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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猛卒txt下载     猛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奋勇抢地

    天色还没有大亮,九原县北城的空地里已聚集了上万名百姓,他们在激动中等待,人们窃窃私语,都在谈论着今天抽签大会,谈论着城北的土地。

    丰州官衙内,郭宋神情十分严峻,就在刚才,参与编号的文吏张襄紧急汇报,他发现连续出现三张同样编号的抽签。

    县令谢长治立刻叫停了抽签,紧急向在场的薛长寿汇报了此事。

    产生这种情况一般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抄写编号时失误,出现重复抄写,毕竟是七个人同时抄写编号,有可能是一批编号被两个人各自抄了一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里面藏有猫腻,有部分位置好的土地被内定了。

    这也是郭宋决不能容忍的,薛长寿叹口气对郭宋道:“刚才又一次复查,发现编号比较混乱,重复出现的编号不止三张,要不今天取消吧!我们重新编号。”

    郭宋摇了摇头,“这种言而无信的事情最好不要做,第一次就出现不守信的情况,以后谁还会相信我们?”

    “可是,重新整理抽签至少要一两天时间,还要去现场一个个核对,今天确实来不及。”

    “那就不要抽签了!”

    郭宋转身对薛长寿道:“换另一种方式,更直接,更公平。”

    “使君有什么好的办法?”

    “办法当然有,也保证公平。”

    郭宋随即对谢长治道:“把百姓们都领到地头上去,告诉他们,土地分配改在地头上举行。”

    “遵令!”

    谢长治行一礼,匆匆去了。

    ........

    天光已经大亮,北城外紧靠新田的旷野里站满了百姓,一个新的规则在百姓们中间迅速传播,官方取消了抽签,允许百姓们去选择自己喜欢的土地,以地块上的木桩为准。

    每户人家出一人,信号响起时同时奔跑抢地。

    贺小闷心中十分激动,他终于有机会去抢那块自己喜欢的土地了。

    父亲贺除夕反复叮嘱儿子道:“那块地在十几里外,在地里跑太慢了,沿着官道跑平坦一点,它就在紧靠主渠处,旁边一棵大柳树,你还记得吧!”

    贺小闷连连点头,他已憋足了劲,一名骑兵飞奔大喊道:“大家都在绳子前站好,要开跑了!”

    贺除夕拍拍儿子肩膀,“去吧!那块地没抢到,旁边的也可以,但记住要抢红桩。”

    贺小闷来到白线前,士兵用石灰画了长长一条白线,他紧靠官道而站,官道白线前已挤满了人,大家都知道沿着官道跑要更快一点。

    很多人还在不停地抱怨,怀疑有人得到内幕消息已经先一步去抢地了,就在这时,鼓声骤然敲响,数千人汹涌奔出,撒腿在旷野里狂奔,很多人抢先占住了靠县城最近的土地,更多人是向土地深处奔去.......

    贺小闷一路狂奔,他的鞋跑掉了,顾不得穿鞋,将鞋捏在手上,撒开脚丫子奔跑。

    不断有人冲进地里,土地里有人跑得更快,跑在他前面,贺小闷只觉自己腿要跑断了,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前方的主河渠,他一掉头向右手方向奔去。

    数里外,他依稀看见了那棵大柳树,这时,他心中忽然一沉,只见有两名男子从南面奔来,也是冲向那棵大柳树,几乎是和他一样距离。

    贺小闷焦急得大叫起来,脚底被木茬子戳了个洞,血肉模糊,他忽然一脚踩空,摔倒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向那块地奔去,另外两人也几乎到了土地边缘。

    贺小闷竭尽全力冲进了土地内,终于看见红色木桩子,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那是我的!”另外两人也大喊起来。

    贺小闷双眼已经模糊了,他再一次摔倒,却连滚带爬扑过去,一下子把木桩子死死压在自己身下,他咧了咧嘴,声音嘶哑地哭泣起来.......

    另外两人都晚了一步,没有抢到这块最好的土地,皆大失所望,只得去占掉旁边的两块土地。

    整个原野里都在上演着类似的悲喜剧,抢到自己心仪的土地,高兴得手舞足蹈,来晚一步,自己想要的土地被人抢走,则顿足捶胸,懊恼万分。

    中午时分,抢到土地的农民开始陆陆续续返回起跑点,每人手中都抱着一根木桩,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却无精打采。

    贺除夕眼都望穿了,才终于看见儿子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他急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贺小闷点点头,嘶哑着声音道:“抢到了!”

    贺除夕高兴得大叫一声,一把抱住儿子,儿子太能干了,居然把他们最喜欢的一块土地抢到了,贺除夕真想对几名抱怨不公的人大吼一声,‘谁说不公平了!’

    这时,他才忽然发现儿子裤子上全是血,他心中一惊,连忙问道:“脚是怎么回事?”

    “踩到一根木茬子,被刺伤了,现在不碍事了,血已经止住了。”

    贺除夕抬起儿子的脚看了看,只见血肉模糊,伤得很重,他连连摇头,“不行!你赶紧坐下,我去登记土地,让你婆姨去找医师,要上药才行。”

    他把儿媳叫上来,让她去找医师,他刚才看见有一名军医的。

    贺小闷妻子见丈夫伤势较重,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去找医师了。

    贺除夕则拿着木桩子去登记土地。

    官府已经摆下了长长一排桌子,十几名官员正在有条不紊地给农民登记,桌前排出了长长的队伍,每个人手中抱着木桩,还拿着一块铜牌,铜牌相当于是他们户口簿,每户都有一块这样的铜牌。

    贺家也不例外,贺除夕手握铜牌,抱着木桩缓缓向前走。

    旁边有人忽然问道:“老贺,你们家抢到哪一块地?”

    问他的人是河滨县同乡,现在又是住在一个村,叫做夏老槐,贺除夕挠挠头笑道:“在第一总渠南面,紧靠着总渠,距离官道约两里。”

    “那一带位置不错,离咱们村比较近,水源不愁,是一块宝地,我家运气差了一点,看中的土地被人抢走了,只好去第一总渠的北面寻了块地,可总觉得差点什么?”

    贺除夕安慰他道:“其实说句话老实话,丰州的土地都差不多,都很肥沃,又不是靠天吃饭,等支渠一挖,水源都充足,我靠总渠选地,主要是考虑以后用船方便。”

    “说得也对,用船的话,渠北渠南都一样。”夏老槐心中平衡了。

    其实贺除夕只是在安慰同乡,靠不靠总渠太重要了,因为水需要通过水车从河里抽出来,别人抽水,水肯定要从贺除夕家田边流过,等于是先帮他家打水灌溉了,他们家就省了很多力。

    靠总渠还有很多好处,再比如晚上看田甚至不用搭茅草屋,驾一条乌篷船,直接住在船上就行了。

    贺除夕心中着实得意,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下一个!”

    官员喊了一声,贺除夕才发现轮到自己了。

    他连忙上前把牌子递上。

    “老丈家是下白村,姓贺?”官员确认道。

    “正是!小人贺除夕,儿子贺小闷,儿媳韩氏,一家六口人。”

    官员点点头,“按照规定,你们家最多能得到一顷半的土地,另外还有十亩菜地,没错吧!”

    “没错!我们拔到的就是红桩子。”

    官员取过红桩子,按照上的编号,找到了土地登记簿上相应的地块,把他们家的户籍情况登了上去。

    “你核对一下,没错的话,在后面按一个指印,然后就可以了。”

    贺除夕只认识自己和儿子的名字,他确认名字没错,又拿着木桩子和登记簿上的编号仔细核对,丁一百七十五号地块。

    “没错!”贺除夕点点头。

    “没错的话就按个手印吧!”

    贺除夕将自己的大拇指涂满朱泥,重重摁在登记簿上,他一颗高悬的心落地了,他们家终于有一大片土地,从曾高祖时候开始他们就是佃农,自己家的土地从来不超过十亩,到他儿子这一辈,他们贺家终于翻身了。

    “爹爹,好了吗?”贺小闷一瘸一拐走上来问道。

    “已经登记好了,你脚怎么样?”

    “医师说问题不大,休息三天,结痂后就能下地走了,只是暂时不能碰水。”

    贺除夕心中豪气万丈,他拍拍胸脯道:“那你就在家休息,明天我来负责挖沟渠。”

第二百七十二章 强换土地

    分配土地的第二天,原野上变得热火朝天,全家老少都出动了,孩子们在自家的土地上玩耍,大人们一起挖沟渠,打田埂,赶在冬天来临前把土地翻耕一遍,灾民们迸发出使不完的力量,从早干活到晚上,第二天依然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自己的地头上。

    分田效应带来的影响极其巨大,其他灾民纷纷赶到县衙和州衙,强烈要求签署移民契约,这个时候,对薛延陀人的担忧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一百五十亩广阔的土地将所有灾民刺激得眼红,谁家不渴望拥有这么大的土地,还可以留给子孙。

    丰州官府顺应民情,开始和灾民们签署移民协议,不过分配土地已经来不及了,丈量土地需要时间,丰州的冬天很快就要来临,只能等到明天春耕前分配。

    贺家位于县城东北方向二十里处的下白村,整个村里的人都是从河滨县过来的,约五十余户,算是一个中等村落。

    村外有条小河,直通灌溉主渠,贺除夕就想造一艘船,坐船就能到达他们家的地块。

    傍晚时分,一家人都从地回来了,坐在小桌前吃饭,虽然挖沟渠很劳累,但一家人都十分兴奋。

    贺除夕敲着碗对大家道:“我打听过了,我们土地如果精耕细作,一亩可产小麦三百五十斤,我们一百五十亩,算下来一年就是四百多石,官府也承诺收购,收购价格是六百文一石,可以卖两百四十贯钱,相当于我们一个月收入二十贯钱,这可是我们在河滨县时的十倍啊!”

    贺除夕的妻子也笑道:“在河滨县还要去做小工,冬天也不能休息,才能赚到一月两贯,现在只要种地,平时就可以休息了。”

    贺小闷喝了两杯酒,平时闷声不吭的他也变得兴奋起来,他抢着道:“最让人高兴的是,这里没有旱灾、水灾,虽然有蝗灾,当蝗灾也可以战胜了,可以说年年都是风调雨顺,根本不用看老天的过日子,每年的两百多贯钱可是稳定收入。”

    一家人有说有笑,开始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就在这时,院子门忽然被推开了,走进来七八名大汉,为首是一名穿黑衣的中年人。

    “这里是贺小闷的家吗?”黑衣中年人问道。

    贺家连忙走出来,贺小闷道:“我就是贺小闷。”

    “昨天抢地,丁一百七十五号地块是你们家抢到的吧!”

    贺除夕点点头,“是我们家的土地。”

    黑衣人中年人道:“是这样,那块土地本来是我看中的,我能保证自己抽中那块土地,不料官府改变了抽签办法,使我失之交臂,我想让你把那块土地换给我,我的地块紧靠秋风桥,也是一顷半的红桩地,然后我每亩补给你们一百文,一共补给你们十五贯钱,怎么样,你们白白赚了十五贯钱。”

    “放屁!”

    贺小闷胀得满脸通红,大吼道:“我不换!”

    贺除夕连忙止住儿子,对方带来七八名大汉,可不是一般人,而且还能保证自己能抽中土地,这种人不能得罪。

    他上前一步,抱拳陪笑道:“这位爷,不是我们不肯换,而是我们已经在官府备案,官府已经登记我们的地块,恐怕不好再换了吧!”

    中年黑衣男子摆摆手,“这个你不用管,我们自有办法,只问你们答不答应?”

    贺小闷怒视对方道:“答应怎么样,不答应又怎么样?”

    “很简单,如果答应,我们现在就写一份土地交换契约,我立刻奉上十五贯钱,如果不答应,哼!这里可是丰州,不是你们河滨县,你们是怎么来的,我就让你们怎么回去!”

    这时,从外面涌进来大群人,都是同村的百姓,夏老槐高声问道:“老贺,出什么事了?”

    黑衣中年男子见对方人多,便冷冷道:“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如果不答应,那就等着瞧!”

    他一挥手,“我们走!”

    黑衣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大汉推开众人,快步离去了。

    “老贺,他们是谁?”众人问道。

    贺除夕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害怕,他抱头蹲下,长长叹了口气。

    贺小闷却不怕,他把事情告诉了众人,众人也十分愤怒,纷纷出主意道:“管他们是什么人,去找郭使君告状去,郭使君一定会为你们做主!”

    贺小闷犟牛脾气上来了,这块土地他绝不让,打死他也不让。

    次日,天还没有大亮,贺家父子便顶着一张状子,跪在刺史官衙门前大喊道:“我们要找郭使君,我们冤枉啊!”

    恰好此时,李季从刺史官衙内快步走了出来。

    ........

    中午时分,郭宋正和李季讨论贺家的遭遇,这个案子被嫉恶如仇的李季接下来了,他派士兵送贺氏父子回去,自己则找到了郭宋。

    “我去查过了,这件事确实属实,贺家抢到一块好地,有人眼红了,现在我在追查到底是谁敢做这种事?”

    郭宋喝了口茶道:“依我看,索性将计就计,让他们签合约,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谁想强迫他们换地。”

    李乐道:“其实我查到了,秋风桥北面只有一块红桩地,应该就是这块地,是一个叫罗栓儿的胜州人抢到的,但奇怪的是,这个罗栓儿在最初的登基册上没找到名字,但是在正式登基簿上有他的名字,写在胜州灾民的最后一行,但和前面的人不是一个笔迹,就像是有人特地补写的。”

    郭宋眉头一皱,问道:“这个罗栓儿安置在哪里?”

    “安置在丰安县。”

    郭宋让李季继续去调查,他自己则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件事愈加蹊跷了,直觉告诉他,这和昨天发生的编号重复事件有关系,有人想作弊,但被自己改变分地方式破坏了,贺家抢到一块好地,这块地肯定也是事先有人看中了,在抽签中做过手脚,保证能中签,这就和黑衣中年人说的话吻合上了。

    黑衣中年男子显然是丰州地头蛇,但这个罗栓儿又是胜州灾民,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县令谢长治的声音,“郭使君在吗?卑职有要事禀报。”

    郭宋忽然想起,自己让谢长治去调查编号重复事件,肯定是有结果了。

    “请进!”

    谢长治匆匆走进来,他是受了郭宋的委托,调查昨天抽签编号出现重复的事件,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郭宋眼睛里却揉不得砂子,他可以不追究责任,但他一定要知道原因,不能这样糊里糊涂揭过去。

    才短短一天时间,谢长治就拿到了线索。

    “这封信是昨晚有人扔到我家院子里,这封信的笔迹我见过,今天上午我特地去核实了一下。”

    郭宋打开信细看,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下来,信上揭发县尉张文龙利用府中奴隶冒充移民,套取良田十五顷......

    郭宋的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石火,那个罗栓儿会不会就是张文龙府中的奴隶?冒充胜州灾民,所以在原始记录上没有找到这个名字。

    李季调查的强买田事件和谢长治提供的线索渐渐吻合上了,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这封信是谁写的,你查到了吗?”

    “查到了,是张文龙的族侄张襄。”

    “等一等!”

    郭宋连忙止住谢长治,“张襄不就是我们年初录取的文吏,军屯参军主事,是他吗?”

    谢长治点点头,“就是他,我特地找出他的文书,确认这封信是他所写。”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张襄也是军屯写文书的七名文吏之一,很有可能重复的编号就是这个张襄所为。

    “昨天多出来的编号复核出来了吗?”

    “复核出来了,一共找出三十三份重复的编号,把重复编号去掉,发现实际上少了十份抽签土地,这十份抽签土地都紧靠主干渠,是最好的十块土地,显然,有人这十块土地的抽签事先拿到了。”

    郭宋缓缓点头道:“去通知张襄,我现在要去视察军屯麦田,请他做好陪同视察准备。”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冷氏求情

    城南军屯地,郭宋带着十几名随从正在视察明年准备扩地的情况,由军团参军主事张襄陪同,张襄年约二十七八岁,是丰州四大豪门之一的九原张氏家族的子弟,不过他不是嫡子,而是偏房庶子,没有得到张家的荫护,而是靠自己的才学考上丰州文吏。

    张襄颇有才干,短短一年时间不到,他便从三名新招募的文吏中脱颖而出,被任命为屯田主事。

    “屯田现在是两个士兵负责一顷土地,五顷土地配一头牛,到明年有批耕牛出栏,我们打算降到一头牛耕两顷土地,这样可以精耕细耕,粮食产量还能再提高一成.......”

    张襄业务很熟练,给郭宋介绍得头头是道。

    郭宋笑了笑道:“还是要算一算本钱,精耕细作、耗费的各种本钱,与最后每亩增产一成的收益来对比,是做的亏本生意还是盈利,你们考虑过吗?”

    “启禀使君,我们仔细算过帐,包括考虑了人力支出,精耕细作后会略有盈利,但更关键是,对土壤有好处,能够长久地保持高产量。”

    郭宋点点头,“我只是随口问一问,你们有这个考虑就好,我想去看看明年准备扩增的土地情况。”

    “使君请!”

    众人一路向东奔驰,奔出十几里,前面前面大片尚未耕种的空地,张襄指着空地介绍道:“从这里开始,明年我们打算再扩增一千五百顷。”

    “全部用来种植麦子?”郭宋问道。

    “目前是考虑全部种麦子。”

    郭宋沉吟一下道:“明年春天,我打算开始种植葡萄,我特地请灵州最好的果农来看过土地,他们看中的就是这片土地,我准备过两天再谈这件事,正好今天你说到扩田一千五千顷,我就给你提一提此事。”

    张襄犹豫一下问道:“是使君私人种植葡萄吗?”

    郭宋摇摇头,“不是我私人种植,是官府种植,我在考虑由官府和军队置换土地,在这里开辟葡萄园。”

    “卑职觉得应该问题不大,事实上,现在这些土地还不属于军队,属于丰州官府,要明年才正式移交,应该很好解决。”

    郭宋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张主事是张校尉的侄子吧!”

    “回禀使君,是族侄!”

    郭宋又意味深长地问道:“既然是族侄,为何想到要检举他?”

    张襄脸色大变,颤声道:“卑职不明白....使君在说什么?”

    郭宋取出检举信,“这封信不是你写的吗?”

    张襄如雷轰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宋又淡淡道:“现在只有你知,我知和谢县令三人知道,如果你坚决不承认,那只好把张文龙找来对质,那就是四个人知道了。”

    张襄长叹一声,“没错,这封信是我写的,希望使君不要对质,否则家族不会容我。”

    郭宋见他承认,便道:“那你说说看,为什么要举报自己族叔?”

    张襄半晌道:“我若说是出于正义感,这件事和家族内部的斗争有关,我无法回答,恳请使君不要让我为难。”

    “好吧!我不问这件事,那你信中所说之事是否属实?另外,我还需要别的证据。”

    “回禀使君,卑职的举报完全属实,这十户人家前天已经拿到了土地,名义上是他们的土地,实际上是张文龙的土地,这十户奴隶变成了张文龙的佃农,至于使君要的证据,我可以把张府的奴隶清单拿一份给使君,上面有这十户奴隶的名字。”

    “这份名单中,有一个叫罗栓儿的吗?”郭宋又问道

    “是有这个人,是张府庄园的佃奴。”

    郭宋眼前豁然开朗,所有线索都连成了一条线,变得清晰起来。

    他欣然道:“很好,你把名单交给谢县令,这件事就与你无关了,也不需要你对质,我和谢县令都不会提及你。”

    “多谢使君!”

    “还有一事。”郭宋继续问道:“抽签编号出现重复,是你做的吧?”

    “确实是卑职所为,也是卑职及时发现,目的是为了阻止张文龙作弊,同时希望使君在调查编号这件事时,一步步发现张文龙作弊事件。”

    和郭宋之前所料一样,编号出现混乱的背后,必然是藏有更深层次的秘密。

    现在终于被揭发出来了,郭宋沉思片刻道:“你回去把名单交给谢县令,然后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去吧!”

    张襄躬身向郭宋行一礼,骑马匆匆去了。

    郭宋望着辽阔的旷野,有些事情他不想去碰,但它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

    自己已经通过冷谦通知了张家,凡事不要做得太过份,但张文龙依旧置若罔闻,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不要怪自己翻脸无情了。

    ........

    次日上午,城北的新分配土地上依旧热火朝天,一道道沟渠已见雏形,官府开始在河边安装水车,丰州的风力资源丰富,一座座大型水车都是用风力来驱动,像大风车一样自动旋转,将河中的水流提入沟渠中。

    大风车上还有一根像开关一样的木楔子,平时不用时,插上木楔子,水车就不会转动,需要用水时,拔掉木楔子,水车就随风转动,一夜就能将沟渠灌满水。

    当然,风力不足时也可以人力踩踏,非常便利。

    风车就矗立在贺家地块旁边,这也是大家都公认贺家地块是块好地的其中一个缘故,官府已经预先把水车的位置都留好了,水车灌溉十分便利,同时又不遮挡阳光。

    贺家父子心事重重地挖掘沟渠,他们今天上午跑去告状,结果士兵把他们护送回来,还有几名士兵在他家附近站岗,但如果事情不解决,这也不是长远之计,难道士兵一直会替他们站岗?

    其实贺除夕有点后悔了,对方明显是丰州大户人家,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地头蛇,他们跑去告状,真的就把人得罪了,以后他们在丰州怎么呆下去?

    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如果对方肯再来找他们,他肯定会立刻答应交换土地,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贺小闷小声嘟囔道:“这些人欺软怕硬,你越怕他们,他们越要欺负我们,这块土地是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将来会留给孩子,我绝不会交换。”

    “你懂个屁!”

    贺除夕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得罪了地头蛇,人家现在不收拾我们,等过十年二十年再来收拾我们,那时谁还管我们的死活?”

    “谁敢动我儿子,我就和他拼命!”贺小闷恶狠狠道。

    贺除夕刚要骂儿子,忽然听见远处官道方向有人大喊,他奇怪向官道望去,却只见数百名士兵杀气腾腾奔来,奔至主渠道时,却没有上桥,而是沿着河边向这边奔过来。

    贺家父子都愣住了,他们感觉这队士兵怎么像是冲自己来的。

    片刻,数百名兵分五路,冲进田地里,将正在挖河渠的几名农民强行带走。

    贺家父子面面相觑,他们左右两边几块地的农民都被带走了,唯独他们却没有什么事。

    ........

    傍晚时分,郭宋回到自己府宅,距离大门还有数百步,却门口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似乎有人来拜访自己。

    他翻身下马,走进了府宅,梁管家连忙迎上前低声道:“是冷氏家主!”

    郭宋心念一转,顿时明白了,自己下午抓人惊动了张家,却托冷谦来说情。

    郭宋心中冷笑一声,难道托冷谦来说情就有用吗?

    他直接向客堂走去,走上客堂台阶,只见冷谦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态度强硬

    “冷家主,好久未见了!”郭宋笑着打了个招呼。

    冷谦抱拳道:“冒昧前来,失礼之极,还望使君多多包涵!”

    “没关系,冷家主请坐!”

    郭宋请冷谦坐下,小鱼娘给他们上了茶,郭宋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问道:“冷丰云目前在军中还好吧?”

    冷丰云是冷谦的孙子,灵州武会时他是冷家主力,去年从军,和灵州其他豪门子弟一样,负责训练丰州民团,一旦转正后将定为旅帅。

    “我孙子在军中很好,从军才一年,就已经改掉了不少纨绔习气,变得积极向上,很有进取之心,令人深感欣慰,我们都说,跟随郭使君是他的运气,也是他的福气。”

    郭宋笑着摆摆手,“这还是要看个人,令孙是璞玉之才,不管跟随谁,都会显露宝玉之光,这也是冷家家教森严,才会有这么好的子弟,丰州可并不是每个家族都像冷家这样对子弟要求严格。”

    郭宋虽然是奉承之话,却另有所指,冷谦心里也明白,他微微叹口气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张家做出这种事情,其实也并非家主本意,大家都是要脸要皮的人,谁也不希望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郭宋淡淡道:“其实丰州土地辽阔,十五顷土地还真不上什么,如果张家想买,难道官府会不卖?也就千把贯钱的事情,为这千余贯钱把名声坏了,我觉得张家太不明智,或者说有些事情习惯了,不占点便宜他们心里就不舒服。”

    冷清苦笑一声道:“张老家主年事已高,他的几个儿子侄子为争家主之位,暗中斗得很厉害,这次被抓了佃奴都是老大张文晋庄园的佃奴,但张文晋却坚决否认他作弊骗取官府土地,更没有派人去强占良田,其他几个儿子和侄子也是一口否认,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跑去威胁贺家在,张家上下乱成一团。”

    郭宋却冷笑一声道:“冷家主这是在把我当傻子呢!如果不知道是谁干的,冷家主会替张家出面求情?还是张家准备随便扔一个子弟出来当替罪羊?”

    冷谦暗呼厉害,郭宋一眼就看穿了张家的企图,张家确实想抛出一个不重要的子侄保张文龙。

    看来对方已经很清楚是张文龙所为,既然如此,自己何苦要背这口得罪人的黑锅,

    想到这,冷谦道:“我不敢欺使君,我很清楚只有张文龙才有这个能力在难民簿上增添名字,虽然张文龙是我兄弟的女婿,但我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替张家当中间人,我不瞒使君,虽然张家在丰州四大豪门中只排名第三,那只是各家拥有土地数量的排名,实际上,张家的背景很大,其他三家都不敢得罪它,张武托我当中间人,我不敢不来。”

    “张家有什么背景?”郭宋淡淡问道。

    “张家主有个小姑母嫁到长安常家,她生了个儿子,就是右相常衮,也就是说,张氏家主和相国常衮是姑表兄弟,以前常衮没做相国的时候,张家还比较收敛,现在常衮升为右相,张家不再那么低调了,时不时就表现出一些自大,其实我也是好意,劝郭使君不要和张家结怨,大家各退一步,张家放弃土地,郭使君放人,这件事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使君觉得呢?”

    郭宋冷笑道:“冷家主觉得把常相国搬出来,能威胁到我吗?”

    “哎!我是好意思,不希望使君为这点小事得罪人。”

    郭宋一摆手道:“既然张家不怕得罪我,我又怕什么,这样吧!我可以退一步放人,但张家必须做两件事,一是退还所占土地,二是张文龙走人,他辞职也好,想办法调走也好,我不想再有这样的手下,我给他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若没有动静,我直接向吏部弹劾。”

    冷谦脸色微微一变,半晌道:“使君就是不肯放过张文龙?”

    郭宋态度强硬道:”我之前已经给过他机会了,可他不知悔改,一味触犯我的底线,我不直接抓捕他已经仁至义尽,还要我再饶他,做梦吧!从明天开始,我将停止他的县尉之职。”

    刺史虽然无权直接罢免县尉之职,但刺史可以将县尉停职,然后报请朝廷罢免。

    冷谦也算是了解郭宋这个人了,好说话也很好说话,但他眼中揉不得砂子,绝不会在原则上让步,冷谦见郭宋态度强硬,知道已无可挽回,只得暗暗长叹一声,告辞离去。

    ........

    冷谦从郭宋府中出来,他坐上马车沉思片刻,便令道:“去张府!”

    马车掉头,向城北张府驶去。

    冷谦来到张府,张氏家主张武亲自迎出来,张武年约六十岁上下,这几年身体不太好,一直深居简出。

    “情况怎么样?”张武关切地问道。

    冷谦苦笑一声,“去书房说吧!”

    张武心中一凉,从冷谦的神情,他有点意识到不妙。

    两人在外书房坐下,冷谦沉吟一下道:“该说的我都说了,郭宋答应放人,也答应不再纠缠此事,但他开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张家放弃土地。”

    “可以,我完全同意!”

    “张兄,你听我说完,关键是第二个条件,郭宋说从明天开始张文龙将被停职,他给张家两个月时间,要么张文龙自己辞职,要么张家想办法把他调出丰州,如果两个月后,张家没有动静,他将直接提请吏部将张文龙罢免。”

    张武大怒,“太过份了,他怎么能提这么过份的要求?”

    “他说张文龙已经触犯他底线了,他不会再容忍有这样的下属。”

    张武气得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房子来回踱步,心中愤懑难当,半晌他冷冷问道:“他知道常相国和张家的关系吗?”

    “我告诉他了,但他并不买帐。”

    张武连声冷笑,“好一个不买帐,他连常相国的帐都不买,他还能买谁的帐?”

    冷谦心中着实有点反感,这个张武动不动就把常相国挂在口中,就好像是他张家当相国一样。

    “张家主,据我所知,这个郭宋可是一个狠人,杀人如麻,而且深得天子器重,我建议这件事上,张家最好还是不要和他硬顶,他军政大权在握,要收拾我们几家,简直轻而易举,张家最好还是妥协。”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儿辞去县尉之职?”

    “不一定是辞职,可以找常相国帮忙调动一下嘛!就算升职困难,我觉得平调应该问题不大。”

    张武当然知道平调不难,可在他乡为官,哪有在本地当地头蛇舒服,而且也照顾不了自己家族。

    他沉吟半晌问道:“我拿出五千贯钱,可以使郭宋让步吗?”

    冷谦苦笑一声道:“他自己掏出十几万贯钱抚恤阵亡将士的家人,你觉得他会在意这五千贯钱?”

    “这么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冷谦点点头,“可以这样说,他的态度非常强硬,如果张兄不信我的话,可以找别人试一试。”

    张武的脸拉得比驴子还长,恶狠狠道:“好吧!这次我张家认栽。”

    .......

    次日一早,郭宋宣布将张文龙无限期停职,同时革除了四名擅自更改难民登记薄的文吏,永不录用,并停止乡贡推荐十年,也就是说,这四名文吏就算考上了州试,丰州也不会推荐他们进京参加省试。

    这是科举中的一项规定,考过州试后,由当地官员进行德行考察,合格后方列为乡贡,推荐进京参加省试,用今天的话说,必须品学兼优才能进京赶考。

    十年不推荐,就意味着他们德行有污,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进京赶考,四名文吏的前途就这么毁了。

    当天中午,丢尽颜面的张文龙便离开了丰州,前往长安投奔二叔张靖,想办法让常衮把自己调往别处。

第二百七十五章 段君离任

    就在丰州移民们热火朝天翻耕自己土地之时,郭宋已悄然离开丰州,他带领十几名心腹将领赶赴灵州,去接手准备调往丰州的六千唐军。

    天子李豫批准了郭宋要求增兵一万两千人请求,李豫下旨从陇右、河西、朔方等三个节度府各调两千人充实丰州驻军,另外六千军队给了丰州额度以及各种军资,需要丰州自募。

    十几名将领都是当初跟随郭宋前往西域幸存的七十五名勇士之一,去年被封为旅帅,接管了丰州的三千军队。

    现在新的军队又到来,郭宋准备提升他们中一批优秀者为校尉,去接管新的六千军队。

    这也是郭宋事先和段秀实谈好的,这支六千人军队的校尉都由他来任命。

    一行人一路骑马疾奔,三天后便抵达了灵州。

    清晨,一行人进了灵州城,温暖的阳光照在郭宋身上,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朔方节度府,他怀疑是不是看错了,刚才一瞬间,上面大旗的名号不是段,而是李。

    郭宋凝视片刻,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大旗上的名号不再是段,而是李,什么意思?难道段秀实已经不再是朔方节度使了?

    这时,从节度使府奔出一队人马,竟然都是女兵,为首一名女将,皮肤微黑,长得英姿飒爽,正是好几年未见的段三娘。

    虽然郭宋在丰州任职已经有一年多了,但段三娘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听段秀实说,她带着五十名女兵进了京,被皇后娘娘召见。

    段三娘从郭宋身边经过,她忽然一愣,连忙勒住马,惊讶问道:“郭宋,是你吗?”

    郭宋微微一笑,抱拳行一礼,“段姑娘,好久不见了。”

    段三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好几年不见了,我上个月才从京城回来,听爹爹说,你在丰州任职,官还做得不小,我就说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拜访一下。”

    “段姑娘一直在京城吗?”

    段三娘点点头,“我现在其实是宫中女侍卫队正,负责保护独孤皇后出行,这次回来只能呆很短时间,过几天又要返回京城。”

    原来段三娘真的去京城任职了,难怪自己没见到她。

    郭宋看了一眼大旗问道:“大旗上的名字怎么改成‘李’字了,你爹爹要调任了吗?”

    段三娘叹了口气道:“刚刚才任命的,我爹爹现在已经不是朔方节度使了,他被任命为刑部尚书,即将回京述职。”

    郭宋心中一沉,段秀实果然要离开朔方节度府了,前段时间就有传闻说段秀实在朔方任职的时间太长,朝廷会把他调离,大家都没把传闻放在心上,没想到传闻竟然是真的。

    不过段秀实要调走也并不是奇怪,他出任朔方节度使已经有两个任期了,朝廷已经吸取了安禄山的教训,掌军大将在一地任职最多不会超过八年。

    “那新的朔方节度使是何人,是李长史吗?”郭宋问道。

    段三娘摇摇头,“不是李慧,李慧好像也要调走,听说新任节度使叫做李怀光,之前出任宁节度使。”

    原来是李怀光,历史上此人可是叛将啊!

    “现在节度府中是你爹爹,还是李怀光?”

    “现在还是我爹爹,过几天他就去京城,在京城交职。”

    段三娘犹豫又低声问道:“梁武现在怎么样?”

    郭宋精神一振,连忙道:“他去年守城立功,已经升为郎将,很有大将风范,段姑娘不去丰州看看他吗?”

    “我就问问而已,没有时间去丰州了,郭使君,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她抽一鞭战马,带着数十名女兵向北城门疾奔而去,激起滚滚黄尘。

    郭宋直到她消失不见,这才摇摇头,看样子梁武和段三娘没有这个缘分了,段秀实离开灵州,回来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段三娘更不会回来,距离和时间相隔,缘分之线就这样断了。

    郭宋叹息一声,催马向节度府奔去.......

    段秀实听说郭宋到来,亲自迎了出来,他很歉然对郭宋道:“想必你知道我要调职的消息了吧?”

    郭宋点点头,“刚才我遇到三娘,听她说了,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其实在蝗灾结束没多久我就听到消息了,只不过那时没有正式任免,所以我也没有说起此事,直到三天前我接到了圣旨,正式免去我朔方节度使一职,调去朝廷任职,任命李怀光为新任朔方节度使,我要进京办理交接。”

    “可应该是新的节度使到任后才换旗吧!段使君是不是换得太早了一点?”

    段秀实摇了摇头道:“既然已经正式任命了,那就应该换旗,迟迟不换,别人还以为我段秀实恋栈不走。”

    “这个李怀光据说不好打交道啊!”

    段秀实冷哼一声道:“他是不好打交道,听说是常相国推荐的,此人派系意识浓厚,他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过你也别理会这些,你是三镇经略使,你手下的军队都属于三镇经略府,和朔方节度府没有直属关系,你就是不顺他,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郭宋默然,又道:“我这次来灵州主要来接管六千军队。”

    段秀实点点头,“我知道,军队就在城外,现在时间还早,我们直接去军营吧!”

    两人离开了节度府,骑马来到城外,段秀实看了一眼郭宋的十几名手下,笑道:“这就是你要任命的十二名校尉吧!”

    “就是他们,烦请段使君帮忙了。”

    段秀实点点头,“按照我的原则,这种事情是不能做的,不能在军队中随意安插自己的亲信,虽然这已经是军中惯例,但我还是无法认同,若是平常我绝不会答应,不过我要离职了,就破例帮你这一次,但不会再有第二次。”

    郭宋笑嘻嘻道:“这是安插我的心腹,不是使君的心腹,使君其实并没有破例。”

    “你这个臭小子,我把军队里面的校尉都抽走,把你的人安插进去,这和我自己做又有什么区别?本质上都是一回事,任人唯亲。”

    “也不叫任人唯亲好不好,上阵还要父子兵呢!难道也是任人唯亲?关键是自己的人,指挥顺溜,军令能传达彻底,就像指挥自己胳膊一样,打仗的时候才能最大限度贯彻指挥者的意图.......”

    “行了!行了!”

    段秀实止住了郭宋的长篇大论,摇摇笑道:“我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就别说得这么光面堂皇了。”

    郭宋翻个白眼,也不再多嗦了,只要段秀实答应就行。

    .........

    六千军队驻扎在城外一座独立大营内,目前是由段秀实临时出任主将,主将下面是三个中郎将和六个郎将,这是中高层指挥将领,差不多两千人一名中郎将,下面是左右郎将,各掌两营一千军队。

    郎将下面是营,相当于后世的连队,是一个极为重要指挥点,一个营的具体人数不等,步兵大概五百人一营,骑兵会少一点,三百人左右一营,斥候营、后勤营等等,人数都不会太多。

    这支六千人的军队基本上都是步兵,人数比较标准,五百人一营,一共十二营,各营的校尉都已被另外任命,这次便由段秀实直接将郭宋带来的十二名心腹手下任命为校尉。

    这是各个军队极为常见的做法,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没有什么异议,不这样做反而是奇怪之事。

    段秀实并没有立即交权给郭宋,他先让十二名校尉各自熟悉自己的营地,这十二名校尉之前都是旅帅,去年击败薛延陀人后,每人积功各升一级,升为校尉,他们都有一定的带兵经验,而且个个都十分优秀,他们很快便适应了各自的角色。

    下午时分,段秀实召集三名中郎将和六名郎将,正式将郭宋介绍给了他们。

    三名中郎将一人来自陇右,叫做李骞,出身陇西李氏,说起来和郭宋有点关系,他的堂兄李晟便是郭宋在崆峒山的二师兄甘云,只不过甘云和郭宋只接触了一个月就下山了,远不像张雷和杨雨那样和郭宋亲如兄弟,郭宋下山到现在也只和李晟见过一面,还是李晟来叩拜师傅肉身像时见到的。

    不过有这层关系,还是比较好相处。

    来自朔方军的中郎将郭宋认识,就是当初灵州武会的总裁判赵云伦,他是灵州都尉,是段秀实的心腹,段秀实怕他被李怀光穿小鞋,便将他安排去了丰州,虽然做郭宋的手下面子上有点不好意思,但赵云伦宁可去丰州,一旦李怀光上任,他肯定是第一批被清洗。

    第三个中郎将是来自河西节度府,着实让郭宋想不到,居然也是他认识之人,是当年白亭海的副守捉张森。他已积功升为郎将,这次抽两千人去丰州,张森便走了河西节度使赵腾蛟的关系,抢到了这个带兵名额,这样他便从郎将一下子升为中郎将,若不是这次机会,他不知熬到猴年马月才能升职。

    段秀实给众人介绍了郭宋,便点点头道:“下面的步骤就应该是郭使君给众军训话,擂鼓聚兵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 千里送礼

    ‘咚!咚!咚!’鼓声大作,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向校场中央赶来。

    片刻,六千士兵聚集完毕,以百人为一队,一营五队,带兵校尉便站在队伍最前面,手执营旗,身后是五名旅帅。

    士兵们队伍整整齐齐,昂首挺胸,士气高昂。

    这时,郭宋缓步上了高台,将士们都已经从新任校尉那里知道,这位年轻的大将便是他们未来的主帅,也就是那位出了名的,倾家荡产拿出十二万贯钱抚恤阵亡将士的‘郭傻子’。

    郭宋自掏十二万贯钱抚恤阵亡将士的事情早已在长安家喻户晓,各种版本演变到最后,变成了郭宋倾家荡产,拿出十二万贯钱抚恤阵亡将士。

    长安很多人都说他傻,背后叫他‘郭傻子’,但在士兵们心中,这才是值得他们卖命的主将。

    “各位弟兄!”

    郭宋声音清朗而穿透力,校场上所有士兵都能听到。

    “我便是三镇经略使郭宋,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主帅,你们将跟随我前往丰州。”

    郭宋缓缓注视着士兵,不紧不慢道:“丰州和灵州气候差不多,但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盛产粮食,我们用粮食和草原人换取牛羊,这便让士兵们能吃得饱,吃得好,明年会有很多士兵的家属迁来丰州,他们都会获得家乡无法想象的土地,能够免税,能够传给子孙,安居乐业,如果你们愿意,你们也可以把家属迁来丰州,当然,这是自愿,不会强求大家......”

    次日一早,六千军队跟随郭宋北上了,段秀实将他们送出数十里,一直目送军队远去,他自己也将告别这片他所挚爱的土地。

    .........

    十一月中旬,一场大雪不期而至,使长安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变成了冰雪世界。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让人们惊喜万分,雪刚停,便有无数孩童跑出家门,打雪仗、堆雪人、拉雪车,在雪地里撒欢奔跑,放声大笑。

    这两天薛涛的心情不太好,主要是她父母前几天大吵了一场,朝廷开始分配官房,太子殿下特地把一座三亩的小宅留给父亲,但父亲却认为自己资历不够,会被人说闲话,便把这座官房让给资历更高的官员。

    为了这件事,母亲又哭又闹,父亲差点一怒之下写下一纸休书。

    薛涛很能理解母亲的难处,父亲俸禄不高,早年一些积蓄都陆陆续续买了书,导致家里没什么积蓄,但父亲毕竟是五品官,多多少少要维持一些体面,要请家仆丫鬟,就要付工钱,还要租房子,太差的泥墙草屋不行,长安居住不易,仅仅租这间小院子就每月花掉父亲一半的俸禄,房东还整天嚷着要涨房租,衣服也不能穿得太差,要是遇到什么交际应酬,还得送礼。

    每个月母亲拼命省吃俭用,还是入不敷出,不得不向娘家借钱,可自己还有两个舅舅,小舅舅还没有成家,外祖父也是清贫教书匠,哪有多少钱借给母亲。

    薛涛很清楚自己家中的清贫和母亲的困窘,每次官夫人聚会,母亲都会被人在背后嘲笑,无非就是母亲总是穿那身衣裙。

    虽然薛涛也觉得父亲坚持自己原则没错,但父母的争吵还是给她带来很大的压力,令她心中压抑。

    薛涛目光又向自己书柜中的盒子望去,好几次,她真想把那块宝石卖了,家里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可卖了宝石,她又觉得对不起郭宋,人家送给自己的礼物,自己却卖了,那算什么?

    这时,丫鬟小娥在门口道:“夫人让姑娘赶紧换衣服,要出发了。”

    薛涛叹口气,“你告诉我娘,我不想去。”

    小娥踌躇一下道:“姑娘自己去给夫人说吧!夫人在生气呢,会骂我的。”

    “那算了,你去玩吧!”

    小娥行一礼,匆忙跑掉了。

    薛涛负手来到门口,望着院子里的积雪,两个小丫鬟在院子正高高兴兴堆雪人,要是往常,她肯定很感兴趣地跑上去参与,但现在她也没有心情了。

    母亲又要去杨郎中府上,还要带自己一起去,无非又想让杨夫人的妹妹看一看自己,杨夫人的妹夫听说在外地做长史,有个儿子刚满十八岁,明明是个不读书的纨绔子弟,偏偏装成一个书香子弟模样,着实令人反感。

    无非是他家比较有钱,母亲就心动了,逼着自己去相亲。

    想到这些烦恼的事情,薛涛着实一阵心烦意乱。

    这时,管家丁叔在院子门口道:“姑娘,外面有人找。”

    “丁叔,谁找我?”

    “是一个道士,说是清虚宫的住持,有人托他送东西给姑娘。”

    薛涛吃一惊,“就是那个供奉着得道仙人肉身像的清虚宫?”

    “好像就是那个,长安很有名的。”

    清虚宫现在在长安非常有名气,由于它供奉着得道仙人的肉身像,很多官宦大户人家都会去上香许愿,薛涛两个月前还跟母亲去许了愿。

    清虚宫的住持来找自己,这是为什么?

    她心中疑惑,快步走了出去。

    大门外,天师李甘风手执玉柄拂尘,身穿上清九色法袍,头戴紫金元始冠,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和当年那个在崆峒山做饭的甘风大师兄完全不是一个人了,他现在是御封天师,赐李姓,全名李甘风,每天出入权贵府邸,气质完全就是一个仙风道骨的得道真人。

    一般都是别人等他,像今天这样站在门口等人,还是极少发生,没办法,师弟交代的事情,他必须亲自来做,他身后站在两名道童,抱着一只长长的檀木盒子。

    这时,薛涛快步走了出来,甘风眼中一亮,心中暗赞,好一个仙姿玉立的小娘子,难怪师弟对她念念不忘。

    “真人找我吗?”薛涛认出了甘风,真是清虚宫的住持。

    甘风稽手行礼,“无量寿佛,贫道受人所托,特来给女施主送一物什。”

    他回身一摆手,小道童上前将盒子呈给薛涛。

    “这是谁送的?”薛涛奇怪地问道。

    “是我师弟,姑娘应该认识,他叫郭宋。”

    “啊!”薛涛一下子呆住了。

    “仙长,我有点糊涂了,郭大哥不是在丰州吗?怎么会是仙长的师弟。”

    甘风呵呵一笑,“他以前也是道士,后来还俗了,不过他依旧是我师弟,以后姑娘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只要清虚宫能解决,一定会尽全力帮忙。”

    “多谢仙长!”

    “那我就先回去了,薛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甘风向薛涛行一礼,登上马车,马车启动,向坊门外驶去。

    薛涛心中百感交集,郭宋没有忘记自己,去了丰州,还让人送礼物给自己。

    这一刻,她心中几天来积压的阴霾都被突来的喜悦一扫而空,她抱着木盒子匆匆回屋去了。

    回到房间,她将木盒子放在桌上,解开上面的丝绦,打开盒子,她顿时惊呼一声,旁边的小丫鬟也跟着惊呼起来。

    盒子里是一条雪白如银缎般的狐皮围脖,在自然光下银光闪闪,入手轻软之极。

    薛涛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白狐皮,她轻轻抚摸着毛皮,一种被人关怀的甜蜜感悄然渗入心中。

    “姑娘,这里还有一封信。”

    薛涛也看见了,是一张卡片,她连忙拾起,一眼认出了郭宋苍劲有力的字迹。

    ‘早春亲猎,奉予姑娘微暖。’

    原来是他亲自猎的白狐,薛涛脑海里出现了郭宋飞马奔驰,张弓猎狐的英姿,她嘴角露出一弯浅浅的笑意。

    “涛儿,你到底去不去?”

    母亲韩氏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她却一眼看见女儿手中的白狐皮裘,一下子呆住了。

    “涛儿,这....这是哪里来的?”

    薛涛脸一红,小声道:“是朋友送我的。”

    “胡说,哪个朋友会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韩氏上前细看皮狐,她也忍不住惊呼起来,“这....这很名贵的。”

    “母亲,这皮子很贵重吗?”

    “当然,杨夫人也有一条这样的银狐皮围脖,她很得意,说是她花五千贯钱买的,但比起这个简直差远了,没有这个的银色光泽,这种皮子没有**千贯钱休想买下来。”

    她瞪大眼睛望着女儿,“快告诉娘,究竟是谁送给你的?”

    薛涛的脸更红了,背过身去,“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是一个朋友送的,他刚刚托人送来。”

    谁会送自己女儿这么名贵的礼物?

    韩氏心念忽然一动,她想到了那颗名贵的蓝宝石。

    “是郭公子送给你的?”

    “是的。”薛涛声如蚊语。

    “他回京了?”

    “不是,是他托人送来的。”

    这个年轻人对自己女儿还真有心啊!

    这个时候,韩氏就算再傻也能感受到那位郭公子对自己女儿的浓浓情意。

    不过对于韩氏来说,感情的深厚程度是需要用钱财来衡量,她心中迅速竖起了一把尺子,那块蓝宝石价值至少一万贯,她偷偷拿着女儿的蓝宝石去东市聚宝阁鉴定过了,对方开口就是五千贯收购,着实把她惊吓住了,但后来她发现聚宝阁价值五千贯的蓝宝石还远不如女儿蓝宝石那么水蓝,她才明白那块宝石的名贵。

    那这块狐皮呢?至少又是价值**千贯,算起来,对方至少给了女儿一万五千贯的礼物。

    她又想起杨夫人妹妹上次送给女儿的银手镯,还不到二两重,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今天真没必要带女儿去见杨夫人的妹妹了。

    韩氏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家里至少还有一万多贯钱的名贵之物打底呢!天塌不下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新年悄至

    “那今天你就别去了,外面怪冷的,别冻生病了,娘一个人去就行了。”

    韩氏忽然变得大度起来,挥手便免掉了女儿的虎山行。

    薛涛大喜,拉着母亲的手道:“娘,要不你也别去了!”

    韩氏叹口气,“说好了的,我不去就不给人面子了,会得罪人的。”

    “那”

    薛涛想了想,便把白狐皮围着母亲脖子上,笑道:“戴着它去,没人再敢嘲笑母亲了。”

    韩氏慌忙道:“这使不得,这是郭公子给你的,我怎么能戴?”

    薛涛娇声笑道:“既然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我给娘戴戴有什么关系,外面冷,戴上它就暖和了。”

    韩氏心中感动,还是女儿贴心啊!

    “好!娘就戴给她们看看,让她们再笑话我穷。”

    韩氏心花怒放地戴上女儿的白狐围脖,坐上马车去杨府了。

    望着母亲兴高采烈的坐上马车,薛涛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家里真的窘迫到极致,她一定把那块蓝宝石卖掉。郭宋的人情可以慢慢还,但她不能再让父母为生活清贫而吵架了。

    说不定......这个人情还不用还。

    薛涛托着腮坐在窗前,思绪已经飞去了千万里。

    ........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奋战,九原县的内外城墙在第一场大雪到来前终于提前修建完成,外城由从前的两丈提高到三丈,并加宽加固,同时修建内内城台,城台就是凸出城墙的高台,向城外凸出叫做马面,人站在城台上可以向敌军身后射箭,至今在平遥城墙上能看到这种结构。

    而内城台又叫内城马面,它是一个向城内凸出的大平台,它的作用一般是用来安装大型守城武器,比如投石机、石等等。

    郭宋带领将领们在刚修好的内城墙上视察,内外城墙之间相距一百二十步,设计得很巧妙,正好在唐军的杀伤范围内,但薛延陀等游牧民族的弓箭在这个距离都是强弩之末,无法对唐军造成伤害。

    不过内城的城墙稍矮,高只有两丈,所以关键还是要守城外城,不到迫不得已,绝不能放弃外城。

    “内城和外城之间最后有几座空中桥梁。”

    郭宋建议道:“用索道绳桥比较合适,平时士兵可以借助索道绳桥往来,战争危机之时可以一刀斩断,李将军,你来安排!”

    李季抱拳道:“卑职遵令!”

    郭宋又望着远处阴沉的天空道:“很快暴雪将来临,薛延陀的军队应该不会再来了,可以取消甲等戒备,恢复为普通戒备,让士兵们休养生息。”

    .........

    一场暴雪如期而至,暴雪肆虐几天后停止下来,阳光照在大雪上,丰州完全变成一个白雪皑皑的世界,冬天的丰州宁静而祥和,女人们在家里忙着和面蒸馍,男人们则呆在各个小酒馆里聊天喝酒,从早上呆到黄昏,兴致盎然地回家。

    自从多了几万移民和灾民后,九原县今年冬天变得格外热闹,虽然大家口袋里都没有钱,不过官府在城北设了一座墟市,给百姓摆摊,互相交换余缺,这就省去了货币不足的烦恼,大家以物易物。

    在城外的大军营,一万士兵正在严格集训,虽然秋天薛延陀人因为思结部威胁而被迫放弃了报复丰州的计划,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吞掉损兵折将的苦果,明年春天呢?

    和唐军士兵一起训练的,还有一万五千民团士兵,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青壮,朝廷给了丰州六千人的自募军额度,自然将相应的兵甲装备都送到了丰州。

    民团士兵也穿上了和普通士兵一样的盔甲军服,除了他们没有军牌,其他吃住都和普通唐军士兵完全一样。

    负责训练民团士兵的是梁武,梁武去年也同样积功升了一级,从校尉升为郎将,郎将属于中级将领,才短短几年,他便从旅帅一路升为郎将,令无数人羡慕。

    “杀”

    数千士兵一声大吼,几千根长矛一起刺出。

    民团士兵在训练矛法,这是郭宋编成的矛法十三招,非常简洁实用,既适合单兵作战,也适合长矛大阵,甚至适合马上交战。

    郭宋给他们定下的标准是,将十三招练得烂熟于胸,然后忘掉招数,随机出击,这才算把这套矛法练成了。

    校场远处,梁武在给郭宋介绍训练情况。

    “这两天大家的训练兴致不高,可能是马上过年的缘故,士兵们都无心训练,这样训练也没有意义,卑职建议早点放假吧!”

    郭宋沉思片刻道:“既然大家都不想训练就不要训练了,不过现在距离新年还有十几天,让大家晚两天回家,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梁武笑问道:“使君打算让他们做什么事?”

    郭宋望着远处正在训练的民团士兵,微微笑道:“让他们送货下乡!”

    ........

    次日上午,一辆辆马拉雪橇从东西两座城门涌出,向四面八方奔去。

    马拉雪橇是北方寒冷地区冬天最常用的运输方式,雪橇用松木做成,两头翘,两根长长的翘木中间用十几根木杆连接,中间木杆上放着大量物资,上面铺一床被褥,人还可以躺在上面。

    一匹高头挽马拉拽着满载物资的雪橇在过膝高的茫茫雪原中奔跑,一只大雪橇上有三名士兵,一人负责赶马,另外两人负责控制雪橇上的货物。

    雪橇速度很快,人坐在上面有一种风驰电掣的感觉。

    雪橇上是给各乡村送去的过年物资,已经分好了,都在放在一只只麻袋内,每家五斗米、一只羊腿、一只野兔、两条冻鱼和一斤盐。

    目前住在各乡村的百姓基本上都是灾民,不过大部分都和丰州签署了移民协议,土地大部分都已丈量完成,就等明年开春后分配土地,按照协议,丰州将每月提供给他们粮食,一直到明年秋收。

    而每家的男子则由官府安排做工或者参加民团训练,按月发给一点工钱,用于购买日常用品。

    再过十天就是新年,所以官府给每家提供一些粮米肉食以及盐,算是丰州的一项福利。

    雪橇很快进入了河道,河道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下面是厚达数尺的冰面,虽然稍微寒冷一点,但战马在上面奔跑安全,不会被积雪下面的沟渠或者尖刺所伤。

    一千多辆马拉雪橇满载着大量物资在河道上奔跑,一辆马车在距离县城约二十余里的下白村前缓缓停下,负责赶马车的贺小闷在村口高声喊道:“大家出来搬东西!”

    贺小闷参加了民团训练,他在家乡也赶过雪橇,便主动担任雪橇赶马,至少要跑两趟才能把物资送完。

    村里涌出来大群百姓,欢天喜地地将一袋袋物资搬进村里。

    贺除夕也带着孙儿出来了,小男孩看见父亲,高兴得抱住父亲的腿大喊道:“爹爹你什么时候回家?”

    贺小闷揉揉儿子的头发笑道:“明天吧!明天就回来,你先回家,我和你阿公说点事。”

    小男孩跟着一群孩子跑回村了。

    贺小闷把父亲叫到一旁,小声道:“丰州在招募六千正式士兵,我想报名从军。”

    贺除夕脸色一变,半晌道:“这件事你要和媳妇商量,我们说了不算。”

    “爹爹,你先给家里说说嘛!我觉得从军挺好的,冬天可以回家,其他时间有一个月假期,正好春耕和秋收我赶回来,更重要是,家里还可以再多得一顷土地,直接拿地契转为永业田,不需要再等十年,吃穿住都不要钱,每个月还有五贯钱的军俸,一年就是六十贯,关键是,从军可以保卫家园,我觉得自己有责任。”

    贺除夕叹口气道:“如果你意志已定,我也不劝你,你只要春耕和秋收回来帮忙,其他照顾庄稼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娘和你媳妇应该也会来帮忙,但无论如何,你要和媳妇讲通此事。”

    “我知道,明天我就回来了,如果定下来,过完年我就正式从军。”

    贺小闷见雪橇已经搬空,便坐上雪橇,向父亲挥挥手,赶着雪橇从河道飞驰而去。

    贺除夕背着手忧心忡忡向家里走去,他真不知该怎么向家人提及儿子想从军这件事。

    ........

    大历十三年的新年终于来临,家家户户打扫庭院,贴上门户,大门上挂上灯笼。

    今天是除夕,一大早,郭宋便洗漱更衣,准备出门了,小鱼娘一边给他梳头,一边小声嘟囔道:“别人过年都呆在家里,公子倒好,一过年就要出去,恐怕丰州最冷清的就是我们这个家了。”

    “我现在没必要在家里过年,等以后吧!等我自己成家生子,我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了。”

    小鱼娘眼睛一亮,连忙笑道:“那公子赶紧相亲吧!冷家三姑娘不是很喜欢公子吗?冷家也想攀公子这根高枝,我觉得正好是天作之合。”

    “我可不是什么高枝,攀我这根枝条会摔死的,而且你热心过头了吧!下一个是不是要提高家的女儿,最后绕一圈,其实目的是梁灵儿,对不对?”

    郭宋太了解小鱼娘的心思了,一心想撮合自己和梁灵儿,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小鱼娘撇撇嘴,“好心没好报,某人不想领情,我又何苦自讨没趣,你几时回来?”

    “老规矩,我去军营过年,后天回来,你还是去薛参军家里过年,他女儿不是在跟你学武吗?你这个义姐要当合格才行。”

    薛长寿的女儿薛小晶比小鱼娘小一岁,也喜欢舞刀弄剑,两个小娘整天在一起玩,薛长寿索性收了小鱼娘做义女,一般郭宋不在丰州,小鱼娘便有了去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薛家,过年当然也不例外。

    小鱼娘见公子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心中恨得直痒痒,就想用梳子狠狠在他头上敲一个大包。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兵患又起

    时间一晃到了二月初,二月初的金山依旧被白雪覆盖,不过厚厚积雪已经消退了大半,只剩一层薄薄的冷雪。

    天气依旧很寒冷,但从南方吹来的暖湿气息已使草原上的嫩草悄然出芽。

    在金山西北部一座不大的牧场内,生活着三千余户牧民,这些牧民是薛部落的一个分支,他们牧场不大,也没有河流,属于条件比较差的牧场。

    但在两年前,他们生活在金山南部一座富饶的大牧场内,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怎奈他们部落首领薛察柯率军抢掠丰州的惨败,损失了一万五千余人,使他回来后遭到严惩,不仅被免去万夫长之职,他父亲留给他最好的牧场也被没收,分给其他部落弥补损失。

    他则带着本部落三千余户牧民向西北迁徙,来到这片条件比较艰苦的牧场安顿下来。

    薛察柯一直在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去年秋天是一个机会,可汗已经决定派一万骑兵偷袭丰州,可惜思结部大军压境,可汗不得不又取消了偷袭计划。

    那今年春天呢?

    今年春天同样是一个机会,可汗会不会再度出兵?

    这几天,薛察柯一直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牙帐那边的消息,如果可汗出兵,他一定率领本部落骑兵为前锋,横扫丰州,血洗前年的奇耻大辱。

    薛察柯在大帐内心烦意乱,坐不下去,他索性骑马在牧场里四处巡视。

    三千户牧民都住在一起,四周数十里范围内都是他们的牧场,春天即将到来,牧民们也格外忙碌,主要是照顾那些已经怀了身孕,很快要产下羊羔的母羊,另外,所有的羊都在羊圈里,每天都需要人工喂养,非常繁琐劳累。

    这时,薛察柯隐隐听见了叮叮当当的打击声,他立刻调转马头,向传来打铁声的大帐奔去。

    在一座并不算大的营帐内,炉子里火燃烧正旺,一名年轻的汉人模样的男子正卖力地给炉子鼓风,在案板前面,一个身高至少六尺六的彪形大汉正赤着上身奋力打铁。

    六尺六就是今天的两米,这个大汉不仅高,而且体格强壮,像头极为强壮的公牛一样,不过双瞳微蓝,双眼深凹,鼻梁高挺笔直,脸庞轮廓分明,是个西方粟特人的模样。

    如果郭宋见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当初他刚到灵州,通过比武的方式赢了粟特人李安德,用铁木剑换取这个彪形大汉的自由。

    没错,这个大汉就是当年李安德的奴隶康保,他的真名叫阿什.达尔罕,出身康国贵族,他曾是粟特十万联军的副统帅,结果的大军被黑衣大食军队击败,达尔罕成为俘虏被卖作奴隶。

    大食军队攻克撒马尔罕,大肆抢掠,他的家族也毁了,妻女都被掳去遥远的西方。

    达尔罕获得自由后,立刻赶回撒马尔罕,利用各种线索寻找妻子和女儿的下落,寻找了整整四年,最终一无所获,他的妻女很可能被贩到更遥远的埃及当奴隶了,或者就死在大海之上。

    找不到自己妻女,达尔罕也无家可归,他便决定返回大唐报恩,他已经快记不清恩公的模样,但恩公的名字他却牢牢记在心中,叫做郭宋,在灵武县。

    去年十一月,他经过金山时遭遇了暴风雪,便在眼前这个部落暂时落脚,靠他精湛的打铁技艺,获得了一顶帐篷和过冬的粮食。

    薛察柯挑开帐帘走进来道:“达尔罕,你就不能晚几天在走吗?我们还需要你再打三百把剑。”

    达尔罕不为所动,冷冷道:“一个冬天,我已经帮你们打了一千把剑了,还不够吗?”

    “平时也无所谓,但我们很快要和唐军开战,我们兵器不足,又缺少铁匠,我希望你能再呆两个月,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达尔罕眉毛一挑,半晌道:“你们说的开战,是要去攻打灵州吧?”

    他在灵武县时,也遭遇过两次薛延陀军队袭击灵州,听说每年春天他们都要攻打灵州。

    “不打灵州了,要去打丰州,准确说是去报仇!”

    薛察柯咬牙切齿道:“我们一万五千人死在丰州,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郭宋,用他的人头拜祭亡灵。”

    达尔汗的手猛地一抖,铁锤打歪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的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在草原上回荡。

    薛察柯大喜,这分明是可汗召集打仗的号角,可汗终于下定决心开战了,他顾不得理会达尔汗,转身向大帐外奔去。

    达尔汗心却乱了,他听得很清楚,对方说的是郭宋,那就是恩公的名字,难道恩公现在在丰州?

    ..........

    “呜”草原上号角吹响,从各个部落涌出大群骑兵,从四面八方向金山脚下的薛延陀牙帐汇合。

    薛延陀大酋长自封金山可汗,叫做薛蛮头,年约四十余岁,身材不高,但长得宽厚强壮,这次决定报复丰州也是迫不得已,前年秋天的惨败使薛延陀部在草原上的地位大大降低,很多原本依附他们的铁勒小部落纷纷改换门庭,转而依附思结部,严重损害了薛延陀部的切身利益。

    为了恢复声望,薛延陀急需一战,打思结部不现实,打灵州朔方军,就算胜了也会损失惨重,打周围的小部落,只会把它们更加逼向思结部,效果会适得其反。

    反复考虑后,薛蛮头还是决定攻打丰州,相对于其他各方势力,丰州实力较弱,而且攻打的效果会更好一点。

    牙帐内,各部落酋长聚集一堂,一名老者瓮声瓮气道:“攻打丰州的战利品无非是人口、粮食和财物,我觉得应该先把分配方案确定下来,大家心里有底,打仗才会更加卖力。”

    这名老者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另一名部落酋长站起身高声道:“多劳就多得,我建议就按照出兵人数来分配战利品。”

    “不光是出兵人数吧!也要考虑最后的伤亡人数。”

    在一片吵嚷声中,薛蛮头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薛蛮头道:“最后的战利品分配既会考虑出兵人数,也会考虑贡献程度,一定会公平处置,但现在我想知道,谁愿意出兵为先锋军,替大军先走一步?”

    众人所有的目光都向薛察柯望去,薛察柯无奈,他知道自己跑不掉,只得硬着头皮起身道:“卑职愿意率本部两千骑兵为前锋。”

    薛蛮头缓缓笑道:“只要你好好立功,战后我会考虑把牧场还给你。”

    薛察柯顿时精神振作,高声道:“卑职一定不会让可汗失望!”

    .........

    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两千薛延陀骑兵在薛察柯的率领下一路向东疾奔,达尔罕最终被薛察柯说服,也跟随薛延陀军队一起前往丰州。

    薛察柯向他承诺,攻下丰州,将赏给他三千贯钱和两个年轻女人。

    这天上午,两千骑兵抵达了黄河西岸,黄河已经开始解冻,冰层裂开,大片大片的冰浮在河面上,对军队渡河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薛延陀军队渡冰河很有经验,他们的羊皮筏子底部是木排,一艘大型羊皮筏子可以连人带马运送五名骑兵,就算有浮冰对他们影响也不大。

    达尔罕坐在羊皮筏子里,仰头望着天空一只盘旋的雄鹰,他心中默默祈祷,“阿胡拉马兹大神啊!请带给这只雄鹰灵性,让它赶快去给恩公送信吧!”

    雄鹰在天空盘旋两圈,忽然一声长鸣:‘啾’,它振翅向东方九原县方向飞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紧急状态

    早春的丰州正在忙于分田,新土地还是位于九原县北部,九原县位于南黄河北岸,它的南面发展余地不大,但北面却有大片土地。

    和上一次临时改为奔跑抢田相比,这次分田又恢复了最初的方案,由抽签决定。

    事实上,抢田会产生不少弊端,比如前一天晚上就会有人偷偷拔掉木桩,或者派家人在中意的田地蹲着,一旦开跑就直接拔掉桩子,所以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次,而且是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用过一次就不能再用了。

    抽签相对还是比较公平,大家都凭运气,抽到哪块土地就是那块土地。

    在城北的旷野里搭了一座木台,木台正中放着两只大铁箱子,里面都是写有地块的木签,每家派一名代表上前抽一支签。

    台下早已排了长长的队伍,每人手捏户牌,伸长脖子望着上面人抽签。

    抽签很快,两只大铁箱子分为黑签和红签两种,黑签是一顷签,红签是一顷半签,规定很明确,不管家庭组成情况如何,最多只有一顷半,比如有两个儿子或者三个儿子,比如有儿有女,再比如儿子已经成家,但女儿还没有嫁人等等。

    不能因为你有五个儿子就要分五顷土地,那不行,每户上限一顷半,想多得土地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分家,要么从军。

    抽签很快,众人排队如流水一般上去,抽完签然后去登记,当然也可以先去看了土地后再回来登记,在登记之前,彼此间换签也可以,所以去登记的百姓倒不多,拿到签以后,大家都先跑去看土地了。

    官府考虑得很周密,为防止有人涂改木签,还特地给每支木签编号,每支木签对应哪一块土地都在土地登记簿上写得清清楚楚。

    “下一个!”主持官员一声高喊。

    一名三十余岁的粗壮男子慌慌张张跑上台,一名官员看了看他的户牌,指着红箱道:“去抽红签!”

    男子伸手在箱子里抽了一根红签,问道:“现在就登记吗?”

    官员笑道:“你现在登记可以,去看完土地后回来登记也可以,这个随便你,你自己决定。”

    “那我还是先去看土地吧!”

    男子匆匆下去了,官员又高声喊道:“下一个!”

    又一名中年男子跑上木台.......

    郭宋就在不远处查看抽签过程,这是第二批移民,算上去年秋天那一批,已经有七千户移民愿意落户丰州。

    薛长寿在一旁问郭宋道:“估计今年开始,军属就会陆续迁徙而来,使君打算拿哪边的土地给他们?”

    郭宋微微笑道:“军属我打算安置在丰安县和永丰县,丰州有足够的土地,完全不用担心。”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传来急促的鹰鸣声,郭宋抬头,只见猛子在他头顶上疾速盘旋,郭宋心中顿觉不妙,猛子一定是发现什么了?

    他伸出手,猛子收翅落下,落在他手臂上,在他手臂上啄了几下,又腾空而去向西方飞去。

    薛长寿也比较了解猛子,他连忙问道:“难道猛子发现敌情了?”

    郭宋点点头,“我担心薛延陀会在初春时过来,就让猛子在西面黄河附近巡视,那边是它的地盘边界,它应该是发现有敌情了。”

    “是巡哨探子,还是大股敌军?”薛长寿又追问道。

    “看它急促的样子,应该军队不少,至少有几千人。”

    郭宋随即对薛长寿道:“抽签结束后就停止分田,然后实施紧急状态,通知所有人进城!”

    紧急状态是丰州实施的一个预警方案,当敌军主力来袭时,包括丰安县在内的所有民众都要立刻迁入九原县,主要方式是点燃烽火,同时派人去附近各村通知。

    薛长寿点点头,“我知道了!”

    郭宋立刻调转码头,带着几名随处向军营方向奔去。

    .........

    郭宋一路疾奔进了军营,他沿着马道直接奔到大账旁,问道:“李季将军可在?”

    “回禀使君,李将军到县城军衙去了。”

    郭宋随即对士兵令道:“敲响威震鼓!”

    威震鼓是紧急聚将令,军营敲响,城头上也会敲响,声音可达三十里,三十里范围内的将士听到鼓声,都会立刻赶到军营。

    不仅要通知城内的将士,也要通知在军田里耕地的士兵。

    “咚!咚!咚!”

    如果天边滚雷一般的威震大鼓敲响,城头上安置的三十面威震鼓也跟着同时敲响。

    在各处忙碌的将士从四面八方赶到大营。

    半个时辰后,李季也带着梁武从军屯地赶回了大营,大帐内十几名中郎将和郎将济济一帐。

    郭宋肃然对众人道:“猛子刚刚带来消息,它可能发现了敌情。”

    郭宋又问李季,“斥候有消息吗?”

    丰州军也布了十几名斥候在黄河东岸一带,如果发现敌军渡河,他们也会发鹰信通知九原县。

    李季躬身道:“我已派人去鹰塔确认,很快会有消息过来。”

    李季话音刚落,帐门口有士兵禀报,“启禀使君,鹰塔紧急快信!”

    果然来了,郭宋上前,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鹰信,打开看了一遍道:“今天上午,两千薛延陀骑兵开始渡河!”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还有人怀疑郭宋的猛子,现在大家心悦诚服,不愧叫做斥候大将军,果然是通灵性,不是一般的鹰能相比。

    郭宋也微微愣住了,怎么才两千骑兵?

    李季比较了解薛延陀军队,他躬身道:“薛延陀进攻灵州,也有多次是先派先锋过来,先锋一般都是两到三千骑兵,敌军主力相隔他们约两天的距离。”

    郭宋缓缓点头道:“对方先派两千骑兵过来,完全不担心会引起我们警惕,说明他们没有偷袭的打算,就是准备大举进攻丰州,这一次他们应该准备充分,携带有辎重,如果是携带辎重的话,他们主力就不会从正西面渡河过来,而是从浅水滩淌水过来,浅水滩那边河面很宽,但是水浅,辎重完全可以过来,那么我们该怎么应对,我想听听大家的看法。”

    郭宋的目光落在张森身上,张森当年是白亭副守捉,虽然出身贫寒,但很有头脑,颇具谋略,郭宋对他当年识破沙陀人的计策,印象深刻。

    “张将军说说你的想法?”郭宋对张森笑道。

    张森沉吟一下道:“首先我们要确定对方兵力有多少?才有相应对策......”

    旁边李季立刻接口道:“对方的总兵力应该是两万,是先锋军的十倍,这是薛延陀军队的惯例。”

    张森点点头,继续道:“卑职估计应该也是两万左右,薛延陀的兵力也就五万,若超过五万,他就要和思结部决战了,前年秋天损失了一万五千人,那还有三到四万之间,考虑到他们还要留守后方,那么派两万人的可能最大,卑职建议打防守反击,我们把所有三镇军队都集中到九原县,加上民团,我们的军队也超过两万了,我们先利用城池优势削弱对方兵力,削弱到一万人左右时,趁他们士气低迷,我们便可以集中军队一战胜之。”

    “李骞将军说说!”

    郭宋的目光又转向中郎将李骞,他和李季同姓,又都是中郎将,所以郭宋对他们两人是直呼其名。

    李骞躬身道:“卑职赞同张将军的分析,另外卑职再补充一点,我们应该向灵州求援,朔方军两万余人,加上我们的军队,就已经是对方的两倍了,如果朔方军抄了对方的后路,两军夹击,薛延陀军队必然全军覆灭,这是一次好机会,使君当立刻向节度使求援。”

    郭宋半晌没有说话,他和新任朔方节度使李怀光的关系处得很不好,李怀光去年上任时,自己特地去灵州拜见他,李怀光却毫不客气地要求自己发誓向他效忠,并要歃血为盟,被自己一口回绝,双方不欢而散。

    随后李怀光便在各种环节上卡自己的脖子,推翻了段秀实给自己的各种承诺,丰州的船最终只造了五艘,仓库也没有造起来,道路更不用说,除了军俸是朝廷直接拨给丰州,其他财物都被他卡住了,使丰州和节度府几乎脱了钩。

    这个时候自己向李怀光求援,他肯不肯出兵还是一个大问题,就算出了兵,也是他为主导,不要指望他会配合丰州作战。

    郭宋暂时不考虑李怀光,随即又问赵云伦,“赵将军的看法呢?”

    赵云伦躬身道:“卑职也同意张将军的想法,但李怀光不能指望,我们还得靠自己,卑职建议先集中兵力,全歼敌军的先锋,给百姓们迁入城内争取时间。”

    赵云伦以及张森的方案和郭宋想法不谋而合。

    郭宋点点头,“看来全歼这支先锋军已成为共识,那我们具体来商议一下,怎么干掉这支军队?”

    ........

第二百八十章 意外情报

    众人领令而去,这时,帅帐内只剩下李季和郭宋二人,李季沉默片刻对郭宋道:“使君,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郭宋微微一笑,“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出生入死,有什么话不能说?”

    李季缓缓道:“其实我想说李怀光,这次薛延陀人入侵,如果使君不通知他,他必然会用此事向使君发难,我的意思是说,他肯不肯出兵救援是他的事情,但我们一定要向他求援。”

    郭宋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我确实应该向他求援,马上我就会发一份鹰信,再派人拿我的亲笔去他求援。”

    郭宋负手走两步,又问道:“对此人,你了解多少?”

    “我知道此人是人,原本也是朔方军将领,深得郭帅器重,勇猛擅战,带兵有方,执法严厉,这些都是他的优点,无可否认,但此人草莽之气很重,又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使君一口气回绝他,他岂能善罢甘休,必然会寻找使君的把柄,使君要多加小心才行。”

    “朔方军的将领们现在情况怎么样?”郭宋又问道。

    李季叹息一声,神情黯然道:“凡段使君器重提拔的将领都被他贬黜,他带来的人全部位居高位,军权尽夺,朔方军已经变成他的李家军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怀光启用自己人是必然的,这不奇怪,他郭宋又何尝不是这样?

    至于李怀光想扳倒自己,这恐怕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办得到。

    “李怀光的事情我们回头再细谈,现在我们要集中精力击败薛延陀人的入侵!”

    ..........

    九原县城的烽火台上点燃了一柱浓浓的烽烟,笔直地冲向天空。

    这是敌军来袭时的警报,随后以九原城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的烽火台都点燃了,丰安县也点燃了烽火。

    生活在乡村中的百姓都慌了神,匆匆收拾东西便向县城赶去,九县原也派出了上千辆大车,由民团士兵们赶着马车前往各村帮忙运人运物,官道上全是络绎不绝的百姓,众人脸上带着惊惶之色,抱着孩子,身上背着大包小包,一个个步履匆匆,恨不得长翅膀飞奔进城内。

    丰安县的百姓也开始撤退,他们有过多次经验,要从容得多,他们很清楚,从发警报到薛延陀大军过来,至少还要好几天,完全来得及。

    九原城的城墙已经在去年加高加固,从原来的两丈增高至三丈,同时修筑了数十座内城台,并修建了内城。

    丰州也用松木制作了一些简易的大型投石机,每架投石机需要五十人操纵,可将百余斤的巨石抛到三百步外。

    县城内已经搭起了数千顶临时大帐,县令谢长治带着年轻官员和衙役们忙碌得团团转,安置灾民,安排郎中给生病者调治。

    县城内虽然在短时间内涌入大量民众,却并不混乱,秩序井然.......

    在丰州九原以西约三百里外的一条小河旁,两千薛延陀骑兵正在坐在大石上休息,这时,薛察柯走过喝令道:“起身出发了!”

    士兵们纷纷起身,收拾东西翻身上马,薛察柯忽然看见达尔罕正在铺开羊皮,他一阵头大,这个家伙又开始祈祷了,每天要祈祷两次,雷打不动,每次至少花费一个多时辰,让大家都有点烦了,早知道就不该带上他。

    薛察柯走上前道:“达尔罕,要出发了,回头再祈祷吧!”

    达尔罕摇了摇头,“对阿胡拉马兹大神不敬的事情我不能做,你们先走吧!我自己追上来。”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祈祷,要出发了你才祈祷?”达尔罕十分不满道。

    达尔罕指了指太阳,便不再理睬他,匍匐下身,开始喃喃低念经文。

    薛察柯气得无语,只得转身回来,翻身上马,大喊道:“我们走!”

    一名百夫长低声道:“要不要留两个弟兄陪他,万一他被唐军斥候抓住.....”

    薛察柯哼了一声道:“他被抓住无所谓,若我们的人被抓住才麻烦。”

    他不再理睬达尔罕,催马疾奔,两千骑兵向达尔罕摇摇头,纷纷催马跟随而去,只片刻,两千骑兵风驰电掣地奔远了。

    等两千骑兵走远了,达尔忽然站起身,向远处一片松树挥动双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叠好的布,放在大石上。

    他卷起了羊皮,翻身上马,向薛延陀奔走方向追去。

    就在达尔罕走了不远处,从松林内出来几名唐军斥候骑兵,为首斥候叫做宋凌,是一名斥候旅帅,他望着达尔罕远去的背影,心中着实感到奇怪。

    “旅帅,刚才那个粟特人发现我们了,他怎么不告诉敌军主帅?”旁边一名士兵不解地问道。

    宋凌摇摇头,“我也想不明白,真是奇怪,我们去看看他留了什么?”

    众人催马奔了上去,宋凌从大石上拾起白布,打开看了看,吃了一惊,这竟然是一份详细的情报,布应该从内衣上撕下来的,上面用木炭写满了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勉强能认识。

    这支两千人先锋是前年薛延陀主将薛察柯率领,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万薛延陀主力,相距三天距离,

    白布上还写道,两千骑兵的反战情绪严重,人心思归,只要干掉主将薛察柯,这支骑兵的军心就溃散了。

    最后又写道,骑兵全皮甲,百步外难挡弩箭。

    宋凌又惊又喜,这可是最核心的情报啊!

    这个粟特人大汉究竟是谁?竟然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情报,而且很专业,很清楚他们他们需要什么样的情报。

    “旅帅,背面还有留名!”一名斥候提醒他道。

    宋凌把布翻过来,确实有留名,‘郭宋之奴康保’。

    郭宋不就是使君的名字吗?这人竟然是使君的奴隶。

    宋凌想不通,但他立刻做出决定,这件事让使君自己去判断,他立刻写了一封鹰信,发往九原县。

    ........

    九原县城外,一万军队已经集结,郭宋留李季守城,他亲自率领军队去阻击两千薛延陀先锋军。

    就在军队刚刚要出发之时,从城内奔出一名骑兵,风驰电掣冲到郭宋面前,抱拳道:“斥候紧急情报!”

    郭宋展开情报,他顿时愣住了,康保!他立刻想起了在灵州发生的事情,那个打铁的大汉被自己解放后,便回粟特了,过去了好几年,他怎么又回来了?还在薛延陀人的军队中。

    “使君,有什么最新情况?”梁武上前问道。

    “是老朋友回来了。”

    郭宋微微笑道:“你还记得当年我刚到灵州时解救的那个粟特大汉吗?当时李安德想谋我的铁木剑。”

    梁武点点头,“我记得,他好像叫做康保,还曾经是粟特十万大军的副统率,后来军队被击溃,他成了战俘,被卖作奴隶,是使君用铁木剑换取了他的自由。”

    “他现在就在薛延陀人的军中,给我们提供了情报。”

    郭宋把情报递给梁武,梁武看了一遍情报,想了想道:“我记得他当初是个铁匠,现在在薛延陀军中应该也是一个铁匠,很可能是他从粟特回来,经过薛延陀部落,临时给他们当铁匠,找个地方熬过冬天。”

    梁武的推断比较有道理,其实康保为什么在薛延陀军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康保的情报基本上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对方主力果然是两万大军,相距三天的距离,如果携带辎重会走得更慢一点,同时康保点出了这支先锋军的弱点。

    这一战郭宋立刻有了信心,一个作战方案在他脑海里迅速形成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首战告捷

    距离九原城还有一百五十里,薛延陀骑兵放慢了速度,经过上一次的惨败,薛察柯也变得谨慎起来,他也很清楚自己的任务,主要是给大军探路,防止大军渡黄河时遭遇唐军拦截,防止半路上被唐军伏击。

    清晨,两千薛延陀军队在一条小河边休息,达尔罕已早早醒来,跪在羊皮上向朝阳祈祷,他每天都如此,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薛察柯将一幅地图摊在大石上,地图上用粗线条划出了他的行军路线,他并不是去九原县,而是在距离九原县五十里时调头北上,沿着另一条北上的官道前往北面黄河浅水滩,军队主力将在那里渡河。

    他找到自己所在的位子,两条小河交汇处,然后沿着一条向东的河流再走百里左右,就可以调头北上了。

    薛察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一带都是低缓的丘陵,分布着大片森林和旷野,土地很肥沃,这里完全可以开辟出大片牧场,他有点动心了,一旦薛延陀军队占领丰州,他能不能把这片土地申请为自己的牧场?

    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决了,这里距离灵州太近,唐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沦为战场。

    “首领,该出发了!”身后一名百夫长小声提醒道。

    薛察柯把思绪拉回来,看了一眼远处的达尔罕,见他已经结束祈祷,便点点头道:“传令士兵收拾行装出发!”

    两千骑兵迅速收拾毛毯和羊皮,又将水囊灌满了清水,纷纷翻身上马,催马跟随着首领向东面奔驰而去........

    中午时分,他们距离九原县还有百里,他们沿着官道穿过一条很浅的谷道,两边是低缓的丘陵,长满了茂密的松树。

    薛察柯很小心,派出数十名士兵先到两边松林里去查看情况,唯恐两边有唐军埋伏,距离九原城越近,这种不安的感觉就愈加强烈。

    不多时,数十名骑兵都奔了回来,禀报道:“启禀酋长,两边百步内都无任何唐军的痕迹!”

    薛察柯一颗心放下,他随即令道:“大军继续前军!”

    两千骑兵进入了谷道,这时,达尔罕且渐渐落到后面,他牵着两头骆驼,骆驼上是他打铁的家伙,达尔罕毕竟做过十万大军的副统帅,他很清楚这种地形是最容易有埋伏的,尤其是对付骑兵,骑马进了松林后完全不是步兵的对手,他越走越慢,和队伍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

    就在距离谷道最近的一棵大松树上,隐藏着一个黑影,距离谷道约八十步,郭宋就藏身在这棵茂密的大松树上,从下面根本看不到他,他拿掉遮蔽的松枝,前面便露出了一个大空,正好面对下方的谷道。

    郭宋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薛延陀军队,他目光锁住了前面一名骑白马的金盔主将,这名主将和别人完全不同,别人几乎都穿着皮甲,唯独此人穿着铁锁子甲,头戴金盔,手提一杆六七十斤重的狼牙棒。

    此人应该就是敌军主将了,如果是假冒,不可能提得动这么重的铁棒。

    郭宋盯住了这名主将的脖子,他的金盔有侧面,包住了面颊,但脖子却露在外面。

    敌军主将越来越近,郭宋拉开了弓弦,手一松,一支狼牙箭‘嗖!’地射出,速度快得无以伦比,眨眼便到了薛察柯,薛察柯忽然感觉到什么,一转头,‘噗!’一箭正中咽喉,这一箭射穿了他的脖子,箭从后颈透出,强大的劲力使他的颈椎骨也被射断了。

    薛察柯捂住脖子,一转身,从马上栽落下地,他无法呼吸,很快便气绝身亡。

    这时,郭宋取出了号角,仰天劲吹,‘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山谷内回荡,埋伏在数百步外唐军士兵一起杀出,向山谷杀来。

    这时,骑兵队伍已经停住了,大部分人都茫然不知所措,十几名士兵正在救治主将薛察柯,号角声让他们顿时惊惶起来。

    就在骑兵意识到他们中了埋伏时,两边箭如雨发,一万支箭呼啸着从两边向谷道中间的骑兵射来,惨叫声响一片,千余名骑兵纷纷落马。

    薛延陀一阵大乱,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无心恋战,四散奔逃,这时,唐军的第二轮箭射出,又有无数人中箭落马。

    两轮两万支箭射出,还骑在马上的士兵只剩下几百人了。

    ‘呜’出击的号角声吹响,一万唐军士兵从两边密林中杀出,他们收拢包围圈,将剩下的几百骑兵团团包围,无数支长矛向马上的骑兵刺去.......

    战斗不到一刻钟便结束了,两千薛延陀骑兵全部被唐军杀死,无一人幸免,当然,唯一幸免之人不是薛延陀军队,也就不在统计之中。

    梁武找到了达尔罕,把他领到郭宋面前,达尔罕‘扑通!’跪下,磕头道:“恩公还记得我吗?”

    郭宋连忙扶起他道:“你是粟特勇士,不要给我下跪!”

    达尔罕起身道:“我从康国过来,遭遇大雪,便在薛延陀部落借地过冬,正好遇到他们出兵攻打丰州,我只想着如何给恩公报信。”

    郭宋笑着点点头,“我收到你的信了,非常及时,你回去找到女儿了吗?”

    达尔罕目光黯然,伤感地摇头道:“我找了好几年,得到消息是,她们可能被卖去遥远的西方,我找不到她们了。”

    郭宋对这个魁梧的汉子充满了同情,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打算,我只想找到恩公,然后跟随恩公,了此残生。”

    郭宋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会打铁,你先留在我军中当一名铁匠,以后我再想办法安置你。”

    达尔罕却依然摇摇头,“我不想再做铁匠,请恩公收我为亲兵,我愿跟随恩公鞍前马后。”

    郭宋还没有亲兵呢,只有十几名亲信随从,也勉强可以算作亲兵。

    郭宋见他目光坚定,也知道他是一个一诺千金的汉子,便欣然道:“也行!让你当铁匠,浪费你的一身武艺了,你以后就跟随我吧!”

    达尔罕大喜,再次跪下磕头,“感谢恩公收容。”

    ........

    虽然全歼了薛延陀的两千先锋军,但战争的威胁却笼罩在丰州上空,郭宋并不担心薛延陀军队,他担心的是军民的士气,他担心移民们有了畏惧之心而不敢在丰州呆下去。

    在全歼了两千薛延陀骑兵后,郭宋立刻派骑兵赶回九原县报喜,骑兵们在县城里疾奔高呼,“首战告捷,全歼敌军先锋两千人!”

    “首战告捷,全歼敌军先锋两千人!”

    ........

    在一声声的报喜中,焦虑不安的百姓们终于情绪得以宣泄,群情激奋,满城一片欢腾。

    这是很有必要的,百姓们渴望胜利的消息,这样他们的信心才会逐渐得到鼓舞,如果什么都不说,那只能让他们都生活在恐惧之中,久而久之,信心就会被摧毁。

    所以就算小胜也要及时告诉百姓们,鼓舞民心和士气,让他们竖立起战争一定属于自己的信心。

    从康保的口中,郭宋猜到了薛延陀先锋军的战略意图,他们应该是准备北上保护薛延陀大军渡河,辎重要过黄河,只能走浅水滩一条路。

    郭宋随即亲自率三千骑兵去拦阻薛延陀大军渡河。

    丰州黄河的浅水滩有两处,一处在南黄河,在九原县以西约五十里处,沿着黄河南岸过来的商队一般都从这里过黄河,河面很宽,但最深处也只齐人的胸口,一般不用渡船,直接可以水过河。

    另一处在北黄河,也是水比较浅,牲畜和大车辎重都可以从这里过河,这里是去西受降城的必经之路,薛延陀大军从西北方向杀来,如果没有携带辎重,可以用皮筏子过河,可如果携带大量辎重物资,那就只能走这处浅水滩。

    南面的浅水滩他们走不了,如果要走南面浅水滩,那么首先要在西面渡过黄河,就没必要再走浅水滩了。

    郭宋率领三千骑兵提前一步赶到了北黄河浅水滩的南面,在这里迅速进行部署。

    夜色笼罩着大地,二月的丰州还没有太多春的气息,尽管白天冰雪融化,但夜里依旧寒气逼人,士兵们紧紧裹着羊皮。

    郭宋站在高处,望着黄河对岸苍茫的暮色,心中却在迅速估算这场阻击战的影响。

    不容质疑,他的军队无法击败两万大军渡河,但可以延缓敌军进军速度,给九原城多一点时间准备,同时可以打击敌军的士气,这就是他的目的。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郭宋回头,只见一支骆驼队过来了,牵骆驼的人竟然是唐军士兵,一名士兵跑过来道:“使君,九原城送饭来了。”

    郭宋点点头,“让士兵们都起来吃饭!”

    熟睡中的士兵纷纷惊醒,他们出发匆忙,只带了少量的干粮,就指望九原城来送饭了,士兵们饥肠辘辘,纷纷围拢上来。

    晚饭还不错,烤得松软的面饼,里面夹着美味多汁的葱香羊肉,每人两个,还一个小蜜瓜和一碗温热的汤。

    三百头骆驼给士兵们送来了三天的饭食,明天早饭只需要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为首校尉上前给郭宋行一礼,将一卷鹰信呈给郭宋,天已经黑了,郭宋不想打开,问道:“是什么内容?”

    “好像是节度使的回信!”

    “怎么说?”

    校尉犹豫一下道:“李将军让卑职传口信给你,既然朔方军不愿来援,那咱们就凭自己的力量,也一样能击败薛延陀大军。”

    郭宋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们回去一路当心。”

    校尉抱拳行一礼,转身下去了。

    郭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和他意料一样,李怀光不会派朔方军来救援丰州,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

    次日天不亮,一千骑兵从对岸飞驰而来,唐军士兵纷纷奔至各自作战位置,举起弩箭,郭宋细看片刻,认出了对方的大旗,不是薛延陀人,应该是从西受降城撤回的唐军。

    郭宋连忙回头摆手道:“是自己人!”

    士兵们纷纷放下弩箭,战马水而来,黄河水面上只剩下一个个小黑点,目前是春汛,虽然水位还没有淹没头部,而河面上全是浮冰,河底水流湍急,渡河要比平时困难得多。

    士兵们攀着战马缓缓泅水,渐渐地靠近南岸,第一个上岸的将领正是郎将马蔚。

    他冻得浑身发抖,两名士兵奔上去用毛毯给他包裹住。

    “使君.....使君,怎么在.....这里?”

    他冻得嘴唇发乌,牙齿上下打战,说话也不利索了。

    郭宋让士兵们烧热水,给他们喝下暖身子,他走上前笑道:“如果你们不打旗帜,恐怕你们都要命丧河底了。”

    马蔚顿时明白了,原来使君率军在这里伏击薛延陀军队。

    “我们....也留下吧!”

    郭宋想了想,便欣然道:“多一分力量就多歼灭一股敌军,你们也留下。”

    不多时,一千唐军骑兵纷纷上岸,他们一个个都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战,唐军士兵迅速用毛毯裹住他们身体,又给他们端来热水,一碗滚热的水下肚,士兵们的脸色终于恢复过来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浅滩伏击

    时间又过去一天,次日上午,天空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鹰鸣,郭宋见猛子在河对岸天空中盘旋,他立刻喝令道:“传令所有士兵就位,敌军来了!”

    四千唐军纷纷部署在黄河南岸,沿黄河约三百步左右的范围内,这也是目前北黄河浅水滩的宽度,一般是宽达一里,但现在是汛期,可以渡河的范围缩小了一半,这无疑给即将渡河的薛延陀军队带来巨大影响。

    这个风险薛延陀军队也意识到了,所以才有先锋的军的出现,两千薛延陀骑兵就是为了保证主力大军渡河安全,才先一步前往丰州,没想到却被唐军聚而全歼。

    一刻钟后,两万大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黄河对岸,后面浩浩荡荡,是多达数千辆马车的粮草辎重。

    这支大军由薛蛮头亲自率领,他立马在黄河北岸远远眺望,河面上略有雾气,对岸的情况看不太清楚。

    “射火箭提示!”

    薛蛮头一声令下,立刻有士兵向天空射出三支火箭,火箭射向天空,在河面上空划出三道赤亮的火焰,半晌,对岸没有任何动静。

    “启禀可汗,对岸没有回应!”

    薛蛮头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薛察柯军队出了什么事吗?

    他沉吟一下令道:“传令第一营过河!”

    薛延陀大军一共分为十营,每营两千人,由一名万夫长统率。

    两千名骑兵脱去盔甲和鞋袜,将盔甲鞋袜打成包裹,绑在战马后背上,他们拉着战马缓缓进入冰冷刺骨的黄河,一名体格异常强壮的万夫长手执长柄铁锤走在最前面,将两边的冰块一一击碎,缓缓向对岸去。

    南岸上,四千唐军已严阵以待,除了西受降城的一千士兵是用弓箭,其他三千士兵都用军弩,威力强大,对于没有穿皮甲的敌军士兵,两百五十步外就能射杀。

    西受降城的一千士兵则负责近距离射杀,即使躲过了军弩的密集射杀,但也难逃一千士兵的最后补箭。

    “使君,对方好像只派了部分士兵下水,应该是试探性渡河吧!”

    郭宋淡淡道:“除非他们不战而退,否则迟早会全力渡河,他们没有选择余地,他们分段渡河只会让我们各个击破,其实不智!”

    两千骑兵在河中变成无数小黑点,正缓缓向南岸走来,约一刻钟后,两千士兵渐渐进入了射击范围。

    郭宋却没有下令射击,所有士兵也没有人击发弓弩。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

    当敌军进入百步内,郭宋厉声令道:“射击!”

    梆子声骤然响起,四千士兵同时击弩射箭,密集的弩矢和箭矢射向河中的敌军,箭矢如雨,河中士兵顿时人仰马翻,瞬间射杀了数百人,为首万夫长躲闪不及,连中数十箭,射得跟刺猬一般,当场惨死。

    其余士兵大骇,掉头向对岸奔逃,可惜水中动作太慢,他们仅仅走了十几步,唐军的第二轮弩矢和箭矢便疾射而来,又有数百人后背中箭,一头栽进黄河中.......

    短短两轮射杀,河面的人马便少了一半,三千唐军弩手和一千弓箭手毫不手软,抽箭、上弦、瞄准、射击,一气呵成,箭矢和弩矢始终如雨点般射向黄河中。

    黄河对岸,可汗薛蛮头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一批批士兵从河面上消失。

    唐军终于停止射击,两千名骑兵和战马渡河,可逃回者不足五百人,一千五百余人被射杀,万夫长也在第一时间被射杀在黄河中,这个惨痛的代价着实令薛蛮子难以接受。

    这时,一名万夫长建议道:“可汗,这样渡河不是办法,卑职建议砍树渡河,利用树木为掩护,士兵藏身在树木后,树木便是天然的盾牌。

    这个办法很不错,薛蛮头当即采纳了,他下令道:“去砍伐五百株大树来!”

    距离北岸不远处就有一片松树林,士兵们纷纷赶去砍伐树木,一棵棵大树被砍倒,没有去枝丫,直接被拖到黄河北岸,短短两个时辰,黄河北岸便堆积了数百棵大树。

    “传我的命令,第二营到第六营下水,扶大树而行!”

    数百棵大树被扔进水中,四千士兵扶着三百余棵大树在前面缓缓而行,后面则跟着六千骑兵。

    巨大的树冠连在一起,漂浮在河面上,树冠朝南,形成了一道道树墙,四千步兵手执长矛躲在大树背后,推动大树缓缓而行。

    郭宋暗暗点头,谁说薛延陀人没有渡河经验,这就是一个极为高明的渡河方案,有密集的树冠遮挡,弓箭和军弩对他们失去了作用,如果他们杀上岸来,后面的骑兵将对唐军造成巨大威胁。

    郭宋当即立断下令道:“全军撤回九原城!”

    四千唐军士兵纷纷上马,跟随着郭宋,向九原城方向风驰电掣般奔去。

    ........

    灵州,朔方军节度府,李怀光面无表情地看完了郭宋写来的求援信。

    李怀光年约五十岁,皮肤黝黑粗糙,就像橘子皮一样,长着一只鹰勾鼻,双眼细长,目光锐利而充满狡诈。

    他沉吟良久,对送信士兵道:“回去告诉你们经略使,救援的事情我会考虑,如果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派兵去救援丰州,先让他尽力抵抗吧!”

    停一下,他又对送信士兵道:“我之前在给他的鸽信中已经表明了态度,你告诉郭使君,我的态度没有变,我支持他抵抗薛延陀军队,也会考虑出兵支援。”

    说完,他吩咐左右道:“赏他十两银子,送他回去!”

    几名亲兵将送信士兵带下去了,坐在一旁的李怀光的幕僚韩瑜道:“莫非使君真有意出兵?”

    李怀光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不出兵,出兵不代表我要支援他,前年秋天,段秀实在最后关头捡了便宜,如果有便宜,我为什么不能捡?”

    韩瑜低声道:“其实卑职觉得,这个时候薛延陀老巢一定空虚,直接去掏他们老巢倒是一个机会。”

    李怀光冷视韩瑜一眼,语气中带着不满道:“你是希望我去围魏救赵,解了丰州的围?”

    韩瑜神情尴尬,连忙解释道:“卑职绝无此意,卑职的意思是说,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怀光知道他只是失言,并无帮助郭宋的意思,脸色便稍稍和缓一点,又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让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再捡这个便宜,以免郭宋向朝廷抱怨我不支援他。”

    “使君高明!”

    李怀光呵呵一笑,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常相国要的东西确认了吗?”

    “回禀使君,基本上已经明确了,郭宋确实在去年秋天擅自和思结部达成协议,由思结派兵向薛延陀施压,他没有通过朝廷,也没有向朝廷汇报,是他擅自作为。”

    李怀光冷笑一声道:“这个郭宋也是蠢,别人不得罪,偏偏要去得罪张家,我就不相信他会不知道张家和常相国的关系?”

    “使君的意思是说,常相国收集郭宋的把柄是为了张家。”

    “你以为呢!张家是常相国母亲的娘家,郭宋剥了张家的脸皮,一向以护短而出名的常相国又岂会善罢甘休?”

    韩瑜点点头,“常相国开始收集郭宋的把柄,看来是要对付他了,这对使君是好事啊!”

    李怀光虽然乐见常衮对付郭宋,但他也并不认为这对自己是好事,他眉头一挑道:“我做人的原则就是,到了嘴里的肉才是好事,否则折腾半天,反而给别人做了嫁衣,那才是得不偿失。”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兵临城下

    薛延陀大军是在夜间抵达九原城,九原城城门紧闭,城墙上的守城士兵整夜都听见城外的动静,感觉到处是走动的敌人,听见他们的吼声和骂声,他们烧毁城外民众搭建的房屋,填平壕沟,砍倒树木。

    这一次郭宋没有在城外撒布蒺藜刺,上一次让薛延陀军吃了大亏,这一次故技重施效果不会太好,而且后遗症很大,会对丰州百姓的生产生活造成巨大的威胁。

    黑暗中,不知道多少薛延陀军队兵临城下,但到了早晨,朦胧的晨曦悄然降临丰州原野之时,答案揭晓了,在城西数里外,密密麻麻都是白色或者黑色的帐篷,就如同一夜之间长出的蘑菇群。

    城外唐军挖掘的十几条壕沟都被填平了,整个西城外一马平川,清理得异常平整,非常适合大型轮式攻城武器前进。

    这不是声东击西,而摆在桌面上的战术,薛延陀大军要从西面进攻,唐军也做出了相应的部署,城头上部署了六千名作战将士,滚木石在城头上堆积如山,西城内平台上的二十架大型投石机已调试完毕,由一千名民团士兵负责操纵。

    在内外城之间还部署了五千名弓弩手,他们发射的弩矢和箭矢将对临城五十步内的敌军造成打击。

    城楼上,郭宋注视着远处的薛延陀大军,他对旁边几名大将道:“薛延陀的攻城术学自葛逻禄人,而葛逻禄人的攻城术又学自大食人,我们切不可轻敌。”

    几名大将躬身施礼,“请使君放心,卑职绝不敢轻敌!”

    这时,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战鼓声,众人快步下城,上了外城墙,只见远处数里外薛延陀军开始集结,郭宋令道:“传令全军上城,准备作战!”

    城头上也响起了急促的战鼓声,‘咚!咚!咚!’唐军士兵从四面八方奔上外城墙,弓弩手和投石机手也迅速各自就位。

    城头上大旗招展,六千士兵列队整齐,一根根长矛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在他们身后是一千钢叉手和一千投石机操纵士兵。

    唐军守城比较有章法,一般以五十人为一队,五十人中,二十名长矛手,二十名弓箭手和十名投石手,然后由一名队正指挥,他们经过无数次训练,配合十分默契。

    ‘呜’原野上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薛延陀人的大军出现了,如潮水般缓缓向前奔涌。

    事实上,薛延陀人的兵力并不多,只有一万八千人,和城内唐军人数相仿,但这一战他们又不得不打,草原上一向尊崇弱肉强食,强者恒强,他们前年秋天一场惨败,严重削弱了薛延陀在草原上的地位,很多原本依附他们的小部落开始首鼠两端,渐渐向逐渐强大的思结部靠拢。

    薛延陀可汗薛蛮头急于要发动一场战争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在灵州、丰州和思结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实力较弱的丰州,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这是证明自己最好的方式。

    不过薛蛮子在这场尚未打响的战争中也犯下了一个错误,他不该分兵,原本是两万两千人,其中四千人被分出去,结果被唐军集中兵力歼灭了三千六百人。

    薛蛮头痛定思痛,不敢再分兵,也不再试探进攻,而是集中一万八千军队全力攻打西城。

    “攻城准备!”

    队伍闪开,从后面出现六只木制大滚轮,就像一只只两边装上轮子的大酒桶,高达一丈,宽两丈五尺,这叫滚轮,用来防御城头上的箭矢和投石机。

    三千名弓箭兵站在木轮下,后面是扛着攻城梯的八千主力,再后面,还隐隐看见了十几座高达三丈的攻城巢车和攻城槌。

    薛蛮头战剑一挥,厉声高喊:“出击!”

    ‘咚咚咚’

    极有节奏的战鼓声敲响了,六只大木轮被士兵缓缓推动,一万余薛延陀士兵杀气腾腾向城墙扑来.......

    “投石机准备!”

    梁驹儿一声大喊,一千名士兵奋力拉拽,装有大石的抛竿一点点被压低,前段装有数千斤大石的铁箱子渐渐上升。

    这是最简单的自重式投石机,就像跷跷板一样,短的一端是数千斤重的大石,长的一端是抛竿,抛竿最顶端是投兜,里面装了一块五十斤重的石头,两端极度不平衡,但全靠数十名士兵拉拽,才让抛竿渐渐下沉,只要士兵一松手,前段下沉,抛竿便将大石重重抛出去。

    木轮滚动,渐渐靠近了城池,木轮进了三百步线,红色指挥旗挥动,梁驹儿大喊道:“发射!”

    二十架大型投石机同时发射,二十块大石骤然发射,‘嘭!嘭!嘭’,二十块大石飞射出去,以一道道曲线划过天空,直射密集的人群。

    薛延陀士兵,四散奔逃,躲避石块灌顶,但还是有士兵逃跑不及,被大石砸得骨断筋折,脑浆迸裂,当场惨死。

    ‘轰!’一只大木轮被砸中,木块碎裂,砸穿一个大洞。

    但大石砸中木轮并没有能阻止它前进,也没有伤到躲在木轮后面的弓箭手,巨石接二连三砸下,薛延陀士兵的伤亡逐渐加大,唐军将大石打磨得比较光滑,大石落地后会顺着惯性向前猛冲二十余步才停下来,大部分伤亡士兵都被大石撞倒。

    这时,大木滚推进到距离城墙一百五十步左右,城头上箭如雨下,三千薛延陀弓箭手躲在大木轮背后,躲避着城头上的箭雨,但还是有士兵被射中,惨叫着倒地。

    很快,城头上的箭雨更加密集,从城内的射来的弩矢汇入其中,而与此同时,大木轮也进入了薛延陀人的弓箭射程,三千薛延陀弓手以大大木轮为掩护,一起向城头放箭,双方箭雨形成了一大片乌云。

    城头上的箭矢渐渐减少,后面的攻城主力呐喊着冲上来,他们手执长矛,扛着攻城梯,顶住密集的箭雨一路飞奔,不断有人被射倒,伤亡惨重。

    但攻城士兵还是冲到城下,搭上梯子,一队队薛延陀士兵奋力向上攀爬,头顶上的滚木石如雨点般砸下........

    ........

    长安政事堂,五名相国正襟危坐,右相常衮将几份御史的弹劾书抄写本传给众人,“大家请过目吧!这是监察御史陈伦弹劾三镇经略使郭宋的报告。”

    颜真卿打开报告细看,他心中微微叹息,郭宋五大罪状中,第二项就是擅自挪用朝廷专项经费,用于修建城墙,自己早就知道有人会用这件事做文章。

    弹劾书上是郭宋的五大罪状:

    第一,未经朝廷允许,私下和思结部达成结盟协议,严重逾规了他的权限;

    第二,擅自挪用朝廷专项经费,用于修建城墙;

    第三,未经工部批准,擅自增高城墙,同时建造内城墙;

    第四,未经朝廷许可,擅自分配土地,分配标准也是自作主张,严重超过大唐律规;

    第五,未经户部批准,擅自和灾民签署移民协议,将灾民变成移民,造成了胜州和夏州的大量空户。

    每一条都针对性极强,每一条都是重磅,如果属实,那谁也救不了郭宋。

    “颜相国,你去过丰州巡视,这五条弹劾你应该很熟悉才对!”常衮话音中充满了挑衅地望着颜真卿道。

    颜真卿平静道:“第二条和第三条确有此事,其他三条我也不知。”

    常衮冷笑一声道:“其他三条你到底知不知我且不深究,但你既然知道他犯了第二条和第三条罪责,你为何不向朝廷说明,还保持沉默包庇他?”

    颜真卿不慌不忙道:“首先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罪责,当然也谈不上包庇,但我确实承认他所为不妥,我所以我让他开春后向朝廷补办手续。”

    “这明明是严重逾规,为什么颜相国还要包庇他,我不理解,请解释!”常衮的口水几乎要喷到颜真卿脸上。

第二百八十四章 血战丰城

    颜真卿出奇地平静,不紧不慢道:“如果他把朝廷的钱私贪入自己口袋,我当场就会革掉他的职,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用钱来修建城墙,他为什么要修建城墙,这是关键问题,他是为了抵御薛延陀人入侵丰州。”

    颜真卿提高了声音,“前年秋天他大败薛延陀军队,薛延陀军队岂能善罢甘休,一定会大举报复,去年本来是要来攻打丰州,但因为思结部兵压边界,迫使薛延陀放弃了攻打丰州的计划,那今年春天呢?如果他不及时修建起城墙,拿什么抵御薛延陀大军?大家要考虑丰州的实际情况,郭宋不是不想办手续,而是时间上来不及,他只能先动工,等开春后再补办手续。”

    “可去年明明有一年的时间,他为什么不办手续?他可以申请修建码头和仓库,那为什么不申请修建城墙?很显然,他觉得城墙不用申请,自己想修就修,难道不是吗”常衮咄咄逼人问道。

    这时,崔佑甫开口道:“我们都做过地方官,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但如果能做的事情,若不抓住机会,等机会一过,就会追悔莫及,郭宋为什么之前不造城墙,而后来又突然想造城墙,我想我能理解,丰州人口稀少,他就是想修城墙也有心无力,但一场蝗灾给丰州带去了大量难民,正好以工代赈,有大量青壮劳力可用,至于他为什么不及时申请,大家知道申请修改一下城墙高度,一般需要多久才能批得下来,在朝廷同意的前提下,至少要三五年时间,他可以等,但薛延陀人会等吗?”

    常衮冷哼一声道:“这不是他可以违规的理由!”

    这时,韩缓缓道:“丰州是边疆,不是中原,中原修改城墙确实涉及方方面面比较多,甚至规定不能超过长安的城墙高度,一般就算是坍塌重建,也不会轻易批准修改高度,但边疆则不然,玄宗皇帝有过旨意,边疆修建城墙当考虑敌情,可以临机决定,不必通过朝廷批准,具体是哪一年颁布的旨意,我有点忘了,但可以查得到。”

    韩的话很有说服力,常衮一时哑口无言,半晌道:“但他随意挪用朝廷规定用途的钱物,算不算违规?”

    刘晏也道:“如果这个算违规的话,那我早该下狱无数次了,我做度支使时,哪天不是在挖东墙补西墙,各种朝廷规定好用途的钱不都是随手扯来用,还管什么用途,大家扪心自问,我们谁当地方官的时候没有挪用过朝廷批下的钱粮?我觉得只要不是私吞,或者用在吃喝玩乐上,这种工程之间的挪用,不是什么大事,可以批评几句,但不能用罪责两个字,更不能作为弹劾的理由。”

    五个弹劾理由去掉了两个,还剩下三个,这时,颜真卿又道:“还是私自授田这一条,我看了看,他并没有违反均田制,均田制规定得很清楚,丁男一顷,丁女五十亩,虽然从未达到过,最多给十几亩,但不能说他给足一顷就违规了,他的授田数量完全符合均田制嘛!至于‘私下授田’,我想当年安西授田给移民,从来就没有请示过朝廷,朝廷什么时候说过安西是私下授田?丰州也是边疆,为什么安西可以,丰州就不行?”

    韩又接口道:“第五条,未经户部批准,擅自和灾民签署移民协议,将灾民变成移民,造成了胜州和夏州的大量空户,我就想问一下,郭宋的移民协议是什么样子,常相国看过吗?或者这位监察御史看过吗?上面有没有涉及在丰州重新建户籍?如果没有建户籍,那就是招募流民赴边疆屯田,很正常,如果在边疆连续屯田十年,那么按照朝廷规定,这块无主之地是可以归耕作者所有。”

    常衮头有点发晕,眼看着证据确凿的四项弹劾理由居然被一一批驳了,而且有条有理,让他难以反击。

    他犹如抱住救命稻草般抓住第一条弹劾理由道:“那第一条呢?未经朝廷同意私自和思结部结盟,该当何罪?”

    众人都沉默了,在唐朝这确实是很犯忌的事情,尤其是边疆将领不准私下和异族勾结,或者私下达成某种交易,这也和隋末时,突厥支持了大量造反豪雄有关,包括李唐也是得到突厥支持。

    正因为有过这种经历,所以唐朝一直严禁边疆大将私自和游牧民族达成某种交易。

    郭宋和思结结盟谈不上,毕竟没有看见任何书面的东西,但思结可汗确实应郭宋的要求出兵压制薛延陀,而没有通过朝廷,这件事说严重也确实严重,但说不严重也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郭宋和思结可汗私交不错罢了,也没有具体交易的内容。

    关键就是天子的一句话,到底天子追不追究这件事。

    这时,韩道:“我们就把今天的意见都整理出来,连同弹劾书一起交给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来权衡此事!”

    众人纷纷赞成,常衮虽然想就此表决,却独木难支,只得勉强同意了。

    .........

    战鼓声擂得震天响,血腥无比的攻城战还在残酷的持续着,薛延陀军队攻上城头,又被杀退下去,城下躺满了阵亡者的尸体,有的士兵头颅被巨石砸碎,红白色的脑浆从大石缝隙里流出来,有的只剩下躯体,头颅不知去向,脖腔的血已经干涸,发出腥臭的气味。

    唐军士兵也伤亡惨重,有的被箭射杀,歪着脖子躺在城头,有的士兵被长矛刺穿了心脏,已经死去,但双手还死死抓住矛杆,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战争已经打了近三个时辰,时间已到了下午,攻城战还在无比激烈的进行着,尽管薛延陀大军凶悍无比,但唐军士兵却顽强抵抗,骁勇善战,城池始终攻不下来。

    薛蛮头有点急了,他的兵力并不多,就指望一鼓作气攻下城池,如果伤亡太重,他又得铩羽而归,薛延陀在草原的名声就全完了。

    “巢车出击!”

    薛蛮头回头下达了命令,五辆俨如巨人般的巢车轰隆隆出动了。

    巢车又叫楼车,最早是将攻城士兵拉到高处观察城头敌情,就像鸟巢一样,所以叫做巢车。

    但随着攻城武器的大型化,巢车也发展出了很多功能,比如箭楼,木架顶端建造一个高台,可供百余名士兵站在高台上向城头射箭。

    再比如攻城槽车,实际上就是变相的攻城梯,建立一个密封的上城通道,这种攻城巢车底盘宽大,不易倾翻,以粗大的松木为架,四周包裹厚实的木板,再包上一层生牛皮。

    每架攻城巢车由四十匹训练有素的战马拉拽,周围还有上百名士兵一起推动,每架巢车周围聚集了上千士兵,他们构成一个攻城团队,在平坦的原野上缓缓前行。

    对付攻城巢车,弓箭已失去作用,唯一的有效办法就是火攻,其次便是用巨石连续不断的攻击,将内在的木头构架砸断,但周围防御森严,火攻很难实现,尤其用生牛皮覆盖,就是防止唐军火攻,其次是巨石攻击,投石机不可能连续砸中巢车,能击中一次就很不错了,却又于事无补。

    正因为难以对付,这种攻城巢车成了薛延陀人的攻城利器。

    五架庞大的巨型攻城巢车距离城墙越来越近,攻城的薛延陀士兵开始撤退,但弓箭手留在原处,用弓箭压制着城头上的唐军。

    ‘呜’低沉的号角声在原野上回荡,薛延陀士兵倾巢而出。

    一万四千名薛延陀大军重振旗鼓,他们跟随在五架攻城车四周,铺天盖地向城墙进发。

    郭宋目光严峻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五架攻城巢车,令道:“弓箭手撤回内城,长矛士兵集中在外城头,准备决战!”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七成胜面

    ‘嘭嘭’

    城头上的二十架抛石机不断发射,一颗颗巨大的石头呼啸从空中划过,射向攻城巢车,一颗巨石精准地砸中了一辆攻城巢车,将巢车顶盖砸得粉碎,碎木四溅,巢车晃了几下,却没有伤筋动骨,继续前行。

    但更多的巨石却是从巢车两边掠过,砸中地上的士兵.......

    尽管薛延陀军队也付出了不小的损失,但城上的投石机并没有影响到大军进军的决心,薛延陀大军距离城头越来越近。

    进入一百五十步线后,拉拽的战马都被撤掉了,改为由数百人推动攻城巢车前进。

    每一架巢车内的楼梯和平台上都站满了八十名身材魁梧、体格强悍的薛延陀士兵,他们是第一批攻城的士兵,为后续的士兵开辟一条道路。

    这是薛蛮头精心挑选的四百名最强悍的士兵,每个人身披锁子铁甲,头戴铁盔,手执盾牌和长矛,杀气凛冽。

    最上方的平台上站着二十名士兵,他们头顶上有木盖子,前方竖起一块大木排,高约八尺,上面包裹两成牛皮,前进时竖起作为挡箭牌,一旦靠近城墙,平板落下,搭在城头上,就成为一座现成的天桥通道,非常坚固实用。

    平台上,二十名强悍的薛延陀士兵手执长矛大盾,相貌狰狞,面无表情,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杀戮光芒,在他们身后是一条通往下方的楼梯,楼梯上也站满了士兵。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前方一切阻碍都被薛延陀士兵清理干净,五架攻城巢车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这时,郭宋下达了摧毁投石机的命令,投石机对于守城已经没有意义,一旦被敌军掌握,反而会成为他们威胁内城的利器。

    “轰!”

    一架攻城巢车顶住了城头,巨大挡板轰然落下,重重砸在城头上,里面的二十名士兵杀了出来,城头上,五十名长矛手一拥而上,和二十名薛延陀士兵激战在一起。

    五架攻城巢车先后抵达城墙边,迅速形成了五条上城通道,双方形成了五处攻防战,数千人在城头上混战在一起。

    一架攻城巢车正对九原县内外城的过城天桥,不断有敌军士兵涌上来,严重威胁着过城天桥的安全,郭宋带着三百名士兵冲了过去,眼看着对方要冲破唐军包围圈,却被杀来的支援力量压了回去。

    郭宋挥舞方天画戟,一记平刺,戟尖刺向敌军千夫长,这名千夫长力大无穷,十分强悍,已经有五六名唐军士兵死在他的狼牙棒下。

    千夫长狞笑一声,高高举起狼牙棒,狠狠向戟头砸去,‘当!’一声巨响,铁制狼牙棒重重砸在戟头,剧烈的反震让这名千夫长两臂酸麻,狼牙棒竟然脱手而飞。

    千夫长大叫一声,转身要逃,郭宋的长戟却丝毫不受影响,突然加速,‘噗!’长长的戟尖刺穿了他的前胸。

    千夫长惨叫一声,当场惨死,郭宋双臂较力,将他的尸体高高挑起,唐军士气大振,薛延陀士兵又是愤怒,又是畏惧,十几名士兵冲上来抢尸体,郭宋将尸体甩进城内,大喝一声,长戟左刺又劈,连杀十几人,使攻城敌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彼消此涨,百名唐军士兵攻势如潮,杀得薛延陀士兵节节败退,又重新退回了攻城巢车内。

    这时,数十名唐军士兵将一捆捆点燃的麦秆投入攻城巢车内,瞬间浓烟滚滚,里面的士兵惊慌失措,纷纷逃出攻城巢车,火势越烧越大,将整座巢车吞没了。

    在城墙中段,唐军取得了胜利,但其他四座攻城巢车,唐军却没有占优势,攻上城头的敌军越来越多,双方势均力敌。

    郭宋沉吟片刻,当即令道:“传令撤回内城!”

    李季大惊失色,“使君,我们并没有失败,为何要撤退?”

    郭宋决然道:“没有什么为什么,立即撤军!”

    军令不可违,李季万般无奈,只得下达了命令,“敲钟撤军!”

    ‘当!当!当!’

    急促的撤军钟声敲响,唐军开始从过城天桥撤退向内城撤退,过城天桥有两座,一座在城东,战争开始后便拆掉了,一座在城西,正对面的一座巢车正燃起熊熊烈火。

    这里由郭宋亲自坐镇,被唐军绝对控制,城头上的一千操纵投石机的民团士兵在拆掉投石机抛竿后,已经和钢叉手士兵一起率先撤退了,城头上的其余五千余士兵也在纷纷撤退。

    唐军士兵撤退也并不一定非要走过城天桥,比如南北两端的士兵被敌军阻隔,已经无法再过来,便直接从南北城头撤退,会有内城的士兵用梯子接应他们。

    随着唐军迅速撤退,越来越多的薛延陀军队攻上外城墙,薛蛮子大为激动,喝令道:“全军上城!”

    一万余薛延陀大军如潮奔涌,顺着四座攻城巢车冲上了外城墙,这时,郭宋手执长戟和大盾,如战神般站在桥头,等待最后十几名正向这边奔来的士兵。

    “快走!”

    十几名士兵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奔上天桥,郭宋向西城四处展望,再无一人唐军士兵,他这才一步步撤退,距离他最近的薛延陀士兵只有十余步,他们也不敢冲上前,提着长矛一步步跟随着郭宋,始终保持十步的距离。

    整个内城和外城上的士兵都呆住了,屏住呼吸望着天桥上的一步,天桥是一千多薛延陀士兵,密密麻麻站在天桥上,而另一头是他们的主帅,手执长戟举盾,步步后退,双方只相距十步。

    这时候没有人射箭,唯恐伤及自己人。

    距离内城还有一丈时,一名千夫长大喊一声,薛延陀士兵呐喊着猛冲上来,他们战术明确,必须和对方大将一起冲上内城,这样唐军就来不及割断绳索。

    郭宋却冷冷一笑,长戟猛然一挥,竟然将天桥斩为两段,天桥上的士兵惊恐大叫,重重向相距三丈的地面摔去,一千余士兵被甩了出去,非死即伤,惨叫声一片。

    郭宋的另一段也重重向城墙砸去,却被郭宋用长戟支住了城墙,他扔掉盾牌,单臂攀住绳梯一步步向上走,无比轻巧地上了城,内城上的唐军顿时一片欢呼。

    连薛蛮头也忍不住用战剑指着郭宋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人?”

    众人皆摇头不知,其中一名大将道:“听说对方主帅郭宋使用一支方天画戟,莫非就是此人?”

    薛蛮头脸色愈加难看,对方主帅居然是最后一个撤退,如果他的士兵能奋勇一点,说不定能生擒此人,他们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可汗,这个外城头修建得有点奇怪!”

    一名千夫长发现了端倪,外城上竟然没有下城的甬道,众人都愣住了,没有下城的甬道,这怎么办?

    薛蛮头冷冷道:“这还不容易,用简易梯子下去,再用梯子攻城,对方城头只有两丈,你们不要给我说攻不上去!“

    昨天晚上,薛延陀军队连夜制作了三百架简易粗陋的梯子,战争开始后,原本以为用不着,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用到了。

    一万多薛延陀军队纷纷架上梯子,向城下而去。

    此时,鏖战已经进行了四个多时辰,战争从清晨打到下午,一万八千薛延陀大军伤亡近五千人,目前只剩下一万三千余人拥有战斗力,他们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如果这场大战不打下去,他们近五千名士兵就白白损失了,况且他们已经攻下外城,这就像上钩的鱼,让他们放弃已经不可能了,就差最后一口将鱼钩吞下。

    郭宋就在等待敌军最后吞下鱼钩,他之所以决定放弃外城,就是担心薛延陀撤军,现在薛延陀占领了外城,就等于吃下了自己鱼钩上的饵,他也在等薛延陀大军最后一口吞下鱼钩。

    对于郭宋而言,敌军最后一口吞下鱼钩就是主力从外城下来,进入两城之间。

    在郭宋两边似乎只有五千士兵,但实际上,还有一万余士兵埋伏在城头上,就等着主帅下达全军出击的命令。

    唐军人数已经超过薛延陀军队人数,只要不是骑兵作战,这一战他们便已占据了七分的胜面,剩下的,就是屠杀多少敌人的差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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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迷失在乱世中的大唐,中原藩镇割据,边疆危机四伏,内忧外患,长安却夜夜笙歌,罗裙慢舞。他是一个独孤的猛卒,鹰镝千里,强悍的游牧勇士闻之丧胆,但大唐却没有他的荣耀。他拔剑茫然,英雄无觅归处。。。。。。猛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猛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猛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