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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猛卒txt下载     猛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五十四章 豆腐郭萍

    次日一早,郭宋在数百亲兵的护卫下来到了云阳县,云阳县是京兆府二十个属县之一,位于渭河北岸,长安的东北方向,距离长安不到百里。

    云阳县令赵钧被郭宋器重的关中官员之一,他原本是奉天县尉,连升两级为县令,他在郭宋部署的考试中,强烈主张废奴,主张取缔一切贱籍,百姓人人平等。

    云阳县县城也不小,约二十余万人口,居民主要以种田为主,县城周围分布着一望无际的农田。

    县令赵钧带领一众官员在县城门口迎接郭宋的到来,赵钧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中等,相貌堂堂,他躬身给郭宋施礼,又一一介绍了县丞、县尉和主簿。

    郭宋对众人好言安抚,便在众官员簇拥下进了县城。

    他这次是突袭,事先没有任何通知,县里也来不及准备,一切都是以真实的面目出现在郭宋眼前。

    县城大街还算干净,没有分坊,大街两边都是密集的店铺,人来人往,到处是运送货物的驴车、牛车,大街上热闹异常,叫卖声不断,充满了生活气息。

    郭宋暗暗赞许,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商业,赵钧等人心中颇为紧张,唯恐晋王殿下嫌弃县城太杂乱,不过看晋王殿下的脸色不错,似乎很欣赏县城的热闹,让他们稍稍松了口气。

    众人来到县衙,郭宋在后堂坐下,茶童奉了茶,郭宋喝了口热茶问道:“云阳县的状况看起来不错,现在还有什么棘手之事?”

    “回禀殿下,云阳县底子好,良田肥沃,现状还算不错,百姓安居乐业,粮价也稳定,目前斗米五十文,不过地价比较贵,一亩上田要十五贯,还是开元老钱的价格,新钱买土地已经不收了,卑职觉得,新钱问题恐怕是个很棘手的隐患。”

    郭宋点点头,昨天杜佑也提到新钱问题,老百姓心里有数,新钱本来就比较差,以前是朱泚强压,不想用也要用,现在朱泚被赶走,这种品质较差的钱迟早会被淘汰,大家心里对新钱都开始抵制了。

    郭宋缓缓对众人道:“新钱问题确实是朱泚留下的遗毒,要清除这些遗毒,我们也只能一步步来,目前我们筹集了一批开元老钱,准备逐步兑换百姓手中的新钱,当然不可能一下子放开,有定额,比如每户人家兑换几贯钱,可能下个月会展开,具体方案还没有,你们要安抚好百姓,新钱官府承认的,会一步步兑换成老钱,不会作废。”

    众人为这件事烦恼已久,听完郭宋的话,官员们顿时长松一口气,赵钧欢喜道:“殿下表了态,我们也可以给百姓一些承诺,要不然走在大街上,总是有百姓捧着新钱问我们,这钱还能不能用?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着实很尴尬。”

    郭宋点点头,“你们告诉百姓,新钱可以正常使用,过几天,晋王府的公函就会下达各县,会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答复。”

    说完新钱之事,郭宋便话题转回到今天的来意,他沉吟一下道:“我前天看到一份报告,云阳县想彻底查清奴隶黑户,我对此比较有兴趣,所以专程来云阳县调研。”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晋王殿下是为这件事来的,赵钧躬身道:“这件事由卑职向殿下汇报!”

    郭宋摆摆手,“大家都坐下吧!我只是来调研,大家随意一点,不用太紧张,赵县令汇报,大家也可以补充。”

    众人跑去搬了几张椅子,四名县官分两边坐下,赵钧道:“卑职一直强烈主张废奴,但废奴不是云阳一个县能决定,所以我们就想把一些基础事情做好,摸清奴隶和奴隶黑户底细,全部登记备案,这样县里就能掌握,云阳县到底有多少奴隶?将来废奴时,就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这个想法很好,循序渐进,先摸清家底,不过你们怎么会想到从奴隶黑户入手?”

    “这是由一个案子引发的,朱县尉,你经手此案,你来汇报。”

    旁边县尉朱长贵道连忙欠身道:“启禀殿下,事情是这样,大概是正月初五,县里接到一个妇人报案,她说自己女儿被人拐卖为奴,她寻找了很多年,最后在云阳县的一家乐坊找到了,然后我们去乐坊调查,发现乐坊里有十几个乐女都没有身份,后来东主不得不承认,这十几名乐女是奴隶黑户,我们才发现了奴隶黑户普遍存在。”

    “刚才那个报案的妇人呢?”郭宋又转回最先的话题,也不知是为什么,他心中对这桩案子总有那么一点点牵挂。

    “那个妇人的女儿不是奴隶黑户,确实是一名女奴,是雍县开出的卖身契,因为是合法奴隶,我们也不好强行带走,然后双方协商,这个小娘子暂时住在乐坊,等她母亲赎回,乐坊开价五十贯,给她母亲三年时间。”

    郭宋略略有些不悦道:“既然本身是拐卖的小娘子,官府为什么不替她赎回,让她们母女团聚?”

    几名官员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赵钧半晌道:“这种事情太多了,我们最多是帮忙压价,乐坊东主开出五十贯,我们则压价到三十贯,双方都签了协议。”

    “那十几名奴隶黑户呢?”

    “目前还住在乐坊,她们没有身份,也没有父母,愿意学门手艺吃饭,都不肯离去。”

    郭宋起身道:“我们去乐坊看看。”

    这种奴隶买卖确实是很头疼的事情,不是一张禁令就能解决,关键还是普遍百姓的意识,他们把奴隶买卖看作是很寻常的事情,就连奴隶本身也没有什么反抗意识。

    乐坊的名字叫做杜鹃乐坊,乐坊一方面是音乐学校,培养女学生和乐姬弹琵琶,唱歌,跳舞,另一方面它也是一种商业演出机构,唐人的婚丧嫁娶一般都会找乐姬来助兴,还有各大酒楼也会请乐姬入驻,甚至某个达官贵人看上某个美貌的乐姬,也会出钱把她赎走,总得来说,乐坊还是一个比较赚钱的行当,基本上各县都有。

    乐姬来源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从小买来的女奴,这种乐姬基本上没有收入,乐坊东主包吃包住。

    还一种是主动从业者,这种需要换籍,从平民籍贯变成乐、娼等贱籍,但不管是哪种方式,一旦入行,都很不容易脱身,一般到三十多岁以后,年长色衰,老大便嫁作商人妇,或者嫁给同行乐师。

    只有少数长得好,运气好的,被达官贵人看中,委身为大户人家小妾,像张雷的小妾就是乐姬从良嫁给他。

    不过郭宋去年颁布了脱籍令,废除了贱籍,如果不是奴隶身份,普通贱籍身份的乐姬就是平民了,随时可以走人改行,河东以及其他地方都已经执行,很快关中也会执行。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乐坊,这时,赵钧指着对面一个摆摊卖豆腐的妇人道:“那个就是告状的妇人,她在这里摆摊卖豆腐,盯着自己女儿呢!”

    郭宋看见了妇人,见她年约四十岁左右,满脸沧桑,看得出吃了很多苦头,郭宋随口问道:“她叫什么?”

    “她也姓郭,灵州鸣沙县人氏,好像叫做郭萍!”

    郭宋微微一愣,居然也是鸣沙县?但随即他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这个妇人叫做......郭萍?

    籍贯也对,姓名也对,难道....会是她?

    郭宋的前身就是灵州鸣沙县人,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后来嫁到凤翔府,也就是岐州,郭宋特地托梁蕴道帮忙找过她,几年前,梁蕴道打听到了这个大姐下落,但找到她家时,她家已经人去屋空,不知所踪,邻居也是后来的,一点都不知情。

    梁蕴告诉郭宋,他的大姐叫做郭萍,嫁给一个叫做周凉的同县小商人,在雍县做豆腐为生,由于鸣沙县屡屡被薛延陀人入侵,不安全,郭萍便跟随丈夫迁去了雍县,但周凉在十年前就已经病故,她成了寡妇,拉扯着一儿一女长大,日子过得很艰难,五年前一家人便失踪了,现在下落不明。

    “她女儿什么时候被拐?”郭宋不露声色问道。

    “她的状纸上说是五年前,女儿十岁,现在十五岁了。”

    “她女儿姓什么?”

    “好像是姓周。”

    名字也对上了,这个中年妇人十有**就是自己的大姐。

    这一刻,郭宋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那个可怜的妇人竟然是自己大姐,难怪他刚才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很关心她的案子。

    郭宋已经没有心思去乐坊了,便令道:“回县衙!”

    他调转马头返回县衙,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跟上,走到县衙门口,郭宋对赵钧道:“那桩拐卖案要重审,现在就审,被拐卖的孩童不允许卖身为奴,它的卖身契不成立,乐坊东主收买拐卖孩童,必须严厉重罚,处以死罪!”

    众人都呆住了,郭宋的亲兵郎将赵骏猜到了几分,劝郭宋道:“殿下,或许我们可以从乐坊东主身上追查拐卖孩童之人。”

    郭宋冷冷道:“孩子的身契是雍县办的,从雍县就能查到。”

    “殿下,时间久远,不一定能查到,而且乐坊东主不买,那个小娘子的命运恐怕会更悲惨。”

    郭宋明白更悲惨的意思,那就是被卖到妓院,他略略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又对县令赵钧道:“可以饶他一死,但拐卖的孩童不准为奴,她的奴籍不成立,开始审吧!”

第七百五十五章 亲情难逾

    赵钧不敢怠慢,连忙喝令开堂审案,他急忙派人去把当事双方找来。

    妇人郭萍听说县令要重审自己女儿一案,心中着实紧张,连忙把豆腐摊托给店铺照看,她匆匆忙忙跟着衙役来到县衙。

    “小哥儿,出了什么事情?”郭萍低声问衙役。

    衙役摇头道:“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郭萍从怀中掏出一把钱,要塞给衙役,吓得衙役连忙摆手,“这钱你收好,不用给我,听说是上面关注你的案子了,不是坏事。”

    跟衙役进了县衙大堂,她刚要跪下,一名押司连忙拦住她,“大嫂已经陈述过案情了,县令不问你的话,你不用跪了,站在一旁便可。”

    郭萍有点糊涂了,进县衙不用跪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时,乐坊东主也赶来了,他见郭萍站着,也不太想跪,却被衙役一棍子打在腿弯上,‘扑通!’跪下。

    跟在乐坊东主身后的小乐女周明珠被郭萍一把拉到自己身边,怎么也不肯放开她的手了,她找了五年才找到自己女儿,怎么也不肯放开了。

    赵钧一拍惊堂木,高声道:“本官已经查清,乐女周明珠五年前被拐卖,按照大唐律规定,拐卖之人不得为奴,本官判决她的奴籍不成立,就此作废,你们母女回家去吧!”

    郭萍顿时哭了起来,拉着女儿跪下,旁边的押司连忙扶她们起来,“不用跪了,大嫂先带孩子回去吧!”

    郭萍千恩万谢,带着女儿回家了,这时,赵钧再重重一拍惊堂木,恶狠狠问乐坊东主,“你是从何人手上买来的被拐女童,从实交代!”

    ........

    郭萍住在一间租来的小茅屋里,一个月租金两百钱,她跟丈夫在雍县开了家豆腐小店,起早贪黑做豆腐卖,她五年来颠沛流离找女儿,也是到处卖豆腐,吃尽了苦头。

    回到小屋,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好一会儿,周明珠才抹去眼泪道:“娘,阿哥呢?”

    郭萍抹着眼泪道:“你阿哥在武功县,给人做了上门女婿,我才得了十贯钱的盘缠,要不然我哪里能熬得到今天。”

    母女二人互诉别来之情,说着说着,两人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这时,院子里有人问道:“请问,这里是郭大婶的家吗?”

    郭萍吓一跳,连忙走到外面,只见外面站着几名士兵,为首是一名将军,她心中惊疑,问道:“你们....找错人了吧?”

    “我想问一下,你丈夫是不是叫做周凉?”

    郭萍点点头,“是叫周凉,孩子她爹去世快十年了。”

    “大婶应该还有个兄弟吧!”

    郭萍黯然,叹口气道:“爹娘去世前托我照顾好他,我这个做姐姐没有尽责,他去崆峒山做了道士,应该很小就死了。”

    郭宋就站在门口,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潸然泪下,他从不承认自己是灵州郭家人,但并不是因为他非真正的郭宋,而是他痛恨灵州郭家的自私和冷漠,如果不是自己到来,小郭宋早就饿死了,灵州郭家从来不管他死活。

    但郭萍不一样,他身体里流着和郭萍同样的血脉,那种与生俱来的亲情不管他承不承认,都是没法泯灭的。

    郭宋走进院子,摆摆手,亲兵们都退了下去。

    郭萍惊疑望着郭宋,她感觉对方眉眼间依稀有点熟悉,“你是......”

    “我是郭宋,从小在崆峒山出家当道士,我自己也有个大姐,但我找不到她了。”

    “你是.....小弟!”

    郭萍的情绪爆发了,她扑上去抱住郭宋,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小弟,你没有死啊!大姐以为你死了,我悔恨了好多年,当初为什么要让你去崆峒山。”

    郭宋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克制住内心的伤感道:“我今天也是无意中来云阳县,可见上苍有眼,让我又见到了亲人。”

    “娘,他是谁?”周明珠在母亲身后怯生生问道。

    “他是你舅舅,我给你说过的,你有个舅舅,快给舅舅磕头!”

    周明珠连忙跪下,“明珠给舅舅磕头!”

    郭宋连忙拉起她,笑道:“这些年舅舅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们委屈了。”

    郭萍今天哭得稀里哗啦,先是救回了女儿,紧接着以为死去多年的兄弟忽然出现了,但她毕竟饱尝世态炎凉,比一般女人更加懂得人情世故,她忽然若有所悟,难道明珠被救回是因为.......

    “小弟,是不是你给县令打了招呼?所以县令重新审案了。”郭萍急问道。

    郭宋点了点头,“大姐,先不要管那么多,你们收拾一下,跟我回长安!”

    郭萍抹去眼泪,打量郭宋一下,惊喜地问道:“小弟,你现在做什么,好像是个将军?”

    郭宋忍不住笑了起来,郭宋这个名字对关中百姓已经是如雷贯耳了,估计大姐也知道,但她不敢往那边想。

    这时,赵骏在门口小声道:“殿下,赵县令求见!”

    郭宋点点头,“你们帮我大姐收拾一下。”

    他快步走出院子,县令赵钧已经知道了郭萍的身份,吓得他战战兢兢道:“殿下,卑职真的不知.......”

    郭宋笑了笑道:“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我和大姐已经失散二十几年,要不是你们正好审这个案子,我今天真的就错过了。”

    赵钧松了口气,连忙道:“卑职已经把周姑娘恢复了平民身份,拐卖她的人叫做王富,在关中是一个有名的人贩子,卑职会尽快将他缉捕归案,以死罪惩处!”

    赵钧很清楚,晋王殿下的外甥女绝不能有半点奴隶记录,这会影响她的名声,她就是被拐的孩童,要把她卖身为奴这一条彻底抹掉。”

    郭宋点点头,“这件事我就交给你,还有雍县记录要处理好,回头向我禀报。”

    “请殿下放心!”

    ........

    院子里,郭萍悄悄地问赵骏,“我兄弟倒底是什么官,连县令对他都恭恭敬敬的?”

    对郭萍这种底层百姓而言,县令就是他们能接触的最高官员了,县令在他们眼中就如神一样的存在,比县令更高的官员,他们心中着实没有一点概念。

    赵骏笑道:“婶子没听到我刚才的称呼的吗?我叫他殿下。”

    “殿下!”

    郭萍愣住了,殿下是什么?是王爷,他忽然醒悟,殿下不就是王爷吗?自己兄弟是王爷?

    她想起了多年前丈夫开的玩笑,河西节度使叫做郭宋,居然和自己兄弟同名,会不会是她的兄弟?

    对丈夫的玩笑,她只是一笑了之,怎么可能呢?自己兄弟早就病死了,灵州郭家说的。

    后来她又知道晋王也叫郭宋,就是原来的河西节度使,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她遇到过的郭萍就有好几个。

    但有时候她心中也犯点嘀咕,毕竟郭宋这个名字比较少见,这也太巧了吧!

    现在,自己兄弟居然是王爷,她立刻想到了晋王郭宋,郭萍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她有点眩晕了,身体晃了晃。

    女儿周明珠连忙扶住她,“娘,你你怎么了?“

    郭萍摆摆手,“娘没事,娘清醒得很,你扶一下娘。”

    她心中胆怯到了极点,但她又必须要弄清楚,郭萍一咬牙又问道:“小将军,我弟兄莫非就是.....就是晋王郭宋?”

    赵骏笑着点了点头,这下郭萍彻底眩晕了,完了!完了!这下子怎么办?自己刚才十分无礼,竟然抱着晋王大哭,他会不会恼火自己?

    不对!不对!他是自己兄弟,抱着兄弟哭有什么关系?

    哎呀!自己兄弟居然是晋王,那他能不能帮帮自己的儿子?

    君玉太可怜了,说是上门女婿,实际上就是长工,一个人要种两百亩地,会活活累死的。

    郭萍心中乱成一团,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发财新路

    一直到了长安,郭萍还没有完全回过神,她仿佛还在梦中一般,恍恍惚惚,似梦似真,自己未来是什么,她不敢去想。

    但自己女儿找到了,兄弟出现了,这才是让她欢喜无限的事情,她是一个很朴实的劳动妇女,荣华富贵什么的她不是很在意,她更关注自己家庭,自己的孩子和亲人。

    “小弟,你妻子在长安吗?”

    快到长安时,郭萍忽然想到了这个重要问题,自己的弟媳和侄儿侄女呢?

    郭宋微微笑道:“他们还在太原,三月份来长安,大姐,我有两妻一妾,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最小的一个儿子才四个月,大的是女儿,比明珠小两岁,喜欢绘画。”

    “你居然有......”

    郭萍刚想说兄弟居然有三个妻子,忽然想到他是晋王,再说哪个王爷没有几百个妻子?三个妻子已经很少了。

    “小弟,我想....想请你帮个忙。”郭萍吞吞吐吐道。

    “大姐说就是了,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我还有个儿子,叫君玉,在武功县给别人当上门女婿,挨骂挨打,农活很重,很是可怜。”

    “为什么要去当上门女婿?”郭宋不解问道。

    “我带着他四处找明珠,我们娘俩身无分文,一路讨饭,实在坚是持不下去了,路过武功县,遇到一户人家招上门女婿,给十贯钱安家费,为了十贯钱,为了让我继续去找妹妹,君玉就把自己卖了,他才十六岁啊!”

    说到这,郭萍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周明珠伏在母亲怀中,低声安慰她。

    郭萍搂着女儿又继续道:“名义上是上门女婿,实际上就是奴隶,他们家女儿才五岁,怎么可能嫁人?我去年回去看过他一次,他才十七岁,一个人要种两百亩地,还吃不饱,多吃一口就被辱骂........”

    “别说了!”

    郭宋打断大姐的话,阴沉着脸对赵骏道:“安排几个弟兄去武功县把人接回来,大姐,他在哪里?”

    “在武功县七子乡的魏头村,最东面那户人家,户主好像姓王。”

    赵骏立刻道:“卑职知道了,卑职亲自去接人。”

    .........

    郭宋带着大姐母女二人来到兴庆宫,郭萍看一圈兴庆宫,便死活不肯住在这里,她说这不是她住的地方,住在这里会短寿。

    郭宋无奈,只得把大姐母女二人送去隔壁胜业坊的贵宾驿,安排她们住在一间舒适的独院内,吩咐驿丞好生伺候,又给了大姐五百两银子,让她去买些衣物首饰。

    郭宋心中有点后悔,要是妻子在这里,妻子就会把她们安排好了,自己毕竟是男人,很多事情想得不周全。

    他回到兴庆宫,刚到宫门口,却远远看见张雷和妻子李温玉,他们正在询问守卫。

    郭宋大喜,师姐来得太及时了。

    “师兄,我在这里!”郭宋带着亲兵催马奔了过来。

    “我们正担心扑个空呢!士兵说你出去了,不在宫里。”张雷咧嘴笑道。

    “师姐什么回来的?”

    “昨天晚上,带着孩子回来了,忙了一天,正好来看看师弟,带封信给你,是薛弟妹写的。”

    李温玉取出一封家信递给郭宋。

    郭宋接过信便急道:“我正好有件事情想找师姐帮忙。”

    李温玉微微一笑,“堂堂的晋王殿下,居然还有事求我这个民女帮忙?”

    “是家事,非师姐帮忙不可!”

    郭宋便把云阳县遇到自己胞姐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张雷立刻埋怨道:“师弟,这就是你不对了,自己的亲姐,怎么能住在官驿?再好的官驿也不行啊!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少说废话,要是知道师姐回来了,我会不来找你们?”

    李温玉连忙道:“你们别争了,师弟,大姐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郭宋再次带着张雷夫妇来到官驿,却迎面遇到大姐郭萍母女,郭宋一惊,“大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郭萍吞吞吐吐道:“他们热情得过头了,安排几十个人来伺候,我实在受不了,想去住客栈。”

    郭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大姐过贯了苦日子,突来的富贵她受不了。

    郭宋连忙把张雷夫妇介绍给大姐,李温玉虽然是大富商,但她也是吃苦过来的,待人接物都很接地气,很简单的几句话便让郭萍倍感亲切,不像那个官员,带着大群侍女跪在地上磕头行礼,口称大郡主,让她简直无地自容。

    “行!我带明珠住你们家去,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是添麻烦,大姐正好和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羽儿也可以带明珠上街逛逛,小娘子们买点脂粉衣服什么的。”

    郭萍对郭宋笑道:“小弟,我带明珠就住在李大娘家,他们是在实在人,和他们住在一起,我心里才踏实。”

    郭宋苦笑着点点头,“回头君玉回来,我给你们在附近找一座小宅子,保证你们住得安心,住得舒服。”

    “回头再说,我跟李大娘去了。”

    郭萍带着女儿跟李温玉上了马车,张雷被踢了下来,没他的位子了。

    “师兄,我们去喝一杯。”

    两人来到东市门口的太白居酒楼,在二楼找一个靠窗位子坐下,张雷是这里的常客,点了七八个菜,又要了两壶眉寿葡萄酒。

    张雷给郭宋斟满一杯酒问道:“以前在山上没听你说起过还有大姐啊?”

    这里面有漏洞,他其实是回到灵州后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大姐,郭宋便淡淡道:“以前的事情别提了,提到就令人伤感。”

    张雷还以为郭宋想起了父母,他连忙道:“那就不说了,我和老安下午去找曹万年签约,但这里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还打算各自买上几千亩土地,盖宅子以后赚大钱,但曹万年说,旧长安城的土地都有用途,修学校什么的,不卖给私人,这是不是太不讲情面了?”

    郭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他不是不想卖给你们,因为还不知道哪些地方修太学,哪些地方修进奏院,等旧长安的图纸完全定下来,才能考虑土地出售,你们要耐心等候。”

    张雷有点急了,“就怕等到那时候,大家都知道了,地价涨成天价,我们还赚什么?”

    郭宋能理解张雷的焦虑,便想了想笑道:“其实还有一个投资渠道,也是能赚大钱,而且是几代人赚钱。”

    “在哪里?”张雷顿时激动起来。

    郭宋缓缓道:“光化门外大街!”

    光化门外大街就是连接长安旧城和新城之间那条数里长的大街,现在一部分是菜地,一部分是荒郊野外,两边都是荒坟和灌木丛。

    张雷愣了半晌问道:“莫非官府想造个墟市,方便住在旧城的官员买菜?”

    郭宋摇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一直想把促进商业,拆了长安的坊墙......”

    张雷抚掌大笑,“这个我和老安都坚决支持,我们都说为什么长安堂堂的都城,商业还比不上扬州和益州,不就是因为一堵坊墙吗?光靠东市和西市,小店铺就无法生存了,没有千千万万小店铺支持,怎么可能有繁盛的商业?”

    “就是这个道理,今天我去了云阳县,深深感受到了那种小商业的繁荣,但长安城拆坊墙暂时也不可能,那能不能效仿江都的东关大街?”

    扬州东关大街就是连接江都县罗城和子城之间的一条大路,两边商铺林立,极为繁华,这些千千万万家小商铺支撑起了扬州的繁华。

    张雷眨巴眨巴精明的小眼睛问道:“但商铺设在城外,治安问题会很头疼。”

    “谁说商铺设在城外?”

    郭宋微微笑道:“如果再修两道城墙,把新城和旧城连接起来呢?”

    张雷兴奋得一拍桌子,“我明天就去买土地!”

    郭宋冷静地说道:“你先不要那么兴奋,听我说,你回去和李安商量一下,不能全买,把三成的土地买下来就行了,然后分成三份,你和李安各一份,我大姐一份,当然,我大姐这一份由我来出钱。”

第七百五十七章 周家君玉

    武功县的七子乡就在县城西面,紧靠县城,南面便是漆水,这里分布着一望无际的良田,十几座村庄错落有致的分布其中,这天上午,一支二十人的骑兵队穿过县城,沿着田埂小道来到一座村庄前。

    “老丈,前面是不是魏头村?”为首军官问道。

    为首将领正是郭宋的亲兵郎将赵骏,他带着二十名手下前来寻找主公的外甥。

    一名正在摆弄麦苗的老者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这里是魏头村,你们找谁?”

    “我们找一户姓王的人家,好像在村东头。”

    旁边一个年轻后生低声道:“爹爹,他们是来找王剥皮的!”

    “别胡说,当心祸从口出!”

    老者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又笑呵呵道:“你们是找王员外家,这里就他们一家姓王,村口挂着大红灯笼的就是他们家,别人家都没挂。”

    “多谢了!”

    赵骏在马上拱手行一礼,便带着手下去了,年轻后生按捺不住好奇,悄悄跟了过去,老者一把没有抓住,急得直跺脚。

    不多时,他们来到村口,几条土犬冲上来向他们拼命吠叫,赵骏看见了一扇着挂红灯笼的大户,院子很大,用砖修得院墙,看起来不错。

    赵骏翻身下马,刚走到门口,却听见里面在激烈的争吵。

    一个年轻的声音悲愤道:“你们昨晚就没给我吃饭,早饭也不给,我饿得路都走不动,怎么去干活,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紧接着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没给你吃饭,是因为你在外面胡说八道,坏我的名声,所以要对你进行惩罚,快滚去干活,再跟我顶嘴,晚饭也别想吃了!”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就算牛马也要给口草料,我在你们眼里,连畜生都不如?”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我花十贯钱买来的奴隶,白纸黑字,你娘亲手按的指印,你要走可以,把十贯钱还回来。”

    “那是你欺负我娘不识字,你口口声声说是上门女婿的契约,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但你写的却是另一回事,我娘被你欺骗了。”

    “他娘的,敢造反了,来人,给我捆起来打!”

    赵骏忍不住,‘砰!’地一脚把大门踢开,带着手下冲了进去。

    院子里,几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把一名年轻后生按倒在地,后生的嘴唇都快咬出血,目光里充满了仇恨。

    台阶上站在一名中年男子,长一张惨白的马脸,一双三角眼正惊愕地望着一群不速之客。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王员外刚要大吼,却发现对方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军士,他一下子气软了。

    赵骏使个眼色,两名军士走上前,抓住四名大汉的头,将他们脑袋狠狠一撞,四名大汉顿时晕厥过去。

    赵骏扯掉后生身上的绳子,扶他起来,暗暗喝彩一声,“好健壮的后生!”

    这名后生长得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眉眼依稀有几分主公的影子,难怪要四个人来按倒他。

    “你是周君玉?”赵骏问道。

    “我是!多谢大哥仗义出手。”

    赵骏微微一笑,“我是你舅父的手下,你叫我赵哥就行了。”

    “舅父?”周君玉有点懵了,自己哪来的舅父。

    王员外见对方强悍,他心中害怕了,结结巴巴道:“县里的魏县丞是.....是我亲戚,你们不要乱来!”

    赵骏怜悯地看着他,“你这个亲戚要完蛋了,我去找你亲戚。”

    他拉着周君玉道:“我们走!”

    他们刚走到门口,王员外忽然大吼一声,“你们不能走!”

    “为何?”赵骏停住脚步问道。

    王员外一指周君玉,“他是我的奴隶,我有的他的卖身契,还有他母亲卖给我字据。”

    “拿给我看看?”

    这时,一名中年妇人跑出来,把两张纸递给丈夫,王员外还没有接住,却被赵骏伸手一把夺过去,他看了看,刷!刷!刷!几下撕得粉碎。

    赵骏冷笑一声道:“你的契约和字据在哪里?快拿给我看?”

    王员外气得差点晕过去,就在这时,外面又进来一群衙役,为首之人是一名县官,王员外看见县官,立刻跑上去哭道:“兄弟,你来得太好了,我遇到了一群土匪,他们要抢走我的奴隶。”

    这名县官便是武功县的魏县丞,他也是魏头村人,王员外的妻子是他姨表姐,他回来看看父母,听说表姐家来了一群军士,他便赶了过来。

    魏县丞却不像王员外那么没眼力,对方首领可是穿着郎将的盔甲,他上前抱拳道:“在下是武功县丞,请问各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骏拿出晋王金牌在他眼前一晃,上面金灿灿的‘晋王令’三个大字吓得魏县丞腿一软,差点跪下。

    王员外却没有看见金牌上的字,他叫嚷道:“不管是谁,都要讲王法!”

    魏县丞心中大怒,上前便是狠狠一记大耳光,又是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你这个狗日的混蛋,你他娘的眼中还有王法?”

    王员外被打翻在地,吓得不敢动弹了,魏县丞心里有数,这个王员外给自己惹大祸了,现在必须要和他彻底撇清关系,不能被他连累。

    他上前一把揪住王员外的耳朵,怒吼道:“你说,你是不是打着我的幌子害人了?”

    王员外吓得已经瘫掉了,不敢动弹。

    赵骏冷冷道:“他用招上门女婿的名义,哄骗这位后生和他母亲上当,我今天丑话说在这里,这件事你们如果处理不好,从县令到主簿都别想做了,但晋王殿下也不想强势压人,否则我早就他全家杀绝了,你们公正处置吧!”

    说完,赵骏掏出十两银子,扔给王员外,“欠你的十贯钱,用十两银子还了,然后你这两年你是怎么盘剥周君玉的,把帐清清楚楚算出来,若少一文钱,我赵骏拼着这个亲兵郎将不做了,也要把你们全家杀绝,一个不留!”

    他一拉周君玉,“我们走!”

    赵骏带着手下以及周君玉瞬间走得干干净净,魏县丞腿一阵阵发软,对方竟然是晋王的亲兵郎将,那个年轻人恐怕是晋王的亲戚,这下麻烦大了。

    王员外哭丧着脸道:“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兄弟,你要帮帮我啊!”

    魏县丞摇摇头,“我姓魏,你姓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只是住在一个村里而已。”

    他喝令衙役道:“把他抓起来带走!”

    ..........

    武功县城内,赵骏请周君玉吃了一大碗香喷喷的羊肉泡饼,他们自己每人也吃了一碗。

    周君玉吃得心满意足,但今天发生的事情令他一头雾水。

    “赵大哥,王员外会被杀死吗?”周君玉沉默片刻问道。

    赵骏摇摇头,“我只是说说而已,他罪不至死,但他确实要付出代价,这两年他欠你的,统统要补给你。”

    “补什么?”

    赵骏笑了起来,“补工钱,一个月十贯钱,两年就是两百四十贯钱,就看县令的表现了。”

    “有这么多啊!”

    周君玉忍不住咧嘴大笑,他挠挠头又问道:“赵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舅父是谁?”

    “你应该先问问你母亲的情况?”

    周君玉是个孝子,提到母亲,他的眼睛顿时红了,“我娘没出事吧?”

    “你娘很好,她找到你妹妹了,他们现在在长安。”

    “太好了,终于找到了,找到了……..”周君玉再也忍不住,竟伏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赵骏着实喜欢这个本性纯良的后生,他拍拍周君玉肩膀,“堂堂男子汉,别哭了,被人笑话呢!”

    周君玉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道:“我倒想起来了,我娘从前给我们说过,她是有一个兄弟,很多年前去崆峒出家当道士,后来郭家人说他死了,娘哭了好几场,总是责怪自己没照顾好兄弟,对不起父母。”

    “那个很多年前出家的小道士就是你舅父,不过他没有死,现在他可不得了,统领天下,就连唐朝皇帝也得看他脸色过日子。”

    “莫非郭宋就是我舅父?”周君玉忽然明白过来。

    母亲曾给他说过,郭宋和他死去舅父的名字一样,他自己也不止一次做过梦,要是郭宋真是自己的舅父就好了,可以帮助他们找到妹妹,母亲也不用吃那么多苦了。

    赵骏点了点头,又肃然对他道:“晋王殿下确实是你舅父,但你要记住,他身边的人没有谁给他丢过脸,包括我,我也不能因为是他的亲兵郎将就随意杀了王员外,所以你更要严格要求自己,要低调,不要随意在别人炫耀这层关系,要爱惜他的名声,你明白吗?”

    周君玉连连点头,“赵大哥,我不会的!”

    赵骏又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这个身材不从军可惜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要抓住这个机会,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周君玉望着天空一只飞翔的雄鹰,他的心也仿佛跟着飞向了天空,这一刻他壮志满怀,人生从未像今天这样畅快任性。

第七百五十八章 妥善处理

    武功县县令叫做刘赤,他原本是县丞,县令是朱泚心腹,因作恶多端,被郭宋杀了后他便上位为县令。

    他听说魏县丞把自己亲戚押来,要定重罪,不由有些奇怪,把县丞找来询问。

    魏县丞不敢隐瞒,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刘赤也吓出一身冷汗,由晋王的亲兵郎将出面,搞不好是晋王的私事。

    “那个周君玉的来历,王吉应该知道吧!”

    “卑微路上问过他了,他只知道是一对要饭的母子,从雍县过来的,他见周君玉长得壮实,便用召上门女婿的名义骗他做奴隶,欺那对母子不识字。”

    刘赤负手走了几步,忽然道:“既然是奴隶,那县里应该有备案吧!”

    一句话提醒了魏县丞,确实有身契,这件事还是他经手的。

    “有!卑职去找来。”

    魏县丞匆匆去了,不多时,他拿来一份官府备案的身契,交给县令,“上面有籍贯,他是灵州鸣沙县人。”

    “有麻烦了!”

    刘赤搓着手道:“晋王的籍贯好像也是灵州鸣沙县。”

    他想了想又问道:“他母亲姓什么?”

    魏县丞见过他们的交易书,他闭着眼睛想了想,忽然道:“好像叫做郭萍。”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明白了,这个周君玉搞不好是晋王殿下的外甥。

    “那我们该怎么办?”魏县丞顿时慌了,“要不把王吉宰了,把人头送去谢罪。”

    “你别着急!”

    刘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你告诉我,晋王的亲兵郎将具体是怎么说的?”

    魏县丞想了想道:“他说,晋王殿下也不想强势压人,要求两年王吉是怎么盘剥周君玉的,把帐清清楚楚算出来,一文钱都不能少,让我们妥善处理好。”

    刘赤负手来回踱步,细细考虑这件事,他想了很久,走回来把身契扔进了火盆里,片刻,身契化作一缕青烟。

    “你去把王吉那一份也拿过来!”

    “那份已经被晋王殿下的亲兵郎将撕掉了。”

    刘赤点点头,“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肃然对魏县丞道:“你切记两件事,第一,没有什么奴隶和卖身契,也没有什么上门女婿,周君玉就是给王吉做零工,双方当时就这样约好的;第二,按照每月零工的最高价格,把帐算清楚。”

    “这样晋王殿下就不追究了吗?”

    刘赤叹口气道:“晋王殿下不会和王吉这种小人物计较,有损他的身份,我们杀了王吉去讨好他,反而是弄巧成拙,他若要杀王吉,绝不会让我们动手,明白吗?”

    魏县丞擦擦额头上的汗,“卑职明白了!”

    刘赤又继续道:“其次,晋王殿下肯定不愿意自己亲戚背上奴隶的名声,将心比心,就算是我们,我们也不愿意,所以我们先神不知鬼不觉彻地底抹掉奴隶身份,再把它视为一桩租赁纠纷,最后我们用一种比较公正的办法来解决,这样才比较稳妥。”

    魏县丞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县君大人高明,卑职佩服!”

    刘赤心中得意,他负手淡淡道:“越是上层的大人物,他就越爱惜名声,绝不会让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把自己名声毁了,所以我们处理得越公正,他就越满意。”

    魏县丞一颗心落地了,他想了想道:“我问了王吉,周君玉要种两百亩上田,就按县君说的,周君玉租种王吉的地,两百亩上田一年两季能赚三百贯钱,交一半的佃租,那一年一百五十贯钱,两年就三百贯钱。”

    刘赤点点头,“就这个价格,让王吉掏出来,要让他一辈子记住这个教训。”

    停一下,刘赤又嘱咐道:“这件事关系你我前途,切不可传第三人,告诉王吉,周君玉就是那个将领的兄弟,这件事你替他扛下了。”

    “卑职记住了!”

    ..........

    三天后,郭宋也见到了自己的外甥,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善良、淳朴,对母亲至孝,而是身材魁梧,双臂很长,也是一个练武的好身材,可惜已经十八岁了,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期。

    不过只要他能刻苦训练,加上自身的天赋,能够后来居上也说不定。

    “你想从军?”郭宋笑问道。

    周君玉一脸坚毅地点点头,“我不想靠舅父出人头地,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建立功勋,成为栋梁之才。”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你应该还不识字吧!”

    周君玉脸上露出羞愧之色,要是他识字,他们母子也不会被那个王员外愚弄了。

    “没关系,不识字可以学,我很多手下大将原本都不识字,他们都是一点点学会的,但无论如何,必须要会读书识字,否则你连情报都看不懂。”

    “我一定刻苦学习。”

    郭宋微微笑道:“我想好了,你去太原军事演武堂学习两年,那里就是培养中低级将领的学校,白天学习骑射、兵器,晚上读书认字,演武堂的主官是我最忠心的手下,大家都叫他康叔,绰号康阎王,没有人不怕他,但大部分河西精锐之军都是他训练出来,那里的教官也由武艺高强将领兼任,在那里你能学到真正的本事,但我不会告诉他们,你是我外甥,你就是个普通的旅帅,你明白吗?”

    周君玉点点头,“我绝不会让舅父失望!”

    “会骑马吗?”郭宋又问道。

    “会!”

    “会骑马就好办,正好有一批关中低级将领要送去太原演武堂培养,大概有三百人,明天上午出发,大家都是骑马过去,我补上你的名字,你就和他们一起去。”

    “甥儿明白了。”

    郭宋随即让赵骏带周君玉去休息,他想了想,还是给姚锦写了一封信,姚锦眼中也揉不得砂子,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他也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加入他的队伍,但郭宋在信中也说明,让周君玉和普通旅帅一样去受训,除了姚锦之外,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周君玉和自己关系。

    次日清晨,周君玉骑上一匹郭宋给他的赤色战马,跟随赵骏前往灞上大营,从此开始他的军旅生涯。

    ..........

    时间一晃到了二月中旬,春暖花开,冰雪融化,河床解冻。

    长安西市内热闹异常,到处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店铺伙计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来自异域的香料气息。

    郭宋带着几名随从在西市内亲自考察货币情况,他原计划三月份处理货币问题,但货币矛盾越来越突出,前些天杜佑告诉他,市场开始普遍拒绝新钱,各种矛盾四起,几乎天天都有人去官府打钱的官司。

    今天下午,郭宋便偷了点时间,亲自来西市查看情况。

    他走在香料行,两边二十几家店铺都是卖香料的,生意都还不错,郭宋来到其中一家,这家招牌上的店名很气势,叫做‘香彻天下’。

    伙计热情地给他介绍道:“公子来我家就对了,这几天刚进的新货,日本国的龙涎香,室利国**,堕婆登的龙脑香,还有狮子国的檀香。”

    说完,他又低声对郭宋道:“千万别去隔壁人家,他们的龙涎香不上路,知道叫什么不上路?那是行话,就是假货的意思。”

    郭宋呵呵笑问道:“那我怎么知道你们家就上路呢?”

    伙计顿时急了,他拿一块黑黝黝的东西递到郭宋鼻子前,“你问问,正宗的龙涎香,一片就要十两银子。”

    郭宋退一步,躲开伙计的热情,他又瞥了一眼筐子,筐子里有大半筐龙涎香,至少能切出上千片,这一筐就要一万两银子?估计也不太上路。”

    “这个....你们店只收银子吗?”郭宋笑问道。

    “老钱和晋钱都可以,白银优先,买东西可以稍微便宜一点。”

    “新钱?”

    还不等伙计开口,店铺里传来掌柜果断地声音,“新钱不收!”

    掌柜笑眯眯走出来,向郭宋拱拱手,“不好意思,小店本小利薄,亏不起,不能收新钱,见谅!”

    “为什么收新钱就会亏本?”郭宋笑问道。

    “哎!我们要去广州进货,但广州是不收新钱的,我们只能去黑市上兑换老钱或者银子,现在要一千三百文新钱才能兑换一千文老钱,我们的毛利也就两成,能不亏本吗?”

    “你们这里都这样吗?”

    掌柜点点头,“都一样,不收新钱。”

第七百五十九章 市场调查

    郭宋又问了好几家,都是一个答复,不收新钱,他甚至拿出十贯新钱想买几片檀香,店铺都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郭宋的神情渐渐变得严峻起来,连西市这种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市场也不接受新钱,那么东市就更不会接收,再推而广之,酒肆青楼,或者别的摊贩,他们会收吗?

    官府再三表态,新钱还可以用,但老百姓却不认账,郭宋感觉到了形势的严峻,若不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迟早会引发大乱。

    郭宋随即来到了酒坊,他在眉寿酒铺意外地看见了自己的大姐,郭萍母女已经从张雷府中搬出来了,郭宋给她们在崇仁坊买了一座十亩大宅,郭萍却不喜欢,那边虽然清净雅致,却很不接地气,周围绿树成荫,半天也很难看到一个行人,更不用说商铺酒肆之类,一概没有。

    郭宋无奈,只得托李温玉帮忙,李温玉要比郭宋会做事,当即给她们母女找了一座三亩的小宅,也在怀远坊,就在自己家斜对面,另外李温玉又给她们安排了十几个丫鬟仆妇,这里住的都是商人,各种小吃店很多,白天十分热闹,晚上坊内摆满了地摊,熙熙攘攘,叫卖声不断。

    郭萍却非常满意这个地段,她天生就是劳动妇女,在府中享不了清福,要不是顾及兄弟的面子,她甚至也想出去摆个豆腐摊,还是李温玉有办法,把她拉到眉寿酒铺帮忙,郭萍如鱼得水,很快便接手了酒铺的生意,李温玉也有精力去做她的棉布生意了。

    “大姐,你怎么在这里?”郭宋惊讶问道。

    郭萍笑道:“连你都能出现在这里,难道我就不能在这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好好休息几年。”

    郭萍摆摆手,“我忙碌惯了,哪里闲得下来,你要我在府中无所事事,比杀了我还难受,在这里有掌柜忙里忙外,我已经很清闲了。”

    说到这,郭萍喊道:“老杨,给我小弟拿瓶最新的葡萄酒来。”

    “郭婶稍等,这就来!”

    杨掌柜答应一声,拎着一瓶酒跑过来,抬头看见了郭宋,吓得他一哆嗦,酒差点扔掉了,这.....这位就是郭婶的小弟?

    “你当心点,怎么毛手毛脚的,酒都洒了一半。”

    郭萍连忙接过酒瓶,埋怨几句,摆摆手,“你去忙吧!我自己来。”

    她给郭宋找了个酒杯,给他斟满一杯葡萄酒,“这是张掖昨天送来的葡萄酒,这一批品质不错,你尝尝看。”

    郭宋见她很熟练,他忍不住笑道:“大姐在这里多久了?”

    “来长安第三天,我就和温玉来这里了,刚开始不熟,现在里里外外我都能打理,昨天我还去太白酒楼催帐,温玉说这酒铺有七成份子是你的,我就替你打理了。”

    李温玉倒也没说错,本来郭宋已经把酒铺份子卖给独孤家族,但独孤立秋又把它作为女儿的陪嫁给了自己,现在他还是占七成份子。

    “大姐,我是担心你应付不过来了。”

    “小弟,你太小瞧老姐了,在雍县提到城东豆腐娘,没人不知道的,那就是我,你姐夫去世得早,我一个人磨豆腐卖豆腐,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虽然我不识字,但我记得住,多少钱都分厘不差,帐本就在我头脑里。”

    郭萍指指自己头脑,又笑道:“卖酒和卖豆腐一样,讲究和气生财,而且东西好,别人才能常来,东西酸臭,人家上当一次就再也不来了,再说店铺有掌柜在忙,我很清闲的,就喜欢这个热闹。”

    郭宋哑然失笑道:“我说你一句,你回我一百句,那就随便你吧!你喜欢就呆在这里,但明珠怎么办?”

    “她和小金去天籁坊学琵琶去了,你妹妹就喜欢弹琵琶,是她的爱好,但这次是去学,掏钱学艺,可不是去当乐姬。”

    郭萍说的小金是郭宋派的一名贴身女护卫,大姐他不怎么担心,张雷也养有几名酒铺护卫,关键是明珠,才十五岁,长得又很水灵俊俏,他怕被歹人盯住,所以派名武艺高强的女侍卫贴身保护她。

    “大姐,我问问你,酒铺收不收新钱?”郭宋笑问道。

    郭萍摇摇头,“温玉告诉我,以前只收银子,也就这两年才开始收老钱,新钱从未收过一文,咱们家的东西好卖,每天排长队,为什么还要收新钱?”

    “那以前你卖豆腐收吗?”

    “废话!我能不收吗?大家都用新钱,不收新钱我早就饿死了,就算现在,那些小摊小贩也照样收,没办法啊!不收钱他东西卖给谁,只有大店才有底气不收,可以一口回绝。

    小弟,我看你是来调查新钱吧!你不要来东市和西市调查,这里的店铺一个个财大气粗,你要去我住的怀远坊,那边小摊小贩很多,他们才是最底层最真实的,不收新钱他们就没法活。”

    郭宋点点头,有这么一个最底层出身的大姐,倒也是好事,他笑道:“我回去的时候,顺路去瞧一瞧。”

    “我就不陪你了,这里走不开,我等会儿还要去赏月楼收账,昨天就说好的。”

    “你忙!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郭宋走出酒铺,对几名亲兵道:“去怀远坊!”

    郭宋曾经去过怀远坊,那里是商人聚集地,这里的居民对商业很友好,不像别的坊居民那样排斥小摊小贩,所以这里的小杂货铺、小吃铺以及各种流动摊贩特别多,尤其一个月前,郭宋正式下达晋王令,取消长安延续百年的宵禁,不闭坊门,结果夜市爆发,怀远坊的晚上热闹非常。

    白天的怀远坊也同样热闹,张雷刚买这里房宅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多少小摊贩,现在到处都是小铺子小摊贩,主要各种针头线脑,蔬菜野味等等居多。

    郭宋取出几贯新钱,递给几名手下,“你们去买些小东西,随便买什么,看看能不能花出去。”

    几名亲兵分头去了,片刻便大包小包地回来,对郭宋道:“启禀殿下,都花掉了!”

    “他们没说什么?”郭宋问道。

    “他们都问,能不能给老钱,我们说没有老钱,只有新钱,他们便收下了。”

    郭宋索性又拿出十几贯新钱,让手下去小杂货铺和小吃店买东西,半个时辰后,士兵们陆陆续续回来,十几贯钱买了不少东西,但结果还是一样,对方都希望收老钱,最后却不得不收下新钱。

    这下子郭宋明白了,大姐说得没错,新钱依旧在社会底层流通,但并不是大家都愿意接收,而是没有办法........

    回到兴庆宫,郭宋立刻把杜佑和曹万年找来,这两人和郭宋一样,今天也在进行市场调查,刚刚才回来。

    “两位说说吧!新钱目前在市场上是个什么情况?”

    杜佑叹口气道:“和之前卑职报告的一样,形势很严峻,平康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不收新钱,宣阳坊也是一样,卑职带了二十贯新钱,最后一文钱没有用出去,现在很多人手上有大量的新钱,怨声载道,骂声很多,还有人要迁去洛阳。”

    这些估计都是兑钱黑市的人,他们新钱要砸在手上了。

    郭宋笑了笑,又问曹万年,“曹令君这边呢?”

    曹万年苦笑一声,“卑职去的是东市,也带了二十贯钱,和老杜一样,一文钱都没有用出去,没有几乎,而是所有的店铺都不收新钱。”

    郭宋掏出一把钱撒在桌上,对两人笑道:“我也带了二十贯新钱,但只剩下一百多文了。”

    两人都愣住了,杜佑半晌道:“不是说,西市一个月前就不收新钱了吗?”

    郭宋淡淡道:“西市确实不收,在西市,我一文钱都用不出去,但在怀远坊,二十贯都用掉了。”

    杜佑忽然明白了,怀远坊的小摊贩和小店铺出了名的多,晋王殿下是在小摊贩手中用掉的。

    “殿下的意思是说,底层百姓还是能接受新钱,并不抵触。”

    “你错了,他们一样抵触新钱,但没有办法,买他们东西的顾客手中就只有新钱,如果不接受,他们就得饿死。”

    杜佑和曹万年都沉默了,两人心中着实惭愧。

    这时,郭宋缓缓道:“我已经考虑好了,我们接下来要采取两个措施。”

第七百六十章 聚商共议

    郭宋对杜佑和曹万年道:“我决定采取三条措施,第一,有条件兑换老钱,允许每户人家每月兑换五贯钱,兑换价格是一贯兑一贯,每月只能兑换一次,如果重复兑换,一旦查实,杖五十,如果重复兑换超过二十贯,罚矿山服役两年。

    第二,官府开办粮铺和盐铺,也是一样的限购,每人每月五升盐,两斗米,但我们接收新钱。

    第三,长安每户人家颁发一块户籍铁牌,每户编一个号,以后就可以按照户籍号进行登记。”

    说完,郭宋问两人道:“你们还有什么补充意见?”

    杜佑连忙道:“卑职补充一点,新钱问题不光是长安闹得厉害,关中其他州县也一样,是不是殿下三个的办法可以在关中各地同时实施?”

    郭宋想了想道:“先在长安试行一个月,如果效果不错,三月中下旬再向关中各地推广。”

    “卑职明白了!”

    郭宋又望向曹万年,曹万年苦笑一声:“长安二十余万户百姓,每户五贯钱,一个月就要一百多贯钱,如果五个月,那就是五百万贯,我们哪里拿得出来?”

    郭宋笑了起来,“朱泚一共只铸造了三百万贯新钱,其中五成以上在洛阳和中原,还有两成左右在太原和长安库房,还有一成左右在河北和江南,关中民间也就两成最多七十万贯钱,大商家早就千方百计兑换掉了,这七十万贯都在底层百姓手下和一部分黑市手中,我们允许兑换五贯钱,但实际上很多人家可能就只有一两贯钱,不用太担心。”

    曹万年尴尬道:“卑职有点糊涂了。”

    郭宋又道:“其实真正头大的是黑市钱商,他们手中估计有二三十万贯,他们也要急着兑换,但我们有限制,那他们怎么办?”

    杜佑接口道:“他们目前只有一个办法,把新钱便宜卖给普通百姓,比如一贯新钱兑换九百文老钱,让利一百文,然后百姓第二个月再来兑换,五贯钱就赚了五百文钱。”

    郭宋冷笑一道:“这些黑市商人之前大发横财,一贯老钱兑换一千两百文钱,该他们吐出来了。”

    ..........

    郭宋当天发布了晋王令,将在长安设立十个兑换点,允许百姓用新钱兑换老钱,一贯钱兑换一贯钱,每户人家每月只允许兑换五贯钱,且每月只能兑换一次,违规一次,杖五十,违规总额超过二十贯钱,罚去矿山服劳役两年。

    关中其他各州县将在三月份上旬开始兑换。

    这个消息传出,长安百姓沸腾了,这几个月,家家户户都为新钱而烦恼,这下子,他们终于能把新钱兑换出去了。

    第二天,长安十个兑换点开门,几乎每个兑换点都排满长队,兑换百姓热情高涨,每个人拎着大包小包,里面装满了新钱。

    郭宋带着官员们在各个兑换点巡视,距离晋王宫最近的兑换点位于东市,这里排队的人最多,队伍长达数里,沿着春明门大街,一直排到了太极宫皇城边上。

    郭宋骑在马上,远远望着高升客栈旁的兑换店铺,几名从事忙得满头大汗,但动作还算麻利,两人负责清点,一人登记,另一人兑换。

    清点也不是一个个铜钱数,而是称,一贯新钱五斤六两,比老钱轻了不少,一贯老钱可是六斤四两,主要是新钱含铜量太低的缘故。

    有些人家还夹杂着河北藩镇铸造的小钱,如果数量不多,也可以兑换。

    这时,郭宋见一对老人互相搀扶着走来,拎着一袋很重的钱,老太太不停抱怨,声音很低,但郭宋还是听见了。

    “我们明明不需要兑换,干嘛要占这个便宜?”

    “一千钱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攒到?”

    郭宋翻身下马,上前笑道:“两位老人家,需要我帮忙吗?”

    两人老人吓了一跳,老头连忙摆手,“不需要!不需要!”

    老太太却抱怨道:“我们本来攒了十贯钱,都是老钱,老头子说,有人愿意用五贯新钱换四贯老钱,我让他别占这个便宜,他非不听,现在我们还要过来排队,这不折腾人吗?”

    老头子胀得满脸通红,有点不知所措,这位将军明摆着就是朝廷中人,居然还自己承认了,会不会被杖五十?

    郭宋哈哈大笑,“没问题的,这种好处是我也想占。”

    老者嚅嗫道:“会不会违法?”

    “老人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是违法吗?没有,只要你是五贯钱,一个月只兑换一次,那就没有违法,至于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官府不会过问。”

    郭宋的解释让老者长长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郭宋召来一名亲兵,对他道:“帮这两位老人先兑换了。”

    亲兵点点头,接过两人的钱袋道:“你们请跟我来!”

    两名老人千恩万谢地跟着士兵走了,旁边曹万年笑道:“看来殿下知道有人会打这个主意。”

    郭宋淡淡一笑,“这是必然的,既然有人愿意让利于民,那何乐而不为。”

    曹万年踌躇片刻道:“就怕有人会安排很多人在不同的兑换点反复兑换,这是个漏洞。”

    “只要不是朱泚这么干就问题不大,毕竟总量不会太多,再说我安排了王越专门查这种事,他们逃不过内卫士兵的眼睛,抓到了就有好戏看了。”

    事实上,曹万年的担心是多余的,兑换一开始,王越的内卫便盯住了十几名长安有名的钱谷掮客,他们实际上就是长安黑市的大户,郭宋也答应给他们兑换新钱,条件是一千文老钱兑换一千二百文新钱,这等于是将他们之前兑换新钱的获利全部剥夺了。

    郭宋给他们三个月时间考虑,三个月后,关中将彻底废除新钱,他们手中的新钱也不再兑换。

    兑换有条不紊,仅第一天就兑换了十万贯钱。

    次日上午,郭宋在晋王宫接见了百余名长安大商人,气势恢宏的勤政务本楼大殿上,商人们济济一堂,郭宋也见到了为他屡立功劳的粟特大商人史东来。

    史东来明显苍老了,白发苍苍,由他长子史宦扶着前来参会,郭宋坐在一旁和他亲切交谈。

    “殿下入主关中后,粟特商队信心又来了,据我所知有两百多支商队在前往长安的途中,大家以前害怕马匪,但进入碎叶镇境内,就不再担心,我们都衷心希望长安越来越繁荣。”

    郭宋笑道:“长安繁荣是我们共同的希望,要不然,我也不会召集这么多大商人一同商议长安的未来。”

    这时,杜佑上前低声道:“殿下,时辰到了。”

    郭宋点点头,“开始吧!”

    大殿内云板敲响,发出清脆的回梁声,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大殿中央摆放着一百多把锦官椅,每个商人都坐在一把椅子上。

    郭宋对众人笑道:“前几个月,我们的任务在于稳定局面,随着局面渐渐稳定,那么让长安更加繁荣就是当前的要务了。这就是今天我请大家过来商议的主要议题,大家也知道,进入晋国.......”

    说到这,郭宋停了一下,自嘲道:“好像不能这样称呼。”

    大殿内响起一片会心的笑意,郭宋又道:“其实我是想说从一月开始大唐晋国便暂停商税,凡进入晋国范围内的货物一律免税,这是让利给商人,其次是取消宵禁,不再关闭坊门,以后条件成熟还会夜里不闭城门,这些都是为了促进商业。

    当然我知道,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善,或许是取消一些不必要的限制,所以我请各位过来,想听听各位的建议。”

    郭宋望着众人笑道:“怎么样,谁先说?”

    大殿内一片寂静,谁都不好意思牵头,这时,史东来咳嗽两声,“殿下,我们先说两句吧!”

    “老东主请说!”

    史东来稳定一下情绪道:“殿下这几个月很有作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粟特商人在大唐已经很多年,把大唐视为自己的故乡,因为种种原因,我们还是有很多限制。

    当然,有些是因为我们自身的风俗习惯造成,这个就不说了,我只想说一点,我们去各地经商时,遇到关卡都会被彻底搜查,看到值钱的货物免不了被敲诈勒索,汉人商队就不会被搜查,能否在这方面一视同仁?”

第七百六十一章 价高者得

    郭宋沉吟一下道:“史东主说的关卡,我自己也深有体会,很多为了防奸细而设置的关卡,还有很多税卡,实际上都是为了私利,我已经下令,取消各地的关卡和税卡,各地城门不得再盘查商人,如果各位发现我治下某地还有关卡,还有士兵在敲诈勒索,你们可以举报,我一定会严查严惩!”

    郭宋的表态赢得了在场所有商人的热烈掌声,关卡盘查一直是商人们最怕的拦路虎,但也是顽疾,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想管,但从来就管不好,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虽然商人们并不指望晋王能消除盘查,但至少晋王这种务实亲商的态度让大家十分欢欣鼓舞。

    有了史东来的抛砖引玉,众人热情高涨,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出自己的建议,有的希望能够完全取消商人的限制,比如商人不许乘坐马车,比如商人子弟不许读太学,还有一个胖商人提出应该学习开元年间,允许商人做官。

    望着张雷热切的目光,郭宋笑道:“商人的各种限制肯定会逐步取消,就像河北藩镇,商人的地位很高,也没有多少人反对,至于商人做官,这个没问题,但首先你要考上科举,我们刚才还在喊平等,现在又要特权了,那不行,必须公平公正,你考上科举,我保证安排你当县官。”

    众人一阵大笑,郭宋也笑道:“如果实在当不了官,也可以考虑勋官和爵位嘛!”

    “晋王殿下,商人可以封爵吗?”有人惊喜地问道。

    无数双眼睛望向郭宋,没人稀罕勋官,烂大街的东西,但爵位一直控制得很紧,莫说商人,就是普通官员也基本上别想。

    郭宋淡淡道:“首先我要纠正一个观念,我在太原已经废除了贱籍,以后匠籍、商籍、军籍、乐籍、娼籍等等,都统统作废,以后都是平民,以后各位不要再强调自己的商人身份,商人只是一个职业,而不是身份。”

    众人默默无言,都在细品郭宋这句话的意思,郭宋又继续道:“至于大家关心的爵位,我这样告诉大家,爵位和从前一样不好拿,但只要肯努力,还是有机会拿到,一个是办学,一个是照顾孤幼孤老,这两项善事只要做出成绩,我可以保证能拿到爵位,其他暂时没有考虑。”

    大殿上一片窃窃私语,这两项善事其实朝廷一直在鼓励,只不过给的是勋官,现在晋王殿下改成爵位了,但大家也知道想拿到爵位绝不会容易,殿下说要做出成绩,绝不是随便办两所学校就叫‘做出成绩’。

    这时,史东来给儿子说了两句,史宦连忙举手道:“殿下,我还有一个想法。”

    郭宋微微笑道:“史公子请说!”

    “从昨天开始朝廷兑换老钱,其实市场上的铜钱流通确实不足,钱比较少,我们手中都有大量老钱,殿下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出借。”

    郭宋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对众人道:“今天我找大家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官府手中有一批贵重物品,都是从前天子私人收藏品,包括珠宝玉器,贵重木料家具以及绫罗绸缎等等,都是市场上不多见的名贵之物。”

    这时,十几名士兵搬出一架紫檀木底座和架子的白玉屏风,各种雕刻异常精美,四扇白玉,宽达一丈,高七尺,上面都是宫廷画匠的名作。

    郭宋指着白玉屏风道:“比如这家紫檀白玉屏风,就连皇亲国戚府中也未必有,

    每一件都能传给子孙,我知道各位手中有钱,也希望能拥有一些传世之物,而官府需要老钱,所以这些贵重品会公开出售,明天一早大家到晋王宫门口,到时会一件一件搬出来,买下者会得到购买证明.......”

    大殿内激动的窃窃声响成一片,这些大商人哪个不是腰缠万贯,但有钱可以去享受,但有的东西却不能随便买,像紫檀白玉屏风,那就不是商人能拥有,那代表一种身份,买得起也不敢买,现在居然公开出售,还能给购买证明,这就能合法拥有了。

    连史东来眼中也闪烁着惊喜之色,他早就想拥有一扇白玉紫檀屏风了,传说那是天子御书房中的物品,不管花多少钱他都要拿下,他给长子低语几句,史宦连连点头。

    这时,郭宋道:“今天还有最后一件事,非常重要,请大家安静!”

    大殿上立刻安静下来,郭宋道:“想必很多人都听说了,官府要重建汉长安城,然后在北面的光华门外大街,也就是连接长安光华门和旧城西安门之间的大路,这条大路两边要修建城墙封闭,然后道路两旁会修建几千家商铺,那里会成为长安的第三市场,它和东市西市不同,它就是各种各样的小店铺,酒馆、客栈什么都有。

    铺子只租不售,有兴趣租几间铺子的,可以去西市市署那里登记,如果大家不看好这里的商业,那就忽略掉,今天的内容很多,大家回去以后好好考虑一下。”

    ..........

    送走了商人,杜佑对郭宋笑道:“那些东西真要拿出来出售吗?”

    郭宋点点头,“没办法,我们要在城墙根建官租房,光化门外大街要建城墙,旧城内的建筑也拆除重建,没有三十万贯钱休想做成这些事情,我们手上的老钱都兑换掉了,只有卖掉那些奢侈品筹钱。”

    “但我们可以铸钱!”

    郭宋点点头,“我们手上有大批铜器,太原仓库内还有上千万斤铜锭,确实可以铸钱,但问题是时间上来不及,铸钱需要各种准备,至少要六七月份才能开始,到年底最多只能铸造出二十万贯,但我这个月就开始动工,所以筹钱就成了当务之急。”

    “卑职明白了,卑职明天会尽力而为。”

    明天售卖各种物品,郭宋交给了杜佑,他见杜佑有些担心,便笑道:“我教你一个办法,在晋王宫广场上分成四个区,分别售卖珠宝首饰、玉石玉器、贵重木料、还有上等陶瓷,然后一件一件拿出来卖,价高者得。”

    ‘价高者得!’

    杜佑低声念了几遍,顿时眼睛一亮,这还真是个好办法,三十万贯的东西说不定能卖到五十万贯。

    “就拍商人们不适应!”

    “不要小瞧他们,他们会在最短时间内适应这种办法。”

    ..........

    次日上午,晋王宫前的广场上搭起了四座大台子,每座台子上摆满了各种物品,搭上了红绸布,上面还竖起牌子,‘珠宝首饰区、玉器区、木材兽皮区、陶瓷区以及无价区’。

    无价区卖的是重器,包括一些大型玉器和官窑名瓷,价格很难衡量,至少在万贯以上,一共有二十五件。

    每个台子下站满了商人,他们早早就来了,司仪正在给他们宣布规则:无价区的宝物大家可以各自报价,价高者得,然后其他物品则是明码标价,可以按照各自兴趣购买。

    今天最吸引人瞩目的是,玉器区的数千件玉器,还有陶瓷区的数百件官窑精品,珠宝首饰其他大家兴趣不是很大,珠宝首饰商人都可以拥有,他们家中大多都有名贵的首饰。

    无价区下面站满了大商人,目光热切地注视着木台上的二十五件宝物,皆用红绸布遮盖。

    这时,玉器司仪揭开了第一块红绸布,是一座五尺高的白玉观音像,是杨柳净瓶观音像,宝相庄严,栩栩如生,玉质温润细腻,脂白无暇,顿时引起了一片惊叹之声,这是皇帝用的东西,绝不是一般人能拥有。

    司仪道:“第一件无价之宝,圣顺皇太后供奉过的白玉观音像,最低一万贯,想要者向上加钱。”

    “我出三万贯!”太白酒楼东主刘建举手喊道。

    “我出四万贯!”米商王焕之大喊道。

    “我出五万贯!”这是长安最大的油料商韩治国出价。

    “我出十万贯!”开价的是李安,他八十岁的老母亲最信奉观音菩萨,他今天就想请一尊白玉菩萨给母亲。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了,这个价格没有人再加上去,开玩笑,十万贯啊!

    司仪笑道:“恭喜李东主,拿下了第一座玉器。”

    贵吗?十万贯钱对一般百姓而言,是不敢想象的,但对大商人李安,也就是他一年的收入而已。

    这时,又揭开了一块红布,正是昨天展示的紫檀白玉屏风,李适御书房的备用屏风。

    史宦走上前,低声对司仪说了几句,司仪便笑道:“史大东主对这座屏风已经出价二十万贯,有兴趣者可以再报价。”

    下面没有人吭声了,这座天子御书房的紫檀白玉屏风瞬间被史东来以二十万贯的高价秒杀了。

第七百六十二章 韩滉之忧

    杜佑和曹万年都兴奋得坐不下来,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场售卖会如此成功,简直是大获攻城,不到一天时间,近万件物品卖得干干净净,收入超过了三百万贯钱,长安商人实力之雄厚令人咋舌。

    “殿下,简直难以置信,最多几十万贯的东西为何能卖得三百万贯?”

    郭宋微微笑道:“其实并不奇怪,这些物品中带着一种富商们渴望已久,却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是身份,可以说,这里面大大超过原值的部分,就是一种身份的溢价,大商人们渴望身份,渴望地位,他们的这种渴望便在这次售卖中充分显现了出来。”

    杜佑点点头笑道:“殿下的价高者得,太绝妙了,那架紫檀白玉屏风原本定价两万贯,没想到二十万贯卖出去了,还有白玉菩萨,一万贯卖到十万贯,怎么也想不到长安商人的财富这么雄厚。”

    郭宋笑了笑道:“这些东西本身也是非常贵重的财宝,而且都来自皇宫,身份非同寻常,他们也是想当做传家宝传给子孙,他们只是把财富换了一种方式储存起来,原来是铜钱,现在变成财宝,他们其实并不亏。”

    杜佑回去整理账册,收纳钱财,郭宋问曹万年道:“工事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曹万年笑道:“其实早就开始了,靠城墙的十几个坊的坊墙已经修好,明天开始破坊墙,修建官租房,另外修建城墙需要大砖,找不到现成的,只是能重新烧制,第一批已经开始烧制,估计半个月后才能烧好,但可以先把地基之类挖好。”

    郭宋点点头,“明天去看看!”

    ...........

    次日一早,城墙处围拢了大批百姓,郭宋也来到了长安正门明德门处,大门左右两边是分别是安义坊和延祚坊,两个的坊墙原本紧靠城墙,现在要拆掉六十步左右,这样一来,从大街就能直接走入城墙根了。

    另外,为了安抚这些被拆除坊墙百姓的情绪,官府又重新给它们修建了一道防墙,将他们和城墙根隔开。

    ‘咚!咚!咚!’

    士兵们用攻城槌撞击坊墙,连续几下,坊墙便被破开一个大洞,士兵们用大木撞击,三下五除二,便将六十步长的坊墙拆除了。

    四周的百姓一片惊呼,他们终于看到了城墙根,他们眼前了一条长长的通道,左边是城墙,右面是坊墙,通道十分宽阔。

    郭宋骑马进入了通道,右边的坊墙是刚刚建成,左面则是高大的城墙。

    几名工匠正在用石灰勾勒将来房屋的范围,郭宋翻身下马,走了过去,几名工匠连忙站在一旁,郭宋看了看他们勾勒的范围,问道:“排水道打算怎么修?”

    为首工匠连忙道:“启禀晋王殿下,排水道修建在每户人家门前,上面盖上大石板,假如哪里堵塞,可以掀开石板疏通,主要是洗衣做饭的污水和雨水。”

    “水源呢?”郭宋问道。

    这里的水源主要以水井为主,差不多二十户人家共用一口水井,水井边有沟渠,洗衣洗菜的污水就会顺着沟渠流入排水道中。

    “茅厕怎么解决?”这也是一个大问题。

    “茅厕也会修建,大概五十户人家用一座,铺砖蹲坑式,修建得比较大,周围再用墙包围起来,然后早上会有粪车过来,收集各家各户的净桶,和其他各坊一样。”

    郭宋又看了看白石灰的范围,似乎还有院子,他回头问曹万年,“这里还要修建院子?”

    曹万年笑道:“我们打算修建三种官租房,一是单院双屋,二是单院三屋,第三种就只有单间,无院子,主要以第三种居多,但也要考虑一些人口比较多的人家,在旧城那边,很多人家都带小院的。”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我看房屋只有二十步宽,那么道路四十步是不是太宽了一点?”

    曹万年欠身道:“殿下,靠坊墙这边还要修一排商铺,或者单间住房,毕竟十几万底层百姓,他们不可能去东市和西市买东西,那么各种小摊小贩和小店铺就需要了,卑职相信以后这里会非常热闹。”

    郭宋不得不承认曹万年比自己考虑得周全,底层商业想到了,另外骑兵在城头上巡逻维持秩序也被他想到了,发生了事情再下城来解决。

    “不错!希望能尽快动工!”

    曹万年笑道:“我们用十天时间画完白线,挖掘排水道,在排水道内铺设石板,然后拆除一批旧城的空置房宅,用它们的砖瓦来修建官租房,最早十天后便可以动工。”

    “尽快吧!现在我们财力充足,如果他们加快速度,工钱可以提高,你也知道,下个月大批官员会迁来长安,我这里压力很大。”

    “卑职明白,所以卑职会一边修建,一边画线,一边拆迁,同步进行,工钱也是按照一天十个时辰给的,招募了三千名工匠。”

    郭宋点点头,“去看看旧城吧!”

    众人调转马头,向旧城方向而去.........

    就在长安如火如荼大规模造城之时,江宁府的气氛却颇为紧张,刚刚从明州调到润州出任刺史的韩滉,一连几天都坐船靠近北岸观察。

    他得到消息,朱泚军队正在江阳县造大船,这让韩滉心中担忧起来,他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他手中有三千水军,三十几艘千石以上大船,原本是护航盐税,现在则用来防御朱泚军队。

    有这支水军在,朱泚的漕运船队是不可能渡过长江,但如果朱泚军队是想考虑进攻淮西的后勤,那就没有必要造船,他们手中的几千艘槽船走江淮的河道就足够了。

    很明显,朱泚是得陇望蜀,占领了扬州和楚州,就在打富庶江南的主意了。

    韩滉虽然能看懂朱泚的意图,但他却无计可施,他手中只有五千军队,除了三千水军外,就只剩下两千士兵了,而且两浙道兵力匮乏,所有州的兵力加起来不足两万人,而且装备普遍较差,一旦朱泚过江,他们根本无力抵抗。

    朱泚应该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有造船南侵的迹象。

    韩滉回到军衙,心中焦虑不安,他又命人将水军主将罗紫玉找来。

    罗紫玉原是扬州都尉,后来被贬为润州团练,训练民团后备水军,目前这支润州水军就是他训练出来的。

    不多时,罗紫玉匆匆来到军衙,他单膝跪下行礼道:“参见韩相国!”

    韩滉苦笑一声,着实有些无奈道:“我给你说过多次,我已经不是相国了,别再叫我相国了,可你就是不听。”

    罗紫玉咧嘴笑道:“我也给相国说过多次,公平自在人心,相国乃是治天下大匠,朝廷那些人不配。”

    韩滉指指他笑道:“你这样出言不逊,当心朝廷把你罢官免职,等等,千万别说求之不得。”

    罗紫玉嘴唇动了动,忍不住挠头嘿嘿笑了起来。

    韩滉收起了笑容,沉吟片刻对他道:“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对面的情况,我感觉朱泚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江南,我想和将军商议一下,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罗紫玉道:“这个问题卑职也在考虑,卑职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彻底摧毁敌军的造船工场。”

    “但我们没有这样的能力!”韩滉很坦率地说道。

    罗紫玉点点头,这个时候他并不想自夸自卖,敌军有一万军队保护造船工场,他们去了也只是以卵击石。

    “其实我们还有时间。”

    韩滉想了想道:“对方造出百余艘大船至少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我们是否可以向朝廷请求支援,如果润州有三万重军驻守,就算对方有百艘大船渡江,我们也不惧。”

    罗紫玉叹了口气,“扬州这么重要的财税重地失陷,朝廷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没有大臣议论几句,就好像被人偷走了一堆不值钱的麦秸一样,相国指望朝廷援助,可是.....朝廷靠得住吗?”

    韩滉也沉默了,罗紫玉说话虽然很尖刻,但韩滉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其实没错。

    两人一时无言以对。

    这时罗紫玉缓缓道:“其实卑职倒有一个保住江南的办法,就看相国肯不肯接受。”

    “什么办法?”韩滉问道。

    罗紫玉沉默片刻道:“向晋王殿下求援!”

第七百六十三章 江南求援

    三月初,潘辽率领第一批官员抵达了长安,他们是从蒲津关下船,然后直接骑马前往长安,没有再坐船,天宝渠还有一点点收尾工程,还需要十天左右,但政务官员们已经等不及了。

    郭宋将官员们安排到了驿馆住下,长安三大官驿,足够官员们居住了。

    众人放下行李,便跟随郭宋前去参观晋王宫的官坊,晋王宫就是兴庆宫,比太原的晋阳府大三倍,主要就是湖泊面积大,以及朝房大了不少,开元年间,唐玄宗李隆基一度搬回兴庆宫居住,百官们也转到兴庆宫上朝,兴庆宫的朝房能容纳整个朝廷。

    “殿下,各大朝房有没有安排好?”潘辽笑问道。

    郭宋点点头,“这些都安排好了,今明两天大家先好好休息,后天再分配朝房。”

    潘辽沉吟一下,“上次殿下信上说,准备在旧长安城给五品以下官员修建官舍,不知进展如何?”

    “已经在建了,可能还要一两个月时间才能建成,这段时间大家可以先住在官驿,不过五品以上官员可以随时入住官宅,找个机会给大家说一下。”

    “卑职明白!”

    “科举情况怎么样?”郭宋又笑问道。

    潘辽苦笑一声道:“比最初预计的还要少,只来了不到一万人,只有七千二百人,都是晋王府下辖各州县的举子。”

    “什么原因呢?”郭宋也觉得人数太少,之前预计是来三万人啊!

    “根本原因是去年秋天增加了科举范围,殿下增加了《史记》、《汉书》、《吕氏春秋》、《韩非子》、《荀子》五篇,打了很多士子一个措手不及,大家都在拼命攻读,所以人数锐减也是正常的,录取人数也随之减半。”

    郭宋点点头,读书人不精通历史,就会变成书呆子,所以今年的科举内容就开始务实了。

    这时,郭宋见众人没有跟来,他回头见大群官员在议论一座楼阁,便招手道:“大家这边走,前面就是兴庆殿,是主殿!”

    他带着大群官员浩浩荡荡向兴庆大殿走去........

    春明门外,一名骑马的男子来到城门处,他翻身下马,牵马向城内走去,他穿一身蓝色武士服,风尘仆仆,显然是远道而来。

    春明门城楼上有几名士兵在关注着下方往来的行人,但城门下面已经没有士兵把守,这是郭宋拆关撤卡的一部分行动,士兵不再站在城门处把守,但城墙上的依旧对城门保持警戒,防止出现大批青壮入城的情况发生。

    这名男子牵马走进了城门,他见城墙两边正在修建房屋,一名官员站在路边,他便上前问道:“请问哪里能找到晋王殿下?”

    这名官员正是曹万年,他在巡视官租房的进度,却有一名陌生的男子问自己哪里能找到晋王殿下。

    曹万年上下打量他一下,疑惑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晋王殿下?”

    年轻男子犹豫一下道:“在下是来送信的,晋王殿下的老友让我来送一封信。”

    曹万年并没有就此罢手,他又追问道:“晋王殿下的老友是何人?”

    “是......从前的韩相国。”

    原来是韩滉派来的人,曹万年点点头,“你是从明州过来?”

    “在下是从润州过来,韩相国已改任润州刺史。”

    “原来如此,你随我来,晋王殿下在晋王宫内,我可以带你去。”

    曹万年吩咐官员们几句,便带着年轻男子前往晋王宫,晋王宫就在春明门旁边,来到宫门前,只见大群官员正三三两两从宫内走出,他们参观完了朝房,现在回驿馆休息,有不少官员约好去东市逛街。

    曹万年让送信男子在宫门前稍候,他匆匆进了朝房。

    郭宋已经带领众人参观完朝房,正在官房内和几名高官闲聊。

    这时,曹万年匆匆走了进来,他和众人打了招呼,又低声对郭宋道:“韩相国派人来给使君送信。”

    郭宋一怔,连忙问道:“送信人在哪里?”

    “在宫外等候!”

    郭宋令从事去把送信人带进来,又对曹万年道:“曹令台有时间的话,带潘长史他们去旧城看看,还有光化门外大街和城墙根官租房,也一并看一看。”

    “没问题,卑职这就带潘长史前去。”

    曹万年带着几名高官走了,这时,从事把送信人带了进来,送信的年轻男子进来躬身行礼,“参见晋王殿下!”

    郭宋见他长得方面大耳,颇有几分韩滉的影子,便笑问道:“你是韩阁老的什么人?”

    “卑职是韩刺史之孙韩察!”

    原来是韩滉的长孙,郭宋笑着请他坐下,“令祖先现在身体可好?”

    韩察挨着椅子边缘坐下,欠身道:“多谢殿下关心,家祖身体还比较硬朗。”

    韩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郭宋,“这是我祖父的亲笔信,请殿下过目。”

    郭宋接过信看了一遍,眉头微微一皱,朱泚竟然在造船,准备大举进攻江南?

    “润州有多少军队?”郭宋问道。

    “启禀殿下,润州只有三千水军,三十余艘千石战船,另外我祖父招募的两千士兵,一共只有五千人,而整个两浙道只有一万八千州兵,装备比较差,训练也不足,无法和朱泚军队抗衡。”

    郭宋站起身负手走了几步,这里面比较复杂,他们也在太原造船,郭宋很清楚造船的进度,一座大型造船工场一年也才能造五到六艘千石战船,想要打造一支强大的水军,没有十年的时间是不可能办到的,朱泚现在才打造战船,那距离他攻打江南的时间还早。

    但要夺取江南,也并非一定要打造战船,如果是自己的话,完全用数千艘槽船在长江中部出其不意过江,一天一夜便能将数万大军送过长江,然后一路向东横扫,江南军队拥有三十几艘战船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况且淮西军队在淮河内有数百艘战船,既然拿下了扬州,那么一路向西进攻,歼灭淮西军,就能得到数百艘战船,直接可以渡江南下,为何还要花数年时间造船?

    郭宋着实有些疑惑,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花几年时间造船绝不会朱泚的风格,这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郭宋隐隐猜到了朱泚的真实意图,他是在做给别人看。

    那朱泚在做给谁看?

    淮西吴少诚吗?有可能,让吴少诚以为他要攻打江南,放松警惕。

    还是做给江南看,让江南各州以为他还要耗费几年的时间造船。

    或者是做给淄青李纳看,让李纳以为他志在江南。

    这一招修船策略确实比较高明,一石三鸟,这种策略比较阴柔,很像朱泚军师刘思古的风格。

    郭宋又继续看信,在信的最后,韩滉希望郭宋能帮助摧毁朱泚的造船工场。

    沉思片刻,郭宋问道:“你祖父有没有向朝廷请求帮助?”

    韩察摇摇头,“祖父说,朝廷连扬州失陷都没有放在心上,更不用说出兵支援江南,他认为向朝廷求援没有意义,连水军主将罗紫玉也不看好朝廷。”

    ‘罗紫玉?’

    郭宋微微一怔,他还记得这个罗紫玉,当年他和刘晏去扬州办盐税,最后就得到了扬州临时都尉罗紫玉的支持,他还和自己一起押船前往长安,想不到此人竟然在润州。

    郭宋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韩察笑道:“这封信交给你祖父,既然他信得过郭宋,千里迢迢来求援,我岂能让他失望?”

    从事带韩察下去休息了,郭宋从橱柜里取出一卷地图,在桌上摊开,这是大历五年绘制的淮南道和两浙道地图,比较精准,郭宋仔细查看地图,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仅仅五千士兵,是无法阻拦朱泚大军南下。

    朱泚大军完全可以从江宁县以西乘坐槽船渡江,一艘槽船运二十名士兵,几千艘槽船能运五六万士兵,一天时间能运到对岸,而从润州过去至少要用两天时间,根本来不及拦截。

    自己能想到,郭宋相信朱泚和刘思古也一定能想到,到现在还没有渡江,说明朱泚接下来的战略目标并不是江南,要么是淮西,要么是淄青,从直觉来看,淮西的可能性更大。

    郭宋当然不会派军队去扬州帮忙,他沉思良久,这种事情还是让晋卫府去做,或者应采和也可以出手。

    郭宋当即令道:“把宋添给我找来!”

    ..........

第七百六十四章 居者有屋

    时间到了三月下旬,长安城的第一批官租房落成了,约有一万五千多间,位于城西,房子品质不错,都是砖瓦房,不漏雨,房顶上明瓦亮堂,使房间光线不错,而且房间比长,一间屋子差不多有三十几个平方,完全可以一隔为二。

    与此同时,汉长安旧城的两千多座官舍也修建完成,官舍位于旧城最西面,紧靠未央宫,这里一大片土地足有上千亩,原是未央宫的禁苑,没有住人,常年失修,杂草丛生,鼠蛇成窝,只要把土地平整了,便可直接造房,不涉及拆迁,所以能够在两个月内造好。

    但官舍四周倒是有七千多户底层百姓,所以他们成了迁入官租房的第一批百姓。

    旧城百姓愿不愿意搬回长安城,这一点完全不用考虑,他们的租金每间每月四百文,房间小,破旧,都是泥坯茅草房,而长安官租房每间每月租金五百,租赁契约最长可以十年一签,不用担心被赶人。

    很多人都跑去看过房子,旧城百姓都轰动了,官租房不仅都是砖瓦房,而且房间大,光线明亮,一间屋子相当于这边的两间,而且租金只贵了一百文,要合算得太多。

    更重要是,长安取消宵禁后,夜市很兴盛,这对底层百姓就业很有好处,但住在旧城就享受不到夜市的优越,城门依旧亥时关闭,他们不得不在天刚擦黑就必须离开长安城,失去了很多赚钱的机会,而且很多伙计酒保住在旧城,也严重影响了店铺和酒楼的营业。

    东主们不得不让伙计和酒保们夜里住在店里面,大家都不方便。

    正是这些愿意,旧城百姓纷纷对官租房望眼欲穿,家家户户都登记了,条件好,人口多,想长安留在长安的,便考虑租一间小院,而人口少的人家租一间屋就足够了,还有不少人家想租个门面做小买卖。

    这天上午,官舍周围的底层住户开始挨家挨户送房号和钥匙了,他们是第一批,官府已经分配好,每家一个纸袋子。

    很多人家都已经打包收拾好,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他们拿到了门牌和钥匙,便急不可耐地租来牛车,载上锅碗瓢盆,带着妻子儿女,毫不留恋向新家而去,很多人家甚至还没有去看过自己的新家什么样子,便心急如焚地搬家了。

    下午时分,城西城墙根的官租房内人声鼎沸,热闹异常,八千户百姓拿到了新房,家家户户都在收拾房间,很多住在长安城的百姓也跑来看热闹,不少人都心动了,这么宽大的房间才五百文一个月,要在坊里租,至少要一贯钱。

    不过事情都是相对的,房租虽然便宜,但这里肯定也会成为贫民区,将来说住在城墙根,总觉得会低人一等,住在坊里虽然贵一倍,但面子上要好一点。

    实际上,长安底层百姓有人搬去旧城,有的就在长安城租房,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种心态问题,说住在旧城,长安人明显就会另眼相看,所以住在旧城的百姓大多是考虑实际,不太在意面子。

    长安底层百姓的房子都大同小异,木窗木门,窗上也有木板,门窗一关,房间内就漆黑一片,必须点灯了,不过房顶上有油纸做的明瓦,白天还能勉强透点光进来,一般都是房子的侧面对着大街,正面对着前排人家的后墙,这样白天就能开门开窗了。

    当然,不少小杂货店就急匆匆开业了,这时候很多人家都会买东西,钉子、帘布、胡凳、锅碗、被褥等等,生意很兴隆,水井边挤满了人,很多主妇已经开始在新房门口烧火做饭了。

    就在百姓们纷纷搬离旧城的同时,数百名中下层官员也结伴来到了旧城,官舍已经落成,很快就要分配了。

    官舍是相对于官宅而言,面积低于三亩,分为半亩、一亩、一亩半、两亩、两亩半五种,所用的材料都是一样,区别只是面积大小。

    凡九品以上,五品以下的官员都可以分到自己的官舍,最高官员是正六品,能分到两亩半的官舍,比起从五品下阶的官员,面积就差了半亩,但名称不一样了,这是舍,人家那是宅,宅有大门,有侧门,有重檐门头,有抱鼓石,有石兽,后面还有小花园。

    而舍什么都没有,门头也没有,就两扇院门,这就是六品和五品的差距,是历朝历代官员最难跨越的门槛,五品以下称为郎官,五品以上就是大夫了,绝大部分官员一辈子做到正六品就到顶了。

    兵部司几名六品官员进了一座占地两亩半的甲舍,一名官员推了推院门道:“这扇院门太单薄了,能不能自己掏钱加一个简易门头?”

    旁边官员摇摇头道:“估计够呛,大门是代表身份等级的,你看这扇院门就比刚才两亩宅的院门大一点。”

    另一名官员叹口气道:“这里叫官舍,不是官宅,想住官宅可以去州县做官,正六品能做到州长史,官宅至少十亩,这里才两亩半,就别想得太多了。”

    最初那名官员道:“如果门不能动,那里面设施呢,能不能自己改造一下?”

    “估计后院可以,官宅后面有座占地半亩的小花园,咱们这里听说有座后院,看看去!”

    官舍都只有两进,前面是院子,正面和两侧都是各种房间,厨房、仓库、马厩、下人房等等,中间有处过道,穿过去就是后院,四周也是一样的‘凹’字型房间,前后两进足有二十几间屋子,足够住了。

    但两亩和两亩半的官舍还各带了一座半亩的小院子,三人看了看院子,被高墙包围,地上是泥土地,什么都没有了。

    “这边可以自己经营一座小花园,挖个一口池塘,放一座假山石,修一座小亭子,周围种满梅竹,铺上石板小路,倒也很雅致。”

    另一名官员叹息道:“除非一直住下去,否则升官搬家,花园就便宜别人了。”

    这时,曹万年走了进来,笑道:“自己修建了花园,如果搬走,会给一点补偿的。”

    三人连忙行礼,曹万年摆摆手笑道:“我请示过殿下了,很快会给每家装一个简易的门口,然后装上抱鼓石和台阶,再放两座小石兽,这是追加的工事,然后,后庭和后院大家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尽管随意,但宅子中的树不能伐,这点大家要记住。”

    三人大喜,其中一人问道:“请问曹令台,我的家眷什么时候过来?”

    “就这几天了,和晋王妃以及世子一起过来,然后明天正式抽签决定官舍,祝大家手气不错。”

    .........

    这天上午,一支由上千艘船只组成的船队抵达了风陵渡,这支船队便太原百官家眷的搬家队伍了,包括郭宋妻儿以及他们的物品,光他们家的行李物品就装了近百船。

    在前面一艘五百石的客船内,薛涛坐在窗前和独孤幽兰闲聊。

    “大姐,你说大姑子会和我们住在一起吗?”独孤幽兰问道。

    这些天她们一直在谈论夫君的大姐,夫君失散几十年的大姐居然找到了,着实令她们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她们是替夫君高兴,毕竟亲人重逢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喜事,担心是怕有家庭矛盾,俗话说长姊为母,夫君从小没有母亲,这个大他七八岁的长姐会不会在一定程度上行使母亲的职责?

    薛涛笑了笑道:“夫君给我的信中说,大姑子不愿住在王宫,她喜欢热闹,喜欢商业气氛浓厚的地方,她应该是住在温玉一家的对面,好像宅子也不大,只有三亩,母女二人住在一起。”

    “小娘子怎么样?”独孤幽兰又问道。

    “叫做周明珠,名字不错,性格和张羽儿一样,很文静,才十五岁,喜欢音乐,我觉得应该是个很乖巧的小娘子。”

    正说到这,岸边有人大喊:“进渠了!”

    随着数百名纤夫喊着口号走进了两边的岩石山道,光线变暗,两边是陡峭的山体,船队开始进入天宝渠峡谷了。

第七百六十五章 家人团聚

    十几艘画舫缓缓驶入兴庆宫的龙池,除了郭宋妻女外,还有跟随他们多年的家仆,老管家夫妇和一些仆人在曲江下船去园宅了,其他十几名贴身侍女则跟着薛涛来王宫。

    另外,兴庆宫的一百多名宦官和宫女也跟随他们一起前来,这却是薛涛的决定,她不忍把这些宦官和宫女留在晋阳宫,放他们回家,他们也无处可去,薛涛便把他们一并带来长安。

    郭宋站在长长的堤岸前,大姐郭萍和外甥女周明珠也站在身旁,郭萍这两个月变化挺大,从前的落魄在她脸上看不到了,她收拾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骨子里透出一种干练,这也是她多年卖豆腐练就出来的气质,从前只是被贫穷掩盖住了,一旦得到良好的环境,她的精明能干便渐渐显示出来。

    郭萍有点紧张,她的弟媳可是王妃,是女人中的凤凰,不是她这样的民妇能够交往的。

    画舫缓缓靠岸,一名船夫搭上船板,两名女护卫先下来,扶她们下船。

    “爹爹!”

    第一个跑出来的正是郭宋的宝贝女儿郭薇薇,她已经十一岁了,像小鹿一样奔过来,一下子扑进爹爹的怀中。

    郭宋笑着揉揉女儿的头发,“傻孩子,叫大姑!”

    郭薇薇甜甜地叫一声,“大姑!”

    “哎!真是好孩子。”

    郭萍高兴地把她拉过来,她从郭宋亲兵口中知道,小弟最疼爱这个女儿,是他们家的大公主。

    “薇薇长得很像爹爹,那眉眼像神了。”

    郭萍说得没错,郭薇薇长得和父亲很像,这时,薛涛下了船,郭宋迎上前,和妻子说了两句,又把大姐介绍给她,郭萍有点手忙脚乱行礼,薛涛扶住她笑道:“都是一家人,礼数太多反而生分了。”

    “弟妹说得对,都是一家人。”郭萍心中惊叹,弟妹简直就是神仙中人。

    薛涛看了一眼周明珠,笑道,“那就是明珠吧!”

    周明珠被郭薇薇缠住了,郭薇薇是老大,下面只有弟妹,她早就盼着自己也有哥哥和姐姐,张羽虽然也是姐姐,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而周明珠是她的姑表姐,让她高兴坏了,拉着周明珠就叽叽喳喳说过不停。

    郭萍连忙回头向女儿招招手,“快来见舅娘!”

    周明珠上前向薛涛行一个万福礼,“明珠给舅娘请安!”

    “好一个清秀的小娘子。”

    薛涛从手腕上抹下一只白玉手镯,给她戴上,笑道:“这是舅娘送给你的见面礼。”

    周明珠乖巧地行一个屈膝礼,“谢谢舅娘!”

    这时,郭宋牵过二女儿郭雁儿,她也五岁了,长得粉雕玉琢,虽然她不像大姐那样深得父亲宠爱,但爹爹一样喜欢她,郭宋把她抱起来,在她小脸蛋上重重亲一下,“雁儿想爹爹吗?”

    郭雁儿抱着爹爹脖子撒娇道:“雁儿晚上做梦都梦见爹爹了。”

    “以后爹爹会多陪陪雁儿。”

    独孤幽兰把女儿抱过来,笑道:“爹爹还要抱小弟弟,我们去见姑姑!”

    郭宋又把独孤幽兰介绍给大姐郭萍,这时,张敏秋也抱着儿子下来,这是郭宋的小儿子,起名郭锦瑞,小名初一,还不到一岁,因为早产,他体质很弱,没有交给乳娘,由母亲自己照顾,御医也说,幸亏得到母亲的精心照顾,要是乳母照顾的话,他很可能会夭折。

    郭宋接过正在熟睡中的小儿子,见他比上次胖了一些,小脸蛋也变得红润了,郭宋对秋娘笑道:“这几个月照顾他,真是辛苦你了。”

    得到丈夫的夸赞,张敏秋心中暖烘烘的,她抿嘴笑道:“我是他的娘亲,我若不尽心,就没有人尽心了。”

    “说得也是,外面风大,赶紧带孩子进去吧!”

    最后走上来的是长子锦城,薛清和父母在一起,他们在后面一艘船上。

    “孩儿参见爹爹!”

    郭宋怜爱地摸摸儿子的头,孩子才九岁,就有点老气横秋了。

    “你师父呢?”

    “师父参加科举审卷,会晚几天过来。”

    郭宋想起来了,他任命李泌出任科举总审核,他不在太原,便请李泌帮自己把关。

    郭宋见妻子在向自己招手,便牵着儿子的手笑道:“我们去见见姑姑。”

    郭萍毕竟是普通民妇,骨子里还是比较重男轻女,她拉着郭锦城的手就不肯放了,她疼爱得不行,这可是他们郭家的血脉继承人。

    郭宋笑道:“我们走吧!大家的房间都安排好了。”

    众人浩浩荡荡向宫殿内走去,一名老宦官走在最前面,不断给大家介绍兴庆宫的分布,引来众人一阵阵惊叹。

    “夫君,兴庆宫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薛涛环顾四周,着实惊叹不已。

    郭宋一手牵着长子,一手牵着小女儿郭雁儿,他笑着道:“我写信给你说过了,这里兴庆宫占地两千一百亩,是晋阳宫的三倍,其中一半是朝房,另一半是内宫,不过内宫中水面开阔,龙池占地就有五百亩,是一座真正的湖泊了,湖中央有面积达三十亩的湖心岛,据说非常不错,但我还没有去过。”

    郭雁儿眼睛一亮,仰头道:“大娘,我想去湖心岛玩。”

    薛涛微微笑道:“我们过两天就一起去。”

    兴庆宫内宫的特点,是所有的建筑都围绕着龙池而建,都是湖景房,各种建筑错落有致,和晋阳宫的阴森肃穆相比,兴庆宫就像一座巨大的园林,这也难怪,它本身就是唐玄宗李隆基和杨贵妃为了生活而精心扩建的皇宫,整个天宝年间,李隆基就和杨贵妃生活在这里。

    所以长安三大皇宫中,兴庆宫的生活气息最浓,一路风景如画,视野开阔,令众人心旷神怡,连原本很害怕皇宫的薛涛也深深喜欢上了这里。

    郭宋给家人安排的住处是位于西南花萼相辉楼,它也是一处建筑群,占地三十余亩,紧靠它更是占地上百亩的百花园。

    花萼相辉楼是主楼,修建得气势恢宏,四周有七座精美绝伦的副楼,通过空中走廊相连。

    郭宋之所以选花萼相辉楼给家人居住,还有一个很大原因,那就是朱泚没有住在这里,他是住在龙池对岸的金花楼,他更喜欢哪种金碧辉煌的感觉,不喜欢清新典雅的花萼相辉楼。

    花萼相辉楼比薛涛他们住的玉琼阁要大上三倍,一共有五层,但一层楼就有二十几个房间,足够他们一家人生活了。

    郭宋早有安排,主楼是平时全家聚会的地方,起居、吃饭、读书、赏玉等等,但各自的寝房都在副楼,不过王妃的寝房在主楼的四楼。

    房间里各种摆设都已齐备,被褥什么都是新的,早在一个月前,郭宋便画了图纸给大家。

    到了这里,大家更是轻车熟路,很快便去了自己的楼阁。

    薛涛站在四楼窗前,打开窗户,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远处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岛,岛上隐隐可见亭台楼阁。

    郭宋站在妻子身边眺望着更远处的宫殿群,笑道:“最远处就是大明宫了,那座最高的大殿就是含元殿。”

    “我见过的。”

    薛涛嫣然一笑,“夫君忘记我是在长安长大的吗?”

    “我真的忘了。”

    薛涛又道:“大姐怎么不愿住在这里?”

    郭宋摇摇头苦笑道:“她不喜欢这里,她总觉得这里没有烟火气息,她更喜欢市井的生活,我也随她了,不勉强。”

    “我能理解,就像我之前也不适合晋阳宫一样。”

    说到这里,薛涛嫣然一笑,“不过这里我很喜欢,依水而居,就像一座巨大的园林,有点园宅感觉,是我最喜欢的居所类型。”

第七百六十六章 江都风云

    江都城繁华依旧,朱泚占领江都城后,基本上没有影响到商业的运行,朱泚原本想把商税提高到一成,在刘思古再三劝说下,朱泚暂时按下这个杀鸡取卵的念头。

    不过朱泚造的新钱却大量输入扬州,扬州商人开始是抵触,但顶不住权力的强压,最后只得捏着鼻子接受了。

    扬州商人心却不甘,新钱给了很低的价钱,一千三百文新钱才能等值于一千文老钱。

    朱泚虽然没有动扬州的商业,却牢牢控制住了盐场和榷场,控制住了盐税,这也是朱泚贪图扬州的重要原因,他要谋取扬州的盐税,丰厚的盐税就给了他养军的本钱。

    江都宫是当年隋炀帝杨广修建的行宫,唐朝建立后,江都宫得以保存,也成为唐朝皇帝去江南的巡视的行宫。

    现在江都宫也成为朱泚的行宫,江都宫位于蜀岗子城内,这里也是各种官衙的集中之地。

    江都宫的临时御书房内,朱泚正在和刘思古商议攻打江淮的计划,正如郭宋的猜测,朱泚在江都造船不过是一种掩饰,他下一步的目标是淮西吴少诚。

    虽然吴少诚表面上是臣服于他,但朱泚可不是唐廷,他绝对无法容忍他的属地上出现割据的藩镇,吴少诚这种表面为臣,实际独立的军阀他当然无法接受,一直在等待机会灭了此人。

    “陛下,吴少诚的三万淮西军还是当初李希烈留下的,十分强悍,我们绝不能轻敌。”

    朱泚点点头,他承认对方有精兵,刘思古的谨慎是正确的,对方输不起,他们同样也输不起,如果败了,恐怕扬州就守不住了。

    “军师继续说!”

    刘思古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其次吴少诚一直对扬州虎视眈眈,我们夺取扬州,肯定让他不满,微臣听说他在扬州西面边境上屯集了重兵,我们先出大军牵制他的主力,然后西面襄阳的军队从背后进攻他的老巢,老巢被攻下,他的军心必然动摇,军心不稳,我们获胜的机会就大了,这是灭吴少诚的上策。”

    朱泚负手走了几步道:“相信军师也明白,朕更想要的,是他的几百艘战船,宁可他的老巢晚一点攻打,也要先夺取船只。”

    “陛下请放心,微臣已经安排好,他的战船逃不掉我们的掌心。”

    朱泚知道刘思古已经派人去秘密收买了吴少诚的水军副将,他点点头道:“那就趁现在郭宋在忙于迁都,无暇顾及我们,抓紧拿下淮西。”

    “微臣明白!”

    “另外盐税现在库存有多少?”朱泚又问道,这也是他来扬州巡视的主要原因。

    “有三百万贯,已经装船,随时可以出发!”

    朱泚搓搓手,满意地笑道:“那就和朕一起北上,以免半路被人劫掠。”

    当天下午,朱泚率领三万大军北上,同行的还有上千艘满载三百万贯盐税的白银和铜钱,浩浩荡荡向淮河方向而去。

    ..........

    朱泚前来江都主要住在子城,并没有去罗城,他只对扬州的财富和盐税感兴趣,但对繁荣的扬州商业并不关心。

    江都的百姓也不知道朱泚来过江都,朱泚来不来对他们也没有影响,他们依然视自己为大唐子民,依然只关心柴米油盐和商业是否景气。

    在江都东大街上有一家高升客栈,在江都城数百家客栈中,它能排进前二十名,占地颇大,有一栋三层楼和十几间小院子。

    高升客栈是长安高升客栈在江都的分店,东主是李安,李安其实也是接手别人的店铺,他对客栈着实兴趣不大,不过客栈遍布各地这个特点被晋卫府看中,晋卫府便接管过去,把各地的掌柜和伙计进行洗脑培训后,高升客栈便成了晋卫府设在天下各地的情报点。

    这就是李安获得县公爵位的重要原因,他对晋卫府的贡献很大,而张雷得爵位是因为卖酒,把张掖葡萄酒卖到大唐各地,解决了河西军早期的军费困难。

    中午时分,三名骑马的女子来到了高升客栈,三个女子身材都很高,身穿绿色武士服,头戴尖笠帷帽,腰挎长剑。

    其中一人三十岁左右,身材极为惹火,另外两人年纪稚嫩,也就十六七岁样子。

    她们三人正是应采和和她的两个徒弟,她去越州寻找自己父母,但父母都早去世,只剩一个兄长,但兄长十分势利,嫂子更是对她们恶言恶语,把她们当做要饭的叫花子。

    兄嫂的态度让应采和大失所望,她给兄长留下一千两银子,便离开越州返回长安。

    她是路过江都,特地来找高升客栈,主人给她说过,高升客栈是晋卫府安插在天下各地的情报点,主人还说,如果自己找她有事,会在江都高升客栈留下口信。

    应采和和徒弟翻身下马,走进了客栈,一名胖胖的掌柜迎了出来,“哟!是三位女侠,住店吗?”

    应采和平静问道:“我想问一下,这里有没有我的留信?从长安送来的。”

    掌柜一怔,“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李应,长安人。”

    李应是郭宋给她改的名字,原来的应采和已经死了。

    掌柜踌躇一下道:“请问姑娘还有别的证明吗?”

    应采和从怀中取出一块圆形金牌,前面是‘晋卫府’三个字,后面刻着‘供奉’,这是晋卫府供奉金牌,分为金银铜三种,金牌当然是最高级别的供奉。

    应采和也当得起金牌供奉,她武艺和能力以及各种刺客经验都是天下第一流,连号称天下武艺第一的窦仙来也死在她的手中,恐怕除了郭宋外,天下武艺能超过她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掌柜脸色一变,立刻恭恭敬敬道:“请姑娘里面坐,有人在等候姑娘!”

    应采和跟随掌柜来到后院,推开一间屋门,只见屋子里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应采和细眉一挑,“是你!”

    屋子里的中年男子正是与她在成都合作过的宋添。

    宋添微微一笑,“应姑娘,好久不见了,请坐!”

    应采和进屋坐下,两名徒弟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宋添看了一眼二人。

    应采和淡淡道:“她们是我徒弟,也是我最信任之人,不用回避。”

    “好吧!你先看这封信,是晋王殿下给你的。”

    应采和精神一振,主人果然给自己留信了,她连忙打开信细看,信中给她交代了一个任务,但信中没有细说,只是让她配合宋添。

    应采和问道:“晋王殿下说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宋添沉吟一下,缓缓道:“烧毁江都官方船场!”

    .........

    应采和便在高升客栈住了下来,宋添让掌柜给她们三人安排了一间独院,吃饭也不用她们操心,让她们很舒适地住下来,耐心等待消息。

    江都造船场有五处,其中四处是民营船场,专门建造五百石以下的客船和槽船,技术能力有限,无法造千石以上大船。

    唯一能造千石大船的是扬州官办的造船工场,目前也是朱泚造战船的工场,它位于长江北岸,占地数千亩,能同时建造十艘千石战船。

    这天傍晚,在江都城外商业街上的宏兴酒楼内,宋添正在宴请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这名男子叫做李润,是江阳县的一名押司,江阳县离江都县不远,紧靠长江,扬州官办造船就在江阳县境内。

    押司是县衙中等级比较高的文吏,但不管等级再高,也是一名吏,不是官,历朝历代官场中,官和吏的区别就相当于正房夫人和小妾的区别,从吏升为官,这个难度堪比小妾被扶正。

    李润才三十岁,但已经做了八年的小吏了,扬州这种经济发达地区,李润油水很多,家中从商也十分富裕,从不缺钱,他和他们家族最大的渴望,还是他能当上官,哪怕是九品小官,他也是梦寐以求。

    宋添便给李润了他最期待的承诺,一旦晋王拿下扬州,将封李润为江阳县县丞,当前,前提是李润要为立下功劳。

    宋添给他提出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搞到扬州造船场详细地图。

    “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宋添问道。

    李润沉吟片刻道:“三天后我交给总管。”

    “好!三天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也还是这个时候。”

第七百六十七章 夜袭船场

    宋添武艺不行,但他办事能力却很强,考虑周密,滴水不漏,他用三天时间搞到了扬州官办船场的详细图纸,同时搞到了守军的布防图。

    房间内,应采和仔细查看两份地图,宋添在一旁道:“守军防备严密,每一个进船场的人都要搜身,进场的物资也要详细检查,基本上是混不进去,但它的漏洞也有,那就是水面!”

    宋添一指南面的长江道:“朱泚无法封锁水面,可以从水面潜入,不过水面上也布下了渔网,一旦被缠住也是麻烦事.......”

    应采和并没有认真听宋添的介绍,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一指军队东南角问道:“这里怎么没有士兵布防?”

    “那里原本是一座石料码头,堆积了大量的巨石,所以便没有部署军队,但听说在石料堆中藏有不少暗哨,用另一种方式来警戒,同时那边的巡哨比较多。”

    应采和收起地图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只要准备四袋火油便行了,别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宋添连忙道:“我打算派人在外围袭击军营,制造事端,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给你创造机会。”

    应采和冷笑一声道:“你那不叫制造事端,叫打草惊蛇,你以为别人都那么傻吗?”

    宋添想想也对,他有点不甘心道:“那我能做点什么?”

    “宋总管觉得无事可做,那就准备一艘船,停在两里外的江面上,以备万一。”

    “我知道了,应姑娘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应采和想了想道:“后天晚上两更时分!”

    ..........

    应采和不愿和宋添多啰嗦,并不代表她鲁莽,她只是有自己做事风格,有自己的经验。

    当天晚上,她便带着两名徒弟前来造船工场踩点,她的目标还是军营东南角,那边是乱石场,不计其数的巨石堆在这里几十年了,形成一条宽一里,长约三里的乱石带,乱石带过去就是一处造船地,军队没法驻扎,所以驻军便用暗哨和巡哨的方式来解决驻军不足的问题。

    应采和身如鬼魅,目光如鹰一般犀利,她藏身在一座两丈高的大石上,仔细寻找周围的暗哨,她花了一个时辰,确定乱石堆中藏有二十八名暗哨,应采和没有惊动暗哨,随即悄然离去,两个徒弟便在外面接应她。

    次日晚上两更,应采和再一次来到乱石场,她换了一个藏身之处,也是一块和昨天差不多的大石,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暗哨,这是她做事的经验,如果两次观察到的暗哨都一样,那就说明暗哨确实只有二十八人,她第三次再来,就万无一失了。

    这一次她在乱石堆中呆了两个时辰,不仅确定了暗哨只有二十八人,而且她发现了巡哨的规律,有三支巡哨队,相隔时间只有半炷香。

    转眼到了第三天晚上,应采和在江阳县城外的一间民房内和两名徒弟收拾停当,她们都穿一身黑色紧身衣,带着面具,后背长剑,应采和系了一排腰扣,里面有一盒毒针,用的是藏剑阁最毒的药,见血封喉。

    应采和背后又被人称为毒娘子,不仅是说她心狠手辣,同时也是说她擅长用毒,她的毒针防不胜防,令藏剑阁的人心惊胆战。

    另外她们还带了火折子筒,两个女徒弟能负重,她们每人背了两袋二十斤重的火油袋,虽然负重四十斤也能奔跑,但清除暗哨的事情只能由应采和独立行事了。

    一更时分,应采和再一次潜入了乱石堆。

    在一堆乱石背后隐藏着一名士兵,他手中拿着弩箭,躺在乱石背后打盹,现在并没有进入战时状态,只是普通的警戒而已,要求他们每天晚上都保持高度警惕,基本上不可能。

    迷迷糊糊中,士兵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咽喉一阵剧痛,他扼住喉咙却喊叫不出声音,紧接着心脏一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应采和下手极为狠辣,一剑切断喉咙,紧接着一剑刺穿心脏,士兵当即毙命。

    二十八名暗哨所在的位子她都了如指掌,她快疾如鬼魅,仅仅一刻钟时间,他便将二十八名暗哨一一杀死,每个人死得凄惨无比,痛苦得蜷缩成一团。

    应采和又搜了一圈,确认再没有暗哨,她发出夜枭啼声,两名徒弟飞奔进了乱石堆。

    三人向造船工场掠去,在一块大石背后躲了片刻,一队巡哨远远走来,巡哨从她们面前走过,又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应采和一招手,三人冲进船场之中........

    她们对船场的分布了如指掌,主要目标是仓库,尤其是放置木材和龙骨的大仓库,除此之外,还有四艘在建的千石战船。

    不多时,她们便来到了大仓库附近,躲在一艘在建的大船背后,“该死!”应采和暗骂一声,仓库大门前至少有八名士兵,另外三面也还有士兵的身影。

    这是地图上没有标注的,船场内部分布图只标注了建筑,却忽略了人,这也难怪,这么重要的仓库,怎么可能没有士兵看守?

    “怎么办?”两名女徒弟都望着应采和。

    应采和沉思片刻,低声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她从另一边绕了出去,远远围着仓库走了一圈,很快便了然于胸,一共有二十四名士兵看守仓库,大部分都靠墙睡觉,没有一个站着的。

    她从腰间取出了毒针盒子,她的毒针长约一寸,用黄金打造,比较重,前端淬有剧毒,这种剧毒是从沙漠中的蝮蛇中得到,一点点就能毒死一匹马,平时她的毒针前端都用一个小木壳子罩住,防止误伤自己。

    盒子里有四十根毒针,二十步内,毒针百发百中,被刺中时,只感觉被蚊子咬一下,一盏茶时间内便会死去。

    她取出一根金针,手一甩,一点金光在黑暗中一闪,正中一名士兵的脖子,士兵随手挠了一下,又继续睡去,很快,脸变成漆黑。

    应采和如法炮制,士兵一个一个被她干掉。

    应采和用剑劈断铁链锁,推开仓库大门,一闪身进去了,两名徒弟也跟着进去,仓库很大,堆满了造船的木材,墙边竖着数十根巨大的龙骨,她们迅速将火油泼在木材上,泼在龙骨上,随后甩燃了火折子,开始四面点火。

    只片即刻,仓库内浓烟滚滚,烈火肆虐,她们三人冲出仓库,一路向东疾奔,不断点燃了四艘正在修建的大船。

    ‘当!当!当!’军营内警钟声大作,无数士兵从四面八方冲来救火,他们直接从长江提来江水泼向大火。

    应采和站在一块大石上,冷冷望着远处奔跑的士兵,连巡哨士兵也跑去救火了。

    她并不担心这把火的效果,仓库肯定救不下来了,里面都堆满木材和桐油,怎么救?

    就算四艘大船她也不担心,她们是从龙骨部位开始放火,即使救下来,龙骨也会严重受损,根本就支撑不起大船,就等于整艘船都报废了。

    这时,应采和发现大营士兵都跑去救火了,她冷笑一声道:“不如我们再给他们来一把火。”

    .........

    当天晚上,连润州丹徒县城头上也能看见长江对岸的熊熊烈火,韩滉在熟睡中被叫醒,他匆匆赶到城头,罗紫玉指着对岸的火光激动道:“那个放向就是船场,应该是船场连同军营也一并烧起来了。”

    韩滉捋须点点头道:“好啊!我就相信郭宋不会让我们失望,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他一定能做到。”

    这场大火不仅把整个造船场给烧毁了,连同军营一起也被烧毁,虽然伤亡很小,但士兵们的私人财物却损失惨重,严重打击了朱泚军的士气,更重要是摧毁了朱泚造船计划,使他至少十年内无法考虑建造大型战船,朱泚现在的希望只能是去夺取吴少诚的战船。

    一早,宋添匆匆来到应采和住的院子,却发现伙计站在门口发呆,他问道:“怎么回事?”

    伙计指了指院子,“客人不见了,所有东西都没有了,应该是走了。”

    “走了!”

    宋添连忙跑进院子,只见房间门都开着,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行李都没有了。

    宋添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跑去牲畜棚,只见应采和她们骑的三匹马已不见踪影,宋添长长叹了口气,“她们果然走了。”

    他原本还想和应采和谈一谈,请她留在晋卫府,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微服私访

    天还没有亮,长安城的城墙根便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在门口做早饭,小店铺也开门了,水井边站满了打水回家梳洗的居民,很多卖菜的农民也挑着担进来吆喝,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烟火味最为浓厚,这里充满了生活气息。

    城墙根的官租房已在半个月前全部落成,旧城的底层百姓也纷纷搬了过去,旧长安城已彻底成为一座空城。

    半个时辰后,家家户户的男子都离开了城墙根,前往长安各处店铺、酒楼做事,城墙根的官租房渐渐安静下来,孩子们一群群结伴玩耍,女人则在不紧不慢做着家务事,老人们则搬几张凳子,坐在一起闲聊。

    郭宋带着几名随从也出现在城墙根大街上,官租房全部落成后,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前些日子他去了关内道各州巡视,前两天才回到长安。

    城墙根官租房是他为了开发旧长安城而设立的一批拆迁房,本来不是重点,但城墙根的民房却轰动了长安,大家对它关注的热度远远超过了旧长安城,批评他打破坊墙惯例的人有之,但夸赞他为百姓做实事的人更多。

    城墙根官租房确实给了长安底层百姓一处安身养命之所,低廉的房租,条件不错的居所,一间屋子便可以住下一家人,再没本事的人也负担得起房租,更重要是,可以长期租住下去,官府也不会赶人,甚至还会有一些特殊的福利,比如医疗,官府在这里设立了六座义药堂,可以上门诊病,而且免费,草药也十分低廉,由官府给予补贴,深受底层百姓的欢迎。

    除了药房外还有学校,这也是郭宋给底层百姓的一个福利,所有十岁以下孩童,每人可以免费读书两年,保证他们能进行基本的识字看书。

    此时郭宋就站在一间学堂前,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孩童正在摇头晃脑读《千字文》,这个要学半年,基本上就能认识常用的一千个字了。

    这样的学堂有几十所,基本上都是男童,官府准备再扩三十所女童学堂,保证十岁以下、七岁以上的女童也能免费入学堂读书两年。

    这个成本其实也不高,先生由太学生兼任,每天上午在学堂读书半天,下午在家写字做作业,官府完全可以轻松负担得起。

    郭宋在窗户旁看了片刻,年轻的先生开始教他们写字,郭宋便离开了学堂。

    前面一棵大树下,一群老人正聚在一起聊天,郭宋走上前笑道:“在下是晋王府巡风使,了解百姓疾苦,能否和各位聊一聊。”

    众老人连忙道:“请坐!请坐!”

    郭宋在一张小凳上坐下,笑问道:“各位搬过来多久了?”

    “差不多半个月吧!”

    一名老人道:“大家都差不多,早晚不过一两天。”

    “那各位感觉还有哪些不足,不满意的地方?”

    几名老人挠挠头,一名老人叹息道:“再说不满意就对不起良心了,花五百文钱就能住在长安城,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年轻的时候,每天黄昏就得往旧城赶,天不亮就得起床,辛苦就不说了,还常常被掌柜责骂,现在我儿子做到三更才回来,虽然同样累,但工钱却由每天八十文涨到一百二十文,而且还是老钱,干得舒心啊!”

    郭宋点点头,“那买东西方便吧!”

    “方便!方便!这里各种店铺应有尽有,东西都很便宜,早上卖菜、磨刀、修面都有。”

    郭宋倒想听听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他见一名老者愁眉苦脸,欲言又止,便笑问道:“老丈想说什么?”

    这个老者满脸苦恼道:“有一点比较遗憾,当初我们家选的是单间房,后来想改小院房就改不了,只能租两间,虽然租金一样,但没有院子,想到这件事就很后悔。”

    郭宋笑道:“主要是带院子房子太火爆,一下子就租光了,不是官府不给改,实在是没有了。”

    “其实也可以弥补的。”

    老者吞吞吐吐说,旁边一群老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齐声应和道:“没错,确实可以弥补!”

    “怎么弥补?”郭宋笑问道。

    “比如靠城墙还有五步左右,这五步宽的土地都空着,能不能让大家修一间小院子。”

    郭宋笑了起来,“这点面积太小了吧!”

    “不小!不小!使君去看一看吧!”

    这块五步空地关系到所有人利益,众人的目光都热切起来,“是啊!使君去看看吧!”

    “好!既然大家都希望我去看,那我就去看看。”

    城墙根的房舍很有特色,房舍由一座座小单元组成,一座单元只有两间屋子,背靠着背,每个单元之间相隔五步,

    虽然很多人家只有一间屋,但一间屋大概有三十五个平方,单间面积比较大,房间内可以自己隔一下。

    房门面朝东西方向,房子的侧面则朝着城墙,但又没有直接顶着城墙,隔了大概五步左右。

    这样一来,几乎每家的侧面都有五步的空地,长五步,宽四步,算下来大概也有近二十个平方,家家户户都对这小片空地眼馋不已,但签约时说得很清楚,这片空地是为了保护城墙安全,任何人家都不得占用,否则取消租房资格。

    虽然不能直接占用,但每户人家还是想法设法用起来,比如吃饭时支张桌子,一家人在那里吃饭,再比如在那里晾晒衣服,在那里做饭等等,利用最多是晾晒衣服被子。

    但大家都渴望修墙把它围起来,成为自家的小院。

    郭宋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来看了看,确实每户人家的侧面都有一小片空地,郭宋其实也知道留这点空地的原因,是姚锦提出的一个建议,方便军队沿着城墙行军,就有点像后世的消防通道。

    但事实上,如果真有什么战事,军队从前面的大街走也是一样,因为铺了石板,反而更好走一点。

    这点通道对军队来说是鸡肋,但对百姓来说却是改善生活品质的关键,对于只有一间屋的人家,若有一座小院就方便得多了,至少可以在院子里做饭,不用在门口烧火做饭了。

    郭宋也是出身贫寒,对大家的渴望还是能理解的,他望着一双双包含期待目光的眼睛,笑道:“我觉得大家的要求不是过分,原则上是可以的,但可以会有些条件,比如要和房子一致,必须用砖砌院墙,不得夯泥墙,其次不能损害城墙。”

    众老人激动道:“这些要求完全合理,我们能遵从,我们只想知道使君能不能做主?”

    郭宋微微笑道:“这个要回去商量,大家耐心等等,估计两三天就会有答复。”

    郭宋又说了几句,便带着随从走了,立刻有很多人围了上来,纷纷打听情况,大家听说侧面空地有可能用意占用,顿时激动不已。

    一名老者高声道:“大家不想得太好,这件事上面能不能允许还不知道,万一不行怎么办?”

    “你说这话就是放屁,怎么可能不允许?”一名老者耻笑一声道。

    众人纷纷望向他,“老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们眼睛都有问题,刚才那个官员是谁,你们知道吗?”

    众人面面相觑,急问道:“他是谁?”

    “他就是晋王殿下,我见过他的。”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老严,你怎么不早说。”

    “晋王殿下明显是来微服私访,我怎么敢揭穿他,只好装作不认识。”

    听说刚才官员就是晋王殿下,四周百姓顿时一片欢呼,既然是晋王殿下答应了,那这片空地肯定就可以占用了。

    很多性急的人家立刻跑出城去买旧砖和石灰了。

    两天后,公告栏板上贴出了正式告示,原则上允许百姓占用侧面空地为小院,条件是必须用砖,墙高不得不超过屋檐,外立面须用石灰敷白,其次严禁损坏城墙,否则会被重罚问罪,小院可以单独开门,也可以从屋子侧面开一扇小门,看各家需求,不做强制规定。

    公告贴出后,整个城墙根百姓都沸腾了,家家户户开始画线,雇人砌墙,热闹异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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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迷失在乱世中的大唐,中原藩镇割据,边疆危机四伏,内忧外患,长安却夜夜笙歌,罗裙慢舞。他是一个独孤的猛卒,鹰镝千里,强悍的游牧勇士闻之丧胆,但大唐却没有他的荣耀。他拔剑茫然,英雄无觅归处。。。。。。猛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猛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猛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