在家里面壁思过呢!我罚他十天不准出门。”
“这是为什么?”郭宋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发现东二路的一座店铺在半个月前就意外地转让了,我压根就不知道,而且对方一文钱都没有付,什么意思呢?就是把店铺送给对方了。”
“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郭宋坐下笑问道,他心中也十分好奇。
“是啊!那个胖子一向小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我也想知道原因,我今天下午就去拜访了这家绸缎店的东主,竟然是个年轻女子,她姓唐,叫做唐珠珠。”
“啊!”刘采春惊呼一声。
薛涛笑问道:“采春也认识这位唐东主?”
“我当然认识,唐珠珠就是唐小眉啊!”
第八百三十五章 彻底认怂
张彧回到成都已是晚上,他没有回自己府宅,而是直接来到叔父张延赏的府上。
张延赏正在用热水烫脚,听说侄儿从长安回来了,他立刻让管家安排侄儿在外书房等候。
张延赏匆匆赶到外书房,只见侄儿疲惫不堪地靠在椅子上,快要睡着了。
“咳!咳!”张延赏重重咳嗽两声,张彧立刻从疲惫中惊醒,强打精神起身道:“小侄失礼了!”
“简单说说吧!然后你去休息。”
张延赏心中也焦急,但在晚辈面前,他尽量保持着平静。
张彧将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了商议备忘录,交给了张延赏,张延赏接过看了看问道:“这是和郭宋的面谈的记录,还是只和潘辽等人面谈的记录?”
“是和晋王郭宋面谈的记录,他提出了三个撤军方案,二叔先看看吧!”
张延赏立刻坐在灯下细细看了起来。
看完了备忘录,他倒吸一口冷气,这三个条件根本一个都不可能,不是自己办不到,而是北衙绝不会答应,要他们放弃所有不合理的税收和既得利益,那还不如杀了他们。
张延赏明白了,之前北衙宦官们对谈判态度消极,恐怕他们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既不想谈判,也不想出兵,打算放任郭宋占领汉中。
“二叔,朝廷会接受郭宋的方案吗?”张彧小心翼翼问道。
张延赏叹口气,“难说,可能性不大,首先全民投票就不现实,就算投票也是偏向长安,没有意义,第二个方案北衙不会答应,他们会有一千个理由反对,而且北衙不答应,政事堂也会被否决,太后那边也没有意义了,第三个方案是军政分开,其实和北衙无关,就看朝廷能不能接受,如果朝廷要这个面子,或许会接受,假装汉中还在我们手上。”
“可是郭宋要求我们全面恢复他的名声,不管我们接不接受,都必须恢复,他说如果他名声坏了,他就没有再承认南唐朝廷的意义了。”
“我看到了,他在备忘录上有写。”
张延赏拉长的脸,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太过份了。
“二叔,有句话不知小侄该说不该说?”
“你说,什么话?”
张彧踌躇片刻道:“现在朝廷基本上都被阉党控制了,让天下人不耻,难道我们就不能拨乱反正吗?一点机会都没有?”
张延赏摇摇头,“这些老宦官一个个老奸巨猾,死死握着军权,不给外面一点机会,之前我还指望他们发生内讧,结果宋朝凤以退为进,又把局面控制住了,现在只能用一个‘等!’耐心地等,除此之外,别无他策。”
“可是.....我们能不能请地方各军勤王,刘洽、马遂、浑瑊、韩滉.......”
不等他说完,张延赏便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了,“等他们还没有杀到成都,我们早已尸骨寒透了!”
“那....那郭宋呢?”
张延赏半晌没有吭声,良久才淡淡道:“他就是曹操第二,请他来,还不如让阉党掌权,至少阉党不会让大唐改朝换代。”
..........
张彧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公开,而是秘密在南衙政事堂和北衙枢密院的高层中传播。
北衙枢密院内,几名老宦官紧急召集在一起,商议对策。
宋朝凤把张彧带回来的备忘录抄件传给众人,“大家看看吧!这就是郭宋的三个条件,应该说四个条件,第个条件是让我们给他回复名誉,大家说怎么办?”
众人看完了备忘录,霍仙鸣冷笑道:“这个郭宋很狡猾啊!拿着税制做文章,摆明了就不想把汉中还给我们。”
窦文场也道:“我建议我们就接受第二条,等我们军队重新控制汉中,我们想做什么,还能由他来决定?”
“窦翁所言极是!”第五守亮立刻表态支持窦文场的建议。
第五守亮、张尚和焦希望三人在北衙内部的权力斗争中失利后,为了扳倒宋朝凤,他们三人改变了策略,开始极力拉拢霍仙鸣和窦文场二人,这两人掌握着军队实权,只要他们五人结盟,宋朝凤就必败无疑了。
这些人的小伎俩宋朝凤怎么会看不懂,他心中冷笑一声,任尔再三拉拢也无济于事。
宋朝凤冷冷道:“你们太小看郭宋了,以为他的军队真会退出汉中?他在南郑城内不知道安插了多少内应?在险关要隘上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军队?只要我们的军队跑去接手,你们信不信,随便找个借口统统歼灭,一个都休想回来,本来我们已经拿到的一万五千汉中**已经赔干净了,我们还有多少家底去挥霍?”
“文珍,你说说看!”宋朝凤的目光又转向俱文珍。
俱文珍见众人都向自己望来,他不慌不忙道:“其实第三个方案和我们无关,让南衙自己去决定,他们想要那块遮羞布,他们去任命官员,我们也不用出兵,不用去管汉中,至于汉中的税赋损失,其实很小,占整个税赋的半成还不到,不值得我们出兵去争夺。”
霍仙鸣缓缓道:“话虽是这么说,就怕汉中的低税负会引发巴蜀各地不满,会产生抗税暴乱的。”
“那依仙翁的意思的呢?”宋朝凤问道。
霍仙鸣长长的白眉一挑道:“我的态度很明确,汉中夺得回来,就恢复原状,夺不回来,就彻底放弃,别搞得同一个朝廷治下有两个税赋区,那会出大乱子的。”
霍仙鸣的建议显然看得更远一点,北衙宦官们都意识到,两种税制才是真正威胁他们利益的根本。
.......
下午时分,王太后再次召集北衙和南衙重臣,商议郭宋的三个方案。
在出兵问题上,南北衙达成了共识,对方已经占据险要,此时出兵很难再夺回汉中,还会损兵折将,造成更大的损失,他们一致表态,不能再用武力来解决汉中问题。
王太后见众人意见完全一致,她无奈,只得问道:“郭宋的三个方案,各位爱卿可以接受哪一个?”
在三个方案表态上,南北衙却有了分歧,相国张延赏主张接受第二个方案,在无法军队无法夺回汉中的基础上,接受军政分开,把军队驻扎权让给郭宋,朝廷依旧保持对汉中的政务管辖,汉中实际还是归属于朝廷管辖。
张延赏的建议遭到了北衙宦官们的全力抨击,宋朝凤冷笑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张相国真的认为汉中属于朝廷管辖?朝廷有官员任命权,但郭宋有官员的罢免权,你觉得去汉中上任的官员实际上会效忠谁?我告诉你,他们会两头效忠。”
霍仙鸣也果断道:“郭宋故意在汉中实行低税负,用来刺激成都和巴蜀百姓,这一定会引发内乱,为了一点小小的面子,最后却导致内乱四起,这就是张相国想要的结果?”
俱文珍也道:“我认为这只是张相国个人的想法,并不是政事堂的共识,涉及这种重大决策,我建议还是应该先在政事堂达成共识,以免造成误判。”
张延赏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只要拿到政事堂表决,那一定会否决自己的提案,三人否决,崔造弃权,最后自己的一票也无力回天。
王太后沉默良久问道:“那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宋朝凤不慌不忙道:“我们并不是说要放弃汉中,只是说要等待机会,比如朱泚大举进攻关中,关中吃紧,郭宋一定会调汉中军队去救关中,或者请我们出兵助战,那么关中就回来了,这就是时机,所以现在暂时按兵不动,不代表我们放弃汉中,老臣觉得现在谈论汉中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关键是郭宋的第四个条件,我们是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他重建朝廷,另立北唐?还是继续让他名义上忠于南唐?”
“那依朝翁之间呢?”王太后问道。
“老臣认为,既然晋王是太后之臣,那就谈不上汉中失守,至少汉中各城的城头上依旧挂着大唐的旗帜,这只是内部的一种权力斗争罢了,不应该这样对待晋王,应该给他恢复名誉,除非太后希望见到北唐再次出现,那老臣也就无话可说了。”
“张相国可有反对意见?”王太后又问张延赏。
张延赏见一群老宦官都冷视着自己,他再回头看了看,包括崔造在内的其他四相都沉默不语,张延赏自知再无力和北衙对抗了,只得躬身道:“臣没有反对意见!”
王太后尽管心中难以接受,但她也被迫无奈,只得下旨加封郭宋为汉中节度使,节制汉中五州,并责令朝廷恢复晋王的名誉,严禁朝野再辱骂晋王,违令者,严惩不贷!
第八百三十六章 江南子弟
进入二月后,从天下各地赶来的士子纷纷抵达长安,长安文士云集,热闹异常。
这天上午,曲江水面上驶来一艘五百石客船,两名年轻士子站在船头,还有两名随从挑着书箱跟在他们身后。
这两名士子都是二十岁出头,一个叫做萧臻业,一个叫做谢长明,两人皆穿着士子服,头戴平巾,腰佩长剑,格外精神抖擞。
他们两人都是从江南坐船过来,行程半个月,终于抵达长安。
“不用这么急,离上岸还有一段路呢?”
船夫见他们着急上岸了,便笑道:“现在还在城外曲江,你们至少要进城再说吧!”
萧臻业回头吩咐随从两句,随从又放下了担子。
“这里就是曲江池啊!”
谢长明兴致勃勃打量着两边的风景,他还是第一次来,他一指东面很大一片花园,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船夫笑道:“那就是皇家园林芙蓉园,从去年秋天开始,对五品以上官员和家眷开放,里面有踏青的游客,都是宦官人家的家眷了。”
萧臻业眉头一皱,“为什么不对所有百姓放开呢?”
“未央宫倒是对所有人放开了,五十文一张门票,据说里面还开了酒楼和客栈,肯定是很贵的,两位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谢长明顿时有了兴趣,欣然对好友道:“未央宫不错,久闻大名了,我们倒是可以去看看。”
萧臻业撇撇嘴,“有什么好看的,一听就是沽名钓誉的手段,有本事就把芙蓉园开放,让贫苦百姓也可以进去逛逛。”
谢长明叹口气,很无奈道:“你又来了,不要那么疾世愤俗好不好?哪里都有规矩的,不见得你们萧宅也随便让人进吧!”
“狗屁规矩,我就恨这些上位者奢侈无度,不管百姓死活,知不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好了,不跟你争了!”
谢长明问船夫道:“我们在哪里上船?”
“二位若有具体地点,可以提出来,如果不提的话,我们一般都停靠东市码头。”
“贤弟,你们萧家在长安应该有宅子吧?”
萧臻业摇摇头,“萧家在洛阳有大宅,在长安是官宅,当初被朱泚没收,现在住着别人,我只能住客栈,谢兄呢?”
“谢家在官场比较弱,在长安没有宅子,和你一样,只能住客栈。”
“那就在东市上岸吧!那边距离宣阳坊和平康坊比较近,你说呢?”
谢长明苦笑一声道:“我爹爹不允许我住在平康坊,他说我若敢去那种烟花之地,打断我的腿,再断我一年的月钱,就去宣阳坊吧!”
“那就宣阳坊吧!我们家族也一样,不准子弟在外面胡来。”
两人都一致决定在东市码头上岸,这时船只进入了长安城,谢长明很惊讶,“请问船夫,就这么进入长安了,没有一座城门吗?”
“原来是有关卡的,后面关卡被取消了,其实有城门也没有用,长安城现在城门和坊门都不关了,半夜三更照样出城。”
“啊!这可真不简单。”
萧臻业撇撇嘴,“这种官方的谎言你也相信?肯定从明管变成暗管了呗!躲在某个地方监视,我就不相信,官府会真的放任自流?”
船夫笑道:“公子别不信,真没有什么暗中监视,假如我们是朱泚的探子,他们为什么不来盘查我们?”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为什么来盘查你?”
“可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船夫和萧臻业唇枪舌战地争论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这时船只到码头了。
两人结了船钱,萧臻业又扣掉船夫百文钱,作为和自己争论付出的代价。
他们上了岸,两名随从挑书箱跟在后面,谢长明眼睛一扫,指着不远处笑道:“那边有个科举士子问询点,我们去看看。”
萧臻业一撇嘴刚要开口,谢长明却拦住了他,“不准再抱怨!”
萧臻业把嘴边的话吞回肚子,只得小声嘟囔道:“就会做这种表面文章,有本事让科举公平点啦!”
两人来到问询点,只见一片空地上摆着几张桌子,桌子后坐着几名官员,长安像这样的科举士子问询点基本上在每座大城门旁都有一处,东市客运码头是长安最大的水路上客处,所以这里也设了一座问询点。
“请问....这里我们需要登记吗?”谢长明问道。
“两位都是今年参加科举的士子?”
“正是!”
“请问是哪里人?”
“我是常州人,他是越州人。”
官员点点头道:“是这样,如果两位所在的家乡在长安有进奏院,然后进奏院会安排你们食宿登记,但如果你们家乡在长安没有节奏院,可以自己找地方住,也可以让我们帮忙。”
“有进奏院就可以免费食宿?”
“那倒不是,还是自己负担,只是稍微便宜一点,然后大家集中住在一起,考试时进奏院会安排牛车接送,考中了还会派人来报喜。”
两人明白了,萧臻业道:“我们是江南越州和常州士子,肯定没有进奏院,能否给我们介绍好一点的客栈?”
“没问题,两位过来登记一下。”
这种住宿登记比较简单,名字和来源地就行了,到了报名登记就严格得多,除了自己的资料外,还要报籍贯家世,父亲和祖父的名字,有官职或者爵位都要写清楚。
住宿登记主要是把同一个州或者临近州的人住在一起,便于管理,当然,你要自己去找地方住,也悉听尊便,但会遇到一些不方便。
一名官员拿着一张分配图,对两人道:“江南地区的士子主要集中住在永乐、靖安、光福、靖善四个坊,这里面有寺院、民宅和客栈,你们可以自己选择,住宿价格都是官府统一规定的,不会胡乱敲诈,寺院最便宜,住宿每天十文,其次是民宅,每天三十文,再其次就中小是客栈,每天五十文,有名的大客栈是每天八十文,这些都是单间的价格,如果两人住一间,还可以减半。”
官员拿着一份印好的住宿清单给他们,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四个坊的客栈、民宅和寺院。
“你们可以自己去找,如果我们安排,我们会安排五通客栈、潜江客栈、马家客栈、双岭客栈,属于中等客栈,当然,还有几家大客栈。”
“吃饭呢?”谢长明问道。
“吃饭一般是自理,有的客栈也提供,不过长安吃饭很方便,贵的便宜的都有,昼夜营业,可以租辆牛车去西安门大街,那边什么吃食都有,天南海北的,不过有一点必须告诫你们,不要去逛青楼妓馆,一旦被巡查队抓住,考得再好也不会被录取,属于道德有污。”
萧臻业撇撇嘴问道:“假如我们不想住在你们指定的地方,会有什么麻烦上身吗?”
官员笑了起来,“这个不勉强,想住哪里都可以,但我给你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住在一起比较好,今年发榜是报喜和张榜相结合,张榜会晚一天,住在一起主要方便报喜,可方便接受同乡的祝贺,同时同乡住在一起,互相也有个照顾,认识新朋友。”
“我们商量一下吧!”
萧臻业把谢长明拉到一边,低声道:“我总觉得官府这样做肯定有阴谋,恐怕是便于监视我们。”
“你这人.......”
谢长明真的头大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相信,都觉得官府不安好心,你要自己去找地方随便,我听他们安排。”
“好!好!好!一起住就是了。”
萧臻业小声嘀咕道:“出门在外,总要留点心眼才对。”
谢长明不睬他,对官员道:“我们愿意接受安排,希望找一家大客栈。”
“没问题!”
官员帮他们找了一辆牛车,吩咐道:“送他们去永乐坊,文博客栈!”
第八百三十七章 危机突发
永乐坊的文博客栈还不错,是一家大客栈,设施齐全,服务周到,干净卫生,它的上房价格是每天百文,但给士子们一个优惠,每天八十文。
萧臻业和谢长明各要了一间上房,两个陪考随从则合住一间下房,两人间的下房每天三十文,包两餐,条件要差很多,不过毕竟是大客栈,没有五文钱一夜那种通铺。
不得不说,长安这种分区域安排很有人情味,很快他们便结识五六名江南士子,两名苏州士子,两名润州士子,一名杭州士子和一名越州士子,大家口音差不多,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都很像,更重要是年纪相仿,六个人便迅速结成了一个小团体,结伴一起去闻名天下的西安门大街游逛。
.........
一早,天还没有大亮,晋王府早饭就开始了,众人打着哈欠从各自房间出来,纷纷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刘采春已经习惯和大家一起用餐了,她也有了一个固定位置,坐在敏秋的对面,旁边是郭薇薇,另一边是薛涛。
晋王府很重视早饭和晚餐,因为中午郭宋大多不在府中,大家也吃得比较简单,早饭的品种比较丰富,家人们实行自助餐式用餐,想吃什么就取什么,份额都比较小,以保证不浪费。
刘采春刚开始很拘束,就吃眼前的几样,一碗白粥,一个蒸饼,一碟小菜,现在她熟悉以后,也开始选自己喜欢的早饭。
她喜欢吃素菜馄饨和乳酪饼,再喝一小碗酪浆,也就是牛奶,还有水果,长安有名的哀家梨是她的最爱,薛涛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家饭桌上每天都会哀家梨出现。
其实梨也是唐朝最受欢迎的水果,天下各地名梨颇多,光关中附近就有棠梨、红梨、张梨、山梨、赤梨等等十几种,有名的如哀家梨、水蜜梨、张公梨等等。
最大的梨如洛阳、河中一带的凤栖梨,有记录的一枚重达六斤。
这时,郭宋和敏秋从侧面走道过来,敏秋脸上酡红未消,让薛涛暗暗恼火,怎么一大早还要行房事?
郭宋坐下,薛涛给他盘子里取了几块煎胡饼,又给他倒了一杯酪浆,笑问道:“夫君今天要出门?“
“今天要去奉先县,就只呆一天,巡视一下那边的盐场,然后就回来。”
薛涛又笑道:“今年采春的一个堂兄也要参加科举。”
刘采春脸一红,连忙道:“我只是随口给王妃说说,没有别的意思,殿下千万别误会了。”
郭宋笑道:“今天江南来的考生,接近一万了,既然是刘姑娘的堂兄,稍微照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如果考不中进士和明经,那么太学、国子学可以录取,这个问题不大,回头我打个招呼就行了。”
刘采春连忙摇头,“还是不要开这个先例的好,靠他自身的才华去争取,考得上是他的造化,考不上也不能怨别人。”
“你堂兄有哪方面的兴趣?”郭宋笑问道。
“他喜欢种茶,他家在苏州有座茶园。”
郭宋点点头,“那就让他去太学学习种茶和制茶,有名师指点,说不定他将来还能做一番事业,不用占科举名额,自己出钱读就是了,没人会说什么?”
刘采春大喜,“那就多谢殿下了!”
........
吃罢早饭,郭宋便出发去奉先县了。
在出发之前,郭宋又命令肃政台监察正使孟建春前往汉中。
这是夺取汉中后,郭宋第一次下令对汉中各州的官场进行调查,这一次主要是巡视梁州以外的四个州,了解当地情况,与此同时,监察使随从也随之下沉到各县调查,不合格的官员将一律清换,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将受到严惩。
长安内卫官衙在晋王宫东三楼,占据了整整一座建筑,有百余名文官在这里处理各种情报以及公文,它们对外挂的牌子叫做保安署,旁边就是晋王府的官衙。
内卫士兵已增加到一万五千人,主要分布在长安、太原、鄯县、张掖、敦煌、碎叶、灵武、云中等重要城池内,主要职责是负责应对敌军潜伏在城内的情报探子,和晋卫府恰恰相反。
内卫士兵在长安有八千人,驻军大营位于春明门外原千牛卫军营内,这里距离晋王府也很近。
上午时分,统领王越正在官房内处理文书,一名士兵在门口禀报,“晋卫府宋统领有要事求见。”
“快请他进来!”
进来的是晋卫府副统领宋添,他负责对外情报收集,他和内卫经常打交道,反倒是晋卫府统领郭玉娘很少和他们打交道,郭玉娘主要负责高官及其家眷的人身安保,手下有数百名武艺高强的女护卫,分散在各个高官府中。
这并不是监视,监视是官员不知道监视者的存在,而保护则官员知道她的存在,两者本质不同。
宋添走进房间,王越起身笑道:“可是又得到了消息?”
宋添点点头,“这次是关于李武俊的情报。”
王越脸色肃然,连忙道:“请坐下说!”
李武俊目前是晋王府上下关注的重中之重,去年晋军攻占洺州后,便源源不断向洺州运送粮草物资,李武俊岂会坐以待毙,他必然会采取各种手段反制,与此同时,晋王府也加强了对信都的情报搜集。
宋添坐下,取出一管红色鸽信递给王越,“从信都发来的紧急情报,刚刚才收到,你自己看看吧!”
王越接过信筒,从里面倒出一小卷情报,慢慢展开情报细看,他大吃一惊,情报里说,李武俊正不惜一切代价搞到铁火雷的配方,已经有所进展。
“这个有所进展是指什么意思?”王越急问道。
“我们的人也查不到,这是对方的最高机密,只知道这个进展是在长安突破的。”
王越沉吟一下,他相信不会是配方,配方除了晋王外,只有不到五个人知道,这五个人都是被严密保护,或者说严密监视,他们都有极为丰厚的收入养家,不可能冒死出卖最高机密。
另外还有两个机密是硝石提纯技术和铁壳的锻造技术,这两个机密知道的人稍多,但他们也只知道自己技术环节,比如硝石,要经过三个提纯环节,每个提纯环节都由不同人的完成,而且分布在张掖、太原和长安三地。
铁壳锻造技术比较简单,只要多次试验就能掌握,而且掌握了铁壳技术,也谈不上什么进展,没有强大的火药,铁壳就是摆设。
王越想不出对方会得到什么进展,他也没有时间再多想,他必须立刻找到李武俊安插在长安的探子。
事实上,王越掌握了南唐的探子,掌握了朱泚在长安的探子,也掌握了朱滔和田悦在长安的探子,可就是不知道李武俊和李纳在长安的暗探,他一度认为或许没有,但事实告诉他,对方不可能没有探子。
“李武俊在长安的探子有什么线索吗?”王越问道。
宋添摇摇头,“给我们提供情报的人也不知道,但我认为势力应该不是很大。”
王越着实有点头大,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偏偏他们又没有多少时间来追查,万一铁火雷的重要技术泄露出去,麻烦就大了。
王越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冥思苦想,却一时没有半点头绪,令他心急如焚。
这时,宋添提醒道:“李武俊和田悦关系曾经非常密切,他们还互换过情报,说不定.......”
这句话就像黑夜中忽然点亮的一盏灯,顿时给了王越一线希望。
第八百三十八章 迂回调查
自从西安门大街开业后,对西市的冲击不大,西市主要是大宗货物集散中心,粮食、油料、茶叶、肉食、牲畜等等,经营范围基本上和西安门大街不冲突。
但西安门大街对东市却冲击很大,东市贩卖的各种珠宝玉器、上等瓷器,绫罗绸缎等等,西安门大街基本上都有,而西安门大街拥有的各种吃喝玩乐,东市却很少,以至于大家都愿意去西安门大街消费购物。
而另一个原因是东市卖的奢侈品主要客户都是皇亲国戚和贵族高官,自从泾源兵变后,大量皇亲国戚和贵族高官们南迁,东市就遇到变数了。
虽然朱泚的暴发户高官们花钱大手大脚,让东市在短时间内火热了一阵,但这种奢侈毕竟是无根之源,没多久就冷淡下去了,东市就彻底陷入冷清之中。
但真正给东市致命一击的还是西安门大街,那里的商品品质高,价格亲民,走的是薄利多销,购物的同时还可以吃喝玩乐,深受中上层百姓的喜爱,而东市虽然奢侈,却追求暴利,令人反感。
从去年以来,东市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每天都冷冷清清,很多店铺都熬不下去,只能倒闭关店,剩下的店铺也是在苦苦煎熬,期待着东市的春天再度回来。
在瓷器行的街角,有一家专门卖白瓷的瓷器店,叫做王小白瓷器店,曾经在长安还颇有名气,现在也是门前冷落,只有一个掌柜和几名伙计在支撑。
中午时分,店门吱嘎一声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为首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子。
店掌柜喜出望外,连忙迎了上去,“欢迎贵客光临小店!”
这两名大汉正是王越和他的手下,他们早就盯上了这家瓷器店,这是田悦设在长安的一处情报点,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的商家没有什么区别,但他们这几年一直在收集长安的情报。
王越也派人监视过他们,发现他们主要收集商业信息,以及一些官场人事变化,对军事方面几乎不涉及。
为了将来能利用这个情报点,王越一直没有打草惊蛇,但这一次形势紧急,他也顾不上了。
“你这里有官窑白瓷吗?”王越问道。
“有是有,但很少,客官如果只要一两个,我拿得出来,多了就没有了,小店主要经营民窑精品。”
“邢窑又不供应朝廷了,为什么官窑还这么稀少?”
“客官有所不知,官窑已经停窑三年了,现在卖的都是存货。”
“为什么停窑?”王越奇怪地问道。
掌柜苦笑一声,“还不是因为战争。”
王越点点头,“我要买一批瓷器,需要掌柜给我参考一下,能不能请掌柜去我店里看一看。”
“客官要用来做什么?”
“装酒!”
掌柜顿时明白了,这也是要效仿眉寿酒呢,自从眉寿酒用青瓷装酒后,引来很多酒商效仿,但后来卖不上价钱,这股风潮又渐渐消退了,目前还是只有眉寿酒和剑南烧春两家用好瓷器装酒。
掌柜心动了,装酒至少要上千件啊!这可是难得大客户。
“请问府上远不远?不远的话,我可以去。”
“不远,就在大门处的高升客栈。”
“那没问题,我跟你们走一趟。”
掌柜吩咐伙计一声,便跟着王越出门了。
“这位东主贵姓?”掌柜笑问道。
王越呵呵一笑,“免贵姓王,同州人。”
“原来是王东主,同州也不远,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吧?”
“当然不是,长安我常来。”
“不知王东主要我去看什么?”
王越微微一笑,“我做了几个模子,看看能不能按照模子烧一批白瓷出来。”
“那是要看一看的,有的东西如果太刁钻,比如兽头、鸟头之类,那确实是烧不出来的。”
“那倒不至于!”
三人来到了高升客栈,王越一摆手,“请吧!”
掌柜没有怀疑,直接跟随王越进了客栈,他们来到后面一间独院内。
“丁掌柜请稍等片刻!”
王越直接进了屋,瓷器店丁掌柜站在院子里等待,这时,他身后出现几名彪形大汉,叉手堵住了院门。
丁掌柜顿觉不妙,转身要跑,却被两名大汉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
“你们要做什么?”
丁掌柜急得大喊,“来人啊——”
话音未落,王越的随从走上前,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丁掌柜只觉肚子里翻江倒海,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像虾一样弓起了身体。
两名大汉将他架进屋内,这里是晋卫府的一处联络点,被王越临时借用。
王越坐在一张宽桌后,冷冷道:“丁胶,你可想到会有今天?”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丁掌柜疼得满脸通红道。
王越使个眼色,两名大汉放下他,丁掌柜顿时瘫倒在地上。
王越走上前,顿时他面前道:“你知道我是谁,我是内务统领王越,你应该听说过吧!”
王越将下巴上的大胡子一拉,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丁掌柜立刻认出来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你是田悦的手下,你曾经去河西买过战马,名字李胶,又去太原买过羊皮,名字叫做王胶,估计这个丁胶也不是你的真名。”
丁掌柜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绝望。
王越又淡淡道:“你心里应该也知道,一旦被我们发现,你肯定是死路一条,包括你的几名伙计都活不了,不过我想给你一个机会。”
丁掌柜摇摇头,“你会失望的,我只是负责打探商业机密,同时买一些重要物资,不涉及军事,我们都是各做各的,涉及军事的探子是另一批人,我从未接触过。”
“我不是说你们的事情!”
王越缓缓道:“我想知道李武俊探子的情况。”
丁掌柜一怔,这个结果倒令他感到意外,他稍微犹豫一下,立刻摇头道:“我对他们的情况一无所知。”
王越目光何等锐利,从丁掌柜稍微犹豫一下,便知道他有自己想要的消息。
“阉了他!”王越冷冷令道。
两名大汉架起他,刷地拉掉他的裤子,一名大汉抽出一把锋利的尖刀。
丁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我说!我说!”
王越哼一声道:“早说不就行了,非要逼我出手?”
王掌柜满头冷汗,低声道:“定昆酒楼可能是他们的老巢,三年前我和他们打过一次交道。”
“安仁坊的定昆酒楼?”
“正是!”
王越道:“我先放你回去,你只管做你的生意,只要你调查的内容不涉及军事,我暂时也不会为难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是!是!”丁掌柜连声答应。
王越令人跟随他回店里买些瓷器,这是防备他去通风报信。
王越没有时间耽误了,他当即下令道:“立刻集结一千士兵。”
.........
一刻钟后,一千内卫士兵冲进了安仁坊,将位于坊门附近的定昆酒楼团团包围,三百士兵冲进去抓人,现在午饭时间已经过了,正是下午休息时刻,店里几乎没有客人,只有三楼一间雅室内坐着十几名酒兴高昂的士子。
掌柜见冲进大群士兵,他转身便向后院逃去,跑出没几步,便被追上的士兵扑倒,几名士兵将他摁住,用绳索捆绑起来。
十几名伙计也纷纷被抓获,其中一人从厨房挥舞菜刀出来,企图突围,被十几箭射中,当场被射杀。
十几名正在吃饭的士子被押下楼,一个个被吓的面如土色,被带回去调查审问。
这时,王越大步走了进来,一名郎将单膝跪下禀报道:“启禀统领,我们在掌柜房内收到一些重要情报,在地窖内发现了两箱黄金,上面还有李武俊的封条。”
四名士兵将两口木箱提了上来,封条上写着:‘赵王封存,黄金两千两!’另外一口大箱子也是。
王越走到酒楼掌柜面前冷冷道:“应该不需要我再找什么证据了吧!”
掌柜哼了一声,“我奉公守法经营,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样子又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混蛋,把他们带回军营,分头审问。”
王越横下一条心,没有时间和他们磨叽了,必须用酷刑逼迫他们交代铁火雷的秘密。
第八百三十九章 紧急事件
从先秦时代开始,关中的食盐来源都来自奉先县的东卤池,经过了一千多年大规模的开采煮盐,东卤池的盐业资源已渐渐枯竭。
现在的产量只有隋末唐初时的十分之一,其实在过去的几十年内,关中一般使用来自东方的海盐,东卤池基本上停产了,由于现在的产盐量还是略有不足,郭宋便决定,再用东卤池来救救急。
陪同郭宋来东卤池视察的,是主管户部的右司马张谦逸、户部司郎中李延贵以及盐铁署令谢怀恩,还有奉先县的县令和县丞等等一班官员。
东卤池占地数千亩,波光粼粼,岸边芦苇丛生,水鸟众多,郭宋有些奇怪问道:“既然叫做卤池,那应该是盐水湖才对,怎么还水生植物和鸟类?”
奉先县县令赵钧躬身道:“启禀殿下,东卤池的盐水已经被多次煮过,现在含盐量已经不高,可以生存一些植物和水鸟了。”
郭宋眉头一皱,“既然如此,那东卤池不就废了吗?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旁边盐铁署令谢怀恩道:“殿下有所不知,东卤池的水早就淡了,现在产盐主要是井盐,打一口井下去,会遇到盐层,然后灌入池水,等井水变成盐度很高的卤水后,再抽出来煮盐。”
“那这样的话,一斗盐的本钱是多少?”
“不多,一斗盐的本钱最多二十文。”
“有那么低吗?”郭宋有些不信。
旁边李延贵解释道:“殿下,开采盐的本钱确实不高,关键是运费,像我们从西海盐湖开采食盐,每斗的本钱不过几文钱,但运到长安,本钱就增加到三十文了,盐州的盐也是运费贵,运到长安每斗本钱是二十文,奉先这边运费低,但开采稍微麻烦,还要打井、煮盐,只是运输上便宜,但由于开采煮盐稍贵,最后本钱和盐州一样,每斗二十文左右。”
“这样说起来,蒲州盐的本钱应该是最低的。”
张谦逸点点头,“殿下说得很对,蒲州运到长安,最后每斗盐的本钱在十五文左右,所以大家才对开采蒲州盐池那么积极,毕竟有利可图,每斗盐我们能赚十五文钱。”
目前每斗盐的卖价是一百三十文,其中一百文是军俸,雷打不动,那么参事堂要想赚钱,就只能在三十文钱中做文章,开发奉先县的东卤池比较麻烦,成本稍高,而蒲州盐池的成本低,利润大,所以参事堂更倾向于开采蒲州的食盐。
众人来到一口盐井前,井很大,里面灌满了湖水,谢怀恩介绍道:“盐井灌满水后要等半年到一年,盐的浓度饱和后才开始取水煮盐,目前我们都是在取一年前的井水制盐。”
“这边有多少口盐井?每天产量多少?”郭宋连续问道。
“回禀殿下,老井大约有六百口,我们又新打了七百余口井,现在开采的都是老井,每天产盐一千石左右,等到老井采完,新井差不多也好了,然后开始采新井,老井中注水,周而复始,这样产量可以维持在每天一千到一千两百石左右。”
郭宋心中迅速盘算一下,朝廷在奉先这边盐井每年可以获利四万贯左右,而蒲州产量是这边三倍,再加上盐州的盐,参事堂每年能获利二十万贯,当然军费不用考虑了,再加上葡萄酒专买,土地租金收入,税收等等,官府一年的获利在百万贯以上。
还有粮食收入,这也是很大一块收入,最后林林总总算下来,官府一年大概有一百五十万贯的收入。
这其实不算多,只能说勉强维持官府的运转,究其根源,还是人口基数比较少,可就算现在打下河北也没有什么用,河北实在太羸弱,不休养生息十几年,休想恢复过来,远水不解近渴,唯一的办法就是开源节流,大家要学会节约过日子,作为利税大头之一的盐业开采,也要想办法降低成本。
然后才是开源,发展生产力,使物资充足,财富增加,官府的收入相应也会增加。
想到这,郭宋问道:“这里制盐耗费最大的是哪一项?”
“应该是煮盐耗费最大!”
“看看去!”
众人簇拥着郭宋来到煮盐场,煮盐场很大,架了几百口体型庞大的坩埚,每口坩埚上还搭着一架梯子,有人站在梯子上,或者用大勺挖出食盐结晶,或者又向坩埚中灌入一桶桶卤水。
“我们是先过滤,过滤几道,把各种杂质过滤掉,然后进行煮盐,得到的盐虽然还是比较粗,不能和海盐比,但我们很便宜,现在扬州的盐价已经到五百文了,是我们的三倍还多,它还是海盐产地,洛阳盐价八百文,更加离谱。”
郭宋有点无语,品质不好,就拿价格来说事,长安盐价低是自己用强权压制住的好不好?
但郭宋很无奈,各地井盐的品质也不一样,像巴蜀井盐的品质就很好,奉先县这边就不行,杂质比较多,蒲州那边虽然不是井盐,但杂质也比较多,品质也稍逊,这是先天不足,没办法,而青海湖那边盐的品质很好,但太遥远,运费太贵。
至于晒盐,除非有海边种一望无际的滩涂地,否则别多想。
这时,郭宋发现居然烧的是木材,让他着实愣住了,自己大力推广煤炭,在煮盐这个大环节,居然还用木材。
“为什么不用石炭煮盐?”郭宋十分不满问道。
谢怀恩踌躇半晌道:“这是个习惯,几百年都用木材煮盐,一时改不过来。”
“不行!立刻给我改,我下次再来,还是用木材的话,奉先县令和盐铁监令都统统换人,不光是奉先县,蒲州和盐州那边也一样,必须要用石炭来煮盐。”
郭宋着实有点动怒了,自己千方百计给他们降成本,这么明显降低成本的办法,他们却不用,用习惯来搪塞自己。
他又对李延贵和张歉逸道:“河东和关内道都盛产石炭,品质很好,易开采,而且石炭发热量大,能大大缩短煮盐时间,改用石炭,每斗盐的本钱至少还要再降三文钱,你们算算看,一天就能增加三百贯钱收入,一年增加十万贯,大家的福利待遇都能提高,这种好的方案为什么不采用?”
张谦逸惭愧道:“殿下说得对,还是我们思想比较保守了,不能接受新事物,这件事必须要改过来,而且要立刻改,三天之内,全部改成烧炭。”
郭宋点点头,“这件事可以举一反三,回头我们再好好商议一下,还有很多类似的事情。”
“卑职明白了!”
这时,郭宋对一旁的亲兵问道:“什么事情?”
他见这名亲兵似乎有急事找自己。
亲兵上前低声说了几句,郭宋脸色一变,当即令道:“去奉先县!”
奉先县有座鸽信站,王越是发鸽信到奉先县,形势比较危急。
王越用残酷的手段终于逼问出了结果,二十枚大型铁火雷正在运往冀州的路上。
这是铁火雷在管理上的一个漏洞,晋军制造的铁火雷有保质期,一般是三年,三年后都要送回张掖重新装药,实际上还是能用,只是防止万一。
李武俊手下用一千五百两黄金买通了负责押运铁火雷的兵器署署丞李恙,在运输途中,李恙配合他们偷梁换柱,在兰州趁夜间换掉了一艘运送铁火雷的船只,船上的三名士兵也被他们干掉。
这件事发生在三天前,现在这艘船下落不明,里面装有二十枚大型铁火雷。
郭宋极为恼火,立刻命令长安内卫和太原内卫出动,务必找到这艘船,于此同时,他又发一封鸽信给应采和,要求她参与追查此事。
第八百四十章 千里追踪(上)
夜里两更时分,应采和带着徒弟净月出发了,她们二人一路向东赶往同州。
应采和在长江亲眼看见过铁火雷的实物以及爆炸时的场景,那还是小型铁火雷,她很清楚这种火器落在李武俊手中的后果,基本上河北战役就危险了。
她可以想象主人为这件事恼火万分,在关键时刻他想到了自己,这是对自己的肯定和信任,想到这一点,应采和精神振奋,她决心要使出全身解数找到铁火雷的下落。
应采和的追踪能力相当强大,她喜欢独来独往,不太愿意和别人合作,一方面是她十分自负,瞧不起其他人,另一方面也是她的做事风格和大多数人不合,她不喜欢和别人争论,让对方闭嘴的办法只有一个,一剑割断对方的喉咙。
但不管怎么说,应采和是刺客出身,她的追踪能力十分强大。
对方运送二十颗大型铁火雷,走陆路太不方便了,要去冀州必须穿过飞狐陉和井陉,相信晋军已经飞鸽传信,从河东一头严密封锁了飞狐陉、井陉和滏口陉以及南面的白陉和太行陉。
就算他们能侥幸穿过晋王的地盘,那他们还能穿过朱滔的地盘吗?可能性很小。
所以应采和判断,对方走水路的可能性最大,走黄河水道,然后走永济渠北上,这里面要穿过晋王、朱泚和田悦的地盘,朱泚和田悦的地盘问题不大,只要给足贿赂,基本就能过去。
那他们能不能穿过晋王的黄河水道呢?
这就很难说了。
应采和决定先去壶口,从时间上算,自己赶到壶口时,他们差不多也在那个位置。
黑夜中,应采和与徒弟净月快马加鞭,在官道上疾速奔行.......
天快亮时,郭宋在一千骑兵和护卫下也赶回了长安城,他来不及回府,直接命人把内务、晋卫府的首领找来见自己。
内卫首领王越和副首领李安臣先赶来,另一名副首领关舞阳已经率人赶去兰州了。
房间里还有晋卫府首领郭玉娘,副首领宋添。
四人低着头,默默承受着主公的雷霆之怒。
“你们这几年到底在做什么?居然让人家把自己的老巢给挖了,他们从容部署时,你们在哪里?他们买通我们的人时,你们在哪里?他们轻而易举偷走铁火雷时,你们又在哪里?你们都在睡觉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时刻你们却靠不住,我就算是养一群猪也比你们强!”
王越跪下垂泪道:“卑职愿承担一切责任,以死谢罪!”
“放屁!”
郭宋大骂道:“你死了,铁火雷就追得回来了?现在我要你表现的时候,你却要去死,你若不想当这个内卫统领,那我来当!”
其他三人也纷纷跪下,郭玉娘含泪道:“殿下息怒,这件事来得太突然,王统领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在想尽一起办法寻找铁火雷的下落。”
“我也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郭宋长长叹了口气。
他对王越道:“我先不骂你们了,你先把前因后果告诉我,然后再告诉我,你们怎么追踪的?”
王越拭去眼泪,便从晋卫府得到消息讲起,一直讲到他们几乎将定昆酒楼的掌柜活剐了,一名伙计才承受不住压力,招供了买通军器署署丞李恙之事,而李恙押着一千枚过期铁火雷去张掖,但这个时候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兰州传来消息,运送铁火雷的船只被换了一艘,少了二十枚铁火雷,从时间上推断,应该发生在三天前。
“这个军器署署丞李恙呢?”郭宋问道。
“他失踪了,卑职已派人去他祖宅,以及在他家附近埋伏,卑职相信,他一定会偷偷潜回来。”
“好吧!先不管这个署丞的事情,说说你们的部署。”
王越道:“卑职首先通知太原内卫全部出动,封锁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和太行陉的所有入口,严加盘查。
另外,卑职又派出二十支搜寻小队,沿黄河以及关中、陇右、朔方、关内、河东等各地官道巡查,副统领关舞阳率领三百内卫骑兵赶赴兰州,看看兰州方面能否查到什么线索。”
郭宋点点头,又问郭玉娘道:“晋卫府呢?有行动吗?”
“有!”
郭玉娘道:“我们也是双管齐下,我们派出七组刺客,搜寻对方的行踪和下落,同时发消息给幽州、信都、洛阳、元城四个大城的情报点,要求他们关注这件事,但卑职没有提及铁火雷,只是说重要军事物资。”
他们的动作还算是迅速,无可挑剔,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这群偷盗铁火雷的奸细都是什么人?你们查到了吗?”
“卑职审问到了。”
王越禀报道:“是李武俊手下九重楼的武士所为。”
九重楼是李武俊豢养的一个武士机构,约有一百余人,个个武艺高强,大多是大唐各地的亡命之徒,胆子大,敢做事,和朱滔的幽州堂、田悦的铜雀台、李纳的清风楼等武士机构齐名。
“我还要提醒你们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知道你们会封锁通道,然后他们找一个小县城先隐藏起来,等风头过了以后再运送回去。”
王越连忙道:“这个可能性卑职也想到了,关副统领去兰州查找线索,就是为了寻找他们可能的落脚之处。”
郭宋摇摇头,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计划,这时,郭宋忽然发现,那个军器署署丞李恙是重中之重了,他一定和对方周密策划,那么对方的很多细节他都了解。
“务必要把李恙尽快抓到!”
.........
应采和只用两天时间便赶到了壶关,壶关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它是黄河上的一个重要节点,因为这边有壶口瀑布,所有往来船只必须要用旱地划船的方式经过这里,而旱地划船必须卸货,然后用畜力运到一里外再重新上船。
应采和相信对方若要走水路回河北,那一定会来壶关,如果来壶关后又不走水路,就算是迷惑对方也没有意义,因为对方是多管齐下,多头应对,根本不会受到迷惑。
所以应采和可以肯定,只要对方到了壶关,那一定是决定走水路回河北。
而且对方走壶口还会与众不同,极可能不会卸货,这样就容易排查了。
壶口码头上人很多,人声鼎沸,热闹异常,至少拥挤了几千人,这两年黄河河道运输繁忙,吸引了大批劳工来壶口卖苦力赚钱,拉一艘船或者运一趟货能挣十文钱,一天两百文能挣到,一个月就是六贯钱,这可比在家种地强多了。
因为能挣到钱,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做工,导致壶口有点人满为患,劳力饱和了。
应采和见壶口路上全是赤着上身的男子,一个个汗臭熏天,她不想去参与,便找到一个介绍生意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见应采和长得虽好看,但粉面带煞,眼露杀机,后背的长剑剑鞘上血迹斑斑,便知道这是不好惹的女游侠,他恭恭敬敬问道:“姑娘需要小人打听什么?”
“我要打听一艘货船,这两天过壶口的,五百石左右,里面至少有十几个人,看起来都是会武艺的汉子,佩长剑或者刀,河北口音,他们的货物是一只一只的大木箱子,大概四尺高四尺宽,一共二十口大木箱,打听到了我给你五两银子。”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连忙躬身道:“我马上去打听,保证能问得清清楚楚。”
中年男子转身要走,应采和又叫住他,“等一等!”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应采和迟疑一下道:“还有一种可能,这艘船不肯卸货。”
“不可能的?”
中年男子摇头道:“一般都要卸货,否则很难拉,除非对方肯给几倍的高价,雇佣更多的人来拉船,但没有这么蠢的船东,所以肯定会卸货。”
“你去打听就是了。”
“我知道了,姑娘稍等。”
中年男子一溜烟地走人群中去了。
净月有点担心地问道:“师父,会不会查不到?”
应采和淡淡道:“除非是他们还没有来,否则雁过留痕,他们一定会留下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