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战成名
‘咚!咚!咚!’
县城军营内敲响了聚将鼓,几名校尉和十几名旅帅纷纷赶来主将大帐。
大帐内灯火通明,里面情形却让所有将领都愣住了。
帅帐内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校尉冯远带着几名士兵站在一旁,众人面面相觑,校尉许颜高声问道:“冯校尉,他是何人?”
郭宋打开木箱,取出两颗人头放在桌上,众人将领一阵哗然,两颗人头竟然是刺史张琼和都尉莫群山。
郭宋缓缓道:“我乃天子派出的监察郭御史,封天子之令秘密巡视西川,刺史张琼和都尉莫群山涉嫌造反,已被我处斩,尔等要跟随他们吗?”
众人惶然不安,许颜又问道:“阁下说自己是监察御史,有什么证据?”
郭宋取出金牌,放在他面前,认识这几个字吗?
‘如见朕面’
许颜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单膝跪下,“卑职不知,请郭御史见谅!”
许颜认识几个人,其他人都不识字,但他们见许颜跪下,也连忙跟着跪下。
旁边冯远暗暗佩服,这位郭公子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牌子,确实管用,竟然镇住了这群军汉。
郭宋点点头,“你们不愿造反,这很好,我奉天子之令秘访西川,但我确实从未指挥过军队,但我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只要听我的指挥,我把张琼的钱财全部分给弟兄们!”
所有将领都惊喜万分,如果说对方是监察御史让他们感到畏惧,那么对方竟然慷慨把刺史张琼的钱财分给他们,着实令他们激动万分。
郭宋又冷然道:“拿了钱就得绝对服从我的指挥,若有三心二意,小心你们的脑袋。
郭宋拔出黑剑一扫而过,快如疾电,众人头顶上的盔缨纷纷落下,众人摸着头上的盔缨,无不骇然,要是斩他们人头,恐怕都活不成了,将领们再次跪下抱拳,“愿听使君差遣!”
郭宋软硬兼施,镇住了这帮将领,但他明白,只有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这帮将领才会真正替自己效命。
他立刻令道:“召集所有士兵,去张琼府上挖掘钱库!”
众人纷纷去召集士兵,不多时,一千名士兵召集齐全,在郭宋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张琼府而去。
抓住这个空隙,许颜低声问冯远道:“这位郭御史到底是什么来头?”
冯远和他私交颇厚,他也压低声音道:“我只知道他是薛长史的准女婿,从京城过来,今天就是他把薛长史一家救出去。”
许颜顿时恍然,他也听说了,一个武艺十分高强的人把薛长史一家救走,原来就是此人。
“那你觉得他那面天子金牌是真的吗?”许颜又问道。
冯远叹了口气道:“你认为薛长史会容许他女婿拿一面假的天子金牌来哄人吗?”
许颜缓缓点头,冯远的话令他深以为然,如果是假金牌,首先倒霉的不是别人,而是薛长史。
片刻,一千士兵将张府团团包围,他们把张琼一家赶到下人房中,将一口口大箱子抬出府去,这些都是张琼妻子的绫罗绸缎和各种首饰,真正财富不在这里,大家都知道,张刺史喜欢白银,不喜欢铜钱。
很快,士兵在后园找到了地下钱库的入口,郭宋用铜钥匙打开了铁门,士兵们一拥而入,将装满了白银数十口大箱子抬出来,郭宋初步估计,至少有五万两银子,还有不少黄金和珠宝。
郭宋指着白银、黄金和各种财物笑道:“这些全部分给大家,我分文不取。”
这一刻,这支军队彻底被郭宋收买了。
.........
杨子琳的成都进军并没有成功,韦皋得到郭宋的快报,急忙报告了剑南留守崔宽,崔宽是崔宁之弟,崔宁入朝述职,深恐其他州起兵造反,便留下兄弟崔宽镇守成都。
崔宽得到消息,及时关闭了城门,两万剑南军府的士兵上城防御。
崔宽同时发鸽信通知朝廷,泸州刺史杨子琳造反的消息。
剑南节度使崔宁目前不在巴蜀,而是在朝廷述职,崔宽不知道杨子琳兵力底细,倒也不敢冒失出击。
次日一早,杨子琳率领一万军队杀到了成都城下,此时早已经过了开城的时间,但城门依然紧闭,将士们便知道了,他们的起兵已经被对方提前得知,着实令将士们失望万分。
杨子琳心情却十分复杂,他的造反本来就是一场做戏,配合崔宁进京,只不过他想假戏真做而已。
他原本就是想利用崔宁对自己的信任,打成都府一个措手不及,一举占领成都,但现在他的如意计划破裂了,让他既沮丧,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这么好的机会被自己错过了。
他没有携带任何攻城武器,攻打城池显然不现实,可就这么撤离成都城,他又有点心中不甘。
这时,他的副将李琮玉劝道:“使君,剑南军在成都有两万驻军,一旦他们得知我们的真实兵力,一定会开城出击,那时就对我们不利了,卑职建议还是先撤回泸州,我们对泸州地形熟悉,可以和对方一战,在这里我们应该避免劣势。”
杨子琳叹了口气,“我就怕撤军以后,很多观望的州会对我们失望,从而改变立场。”
“可是被剑南军击败,那更让大家丧失信心,还不如保存力量,在泸州击败剑南军,那时才是凝聚人心的机会。”
杨子琳想想也有道理,既然假戏真做失败,那就要保存实力,只要手中有军队,就不怕没有机会。
“好吧!传令全军南撤!”
.........
次日中午,一万军队又返回了阳安县,去的时候士气高昂,最后却碰了个闭门羹,连城池都不敢打便铩羽而归,着实影响到了士气,将士多有怨言,大家都指望杀进成都发一笔财,现在发财美梦破灭,却要背负起造反的名声,让士兵们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西川士兵普遍比较油滑,各有各的想法,要么吃好喝好,每月轻轻松松拿军俸,要么指望战乱发一笔财,要他们像北方军队那样服从军令,重视军人荣誉,那几乎不可能。
所以从成都府退回来,很多士兵都极度失望,趁着夜色掩护偷偷开了小差,一夜之间跑了七八百人。
杨子琳又气又急,他现在急于打开简州官仓,好好犒劳一下士兵,挽回军心。
来到阳安县城前,却发现城门大开,一名大将手执长枪,单枪匹马立在城门前,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只听这名大将高喊道:“要想进城门,需胜过我手中之枪,谁敢上来单挑,李琮玉可敢上前?”
军队一片哗然,杨子琳也愣住了,这人是谁?阳安县发生变故了吗?
这名大将又喊道:“怎么像缩头乌龟,李琮玉的卵子还在不在?”
李琮玉大怒,厉声道:“第一营跟我杀上去,拿下此人千刀万剐!”
他一挥手中大刀,带领五百士兵冲了上去。
杨子琳觉得有些不妥,但他也比较迟疑,没有拦住李琮玉。
马上大将正是郭宋,他已摘弓在手,冷冷看着疾奔而来的银盔大将,这人是不是李琮玉不知道,但干掉他足以动摇对方的军心。
就在对方相距还有百步时,他拉弓如满月,一连两箭射出,两支箭一前一后,快得无以伦比,郭宋见对方长刀向左,便知道他是右手将,必然会向左躲闪,所以他的第二支箭略略偏左一点。
李琮玉大喊一声,来得好,他挥刀向箭劈去,‘当!’箭射在刀面上,震得他双臂微麻,他大吃一惊,想劈第二箭已来不及,他本能地向左一闪,‘噗!’这一箭正中面门。
李琮玉惨叫一声,翻身落马,当场惨死。
郭宋一箭射出就是命令,城头上冯远大喊:“射箭!”
躲在城头上的一千士兵纷纷现身,乱箭齐发,射向五百名士兵,五百士兵躲闪不及,纷纷中箭倒地,后面的士兵调头便逃。
郭宋心念一动,纵马疾奔,直扑向杨子琳,杨子琳眼睁睁望着李琮玉被射杀,正惊恐之时,却见对方大将挥枪向自己扑来,速度疾快如飞。
杨子琳心中畏惧,调转马头便逃,他逃跑立刻带动了其他士兵,一万军队跟着仓惶奔逃,竟然兵败如山倒。
城头上士兵们欢呼雀跃,高声喝彩,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幕,主将单枪匹马,竟然将一万人杀得屁滚尿流,狂奔逃命。
过了很多年后,巴蜀茶馆里总是会讲到这精彩一幕,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眉飞色舞道:“那一年天降神兵,话说简州阳安城下........”
郭宋在巴蜀一战成名,他自己却很遗憾,早知道对方这么军阵这么脆弱,他就该把一千士兵部署在城下,这一战就彻底胜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夜袭泸川
杨子琳收拢败兵,约有五千余人,其余士兵都在败退中各自逃回了家,杨子琳无奈,只得率领五千余人绕过阳安县,撤退回泸州。
当天下午,薛勋一家返回了阳安县,薛勋在病榻上召集州衙和县衙官员,表态只严惩首恶,不追究其他官员责任,给官员们吃了定心丸,他随即布置官员们发榜安民,维持秩序。
房间里,薛勋十分感叹地对郭宋道:“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能力,别人办不到的事情,贤侄却能办到,不仅夺取军权,还大败杨子琳,难怪天子那么看重你。”
郭宋微微笑道:“世叔太夸赞我了,不能把杨子琳的软弱说成是我的强硬,实际上我只是恰逢其时,真正原因是蜀中民心思定,普通百姓并不支持造反,所以导致杨子琳的手下军心不稳,士气低迷。”
薛勋沉思片刻道:“贤侄觉得我们可以在崔宁大军到来前平定杨子琳之乱吗?”
“世叔很忌讳崔宁的军队?”郭宋看出了薛勋的担忧。
薛勋点点头,“崔宁若率军下来,百姓就遭殃了,杨子琳的军队并不怎么扰民,但剑南军却如狼似虎,军纪败坏,西川百姓对他们又恨又怕,蜀乱十几年都没有平息过,根子就是剑南军的民愤太大。”
郭宋想了想道:“我可以试一试。”
杨子琳的叛军比郭宋想象的还要软弱,使郭宋有了几分战胜他的信心。
........
之前被杨子琳带走的两千简州军并没有跟随他撤回泸州,他们在败退中逃散了,郭宋先后收回了五百余人,使他的兵力达到一千五百人。
郭宋将五百人交给冯远,令他守卫阳安县,郭宋自己则率一千人离开阳安县,走另一条稍远的路前往泸州。
简州下来是资州,再向南走才是泸州,相距约三百余里。
五天后,迂回南下的一千简州军抵达了泸川县,泸川县两面临水,和阳安县一样,受地形限制,城池不大,也比较破旧,它是泸州州治,同时也是杨子琳的老巢。
郭宋的军队在距离泸川县约三里的一片树林内停下休息。
许颜忧心忡忡对郭宋道:“使君,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许校尉想说什么?”
“使君,其实我们简州的军队和杨子琳的泸州军差不多,都是地方军,战斗力很弱,我们只有一千人,而对方却有五六千人,真的硬碰硬,我们根本不是对手,我们几个都认为,攻打泸州殊为不智。”
郭宋微微笑道:“取胜不在兵多,而在于用兵之道,我为什么要迂回南下,就是不想让对方发现我们存在,以有心算无心,首先我们就占据了上风。”
“使君想偷袭?”
郭宋点点头,“可以这样说,我临行前仔细询问了泸州的情况,泸州地方军并不是驻扎在城内,而是驻扎在城外,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现在需要确认这一点。”
许颜半晌道:“我们都没有偷袭的经验,尤其夜间作战,分不清敌我双方,就怕会让使君失望。”
郭宋拍拍他肩膀,笑着安慰他道:“没有谁天生就会打仗,告诉弟兄们不要担心,听我的指挥,这一战我们一定能赢。”
许颜心中还是颇为担心,毕竟对方只是一个监察御史,他会有多少作战经验?
很快,杨骏回来禀报,对方的军营确实是在城外。
杨骏画了一张图,给郭宋解释道:“军营在一片旷野里,占地约上百亩,四周是泥土夯成的围墙,里面有十几排平房,基本都是泥土夯成的,比较简陋,西面有一片比较稀疏的树林,过了这片树林就是北上的官道。”
郭宋听得很专注,他又问道:“军营距离县城有多远?”
“两里左右!”
郭宋沉思片刻,又问道:“军营哨兵情况如何?”
杨骏摇摇头,“没有哨塔,只是在大门口有几名守卫,另外围墙很薄,根本无法站在围墙之上。”
郭宋基本上明白了,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军营,并非战时大营,杨子琳的军队回来以后,基本上恢复了平时状况,而没有继续保持战时状态,否则军队警戒不会这么放松。
虽然这里有些蹊跷之处,杨子琳就不怕剑南军来报复吗?
蹊跷之处不少,但郭宋暂时也考虑不到那么多。
“士兵的状态你看到了吗?有没有训练之类?”郭宋又问道。
“卑职在一棵大树上眺望军营内部,看得很清楚,军营士兵正在吃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约有五六千人,就像大集市一样,还看见士兵打架,至于训练,或许卑职去得比较晚,没有看到。”
从杨骏的种种细节描述,郭宋排除了杨子琳会使诈的可能,他们确实没有发现自己到来。
这一刻,郭宋下定了决心........
时间渐渐到了两更时分,郭宋率领一千士兵穿过官道,进入紧靠军营的小树林,树林比较稀疏,月色还不错,深蓝色的天幕中挂着一轮圆月,将银辉洒向大地,透过树林可以看见低矮的军营围墙。
围墙下长满了杂草和灌木,还有一条小水沟,在军营厨房旁边,围墙倒塌了一小段,约一丈宽,下面被踩出一条小路,士兵们便利用这个缺口偷偷溜进城内。
郭宋一招手,士兵们从缺口飞奔涌入,他们由每个校尉和旅帅统领,出发之前,郭宋告诉了所有士兵,敌我双方很好分辨,盔甲整齐的就是自己人,没有披甲戴盔的,甚至光着脚的,就是敌军,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如果心软不敢下手,被敌军反扑,所有人都要命丧泸州。
士兵们开始了行动,他们十人一火,一脚踢开营房门,冲进去就刺杀,全部杀死,然后进入下一间营房。
瞬间,军营内响起了一片惨叫声和哭喊声,只听见士兵们的怒吼声和喊杀声,军营内睡熟中的士兵纷纷被惊醒,他们惊惶逃出营房,却遭遇到了正杀得眼红,如狼似虎一般的简州士兵,被刀砍翻,被长矛刺杀,吓得士兵们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向军营外狂奔逃命。
军营乱成一团,刚刚被任命为都尉的主将朱察提剑从营房里冲出来,去迎面遇到了专杀将领的郭宋,他反应不急,被郭宋一挥长矛,刺穿了心脏,朱察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郭宋已经连杀了十几名旅帅以上的将领,泸州军士兵群龙无首,更加混乱,士兵们根本就没有抵抗的意志,或者仓惶奔逃,逃不掉就跪下求饶。
这一场偷袭战打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六千士兵被杀死两千余人,俘虏一千三百人,其余士兵都仓惶翻墙逃走。
简州军伤亡四十余人,这一战获得全胜,也是这一战,使简州军队对郭宋心悦诚服。
但战斗并没有结束,他们还没有抓到首恶杨子琳,杨子琳应该还在城内。
郭宋留下两百人看守战俘,并对战俘们说清楚,一旦战争结束,就放他们回家,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郭宋则率领八百士兵向一里外的泸川县城杀去。
泸川县也是一座破旧的老县城,城墙高不足两丈,低矮破旧,这种破旧城墙没有防御的价值,很容易被攻破,所以城头上没有士兵巡逻,只有数十人看守东西两座城门。
简州士兵从军营仓库内找到了十几架梯子,他们奔至北城下,纷纷搭上木梯,蜂拥攀援而上,只片刻,他们爬上了城墙,兵分两路,向东城和西城杀去。
郭宋亲自带领四百人奔到了刺史府,此时时间刚过三更,正是全城睡得正沉之时,数百人在大街上奔跑,并没有惊动熟睡中的百姓。
泸州刺史府是前衙后宅形式,前面是泸州州衙,后面则是刺史官宅,士兵们迅速包围了官宅,随即士兵翻入宅内,打开了大门,近百名士兵蜂拥而入。
“奸淫抢掠者斩,抓住杨子琳者,赏银五百两。”
重赏之下,士兵们直扑后宅,踢开每一个房间仔细搜寻杨子琳,刺史府内顿时鸡飞狗跳,尖叫声,叫骂声响彻府内、
郭宋站在院子里等候,数十名士兵手执火把,将院子照如白昼。
不多时,士兵们将一名中年男子揪了出来,有人认识,告诉郭宋,此人正是泸州刺史杨子琳。
杨子琳也是昨天才返回泸州,十分疲惫,想好好休息两天,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不料他回来的第二天,郭宋便率领简州军杀到了泸川县,将他生擒活捉。
杨子琳只穿一身白色中衣,头发披散,十分狼狈,他被按跪在郭宋面前,双臂被士兵摁住,杨子琳愤怒之极,仰头大喊道:“你究竟是何人,屡坏我大事?”
郭宋低下头小声道:“我是三镇经略使郭宋,杨使君听说过吗?”
“啊!”
杨子琳惊呆住了,他半晌大喊道:“你杀了我吧!”
郭宋摇摇头,“我不杀你,我会把你交给简州薛长史,由他派人把你押送进京。”
杨子琳长叹一声,索性闭目不语,郭宋大喝一声,“把他带走!”
士兵们封了杨子琳的府宅,押着杨子琳向城外军营而去。
..........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再返成都
郭宋将泸州事务交给了泸州司马赵杰,他因为反对杨子琳反叛而被关押在大牢中,被郭宋释放,暂行刺史之权。
郭宋随即押送杨子琳父子前往简州。
五天后,郭宋抵达简州之时,薛勋的棍伤也基本痊愈,虽然还不能奔跑和久坐,但一般的正常起居已经没有大碍。
在此之前,郭宋已经用鸽信通报了泸州战况,薛勋也向剑南军做了汇报。
郭宋抵达阳安县,薛勋亲自出城迎接远征归来的将士,他笑得嘴都合不拢,平息了杨子琳之乱,这就意味着剑南军不用再出兵,也就避免了简州百姓遭受剑南军的荼毒。
薛勋命令手下把几辆囚车送去州衙好生看守,又安抚士兵一番,让他们回营休息,他这才坐上马车和郭宋前往州衙。
“世叔的伤势好像痊愈了?”郭宋笑问道。
薛勋苦笑一声道:“只能说基本上痊愈了,但还有些内伤需要时间来痊愈,现在还不能骑马,不能奔跑,不能被桌椅撞到,每天都必须小心翼翼才行。”
“那杨子琳直接押送去长安吗?”
薛勋摇摇头,“昨天崔宁送来军令,要求我亲自把杨子琳押送到成都,他还说将推荐我出任简州刺史。”
“那就恭喜世叔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寸功未立,却抢了你的功劳,我心里惭愧啊!”
薛勋明白崔宁的意思,崔宁是想抢一部分功劳,但为了安抚自己,便承诺推荐自己为简州刺史,可以说皆大欢喜,但对真正立下大功的郭宋却十分不公平,他甚至被忽略了,着实令薛勋心中惭愧。
郭宋笑着摆摆手,“世叔可别这样说,我之前就给世叔说过,我是来蜀中休假的,蜀中的事情与我无关,简州恢复秩序是世叔的功劳,歼灭杨子琳军队,抓获杨子琳是简州将士的功劳,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郭宋事先已经再三给薛勋说过,要求他的报告中不要提及自己,有些功劳他要争,有些功劳他却不能要,杨子琳之事他一心想成全薛勋,这个功劳他就彻底放弃了。
薛勋无奈,只得道:“明天我要押送杨子琳父子去成都,涛儿和她母亲也要去,贤侄也一起去吧!”
这简直是废话,薛涛去了成都,自己还留在简州做什么?郭宋欣然道:“那就一起去成都,我在成都有座宅子,是张东主夫妻的产业,占地很大,一直空关着,世叔一家也可以住进来,就不用去住驿馆了。”
次日一早,郭宋便收拾行装,和薛勋一起押送杨子琳父子前往成都,他们带着五十名士兵,另外还有薛涛和她母亲韩氏一起随行。
五十名士兵押着囚车在前面缓缓而行,后面跟着薛勋和他妻子韩氏乘坐的马车,再后面是薛涛和小鱼娘以及贴身丫鬟小娥乘坐的马车,
郭宋让两名随从以及康保护卫薛勋的马车,他自己则骑马跟随在薛涛马车旁。
就在昨天晚上,薛勋正式向郭宋表态,很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韩氏也同意了。
这实际上是求婚的前序,进行意向征询,一般大户或者官宦人家都不会直接让媒人上门,那样很唐突,万一被拒绝了,彼此面子上也过不去。
所以一般都是先在口头上试探询问,看对方能否同意,这个环节一般都是双方长辈闲聊,就像太常卿刘家想娶薛涛为媳一样,由刘夫人不断上门试探。
一旦对方答应了,然后才会让媒人上门,正式开始婚姻流程,接下来的六礼没有明确时限,短则半个月,长则一年,如果中途遇到长辈去世,还会再拖下去。
唐朝风气开放,虽然薛勋正式答应将女儿许配给郭宋,但并不代表他们二人就不能见面了,相反,一般双方家长还会鼓励他们见面相亲,看看是否彼此情投意合,如果小娘子看不上对方,不同意这门婚事,她也可以直接拒绝这门婚事,男方同时还要赔偿女方几匹绸缎。
所以在唐宋时期的婚姻市场上,女方掌握着主动权。
一直到男方下了正式聘礼,确定了婚期,这时,男女双方就不能再见面了,耐心等待成婚之日来临。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蜀中并不安全,有必要让郭宋保护薛涛。
薛勋望着后面的马车,回头对韩氏道:“这次成都事情结束,你就和涛儿就回京城吧!蜀中不安全,我总是担心你们母女安危,有郭公子护卫,我才能放心你们。”
“夫君一个人在蜀中,我也不放心啊!”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我是长史,只管政务,手中无军权,等我当了刺史,手中就掌握军队了,我出入都有士兵护卫,你不用担心。”
韩氏沉默片刻,叹口气道:“夫君在蜀中纳一房妾吧!照顾你起居,说不定还能给你生个儿子,我们只有一个女儿,我心中愧疚得慌。”
韩氏和张雷妻子李温玉一样,都坚决反对丈夫纳妾,而且以前家里境况不好,也养不起小妾,经过一场兵乱,韩氏也想通了,自己生不了儿子,但不能让丈夫无后啊!
薛勋笑了笑,却没有表态,事实他没有儿子,已经有很多人劝他纳妾了,但这种事情需顺其自然,他也不想为纳妾而纳妾。
薛勋想了想又道:“我可能过几个月回一趟京城,把涛儿的事情定下来,就算婚期可以晚一点,但至少婚事得敲定,明年涛儿就十八岁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是你自己说的,涛儿必须在二十岁后才能出嫁,现在你也急了。”韩氏白了一眼丈夫道。
薛勋笑了笑,“那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家,郭宋不错,让我很满意,所以我才改变主意,我怕这件拖下去,郭宋被别的人家抢走,我们就悔之晚矣。”
“会吗?”
“当然会!像他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文武双全,有主帅风范,能独当一方,我估计他很快会被高任。”
说到这,薛勋长长叹了口气,“夫人,有些事情他没对我们说实话啊!”
韩氏一惊,“他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们?”
薛勋压低声音道:“他有一面金牌,是天子金牌,许颜告诉我,上面有四个字‘如见朕面’,除非天子心腹,否则不可能拥有这面金牌,他若真的被罢官革职,天子怎么会把这面金牌给他?”
“夫君的意思是说......”
“我怀疑他已经官复原职了,只是京城到巴蜀信息不便,我们不知道而已,他再三要我隐瞒他的名字,这里面有文章的。”
“那他为什么要隐瞒着我们?”韩氏有些不满道。
薛勋微微一笑,“还不是怕我们太势利呗!他落难时反对他和涛儿的婚事,现在他高升了,咱们又去巴结,面子上过不去啊!”
韩氏脸一红,这不就是在说她吗?
韩氏小声嘟囔道:“我可不是因为他升官了才答应他和薛涛的事情,我是因为他救了你的性命,也救了我和涛儿,我心中感激他,我可不是你说的那种势利的人。”
在后面,郭宋正在给一群小娘子普及地理知识。
“日本国在东北方向,是一座岛国,大小和江南道差不多,那边人都普遍矮小,你们看遣唐使就知道了,身高都只及唐人的肩膀,新罗和日本国隔海相望,新罗是半岛,和大唐山水相连,它的北面就是我们安东都护府,原来是高句丽,高句丽被大唐灭亡后,大唐设立了安东都护府,再北面是渤海国,西北方向是契丹和奚人........”
郭宋一路给她们讲述海外风情,听得三人津津有味,薛涛嫣然笑道:“我在诗社时见过一个日本遣唐使,是个僧人,很喜欢唐诗,他说他们家乡物产富饶,是一望无边的平原,郭郎,是这样吗?”
“他在哄你们呢!日本国基本上都是山,平地很少,哪有什么一望无际的平原,更谈不上物产富饶,其实海外物产富饶的地方也有,主要在南洋,大唐以广州为贸易港,主要就是和南洋各岛国贸易,南洋诸岛主要以香料和木材著名,那里很热,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和琼州的气候差不多。”
“郭郎怎么知道这么多?”薛涛笑吟吟问道。
郭宋打个哈哈,“其实我也没去过,只是我对海外风情比较有兴趣,所以打听了很多这方面的事情。”
薛涛又笑道:“郭郎再说说新罗吧!我对那边的风俗比较有兴趣。”
..........
第三百四十九章 套路太深
囚车走得很慢,原本一天的路程也拉长到一天半,他们不得不在野外度过一夜,此时已是十一月上旬,蜀中也进入冬天,夜里天气比较寒冷,士兵们点燃了一堆篝火,围住篝火烤火做饭,囚车里的杨子琳穿着单薄的囚衣,冻得浑身发抖,哀求道:“太冷了,让我也靠近火一点吧!”
一名士兵指着他大骂道:“你这个龟儿子,早晚要死,还烤什么火?”
杨子琳大怒,骂道:“你们这群狗贼,你以为我是真造反吗?回头我让崔帅斩了你们的狗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闭口不言,狠狠瞪着士兵。
士兵们都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有人扔了一张破羊皮给他,他连忙裹住身体,不再多说一句。
远处,郭宋的两名随从杨骏和赵秀也点燃了一堆篝火,薛家和郭宋等人也聚在火堆旁烤火,薛勋看了一眼囚车,有点担心道:“夜里这样放置囚车,有点不太安全。”
郭宋点点头道:“等会儿我去给士兵们说说,让他们夜里看好囚车,分两班当值。”
他们吃了干粮,又一人喝了一碗郭宋烧制的奶茶,薛勋赞道:“这奶茶烧得好,奶香醇厚,没有膻味,这手艺足可在长安开店了!”
韩氏轻轻踢了丈夫一脚,“胡说什么,再怎么也不会去开店吧!”
薛勋也知道自己失言,便笑了笑,不再说话,薛涛低声问郭宋道:“冬天的青城山可以去吗?”
郭宋微微笑道:“冬天可以去青城山看看雪景,我听说青城雪岭就是成都著名一景。”
薛涛点点头,火光照在她俏丽的脸上,她目光里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夜深了,薛勋夫妇回马车休息,薛涛也回了牛车,康保低声对郭宋道:“我去看守囚车!”
郭宋点点头,那帮士兵确实让人有点不放心,嘴上一个个答应得很好,可就是这种拍胸脯保证,才让他感到不靠谱。
郭宋夜里靠坐在薛涛的牛车旁,薛涛在头顶上轻轻拉开一条窗缝,对爱郎小声道:“我让我娘过来挤一挤,你去我爹爹的车里睡觉吧!”
郭宋笑道:“我小时候师父传我一个呼吸的法子,当时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练了十几年后,我才知道,它不仅强身健体,还寒暑不侵,这点寒冷对我根本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
“那给你这个!”
薛涛取出一卷羊皮递给郭宋,郭宋摇摇头,“我真的用不着,你自己盖着保暖。”
“不行!你一定要拿着。”
薛涛态度坚决,郭宋也只得接过,他把羊皮披在身上,却暖在心中。
“你睡吧!我在外面看着的,不会有事情。”
郭宋笑着握了一下她的玉手,薛涛嫣然一笑,“那我先睡了,郭郎自己当心。”
她轻轻关上窗,瞪了一眼旁边两个捂嘴偷笑的小娘子,却懒得说她们,她轻轻躺下,任由甜蜜的幸福感在心中流淌。
........
四更时分,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将郭宋从睡梦中惊醒,他腾地站起身,拔剑在手,向四处望去,惨叫声是从囚车方向传来,让他心中有些不妙。
“郭郎,出了什么事?”薛涛也被惨叫声惊醒。
“我不知道,好像是囚车那边出事了。”
郭宋又喊道:“小鱼娘!”
“在这里!”小鱼娘连忙出现在窗口。
“你看好薛姑娘,我去看看情况。”
“我知道了!”
郭宋向薛涛点点头,在薛涛的满眼担忧中,向囚车奔去。
囚车已经被士兵们团团包围,他们背对着囚车,手提横刀,警惕地望着四周。
囚笼中,杨子琳惊恐万分,趴在底部,一动不敢动。
发出惨叫的是杨子琳的儿子,他中了一箭,倒在囚车内,生死不知。
这时,康保上前低声道:“是毒箭,已经死了。”
“箭是从哪个方向射来?”
“应该是从树林内。”
三十步外就是一片树林,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动静,郭宋回头看了一眼囚笼,囚笼已经被士兵密密麻麻遮蔽住了,他猛地抬头望去。
如果对方还在,还想射杀杨子琳,那么他只能爬上树,从高处向下射击。
忽然,半空中寒光一闪,郭宋看得清楚,纵身跃起,挥剑劈去,‘咔嚓!’半空中传来断裂声,一支毒箭被劈成两段。
郭宋向射箭处飞奔而去,只见大树上一个黑影竟然像鸟一样飞掠而下,‘好轻功!’郭宋暗暗赞叹。
郭宋疾速追踪,黑影仓惶而逃,郭宋越追越近,追出一百多步,郭宋一个空翻,在空中挥剑一挑,黑衣人的面巾被挑飞,郭宋轻轻落在黑衣人前方一丈外,黑剑指着对方,黑衣人呆住了,师父说自己的轻功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手,就遇到一个武艺比自己高明得多的人。
郭宋也不由一怔,对方竟然是个容颜清秀的少女。
“你是什么人,为何射杀囚犯?”
少女眼中愤恨和悲伤交织在一起,她咬牙道:“我只恨自己判断错误,杀错了人,杀父之仇难以昭雪。”
“杨子琳是你仇人?”
“我父亲是泸州长史谢长武,六年前被杨子琳狗贼下毒而亡,因为他发现了杨子琳要造反的企图。”
郭宋见她眼中充满了仇恨和绝望,他语气缓和下来,“杨子琳的儿子罪不当死,已经被你射杀了,他毒死你父亲,你射杀他儿子,也算报了父仇,至于杨子琳,他落在崔宁手中,肯定活不了,你不用再为一个将死的人付出代价了。”
郭宋收了剑,让开一条路。
少女深深看了郭宋一眼,飞奔而去,片刻,便消失了在黑暗之中。
.........
郭宋回到囚车处,薛勋也出来了,他见郭宋回来,连忙问道:“凶手追到了吗?”
郭宋摇摇头,“被他跑掉了!”
“算了,我们警惕一点,用木板把囚车六面围起来,留几个孔呼吸。”
囚车板本身就有,放在囚车底部,大家嫌麻烦没有装,现在连杨子琳都不嫌憋闷了,恨不得自己把它装起来,众人一起动手,将厚厚的木板装在囚车上。
抽了一个空,郭宋低声问薛勋道:“世叔听说过泸州长史谢长武吗?”
薛勋笑道:“为什么叫听说过?我三个月前还和他一起喝酒,他不满杨子琳独断专行,辞职回长安了。”
郭宋呆了一下,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上当了,一个老套的故事居然把自己骗了,他心中暗恨,一定是那个年轻女子听出自己的口音不是当地人,便随口编出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自己居然还信了。
想到年轻女子,郭宋暗暗叹了口气,恐怕这才是主因,若是一个年轻男子,自己会轻易放过他?
郭宋顿时变得无精打采,他回到薛涛牛车前,薛涛问道:“郭郎,刺客抓住了吗?”
郭宋苦笑一声,他没有隐瞒,便把自己被骗的事情告诉了薛涛,薛涛捂嘴偷笑,半晌她忍住笑道:“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个女人没有伤及无辜,所以郭郎才会放过她,郭郎从来就不是随意丢掉原则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她几句好话就放过她?”
这几句话说得郭宋心中暖烘烘的,这才是自己的知己啊!能在纷繁复杂的迷雾中,一眼看到真相.......
薛勋一行不敢再继续睡下去,他们连夜出发前往成都府,一路上警惕异常,但没有再发生意外,中午时分,一行人抵达了成都县。
进了县城,众人分头而行,薛勋押解犯人去节度使府,薛涛和母亲则跟随郭宋前往他在成都的临时住宅。
府宅内房间很多,光前院的客房就有二十几间,足以容纳众人住下,薛涛和母亲住在后宅东院,郭宋则住在西院的内书房,院门一锁,两边基本上就隔开了。
众人昨晚都只睡了半夜,安顿下来,众人都疲惫不堪,倒头入睡了。
郭宋和薛涛早已约好,待韩氏睡下后,薛涛便溜了出来,两人一起逛街去了。
第三百五十章 夜逛成都
成都的风气确实比长安要开放宽容,不时可以看见牵手在街上漫步的情侣,相比一千三百年后的成都,唐朝成都的繁华程度也并不逊色,各种店肆多如牛毛,商队更是随处可见。
东西两川各州县的大宗货物都云集成都,再批发到各地,使成都的商业和航运业极为发达。
郭宋和薛涛二人牵着手来到南市,这里是成都两大商业中心之一,相当于长安的西市,人气极旺,周围各种小吃店云集。
“郭郎,我肚子饿了?”薛涛见满街的小吃铺,便忍不住撒起娇来。
“我们看看有什么好吃的?”郭宋拉着她的手向小吃一条街走去。
小吃一条街当然是郭宋给它起的名字,其实也差不多,一条街内全是各种小吃摊,生意火爆,几乎每个小吃摊上都坐满了客人,伙计高声吆喝招揽客人,此时天色已经快黑了,小吃摊上挂满了灯笼,灯火璀璨,照如白昼。
各种美食琳琅满目,薛涛一下子不知该吃点什么才好,而且生意好的店铺客人太多,大家挤在一起,坐在小方桌前,她也不太喜欢。
走过一条小巷时,薛涛忽然发现小巷里也有一个小吃摊,孤零零地摆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客人,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向这边招手,但光线太黑,她的声音也太小,没有人能看见她。
薛涛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她拉了拉郭宋笑道:“那边有家小摊好像人少,我们去看看。”
她拉着郭宋从两家小摊中间的缝隙中穿过,向小巷奔去,老大娘见终于叫来客人了,顿时笑逐颜开,连忙回头喊道:“老头子,快点烧水!”
郭宋这才发现巷子里居然还有一家小吃摊,摆着两张小方桌,小方桌前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
“你们小两口赶紧坐下!”
老大娘笑眯眯拿过两只小胡凳,擦了擦,招呼他们坐下,“天太冷了,我给你们倒碗热水喝。”
她将两碗热腾腾的水摆在两人面前,郭宋欠身表达谢意,又打量一下周围道:“大娘,这里主要是太黑了,要是点几盏灯笼要好一点。”
老大娘叹口气,“我们摆一晚上,只能赚十几文钱,还不够买蜡烛的,点不起啊!”
“那你们可以摆靠路边一点,这样大家就能看到了。”薛涛也建议道。
“我们之前也摆过去的,但要交钱给市署,一个月一贯钱,摆在路上一个月三贯钱,我们交不起,只好又退回来了。”
薛涛对这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充满了同情,她小声对郭宋道:“等会儿我们帮他们多买点蜡烛吧!让他们也能点上灯笼。”
郭宋点点头,这时,老丈问道:“我们这里只有肉臊汤面、脆哨汤面、五杂汤面和鸡蛋汤面,两位想吃什么?”
郭宋对薛涛笑道:“我来碗脆哨汤面,你呢?”
薛涛想了想问道:“老丈,有没有蔬菜汤面?”
“可以做,小娘子要不要再加一个鸡蛋?”
薛涛笑着点点头,“那就加吧!”
所谓汤面,又叫汤饼,有点像今年的刀削面,讲究一点的揉好面后切成细条,粗糙一点就搅成面糊糊,煮熟后就成了面疙瘩。
这老两口虽然年纪很大,但做事却很认真,居然把面切成细条,郭宋见老者切得吃力,忍不住问道:“老丈,家里没有儿女帮忙吗?”
老两口的神情立刻变得黯然,薛涛意识到情郎说错话了,连忙踢了他一脚,郭宋坐直身体,不再多问。
老者叹了口气,“两个儿子都在和吐蕃作战中阵亡了,还有个女儿,但她家里也穷,照顾不了我们,我们只能摆个小摊糊口,活一天算一天吧!”
大娘用衣襟擦擦泪水道:“老头子,别说这些,影响别人吃饭呢!”
“不说!不说!我们给你们煮汤面。”
薛涛抱着情郎的胳膊,在他肩膀上擦拭泪水,她泪眼朦胧道:“郭郎,帮帮他们吧!”
郭宋轻轻点头........
两人相对坐着吃面,老夫妻二人坐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
吃完了面,郭宋笑问道:“多少钱?”
“十文钱!”
郭宋随手抓了一把钱放在桌上,又从袋里摸出韦皋给他的小金佛,塞在老太太手上,“大娘,这个送给你了!”
“年轻娃子,这是啥?”老大娘急问道。
“是个好东西,把它换成银子,以后你们就不用来这里摆摊了。”
郭宋拖着薛涛,迅速在人群中消失了。
老大娘慌了起来,连忙道:“老头子,你快看看,他给了我一个好重的铁疙瘩,不知是什么东西?”
老者正在拾起桌上一文文铜钱,瞥了一眼小金佛道:“是个小铁佛.......”
他忽然发现不对,拾起金佛细看,蓦地瞪大了眼睛,“老婆子,快....快叫住他们,这是.....了不得的东西啊!”
郭宋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哪里还能找到他们。
“老头子,他是不是拿错东西了?”
“应该不是!”
老者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们遇到好人了。”
........
“郭郎,你给了他们什么?”薛涛拉着情郎的手好奇问道。
郭宋笑道:“我正好有个小金佛,重三十两,顺手摸出来,就直接给他们了。”
“啊!”
薛涛低低惊呼一声,她以为情郎给了二三十两银子,没想到竟然是三十两黄金,价值三百两银子啊!这真是大手笔。
“你若舍不得,我去要回来,就说拿错了。”郭宋笑着开玩笑道。
“去你的!”
薛涛在他腰间捅了一拳,没好气道:“我哪里舍不得了,我还想夸奖你呢!”
“怎么夸奖我,是不是发给我一面铜牌,上面刻个‘郭大善人’四个字?”
薛涛‘噗!’笑出声来,“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个,不过小女子很穷,买不起铜牌,只能用木板刻一块牌子,你要不要?”
郭宋嘻嘻一笑,“当然想要,最好等我们洞房花烛夜的时候给我。”
薛涛的俏脸蓦地红了,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一把,“你做梦吧!谁和你洞房花烛?”
“那好吧!”
郭宋故作悲伤道:“你若不肯,那我只能去找别人。”
“你去找吧!好像谁稀罕你似的。”
话虽这样说,薛涛在他胳膊上掐得更狠了,“你敢去找,我就掐死你。”
郭宋哈哈一笑,揽住她腰肢,在她俏脸上重重亲了一下,“找别人做什么,此生有你就足矣!”
薛涛惊呼一声,她见前后无人,这才松口气,抡起小粉拳在他肩头乱打,“你要死啊!这里是大街,要是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是什么人?”
郭宋也有点歉然,只有浪荡公子狎妓,才会公然在街头乱亲乱吻,自己有点孟浪了,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他讪讪道:“刚才有点情不自禁,保证下次不会了。”
薛涛狠狠瞪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你自己保证的,以后不准在房间以外的地方亲我,牵着手不就很好嘛!”
话虽这样说,两人坐牛车回去时,她却搂住情郎的脖子,忘情地吻在一起。
..........
回到府上,薛勋已经回来了,他显然有点忧心忡忡,负手在内堂上缓缓来回踱步。
“世叔遇到了什么烦心事?”郭宋笑问道。
薛勋叹口气道:“明天是崔宁母亲七十岁寿辰,他今天补了一张请柬给我,邀请我们全家同去赴宴。”
“世叔是担心没有贺礼吗?”
薛勋苦笑一声道:“大家都知道崔宁是借机揽财,没有准备寿礼是一方面,崔宁的名声不好又是另一方面,据说被他看上的下属妻女,逃不过他魔掌,虽然只是传闻,但无风不起浪啊!”
“那叔母和涛儿就不要去了。”
“可我当时已经答应了带妻女出席,我事后才想起那个传闻,我现在懊悔啊!”
“找个借口推脱呗!”
“刚才来人送请柬时,你伯母已经一口答应去了,再找借口就是得罪人了,尤其他就是蜀中土皇帝,得罪了他,以后日子难过了。”
历史上,薛勋就是得罪了崔宁,被打发去云南,不久就在云南病死,薛涛母女从此无依无靠,无以为生。
郭宋能理解薛勋的担忧,毕竟他还要在巴蜀继续呆下去。
郭宋想了想便道:“其实也不用担心,明天既然是他母亲的寿辰,他不敢乱来的,而且我估计宾客很多,他哪里顾得过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看中涛儿,但后天我就带涛儿和叔母回长安,他就没有办法了,如果叔父实在不放心,那明天我也同去,有我在,涛儿不会有事情的。”
郭宋并不担心,若崔宁真的胆敢对薛涛起色心,他明晚就宰了此獠。
薛勋点点头,“也行,你也一起去,我就明着告诉他,你是我女婿,我看他还敢动什么心思。”
郭宋暗暗摇头,薛勋还真是个书呆子,崔宁这种枭雄看中了哪个女人,还会管你什么道义?
他笑了笑又道:“回头我写一份礼单,世叔进崔府时交给迎客司仪,我会让成都聚宝阁把这份礼送过去。”
薛勋心中感激,“这次真是多亏了贤侄。”
第三百五十一章 崔府寿宴(上)
韩氏对去崔府参加寿宴倒是很高兴的,她比较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尤其丈夫得到明确承诺,将出任简州刺史,她就是刺史夫人,可以风光地出现任何一个场合,她并不知道崔宁有染指下属妻女的坏名声,事实上,她知道了意义也不大,反正崔宁不会看上她。
她在房间里兴致勃勃地试衣服,一边唠叨不停,“老爷,让郭公子去做什么?他还不是咱们的女婿呢!他去了,我们要被人笑话的?”
“你就少说两句吧!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薛勋坐在一旁恼火道。
薛勋在这里没有书房,只能坐在寝房里看书,一边忍受妻子的唠叨,但妻子说起郭宋,就让他有点忍无可忍了,“寿礼都是人家掏的腰包,要不然你去弄份体面的寿礼,我就不让他去了。”
知妻莫若夫,薛勋一句话便刺中韩氏的命门,她哪里舍得掏几百两银子送寿礼,韩氏立刻不吭声了。
其实薛勋还有更深的想法,他既不愿意把女儿送给崔宁糟蹋,也不想因此得罪崔宁,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郭宋的身份祭出来,让崔宁知难而退。
崔宁毕竟是剑南节度使,虽然名声不好,但也不至于像简州刺史张琼那样恶心下作,他应该懂得分寸,以后他也不会因此嫉恨自己,薛勋思来想去,这是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次日午后,薛勋一家便坐马车出门了,小鱼娘作为随身丫鬟陪同的薛涛,郭宋则带着两名随从骑马而行。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崔府,崔府位于剑南节度府正对面,占地近百亩,它其实是由两座府邸组成,一个是崔宁的府宅,另一个是他兄弟崔宽的府宅,由一条夹墙小巷相连,颇有点像宁国府和荣国府。
此时崔府门前已停满了马车,今天崔宁给母亲办寿的目的倒不是为了寻觅女人,而是为了揽财,他广发请柬,蜀中各州官县令,各豪门大户,就算人来不了,贺礼也必须到。
就连成都城内的各个富商大贾也收到了请柬,光成都城内就发了近七百张请柬,当然是宾客盈门,财源广进,为了停下马车,崔宁特地把街道封了,整条府前大街就成了停车场。
薛勋看到这个停车的仗势,他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想多了,今天宾客起码有几千人,崔宁根本就见不到自己女儿。
韩氏今天打扮得像贵妇一样,头梳云鬓,插金戴翠,身穿六幅金缕长裙,脸涂得雪白,眉毛画得像长长的钓鱼竿一样,她天刚亮就起来梳头打扮,光盘头发就用了一个时辰,还有化妆、试衣,忙到中午才结束,用她丈夫薛勋的话说,她当年出嫁时都没像这样打扮过。
她的女儿薛涛却恰恰相反,素面无妆,淡扫蛾眉,头梳望仙髻,没有梳鬟,这是很普通的发式,少女、妇人都可以用这种发型。
穿一身厚实的青白色襦裙,再披一件小羊皮裘,脖子上围着郭宋给她的银狐皮,穿得很朴实也很暖和,不像她母亲胸前还露出大片白肉,冻得直哆嗦。
薛涛不忍,便把银狐皮给了母亲,这条银狐皮更能彰显贵妇气质,韩氏倒也不客气,直接围在脖子上,勉强遮住了胸前的白肉,让薛勋稍稍松一口气。
薛涛取了一条红色的布帛披上,倒也添了几分俏丽。
薛勋心中略略不安,他女儿是仙姿国色,就算不化妆也异常美貌端庄,气质出众,但愿别被崔宁看见了,惹出事端来。
崔府门前摆了长长一排桌子,十几名崔府官员正在登记宾客名字,接受礼单。
府门前挤满了宾客,打扮也大同小异,男子都是纱帽袍,腰束革带,女的则是云鬓白面,宽袖长裙,但看得出,这些都是成都的富商,浑身上下有一种掩饰不住铜钱气息。
“哟!薛使君来了,欢迎!欢迎!”负责接待客人的是崔宁的幼弟崔平,他为人活络,认识人多。
薛勋抱拳笑道:“昨天才得到消息,贺礼准备不足,只是一点心意。”
他把礼单递给崔平,崔平迅速瞥了一眼,迅速堆起笑容,“薛刺史太客气,这几位是您家人?”
“正是,我妻子、女儿和我的.......”
薛勋后面的话没说完,韩氏抢着道:“和我们的儿子。”
薛勋瞪了妻子一眼,他只得默认了,崔平笑着点点头,高声喊道:“简州薛刺史携妻儿前来贺寿”
“几位请进府休息!”
崔平请他们进府,走进大门,薛勋埋怨妻子道:“你怎么胡说?”
韩氏嘟囔道:“一个女婿半个儿嘛!说是儿子有什么不可以,你看看女儿哪里是成婚后的打扮?”
崔勋还想再说妻子几句,郭宋笑着打圆场道:“我们只是为了进门,言者无心,听者无意,怎么说都可以。”
薛勋只得点点头,“好吧!我去主堂坐坐,你们自己随意走走。”
这时,一名崔氏子弟上前道:“女客去西府休息,男客在东府,宴会都在东府,可以先去找好自己的位子。”
“位子怎么安排?”郭宋笑问道。
“七品以上官员本人在大堂内就坐,官员的家眷在东面大棚,商人和家眷则在西面大棚,位子没有固定,可以随意就坐。”
韩氏想了想道:“郭公子,我带涛儿去西院坐一会儿,麻烦你先去看看位子。”
“娘,我和郭郎在一起。”薛涛站到郭宋身旁道。
“涛儿,你怎么......”韩氏着实有点恼火,这还没有出嫁呢,就把自己母亲忘了。
郭宋笑道:“涛儿,你陪母亲去吧!我随便走走,说不定还能遇到熟人。”
薛涛还有点犹豫,郭宋又低声道:“去吧!别让我为难。”
薛涛乖巧地点点头,便跟着母亲向西府而去,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郭宋,轻轻捏了一下拳头。
郭宋会意,这是她在提醒自己,要注意安全。
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一簇竹林内闪出,正是小鱼娘,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她快步走了几步,跟上了薛涛,轻轻挽住她的手臂,就像一个小妹挽住阿姊的手一样。
有了小鱼娘贴身跟随,薛涛这才放心下来,回头向爱郎挥挥手,郭宋点点头,转身向东面大棚走去。
此时,整个崔府内全是人,基本上都是成都的富商大贾,他们吵吵嚷嚷,喧闹异常,离宴会还有一个多时辰,女眷们都去西府,东府都是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闲聊。
郭宋几乎没有一个人认识之人,着实有些无聊。
“宋老弟!”
身后忽然有人叫喊,郭宋没有反应过来,后面一连喊了两声,郭宋这才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一个男子快步追上来,颇有点眼熟。
“宋老弟忘记我了?”
男子笑道:“我还买了你一块玉。”
郭宋顿时恍然,“你是韦判官!”
男子正是剑南节度府判官韦皋,正是他接到郭宋的信,及时通知剑南留后韦宽,将剑南军连夜调回成都,才保住了成都城不失。
韦皋抱拳道:“多谢宋老弟及时派人来送信,我们大家都感激不尽,韦副使还再三说要见一见你,要不贤弟现在跟我去见一下韦副使?”
“现在么?”
郭宋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点点头,“那好吧!”
韦皋大喜,“贤弟请随我来!”
郭宋跟随他向客堂走去,韦皋笑问道:“贤弟怎么接到崔帅的请柬?”
“我是简州薛长史的晚辈,跟他一起来的。”
“对了!你是从简州送来的消息,这次薛长史厉害,竟然数百里奔袭泸州,生擒了杨子琳,在剑南军还没有出兵前就平息了战乱,升为刺史是肯定的。”
韦皋忽然问道:“贤弟应该也立下大功了吧!”
“我只是略略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谈不上什么功劳。”
“我看是贤弟太谦虚了。”
两人来到一座偏堂,只见堂上坐了二十余人,在聊着什么,旁边还坐着几个家眷。
正中一人年约五十岁,长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正是剑南节度府长史崔宽,他同时也出任剑南节度副使。
第三百五十二章 崔府寿宴(中)
崔宁其实已经是某种形势上的藩镇了,整个西川都控制在崔家手中,崔宁出任剑南节度使并不是朝廷任命,他在十年前击败并杀死了当时的节度使郭英,掌控了整个西川军权,然后向朝廷表态效忠,朝廷才被迫承认他为剑南节度使,这一任就是十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是他兄弟崔宽接任,使剑南节度使成了崔家的世袭,这也是崔宁不用得到朝廷的批准,就直接任命薛勋为简州刺史的底气所在。
杨子琳造反,看起来似乎就是想效仿当年崔宁的方式夺权,只是他失败了。
坐在堂上的宾客都是剑南节度府的官员,崔宽利用这个机会和大家聚一聚,宾客中并没有看见薛勋,估计他是坐在另外一个客堂内。
韦皋快步走上前,低声对崔宽说两句,崔宽起身笑道:“原来是宋公子,我早就想当面致谢,若不是宋公子及时报信,我崔宽已经被阎罗王下油锅了。”
郭宋回礼道:“崔长史过奖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宋公子不用谦虚,来!请坐。”
崔宽热情地招呼郭宋坐下,韦皋也坐在郭宋身旁,他微微笑道:“刚才长史在聊些什么?”
崔宽呵呵一笑,“我们都在说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聊一点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我们在谈论蜀中第一美女是谁?韦判官有没有什么人选?”
说起蜀中第一美女,大家都眉飞色舞起来,这个话题确实很让人感兴趣,郭宋心中却暗暗提高了警惕。
韦皋捋须道:“说起蜀中第一美人,我当然也有自己的看法,我比较欣赏简州薛长史的女儿,才貌俱佳,堪称绝代佳人。”
众人抚掌大笑,崔宽更是欣然道:”看来英雄所见略同,我们这里基本上都一致认为她称得上蜀中第一美人,不知她今天来了没有?”
“这个就要问问宋公子了,他是薛长史的晚辈,薛才女来了没有,他最清楚。”
所有人的眼光都向郭宋望来,郭宋心中着实恼火,他淡淡道:“各位抬爱了,薛姑娘很快就要回长安了,算不上是蜀中之人,蜀中第一美人的称号她担当不起。”
崔宽很惊讶,“好好的,为什么要回长安?”
“不安全吧!”
郭宋冷冷道:“垂涎她的人太多,还是回长安能安静一点。”
众人都略略有些尴尬,这时,剑南节度使府仓曹参军王文志问道:“请问宋公子在哪里高就?”
众人转而将矛盾对准了郭宋,韦皋心中暗叫不妙,刚才郭宋说话带刺,可能得罪了在座的一班官员,他感觉到了大家对郭宋的不满。
郭宋端起茶盏道:“高就谈不上,在长安整天无所事事,四处游荡,这次就是来巴蜀游玩。”
王志文讥讽地笑道:“莫非宋公子就是传说中的游侠儿?”
游侠儿就是长安地痞无赖的统称,说某个人是游侠儿,绝不是好话,而是在骂某个人是地痞无赖。
客堂里顿时一片哄堂大笑,很多人笑得更是肆无忌惮,仿佛在发泄刚才郭宋讥讽他们垂涎薛才女美色的报复,连崔宽也是笑而不语,没有阻止众人对郭宋的嘲讽。
这时,堂外传来一声大笑,“呵呵,这里好热闹!”
这声音好耳熟.......
郭宋向堂外望去,只见召王李快步走进了大堂。
李是以两川观察使的身份长驻成都,事实上,他这个官职是个空架子,没有官衙也没有下属,他其实就是闲居成都,蜀中的官员们都知道他是在争夺皇嗣中的斗争中出局,被流放到巴蜀。
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大唐亲王,地位崇高,连崔宁都感觉李肯来参加寿宴,是崔家的荣耀。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郭宋抽一个空,想从旁边溜走,却被韦皋一把抓住,“贤弟干嘛要走?”
他这一声吸引了李的目光,李看见了郭宋,惊讶道:“郭使君怎么在这里?”
郭宋实在躲不过了,只得苦笑着行一礼,“殿下,我们好久没见了。”
李轻轻给郭宋肩窝一拳,笑道:“你这臭小子,来成都居然不见我,是不是怕我皇兄不高兴?你告诉他,他那个东宫位子我现在一点都不稀罕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位宋公子到底是谁啊!竟然扯到了东宫太子,众人都向崔宽望去,崔宽又向韦皋望去,韦皋更是一脸茫然,他只是买了郭宋的一块玉,对他的身份却是一无所知,还以为是个长安的富家公子,现在看起来,好像自己看走眼了。
这边,郭宋在给李解释道:“这次只是来蜀中游玩,在成都没呆多久,有时间一定去拜访王爷。”
李点点头,“不过我还是要恭喜你高升,有人说你年少高爵,资历不够,我却觉得你完全有资格,用军功积累出来的,谁敢不服?”
崔宽已经意识到不对了,他连忙道:“殿下,能否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年轻俊才?”
李哑然失笑,“你们都聊了半天,还不知道他是谁吗?大唐最年轻的从三品高官,银青光禄大夫、灵武郡公郭宋,前段时间我记得成都不是传闻过他的消息吗?”
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惊愕、震惊、羞愧、懊恼,各种表情出现在一众官员脸上,刚才出言讥讽郭宋的王文志更是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自己出言不逊,得罪人了,虽然郭宋现在是朝官,可谁知道他会不会来巴蜀出任高官?
崔宽急忙上前行礼,“原来是郭使君,下官失礼了,请使君莫怪!莫怪!”
郭宋回礼笑道:“我只是以私人身份来巴蜀游玩,不想惊动崔长史,各位继续聊,我先失陪一会儿。”
身份被揭穿会影响到薛勋,他得赶紧给薛勋说一声,他抱拳行一礼,又向召王说声抱歉,匆匆向堂外走去。
崔宽急忙给韦皋使个眼色,韦皋从懊恼中醒悟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宋....不!不!郭使君稍等。”
郭宋走出大堂,停住脚步,对赶上来的韦皋歉然道:“我刚才说了,是以私人身份来游巴蜀,所以隐瞒真实姓名,韦兄莫怪!”
“哎!是我太愚钝了,一般人哪有那么大的魄力率一千士兵直捣泸州,我应该想到使君不是一般人才对。”
郭宋微微一笑,“杨子琳之事和我无关,不要把薛长史的功劳安在我头上。”
韦皋怎么会不明白,郭宋是要把功劳让给薛勋,他低声笑道:“刚才大家谈论薛姑娘的时候,我感觉使君有点动怒,使君来巴蜀,应该是为薛姑娘而来吧?”
“可以这样认为。”
“那就能理解了,刚才大家确实无礼,我向郭公子表示歉意。”
“这和韦兄无关吧!”
郭宋不想再纠结此事,便岔开话题道:“我想找一下薛长史,不知他在哪里?能否韦兄帮帮忙。”
“我好像刚才看见他,我带使君去。”
“不用,请他出来就是了,我想私下给他说几句话。”
韦皋点点头,“你稍等片刻!”
他快步向正堂走去.......
不多时,薛勋匆匆出来,他已经从韦皋那里得到了郭宋的具体官职,让他心中着实有点不安。
“贤侄,你不该瞒着我!”
薛勋走上前低声埋怨道:“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也可以替你隐瞒,你应该告诉我。”
郭宋歉然道:“事出有因,请世叔见谅!”
薛勋当然知道郭宋隐瞒真相是不想让自己尴尬,以免让人以为自己是因为势利才答应他们的婚事,实际上是为自己着想。
“贤侄,回头我见到崔帅,把事情给他讲清楚,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郭宋微微一怔,“节度使没有和叔父在一起?”
“刚开始在,说了几句话,他进内宅处理事情去了,现在不在。”
郭宋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刚才在大堂他便知道,薛涛早已经被众人关注了,嗜好女色的崔宁岂能对薛涛视而不见?
郭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低声告诉薛勋,薛勋大惊失色,“这可怎么是好?”
“小鱼娘贴身保护她的,现在应该问题不大,我想等会儿带涛儿先走一步,宴会我们就不参加了。”
薛勋沉吟一下道:“你的身份已经泄露,这样不辞而别,妥当吗?”
“那依叔父的意见呢?”
薛勋想了想道:“涛儿可以先回去,我觉得你最好别急着离去,至少表面上要应付一下。”
“等会儿我看看情况再说吧!”
郭宋心中着实有些不喜,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采取果断措施,断了某些人的不良念头。
.......
第三百五十三章 崔府寿宴(下)
西府也就是崔宽的府邸,此时所有的女眷都集中在这边,我们在敦煌壁画中可以看到,唐朝可以男女同桌共餐,但一般是男子坐一边,而女子则坐另一边。
在休息等候时为了方便女人们化妆,或者聚会闲聊,所以会辟出一片区域给女客专用,当然,女眷并非一定要呆在西院,郭宋在东院也看见不少女眷。
薛涛跟随母亲韩氏坐在一群官夫人中闲聊,见她们各种家长里短聊得兴致盎然,薛涛着实觉得无聊,她便对母亲低低说一句,起身向一处花坛走去,小鱼娘紧紧跟随着她。
花坛内几簇菊花开得正盛,几朵黄菊格外娇艳,薛涛上前闻了闻淡淡的花香,这时,一名女管家模样的妇人带着几名健妇走上前道:“可是薛姑娘?”
“我是!”
薛涛打量她们一眼,“你们找我有事?”
“崔夫人请姑娘到后堂一叙!”
薛涛怎么可能跟她们走,她摇摇头,“我身体有些不适,改天再去拜访崔夫人,你们回去禀报吧!”
几名仆妇互相使个眼色,两名健妇一左一右站在薛涛身旁,挽住她胳膊,为首女管家冷冷道:“请姑娘不要让我们为难!”
她话音刚落,两名挽住薛涛的健妇俨如被毒蜂蛰了一般,惊叫一声,向两边跳开,小鱼娘拉着薛涛道:“阿姊,我们走!”
两人快步向外院走去,管家婆怒视两名健妇道:“你们怎么回事?”
“我的胳膊像被针刺了一样,火辣辣疼痛。”
“我也是,疼痛难忍。”
管家婆惊疑不定,她忽然意识到,跟着薛涛身边那个身材瘦小的女子恐怕是个女护卫,她连忙赶回去禀报。
薛涛和小娘鱼刚走到后宅门口,韩氏追了出来,“你们两个要去哪里?”
“夫人,有人要对姑娘不利。”
小鱼娘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韩氏,韩氏并不愚蠢,她也意识到不对,有点发慌道:“这可怎么办?”
“夫人可以在这里继续呆着,我们去东宅找郭公子。”
“不行,我跟你们一起去。”
韩氏也不敢在这里呆下去了,她连忙跟着女儿向东院走去,她们刚走到夹墙长廊,只听见后面有人在喊:“薛姑娘请留步!”
这声音分明就是刚才的女管家,只见十几人追了过来,三人加快了速度,就在这时,只见郭宋出现在长廊另一头,薛涛大喜过望,连忙喊道:“郭郎!”
郭宋见她们神情慌张,便快步走了过来,“出了什么事?”
“后面有人在追我们。”
郭宋脸一沉,走到薛涛前面,只见管家婆带着十几名健妇奔来,有两个女人还拿着麻袋。
郭宋拦住她们去路,冷冷道:“想干什么?”
管家婆本想趁夹墙处无人,把薛涛抓走,没想到多了一名年轻男子,她心中恼火道:“这是崔大帅的事情,劝你不要过问!”
她话音刚落,郭宋猛然一拳打在管家婆面门上,管家婆向后飞出一丈远,当场被打晕过去,健妇们吓得抬起她就跑。
郭宋当即立断对小鱼娘道:“你先赶回去叫小娥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回长安!”
小鱼娘行一礼,纵身跳上墙头,飞掠而去。
郭宋对韩氏道:“叔母,这里不安全了,我们先离开。”
韩氏早已六神无主,慌忙点头,三人来到东院,遇到了不放心赶来询问情况的薛勋,郭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薛勋,薛勋呆了一下,他着实没有想到崔宁居然敢这样肆无忌惮。
“贤侄打算怎么办?”
郭宋道:“我想立刻带涛儿离开成都,这里是崔宁的地盘,实在不安全。”
“那我们怎么办?”韩氏担心地问道。
郭宋想了想道:“召王殿下和我有旧,世叔和叔母先去召王的府中避一避,只要崔宁抓不到我们,他就不会为难世叔。”
韩氏害怕道:“老爷,我们也回长安吧!”
薛勋摇摇头,“郭公子说得对,这里是崔宁的地盘,他就是这里的土皇帝,我们根本逃不掉的,我们去召王府中躲避一下,崔宁对我们不敢乱来的,但如果在剑南道上,就难说了。”
薛勋又对郭宋道:“贤侄,我就把涛儿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护卫她安全。”
“世叔放心吧!”
他又取出自己的官阶鱼符递给薛勋,“这是我的鱼符可以作为证明,他现在就在客堂内,世叔拿这个去找他,他会护卫世叔安全。”
“我知道了,你们怎么出去?”
郭宋蹲下对薛涛笑道:“你扶上来,我背你离去!”
薛涛当着父母的面有点不好意思,韩氏急了,“涛儿,你快跟着郭公子走。”
薛涛这才趴在郭宋的背上,郭宋背上她,轻轻攀上墙头,一跃跳了出去。
韩氏抓住丈夫的手,“涛儿会不会出事?”
“你放心吧!我们这个未来女婿厉害着呢,上次背着出阳安县,如履平地,他能保护住女儿安全。”
夫妻二人回了东院,去找召王去了.......
郭宋绝不会低估崔宁的无耻程度,他在西川就是土皇帝,对任何女人随心所欲就是土皇帝的特权,这种人对美女的占有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某种**,而是他手中权力的一种体现,他敢在母亲寿宴时强占下属妻女,就已经暴露出了他做事无底线的一面。
至于自己的官爵,在崔宁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他也不会放在眼中。
郭宋背着薛涛从高墙跳下,来到了大街上,他拉着薛涛一路飞奔,跑到自己战马前,两名随从迎了上来,“使君,怎么回事?”
“有人要对薛姑娘不利,我带着她先离开成都,你们和康保、小鱼娘留下护卫薛长史和夫人,他们很快就出来了,到时我们长安见!”
“遵令!”
郭宋将薛涛抱上战马,他自己翻身上马,薛涛担心道:“郭郎,我父母会不会出事?”
郭宋笑道:“你放心吧!有召王保护,他们不会有事,再说刚刚出了杨子琳事件,他还不敢动你父母,触犯众怒,对我们他也只敢暗中抓捕。”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出城再说!”
郭宋一纵马便疾奔而去,只片刻,便路过了他的住处,小鱼娘和康保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小鱼娘把一个小包袱递给薛涛,问道:“公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和康保现在就去崔府门前,和杨骏他们汇合,你们保护薛老爷和夫人安全。”
“我知道了!”
薛涛又喊道:“小鱼娘,把小娥也带上。”
“姑娘放心吧!”
“我们先回长安了。”
郭宋一纵马向北城门奔去,这里距离北城门很近,他带着薛涛直冲城门,城门处士兵来他来势凶猛,没有停步的意思,便大喊:“来人停步!”
郭宋拔出黑剑,挥剑将两根长矛劈断,直接冲了出去。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才冲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人?
........
崔府,节度使崔宁将一只杯子狠狠摔在地上,指着几名跪在的侍卫和管家破口大骂,“你们眼睛都长在**上了,怎么会没有?他们难道会长翅膀飞走吗?”
为首侍卫长战战兢兢道:“我们已经彻底搜查过了,府中确实没有,大门那边确实也没有看见他们出去。”
“那就去府外找,看他们有没有翻墙出去的痕迹?”
“遵令!”
几名侍卫头领连滚带爬地跑了。
旁边崔宽劝兄长道:“大哥,一个女人而已,何必把她看得这么重?而且郭宋这个人不好惹,我们最好不要和他结仇。”
“你知道什么?”
崔宁一脸不满道:“这个女人和别人不同,许元长说她有帝母之相,我就想娶她进门,让她给我生下几个儿子。”
许元长是蜀中著名的方士,尤其善于看相,崔宽知道兄长的野心,看样子兄长对薛涛是势在必得了,他半晌低头不语。
“至于那个郭宋,别看他是个郡公,在我眼中还真不算什么,想跟我争女人,我看他是活腻了。”
“那薛勋夫妻怎么办?”
崔宁负手走了几步,对崔宽道:“你告诉薛勋,刚才是个小误会,我只是仰慕他女儿的才学,想请她给我母亲写一首祝寿诗歌,没有别的意思,让他安心回简州任职,这件事不用惊动召王殿下。”
崔宽太了解自己的兄长,他表面文章越做得好,对薛涛的搜查会更严,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薛涛。
第三百五十四章 折道向南
郭宋冲出了成都城,在向北奔行数里后,在一处从岔口又折道向东南方向奔去。
薛涛着实不解问道:“郭郎,回长安应该向北走,怎么又转道向南?”
“向北走太危险,我们走得再快也快不过鸽信,前面几道关隘和巡哨必然会严加盘查,以我这个身材,估计很难混过去,向南走会出乎他的意料,而且简州是你父亲的地盘,资州和泸州他几乎没有控制力,比较安全,我们直接从泸州坐船出巴蜀,前往荆州,再从襄阳回长安。”
薛涛见爱郎考虑周全,心中欢喜,忍不住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郭宋哈哈大笑,“我们加快速度,找个地方买点食物,争取找一家客栈,尽量不要在野外过夜,夜里太冷,会冻坏身体的。”
“可以生一堆篝火。”薛涛有些羞涩道。
郭宋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她衣裙单薄了一点,便取下披风将她紧紧包裹住,“看看情况吧!实在不行也只能点篝火过夜了。”
薛涛裹在宽大的披风中,她紧紧依偎在爱郎怀中,感受着他身体带来的温暖,她心中有一种极为满足的安全感,只恨不得永远就这样走下去。
奔行十几里后,前面有一户农家,郭宋用高价买了两张面饼和一只杀好的鸡,又继续催动火龙王向南方奔去。
.........
寿宴已经接近尾声,崔宁终于查到了郭宋和薛涛的线索,在两个时辰前,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骑马强闯北城门,他的马上确实带着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
听完了守城当值校尉对男子身材的描述,崔宁几乎可以肯定,闯城门之人就是郭宋和薛涛。
在此之前,薛勋夫妇已经跟随召王一同离去了,这件事从表面上看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崔宁却派出了两千余名心腹在全城内进行搜寻,并通知了成都城内的所有无赖地痞,一旦发现身材高大的外地年轻男子,必须要立刻禀报。
崔宁之所以对薛涛志在必得,并不仅仅是贪图她的美色,更重要是,薛勋一家刚刚抵达成都时,著名方士许元长无意中看到薛涛,十分震惊,他告诉崔宁,这个薛涛有帝母之相,贵不可言,这让野心勃勃的崔宁开始关注这个年轻的少女。
崔宁自己也于十几年前在青城山求过一签,签上只有两句话,‘四五为尊,甲子飞龙’,解签老僧没有明说,只是说他到时就明白了。
十年前,他率军击败郭英,夺取西川控制权,那年他正好四十五岁,甲子应该是六十岁,距离现在还有五年,崔宁已经意识到,自己极可能在六十岁时割据巴蜀,或许是为藩镇,或许是称帝,现在他基本上就已经是半个藩镇了,崔宁的野心更大,他希望自己六十岁时能登基称帝。
而薛涛的出现便隐隐契合了他的命运,‘有帝母之相,贵不可言’,许元长的话在他心中生了根,让他感觉这是天意,这才使崔宁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这个年轻的美人。
崔宁毫不犹豫下达了几道手令,命令三千轻骑兵向北追赶,又用飞鸽传信,通知北上诸多关隘严加盘查北上之人,身高在六尺以上的男子一律扣留审查。
或许他们躲到成都府各县去了,崔宁又将搜查范围扩大到整个成都府,出动上万士兵搜查。
........
夜幕初降,郭宋的快马已经奔出了成都府地界,进入简州,尽管他的战马火龙王身体强健,体力充沛,但连续几个时辰的高强度疾奔,它也承受不住了。
这一带没有人烟,郭宋只得找一处背风的小溪边露宿,他点燃一堆篝火,从马袋里找到一只铜杯,笑道:“我们运气不错,居然还有杯子?”
薛涛抱腿坐在篝火旁烤火,她嫣然笑道:“郭郎不是常常自诩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吗?难道没有铜杯就不能喝水了?”
郭宋用铜杯装了一杯水,走过道:“我砍一只竹筒就能喝水,甚至趴在小溪上也可以喝了,但你的身子稍弱,你不能喝生水,必须烧开了才能喝。”
“郭郎,烧一杯奶茶吧!你做的奶茶我很喜欢。”
郭宋点点头,他用木头做了一个架子,把铜杯挂在架子上,放一块奶酪和一点茶饼,用细长的匕首轻轻搅拌,待水烧开后,一股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
郭宋用洗干净的竹筒给薛涛倒了大半杯,递给她笑道:“趁热喝,浑身就会暖烘烘的。”
薛涛捧着竹筒小口喝着奶茶,她还从未用竹筒喝过茶,这种野外生活的气息让她颇感新鲜,她一边喝茶,一边笑吟吟看着爱郎在火上忙碌地翻烤面饼和肉鸡。
“郭郎,面饼我来烤吧!”
“不用,你喝茶,让身体暖和起来。”
郭宋一边忙碌一边笑道:“别看烤饼就这样翻来翻去,其实也不简单,稍不留神就会烤糊,而且还会被火烫着,这饼是熟的,烤热了就可以吃了,或者掰成小块蘸着奶茶吃。”
郭宋把一块烤热的饼递给她,比个动作,让她掰成小块蘸奶茶吃,薛涛笑着点点头,小心翼翼掰下一块,蘸点奶茶,一点点吃了起来。
“很好吃!”她眉开眼笑赞道。
郭宋在面饼里撒了一点盐末,蘸着奶茶吃,格外美味。
郭宋啃了口面饼,又喝口热奶茶,慢慢翻转穿着烤鸡的木棍,姬渐渐烤成了金黄色,滋滋向外冒油,看起来格外诱人。
..........
入夜,郭宋骑马在官道上缓缓奔行,他们没有在小溪边久呆,崔宁迟早会想到他们是向南走。
薛涛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头枕在他的肩头,已经睡着了,脖子上的镂空金瓶里,夜明珠发出幽幽的白光。
郭宋用披风裹住她柔软的身体,将这个心爱的女人搂抱在自己怀中,一只手控马奔行。
头顶上星光灿烂,月色皎洁,细碎的繁星如宝石般铺洒在天鹅绒般的天幕之上,这一刻,他心中温柔如水,竟轻声哼起了前世最喜爱的一首歌。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
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
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
你始终在我心里
........
不经意间,薛涛悄然醒来,她没有动,而是静静地听着爱郎哼的歌曲,这还是她从未听过的歌,不知不觉,歌中的词语深深打动了她,她的美眸慢慢湿润了。
“你醒了?”
郭宋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嗯!你哼的是什么歌儿?”
“家乡的山歌,歌词是我自己改的,你喜欢吗?”
薛涛轻轻点头,她小声撒娇道:“我要你再唱给我听,哄我睡觉。”
“好!我继续唱。”
郭宋柔声又哼唱起来:
因为我仍有梦
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
总是为了你心痛
别流连岁月中
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
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为何你不懂
只要有爱就有痛
有一天你会知道
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
将往事留在风中
........
这一刻,前世的岁月蓦然涌入郭宋心中,是那么清晰,是那么让他刻骨铭心,让他难以忘怀。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这一刻,郭宋已是泪流满面。
........
第三百五十五章 乘船出川
五天后,郭宋再次抵达了泸川县。
泸川县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郭宋没有进县城,而是直接带着马车来到了长江码头。
马车是在简州租的,天气还是太冷,郭宋担心薛涛迟早会生病,便在阳安县租了一辆马车。
“老丈,我想租一艘客船去襄阳,附近有没有合适的船只?”郭宋问一名正在修船的老者道。
老者看了一眼郭宋,慢吞吞问道:“公子需要多大的船只?”
“我们两个人,加上一匹马,需要多大的船?”
“两个人话,五百石客船就够了,带一匹马,那至少要一千石以上,我正好有一艘两千石客船,可以送公子去襄阳,只是船钱稍微贵一点,我们五个船夫,要八十贯钱,普通饭菜我们供应,想吃好一点另外补钱,就看公子愿不愿意?”
这个价格还比较公允,去襄阳至少要走大个月时间,船只的耗费也很大。
郭宋犹豫一下道:“我没有别的要求,主要是要干净一点。”
“干净绝对没有问题,我们是两层楼船,去年才造的新船,公子带着娘子住二楼,安全也能保障,被褥我们有,就是旧了点,如果想买新的,我们可以代购。”
“那都要新的,要买好一点的。”
“没问题,公子请随我上船看看,我们今天要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开船。”
老者见有生意上门,立刻变得热情起来,带着郭宋和薛涛向江边走去。
薛涛戴着一顶帷帽,就是一顶竹笠,边缘挂上轻纱,遮住了面容,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江边停泊着一艘两千石的客船,看起来比较新,一名很年轻的船夫正躺在甲板上晒太阳。
老船夫喊道:“三娃子,去把他们几个叫来,准备出川了!”
“哎!”
年轻船夫像个猴子一样跳起来,直冲下船去。
老船夫请郭宋和薛涛上了船,一边解释道:“出川的价钱就是比较贵一点,一般都要百贯以上,主要是我们可以顺便带点货,所以能稍微给公子便宜一点。”
郭宋摆摆手,“老丈不用再解释了,我并不在意,我说过了,只要船舱干净,其他什么都好说。”
“我们这就去看船舱!”
老船夫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笑道:“我们有个套舱很不错,里面是寝舱,外面是起居舱,宽敞明亮,非常适合二位。”
郭宋看了看船舱还不错,他见旁边还有两间空舱,便对老船夫道:“我丑话说在前面,整个二层都是我包下来的,你要上别的客人,我也不反对,但只能住在下面。”
“公子放心吧!既然出了八十贯钱,包下二层足够了,”
郭宋见他回答得敷衍,便冷冷道:“我是为你们好,若发生了命案,对你们没有好处!”
老船夫吓一跳,连连点头,“公子放心,既然我答应了,就一定办到。”
老船夫匆匆去准备了,郭宋和薛涛走进船舱,薛涛略略脸红,指着里间道:“我住里面,你就睡外间,若不老实,我就把你赶到隔壁去。”
郭宋搂着她笑嘻嘻道:“我一路上还不老实吗?”
薛涛顿时脸上通红,声如蚊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你的总归是你的,有些事情留到美好的晚上再发生,不更有意义吗?”
郭宋亲了亲她的红唇,笑道:“我也是这样期待的。”
薛涛心中感动,主动搂住情郎的脖子,忘情地和他吻在一起。
..........
“了!”
次日一早,在老船夫一声高喊中,两千石客船缓缓离开了江边,滑入江心,升起船帆,船只顺流向东驶去。
成都府,崔宁气得暴跳如雷,一直追踪到泸州江边的搜寻小队终于给他带来一个明确的消息,有人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带着一名年轻少女上了一艘大客船,乘船东去了,但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
崔宁是在成都府和剑门道搜索不果后,才猛然醒悟,对方应该是南下了,他急派数支小队南下追踪,最终发现了二人的行踪,但为时已晚,对方已经乘船出川了。
这个消息让崔宁恼火万分,但紧接着另一个消息传来,去简州上任的薛勋夫妻并没有在乘坐的牛车上,他们也失踪了。
崔宁急派人去召王府打探消息,得到的回信是,薛勋很可能回京述职去了,七天前就离开了召王府,算起来,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汉中了。
崔宁这才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让他怎么能不暴跳如雷。
“匹夫安敢欺我?”
崔宁咬牙切齿道:“我非将他千刀万剐,方出我心头之恨!”
旁边几名心腹幕僚皆面面相觑,不知主公说的匹夫是指郭宋,还是指薛勋?
这时,崔宽匆匆赶来,有人把他请来,只有他才能劝住主公的滔天怒火。
“你们都退下!”
崔宽挥挥手,让几名幕僚都退了下去。
“你不要劝我,我只是恨我自己太宽容,当初早点果断下手,也不至于受今日之辱!”
崔宁长长吐了口闷气,他心中充满了懊恼,当初自己不该犹豫,直接派人把薛涛劫到府中,生米做成熟饭,再给足薛勋面子,相信他也只得认了,当初的一念之仁,导致美梦破灭,影响他的登基大计。
崔宽缓缓道:“我并不是想劝兄长,只是我要提醒兄长,还有比女人更重要的事情,兄长不要因小失大。”
“你是说简州、资州和泸州吧!我当然不会忽略,我已派心腹去上任了,长史由我任命,军队由我掌控,朝廷任命的刺史就被架空了。”
崔宽叹了口气,“兄长,还有更重要的大事。”
“还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崔宁回头愕然问道。
“我刚刚得到长安的消息,天子病情严重了,据宫内传来的消息,天子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这个消息确实重大,崔宁立刻将薛涛之事放在一边,他又问道:“消息确切吗?”
“消息确切,我们每年一万两银子可不是白给的。”
崔宁负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道:“其他藩镇有没有什么动作?”
“这个不太清楚,不过我相信他们都在积极备战了。”
崔宁听懂了兄弟的言外之意,迟疑一下道:“你是说,削藩?”
崔宽缓缓点头,“太子登基,必然会奋发作为,而且鱼朝恩之流已经被清除,他没有了朝中掣肘,我觉得削藩一定会很快到来。”
“很快是指多久?”崔宁又问道。
“我是指他坐稳皇位,这需要两三年时间,我估计最快明后年,最迟三年后,削藩肯定会开始。”
“我们蜀中呢?”这才是崔宁关心的问题。
“古人云,天下已定蜀未定,天下未乱蜀先乱,我觉得新帝很可能会先拿我们开刀,所以我劝兄长暂时放下女人之事,集中精力备战。”
崔宁半晌叹了口气,“你说得有道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两年我是有点大意了。”
“兄长,那件事就不要再折腾了。”
崔宁负手走了几步,满脸狰狞道:“还有杨子琳那狗贼,表面上对我忠心耿耿,实际上却想趁机假戏真做,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枕边人早就被我收买,哼!他要假戏真做,我就成全他。”
崔宁终于恢复了理智,他当即下达命令,取消搜寻,派出的军队全部回营,同时下令将杨子琳处斩,派人将他的人头送往朝廷表功。
.........
第三百五十六章 江夏买仆
船只一路东行,出了三峡,进入荆南,足足走了十几天,这天上午,船只抵达了鄂州江夏县。
客船途经渝州时又上了十几名客人,有商人,也有游学的书生,女人孩子不少,他们只付一两贯船钱,不能和付了八十贯船钱的郭宋相比,所以他们只能住底舱或者一楼,不能上二楼。
坐船出行还是比较舒适,临行前,薛涛在泸川县买了不少纸笔,又买了一些书,郭宋还给她买了一张琴,一路上,薛涛抚琴绘画,又让郭宋陪她吟诗作赋,两人日子过得如神仙般逍遥。
薛涛铺上纸,正要继续她的绘画,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和男人怒骂声,紧接着便听见女人的哭嚎声。
这是一个鄂州小商人,好像姓毛,去渝州做生意亏了本,心情很糟糕,一路上不停地喝酒,喝完酒就把怒火发泄在老婆孩子身上,他们船舱正好在起居室下面,一路上就听见他们一家人鬼哭狼嚎。
薛涛叹口气,她的雅兴又被下面的人扰乱了,她只得放下笔,起身来到窗前,和郭宋并肩站在一起。
“郭郎,以后咱们自己买艘船好不好?”
郭宋点点头,笑道:“又被下面的人打扰了,你早该听我的话,在秭归赶他们下船。”
“不要!”
薛涛摇头道:“我虽然不喜欢他们,但我也不想那么霸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艘属于自己的大船,然后一路安静地饱览沿岸风光。”
郭宋搂住她肩膀笑道:“马上到江夏了,除了我们,其他人都要下船,我就不让船老大上人了,全部包下来,你觉得呢?”
薛涛满眼期盼地点点头。
郭宋又道:“还有一个选择,我们把这艘船包下来后,可以按照原计划走汉水去襄阳,也可以继续乘船去扬州,我们再从扬州换船回长安,你想选哪一个?”
薛涛轻咬嘴唇想了想道:“我想去扬州,但前提是,这艘船只有我们两人。”
“没问题,等他们都下船后,我再和船老大协商。”
这时,外面传来船老大的喊声,“江夏要到了!”
一个时辰后,大船缓缓在江夏码头靠岸了,等候在船边的旅客们都纷纷拿着行李下船,之前郭宋定的船是去襄阳,必须折道走汉水,旅客若要向东走,只能换船了。
船老大对郭宋喊道:“郭公子,我们要在这里补给,停两个时辰,你们要不要上岸去走走?”
“江夏有什么好玩之处?”郭宋笑问道。
“公子可以去黄鹤楼看看!”
郭宋这才醒悟,江夏不就是后世的武汉吗?
“老丈,还有一事要商量一下,我们想去扬州,你们能不能去?若不能去,我就另外找船。”
船老大呵呵笑道:“再出八十贯钱,我们也不带别的客人了,这艘船就给你们包下来,这个价钱只要公子能接受,我们很乐意效劳。”
“那就说好了,八十贯去扬州,这艘我们完全包下来,不准再带别的客人。”
船老大点点头,“我们一言为定!”
.......
江夏就是今天的武昌,对岸是汉阳县,在唐朝也是长江中游商业最繁华、人口最多的城池,郭宋和薛涛从码头走出来,立刻感受到了喧嚣热闹的气氛,到处人来人往,人口密集。
安史之乱也导致大量北方富户逃往南方,一条线是下江南,另一条线就是走荆襄,使江夏的人口在短短二十年内翻了一倍不止。
尽管安史之乱已经结束,但很多人已经在这里安家立业,不愿再回去。
“两位,坐我的牛车吧!送你们去黄鹤楼。”
几辆牛车停在一边揽客,他们高声叫喊,让郭宋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乱感。
薛涛换了一身在秭归县买的厚衣裙,头戴薄纱帷帽,她能看到外面的情形,但外面却看不清她的脸庞。
她挽着郭宋的胳膊小声道:“郭郎,我们先走一走,逛逛街景,吃点东西,然后再去黄鹤楼。”
郭宋点点头,其实他还有另一个想法,他想给薛涛买一个小丫鬟,薛涛的丫鬟小娥在成都没有跟来,薛涛起居着实有点不太方便。
前面不远就是县城,两人信步走进城内,县城内依旧十分热闹,一条宽敞的大街直通南北,地面还铺着石板,十分干净整洁,两边店铺林立,繁华异常,和成都几乎有得一比。
郭宋上前问一名守城士兵道:“请问去江人院怎么走?”
士兵向前面一指,“前面走三十步左右就是,看见没有?就是那家挂杏黄旗的店家。”
“多谢!”
“郭宋,江人院是什么?”薛涛奇怪地问道。
“我听船老大说的,江人院是买卖官奴的场所,我想给你买一个小丫鬟。”
薛涛没有反对,身边没有一个侍女,很多事情确实不太方便,很多事情都是郭宋去做,真是难为他了。
片刻,他们便看到了黑漆大牌,上写‘江人院’三个字,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这里便是鄂州最大的官奴买卖之地,官奴并不仅仅是指没入官府的奴隶。
更多是指在官府登记注册的贱籍,他们依附主人,不用交人头税,有歌舞妓、乐工、匠人、下人、仆妇等等,身份低于平民阶层的人。
“两位要买仆妇下人吗?”
刚进院子,一名三十余岁的掮客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他既可给别人介绍生意,他自己手上也有官奴。
郭宋点点头,“想买一个小丫鬟,可有合适的人选?”
“小丫鬟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关键是要什么条件,比如年纪,比如家庭状况,比如准备让她做什么,粗使丫鬟,还是贴身丫鬟等等,公子能否提出具体要求?”
郭宋想了想道:“年纪要求大概在十一二岁,最好是孤儿,我们能带走,还要在大户人家呆过,能成为贴身小丫鬟,聪明伶俐,长相要求清秀一点。”
掮客笑了起来,“这其实就是最好的小丫鬟了,我手头正好有一个,鄂州豪门黄家的内宅小丫鬟,主人去世了,丫鬟仆妇都被黄家卖掉,这个小丫鬟昨天才来,我带给你们看看。”
“年纪是否合适?”
“肯定合适,上个月刚满十一岁,很乖巧聪明的孩子,长得也不错,两位稍等。”
掮客快步去找人,薛涛小声对郭宋道:“让我来看,我看中了就捏一下你的手。”
郭宋点点头,他就喜欢薛涛这一点,不矫情,性格爽快。
片刻,掮客带来一名小娘子,小娘子拎着一个小包袱,看起来年龄确实是十一二岁,皮肤很白,眼睛又大又圆,双眸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悲伤,气质也很好,隐隐有一种书卷之气。
郭宋和薛涛几乎同时捏对方的手,他们两人都看上了,这是一个有感情的孩子,她眼中的悲伤把他们都打动了。
薛涛蹲下拉着小姑娘的手道:“我们是从长安过来的,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长安吗?”
小姑娘轻轻点头,薛涛对郭宋道:“郭郎,就是她了。”
郭宋对掮客道:“就买她了。”
掮客笑道:“公子好眼力,这个小娘子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丫鬟,一口价,五十贯钱,我帮你办身契,我有关系,不用排队,马上就能拿到。”
在这里买个丫鬟也就十贯钱,掮客听说他们是长安人,又喜欢这个小娘子,便开口要了五倍的价格。
郭宋知道他在要高价,但也懒得和他计较,便道:“可以,你去帮我立契。”
掮客要了郭宋的资料,匆匆去了,薛涛却在低声问小姑娘的情况,小姑娘很乖巧,没有使性子,一一小声回答。
郭宋在一旁听得很惊讶,“这个小姑娘居然还识字,这倒很少见了。”
这一点也是薛涛最满意的,她的侍女小娥不识字,又不肯学,总是偷偷把自己的情况报告母亲,那以后索性就让她跟母亲。
“嗯!你爹爹既然给你起名叫敏秋,那以后你叫阿秋吧!”
这时,掮客跑了回来,拿了一份身契交给郭宋,这个小丫鬟的主人从此就是郭宋了。
郭宋取了五两黄金递给掮客,掮客欢喜异常,这小丫鬟他今天上午花了五贯钱买下,这一转手就赚了十倍。
“我们走!”
三人出了大门,掮客地殷勤地给他们找了一辆牛车,他们坐上牛车向黄鹤楼而去。
第三百五十七章 长安哀讯
郭宋很快便了解了这个小丫鬟的底细,她姓张,叫做张敏秋,祖籍是相州安阳人,一家人躲避安史之乱来到江夏,她自己就出身在江夏,祖父和父亲都是教书匠,父母今年春天同时染病去世,一个兄长去北方从军多年,至今生死不知。
她孤苦无靠,舅父不仅霸占了她父母的房产,还把她卖身给黄家老爷做丫鬟,专门伺候三夫人,还不到一年三夫人便去世了,她的十几个丫鬟仆妇都被大夫人卖掉,张敏秋来江人坊不到两天就被郭宋买下了。
她也是运气好,以她的相貌和肤色肯定会被妓院买走,正好遇到了来买丫鬟的郭宋和薛涛,要是郭宋再晚来半天,就遇不到她了。
牛车内,郭宋对她道:“阿秋,我们只是乘船路过江夏,以后就算回来也要很多年以后了,你还有什么心愿,或者想和谁告别一声,你最好能告诉我们,我安排一下时间。”
阿秋摇摇头,她在江夏只有一个舅父,偏偏就是她舅父把她卖身为奴,她不愿再见到这个人。
“谢谢公子,我没有心愿。”
旁边薛涛柔声道:“那你要不要去拜祭一下父母?”
阿秋还是摇头,“他们的墓在老家安阳,不在这里。”
“好吧!你随我们去逛一逛黄鹤楼,再吃点东西,就去码头出发,我们去扬州,再从扬州坐船回京城。”
“公子,郭姑娘,你们是出来游玩吗?”阿秋怯生生问道。
“算是吧!我们从巴蜀出来,一路游玩过来。”
郭宋暗赞这个小姑娘聪明,她居然看出自己和薛涛还不是夫妻。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黄鹤楼。
黄鹤楼位于蛇山顶上,最早是三国时修建,是一座军事眺望楼,现在已是江夏著名一景,在唐朝极负盛名。
李白在这里写下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名诗,在后世家喻户晓。
郭宋登楼远眺,只见长江壮阔,烟波渺远,忍不住高声道:“壮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郭郎又诗兴大发了?”
薛涛带着阿秋上楼,笑吟吟走过来,“再继续,让小女子崇拜一下?”
郭宋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就想到这两句,要不就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去!”
薛涛向他翻个白眼,“你好意思,当我不读书?下面四句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对不对?估计现在让你写诗也写不出,你就再说一首和黄鹤楼有关的诗,本姑娘就轻饶了你!”
郭宋想了想笑道:“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薛涛抚掌笑道:“这首不错,是李白的《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比较冷僻,郭郎居然也知道,不过李白还有一首《鹦鹉洲》也是写黄鹤楼的,郭郎能否说出其中两句?”
郭宋有点忘记了,他拍拍脑门,半晌道:“好像是‘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
“没错,值得嘉奖,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在黄鹤楼旁的酒楼里吃了午饭,他们又去买了一些被褥衣物之类,便回船了。
回到船上,船老大呵呵笑道:“郭公子买到小丫鬟了?”
“买到了,多谢老丈指点。”
船老大仔细看了看阿秋,赞道:“这小娘子长得好,郭公子将来有福气啊!”
郭宋听他话语中略略有些暧昧,便知道这些粗人想得龌龊了,也懒得理睬他,带着二人上了楼。
薛涛小声对郭宋道:“郭郎,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阿秋晚上和我住,你就睡隔壁吧!”
多了一个小丫鬟,确实就不太方便了,郭宋点点头,“我等会儿就把被褥拿到隔壁去。”
薛涛见他通情达理,心中欢喜,又道:“你白天可以呆在我房里,主要是晚上你再去隔壁。”
郭宋一躬到地,“为夫谨遵娘子之命!”
薛涛见阿秋嘴角带一丝笑意,便知道她听见了,她又羞又急,便悄悄在郭宋胳膊上掐一把,“让你再胡说八道!”
这时,船老大大喊一声,“准备开船了!”
船只晃了一下,便渐渐离开岸边,向长江内驶去,他们不再去汉水,而是继续东行,前往千里外的扬州。
.........
时间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又一场大雪覆盖了长安城,长安城内外再一次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
天子在十月的一次感恙渐渐变得严重,引发了肺炎,数十天高烧不退,吐血不止,太医们束手无策,眼看病情越来越严重,整个长安、整个朝廷都开始人心浮动。
这几天皇宫里透出的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焦虑,天子病情持续恶化,大限即将到来,朝廷不得不开始考虑后事了。
东宫,退仕多年的郭子仪拜见了太子李适,他是被太子李适紧急召来。
李适含泪下拜道:“父皇形势危急,小王才能浅薄,德行不著,威信难以服从,但父皇一定要小王担起大唐社稷重任,小王只能尽全力保住社稷,只是深恐军方出乱,难以控制,恳请老令公再度出山,助小王登基,助大唐社稷稳定。”
郭子仪连忙虚托道:“殿下请起,折杀老臣了,能为大唐效力,是老臣的荣幸,只要殿下不嫌我昏庸老迈,老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适心中感激万分,一颗心也定下来,只要郭子仪出山掌控军队,任何人都别想发动兵变,在这个关键时刻,他还得靠郭子仪来稳住大局。
两人坐下,郭子仪问道:“圣上的病情到了什么程度了?”
李适黯然道:“太医说,恐怕就这几天了,形势有些不安,我才恳请老令公再度出山。”
郭子仪叹口气道:“请殿下放心,老臣会竭尽一切所能维护大唐的稳定,请殿下还是留在圣上身边。”
李适点点头,“我马上就赶过去。”
李适又将天子剑,六卫调兵虎符交给郭子仪,沉声道:“正式任命很快会下来,一切就拜托老令公了!”
郭子仪默默点了点头,他虽然已经八十三岁,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接过了天子的委托,担负起了拱卫皇宫的十万大军的指挥重任。
一个时辰后,太子李适颁布监国令,任命郭子仪为骠骑大将军,京畿道军容观察使,同时节制北衙神策军,民间则称之为八旬大将军。
这条监国令下达,很多敏感的大臣都意识到,朝廷要出大事了。
.........
两更时分,颜真卿在睡梦中被叫醒,一名使女对他道:“回禀老爷!是宫里来人,让老爷立刻进宫。”
颜真卿心中一惊,连忙穿上衣服来到大堂,只见两名宦官在焦虑地等着他。
“可是天子情况不妙?”颜真卿急问道。
宦官点点头,“太医说,可能圣上熬不过今晚,太子殿下便让我们通知所有三品以上大臣进宫。”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进宫。”
颜真卿稍微收拾一下,便乘上马车匆匆赶往皇宫。
与此同时,所有三品以上大臣都被通知到了,他们从四面八方赶往皇宫。
.........
四更时分,大明宫紫宸殿外站满了数十名重臣,每个人都心情沉重,沉默不语,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很快将每个人的头上和肩上都铺了薄薄一层雪花。
宦官和侍卫也沉默不语,整个殿外的气氛十分低沉压抑,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内殿里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哭声,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深渊,一名太医木然走出来,悲声道:“圣上....崩了!”
颜真卿扑通跪倒,失声痛哭起来,紧接着所有大臣和侍卫都跪下了,一起放声痛哭。
大殿外的大唐团龙大旗缓缓落下,含元殿上方的景阳钟敲响,‘咚咚’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整个长安上空。
大历十三年十二月初五,大唐皇帝李豫在大明宫驾崩。
第三百五十八章 新帝登基
皇宫内一片哭声,韩站起身高声道:“各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大唐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当拥戴太子登基,然后再给天子办事后事,那时候大家再深切哀悼。”
李勉也道:“韩相国说得不错,我建议政事堂立刻商议具体方案。”
不多时,常衮、韩、颜真卿、段秀实和李勉五名相国聚集在一间屋子里商议后事,韩沉声道:“最好有天子传位圣旨,我觉得这份旨意应该有,却不知道在哪里?”
常衮也道:“不光要有传位圣旨,还应该有玉玺、兵符,然后要不要等天亮后再拥戴天子登基?”
颜真卿高声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四人一起望向颜真卿,颜真卿道:“玉玺也好,传位圣旨也好,或者太后懿旨也好,这些都是用在皇位不确定的情况之下,而现在大唐有储君,天子驾崩,他便可名正言顺登基,我们现在应该商议太子怎么登基,而不是商议该让谁登基。”
众人纷纷点头,还是颜真卿看得透彻,李勉道:“不能等到天亮,必须立刻召集百官进宫,聚会含元殿,先拥戴太子登基,条件成熟时,再举行登基大典。”
这时,门外有人禀报道:“枢密使董秀要见各位相国!”
鱼朝恩、李辅国等人被诛杀后,李豫提拔内侍刘忠翼和董秀出任大内总管和枢密使,尽管李豫吸取鱼朝恩的教训,不让这二人执掌军权,但这两人依旧渐渐掌握了大权,尤其枢密使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天子很多口谕都是由枢密使董秀传达。
众人连忙请董秀进来,董秀哭得满眼红肿,进来道:“咱家是来请太子殿下进宫商议后事。”
众人面面相觑,常衮急道:“太子不在我们这里,我们还以为他在寝殿里。”
董秀愣了半晌道:“天子驾崩不久,他便匆匆离去,咱家还以为他和各位相国在一起。”
韩摇摇头,“我们在商议太子登基之事,如果他在我们这里,我们肯定会请他一同商议,他确实没有出来。”
“这可奇怪了,太子殿下到哪里去了?”
董秀拱手道:“那我再去别处找找。”
他带着两名宦官匆匆去了,常衮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突然离开?”
颜真卿沉吟一下道:“我觉得太子应该是被保护起来了。”
这时,一名侍卫道:“韩相国,有人急找!”
韩匆匆走出去,不多时面带轻松地走了进来,“有太子殿下消息了。”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殿下在哪里?”
“刚才太子殿下派人来告诉我,他已被藏剑楼武士护卫到西内苑军营内,目前安然无恙,他希望我们在天亮前做出决断,一旦我们准备好,他可以随时进宫。”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太子殿下实际上已经被郭子仪保护起来,有军队护卫,那就安然无恙了。
常衮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关键时刻,太子通知的是韩,而不是自己,说明韩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更高。
韩拍拍掌道:“不要耽误时间了,立刻通知百官进宫,我们这边准备好了,就可以通知太子殿下入宫。”
..........
五更时分,得到消息的文武百官纷纷赶到了大明宫,含元殿内点亮了数百盏灯笼,将大殿照如白昼,殿内已经聚集了五六百名大臣,他们议论纷纷,天子驾崩,新帝登基,对所有人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每个人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内有藩镇割据,外有异族虎视,大唐帝国会何去何从?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只见一队侍卫飞奔进殿,为首侍卫高声喊道:“储君即将驾到!”
百官纷纷列队,大殿内很快变得鸦雀无声,在大殿外的丹凤门广场上出现了大队士兵,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身穿盔甲,手执长兵器,显得杀气腾腾。
这时,一队队带甲士兵走进丹凤门广场,在无数带甲士兵的中间,是骑在马上的太子李适,他身边跟着百名心腹侍卫。
三千名带甲神策军士兵护卫着太子李适进了大明宫,军队在丹凤门广场上列队,由三十名侍卫簇拥李适走进了含元殿,数百大臣皆跪下迎候新天子到来。
李适头戴冲天冠,身穿赭黄金龙袍,腰带饰有十三环与铊尾,脚穿**靴,他踏步上了丹陛,坐上了父皇的帝位,大臣们三呼万岁,这一刻李适忽然有了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帝王之心,感受到了九五至尊的威严,他终于成了大唐帝国的新君王。
这一刻他雄心万丈,他要在自己手中重现大唐中兴盛世。
.........
天子驾崩,新帝登基,下旨尊谥曰睿文孝武皇帝,赐庙号代宗,举国哀悼,长安罢市十天,朝廷停朝十天,禁娱一个月,整个长安都沉浸在天子驾崩的哀痛之中。
代宗皇帝在位十六年,彻底平定安史之乱,恢复大唐社稷,诛杀奸阉李辅国、鱼朝恩,铲除奸相元载,重用韩、刘晏、颜真卿等名相,改革盐政,加强漕运,休养生息,使千疮百孔的大唐经济迅速恢复,赢得万民爱戴。
但李豫同时对安史之乱余孽妥协过多,导致军阀割据,在河北中原等地迅速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藩镇,使大唐事实上形成了中央朝廷和地方军阀两个政权,这个后果也是李豫始料不及,给后继者留下了巨大的政治包袱。
.........
郭宋是在洛阳得到天子驾崩,新帝登基的消息,这个消息令他十分震惊,要知道历史上的李豫应该是在大历十四年去世,此时足足提前了半年。
郭宋和薛涛是在三天前乘马车抵达洛阳,他们在扬州换了船北上,在淮河又改乘马车北行,他们从成都出发,足足走了一个月才终于抵达洛阳。
目前他们住在薛涛的外祖父家中,薛涛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健在,他们格外疼爱这个外孙女,一定要留他多住些日子。
薛涛的父母早已经抵达长安,而且薛勋因为平定杨子琳之乱有功,被太子李适升为正五品中散大夫,出任秘书省少监,监掌经籍图书,距离他出任简州长史才短短半年时间,升官之快,令同僚们羡慕不已。
郭宋心事重重回到了韩府,韩府其实是一座占地只有三亩的小宅,旁边还有一个很小的书院,叫做韩氏书院,有学生三四十人,薛涛的外祖父叫做韩崇功,是洛阳有名的大儒,薛勋就是他的得意门生,韩崇功甚至把女儿也嫁给了他。
韩崇功有个好友裴冕,后来出任相国,他十分欣赏薛勋的才华,正是得到裴冕的推荐,薛勋才能入仕为官,十几年来从八品小官,一步步升为五品高官。
郭宋刚走进府宅,正好遇到韩崇功,郭宋连忙行礼,韩崇功也颇为赞赏郭宋的人品,年轻男女同行一个月,他始终能够守礼不逾越,确实难能可贵。
韩崇功见郭宋神情凝重,便问道:“郭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郭宋黯然道:“刚刚在茶楼得到一个消息,天子驾崩了。”
“啊!这个消息可当真?”
郭宋点点头,“我在成都便听说天子病重,我想应该是真的。”
韩崇功长叹一声,“明君逝去,大唐之不幸也!”
他又问郭宋道:“你要赶回长安吗?”
“或许吧!”
韩崇功见郭宋目光中有伤感之意,便劝慰他道:“先帝去世,新君登基,既是悲事,但也是喜事,想开一点,不要太忧郁了。”
“多谢前辈开导!”
郭宋行一礼向客房走去,他心情很沉重,他虽然是靠自己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但李豫对他确实有知遇之恩,李豫去世,让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郭宋在房间里坐了片刻,只见薛涛带着小丫鬟阿秋匆匆赶来,“郭郎,听外祖父说,你要赶回长安?”
郭宋点了点头,“天子驾崩,新帝登基,我确实应该赶回去。”
薛涛沉思片刻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外祖父希望你多住两天......”
薛涛笑道:“多住两天也还是要回去,早两天晚两天也没什么区别,再说,我独自一人回去,你也不放心对不对?”
郭宋勉强笑了笑,“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太放心!”
薛涛嫣然一笑,“那不就行了,我们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出发!”
第三百五十九章 返回长安
十二月中旬,郭宋终于抵达了长安,尽管此时距离新年只剩下半个月,但长安城内依旧笼罩在一片愁云苦雾之中,天子驾崩带来的冲击使长安商业一片萧条,大街上人也不多,透过两边的坊墙,可以看见坊内有白幡在迎风飞舞。
马车经过东市,东市大门前也十分冷清,往日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不见了,只有几个小孩在雪地里踢毽子,偶然会有几个商人从东市里匆匆走出来,神情凝重。
但最受影响的还是平康坊,平康坊内的青楼妓馆基本上都停业了,新帝下旨长安的**皆停业一个月,以示哀悼,倒是有不少成群结队的士子在平康坊内闲逛,让郭宋忽然意识到,还有几个月就是科举了。
马车缓缓驶入宣阳坊,和东市以及平康坊的冷清相反,宣阳坊内倒很热闹,宣阳坊主要以酒楼和客栈为主,不在禁止行列,加上大量士子从各地赶来应考,使宣阳坊内的客栈爆满,各家酒楼的生意都不错。
马车终于在薛府门前停下,韩氏闻讯跑了出来,薛涛刚从马车里出来,韩氏急忙搂住女儿,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薛勋在一旁笑道:“赶紧让女儿进屋吧!外面这么冷,进去再哭也行。”
韩氏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上前深深向郭宋行一礼,“以前是我不好,总是误会公子,只有经历磨难我才知道公子的情义,我向公子道歉!”
郭宋连忙摆手,“叔母别这样,能看到世叔和叔母平安回来,我也高兴,你们快进屋吧!外面风大。”
韩氏拉着女儿进屋去了,走到门口,薛涛给郭宋使个眼色,暗示他该向父亲正式提亲了。
郭宋笑着点点头,这时,薛勋走上前笑道:“这次多亏贤侄了,崔宁动用上万军队都没有能如愿,我们都担心到了极点。”
“世叔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我可不愿意涛儿落在崔宁手中。”
薛勋点点头,现在再说什么感谢的话都是多余的,他沉吟一下道:“我这两天我正好在府上,贤侄安排长辈来提亲吧!”
“小侄这两天就请郭老令公上门!”
薛勋笑道摆摆手,“不用让郭老令公亲自上门,我可担当不起,他的子侄就可以了,辈分也对!”
“我知道,小侄先告辞。”
“你不进去坐一下?不如吃完午饭再走。”
郭宋笑道:“多谢世叔,我还要去东市看看,不知新帝之前有没有留给我口信。”
“好吧!我等你的消息。”
郭宋告辞走了,薛勋回了府宅,却见妻子从女儿房间里出来,薛勋低声问道:“怎么样?”
韩氏点点头,叹息道:“那孩子真心不错,万里迢迢把女儿完璧送回来了,就冲这一点,我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我给他说过了,让他尽快找长辈来提亲,咱们也得准备一下,争取在明年春天之前把他们婚事办了,我也算了结一个心愿。”
.........
郭宋来到了东市聚宝阁,聚宝阁的生意虽然看起来和别的店铺一样冷清,但聚宝阁的大生意并不是在店铺里,它有自己的高端客户群,主要是皇亲国戚和豪门贵族,每次有新的好东西做出来,聚宝阁总是会送上门去。
就像当初聚宝阁从郭宋部属手中收购的近千块美玉,基本上已经被京城爱玉的豪门贵族们买光了。
张雷几次想打郭宋宝库的主意,都被郭宋严词拒绝。
郭宋骑马来到了聚宝阁,将马匹交给伙计,问道:“你们张东主可在?”
“在!刚刚才过来。
“老五,你回来了!”郭宋话音刚落,里面便传来张雷爽朗的笑声。
身材高胖的张雷快步走了出来,笑眯眯道:“我估摸你这几天就该回来了,今天早上还和你嫂子说起,你果然回来了。”
“师兄看来心情不错,又当爹了?”
“差不多吧!你大嫂前几天生了一个男孩,小嫂子下个月生,我估摸着是个千金,为她们两个接生,我光产婆就请了五人,还有十几个服侍她们的仆妇,光请人就花了几千贯钱。”
郭宋微微笑道:“这点钱对你来说毛毛雨了,估计再请我吃一顿午饭你也应该拿得出来。”
张雷一挥手,“走!今天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请你吃一顿。”
两人来到东市大门外的金昌酒楼,这家酒楼不是长安前十,但有些特色菜,像烩黄河鲤鱼、烤鹿肉在长安很有名气,当然还有热情洋溢的胡姬当垆。
张雷走到门口,一名俨如花蝴蝶般的胡姬跑了出来,抱着张雷脖子,重重在他腮帮子上亲了一口,“张哥再不来,小妹的眼睛都望穿了。”
郭宋在一旁看得脸直抽,他发誓这个死胖子再去打猎,就算被熊吃了,自己也绝不救他。
张雷有些尴尬,挣脱胡姬对郭宋打个哈哈道:“逢场作戏,不必当真哈!”
郭宋耸耸肩,“你给我说做什么?你应该给大嫂解释。”
“算了,懒得给你说,这种事情等你成婚后就懂了。”
两人上了二楼,找个靠窗位子坐下,刚才的胡姬给他们端来酒菜,坐在一旁替他们烤肉。
“师兄,你的伤情怎么样?”郭宋给张雷斟满一杯酒问道。
张雷点点头,“伤已经好了,但可能伤到一点筋脉,超过五十斤就会疼痛,我的武艺算是彻底废了。”
“你的武艺本来就用不上,你是堂堂的张大东主,谁会让你扛五十斤的东西?”
“那是,不说我了,说说你吧!这趟巴蜀之行,婚事定下来了?”
郭宋笑着点点头,“薛世叔算是正式同意,明天后我去一趟郭府,请老令公替我做媒。”
张雷挠挠头,“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做媒?”
“这是薛世叔的意思,最要让长辈出面。”
“做媒一般是需要媒人出面,不能用自家人,既然薛父已经正式同意把女儿嫁给你,我觉得就不需要再用媒人了,你可以请郭老令公出面,直接下聘书。”
郭宋摇摇头,“薛家同意归同意,但没有媒妁之言怎么行,原本太子说他替我做媒,现在我请不起他了,我想请颜相国替我做媒。”
张雷翻了个白眼,“看来我这个小人物你已经看不上喽!”
“师兄,我没有看不上你的意思,但我们要给薛家面子,薛母本来就比较势利,给她脸上增点荣光,她的抱怨也少点,是不是?”
张雷连忙摆手,“我只是给你开个玩笑,你别当真,我这人做事不太着调,你大嫂就说我总是坏别人事,你的婚事是大事,我替你跑腿,准备聘礼什么的,我包了。”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想把宣阳坊那座三亩宅子就作为聘礼送给薛家,师兄觉得行不行?”
“当啷!”
正给他们热酒的胡姬把酒壶打翻了,她满脸通红,连声抱歉,心中却暗暗咋舌,这个年轻人是谁啊!宣阳坊的三亩宅子,至少价值三万贯钱,居然当聘礼送掉,简直太吓人,自己怎么就遇不到这样有钱的公子?
张雷取出一锭银子,扔给她,“你去吧!这里我们自己来。”
胡姬收起银子,给郭宋抛个媚眼,笑吟吟走了。
张雷笑道:“你知道她为什么失态,打翻了酒壶?”
郭宋摇摇头,张雷呵呵笑道:“她是被你吓着了,聘礼是送雁、送酒,最多再送口猪羊,从没有听说过聘礼送房宅的,不过你想把宅子送给薛家也可以,但要放在财礼中,薛家还要送陪嫁之物,我估计就是一堆书,这件事我去和薛父商量一下,免得人家拿不出嫁妆难堪。”
郭宋这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他确实不懂结婚流程,他沉吟一下问道:“天子服丧期,允许成婚吗?”
“一个月内确实不允许,到明年正月初五以后,就没有禁止了,这只是指最后一步婚礼,其他步骤并不影响,可以先做起来。”
郭宋默默点头,今天他就要开始忙这件事了。
........
第三百六十章 拜见月老
从东市出来,郭宋来到了颜府,今天休朝,颜真卿或许应该在家。
郭宋之所以找颜真卿做媒,也是颜真卿当初在丰州答应过他,另一方面,薛勋本人对颜真卿的人品和书法非常推崇,让颜真卿来做媒,确实是给足了薛家面子。
在大门口等了片刻,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迎了出来,他便是颜真卿的幼子颜硕,目前在秘书省任职,说起来薛勋便是他的顶头上司。
“郭使君,我父亲有请!”
“打扰了!”
郭宋欠身行一礼,便跟随他进了府邸,两人来到外书房,颜硕笑道:“郭使君稍坐片刻,我父亲马上就来。”
郭宋还是第一次来颜真卿的府宅,也是第一次进他的外书房,给郭宋的感觉,他的外书房就是练字之处,正中一张宽大的楠木桌子,上面铺着上好的宣纸,四周墙上挂满了颜真卿自己的书法。
郭宋坐不住,索性负手欣赏颜真卿的书法,字写得格外的苍劲有力,大气磅礴。
“这都是真迹啊!”郭宋轻轻叹息一声。
他走到一幅书法前却愣住了,上面写着两句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这就是自己当初写给刘基的那幅字,后来刘晏得到了,怎么又到了颜真卿手中?
“贤侄这幅字,诗好,字好,意境好,所以我收藏了!”
后面传来颜真卿的声音,“我用三幅书法从刘财主手中换来的。”
郭宋连忙上前行礼,“相国太高看晚辈了!”
“先坐!坐下我们再说话。”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颜真卿微微笑道:“坦率地说,你的字虽然不错,但在我看来还是缺几分火候,比你字写得好人多得多,但我为什么只看中你这一幅?”
郭宋连忙欠身道:“晚辈不知,请相国赐教!”
“因为我看中你这个人,在你们这一辈年轻人中,包括我的儿子,能做大事者,恐怕也只有聊聊数人,而你是其中执牛耳者!”
郭宋汗颜,“颜相国太高看我了,晚辈实在担当不起。”
“现在我不评价,以后再说。”
颜真卿又问道:“贤侄找我有事?”
郭宋踌躇一下道:“上次相国丰州之行,曾答应过晚辈,将来替我做媒.......”
颜真卿呵呵笑了起来,“没错,我是说过,你现在可有中意的人家?”
“秘书省少卿薛勋的女儿,薛少卿已经答应把他女儿许配给我。”
“好眼力!”
颜真卿竖起大拇指赞道:“薛小才女秀外慧中,确实是你的良配。”
“相国见过她?”
颜真卿点点头,“托她父亲之请,我去年指点过几次她的书画,那孩子非常有天赋,我就在说将来谁有福气娶了她,没想到会是郭贤侄,没问题,我替你去做这个媒,那你求婚长辈找到没有?”
“郭老令公之前答应了晚辈!”
“呵呵!薛少卿好大的面子,那贤侄希望我什么时候去?”
“明后天都可以,看相国方便。”
郭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锦盒,放在桌上,“这是求婚信物,是晚辈的一块玉佩!”
颜真卿又问了郭宋一些问题,这才欣然答应后天替他去求婚。
“你第一次来我这里,这间屋子里看中的字画可以任取一幅,就算我送给你的成婚贺礼。”
要知道颜真卿的书法在大唐市场上也千金难求,颜真卿从不轻易拿出去,他自己的满意的字都挂在这间屋子里。
郭宋大喜,指着正中挂着的一幅大字道:“如果相国肯割爱,晚辈就要这幅中堂。”
中堂上这幅字只有四个字,‘悯怀天下’。
颜真卿有点犹豫,这是他准备给新帝的一幅书法,给郭宋似乎有点不妥,不过一转念,士者不就是讲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吗?悯怀天下也没有什么不妥。
他便点点头道:“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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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颜府出来,郭宋把书法字筒寄存在聚宝阁,随即又去了郭府,不料郭子仪不在府上,而是在太极宫西内苑军营内。
郭锋告诉他,祖父已经有十天没有回府了,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知道。
郭宋只得告辞,转道前往西内苑。
西内苑位于太极宫北面,由玄武门进入太极宫,唐初的玄武门事变就发生在这里,
郭宋从光化门出了北城,前面七八里外隐隐可见一座城廓,那里便是汉长安城,城内已经十分破败,但还住着十几万底层百姓,汉长安城以南便是禁苑,成为拱卫皇宫的军队驻地。
拱卫皇宫的军队原本叫做神策军,鱼朝恩建立新神策军后,老神策军便改名为北衙军,军使由鱼朝恩的兄长,千牛卫大将军鱼朝安出任,鱼氏兄弟被诛杀,鱼朝恩的新神策军被解散,北衙军又恢复了最初的名字:神策军,它和鱼朝恩的神策军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这里面就有个疑问,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屯卫等等十六卫又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大唐十六卫只有军衙,而没有军营,简单说就是只有将没有兵,需要执行任务的时候,由兵部调派一支军队交给军衙,任务完成了,将归衙,兵归营。
而且十六卫主要调用拱卫京师的军队,共二十万大军,主要驻扎在灞上和泾原,而神策军是拱卫皇宫,是禁军,驻扎在西内苑。
神策军目前由三万精锐之军组成,又细分为左右神武军,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每军五千人,史称北衙六军,主帅为神策军使,这才是真正的掌军实权者,目前神策军使由兵部侍郎王驾鹤兼任。
但在太子李适登基前夕,神策军军权暂时移交给了老将军郭子仪。
目前郭子仪出任京畿道观军容使,节制神策军,这就意味着他不仅掌握了拱卫京师的二十万大军,同时也掌握着拱卫皇宫的三万神策军,
郭宋被领进了军营,一直来到帅帐前,有亲兵进去禀报,片刻出来道:“老将军请使君进帐!”
郭宋走进了大帐,只见郭子仪头戴金盔,身披金甲,虽然年迈,但依旧威风凛凛,颇有几分虎老雄风在的气势。
“晚辈参见老令公!”郭宋上前躬身行礼。
郭子仪笑眯眯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刚回来,下午去郭府,得知老令公在军营。”
郭子仪笑着点点头,“看样子是要老夫帮你去求婚,我猜得可对?”
郭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如果老令公太忙,晚辈去找别人。”
“胡说!你的婚事是郭家的事情,岂能拜托别人?”
郭子仪捋须想了想道:“这样吧!证婚人我来做,跑腿的事情交给老八郭映去做,他比较闲,而且颇精婚俗之事,几个孙子求婚都是他出面。”
郭宋连忙道:“媒人我托了颜相国,他后天上门去薛府做媒,最好能够先沟通一下。”
“我写封信给你,你回去交给老八郭映,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这个小家伙也是可怜,没有父母,什么事情都要自己跑腿,哎!要是你师父还在,其实也会不错。”
郭子仪挥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郭宋。
郭宋打算告辞,郭子仪又叫住了他。
“老令公还有什么吩咐?”
郭子仪沉吟一下道:“之前我和新君谈到你的事情,他夸赞你大局看得很准,其实先帝打算让你出任甘州都督,但先帝又不幸病倒,你的任命就拖下来了,可是现在河西走廊局势不太妙,沙陀大举增兵肃州,听说沙州也被沙陀军占领了,所以新君还是决定让你出任甘州都督。”
“天子打算让我什么时候上任?”郭宋问道。
“现在那边大雪封路,今年连下几场暴雪,你现在根本就过不去,只有等明年开春,而且朝廷决定增兵甘州,你这段时间若没有事情,我向天子请奏,让你暂时出任我帐下副使,挑选一万军队训练,为开春去甘州做准备。”
郭宋默默点头,其实他也猜到了,天子十有**是让他去河西走廊。
“那我需要去见天子吗?”
“当然要去,你现在就和我一同前去。”
“现在去?”郭宋愕然。
郭子仪重重点头,“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