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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猛卒txt下载     猛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召王夜宴

    一连几天,郭宋都在关中各地给阵亡将士家属送信,面对悲痛万分的阵亡将士家人,他的心情也格外沉重。

    这天傍晚,郭宋回到了清虚观,牵马刚走进大门,师兄甘风迎了上来,“师弟,你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

    “师兄,有什么事?”

    甘风取出两封请柬,“都是今天上午送来的,你自己看看。”

    “麻烦师兄了!”

    郭宋接过请柬,一份是赵腾蛟送来的,他父亲左卫大将军赵关山过六十大寿,特邀请他出席。

    郭宋问道:“师兄,朋友父亲过六十大寿,一般送什么礼?”

    “要看你朋友父亲是什么身份,然后交情怎么样?”

    “身份是左监门卫大将军,交情也就一般吧!”

    甘风想了想道:“说实话,长安人家过寿都很现实,送银子是最让人喜欢的,但你朋友父亲有点身份,送银子不妥,你可以去买个预祝长寿的吉利之物,我建议物品价值不要低于三百贯。”

    郭宋忽然想起多宝阁内有一对白玉寿桃,拳头大小,价值五百贯左右,送它作为寿礼最好。

    寿辰就安排在后天,自己还得去买件衣服,好在他手上的任务都差不多解决完了,最后一个士兵家属在长安城,明天一早就去送信。

    郭宋回到自己大帐,坐下闭眼休息片刻,他才取过第二份请柬,是召王李送来的请柬,竟然是请他今晚在太白酒楼赴宴。

    坦率地说,郭宋并不想去赴这个宴,一是他没有心情,其次他也不想被卷入皇位的争夺漩涡中。

    但考虑到李雪中送炭,送来了二十几顶大帐和很多生活用品,这么大的人情放在这里,他不可能装作视而不见。

    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到了,无奈,郭宋只得换了一身衣服,走出了大帐,临时军营内很安静,大部分士兵都派出去了,李季去了河东蒲州,梁武去了延州,大帐内只有十几名士兵看家。

    “长史要出去?”一名随从跑上前问道。

    郭宋点点头,“我有点私事,你们就不用跟随了,你们好好吃饭休息,明天咱们再去最后一家。”

    郭宋索性也不骑马,出门雇了一辆牛车,前往平康坊太白酒楼。

    一名酒保领着郭宋上了三楼白玉堂,只见门口站着几名侍卫,一名侍卫问道:“可是郭长史?”

    郭宋点点头,“正是!”

    “殿下已等候多时了,请进吧!”

    郭宋推门进了房间,房间很宽敞,被三扇精美的屏风隔成里外两间,外间几名琵琶女在弹琴低唱,里面放着一张很大的坐榻,上面摆放了一圈低矮的桌子,五六人围着在桌前。

    只听李呵呵笑道:“郭长史来了。”

    郭宋走过屏风,歉然抱拳道:“我刚刚才回长安,来晚了!”

    坐榻上除了李外,还坐着四人,年纪都不小了,看样子都是朝廷官员,郭宋只觉其中一人依稀眼熟,其他都比较陌生。

    “郭长史请坐,这里不方便,我们就不站起身了。”

    李笑着请郭宋坐下,郭宋身旁正是郭宋看着有点眼熟的官员,好像在天子御书房门口有过一面之缘。

    郭宋忽然想起来了,“你是.....韩相国?”

    男子捋须微微笑道:“老夫韩,郭长史,我得向你道歉!”

    郭宋坐下笑道:“韩相国何出此言?”

    “老夫身为吏部侍郎,才刚刚得知郭长史出任安西都护府长史之事。”

    “天子的任命,传到吏部也会脱节吗?”

    “有时候会出现,但这种情况很少,至少在我出任吏部侍郎的这两年还是第一次,这是我的失职,我向郭长史道歉。”

    郭宋淡淡道:“这应该不是你的责任吧!”

    旁边另一名年纪颇大的官员愤然道:“朝中都知道,元载才是真正手握吏部大权之人,吏部里的要害职务基本上都是他安插的人,任人唯亲,蔑视天子圣谕,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此人就是奸相国贼,他一日不除,大唐就一日不宁。”

    郭宋对此人顿时刮目相看,这位是谁啊!指名道姓炮轰元载,朝中还真没有几人能做到。

    “这位前辈是”郭宋问道。

    韩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也是刚调回京的大唐名臣,以书法名动天下,颜真卿听说过吗?”

    郭宋肃然起敬,起身行礼道:“久闻鲁郡公大名,小子失礼了。”

    颜真卿已年近七旬,刚从荆州刺史任上被调回京城,还没有任命官职,他嫉恶如仇,最看不惯元载的贪赃枉法,今晚是韩邀请他来赴李的宴席,他也毫不犹疑答应了。

    颜真卿笑着摆摆手,请郭宋坐下,目光赞许道:“郭长史置生死于度外,悲壮西征,令人敬佩,大唐有此慷慨赴义之士,大唐之幸也!”

    召王李又给郭宋介绍另外两人,他指着身旁的一名老将道:“这位是军中元老,扶风郡王马,曾任尚书左仆射,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又是一位重量级人物,不等郭宋起身行礼,马却给他跪下行一大礼,吓了众人一跳。

    “老郡王,这是为何?”

    马含泪道:“我听说安西都护府尚在,令我心急如焚,恨不得领军杀回去,可惜我已有心无力,多亏郭长史率军西去,联络了安西驻军,老夫不胜感激,唯有大礼相谢!”

    马是安西军老将,对安西的感情极深,他多次上书要求朝廷西征,但都没有结果,令他深为遗憾。

    李连忙道:“今天是本王请客宴会,大家都随意一点,以后有时间再交流,我再给郭长史介绍最后一人。”

    他指着一名最年轻的官员道:“这位是杜黄裳,也是朔方军出来的,现任侍御史,和本王私交很好。”

    又是一个名人,杜黄裳是唐宪宗时的宰相,他曾是郭子仪帐下从事,用今天的话说,他曾是郭子仪的秘书,最早在秘书省任职,陪召王李读书,所以两人私交很好。

    众人一一见礼,李拍了拍手掌,美味佳肴立刻如流水般端了上来,还上了三瓶眉寿酒。

    众人斟满酒,李举杯笑道:“今天本王有一点雅兴,特请诸位一起饮酒,同时也将郭宋小友介绍给大家,虽然朝廷某些人对郭长史的功劳视而不见,但公道自在人心,这第一杯酒,我建议敬郭长史。”

    众人一起举杯,笑道:“恭贺郭长史圆满完成任务,凯旋归来!”

    众人一饮而尽,侍女又给众人斟满了酒,郭宋心中感动,起身举杯道:“感谢召王殿下和各位前辈厚爱,郭宋这杯酒敬召王殿下,也敬各位前辈!”

    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

    ……….

    书房内,李适负手站在窗前,黑着脸听取卢杞的最新报告。

    “消息确实可靠,在太白酒楼的白玉堂内,召王宴请了五名大臣,韩、颜真卿、马、杜黄裳和郭宋。”

    “他们谈些什么?”李适冷冷问道。

    “具体谈什么不太清楚,但我们的人说,隐隐听到他们谈及西域。”

    “我猜他们一定会谈到西域。”

    李适重重哼了一声,“不知好歹,亏我还想重用他,太令我失望了!”

    卢杞暗暗得意,他终于成功地改变了李适对郭宋的观感,他低声道:“他尽管毕竟年轻,但不可能不懂去赴召王的宴席意味着什么?殿下,这是他的选择。”

    李适黑着脸半晌道:“本王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赵府寿宴(一)

    次日一早,郭宋去了最后一户阵亡士兵家中,这是一名年轻的士兵,还没有成婚,父母和兄长住在长安城外,务农为生。

    这名士兵也是幸运的,他是在龟兹和吐谷浑军队作战中阵亡,骨殖被带回了长安,交给他父母兄嫂。

    两个老人在屋里抱头痛哭,但兄嫂在短暂的难过后,却忍不住喜笑颜开,五百两银子对他们是一笔难以想象的财富,他们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这笔钱,现在这笔钱可以让他们还清所有的债务,还能买下上百亩农田,使他们再也不用承受佃农之苦。

    郭宋这几天尝尽了人生百态,对阵亡将士家属的悲喜交集他也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个时代人命轻于鸿毛,死亡却是常态,一匹布、一件敛衣,一副棺材就是一名士兵阵亡的抚恤,而五百两银子对于绝大多数百姓都是一笔庞大的财富,让阵亡将士的家人怎么能不在万分悲痛的同时又欢喜无限。

    尽管郭宋付出了天价的抚恤金,但他并不后悔,至少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无愧于二百多名阵亡将士的牺牲,至少他还收获了七十五名将士的忠心。

    回到京城,郭宋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又去东市多宝阁内买下了一对白玉寿桃,写一封贺贴,派一名士兵给赵府送去。

    送贺礼是有讲究的,小户人家讲究人和贺礼一起来,而官宦人家或者豪门则是先把礼送到,贺寿当天,客人就不用大包小包地拎着贺礼上门了。

    也有不少大户人家是客人上门时带一份礼单,然后有司仪会高声宣读贺礼,贺礼送得多,主人欢喜,客人也会洋洋自得,倍有面子,贺礼送得少,主人不高兴,客人也暗自惭愧,这种情况一般会在乡绅或者商人大户中出现,权贵豪门并不太看重贺礼,多少会给客人留几分面子。

    赵家在关陇贵族中属于中间阶层,这也和他们祖先赵贵的大将身份有关,他们没有西魏皇室元家高贵的血统,也没有独孤氏、窦氏、长孙氏与大唐皇族李氏代代联姻的关系。

    从一开始起点不高,赵家在关陇贵族中便一直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位子,随着大唐立国已过百年,尤其武则天严厉打击关陇贵族,并迁都洛阳后,关陇贵族在大唐的地位渐渐衰落了。

    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关陇贵族才重新在军队中找回了地位,又重新开始崛起。

    赵氏家主赵关山在太上皇李隆基的夺门之变中立下大功,被李隆基封为左监门卫大将军,这个位子他一坐就是十几年,他儿子赵腾蛟也在河西表现优异,被破格提拔为甘州都督,赵家复兴有望。

    所以今年适逢赵关山六十大寿,赵家便想借这次机会风风光光办一次大寿,再次提高赵家的地位。

    赵府位于太平坊,是一座占地八十亩的巨宅,一大早,赵府便张灯结彩,摆出长长的桌子,准备迎接贵客。

    数十名赵家子弟开始忙碌起来,赵府大门颇为宽敞,他们又向左邻右舍借了空地,用来给客人停车。

    上百名请来的歌姬舞姬也在府内进行彩排,厨房内也热闹异常,几家最有名的酒楼请来的主厨在比拼厨艺。

    连西市的眉寿酒铺也受了影响,赵家特地订了一千瓶眉寿小瓶酒,他们送出了五百张请柬,按照每家坐一张小桌子算,每张桌子摆两瓶酒。

    寿堂设在中庭主堂内,墙上挂了一个巨大的寿字,桌案上摆着寿桃、白果、芝麻等等吉利之物,两边还有两根大大的寿烛。

    寿堂内摆了三十张独坐小席,这里都是地位崇高的朝廷高官所坐,上面有名字,比如右首第一个位子便是监国鲁王殿下,接下来是相国元载等等。

    而大部分坐席都安排在中庭院子和东西两个大院内,搭建了几座大棚。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客人能都享受单独坐席,还很有不少联席,一个回字型的桌子四周至少可以坐十人,居然是聚坐在一起,但酒菜却是严格的分餐。

    尽管酒宴是傍晚才开始,但从中午开始,便有不少客人陆陆续续来了。

    一辆辆豪华马车停在府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不断有客人谈笑风生出现在大门处。

    这并不是客人们性急,而是一种传统,在自古以来的寿席、婚宴以及各种请客吃饭,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一种社交平台,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都会很珍惜这种机会。

    有人想攀附权贵,有人想做成生意,也有人想官场某位,还有很多人是想给儿女寻找合适的姻缘,就算什么想法都没有,也会想着自己有一根新买的簪子,戴出来炫耀一番,或者自己做了一套名贵的服饰,穿出来压倒其他女人的气场。

    所以在前来赴宴的客人中,男人都穿得大同小异,头戴纱帽,身穿衫,腰束革带,区别也只是在各自衫的颜色,或者腰间革带上挂的各种小玩意。

    但女人就不一样了,她们竭尽所能来装扮自己,从发型、头饰、胭脂、衣着,甚至仪态,赵府大门前一片粉白黛绿,这大都是年轻的小娘子,个个打扮得清丽脱俗,楚楚动人。

    对于稍微年长的贵妇,则打扮得浮翠流丹,丰容靓饰,光是满头的名贵珠翠就十分夺人眼球。

    就连一些年老的贵妇也是打扮得风鬟雾鬓,雍容华贵。

    下午时分,郭宋也骑马来到赵府,他今天换了一声浅蓝色衫,头戴纱帽,腰束革带,虽然脸上略显得黑瘦一点,但他身材高大挺拔,更显得他器宇轩昂,英姿过人。

    郭宋今天骑的是黑金刚,一般在京城活动,他大部分时间都会骑稍微普通一点的黑金刚,他的火龙王太引人瞩目,会引来一些居心不良者的窥视。

    郭宋来到赵府门前,一名赵氏子弟上前拱手道:“公子可是来参加寿宴?”

    郭宋点点头,“赵都督给我送的请柬!”

    “原来如此,马匹给我,公子请去登记一下。”

    郭宋翻身下马,将马匹递给赵氏子弟,对方给了他一块小铜牌,“这是取马的凭据,公子收好!”

    一般这种小牌子都给随从,只是郭宋没有随从,那牌子只能给他本人了。

    郭宋接过牌子随手揣进怀中,快步来到大门前,大门口站着十几人,估计是几家熟人相遇,几个男子相谈甚欢,几个女人也聚在一起,一边眉飞色舞谈论着什么,却一边暗自打量对方的服饰。

    旁边却站着几名身穿半袖罗裙的少女,头梳望月环髻,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当郭宋走过来时,几名少女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唐朝以高胖为美,男子尊崇高大健壮,女子则偏向丰满,虽然唐朝男子身高普遍在一米七五以上,但身高一米九的郭宋出现,还是显得格外卓尔不凡。

    郭宋把手中请柬递给了负责接待的赵氏子弟,几名赵氏子弟都吃了一惊,他们还以为郭宋是跟随父母同来,没想到人家就是正客。

    赵腾蛟的二叔赵云海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失礼了,正好腾蛟陪几个客人进去了,公子先签到,然后我马上派人去找他。”

    一般而言,谁发的请柬就由谁来接待,主要怕不了解情况怠慢了贵客,在豪门权贵人家,这种礼仪是很注重的,唯恐稍有怠慢,会得罪人。

    郭宋笑道:“不用麻烦他了,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正好赵腾蛟在接待几个重要的军方高官,还真不一定能抽身出来,既然对方这样说,赵云海也顺水推舟道:“公子先签个到吧!”

    郭宋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赵云海又指指旁边的空白处,“公子可有什么爵位、勋官之类?或者在朝廷担任什么职务?”

    郭宋想了想,提笔写下了‘灵武县侯’四个字。

    赵云海微微一怔,县侯可是从三品高爵,虽然不能和从三品高官相比,但也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一般只有远房皇族、外戚、或者功勋权贵的嫡子,才会有这么高的爵位,眼前这个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吧!他莫非是某个权贵的子女?

    ‘郭宋’?这个名字隐隐有点耳熟,赵云海猛然醒悟,莫非是郭子仪的子侄?

    “冒昧的问一下,郭公子和郭老令公是什么关系?”

    郭宋淡淡一笑,“他是我长辈!”

    赵云海更加坚信郭宋是郭子仪的孙子了,他连忙招呼一名子弟,“老七,你带郭公子进去,给他找个地方休息!”

    一名年轻子弟点点头,上前对郭宋笑道:“郭公子请随我来?”

    “麻烦了!”

    郭宋跟随年轻子弟进了赵府,赵云海沉吟一下,又忽然自言自语道:“不对!”

    他刚刚才想起,给郭家只有一份请柬,不可能单独请郭子仪的孙子,这是比较无礼的举动,这个郭宋应该不是郭子仪孙子。

    那他又会是谁家子弟?

第二百一十三章 赵府寿宴(二)

    这时,几名女客走了过来问道:“刚才那个年轻人是谁?”

    郭宋的气质和形象确实很引人瞩目,几个贵妇虽然在闲聊,但目光却没有放过四周的亮点,郭宋的到来立刻引起她们的瞩目。

    赵云海苦笑一声道:“他是我侄子的朋友,叫做郭宋,好像还是县侯,具体是哪家的孩子,我还真不清楚。”

    几个贵妇反应极快,“会不会是郭淑妃家的孩子?”

    她们想到的不是郭子仪,而是太上皇的淑妃,一般外戚封高爵是很有可能的。

    “郭家已经过气了,除非他姓独孤,那才是良配。”

    几个贵妇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赵云海脸上肌肉直抽,这几个女人还真敢说话,独孤家的嫡子轮得到她们?那是要娶公主或者县主的。

    不过赵云海心中也疑惑起来,如果这个郭宋不是郭子仪的孙子,难道他真是郭淑妃家的子侄?

    ........

    郭宋进了赵府,赵府内客人已经不少了,到处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官员,这个时候就是搭上人脉,建立关系的机会了,一些年轻官员趁机和权官搭讪,认识了以后,为下一步上门拜访做铺垫。

    “郭公子,我带你看看坐位,等会儿人太多,不好找!”

    “多谢了!”

    赵氏子弟很客气,带着郭宋一路来到东院,东院也搭了一座巨大的棚子,有数百名宾客在这里用餐,位子并不是随意而坐,每个位子上都写有名字。

    “在这里!”

    赵氏子弟很快给郭宋找到了座位,还不错,正好在走道边上,位子比较宽敞,如果夹在中间就难受了。

    赵氏子弟又让一名侍女给郭宋上一盏茶,歉然笑道:“公子先休息,我还要去大门口迎接客人,就先失陪了。”

    “赵公子尽管随意!”

    赵氏子弟抱拳行一礼,便匆匆走了。

    郭宋坐在榻上慢慢喝了几口茶,大棚里也有五六名和他一样的单身官员,都独自坐着喝水,赵家对自己还不错,还是一杯煎茶。

    郭宋喝了几口茶,身后忽然有人叫他,“郭公子!”

    郭宋一回头,顿时大喜,叫他的人竟然是皇商大管事李安,他连忙起身行礼,“安叔,好久不见了!”

    李安在长安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他不是朝廷官员,但他人脉深厚,朝廷权贵基本都认识,甚至连天子也和他私交不错。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去看看我?”李安笑道。

    “回来有一阵子了,一直在忙碌阵亡将士的事情,直到昨天才忙完,这不,又接到了赵家的请柬。”

    李安和郭宋坐下,微微笑道:“你自掏腰包十二万贯给阵亡将士家属发抚恤,在长安已经传开了,贤侄,大部份人都说你蠢啊!”

    郭宋摇摇头道:“我自求问心无愧,管别人怎么说我!”

    “但我觉得这却是一个好买卖,在商言商,贤侄莫怪我言语不敬。”

    郭宋笑了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安叔怎么想,我当然不会干涉!”

    “贤侄听说过千金买骨的故事吗?你这个举动就是千金买骨,说明你重情重义,钱算什么,在大唐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郭宋苦笑一声,他可没这样想过,他只是希望将士们能安息。

    郭宋不想谈这件事,便岔开了话题,“说起来还要多谢安叔把多宝阁让给我们,安叔一直很照顾我的生意。”

    李安呵呵一笑,“那件事其实和你无关,我和你师兄很投缘,多宝阁虽然赚钱,对我来说,赚钱的路子太多了,我无儿无女,也不需要那么多钱,那次你师兄来找我,求我介绍一条生意路子,我正好多宝阁想放手,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了,另外几个东主都是皇亲,听说我不做了,也跟着把份子一起卖给了你师兄,其实也是师兄的运气。”

    “他的运气一向不错!”

    李安沉吟一下道:“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或许你不会在意,但我不能不说。”

    “安叔尽管说!”

    李安压低声音道:“我劝你尽量少和召王往来,不要在关键问题上站错队。”

    “安叔听到了什么吗?”

    “有些事情在官场上传得很快,像你和召王一起从河西回来,还有召王给你送帐篷,这些朝廷都已经传开了,一旦打上了召王的烙印,对你不利啊!”

    郭宋倒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传得这么快,那自己和召王吃饭的事情会不会被人知道了?

    郭宋从怀里摸出一块羊脂籽玉,递给李安,“这是我在安西得到的,这块玉送给安叔了。”

    李安嗜玉如命,连忙接过玉细看,只见这块玉细白如脂,毫无一丝瑕疵,上面有点点洒金,顿时大喜过望。

    “贤侄,你在安西是不是得了很多玉?”

    郭宋没好气道:“我在安西的玉再多,也没有你老收藏得多,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多宝阁看看,他们从我手下士兵们手中收了不少玉。”

    “好!我明天就去多宝阁看看。”

    这时,有人在帐外喊道:“老安,走了!”

    李安对郭宋笑道:“有人约我去听曲,要不要一起去?”

    郭宋摇了摇头,李安呵呵一笑,“年轻人,要多接触一下女人,你才会觉得生活其实还是很美好的。”

    “安叔去吧!我想去逛逛园子。”

    “那好,我先去了,回头再来找你。”

    李安笑着拍拍他肩膀走了,郭宋又喝了两口茶,坐着也觉得有些气闷,他便起身向外面走去。

    赵府的客人越来越多,东院、西院和中庭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官员,各个楼台亭阁都已经坐满,唐朝女人也不用专门回避,她们也集中在一起闲聊。

    郭宋走了一圈,索性向后院花园而去,后宅不对宾客开放,但花园可以,东西两院各有一条长廊可以走过去。

    赵府的后花园呈一条狭长型,大约有二十余亩,实际上就沿着一条穿府而过的小河布置,此时正值仲春,花园里姹紫嫣红,份外妖娆,但进了花园,郭宋便后悔了,这里几乎都是年轻少女们的世界,足足有一百余名少女在花园里结伴赏花。

    她们大多穿着各色罗裙,双臂环绕轻纱,肌肤粉白,充满了青春活力,但花园里也有不少年轻男子,但他们明为赏花,实为看人。

    各种宴席同时也是年轻人见面了解的机会,唐朝没有相亲的风俗,年轻人大多通过各种活动认识,然后请父母求亲,如果门第差异不是太大,父母一般都会成全儿女的请求。

    当然,权贵官宦子弟也有很多为了某种目的而联姻,尤其是关陇贵族,婚姻就是他们彼此之间联系的一种纽带,基本上都是政治联姻。

    郭宋感觉不远处有好几个少女在窃窃议论自己,他有点尴尬了,他可不是为了赏美而来。

    他连忙转身向回走,穿过一座小桥,小桥上也有一座亭子,却见一名少女正扶在栏杆上望着随风而飘的柳絮。

    她穿一条浅绿色长齐胸罗裙,外披一件半袖襦衣,双臂上绕一条黄色丝帛,头梳单环望月髻,斜插一根步摇簪子,由于背对着郭宋,看不到她的容貌,但觉她肌肤晶莹如雪,雪白的脖颈优美而颀长,身材苗条,大概在一米六左右。

    郭宋从她身边快步走过,却听见她低低吟诗道:

    二月杨花轻复微,

    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

    一向南飞又北飞。

第二百一十四章 赵府寿宴(三)

    郭宋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犹豫一下还是笑问道:“这是写柳絮吗?”

    少女慢慢回过头,郭宋的目光一下子凝滞住了,他竟然看到了一张无比娇艳的脸庞,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张美若天仙似的俏脸,看她年龄虽然才十四五岁,但那种清丽脱俗,仿佛不带一点人间气息。

    “有感而发,让公子见笑了!”

    她盈盈行个万福礼,转身要走,郭宋心念一动,笑道:“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

    少女停住了脚步,她细细咀嚼一下郭宋念的诗,回头好奇地看一眼郭宋,又问道:“下面应该还有吧!”

    郭宋笑着又继续道:“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很有特色的长短句,文辞精妙,是公子自己写的?”

    郭宋淡淡笑道:“假如姑娘找不到它的出处,那就算是我写的吧!”

    “好大的口气!”

    少女微微冷笑道:“我再出一题,若你写出一诗,那我就承认刚才的长短句是你写的。”

    郭宋走进亭子坐下道:“姑娘出题吧!我洗耳恭听。”

    少女沉吟一下,她忽然嫣然一笑道:“刚才我写的诗确实是柳絮,我不考你别的,就让你再写一首柳絮诗,或者是长短句。”

    这个题出得好,在同一物上写出两首诗,才是见真章。

    郭宋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他故作思索片刻,缓缓道:“那我就再赋一首长短句,请姑娘斧正!”

    “公子请!

    郭宋缓缓吟道:“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少女眼中闪出异彩,脱口赞道:“好一个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然后呢?”

    郭宋继续道:“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少女有点急了,连忙道:“公子请稍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

    她匆匆去了,郭宋坐在桥亭上,心中却有点好奇,这个少女文才极高,在唐朝应该很有名才对,郭宋却一时想不起中唐的女诗人有哪些?

    不过这个少女却长得和唐朝少女大不相同,唐朝年轻女子大多长得珠圆玉润,而这个少女的脸庞却有一种后世女子的精美轮廓,充满了质感。

    郭宋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少女拎着一只书袋匆匆回来,歉然笑道:“让公子久等了。”

    她取出白纸和笔墨,将纸铺在石凳上,笑吟吟道:“烦请公子把刚才的两首长短句写下来。”

    “为什么要写下来?”郭宋故作不解地问道。

    少女狡黠一笑,“我才疏学浅,见识寡薄,这两首长短句我要拿给高人鉴别,看看是不是他人所写?”

    郭宋提起笔,一会而就,想了想,又落了自己的名款,‘灵州郭宋’。

    少女暗暗赞叹,这一笔字写得苍劲有力,直透纸背,看来是有几分才学。

    “郭公子是灵州人?”

    “是在灵州出身,不过现在混迹于长安。”

    少女淡然一笑,“能进赵府为客,可见混得还不算差,多谢公子赐字。”

    “写得不好,献丑了,不过诗不好吗?”

    “这个要鉴定后再说了。”

    少女收起郭宋写的字,抿嘴一笑,转身便离去了。

    “等一等!”郭宋连忙喊道。

    少女停住脚步,回眸笑道:“莫非公子灵感未尽?”

    郭宋抱拳道:“还未请教姑娘的芳名?”

    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郭宋,“我姓薛,京城人。”

    郭宋心念一动,竟脱口而出,“你是.....薛涛?”

    少女也愣住了,“公子知道我?”

    郭宋一拍额头,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刚才少女吟的柳絮诗自己读过的,薛涛的诗啊!

    这个少女十四五岁,年纪也对上了,她父亲应该就是这两年得罪元载而被贬去巴蜀,没多久病死在云南,母女因此陷入贫困,薛涛被生活所迫,才卖身为乐籍,成为了历史上的名妓,也是唐朝著名的女诗人。

    少女更加好奇,歪着头看了郭宋半晌笑道:“公子竟然知道我,可我从未听说过公子之名。”

    这时,郭宋见一妇人快步向这边走来,估计是薛涛的母亲,他不想惹出是非,便抱拳笑道:“认识薛姑娘,郭宋深感荣幸,我们有缘再见!”

    他躬身行一礼,便转身匆匆走了。

    少女正是薛涛,她父亲薛郧官任礼部郎中,和赵云海交情很好,他接到了请柬,便带着妻女来赵府赴宴,没想到薛涛竟然无意中认识了郭宋。

    不过薛涛也并不感到惊讶,她**岁时就被长安文人誉为小才女,很多人都听过她的名字,这个年轻知道自己也不足为奇。

    倒是这个年轻人,诗不错,书法也不错,自己却从未听说。

    薛涛望着郭宋远去的背影,她对这个才学颇高的年轻人倒真有了一丝好奇。

    “涛儿,他是谁?”薛涛的母亲韩氏走上前问道。

    薛涛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像风一样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去?”

    韩氏大为不满,“你和他聊了半天,聊到最后还是陌生人,有什么意思?”

    薛涛叹口气,无奈道:“依母亲的想法,什么才算有意思?”

    “至少要知道他是什么背景,他父母是谁?做什么官职,家境如何,他本人在做什么?这些才是重点,你已经不小了,别再整天悲风叹月,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才是正经!”

    薛涛的脸腾地红了,“娘,你在胡说什么?让别人听到会笑话我们!”

    她一跺脚,转身快步离去了。

    韩氏却不肯放过她,追着她问道:“你只要告诉我,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别的我就不问了。”

    薛涛无奈道:“我只知道他姓郭,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她加快速度离去,韩氏没有再跟随她,而是站在那里喃喃自语,“姓郭?这又会是谁家的公子。”

    .........

    郭宋走到后园大门处,却隐隐听见几名男子正在点评后园的少女们。

    “论美貌,还是薛姑娘当仁不让,我阅女无数,堪称倾国倾城者仅此一人......”

    郭宋听见有人在评论薛涛,不由放慢了脚步。

    “薛才女家境不行,她家连房子都是租的,做个知己还不错,娶妻门第不般配,我倒觉得独孤之女和窦氏之女不仅有国色天香之貌,而且家世深厚,上品门第,那才是娶妻的良配。”

    “算了吧!关陇贵族之女岂是我们能想念的,还是现实一点,能娶上世家之女就不错了。”

    郭宋摇摇头,这些年轻人都很现实啊!对他们而言,娶妻是一门学问,关系到自己前途未来,一个个把门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一名年轻男子飞奔而来,高声道:“大家快去,元相国来了!”

    几名亭子里的年轻男子都跳了起来,向前院飞奔而去。

    赵府大门前一阵骚动,相国元载来了,官员们都从四面八方赶来,;连今天的寿星赵关山也亲自到大门处迎接。

    元载的权势滔天,甚至连监国李适都要看他脸色,任何朝廷官员任命都要由他过目初审,三品以下官员任命甚至直接由他决定,不用上呈天子,除非是吏部侍郎和户部侍郎这样的关键职务。

    这就是他否决了天子任命郭宋为安西都护府长史的原因,从法理来说,他的做法并没有违规,安西都护府长史是正五品文职,天子无权直接任命,应该是吏部根据考核提出名单人选,然后几名宰相讨论后决定正式人选,报天子朱批后通过。

    天子有低品官员的任免建议权,几名相国商量后可以反驳天子建议,但必须拿出书面理由,天子接受后才能作罢,但像元载这样专横独断,直接否决了天子的任命建议,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藐视皇权,和之前的鱼朝恩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元载飞扬跋扈的一面,只有少数人能感受到,大部分中低层官员看到的却是元载礼贤下士,关心下属疾苦,和蔼可亲的另一面。

    “元相国亲自来鄙府拜寿,老夫担当不起啊!”赵关山满脸诚恳道。

    元载呵呵一笑,“大将军寿辰,元某自然前来祝寿,另外,我同时还代表元家给大将军贺寿,家主身体感恙,不宜出门,专门托我前来,祝大将军长寿万福,子孙昌盛。”

    “太感谢了,相国请!”

    元载笑着点点头,提笔签了自己名,便跟随着赵关山进了府门,两边早已挤满了朝廷官员,纷纷鼓掌欢迎元载到来。

    元载笑眯眯向众人挥手问候,郭宋双手抱在胸前,倚靠在东院大门旁冷冷看着元载,历史上,元载就是今明两年被拿下,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时,元载忽然看见远处的郭宋,郭宋脸上那种挑衅的冷笑让他心中一阵不舒服。

    元载笑呵呵向郭宋招招手,“贤侄,原来你也在这里!”

    郭宋点点头,“元相国,几天不见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赵府寿宴(四)

    众人一片哗然,元相国竟然主动给一个年轻人打招呼,更重要是,这个年轻人还对元相国带着冷意,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是谁啊?

    无数双眼睛投向了郭宋。

    元载没想到郭宋当面不给自己面子,心中恼火,脸上却笑呵呵对众人道:“是我岳父的小徒弟,少年轻狂嘛!可以理解。”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层关系,不少人心中羡慕郭宋,和元相国有种关系,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郭宋却不屑一顾,冷冷道:“元相国当年不是公开和王忠嗣断绝翁婿关系了吗?哪里还有什么岳父?”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露出震惊之色,还第一次看见有人敢这样对元相国说话,这是当众打脸啊!

    元载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脸上的笑容消失,重重哼了一声,快步向大堂内走去。

    赵关山脸上也挂不住了,赵家要得罪元相国,他低声恼火问道:“那个年轻人是谁发的请柬?”

    “好像....是大公子!”

    “去告诉大公子,有些客人我们不欢迎!”

    说完,他急追着元载的背影而去。

    郭宋已经转身去了东院,客人们还在窃窃议论,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赵府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幕,权倾朝野的元相国居然被一个年轻人毫不留情揭短,这绝对是轰动京城的大事,这个年轻人的身份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强烈兴趣。

    郭宋刚回到东院,却被人一把抓住胳膊,郭宋回头,却见李安气急败坏瞪着自己,“你在干什么?你在毁掉自己前程啊!”

    郭宋挣脱他的手,淡淡道:“得罪元载就是毁掉自己前程?”

    “你以为呢?元载掌握着吏部大权,他一句话就能将你贬官出京。”

    郭宋笑了起来,“我这个安西都督府长史还只是天子口封,吏部根本就没有备案,他打算贬我什么官?不是很滑稽吗?”

    李安叹口气,“你真的不该这么任性,公开羞辱元载,彻底把他得罪了。”

    郭宋摇了摇头,“元载公开羞辱天子他都不怕,我怕什么?”

    不等李安再说,郭宋又抢先道:“在关键时候站队很重要,安叔这两年最好离元载越远越好。”

    李安一下子愣住了,郭宋转身离去了,留下李安独自在那里咀嚼郭宋的话。

    他心中倏然吃惊,难道元载要出事了吗?

    郭宋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努力让自己怒火平静下来,事实他并不想公开打元载的脸,倒不是因为元载,而是他得给赵府面子,这其实也在削赵家的颜面。

    但听得元载无耻地称呼岳父,郭宋心中的愤怒再也忍不住,他曾经那样诋毁师父的名声,现在居然又称岳父,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时,赵腾蛟出现在郭宋身边,他心中暗暗叹口气道:“我居然不知道贤弟和元相国矛盾很深,能否给我说一说?”

    郭宋知道,赵腾蛟对自己说什么不重要,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才重要,这代表着赵家的态度,自己给赵家惹了麻烦,赵家要赶自己走了。

    郭宋点点头,“我和元载是有些私人恩怨,也不便多说,另外,我军营那边还有点事,只能先告辞了。”

    赵腾蛟也是左右为难,郭宋是自己请来的,赵家却要把他赶走,自己会彻底得罪朋友,还坏了名声,他心里很清楚,只要郭宋出了赵家大门,他们关系就彻底破裂了。

    赵腾蛟一咬牙道:“贤弟不要走,有什么事情我来扛,我去给父亲说,这件事和你无关,赵家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

    郭宋笑着拍拍他胳膊,“赵兄是仗义之人,不过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给赵家惹了麻烦,我不会连累赵家,等会儿我就离去。”

    “不!不!不!”

    赵腾蛟连忙摆手,“你千万别走,我再和父亲商量一下,应该能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你稍等我片刻,我再去和父亲谈一谈!”

    郭宋点点头,“好吧!我等赵兄片刻。”

    这时,外面又一阵骚动,有人喊道:“监国殿下到了!”

    官员们纷纷向前院奔去,郭宋坐着喝茶,他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赵腾蛟匆匆赶到前院,正好他父亲赵关山亲自把监国李适迎了进了中堂,正在陪同李适和元载说话,赵腾蛟进退两难,只得站在堂外给父亲使眼色。

    赵关山看见了堂外儿子,便道了一声歉,起身走了出来。

    “处理好了吗?”赵关山问道。

    赵腾蛟半晌道:“客人是我们请来的,不能赶走别人。”

    赵关山顿时急了,“我已经向元相国保证,不欢迎这种客人,你让我怎么向相国交代?”

    “父亲,还是要请元相国理解,要是我们把客人赶出去,赵家的名声怎么办?”

    “你说得容易,那你为什么不去解释?”

    ........

    父子二人在堂外争论,李适看见了,笑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元载心知肚明,他冷冷道:“应该和我有关系吧!”

    “什么?”李适一怔。

    大堂顿时雅雀无声,十几名官员的目光都投向元载,元载不露声色道:“今天我被一名年轻宾客公开羞辱,赵家父子应该在为怎么处置这名宾客而争论吧!”

    李适更加疑惑了,“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公开羞辱元相国?”

    “其实这个人殿下也认识,郭宋,殿下不奇怪吧?”

    李适呆了一下,“郭宋?”

    元载淡淡道:“或许是我坚持原则,不同意圣上授他官职,所以他恼羞成怒,公开对我出言不逊,年轻人嘛!我不想和他计较。”

    这时,赵氏父子走进来,向元载行礼道:“这次是赵家安排失当,责任在我们,我们向元相国道歉,我们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之事。”

    赵氏父子争执不下,便打算含糊处理此事,赵关山也意识到,把客人赶走,确实对赵家名声会有影响。

    元载喝了口茶,微微笑道:“我刚才就说,这是小事一桩,我不会放在心上,大将军不必为此大动干戈,更不要为此感到为难。”

    旁边卢杞接口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元相国自然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但并不代表大唐的宰相就可以随意羞辱,这样吧!把郭宋找来,当众给元相国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结。”

    卢杞又问李适,“微臣这样建议可好?”

    李适点点头,对赵氏父子道:“卢使君的建议很好,就说是本王的意思,请郭宋过来,大家把事情讲清楚,该道歉就道歉!”

    赵腾蛟暗暗叹息一声,以郭宋的性格,他怎么可能向元载道歉,还不如刚才就让离去,事情恐怕要闹大了。

    但赵腾蛟也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匆匆向堂下走去。

    监国殿下要求郭宋公开向元相国道歉的消息传开,大臣都纷纷向大堂涌来,堂下站满了人,既然是要求公开道歉,自然就不会阻止大家旁听。

    此时在东院大棚内,赵腾蛟还在劝说郭宋,“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毕竟是宰相,向他道歉也不会丢面子,在众目睽睽下,他也只能大度地接受道歉,这件事就算了结,他不敢继续在背后给贤弟穿小鞋,免除了后顾之忧,其实这对贤弟是好事。”

    郭宋一摆手,“兄长不要再劝我,我会给兄长一个面子,去和元载好好谈一谈,他如果能说服我,我向他道歉也无妨!”

    他站起身便向中庭走去,赵腾蛟顿时有点着急道:“贤弟千万要冷静,千万莫要意气用事!”

    郭宋淡淡一笑,“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冷静。”

第二百一十六章 赵府寿宴(五)

    众官员纷纷闪开一条路,默默注视着这个敢怒怼相国的年轻人,有人佩服他的勇气,有人却在心中嘲笑这个愣头青。

    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叫郭宋,也耳闻了他和元载的结怨,这个年轻人好像和元载有某种亲戚关系,但他的任职却被元载否决了。

    听起来似乎是元载坚持原则,不徇私情,又似乎是郭宋资历太浅,不配出任安西都护府长史,但真相信这种说辞的,恐怕只有街巷里的愚公蠢妇,这些围观的朝官哪个不是在朝廷中混迹多年人精。

    这个郭宋既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关陇贵族,更不是高官子弟,天子会无缘无故地授他五品高官?这里面必然隐藏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况且很多老资格的朝官还记得当年元载是怎么公开和岳父王忠嗣断绝关系,并发檄文揭发王忠嗣有造反之心,死有余辜,这个王忠嗣不是早就被处死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年轻的徒弟?难道当年的王忠嗣并没有死?

    就算王忠嗣没有死而留有徒弟,元载也必定会恨之入骨,怎么可能还关照他。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很快被朝官们理得清清楚楚,大家心里有数,这里面肯定藏有精彩的故事,这个年轻人也未必肯道歉。

    郭宋走上了大堂,他看了一眼里里外外的宾客,随即向李适躬身行一礼,“参见监国殿下!”

    李适见他不理睬旁边的元载,心中暗暗有些恼火,便缓缓道:“郭宋,本王刚到不久,听说你当作这么多宾客的面公开羞辱元相国,可有这件事?”

    郭宋淡淡道:“谈不上羞辱,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天宝八年,元相国公开发表声明和我师父王忠嗣断绝了翁婿关系,他刚才又口称岳父,我有必要提醒他,他已经没有岳父了,请问元相国,你认为这是羞辱吗?”

    元载闭上眼睛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解释什么,他作为堂堂右相,和郭宋这样的小官争论,为这种事情解释,只会让他更加有**份。

    但元载不愿丢**份和郭宋辩论,并不代表他会隐忍,旁边他的铁杆盟友,相国王缙反驳道:“元相国和他岳父的恩怨是家事,不足为外人道,倒是你,虽然有个定远将军的散官,但也不容你公开羞辱、诋毁大唐宰相,你必须要向元相国道歉,否则大唐朝廷也不会容你。”

    郭宋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请问阁下是何许人,是否能代表大唐朝廷?”

    王缙语塞,旁边不少官员都笑出声来,闹半天,这位郭宋连相国王缙都不认识。

    元载见王缙一开口便被郭宋抓住语病,他不得不开口了,元载缓缓道:“不过是个无知狂妄的年轻人罢了,你连堂堂的王相国都不认识,何以担任五品高官?

    郭宋,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不同意你出任安西都护府长史而记恨我,我有理由的,你的资历不足,你连个九品小官都没有做过,怎么能担任正五品高官,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郭宋目光一凝,注视着元载缓缓道:“那就请问元相国,天子为什么要授我安西都护府长史,难道就是为了让元相国这样的人笑话?”

    旁边李适重重一拍桌子,“放肆!”

    郭宋不再理睬元载,又转身对李适道:“我需要把前因后果给监国殿下说一下,然后由监国殿下来做判断,首先是天子接到消息,安西和北庭两个都护府并没有消失,依然有唐军在坚守,所以天子需要有一个人能自愿请缨去安西和北庭联系,去安西和北庭九死一生,活着回来的希望很渺茫,于是我主动向天子请缨,愿为天子特使,去安西和北庭安抚那些为大唐的尊严而苦苦坚守的大唐将士,天子封我为西域安抚使,又任命我为安西都护府长史,并赐我天子金牌。”

    大堂内外鸦雀无声,都在静静聆听郭宋的述说,郭宋深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从前年十二月我率领三百名士兵出发,到半个月前返回长安,足足用了近一年半的时间,其中遭遇无数坎坷,和数万吐蕃、吐谷浑、回纥、沙陀军队激战,将士们大半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三百名将士最后只有七十五人回来。

    但等待这些将士的,却是兵部不知道有这回事,不知道我郭宋是何人,这就意味着三百大唐将士的鲜血白流了,监国殿下,各位大臣,三百唐军将士面对数万敌军的残酷围剿,无人退却,无人投降,死战到底,杀敌数千人,两百二十五人慷慨就义,他们的勇烈爱国精神没有被敌人摧毁,最后却被大唐朝廷打断了脊梁骨。”

    李适的脸色也和缓下来,叹口气道:“朝廷不会忘记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只是这件事比较隐蔽,是天子亲自部署,朝廷确实不知道,郭将军,你不能责怪兵部不知,本王一定会厚厚抚恤为国阵亡的将士,一定会重赏七十五名活着回来的勇士。”

    “感谢殿下主持公道,但这里面有点麻烦,朝廷要重赏这些大唐将士,首先就要承认这件事,那就要承认天子的任命,可某位重臣说我郭宋没有资格出任安西都护府长史,不承认天子的任命,这件事很矛盾,请问元相国,该怎么处理呢?”

    堂内堂外宾客们越来越佩服郭宋的胆量,他哪里是来道歉,分明是来声讨元载,而且还当着监国殿下的面,试问朝中谁有这样的胆识?

    李适在一旁喝茶不语,他也是聪明人,连他也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元载反对郭宋出任长史恐怕不是郭宋资历的问题,这里面很可能存有元载的私心。

    从小的严格教育要求李适慎行慎言,不能轻易表态,至少不能轻易公开表态。

    郭宋为什么被封为五品长史,别人不知道原因,李适却比谁都清楚,别人封官是靠资历,而郭宋封官是靠功劳,难道元载会不知?

    面对郭宋的诘问,这会儿李适却沉默了。

    但元载不愧是在朝堂打滚几十年的人,郭宋的诘问还难不住他。

    元载淡淡道:“派特使去安西是天子的安排,你是天子的使者,不是朝廷的使者,西域安抚使只是一个临时职务,天子可以任命,和朝廷官制无关,朝廷承认这次出使没有一点问题,但你出任安西都护府长史我不会同意,这是我作为宰相的封驳权。”

    “好一个宰相的权力!”

    郭宋冷笑道:“宰相是有反对天子任命的封驳权,但必须是经过政事堂讨论,然后以书面形式上呈天子,说明反对的理由,待天子朱批同意后封驳意见才能生效,从前年十二月至今一年半的时间,这些朝堂规矩你做了吗?你没有做,韩相国告诉我,他对此事一无所知,元相国,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在行使宰相的封驳权,但事实上,你根本就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你就是在欺君罔上!”

    大堂上下一片哗然,这个罪名太重了,这个郭宋胆大妄言到了极点,元载终于暴怒,一拍桌子站起身,喝骂道:“老夫堂堂宰相,岂容你如此欺辱,来人,给我拿下他!”

    赵关山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道:“相国息怒!相国息怒!”

    这时,李适重重咳嗽一声,他对几名准备上前的侍卫使个眼色,几名侍卫又退了下去。

    李适又对郭宋道:“郭将军,你对元相国太无礼了,还不赶紧向元相国道歉!”

    郭宋向李适行一礼道:“感谢殿下对出使将士的关心,明天微臣会把出使报告呈给殿下,看来我在这里已不合适,先告辞了!”

    他又向赵关山行一礼致歉,便转身大步离去了,他也不回头,直接离开了赵府。

    元载恨得牙齿咯咯直响,心中暗忖道:“此仇不报,我元载誓不为人!”

    .........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速之客

    宾客们也三三两两散去了,今天他们算是开了眼界,一个年轻人押上自己的前途和相国元载对抗,此事明天必然会传遍长安。

    礼部郎中薛郧官回到座位上,他妻子韩氏好奇地问道:“夫君,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在议论?”

    薛郧摇摇头笑道:“刚才有个年轻人当众怒斥元相国欺君罔上,目无天子,勇气可嘉!”

    “是谁家的孩子,给父母惹祸啊!”

    “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好像姓郭。”

    “姓郭?”

    韩氏一怔,连忙问道:“是不是一个长得很高的年轻人,皮肤稍黑,穿一件......淡蓝色的衫。”

    薛郧想了想,“好像是的。”

    韩氏顿时急了,对旁边女儿道:“这是个惹祸精,你以后不准再理会他了。”

    薛涛不满道:“娘,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好不好。”

    薛郧笑了起来,“涛儿认识这个年轻人?”

    “爹爹,你别听母亲瞎说,女儿在后花园就和他说了两句话,以前不认识,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你看看娘,她自己想得太多了。”

    “我都是为你好!”

    韩氏眼睛一瞪道:“你年少不懂事,你提醒你有什么错?“

    薛郧呵呵一笑,“有些事情还真说不清楚,那个年轻人也是个硬岔子,他无意中泄露了一句,他有天子金牌,可见他的背景不简单,否则监国殿下也不会一再容忍他,大家都说他会倒霉,我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旁边薛涛忽然道:“他只是得罪相国,又不是得罪天子,他还那么年轻,怕什么?”

    薛郧很赞许女儿的话,他捋须笑道:“涛儿说得有道理,别看现在元载权倾朝野,我估计也快了。”

    说到这里,薛郧忽然若有所悟,这个姓郭的年轻人似乎在故意和元载作对,这里面的事情或许还藏着更深的意义。

    ........

    郭宋在赵府寿宴上怒斥元载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长安,这种以弱博强,平民斗权贵的故事一向吸引人关注,长安街巷都在津津乐道谈论着这件事,各种版本也在京城内层出不穷。

    大明宫内,坐在病房内的天子李豫平静地听完了内侍的汇报,他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目无天子,欺君罔上’,这八个字刺中了元载的要害啊!

    李豫沉思片刻,提笔写一张纸条递给内侍,“去务本坊,把这张条子交给皇商大管事李安。”

    .......

    天刚亮,正盘腿坐在床榻上吐纳练功的郭宋被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

    “启禀长史,兵部来人了,要见长史。”

    这么早就来了,会是带来李适的消息?

    郭宋来到道观客堂,只见客堂内坐着两名官员,其中一人正是刘基,见郭宋进来,刘基抢先迎上来道:“请问可是郭宋郭将军?”

    郭宋微微一怔,却见刘基背对着另一个官员,向自己连使眼色。

    郭宋连忙抱拳道:“在下正是郭宋!”

    “我来介绍一下,在下职方司员外郎刘基,这位是兵部司于郎中,我们奉监国殿下之令特来拜访郭将军。”

    郭宋点点头,“先请坐吧!”

    三人分宾主坐下,这一回是兵部郎中坐在前面,刘基坐到郎中下方,一名道童给他们上了茶,兵部郎中于征远这才缓缓道:“监国殿下很关心西征将士的情况,特地关照兵部把这件事办好,阵亡的将士要重重抚恤,幸存的将士也要重重奖赏,所以兵部谢侍郎特地让我们来拜访郭将军,一是看看将士们有什么困难,其次是需要一份郭将军的西征报告,我们呈给监国殿下,第三是要将士名册,包括阵亡将士和幸存将士的详细资料,烦请郭将军提供给我们。”

    郭宋迅速瞥了一眼刘基,见他手掌慢慢张开,手掌上有一个字:‘元’,郭宋顿时明白了,不是监国殿下李适,而是元载要他们来,是想把名册弄到手吗?

    郭宋淡淡道:“感谢兵部对我们的关心,兵部是不是已经将出使之事正式立项?不知打算给我郭某人什么名份?”

    “这个.....兵部还在研究立项之事,但要把一些前期情况准备好,尤其我们要向监国殿下汇报,需要相关资料。”

    郭宋笑了起来,“出使都结束了,立项只是补办罢了,还有什么可研究的,这样吧!我拿一份报告的抄件,烦请两位转交给监国殿下,至于正式报告和名册,我要交给天子,是天子给我下达的使命,作为天子特使,我必须向天子汇报。”

    “可以理解,那名册是否也给我们一个副本?”

    郭宋摇摇头,“很抱歉,名册不能给!”

    “为什么?”郎中于征远惊愕问道。

    郭宋心里已经明白了,对方来其实就是想要名册,难道元载想对自己的部下下手?

    他心中冷笑一声,淡淡道:“我没有看到兵部正式立项的文书,也没有看到兵部给我什么说法,只想一味索取,令我无法接受!”

    于征远的脸色阴沉下来,“郭将军口口声声说朝廷对你们不公,可现在兵部关心你们了,你却又不配合,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过了......”

    郭宋语气依旧很平淡,却毫不退让,“凡事有先有后,先立项,朝廷做出决定,明确职务,然后我提交正式报告和阵亡名册,就这么简单!”

    于征远站起身,“既然如此,我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的。”

    郭宋取过一份报告抄件给他,“这份报告的副本烦请于郎中转给监国殿下。”

    于征远接过副本,给刘基使个眼色,两人便快步离开了客堂,甚至连一声告辞都没有。

    离开客堂之时,刘基背着手,在迈出门槛的一瞬间,将一个纸团扔到了角落里。

    ……….

    郭宋走到道观门口,望着两人和几名随从骑马远去,这才展开纸团,里面草草地写了一句话,‘元载欲遣散士兵回乡。’

    这时,昨晚才回来的李季上前问道:“兵部来说什么?”

    “他们借口是受监国殿下委托,但实际上是元载派来的,要我们士兵的详细名册。”

    “长史如何知道是元载派来的?”

    “其中一人和我在灵州认识,其实你应该也听说过,从前的盐州司马刘基。”

    李季恍然,原来是此人,他确实听说过,但不是很熟。

    郭宋把纸条递给他,李季眉头一皱,“元载为什么要遣散我们士兵?”

    郭宋冷冷道:“这是元载在报复我,立功将士被遣散走了,什么都没有得到,这等于是毁了我的名声,也让我背上沉重的负罪感,这就是元载想要的。”

    李季有点担忧道:“就怕兵部从别的渠道搞到名册,据我所知,神策军那边就有一份我们详细名册,现在应该就放在兵部。”

    郭宋点点头,“难怪那个于郎中没有强迫我拿出名册,我估计他手中已经有名册了,他只是想知道哪些士兵阵亡,哪些士兵幸存,神策军的名册上可没有区分。”

    “不行!”

    李季果断道:“我去和士兵们好好谈一谈,这件事决不能让元载得逞!”

    李季转身回去了,郭宋见清风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便笑道:“想说什么?”

    清风上前躬身行一礼,“启禀师叔,刚才有人来报信,说皇商管事李安请你中午去务本坊一趟,有很重要的事情。”

    郭宋微微愣了一下,李安找自己有什么事?

第二百一十八章 挂印去爵

    元载负手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兵部侍郎谢南山的汇报,只有在听到郭宋这个名字时,他眼睛里才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郭宋竟然当值数百名重要宾客以及监国殿下的面直斥自己目无天子、欺君罔上,偏偏还言辞凿凿,有理有据。

    恐怕自己的政敌要为郭宋这番话欢欣鼓舞了。

    元载心里清楚郭宋这番指责对他的名声影响有多大,大家都不是傻子,只要细细品味郭宋的话,都会发现郭宋说的是事实。

    元载终于意识到他已面临入仕三十多年来最大的政治危机,如果他不处理好,那么欺君罔上的罪名都背定了,连监国殿下也不会容他。

    如果他不用最狠手段厉处罚郭宋,如果高举轻打,就此放过郭宋,那将是一种暗示,一定会有更多的人起来抨击自己,他元载必须杀一儆百。

    半晌,元载冷冷道:“他不肯给名单吗?”

    “是!他很精明,坚持要我们先给说法,他最后只给了一份西域报告的副本,正本不肯给,而且就算副本也指明给监国殿下。”

    “你们手上的名单全吗?”元载又问道。

    “应该是全的,是他的全部手下,只是不知道哪些阵亡?哪些幸存?”

    “那就不要管那么多,把这支军队按照神策军的处理办法就地解散,收回他们的兵甲武器,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了!”

    元载打了一个擦边球,当初十万神策军,有三万人转到其他军队,其他七万人全部解散,而郭宋的手下并不属于转到其他军队的士兵,那么就属于解散之列。

    郭宋不是为手下鸣不平吗?自己就成全他,让他的手下彻底一无所得,让他在士兵面前威信丧尽。

    这时,旁边王缙低声道:“解散他的手下,会不会让监国殿下不满?”

    元载冷冷瞪了王缙一眼,“你还真想让我承认郭宋的安西都护府长史吗?告诉你,这是一而二、二而三的事情,只要承认了其中一环,那我就会满盘皆输,还真会背上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难道这是你的希望?”

    王缙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可以以别的名义稍微给他们一点点奖励,比如护卫天子特使有功,按照最低的数额,每人赏赐他们几贯钱,既可以完成监国殿下的嘱托,又能恶心郭宋,这岂不是一举二得?”

    这还差不多,元载点了点头,“那就每人赏赐一匹布,不能再多了。”

    “还有惩处郭宋,你们可有什么好的方案?”元载又问道。

    几名大臣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倒不是没有办法,而是这件事太敏感了,大家都不想惹事上身。

    元载见众人不肯回答,便不满哼了一声道:“难道以下犯上,连对上司不敬的罪名都没有吗?”

    兵部侍郎谢南山小心翼翼道:“这件事要不要和监国殿下商量一下?”

    “不用了,我向监国殿下请示过,监国殿下的态度很明确,按照朝廷法度,秉公处理,所以我才问你们。”

    既然监国殿下有了表态,事情就好办了,王缙道:“郭宋的安西都护长史既然没有生效,就不用考虑,他现在有两个头衔,一是灵武县侯,二是散官宁远将军。

    以下犯上如果罪行严重,包括杀人、杀伤、重殴等等,那就可以剥夺爵位,革除一切官职,发配岭南,但郭宋的罪行好像又到不了这一步,卑职建议剥夺爵位,革除其宁远将军之衔。”

    “杨相国的意见呢?”

    元载转向尚书左仆射杨炎,杨炎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表态,令元载有些不满。

    杨炎喝了一口茶道:“革除散官问题不大,这本身就在元相国的权力范围内,关键是剥夺爵位,这至少要监国殿下同意才行,我建议由知政堂出一个决议,剥夺爵位,革除宁远将军之衔,然后报监国殿下,如果监国殿下批准,那就顺理成章执行,如果监国殿下不批,就采取第二个方案,直接革除其宁远将军的散官。”

    杨炎的慎重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

    就在这时,吏部郎中黄耀宗匆匆赶来,在堂下高声禀报,“元相国,卑职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情?”元载眉头一皱,他这个时候可不想被打扰。

    “启禀相国,就在刚才郭宋来到吏部,他辞去了爵位和宁远将军头衔。”

    “啊!”众人都呆住了,郭宋竟然自己辞职了。

    元载忽然有一种一脚踏空的感觉,郭宋竟然主动辞职了,不给他留一点机会。

    .......

    吏部侍郎官房内,郭宋将官印、鱼符、官服、银鱼袋,连同正式辞职报告书一起放在韩面前。

    韩半晌苦笑道:“这又是何苦?”

    郭宋淡淡笑道:“与其让别人罢官,还不如自己出动辞职,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韩也知道元载确实有权罢免郭宋的散官,但郭宋却连爵位一起辞去,未免有点可惜了。

    “爵位再考虑一下吧!元载无权剥夺你的爵位,朝廷也有章程,非大罪不可夺爵,就算元载权势滔天,也至少要监国殿下批准才行!”

    郭宋摇摇头笑道:“我放弃爵位,监国殿下也可以不批,不是一回事吗?”

    韩无奈道:“你这是把监国殿下架在火上烤啊!”

    郭宋沉默一下道:“我相信元载一定会向监国殿下申请剥夺我的爵位,监国殿下也不会因为我而得罪元载,他批准的可能性很大,这个爵位对我其实并没有意义,我还是主动放弃吧!至少让监国殿下不难做人。”

    韩点点头,“既然你心意已绝,我也不阻拦了,你辞去宁远将军,我现在就可以批准,至于你放弃爵位,这个需要监国殿下审批,我会给你递上去。”

    “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走吧!我带去办理辞职手续。”

    韩带着郭宋向大堂外走去。

    ..........

    从吏部大门出来,郭宋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自由,就像他离开崆峒山之时,那种天高任鸟飞喜悦,又重新在他心中滋生。

    舍弃功与名,换取自由身,这一刻,他没有任何负担,也没有任何担心,元载权倾朝野又如何?能拿他郭宋怎样?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郭宋加快马速向务本坊奔去,今天李安有要紧事找他,郭宋当然也知道,在这个敏感时刻,李安绝不是找他谈风花雪月的,必然是李安知道了某个信息急着要告诉自己。

    进了务本坊,很快便来到皇商的商行前,只见李安正站在门口张望,见郭宋按时到来,李安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迎上来道:“我还以为你来不了。”

    “安叔找我,我怎能不来?”

    郭宋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李安的随从,又笑问道:“安叔是不是有什么重要消息告诉我?”

    “是有一件大事,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请随我来!”

    李安带着郭宋向后院匆匆走去,皇商后院郭宋来过两次,两次都是见天子,那时郭宋才知道,皇商商行一直是天子李豫外出的秘密据点。

    “那今天呢?会不会也是.......”郭宋心中忽然有一种预感。

    走进一间院子,院子里站着八名侍卫,他们就像八座雕像,一动不动,但郭宋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强烈杀机,这八人都有着极为高超的武艺。

    这时,郭宋已经明白了,今天还是天子李豫秘密接见自己。

    李安走进房间片刻,出来对郭宋道:“进来吧!”

    郭宋暗暗叹口气,好容易才获得自由,又被盯上了,难道这就是天意?

    郭宋走进房间,只见天子李豫头戴纱帽,身穿青色袍,半倚躺在软榻上,显得精神不太好,面带病容。

    郭宋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微臣郭宋参见皇帝陛下!”

    “郭长史,辛苦了!”

    李豫轻声说了一句,郭宋的鼻子里竟感到了一阵酸楚。

第二百一十九章 又见金盒

    郭宋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微臣不负陛下重托,历经坎坷和血战,终于完成了任务。”

    李豫点点头,“朕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郭长史已经回京了,只是朕的身体感恙颇重,一直在修养中,最近两天才有点气色,朕也听说你和元相国有些矛盾,所以朕觉得还是应该见一见你。”

    “陛下可容许微臣回去一趟,把西域报告的正本取来交给陛下,微臣确实不知道今天陛下会接见。”

    “去吧!朕正好稍微休息片刻。”

    郭宋行一礼,匆匆赶回去了。

    李豫喝了口茶,这时,李安走进来低声道:“陛下,老臣刚刚得到消息,郭宋在今天上午辞去了宁远将军一职,并放弃了侯爵爵位,监国殿下已经批准了。”

    “什么!”

    李豫顿时一拍桌子,“他怎么能这样?”

    李豫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气喘吁吁道:“事态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

    “陛下,老臣听说元载已经决定免去郭宋宁远将军散官,并提请监国殿下剥夺郭宋的爵位,只是郭宋抢先了一步,自己主动辞官。”

    李豫闭上眼睛,半晌恨恨道:“这个元载,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李安又道:“监国殿下估计也不想夹在中间为难,才批准郭宋放弃爵位。”

    李豫冷冷道:“朕封的安西节度府长史朝廷不承认,朕封的侯爵和散官说剥夺就剥夺了,难道在他们眼中,朕真的就那么好欺?谁都可以不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元载飞扬跋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以前还有一个鱼朝恩,他多少还有点忌惮,不敢做得太明显,自从鱼朝恩被铲出后,他基本就把持朝政了,王缙和杨炎两个相国都是他的人,这样就能保证每次知政堂投票他都能获胜,他徇私枉法,任人唯亲,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李安对元载也是积怨已久,趁今天这个机会,他将心中对元载的不满都倾述出来。

    李豫轻轻摆了摆手,“元载的品性朕比你清楚得多,他犯下的罪行朕同样也清清楚楚,你不用再多说,赶紧去把郭宋领进来,朕有事情找他。”

    “遵令!”

    李安行一礼出去了。

    片刻,李豫仿佛自言自语问道:“你怎么看郭宋此人?”

    身后传来的一个略微低哑的声音,“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极富谋略,连元载也被他玩弄在手掌之中。”

    李豫点点头,“你也看出来了。”

    “陛下,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李豫笑了起来,“一点没错,他发现自己被召王圈住了,必然会被鲁王所忌,为了洗清自己身上召王党的烙印,便故意向元载发难以创造机会,辞去了所有官职爵位,很漂亮地脱身了。”

    “还是陛下目光深邃!”

    “不是朕的目光深邃,是他自己做得太明显了,故意辞官去爵,或许是他想借此向鲁王表达某种态度吧!”

    不多时,李安在门口禀报,“陛下郭宋回来了!”

    “进来!”

    门帘掀开,郭宋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将一份正式报告呈给天子李豫,“这便是微臣出使西域的正式报告,请陛下过目!”

    李豫接过报告放在一旁,笑道:“这份报告太长,等朕回去后慢慢细看,郭宋,朕想知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郭宋沉吟一下道:“微臣想出去走走,看一看大唐的壮丽山河。”

    李豫微微笑道:“走之前再帮朕一个忙,可以吗?”

    郭宋心知肚明,李豫召见自己,绝不会只是想安抚一下自己那么简单,必然还有深意。

    他连忙躬身道:“微臣愿为陛下效力!”

    李豫满意地点点头,取出一个金盒子放在桌上,“朕需要你做的事情在盒子里,你回去自己细看,另外,朕赐你的金牌还在吗?”

    郭宋刚要取出金牌,李豫笑着摆摆手,“不用拿出来,朕只是想告诉你,那面金牌有很多作用,比如你可以组建一支不超过三百人的精锐卫队,完全由你自己指挥,像公孙大娘,她凭什么可以创建藏剑楼,就是因为这面金牌。

    还有你统率的鹰击军,为什么只有三百人,为什么兵部没有记录,但它却能存在,同样也是因为这面金牌?你组建卫队的所需钱财物资,由皇商支出,明白了吧!”

    “微臣.....明白了!”

    郭宋现在总算明白了,李安所谓的皇商,实际上就是天子李豫在民间经商募财的机构,根本没有别的股东,像藏剑阁各种人员费用支出,都是由李安这里拨付。

    李豫又意味深长地对郭宋道:“有的时候,隐忍和等待比快意恩仇更有意义,你现在还年轻,或许体会不到,等有一天,你会终会明白!”

    说完李豫起身要离去,进来两名宦官搀扶起他,郭宋忽然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灰衣人,就像鬼影一样紧紧跟在李豫身边,让郭宋愕然。

    就在李豫离开房间的瞬间,灰衣人忽然回头看了郭宋一眼,露出半张极为惨白的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身影便消失了。

    郭宋立刻认出来,他们较量过,就是刺伤梁武的那个黑衣人,如果自己没猜错,此人就是被誉为京城第一高手的窦仙来。

    天子李豫走了,李安轻轻拍了拍郭宋的肩膀道:“天子虽然身体不好,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关注,所有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他让你隐忍,但隐忍并不代表忍气吞声,并不代表无所作为,你要明白天子的深意?从古自今,没有哪个皇帝会容许自己的任命被人漠视,被人推翻。”

    郭宋点点头,“安叔说得有道理,我想问一问,多宝阁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安哑然失笑道:“你很聪明,不是一般的聪明,多宝阁确实是天子的产业,转给你们,是天子对你的奖赏,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掌管的所有产业都是天子的,这是个很大的隐秘,知道的人不多,你切不要告诉张雷。”

    “我心里有数,不会泄露,安叔,我就先告辞了。”

    李安将他送出大门,又对他道:“天子准许你成立一支卫士营,所有开支皆由我这里承担,你自己好好策划一下,给我一份清单。”

    “承担了藏剑阁的支出,又要承担我这里,安叔的负担会不会太重了?”

    李安哈哈大笑,对郭宋道:“你太小看天子的财力了,你知道我前年去了一趟草原,一共赚了多少钱吗?前后一共十万贯,更不用说我手上还有二十几家店铺,还有七八座皇庄,每座皇庄占地都有数千顷,会支撑不起你那几百人?”

    这时,随从将战马牵来,郭宋翻身上马道:“多谢安叔,我就先回去了。”

    李安笑着向他挥挥手,郭宋催马离开了商行.......

    一路缓行,郭宋慢慢冷静下来,回想李豫今天的状况,虽然面带病容,精神确实不太好,但要说他已经病到无法理朝政,必须交给鲁王监国,似乎又太过份了一点,郭宋基本上可以判定,李豫是在以退为进,所谋甚深。

    以至于他对自己遭遇的种种不公也保持了沉默,冷眼旁观,元载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在打击自己的路上越走越远。

    郭宋忽然对天子给他的金盒充满了兴趣,金盒里会藏在什么样的秘密?

    郭宋一路返回了道观,离道观还有一段距离,只见十几名官员向李季拱手告辞,调转马头疾奔而去,他们不认识郭宋,从郭宋身边擦肩而过。

第二百二十章 面临选择

    郭宋回头望着一群官员走远,这才催马上前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兵部的!”

    李季冷冷道:“来给我们下最后通牒!”

    郭宋眉头一皱,“什么最后通牒?”

    李季叹口气,“去驻地再说吧!这里说不清楚。”

    郭宋和李季来到驻地,走进自己大帐,郭宋坐下问道:“说吧!他们来做什么?”

    李季取出一份调令,递给郭宋,“这是兵部给我的调令,长史看看吧!”

    郭宋打开,顿时吃了一惊,“去岭南?”调令上竟然调任李季为雷州都尉,免去他朔方军斥候果毅都尉的职务,即日起生效!

    雷州就是今天广东湛江,紧靠海南,在唐朝是极为荒凉偏僻之处。

    “其他将士呢?”郭宋又问道。

    “梁武调去云南,还是当旅帅,除了我们二人之外,其他将士就地解散,三天内将所有兵甲和军牌上交兵部,他们给出的名单很有意思,竟然是全名单,包括阵亡将士也一并解散。”

    郭宋点点头,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今天上午两名兵部官员过来,就是元载的安排,元载已经开始对自己动手了。

    李季问道:“长史已经辞职了吗?”

    郭宋点点头,“我已经辞去了所有的职务......”

    停一下,郭宋又淡淡道:“不过今天中午,天子又秘密接见了我!”

    李季精神一振,“天子怎么说?”

    “天子知道发生了一切,又劝我隐忍,并且准许我组织一支三百人的卫队......”

    说到这,郭宋心中一动,李豫准许自己组建军队显然是有所指,难道他已经知道兵部要解散自己的队伍吗?

    李季也呆住了,天子竟然准许个人组建军队,这得多么信任才行。

    郭宋微微一笑,“在以前或许是严禁,但现在嘛!你看天下各地的藩镇还不多吗?哪个不是自己组建军队?包括鱼朝恩,他不是也组建了十万人的神策军?我这三百人算什么,毛毛雨都谈不上!”

    李季心中却不以为然,这可是京城,一支军队被解散后还继续保持集结状态,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有造反之嫌。

    郭宋说中午见到了天子,让李季也意识到天子这个特殊批准来得非常及时,显然就是针对兵部要解散他们军队的安抚之策。

    李季心中也感慨,难怪天子说要隐忍,堂堂的天子都无法取消兵部的决定,而只是换一种应对之策,看来朝廷局势之复杂,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李季缓缓道:“朝廷居然把我调去雷州,这个都尉我不做也罢!我明天也去兵部辞职,长史,我还是继续跟着你。”

    郭宋也没有矫情,对李季道:“尽管天子让我组建的只是临时军队,但我相信不远的将来必有翻身的一天,你去弟兄们谈一谈,如果想回家,我郭宋奉送白银三百两,如果不想回家,继续跟随我郭宋,我决不会亏待大家,让大家自己选择。”

    李季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这时,外面传来奔跑的脚步声,郭宋望去,竟然是小道童清风。

    郭宋走出去问道:“清风,怎么了?”

    清风附耳对郭宋说了两句,郭宋点点头,“我这就去!”

    他又嘱咐李季几句,随即快步向前面三清殿走去。

    走进偏殿一间屋子,这里是观主甘风真人做功课的地方,却见大师兄甘风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来回踱步,郭宋走进房间问道:“大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甘风叹口气道:“今天县衙把我叫去,说我们改变了老道观背后那边的土地用途,擅自把树林推倒,建成了金身阁,县衙限我们十天内恢复原状,若逾期不拆,他们过来拆除,我据理力争,那里本来就不是林地,但县令的态度相当强硬。”

    郭宋点点头,元载的报复已经开始波及自己的亲朋好友了,不用说,张雷那边肯定也遇到了麻烦。

    郭宋淡淡道:“他们想拆就让他们拆,怎么拆的,他们就得原封不动地给我建起来,少一片瓦我都会找他们麻烦,另外,大师兄把三清殿的大牌子挂在金身阁上,我倒想看看他们怎么砸烂这块牌子。”

    甘风吓了一跳,居然把天子的手迹挂出去,这倒是一个办法,可是.....是不是太大胆了一点?

    郭宋看出了甘风眼中的畏缩,便直接了当道:“师兄尽管听我的安排,一个小小的县令,就算给他一千个熊心豹子胆,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吧!我听师弟的安排。”甘风终于下定了决心,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索性豁出去了。

    ........

    安抚了大师兄,郭宋随即赶往西市,元载不放过清虚观,肯定也不会放过西市酒铺,这是要把自己彻底踩死的节奏。

    这也倒符合元载的风格,全面压制,不给对手一点喘息之机。

    郭宋刚刚赶到西市大门,却迎面看见张雷骑马奔出,“三哥!”郭宋大喊一声。

    张雷也看见了郭宋,连忙勒住马匹,他焦急道:“老五,我正要去找你!”

    郭宋催马上前,平静道:“官府在为难你们吗?”

    张雷一怔,“你怎么知道?”

    郭宋冷笑一声,“县衙已经对清虚宫下手了,要求清虚宫拆除金身阁,我想元载肯定不会放过眉寿酒店。”

    张雷点点头,他刚要开口,又警惕地向两边看看,指指旁边的财神酒楼道:“这里人太多,我们去酒楼坐下说。”

    两人把马交给酒保,上二楼找了一个靠窗位子坐下,张雷给郭宋斟满一杯酒道:“今天下午来了两名市署官员,告诉我们,市署决定停止租给我们店铺了,限我们三天之内搬走。”

    “态度很恶劣?”郭宋问道。

    张雷摇摇头道:“态度很好,平时我们关系就不错,我经常和他们一起喝酒,市署的官员告诉我,他们也没有办法,这是上面压下来的任务,必须把眉寿酒店赶出西市,上面的命令很强硬,他们只能服从。”

    说到这,张雷低声道:“西市有传闻,说你和相国元载杠上了,说你公开羞辱元载,说你们水火不容,这是真的吗?”

    郭宋点点头,“元载恨的是我们师父,恨屋及乌,也恨上了我,他一直在给我穿小鞋,在赵府寿宴上,我当着众人的面和他翻脸了,不瞒三哥说,我现在已经辞去了所有的官职。”

    “啊!你怎么斗得过元载?”

    “难说!我背后也有人支持,所以最后是谁死还真不一定?”

    “可是酒铺怎么办?”

    张雷忧心忡忡道:“市署只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去哪里找店铺?”

    郭宋想了想道:“三哥也别急,我有个方案可以应对一下。”

    张雷连忙道:“你说!”

    “你们先找到一个储藏酒的地方,我觉得你们买的新宅子下面的地宫可以存酒,然后你们去十大酒楼内开店内店,每家酒楼开一座眉寿小店,专卖小瓶眉寿酒,然后在平康府内开一家总店,地方让安叔帮你找,他会帮忙的。”

    张雷想了想,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在酒楼内卖酒一向是传统,十大酒楼应该不会反对。

    “只是.....我们客人都知道西市酒铺,我们搬走,会损失很多老客户的。”

    郭宋微微笑道:“酒客是很忠诚的,只要你们在店铺门口贴上告示,给大家说清楚,再安排一个伙计在店铺门口专门解释这件事。”

    “就怕市署把店铺租给别人冒充眉寿酒铺。”这才是张雷最担心的事。

    郭宋淡淡一笑,“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就明着告诉市署官员,‘眉寿酒’三个字是天子御笔题写,看他们谁敢去摘这块牌子,谁敢转让这块牌子?”

    张雷点点头,“估计把这句话放出去,再没有人敢打眉寿酒铺的主意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连夜离去

    郭宋安抚住了张雷和甘风,这才回到了驻地,他却意外看见正在替士兵写家信的曹万年,曹万年不是要去太学读书吗?怎么又来了。

    “是我把他请来的!”

    李季走到郭宋身边道:“我觉得我们这里很需要一个文职军官,从敦煌回京的路上,我发现他很能干,帮我们处理各种军务都井井有条,当时我就希望他能留下来。”

    郭宋呆了片刻道:“我也知道他很能干,重庆阵亡后,他确实顶起了重任,但这件事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还有,他本人愿意吗?”

    李季微微笑了起来,“长史还真以为他是来读书的?”

    “难道不是?”

    “他本人或许有这个想法,但他父亲曹庆云未必,他父亲可是指望他在长安走上仕途。”

    “跟随我能走上仕途?”

    “这就看他怎么想的,长史,我得告诉你,我和大伙儿都谈过了,所有弟兄都愿意跟随你,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家。”

    郭宋点点头,“曹万年这件事先不急,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

    回到自己大帐,郭宋取出天子李豫给他的金盒,把玩了片刻,这才拔出匕首缓缓切开了金盒。

    里面有一枚指环,还有一卷白绫,白绫上是天子亲笔手书,但上面只写了一句话,“速赶去历城县宝丰酒楼,你师姑求援,以白玉指环为凭!”

    具体是什么事情李豫没有写,这也符合天子的风格,凡事不言明,让臣子自己去寻找答案,不过已经不错了,至少还告诉郭宋在历城县宝丰酒楼,还给了他一个凭据,否则只留一个‘速去历城’四个字,就让他抓瞎了。

    郭宋将白绫烧掉了,沉吟片刻,起身走出大帐道:“速让李季来见我!”

    不多时,李季匆匆赶来,抱拳道:“长史有什么吩咐?”

    郭宋指了指破开的金盒道:“我接到天子密旨,让我速去齐州历城县,估计我师姑公孙大娘遇到了什么困难,我考虑了一下,我们分三批走,我先率五名精锐立刻出发,然后梁武率第二批士兵出发,你负责安排后军营后事,再率剩下的士兵出发,盔甲和兵器都还给兵部,你们需要的物资去务本坊的乐游居,去找李安解决,你认识李安吗?”

    李季点点头,“马球比赛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我记得你叫他安叔。”

    “对!就是他,你就说是我让你过来的,他知道你,我们所需的一切物资和钱财都由他解决,你不用客气,他的财富不是你能想象的。”

    停一下,郭宋又道:“如果有什么变故需要你们留下,你可以自行决定。”

    “卑职记住了!”

    郭宋写了一份名单递给李季,“这五人第一批跟我走,让他们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

    一个时辰后,夜幕刚刚降临,郭宋便带着五名士兵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长安,骑马向东疾奔而去。

    ........

    驻扎在清虚宫的郭宋以及他的部下早已被严密监视,郭宋刚刚离去,立刻被周围监视的暗哨发现了,消息迅速上传,首先传到了相国元载的耳中。

    自从郭宋主动辞去全部官衔和爵位,元载就感到有点被动了,如果是政事堂免去郭宋的官衔,还可以给他安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但郭宋主动辞职,却让人感到郭宋是被逼辞职,舆论对他元载不利。

    不过元载在官场打滚几十年,他岂会被郭宋这点伎俩吓倒,如果不能让郭宋身败名裂,那就直接要他的小命,就在元载考虑如何给郭宋罗织罪名之时,郭宋再次出手,竟然连夜离开了长安,再次让元载陷入被动。

    元载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郭宋的武艺他是知道的,就怕派出的武士杀不死他,他反过来回头把自己给干掉了。

    元载着实有点焦虑,他又怕郭宋一走两三年,自己心中的一口恶气不出,非把自己憋出病不可。

    沉思良久,他心一横,轻轻拉动了一根绳索,叮当作响,片刻,两名黑衣人出现在门口,一起单膝跪下道:“请元公指示!”

    两名黑衣人是元家豢养的顶级武士,武艺高强,刺杀经验丰富,元载从桌上取出一张画像递给二人,“此人刚刚出城向东去了,你们务必在千里之外斩下他的首级。”

    “遵令!”两人接过画像。

    元载又嘱咐道:“此人武艺不在你们之下,切不可轻敌。”

    “一定不会让元公失望!”

    两名黑衣武士迅速消失了,元载负手走到堂下,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似乎哪里出了纰漏,但他一时又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

    就在元载派出武士去斩杀郭宋的同时,鲁王李适也接到了郭宋离开京城的消息。

    这个消息却是卢杞告诉他的。

    “殿下,郭宋没有了官爵约束,他必将成为召王手中一把利剑,绝不能放他离去,斩草除根方是上策!”

    李适负手站在一幅西域地图前,半晌没有表态,卢杞忍不住又道:“事关皇储之争,关键时刻,殿下不能手软啊!”

    李适回头看了卢杞一眼,冷冷问道:“郭宋离开长安的消息,是元载告诉你的?”

    卢杞呆了一下,他连忙道:“消息虽然是从元相国那里传来,但我们的利益和元相国无关,我们要阻止召王获取一切资源,包括郭宋这样的人才。”

    “你也承认郭宋是人才?”

    卢杞一时无语,李适又道:“我今天批准了郭宋放弃爵位,到现在还在后悔,这是父皇封赐的爵位,哪里轮到我来剥夺?是我失策了。”

    “这不是殿下失策,这是......”

    “行了,不要再说了。”

    李适不高兴地打断了卢杞的话,从郭宋的种种表现来看,他根本就不是召王的人,如果他是召王的人,他用得着这样断臂求生?自己一时被蒙蔽,竟然被元载利用,想想李适就恼火,他还不知该怎么向父皇解释这件事。

    有消息说父皇今天中午出宫了,郭宋随即在晚上离去,这两者间很可能有关联,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一点,竟成了元载玩弄权术的工具。

    越想越窝火,李适狠狠瞪了卢杞一眼,走出房门道:“准备马车,本王要出门!”

    卢杞知道监国殿下醒悟了,他心中着实有点忐忑,他也意识到自己言多必失,郭宋这件事自己根本不该管,到最后,李适被天子斥责,最后肯定会怪在自己头上。

    卢杞心中也暗恨元载,他自己做的龌龊事,眼看收不了场,却让自己给他擦屁股。

    卢杞一时间心烦意乱,指着堂下几名侍女大骂:“统统给我滚出去!”

    几名侍女吓得跌跌撞撞跑了。

    ........

    李适来到崇仁坊,找到了国子监祭酒赵宽,赵宽也是他的师父,教他读了十年的书,两人彼此都很信任。

    赵宽年近七十,须发皆白,长得又瘦又小,他请李适在书房坐下,让侍女给他上了一盏茶,笑眯眯问道:“殿下已经很久没有来我这里了吧!”

    李适微微欠身,“这段时间朝政太忙,没有时间来看望师父。”

    “那今天怎么又会有时间?”

    李适犹豫一下道:“学生这些遇到一些烦心事,有点迷茫,恳请师父指点迷津。”

    赵宽呵呵一笑,“那就先说说看,殿下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李适便将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告诉了赵宽,赵宽微微点头道:“虽然我也姓赵,但我却没有参加赵关山的寿宴,不过寿宴上发生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事实上,元载已经大祸临头了,他却茫然不知,当然他一向骄横惯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

第二百二十二章 醍醐灌顶

    “师父是指元载欺君罔上,目无天子?”李适问道

    赵宽点点头,“看来殿下也意识到了,郭宋这件事是一面镜子,把很多事情都照出来了,天子任命郭宋为安西都护府长史,是因为个人喜好吗?

    并不是,收复安西的国策岂能靠个人喜好来决定?是因为郭宋是最佳人选,事实证明天子的选择没有错,他完成了任务归来,但元载非但不肯改正自己的错误,还变本加厉的打压,不承认郭宋任职,不承认他出使安西的成果,不承认天子的国策,他元载把天子放在眼里了吗?”

    李适有点坐立不安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居然接受了郭宋的辞职。

    赵宽没有给他留面子,又继续毫不客气道:“郭宋辞去一切职务,就是给天子看的,他要让天子知道,他为大唐社稷殊死奋战,却落得这个下场,殿下,你觉得天子还会坐得住吗?如果天子还是保持沉默,那又意味着什么?”

    李适额头上的汗出来了,他满脸羞愧道:“我竟然替元载做了帮凶!”

    “殿下,其实老臣早就想劝你,但又怕伤及你的自尊,所以一直沉默,但今天你既然来找我,就说明你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为什么鱼朝恩死了,郑王被彻底贬黜,圣上还不立你为太子?说句实话,召王李在某些方面做得比你好,可圈可点,所以圣上还想再看一看。”

    李适一惊,连忙问道:“我不太明白,请师父明言。”

    赵宽叹了口气,“你是被身边人蒙蔽,天天耍权谋手段,不顾大局,召王做了什么,首先大唐和思结部结盟,思结亲自来朝觐天子,这是谁的功劳,没有召王前年秘密出使思结,会有这个成就?

    还是三个受降城重新启用,又是谁的功劳?还是召王,召王被任命为河西节度使,按理只是一个虚职,可他却真的跑去河西慰问士兵,郭宋从安西归来,也是他代表天子去迎接,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些天子都看在眼里,而殿下做了什么?

    恕我直言,殿下太在意元载等人的想法了,殿下,召王以不争为争,事实上他已经在夺嫡之争中占据上风了。”

    李适再也坐不住,起身长施一礼道:“请师父教我!”

    赵宽缓缓道:“颜真卿来长安已经很久了,却没有任何安排,被元载等人压制着,你作为监国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知政堂内韩和刘晏被打压,所有的政令都是元载的意思,你是不是该有所行动?

    恢复科举已经喊了几年,却始终没有落实,天下才能之士却被藩镇笼络,你作为监国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圣上给了你机会,你自己想想,监国半年你做了什么大事?整天就和一帮奸佞之臣厮混在一起,圣上能把社稷交给你吗?”

    李适大汗淋漓,如雷轰顶,他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赵宽的府宅。

    该去哪里?何去何从?

    ‘你自己想想,监国半年你做了什么大事?整天就和一帮奸佞之臣厮混在一起,圣上能把社稷交给你吗?’

    赵宽的话字字诛心,像刀一样剜着李适的内心,令他痛苦万分。

    李适让车夫不要回王府,带着自己在大街上来回兜圈,最终他的马车在皇宫前停下,他进了皇宫,长跪在父皇寝宫前,向父皇请罪。

    .........

    三天后,郭宋过了蒲津关,进入蒲州,他没有走中原,而是先进入河东,再穿过王屋山进入怀州,沿着黄河北岸而行。

    这天黄昏,他们抵达了绛州的一座小镇,小镇叫做含口镇,由于这里是官道必经之地,小镇客栈和小酒馆都不少。

    一路上的食宿打尖都是由薛长寿负责,薛长寿是军医,三十余岁,是生活在京城的灵州人,他父亲曾是朔方军军医,家传医术,薛长寿武艺不行,也不会骑射,当初是作为特殊人才召入鹰击军,但他最后却得以幸存,在千军万马的激战中居然能逃生,不得不说他命大。

    薛长寿不仅医术高明,人情世故也很老练,这次,郭宋带着他,也是一个很好的帮手,事实上,郭宋想把他培养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长史,就前面那家店吧!”

    薛长寿指着镇子口一家挂着红灯笼的客栈笑道:“长史,那家客栈好像食宿连在一起的,不如就去他家投宿。”

    郭宋点点头,“可以!”

    六人催马向客栈奔去,听到马蹄声,一名伙计跑了出来,笑嘻嘻道:“六位爷来我们家投宿吧!”

    “可有晚饭?”

    “有!有!小店前面是酒馆,后面就是客栈,上房都有的,马交给我,各位先去吃饭。”

    众人翻身下马,一名士兵牵马跟着伙计去了后院,郭宋进了酒馆,小酒馆里颇为热闹,有六张桌子,五张都坐满了客人,只有最里面的一张桌子空着,众人在剩下的一张桌前坐下,薛长寿招手将酒保找上前,小声地和他点酒菜。

    郭宋打量一下这座酒馆,酒馆很破旧,不知多少年了,桌子上层层叠叠积了厚厚一层油,墙壁上大片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泥草芯,地上的泥土被踩得乌黑油亮,是一座典型的乡村小酒馆。

    这时,负责安顿战马的士兵快步走进来,低声对郭宋说了几句,郭宋眉头一皱,“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就是他们!”

    旁边薛长寿笑问道:“又看到那两个人了?”

    士兵点点头,“我看见他们在斜对门的一家客栈投宿了。”

    他们在华州遇到两名官差,在蒲津关过黄河时,又看见了这两名官差,现在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镇,结果再次遇到这两名官差。

    一连三次遇到同样两个人,这仅仅只是巧合吗?

    薛长寿笑道:“或许他们也是去河北南部公干,去提取重犯,这种情况比较普遍。”

    郭宋也知道京城公差常常去各地州县提取重刑犯人的传统,或许真的只是巧合碰到,郭宋便不再想这件事。

    吃罢晚饭,他们来到后面客栈,房间已经订好了,他们订三间上房,郭宋单独一间,薛长寿和一名士兵一间,另外三名士兵一间。

    “大家早点休息,明天五更起床,吃完早饭就出发。”

    众人拿着油灯去了自己房间,郭宋的房间在二楼尽头,房间很宽大,虽然陈设一般,但还算比较干净。

    这次出门,郭宋没有带长兵器,只带了他的黑剑和弓箭,另外还有一只马袋,他把马袋放在门口,把黑剑和弓箭放在床头,这时,一名伙计端来一盆热水给他洗漱。

    “生意好像还不错吧!”郭宋笑道。

    “这段时间还不错,对面张氏客栈关门了,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生意一下子好了很多。”

    “对面客栈怎么关门了?”

    “半个月前失火,烧了一半,不得不关门。”

    郭宋心中有些奇怪,既然对面客栈关门了,那两名官差怎么不过来?

    “除了你们,小镇还有别的食宿之地吗?”

    “镇东头还有一家,得走一段路,所以东面来的客人去他们家,西面过来的客人到我们家,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郭宋更加疑惑,又问道:“今晚除了我们,还有别人投宿吗?”

    伙计摇摇头,“没有了!”

    他行一礼,又出去端热水了。

    郭宋一边洗脚,一边想着这件事,越想越感觉蹊跷,这两名官差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就是不来这边客栈,他们就像在躲着什么人一样。

    一个念头悄然从郭宋心底闪过,三次遇到这两名官差,难道真是巧合吗?

    这两名官差长手长脚,步履矫健,目光都十分锐利,一眼便是武艺高强之人,正因为他们是官差,所以郭宋没有起疑心。

    但现在他们一些有违于官差的举动,终于让郭宋起了疑心,按道理他们应该在西面二十里外的绛县过夜,县里有官方驿站,官差投宿,吃住都不要钱,省下的盘缠就是自己的,几乎所有的官差都会占这个便宜。

    偏偏这两个官差居然没有在绛县过夜,而是跟着自己来到了含口镇,还不肯在镇口的酒馆客栈投宿,完全不合常理。

    想到这,郭宋起身来到隔壁,把五人都召集在一起,低声道:“那两名官差有点不对劲,今晚大家都睡在一起,不要睡在床上,打地铺睡,警惕一点,”

    五人连连点头,薛长寿问道:“长史和我们一起吗?”

    郭宋冷笑道:“今晚我还是睡自己的屋里,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仙降临?”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宝丰酒楼

    两名官差正是元载派出的两名杀手,他们一路跟踪郭宋,经验也很丰富,没有打扮成商人之类,而是装扮成和他们体格比较吻合的官差,前面两次在郭宋面前露面只是想确定目标,而今晚就是他们动手的机会。

    他们根本没有去对面的客栈,而是隐身在郭宋他们住的客栈对面,等待着机会到来。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对面客栈停业了,暴露了他们反常举动。

    时间到了两更时分,两名黑衣人飞奔过了路口,纵身跳上屋顶,他们在对面的大树上看得很清楚,他们的目标郭宋住在最西面的一间客房内,隔壁是他的几名手下居住。

    两人快如狸猫,在屋顶上飞奔,厚厚的软靴底使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两人很快便靠近了西面的上房,他们紧贴着窗户两边,隐隐听见房内传来打鼾声。

    两人点点头,分别取出了致命的杀手兵器,一人是短剑,另一人是手弩,无论短剑,还是弩矢上都闪烁着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即使杀不了对方,只要割破对方一点皮肉,对方都会中剧毒而亡。

    一名黑衣人轻轻划破了窗纸,透过窗纸的缝隙,可以看见他们的目标侧身睡在床上,正睡得酣。

    ‘咔嚓!’一声轻微声响,窗户被划断,轻轻拉开,两人黑衣人一起跳进房中,他们配合默契,手弩射出短箭,正中床上之人,另一人扑上,短剑猛地刺入。

    两人立刻感觉不对,拉开被子,床上哪里有人,有一只六尺长的衣架。

    “上当了!”

    两人转身向窗外掠去,屋顶横梁上却飘然落下一人,黑剑闪电般挥过,快得无与伦比,‘咔嚓!’一颗人头飞了出去。

    另一人吓得魂不附体,手中短剑向后一掷,身体却跳出窗外,郭宋躲过短剑,他迅速取下弓,抽出一支箭,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

    另一名黑衣人已经奔到二十几步外的屋檐边缘,纵身向下跳去,只要他落地,他就安全了。

    但他双脚刚离开屋顶,身体还悬在半空,一支狼牙箭‘嗖!’地射来,力量强劲,速度比一般弓手射出箭快两倍,一箭射穿了黑衣人的后脑,箭尖从前额透出,黑衣人落地时已变成一具尸体。

    五名士兵纷纷奔了过来,郭宋淡淡道:“不会找到什么线索,把他们尸体掩埋,马匹带上。”

    确实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但收获却颇丰,从他们马袋里搜到上千两白银和百两黄金,还有两匹好马和两把好剑,手弩打制得十分精巧,毒短剑也削铁如泥,甚至连他们的靴子也是特制,在屋顶上奔跑可以做到无声无息。

    郭宋战利品分给了众人,白银黄金正好作为盘缠,两具尸体掩埋在小镇外的树林里,天不亮,众人又继续出发。

    .........

    郭宋一行从绛州南部穿过了王屋山,进入怀州,又沿着黄河一路东行,十天后,郭宋一行在博州渡过了黄河,进入齐州。

    齐州是淄青节度使、饶阳郡王李正己的地盘,他控制了整个山东半岛,是大唐实力强劲的割据藩镇。

    又走了大半天,他们终于抵达了历城县,出乎他们的意料,历城的商业相当繁华,商人云集,济水码头上各种货船一眼望不见头。

    城内秩序也相当不错,不断有士兵来回巡逻,维持秩序。

    这时,一辆宽大的豪华马车从北面疾速驶来,竟然是三匹马拉拽,前面有骑马随从大喊:“各位乡亲,借道!借道!”

    路人纷纷向两边闪开,士兵也催促行人让开一条路,数十名带刀随从护卫着这辆宽大的豪华马车疾速驶过。

    行人们议论纷纷,“崔员外的新马车真是奢华,听说里面的器皿都是黄金做的。”

    郭宋一头雾水,问一名老者道:“这个崔员外是谁?”

    老者呵呵笑道:“小伙子,你是外乡人吧!连崔员外都不知道,他可是大唐最大的布商之一,作坊里有织机数千台,是老王爷的坐上嘉宾。”

    郭宋这才明白,原来崔员外是个商人,旁边薛长寿叹息道:“不敢想象,商人居然能坐马车,而且还这么豪华?”

    郭宋也深有感触,长安是绝不允许商人乘坐马车的,更不用说还是三匹马拉拽的马车,在长安这样高调早就被抓了,可在齐州却能堂而皇之上街,这在商人地位低下的大唐倒是一件稀罕事。

    郭宋很快便问到了宝丰酒楼,是齐州三大酒楼之一,郭宋很快便找到了宝丰酒楼。

    酒楼在县城玉泉坊内,这是历城县十坊中最大最繁华的一座街坊,酒楼占地约十亩,前面一座三层红楼,后面又有二十几个小院,从飞檐上垂下十几个巨大的红灯笼,灯笼上写着‘宝丰酒楼’四个大字。

    郭宋一行抵达酒楼时,正好是中午,生意还不错,人来人往,两名酒保在门口热情地迎客。

    一名酒保看见郭宋一行,连忙迎了上来招呼道:“几位爷,进来小坐喝杯酒,小店有正宗的兰陵酒,绵甜悠长,绝不让几位失望。”

    大唐日食两餐主要是指中下层百姓,大户人家可没有这个限制,大部分酒楼中午也会开业,很多百姓就算不吃饭,也会进去喝上两杯。

    郭宋对薛长寿道:“你带着几个弟兄进去好好吃喝一顿,回头我来找你们。”

    薛长寿点点头,郭宋对酒保道:“你带他们进去吧!我找你们掌柜有事。”

    “好咧!五位爷请随我来。”

    酒保将五人领进酒楼,郭宋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柜台内的掌柜。他走上前笑道:“掌柜,生意还好吧!”

    “还行,大伙儿捧场,生意一直不错,这位公子有事?”

    郭宋轻轻拨弄一下手上的指环问道:“掌柜认识这只指环吗?”

    掌柜这才看见了郭宋手指上的白玉龟指环,他脸色微微一变,点点头道:“公子请随我来,这边请!”

    他推开旁边一闪小门,郭宋跟随他走了出去,后面是二十几座酒楼独院,巷子很狭窄,弯弯曲曲像迷宫一样。

    掌柜带着郭宋一直来到最后一座院子,推开院门,“公子请!”

    郭宋走进院子,却见一名老妇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熟悉的身影使郭宋心中一热,笑道:“师姑,你怎么在这里?”

    老妇人正是一年半未见的公孙大娘,她一抬头看见郭宋,顿时大喜过望,“我还在担心,天子会派什么人过来,没想到竟会是师侄,你什么时候从安西回来的?”

    “回来不到十天就被天子抓了壮丁,让我来历城协助师姑,路上也花费了十几天时间。”

    郭宋的到来令公孙大娘喜出望外,有郭宋到来,她的很多难办之事都能迎刃而解了,公孙大娘连忙将郭宋请进屋子里,让一名侍女上了茶。

    郭宋笑道:“师姑得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再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

    “圣上没告诉你?”

    郭宋摇摇头,“天子只是让我来帮助你,然后我一头雾水。”

    公孙大娘轻轻叹口气道:“事情比较复杂,得从头说起,三年前,岭南爆发了兵变,大将哥舒晃杀死岭南节度使反叛,自立为王,大将军路嗣恭出任岭南节度使,率两万军镇压哥舒晃的叛乱,不到数月,哥舒晃的叛乱就被镇压,哥舒晃本人被诛杀,天子为此封路嗣恭为冀国公,原以为事情结束了。

    但一年后,不断有广州海商跑进京告状,说他们被哥舒晃抢走的财物,路嗣恭并没有还给他们,路嗣恭上书解释说,这些钱财都被哥舒晃用来招募士兵了。

    就在年初天子接到一份密报,说哥舒晃从海商那里抢走的六百万贯钱财其实全部被路嗣恭贪墨了,天子震怒,令我派高手去岭南调查,调查的结果属实,而且路嗣恭不仅贪墨了六百万贯钱财,这几年又从广州海商手中巧取豪夺了数百万贯钱财,他积累的钱财已有上千万贯。

    天子便将他调为汴宋节度使,同时封他为陈留郡王,以表彰他平息岭南叛乱的功绩,但路嗣恭没有想到这是天子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便上路了,一共三十艘战船,满载着他在岭南收刮的全部财富,我们得到最新情报,他准备从海上进入黄河,直接前往汴州。”

    郭重迟疑一下道:“在汴州再抓他不行吗?”

    公孙大娘摇摇头道:“在汴州抓他恐怕就来不及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巡哨旅帅

    郭宋没有提出疑问,他知道公孙大娘会给自己解释清楚。

    沉默片刻,公孙大娘缓缓道:“这件事其实和元载有关!”

    “元载?”

    公孙大娘点点头,“路嗣恭在岭南肆无忌惮地捞取钱财,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从岭南发来的告状信如雪片般飞往长安,全部被元载扣下藏匿了,很多去京城告状的人也不明不白死掉,大家都怀疑被元载派人暗杀。”

    “师姑是说路嗣恭和元载有勾结。”

    “正是!据说元载开出的条件便是路嗣恭贪墨的财产分一半给他,还有传闻说,元载劝说路嗣恭割据岭南,成为岭南藩镇,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我们没有证据,天子交给我的任务就是找到元载勾结路嗣恭的证据,并且控制路嗣恭和他的财物。”

    郭宋这才明白天子告诉他要隐忍的真正含义,天子已经秘密调查足以使元载致命的证据,路嗣恭便是最好的切入口,看来天子不仅仅是想罢黜元载,而且还要彻底铲除他。

    天子罢黜元载的相位很容易,但要安一个彻底让元载难以翻身罪名,或者是直接除掉元载的罪名,那就需要让百官信服的证据了,尤其是年轻官员,元载在年轻官员中的威望还是相当高。

    郭宋精神一振,又笑道:“完成这个任务可不容易。”

    “确实很不容易,关键是要找到元载的证据,又不能打草惊蛇,路嗣恭带了一千名士兵,防卫十分严密,目前我的手下还没有人能办到,就算是李十二娘也办不到。”

    郭宋沉吟一下道:“黄河南岸是淄青节度使李正已的地盘,黄河北岸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地盘,他们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大笔财富从他们眼前走过?”

    公孙大娘轻轻摇头道:“那是你不了解情况,路嗣恭没有走长江,然后再从汴河北上是有原因的,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手中有水军,会在水面拦截他,而李正已和田承嗣都还没有建立起水军,各自只有几十艘哨船,如果在黄河上打起来,他们还真不是路嗣恭的对手,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你在博州和齐州遇到过检查关卡吗?”

    郭宋摇摇头,“一路都很顺利,没有任何关卡。”

    “李正已和田承嗣都不允许设立关卡,他们鼓励商业,商人在这里的地位很高,也极为自由,使魏博各州和淄青各州的商业十分繁荣,李正已和田承嗣也由此获得了大量商税,成为他们重要的军费来源。”

    郭宋默默点头,他这才明白那个崔姓大商人为什么能乘坐豪华马车,关键就是他每年能提供大量商税给李正己,李正己当然把他视为坐上嘉宾。

    公孙大娘又道:“黄河上的船只往来如鲫,李正已和田承嗣从不会去盘查,比较安全,所以路嗣恭才会选择走黄河水道。”

    郭宋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问道:“现在路嗣恭的船队到哪里了?”

    公孙大娘缓缓道:“我今天上午得到的最新鸽信,他们的船只昨天在登州补给淡水,最迟四天后抵达齐州。”

    这个任务确实非常棘手,路嗣恭有一千水军护卫,要得到路嗣恭勾结元载的证据,还要逮捕路嗣恭,还要保证一千万贯钱财的安全。

    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战胜一千士兵,这于对公孙大娘的藏剑阁,难度不是一般的大,难怪公孙大娘要向天子求援。

    莫说对于公孙大娘,就算是他郭宋,这个任务也很难完成。

    郭宋沉默片刻,又问道:“路嗣恭身边应该有我们的人吧!”

    这也是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如果路嗣恭身边没有人,公孙大娘又怎么知道如此多的情报,还知道路嗣恭和元载有勾结?

    公孙大娘点点头,“他身边确实有一个我们的人,是一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偶然听到一星半点的情报。”

    郭宋随即告辞而去,公孙大娘将他们安顿在隔壁的宝丰客栈内,宝丰酒楼和客栈的女东主是公孙大娘的徒弟,非常安全,各种条件也很舒适。

    下午时分,郭宋和军医薛长寿出门闲逛,这是郭宋第一次来到藩镇割据的地盘上,之前他接触的藩镇信息大多比较负面,今天他想亲眼看一看。

    他们所在的坊叫做玉泉坊,历城县就是后世的济南,以泉水多而著称,唐朝的历城泉眼确实比较多,大大小小的泉眼上百处,其中名泉有二三十座,几乎都被豪门大户圈入私家花园内,大多数普通泉眼则成为百姓们的洗衣洗菜之地。

    玉泉坊内商业很繁荣,主坊街两边店铺密集,酒楼、客栈、妓馆、商铺一家挨着一家,各种店铺招牌令人目不暇接。

    “长史,我还以为藩镇的百姓生活水深火热,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错嘛!”薛长寿感叹道。

    郭宋淡淡笑道:“这些只是表象,李正己的十五万大军都要靠这些百姓养活,每个月光军俸、吃穿开销,还有数万匹战马,这些开支加起来至少要百万贯钱,还有他们的兵甲装备,投入的钱财都不可想象,钱从哪里来?朝廷拨钱微乎其微,只能靠自己,贩卖私盐、发展商业,这是来钱的便捷之路,只要能给军队提供财税,商人都能被供到天上去。”

    说到这,郭宋忽然有一种明悟,宋朝的商业之所以比历朝历代都要发达,恐怕起源就来自于各个藩镇的做法。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喧哗,郭宋回头,只见宝丰酒楼门口一名军官模样的男子正在发酒疯,大吵大闹,隐隐听他大喊:“欺负老子没钱吗?老子随便在黄河上拦几艘船,大把大把的银子就来了.......”

    郭宋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几名酒保劝说这名军官,军官挣脱他们的手,往大门处一坐,“再拿一壶酒来,否则老子今晚就睡在这里了!”

    “马将军,你醉了,不能再喝!”酒保劝道。

    “醉个屁啊!拿不拿酒来?”

    酒保无奈,只得向掌柜禀报,掌柜走出来看了看,眉头一皱,“去给他拿一坛酒,记在他帐上。”

    “可是他已经欠了很多......”

    “快去!”

    酒保无奈,只得跑去拿酒,郭宋走上前低声问掌柜道:“这是什么人?”

    掌柜苦笑一声道“他叫做马英,是水上巡哨营的一名旅帅,好酒好赌,到处赊帐,光我们宝丰酒楼就欠了三十几贯酒钱,听说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连婆娘都被他卖给妓院了。”

    “这样烂的人品,李正已会容他?”

    “这种小事李正己不管,除非他真的去拦截商船敲诈财物,被商人告到军衙,李正己才会拿他开刀,一般事情不管。”

    这时,酒保抱来一坛酒,郭宋对掌柜道:“这坛酒算我的,我请他喝酒!”

    “你为什么要.....要请我喝酒?”军官瞪着郭宋问道。

    “交个朋友吧!”

    “和我交朋友?”

    军官哼了一声,“你有钱吗?”

    郭宋取出几锭黄金托在手上,黄澄澄的金子足有两三百两,军官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笑眯眯问道:“请问贤弟贵姓?”

    旁边几名酒保直翻白眼,这个混蛋根本就没有醉,刚才是装着喝醉酒赖帐。

    .......

    二楼靠窗处,郭宋点了七八个菜,又要了两壶好酒,请这位马英喝酒,或许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两杯酒下肚,马英便把李正已的水面军队情况全部泄露出来。

    淄青军一共有四十艘巡逻小船,四百名士兵,分为四队,负责巡视黄河和济水,而这个马英便是负责巡视黄河的第三队,他出任旅帅,手下有一百名士兵,十艘五十石的巡哨船。

    他们的任务和济水巡哨不同,济水巡哨负责维护水面秩序,保护商船,而黄河巡哨则负责监视对岸的田承嗣军队,相比较而言,黄河巡哨就没有什么油水了,济水巡哨的油水却很多,商船都会多少塞一点给他们,令马英十分眼红。

    “郭老弟,你就明说吧!需要哥哥帮什么忙,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尽力帮忙。”

    看起来很爽快,实际上就是为要钱埋下伏笔,他只说自己愿意帮忙,可没有说免费帮忙。

    郭宋端起酒杯微微笑道:“我还真有件事需要兄长帮个小忙!”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夜截航船

    宝丰酒楼的后院内,公孙大娘将最新的情报告诉了郭宋。

    “三十艘战船已经进入黄河,从时间上算,将在明天晚上过齐州,你这边准备好了吧!还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

    “我不需要什么,但我想知道,藏剑堂的人怎么行动?”

    公孙大娘叹口气道:“我们原计划是控制住路嗣恭,逼他下令船队在濮州靠岸,但路嗣恭身边有十几名极为厉害的护卫,我的手下没有这个能力控制局面,所以藏剑堂将协助你行动,几名高手将和随同你一起上船。”

    郭宋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协助,他们帮不了我,反而会成为我的负担,会打草惊蛇,导致行动失败。”

    公孙大娘想了想也对,以郭宋的身手,自己派出的人还真跟不上,十二娘武艺高强一点,但她性格太强势,她一定会抢着主导行动,会导致郭宋和她反目,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另外,听说你认识了一名水军巡哨旅帅,你觉得他有作用吗?”

    郭宋点点头,“他的作用很重要,他会在关键细节上给我提供帮助。”

    “可是.....他会不会告发你?”公孙大娘有些担忧道。

    “告发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郭宋淡淡笑道:“此人为了还赌债,甚至把自己妻子卖到妓院去了,这种人只要给他钱,他可以跪下来叫我爷爷,我根本不担心他会告发我。”

    公孙大娘恼火道:“这种卑劣无耻之人以后少和他来往。”

    “我没有和他往来,我是在利用他,同样,他也是想要我的银子,仅此而已!”

    郭宋又和公孙大娘商量了各个细节,他这才回了客栈。

    他刚到客栈,便发现客栈非常热闹,他看见了十几名自己的手下,又看见了梁武,梁武带着第二批四十名士兵赶到了历城县。

    郭宋大喜,连忙问梁武,“京城情况怎么样?”

    梁武笑道:“长史走的第二天,鲁王殿下亲自来我们营地,他向我们道歉,同时带来兵部最新的命令,我们不再被解散,而且每一个士兵都得到了云骑尉的勋官,包括阵亡将士,而且可以继承,然后每个士兵赏上田三百亩,李都尉被升为中郎将,封男爵,赐田十顷,我也被升为校尉,封骑都尉勋官,赐田三顷。”

    郭宋点点头,“鲁王应该是见过天子了,才开始亡羊补牢,那我有什么好处?”

    “监国殿下没有提到你,不过李季特地问了此事,鲁王殿下回答很含糊,只是说你的任命比较特殊,他不能过问。”

    连监国也不能过问,那只能是天子来决定了。

    郭宋也不再多问,便对梁武道:“正好有任务交给你,你随我来!”

    ........

    次日傍晚,十艘巡哨船在黄河上游弋,旅帅马英兴致盎然,他从郭宋那里得到了五百两银子,让他还清了赌债,所欠宝丰酒楼的酒钱也一笔勾销,而他需要付出的,无非是拦截一支商船队,替郭宋讨债。

    这笔交易令马英心花怒放,他一直以为郭宋是个商人,来齐州要债,必须要借助地头蛇的力量才能要回欠款。

    “郭老弟,欠你的钱那帮龟孙子,今晚会来吗?”

    郭宋点点头,“他们一定会来,可能会稍晚一点。”

    郭宋穿一身黑衣,拎着一口箱子,目光深邃地望着水面,水面上没有船只,但公孙大娘却能肯定,路嗣恭的船队一定会趁夜间穿过李正已的地盘,绝不会靠岸停留,郭宋也深以为然。

    马英却在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窥视郭宋,他心中却悄然升起一个恶毒的念头,郭宋是外乡人,如果他要回债,肯定是一笔不小的钱财,自己是不是可以吞掉这笔钱?

    “郭老弟,你的几个朋友怎么没来?”马英关心地问道。

    “他们去青州了,回头再来找我。”

    “那你岂不是一个人在齐州?”

    “目前是只有我一个人。”

    马英心中暗暗得意,等拿到钱,就干掉这个姓郭的商人,自己就发了,真是时来运转,天降横财啊!

    时间渐渐到了一更时分,夜空无云,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天空,给黄河和大地洒满了一层银色,波光粼粼。

    巡哨船的士兵们都不耐烦地打起长长的呵欠,马英也有点不耐烦了,问郭宋道:“会不会搞错了?”

    郭宋轻轻摇头,注视着河面道:“不会搞错,他们应该来了!”

    马英和士兵们精神一振,一起向河面远方看去,片刻,有士兵喊道:“好像是船队!”

    不多时,一支庞大的船队出现了,风帆挂满,借着夜间的东风疾速航行,每一艘船都是三千石的战船,士兵们都低低惊呼,“我的天啊!”

    马英干咽一口唾沫,颤声道:“兄弟,你没开玩笑吧!”

    “就是他们,你替我拦住他们,要回的钱我分你一半,至少一万两银子!”郭宋继续给他提供勇气。

    马英终于被贪欲冲昏了头脑,他大喊一声,“弟兄们,跟我上!”

    他率领十艘哨船冲了上去,紧紧跟随着第一艘大船,他们很有经验,并不分散,只盯着第一艘大船。

    “我们是巡哨军队,停船检查!”马英大喊道。

    郭宋则注视着大船的桅杆,这时,为首大船的桅杆上亮了两盏红灯,郭宋特地询问过,白天船队之间联系靠旗语,晚上联系则靠点灯,而且灯光都有的深意,比如两盏红灯亮起,就表示有点麻烦,麻烦程度中等。

    但郭宋关心的不是对方会不会停下,而是关心是哪一艘船发出指令,这才是关键,他必须知道对方主船究竟是哪一艘,就算他爬上船去逼问,一般士兵也未必知道,而这恰恰是一个十分关键的细节,马英起到的作用就是这个。

    这时,第三艘船的桅杆上亮了两盏绿灯,这表示直接冲过去。

    为首大船毫不停留,直接向前面拦截的哨船冲去,马英的船只调头不及,被拦腰撞上,轰然被撞翻,包括马英在内的船上十几名士兵纷纷落水。

    其余哨船吓得纷纷躲闪,庞大的船队乘风破浪,毫不停滞地继续航行,不多时,三十艘大船渐渐远去。

    巡哨船这才开始寻找落水的人,风高浪急,看不见水面情形,士兵们捞了一夜,最后也只捞起五名幸存士兵,包括马英在内的其余十名士兵都失踪了,十有**葬身于鱼腹。

    有人忽然想起来,那个年轻的商人也落水了,估计也遭遇了不幸.......

    郭宋当然也落了水,不过他不是被撞落下水,而是他确定第三艘船是主船后,便直接跳下黄河,他紧紧贴在第三艘侧面,脱去了外套,只穿一条短裤,将木箱子背在身后,他的木箱子是特制的,不会渗水进去,两边还有皮带,可以直接背上肩膀。

    郭宋依旧靠两把锋利的凿子上船,难度很大,船板不容易刺穿,他只能刺入船板之间的缝隙中,缝隙非常细,对眼力和准头要求极高。

    但对于郭宋问题却不大,‘咚!’一声,一根凿子插进了船板,紧接着又是一声,第二根凿子也插进了船板。

    郭宋在船尾一步一步向上攀爬,最后一把抓住了船锚,慢慢探头上去。

    视线很好,甲板一览无余,两侧船舷各靠坐着十几名士兵在睡觉,每个人都裹着毯子,甲板前端有几名士兵在巡逻,估计是刚才打灯,惊动了他们。

    甲板以上有三层楼,楼梯口上也靠坐着两名侍卫,裹着毛毯入睡正酣。

    船尾四周都没有人,郭宋观察了片刻,轻轻一纵跳上了船,拉开船尾一扇小门,里面堆满了扫帚和擦布,他将小门关上,打开箱子穿上一套紧身黑衣,将黑剑和弓箭背在身后,将几样必要的装备揣入怀中。

    郭宋整装完毕,探头看了看外面,外面依旧无人,很安静,他闪身出了小屋,将箱子扔进黄河,一纵身向二楼攀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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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卒介绍:
这是一个迷失在乱世中的大唐,中原藩镇割据,边疆危机四伏,内忧外患,长安却夜夜笙歌,罗裙慢舞。他是一个独孤的猛卒,鹰镝千里,强悍的游牧勇士闻之丧胆,但大唐却没有他的荣耀。他拔剑茫然,英雄无觅归处。。。。。。猛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猛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猛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