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行踪暴露
两名回纥士兵正争论得起劲,郭宋飞掠而至,左右双掌同时开弓,击中了两人的脖子,两人一声不吭地软绵绵倒下。
不等第三人反应过来,郭宋抓住他的双手,狠狠一记肘锤将他打得痛晕过去,脚却一记侧踢,踢中第四人的左胸,他的几根肋骨顿时断裂,当场晕厥,身体也飞了出去,重重撞在第五人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墙角。
第五人刚要大喊,只觉脖子一痛,他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兔起鹘落之间,俨如豹子一般的郭宋便将五名哨兵全部击倒,他随即抽出一名士兵的刀,向灯笼飞掷而去。
‘嗤’灯笼应声而灭,三十步外的郭重庆一跃而起,带着四十名士兵冲向木墩,将它们全部移开。
灯笼灭就是信号,三百步外的李季一声命令,两百余唐军士兵同时发动,催马向山谷出口处奔来,木墩已经被移开,郭重庆带领士兵们纷纷翻身上马。
李季急向头顶上望去,只见一个巨大黑影凌空而下,正好落在火龙王身边,轻轻一旋上了马。
“走!”
郭宋一声令下,士兵们加快速度冲出谷口,向广袤的山地草原奔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直到半个时辰后,苏醒的士兵才敲响了警钟,回纥士兵们纷纷跑出来,为首千户长一头雾水,木墩被移开了,地上有密集的马蹄印,显然有数百骑兵过去了,但他的士兵却一个没死,都晕厥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通原因,却及时赶去大营,向主将汇报情况,乌孙古道发生的情况一级级地汇报上去。
此时,郭宋率领骑兵已经到了百里之外。
..........
中原王朝对北庭的经营远远超过安西,隋朝时便建立了伊州,唐朝建立后,李世民又派大将侯君集率军前往北庭,建立了北庭都护府,直辖伊、西、庭三州,同时控制北庭以西的诸多小国和突厥九姓,建立了瀚海军、伊吾军和天山军三支军队,共两万余人。
安史之乱迫使唐朝同样将北庭军主力调回长安,北庭只剩下数千人守军,回纥趁机侵吞了北庭控制的诸多小国都督府,又暗中扶植沙陀人占领了北庭三州。
回纥人对唐朝的态度比较复杂,一方面它和唐朝的关系不错,安史之乱时他们出兵帮助唐朝剿杀叛军。
另一方面它又不断抢夺唐朝的利益,在洛阳和长安大肆掠夺唐朝的女子和财物就不用说了,在西域它也不断吞噬唐朝的地缘利益,扶持沙陀入侵河西走廊。
但当吐蕃进攻安西和北庭时,回纥又支持安西和北庭唐军抵抗吐蕃的入侵,唐军之所以还在北庭存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回纥人故意留下唐军牵制沙陀人,防止沙陀人坐大,同时也可以帮助它抵御吐蕃人入侵北庭。
回纥人的行为看似矛盾,其实并不矛盾,根本原因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等它在葱岭以西彻底击败吐蕃后,它就会回过头灭了唐军和沙陀人,把北庭和河西走廊完全收入囊中。
两天后,唐军进入了庭州,开始进入沙陀人的势力范围,如果说北庭地域广阔,回纥兵力有限,不可能处处设防,使唐军能够一路穿过回纥人的不设防区而没有被发现。
那么沙陀人在庭州的兵力部署却十分严密,几乎所有哨卡和重要关口都有沙陀士兵把守,冲破哨卡的激战便势不可免了。
这天上午,郭宋率领唐军正沿着白杨水北上,忽然,侧面山岭上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
唐军士兵这才发现数百外的侧面山岭上竟然隐藏着一个烽燧,烽燧外面颜色和山体完全一样,很难看出来,他们被烽燧上的哨兵发现了,随即烽燧点燃了三柱狼烟,乌黑的狼粪烟笔直冲向天空,向前方警示有敌军到来。
郭宋也知道他们迟早会被发现,他倒也平静,立刻沉声令道:“加快速度闯关!”
士兵们催马疾奔,向二十余里外的石桥飞奔而去。
白杨河春汛涨水后水流湍急,河水很深,骑兵很难淌水过河,这种情况下就只能走桥梁。
白杨桥是一座石桥,天宝元年由唐军修建,是丝绸之路北线前往庭州的必经之路,当然,如果是秋冬季节的枯水期,也可以不用过桥,直接从河床过去。
白杨桥也是一座关卡,有两百余沙陀士兵驻守,沙陀军的百夫长已经看到了远处的狼烟,他急令士兵上桥,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不多时,远处黄尘滚滚,一支骑兵正朝这边疾速奔来,百夫长大喊道:“敌军来了,听我的命令放箭!”
唐军骑兵在距离桥约一百五十步时停住了前行,沙陀军的兵器来自回纥,回纥人制刀不错,但制弓技术却不行,他们造出的弓比唐军的复合弓差得远,射程普遍只有**十步,而唐军一石角弓的杀伤射程却达一百二十步。
三十步的差距足以影响战局,李季一声令下,唐军骑兵向前疾奔二三十步,在奔跑中拉弓向桥上敌军射去。
箭如疾雨,沙陀士兵纷纷中箭,惨叫着从桥上摔入河中,一轮箭便射杀二十余人,而沙陀人也随之放箭,但他们的箭矢距离唐军还有些距离便落地了。
百夫长急得大喊,“蹲下,等敌军靠近再射箭!”
这时,郭宋一马当先,斜刺里奔过,奔过桥口时一箭射出,这一箭直取百夫长,郭宋的箭术比在灵州时又成熟了很多,表现出就是有预判,箭速更快,百夫长急忙闪身,这一箭却算准了他的闪身方向,瞬间到了眼前,‘噗!’箭矢从眉心射入,直透头颅,箭尖从后脑透出。
百夫长当场惨死,其余骑兵却跟随着郭宋,流水般一箭箭射出,从桥头射向沙陀士兵,沙陀士兵再次被射杀二十余人。
其余沙陀士兵吓破了胆,调头冲下桥,向东面逃去。
郭宋带着唐军冲上石桥,加快马速渡过了白杨水。
........
尽管唐军抢占了先机,连冲三处哨卡,但他们行踪和兵力情况都已完全暴露,驻守庭州的沙陀军主将朱邪金海亲自率领五千骑兵前来围剿这支两三百人的唐军骑兵。
五千沙陀骑兵部署在轮台县西面的张堡守捉一带,他们分为五支千人骑兵队,部署在二十里宽的草原上,南面是天山一支的贪汗山,唐军无路可走,除非唐军北上绕道走沙漠,否则必然会遇到其中一支骑兵。
只要遭遇到其中一支骑兵队,其余四支千人骑兵就会迅速合围,将这支唐军全歼。
郭宋率领的鹰击军停驻建河东岸,他抬头望着天空中的猛子,猛子比他们先到北庭,它只用一天时间便飞越了天山,在北庭呆了七八天才找到郭宋他们一行。
李季也在观察猛子,只见猛子在二十里外盘旋,又从北一直飞到南面,他却看不懂猛子这样飞翔的意思。
“长史,猛子这是什么意思?”
郭宋沉声道:“我让它寻找敌军在哪里?它告诉我,敌军就在二十里外,从北向南都是敌军。”
李季吓一跳,“这样部署,至少要几万人吧!”
郭宋摇摇头,“沙陀全部兵力都没有几万人,应该只有几千人,只是分成几支骑兵队,不管我们怎么走,都会被对方发现。”
“要不绕道走沙漠吧!”旁边郭重庆建议道。
郭宋还是摇了摇头,“数千人分散太大,一定会有漏洞,咱们现在原地休息,等晚上再寻找机会。”
李季和郭重庆顿时醒悟,他们善于夜战,机会当然是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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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突破封锁
沙陀军主将朱邪金海也是沙陀部的贵族,官任万夫长,年约三十岁,长得身材魁梧高大,长一张青脸,一双眼睛如狼一般冷酷犀利,他使一根六十斤重的纯铜狼牙棒,力大骁勇,是沙陀中有名的悍将。
他不光是骁勇善战,而且很有头脑,他听说是一支两三百人的唐军骑兵,他立刻猜到,这支骑兵应该就是几个月前在河西走廊全歼马匪的那支唐军,他们去了安西,又从安西过来,一定是要去金满县。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天色也渐渐到了黄昏,唐军却始终没有动静,一名将领忍不住低声道:“唐军会不会绕道去沙漠了?”
朱邪金海摇摇头,“他们不会去沙漠,一定是等夜间行动。”
“这帮唐军很狡猾啊!”
“他们是很狡猾,我们有半点轻敌。”
朱邪金海随即令道:“传我的命令,各军不得随意离开自己的位置!”
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时分,沙陀军快支持不住了,但前去监视唐军的沙陀探子却传来令人吃惊的消息,唐军失踪了。
朱邪金海顿时紧张起来,三更时分正是士兵最困倦之时,唐军选择这个时候出击,时间非常巧妙。
朱邪金海立刻喝令道:“传令全军,打起精神来,唐军已经突围了!”
他话音刚落,最南面忽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呜呜’
这是有敌人进攻的信号,朱邪金海精神一振,大喊道:“唐军在南面突围,包围他们!”
朱邪金海就猜到唐军会走最南面的路线,走最南面,就不会有被夹攻的情况,对唐军而言是最有利的位置,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所以他在最南面部署了一千五百人,就是为了防止唐军从南面突围。
号角声不断响起,五千沙陀军从四面八方向最南面疾奔,一刻钟后,朱邪金海纵马奔到了最南面,大喝道:“唐军在哪里?”
千夫长躬身道:“就在树林内,已被我们包围,刚才还有战鼓声和战马嘶鸣声,这会儿安静下来了。”
朱邪金海眉头一皱,“你可派人进去查看过?”
“派了几个人去看了,刚走到树林边,被里面的唐军连续射杀,唐军肯定藏在树林中。”
朱邪金海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以为是唐军大举突围,正和南面的军队激战在一起,没想到竟然是躲在树林内,手下将领并没有看见大队敌人。
他立刻喝令左右道:“进树林去搜查!”
一千名沙陀骑兵包围成一个圈,举起火把缓缓向树林内收缩,但始终没有遇到唐军士兵,最后来到树林中央,大家都呆住了,火把将树林内照如白昼,只见中间空地上有三匹马,旁边还零散地丢弃着几面战鼓,以及一支号角。
但一个唐军都没有看见,这一幕让朱邪金海气得差点晕倒,自己上当了,他回头狠狠给千夫长一记耳光,大骂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唐军究竟在哪里?”
千夫长捂着脸喃喃道:“可是有人射箭啊!”
“蠢货,射箭的人早就走了。”
朱邪金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在远处山体的悬崖上,蹲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目光冷冷注视着树林中的沙陀骑兵。
.........
郭宋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将五千沙陀骑兵成功骗到了最南面,他的骑兵却从北面从容过了封锁线。
天快亮时,唐军很快将抵达张堡守捉,郭宋在这里和他们汇合了。
“干得真漂亮!”
李季竖起大拇指赞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长史啊!”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告诉你,拍我马屁没用,我可不会提升你。”
众人都笑了起来,李季挠挠头道:“可昨晚确实精彩,我原以为会一番血战,没想到不费一兵一卒就过来了。”
郭宋没好气道:“快走吧!敌军追上来,什么机会都没了。”
“说得对,加快速度!”
数百骑兵纵马奔驰,半个时辰后,郭宋率领手下抵达了张堡守捉,张堡守捉是一座占地约五十亩的军城,居高临下,地势险要,扼住了去轮台县的必经之路,当然也可以从南北绕过去,但路程就远了。
目前张堡守捉驻扎着三百名唐军,人数虽然不多,但依靠险要地形,想攻下它并不容易,必须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更重要是,攻下它并不代表就能全歼庭州唐军,还有同样难以攻打的轮台县和金满县。
正是因为攻打张堡守捉之类的坚城得不偿失,所以北庭唐军才始终有几座外围的防御城堡。
喊了片刻,一名唐军旅帅坐着吊篮下来,上前问了几句,顿时激动地对城头喊道:“是长安来的使者!”
上面红旗挥舞,旅帅抱拳道:“请上山吧!”
众人骑马沿着一条山道走上了二十几丈高的小山坡,城堡大门已开,一名将领带着一群士兵出来迎接,他单膝跪下行礼,“张堡守捉使李蛟参见使者大人!”
郭宋下马扶起他,“我就是天子特使,李将军辛苦了。”
守捉使李蛟有些愣住了,这位使者太年轻了吧!
旁边郭重庆笑道:“郭长史是天子任命的西域安抚使、安西都护府长史,正五品定远将军。”
李蛟顿时肃然起敬,“卑职失礼了,请长史和各位弟兄进城休息!”
郭宋在张堡守捉休息一个时辰,安抚了守城的将士,又了解一些情况,便启程出发前往轮台县,李蛟已事先派人赶往轮台县向自己的上司汇报。
轮台县就是今天的乌鲁木齐,准确说,它位于乌鲁木齐北面一点,从汉朝开始,中央朝廷便在轮台县驻兵,由于庭州是大唐直辖州郡,大量的汉人涌来西域,基本上都在庭州,所以过了张堡守捉,一路上都是一望无际的大片农田,郁郁葱葱,仿佛回到了陇右和关中。
相比之下,庭州的唐军确实要比安西的唐军日子好过一点,龟兹的大部分资源都被吐蕃和龟兹国占据,安西唐军的资源很少,而庭州没有西域古国,直属于朝廷,加上实力强大的回纥暂时不想攻灭北庭唐军。
而沙陀虽然一心想灭掉唐军,但它们兵力有限,要占领河西走廊,又占领了伊州和西州,在攻打城池高大坚固的金满县和轮台县就有点吃力了,所以庭州的核心一块依旧被唐军占领,而外围都被沙陀人占据了。
北庭唐军共有四千人,金满县和轮台县各有两千人,庭州兵马使李元忠在金满县,而轮台县主将是副将杨袭古。
杨袭古年约五十余岁,身材像板一样挺得笔直,体型稍瘦,不苟言笑,斑白的须发中布满了沧桑。
杨袭古事先已得到李蛟的通报,他亲自率领众将出城迎接天子使者的到来,众人跪了一地。
“游击将军杨袭古参见安抚使!”
郭宋的职务是安西都护府长史,和北庭都护府无关,他的西域安抚使才是安抚北庭的官职。
“杨将军请起!各位将军请起!”
郭宋对北庭只有一份圣旨,那是需要在金满县宣读,这里倒不好拿出来。
“各位将军坚守西域,为大唐保住最后的尊严,朝廷和大唐百姓都发自内心地感激你们,天子更是要重重嘉奖你们,我会在金满县宣读圣谕,这里我只能在口头上传达天子对大家的亲切慰问。”
杨袭古一向板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少见的笑容,他拱手道:“感谢郭使君代表天子慰问我们,这一路过来,使君应该格外艰难吧!”
郭宋点点头道:“我们是先去了安西,又从乌孙古道过来,除了遭遇山洪损失较大外,一路上还算是有惊无险。”
“请使君进城,城中有军营,各位弟兄也一起去休息。”
郭宋这才跟随杨袭古进了轮台县,一进县城,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轮台小店
轮台县和龟兹完全不同,这就是一座大唐内地的县城,石板铺成的大街,砖木结构的房屋,白墙黑瓦,厚重的屋檐,很多商铺的屋檐下挂着旗幡。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大多是汉人,也有不少乌孙人和粟特人,粟特人主要是行商,全靠他们走南闯北,才能给被封锁的轮台县和金满县带来一些商机。
“杨将军,县城有多少汉人?”郭宋问道。
“大概一千户左右,另外还有三百户左右的乌孙人,轮台县就这么多人,都是种田为生,你们也看见了,城外有大片麦田。”
“麦收时,沙陀人不来糟蹋吗?”旁边郭重庆问道。
杨袭古苦笑一声,“以前每年都来,而且是夜里来放火,至少要烧掉一半的麦子,防不胜防,令我们苦不堪言,这几年他们也有了后顾之忧,沙陀人就和我们达成一个妥协,每年把收成的三成给他们,然后他们就不来糟蹋麦子,没办法,花钱买平安吧!不过外围依旧被严密封锁,不准我们走出轮台和金满两县一步。”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杨将军说沙陀人也有后顾之忧,是指什么?”
“听说是葛逻禄人有向东南扩张的趋势,屡屡侵入伊州北部的折罗漫山,那里是沙陀人的传统牧场,现在沙陀人不得不抽调兵力去应对葛逻禄人的威胁,庭州原本有一万沙陀军,现在只剩下六千人,我们压力减轻了不少。”
郭宋点了点头,他不想站在道德的高度指责北庭唐军和沙陀人达成妥协,他深知对这两支军队而言,活下去才是关键。
“被沙陀人占领的伊州和西州,那边汉人现在怎么样了?”
伊州就是今天的哈密地区,西州则是高昌地区,这两州也是属于唐朝的直辖州县,目前已被沙陀人占领。
“他们税赋很沉重,被沙陀人压榨得厉害,沙陀军队不允许他们离开居住地一步,否则杀无赦,主要是防止他们逃来庭州,今年春天,一家人从西州逃来庭州,一家六口人死了四个,最后只有两人活下来。”
郭宋没有说什么,跟着杨袭古来到军营休息,他们明天将出发前往金满县。
下午时分,郭宋和郭重庆来到轮台县的大街上,靠近城南一带有些商铺,还有两家酒馆和一家客栈,商铺也是卖日用品的杂货店和一些山货铺,还有一家布店,别的就没有了。
郭宋走进了山货铺,店铺里生意十分冷清,一名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柜台前打盹,见人进来,他腾地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走了上来。
“客官要买点什么?”
郭宋打量一下店的东西,主要以各种皮货为主,最多是羊皮,也有一些兽皮,一只粗瓷大罐里插着十几根颜色艳丽的山鸡羽毛。
“有没有靴子?”郭宋笑问道。
他的靴子在昨晚攀岩时磨坏了,想买一双新靴子。
“有!有!有!”
掌柜连声答应,从下面柜子里抽出一只木箱,吃力抱放在柜台上,拂去上面的灰尘,有些不好意思道:“放了五六年了,都是上好的小牛皮靴子,中原买不到的。”
他打开箱盖,里面果然有五六双皮靴,做工倒是很精细,放了五六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是个老皮匠放在我这里寄卖的,结果人去世了,靴子一双都没有卖出去,也是可怜。”
掌柜叹息一声,又给郭宋介绍皮靴,“客官,这可是上好的牛皮,你看,已经五年了,只上过一次油,却一点都没有陈旧。”
“我试试看!”
郭宋在旁边长凳上坐下,一双双试鞋。
郭重庆笑问道:“听口音,掌柜也是长安人?”
“我是长安蓝田县人,十四岁跟随父母来北庭,一晃三十年了,这家店铺还是父亲留给我的。”
掌柜忽然眉毛一挑,问道:“我听话来一支长安使者队伍,不会就是两位吧!”
郭重庆向郭宋一努嘴,对掌柜道:“这位就是西域安抚使郭使君。”
掌柜顿时有些激动道:“现在长安情况如何?听说安史之乱结束了,现在应该恢复从前的景况了吧!”
他目光又黯然下来,问这些又有什么用,他在长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长安现在不错,但以后难说,中原割据军阀很多,爆发战争也难免,其实在哪里生活都不容易。”
掌柜点点头,“是啊!我这个店以后还稍好一点,现在一年不如一年,没地方进货,进了货也卖不出去,不怕两位笑话,我已经五天没开张了。”
“既然进不了货,那你卖什么?”郭宋笑问道。
“卖一些老存货啊!然后就是各家把东西拿到我这里寄卖,两位客官,前天有人在城外打到一头山猪,两百多斤,要不要买去尝个鲜?”
郭重庆就是负责军队物资粮草,听说有野猪肉,他顿时眼睛一亮,笑问道:“什么价格?”
“一百二十文一斤,算你二十四两银子,四两是我的寄卖收入,其他二十两要给主人的。”
“可以!我买了,我等会儿让士兵来拿。”
掌柜大喜,四两银子的收入啊!够他们一家生活几个月了。
他对郭宋道:“使君合适哪一双靴子,不要钱,送给你了。”
郭宋对其中两双靴子很满意,做工精细,结实耐穿,而且非常合脚,他对掌柜笑道:“买野猪是公,买鞋是私,公私岂能混淆,掌柜可别坏我名声,几两银子我还是给得起的。”
掌柜挠挠头道:“这靴子原本是三贯钱一双,我给你便宜点,两双算五贯钱。”
郭宋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在桌上,“这是我的鞋钱,野猪肉什么的你和他结算。”
掌柜连连躬身感谢,这时,郭重庆又对掌柜的羊皮感兴趣,郭重庆在翻越乌孙道雪山时有很深的感受,士兵们只携带两张羊皮略有点偏少,最好能给每个士兵再加一张羊皮。
虽然北庭军队或许也有羊皮存货,但北庭军的资源宝贵,他决定还是自己解决。
“重庆,你想买羊皮?”郭宋问道。
郭重庆点点头,“我们没有携带营帐,露营的话,两张羊皮偏少,我想给每个士兵再加一张,这家的羊皮都是老货,看起来好像不错!”
掌柜的眼睛顿时亮了,连忙道:“使君真有眼光,小店的羊皮都是我父亲留下来的,那时候的品质好啊!都是七八年以上的老羊,你们自己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没有一个虫眼,毛色还是那么柔软光滑,皮质一点都没有老化,这种老羊皮不光是铺还是盖都很暖和。”
郭重庆也知道他说得没有太离谱,他店里羊皮品质确实不错,虽然七八年的老羊皮达不到,但五年以上肯定有,他问道:“你店里有多少张这种老羊皮?必须和这个品质一样的。”
“像这种品质的老羊皮一共有三百多张,还有几十张次一点的,我就不拿出来了。”
“多少价位呢?”
掌柜紧张之极,颤抖着声音道:“我父亲当年的进价是八百文一张,有帐可查,我一般卖一千五百文,若使君要百张以上,我就卖一贯钱,只赚两百文的薄利。”
郭宋暗暗摇头,在长安这样品质的羊皮至少要三贯钱,当然这是北庭,百姓们几乎都没有购买力,所以他的货物积压这么多年也卖不出去。
“重庆,他们也不容易!”
郭重庆便笑道:“既然我们主将发话了,我也不让你吃亏,就一千五百文一张买,我买三百张,你连同野猪一起送到军营去,我跟你一并结帐。”
掌柜‘咕咚!’一声坐到在地上,激动万分之下,他竟然忍不住咧嘴哭了起来,十几年了,父亲积压的货物终于卖出去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陷入包围
当天晚上,士兵们吃了一顿丰盛的野猪肉,每人又多了一张羊皮作为铺垫,也算是军中的一个小小福利。
次日一早,军队收拾行装出发,前往三十里外的金满县,从轮台县到金满县之间都是绿洲,到处是大片大片的麦田和一望无际的森林,这里便是北庭唐军控制最后一块地盘,也是庭州的核心,溪水潺潺,小河众多,北方是茫茫大漠,南面便是天山分支贪漫山。
北庭唐军能保留到这么一块根基之地也不容易,除了他们和沙陀人殊死作战外,还有回纥人的态度暧昧有关,它们还需要唐军替它抵挡吐蕃人的北侵,还需要唐军牵制沙陀人坐大,当然还和另一头狼葛逻禄人势力东扩有关。
金满县是庭州的州治,就像今天的省会一样,城池面积明显比轮台县要大,人口也比它多,商业也比庭州好一点。
在金满县城外,郭宋正式宣读了天子李豫的旨意,升北庭镇守使李元忠为北庭都护,封正三品冠军大将军,赐爵伊国公,杨袭古封为副都护,封云麾将军,赐爵郡公,其余将士皆官升三级,赏田帛无数,一时间,将士们三呼万岁,感激涕零。
李元忠年约六十岁,是一个干瘦的老者,因为年轻受伤无数,留下隐患太多,以至于现在身体不太好,须发全白,说话中气也不足,看得出不是长寿之相。
和杨袭古板着脸相比,李元忠却总是笑眯眯,令人感到和蔼可亲。
在北庭都护府军衙内,李元忠仔细给郭宋讲述了当前的形势。
“其实我们最担心的还是回纥,我们一直把回纥称作笑面虎,他们口口声声说和大唐是兄弟之邦,可如果不是它全力支持,原本被我们踩在脚下的沙陀人怎么会窜起如此之快,说到底,真正想灭掉我们的是回纥人,只是他们现在还在葱岭以西和吐蕃人争夺,还没有精力顾及北庭,一旦他们和吐蕃的战争结束,那么不管安西和北庭都会同时遭遇巨大危机。”
郭宋沉吟一下道:“北庭军有没有可能给自己留条后路,比如敦煌,一旦庭州形势危急,军民就迁往敦煌。”
李元忠点点头道:“郭使君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曾经几次派人去沙州联系,但都没有结果,不知是沙州那边态度不明,还是根本没有把信送过去。”
“应该是后者!”
郭宋道:“我们过来时经过沙州,和两大豪门的族长都交谈过,他们很期盼唐军进驻,如果庭州军民迁过去,他们求之不得!”
“如果是这样,那最好,我们也有一条后路。”
两人谈到未来,都变得十分务实和坦诚,郭宋又道:“我不知道朝廷出兵会不会出兵北庭,在极端不利的条件下,李都护觉得北庭的形势还能支撑多久?”
李元忠淡淡道:“这个问题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吐蕃和回纥争夺葱岭以西的战役已经打了十年,听说回纥占据了上风,我估计再过几年战争就该结束了,一旦战争结束,回纥和吐蕃都会回头攻打安西和北庭,我个人判断,早则五年,晚则十年,北庭和安西都会面临最后的生死劫。”
郭宋默然无语,历史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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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满县休整了两天,郭宋完成他的使命,接下来他要返回长安复旨,将安西的情况详细向天子汇报,郭宋最大的心愿是说服天子李豫出兵肃州和瓜州,打通敦煌一线。
这天夜里,郭宋的军队悄然离开了金满县,向伊州方向进发,
就在郭宋率领军队离开金满县的同时,埋伏在城外的几名沙陀军探子便发现了他们踪迹,疾速向东奔去。
行军一夜,唐军离开金满县已有一百多里,麦田早已消失,四周是河流和森林以及大片草场。
天色渐亮,郭宋见左面不远处有一条小河,便对士兵们道:“去河边休息半个时辰!”
士兵们纷纷牵着战马到河边喝水,士兵们则坐在草地上,取出了干粮和水壶,他们的干粮是庭州唐军准备的面饼,另外还有用盐腌好的肉干,
郭宋也是同样的干粮,他刚啃了几口面饼,天空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鸣叫声。
这是猛子的鸣叫声,但声音有点不对,郭宋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猛子在他头顶上疾速盘旋,高声鸣叫。
这是猛子感觉到危险时才会有的不安表现,郭宋顿觉不妙,厉声大喊道:“有敌情,全体士兵上马!”
士兵们顾不上吃早饭,纷纷翻身上马,手执短矛,迅速列队,就在这时,从左面三百步外的树林里忽然杀出了大队沙陀骑兵,大约有七八百人,他们催动战马奔来,杀气冲天。
“李季,你来指挥迎战!”
郭宋大喊一声,他却在观察东面和西面的情况,直觉告诉他们,他们恐怕进入了沙陀人的包围圈。
只见东面和西面也出现了两条黑线,他们从三个方向被沙陀人包围了。
“第一旅正面迎击,第二旅和第三旅准备两面包抄!”
李季刚下达命令,郭宋却急声令道:“取消迎战,立刻渡河南撤!”
在鹰击军中,郭宋的命令就是最高命令,完全超过了李季,命令传出,几名旅帅立刻喝令,“向南撤退!”
骑兵们纷纷调转马头向小河奔去,李季心中恼火,冲上来问道:“为什么要撤退?不到一千敌军,我们完全能消灭!”
郭宋冷冷道:“你向两边看看!”
李季急扭头细看,脸色顿时一变,跟着加快马速向小河奔去。
郭宋倒有点佩服敌军主将的谋略,先用七八百人来吸引自己迎战,主力却从两边包抄,如果不是自己决断得快,这一次真要被包围了。
但郭宋知道,他们远远没有摆脱危机,敌军既然已经布下陷阱,哪有那么容易摆脱。
果然,当唐军冲过小河后,从南面也同样杀来一支七八百人的沙陀骑兵,唐军已无法摆脱,只得迎战杀上去。
两军骤然相撞,强大的唐军骑兵瞬间挑翻了数十名沙陀骑兵,唐军士兵强在配合、阵型和个人武艺,而沙陀骑兵也有优势,他们马术出众,且士兵普遍悍勇。
双方激战了几轮,唐军也出现了伤亡,这时,背后的沙陀骑兵也杀来了,唐军不得不分兵迎战,一千五百名沙陀骑兵瞬间将两百七十余名唐军团团包围。
此时,朱邪金海也率领三千余骑兵赶到了小河旁,朱邪金海脸上有些得意,除非这支骑兵长驻庭州,否则只要他们离去,一定逃不掉自己的手心。
朱邪金海判断准确,他知道这支骑兵来自长安,不是支援的军队,而应该是唐朝使者一类,在完成使命后,很快就会返回长安。
所以他在金满县的四面埋伏了十几名探子,等待这支骑兵离去。
果然被他料准了,这支使者队伍只呆了两天就要离去,为了全歼这支唐军,为河西走廊上的马匪报仇,他在金满县一百余里外布下了天罗地网。
郭宋此时异常冷静,作为主帅,他首先考虑要突围出去,不能呈匹夫之勇和敌军死战。
趁敌军主力还没有渡河,他立刻命令道:“向西南方向突围!”
他早就发现,敌军兵力东多西少,北多南少,这也和唐军的去向有关,而西南方向的兵力比较薄弱,只有不到五百骑兵。
郭宋一马当先,挥舞长戟左劈右刺,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无人能抵达,他连杀数十人,冲垮了沙陀人西南方向的防线,唐军一股作气冲出了重围。
郭宋却发现殿后的李季和几名士兵又被包围住,他转身杀了回去,杀开一条血路,对李季大喊:“跟我突围!”
李季带着三名士兵跟随郭宋冲出重围,向西南方向疾奔而去。
朱邪金海没想到唐军居然能杀出重围,他意识到自己有点轻敌了,不由恼羞成怒喝令道:“追杀他们!”
四千余沙陀骑兵紧紧向唐军身后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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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两章】
第二百章 回纥翻脸
南面数十里外便是天山,郭宋他们对这一带并不熟悉,没有人来过这边,好在他们出发之前做足了功课,事先详细了解了地形,沿着山麓向西走,一路都是坦途,虽然中间有不少森林、河流,但并不会影响唐军前行。
只是后面的沙陀军追赶甚急,唐军一直摆脱不掉,一口气奔出七十余里,前面出现一处狭窄的谷口,峡谷长不到一里,右边是突兀的岩石,左边是一座陡峭的小山,峡谷很窄,只容几人并肩而行。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退敌之处,郭宋对李季喊道:“你带弟兄们速走,在这里挡他们一阵。”
郭重庆勒住战马道:“我来陪你!”
李季有些犹豫,郭宋厉声道:“这是命令,你要违抗军令吗?”
李季无奈,只得大喊道:“快走!”
他率领骑兵疾奔而去。
郭宋见谷口还矗立着一块巨石,便对郭重庆道:“我来阻杀敌军,你在巨石后放箭!”
郭重庆的武艺和箭法不能和郭宋相比,但他毕竟是郭家的外聘武士,武艺和箭法都不俗,也使用一把一石五斗的硬弓,他立刻闪身到大石后,抽出了一支箭。
郭宋站在谷口,横戟立马,冷冷地望着远处追杀而来的沙陀骑兵队伍。
奔在最前面的沙陀骑兵忽然发现了郭宋,纷纷勒住战马,不敢上前。
随即一名千夫长追至,这名千夫长便是之前中计之人,被朱邪金海大骂一通,令他颜面丢尽,此时千夫长见谷口只有一名唐军骑将拦住去路,他立功心切,挥动长柄铁锤向郭宋杀来。
郭宋冷冷笑道:“这人留给我,不要放箭!”
游牧将领在枪法和刀法等技巧方面远远比不上中原将领,不过他们力量普遍较大,控马能力极强,所使用的兵器大多属于力量型,如狼牙棒、长柄铁锤、独脚铜人、铁棒等等。
这名千夫长使用一杆五十斤重的长柄铁锤,来势凶猛,战马疾奔,他高高举起铁锤,一个泰山压顶之势便要向郭宋砸去。
郭宋冷哼一声,根本不理睬他的大锤,长戟一挺,戟尖瞬间到了千夫长胸前,
千夫长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的长戟这么快,他大吃一惊,本能地想收回铁锤,但已经来不及,‘噗!’长戟刺穿了他的胸膛,千夫长惨叫一声,当场毙命,铁锤从半空中落下,重重砸在他自己的肩膀上。
郭宋将千夫长尸体高高挑起,甩出数丈外,用草原铁勒语大喊道:“还有谁要过来送死?”
这时,大队沙陀骑兵赶到了,朱邪金海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千夫长,他顿时大怒,喝令道:“放箭射死他!”
沙陀骑兵一起放箭,乱箭齐发,郭宋挥舞长戟拨打着箭矢,一步步后退,他对郭重庆喊道:“看见那个头戴金盔的敌将吗?那就是主将,射杀他!”
“我知道!”
郭重庆冷静地抽出一支箭,耐心等待机会,这时,郭宋已退到谷口,沙陀骑兵停止放箭,近百名骑兵杀了上来。
郭宋又从谷口杀出,长戟翻飞,一连挑翻二十余人。
郭重庆也等到了机会,他拉弓一箭射出,狼牙箭闪电般直射对方主将左胸,但他的箭没有郭宋的箭快,朱邪金海发现眼前之箭,他急向右闪身,这一箭躲过了要害,却正中他的左肩,朱邪金海疼痛得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这时,郭宋已杀了五十余人,被他杀死的骑兵都死得极为惨烈,肢体四散,头颅乱滚,其余士兵吓得胆寒心颤,纷纷调转马头逃回。
郭宋大笑一声,对郭重庆道:“我们走!”
两人调转马头,一前一后,沿着峡谷疾奔而去........
沙陀骑兵不再追击,郭宋和郭重庆在三十里外和李季一行汇合,李季不得不停下,两名伤兵还是因伤势过重而死。
一条小河边,士兵们在河边休息,军医和几名士兵正忙碌给伤员调治伤情。
郭宋一边查看伤兵,一边听取李季的伤亡报告,他脸色阴沉似水。
“我们伤亡有三十余人,其中阵亡十八人,伤十三人,阵亡的士兵中,有五人是因为伤重不治。”
停一下,李季又道:“我想让伤兵去金满县养伤,这样下去,他们也活不成。”
郭宋点点头,“可以,这件事你和重庆商量,安排一下吧!”
郭宋随即又召集将领商议,六名队正现在只剩五人,但士兵也剩下两百四十余人。
郭宋对众人道:“可以看得出,敌军歼灭我们的决心很坚定,这还是庭州,到了伊州,那就要面对数万沙陀军,现在的办法有两个,一个向北去沙漠,一个便是返回安西,从原路去敦煌,绕过伊州,大家的意见呢?”
李季沉吟一下道:“向北走是沙陀人的老巢,就算突破过去,也是薛延陀人的地盘,那里完全就是九死一生,我主张还向南走,趁土谷浑被我们重创的机会从原路返回。”
众人纷纷表态,都愿意向南走,毕竟南面比较熟悉,吐谷浑士兵也远不如沙陀骑兵强悍。
郭宋点点头,“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就向南走!”
唐军休息了半天,李季派两名士兵送伤兵去金满县治疗,队伍再度出发,向西而去。
郭重庆低声道:“恐怕这次回纥人不会再让我们从乌孙古道过去了。”
郭宋苦笑一声道:“先试试看吧!实在不行,就先回金满县,然后再等待时机。”
三天后,唐军骑兵再次抵达了乌孙古道,果然被郭重庆猜中了,回纥人在乌孙古道入口处屯下了重兵,足有上万人,将乌孙古道内外全部封锁。
就算唐军弃马翻山,也难以逾越白雪皑皑的天山。
他们距离山口还有两里,便被回纥暗哨发现,几支鸣镝射向天空,不多时,一支巡哨骑兵从大营处奔来,远远停在数百步外。
李季请缨道:“让卑职去和他们交涉吧!”
郭宋摇摇头,“你和他们语言不通,怎么交涉,这里除了我和重庆外,没人再懂他们语言,还是我亲自去交涉吧!”
他一催战马奔了上去,郭重庆连忙跟上,他长年跟随郭子仪,也会一点回纥语言。
距离骑兵队还有数十步,郭宋用铁勒语高声大喊:“我们是长安过来的唐朝使者,借道去安西,请容我们通过!”
为首百夫长半晌道:“你们等着!”
他调转马头回大营去了。
过了不到一刻钟,一名回纥文官跟了出来,他在马上向郭宋行一礼,“很抱歉,是我们可汗下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再从乌孙古道通过,包括你们!”
“可我们并没有敌意,只是想借道而已!”
文官摇摇头道:“之前你们已经走过一次,就是因为你们没有伤人,所以现在才好好和你们说话,否则我们早就把你们包围全歼,你们回去吧!可汗下的命令,没有人敢违背,如果你们要强行突破,与回纥为敌,那么庭州的唐军我们也不会再容忍,请你们三思。”
郭重庆低声问道:“他怎么知道之前是我们?”
“他们应该盘问了山谷中的牧民,算了,先回去再说。”
郭宋抱拳行一礼,调转马头返回临时驻地,一支巡哨骑兵跟着他们,远远地进行监视。
回到驻地,李季迎上来问道:“如何?”
郭宋摇摇头,“回纥人已经明确拒绝了我们的借道请求,还是他们可汗亲自下的命令,应该没有谈判余地了。”
“要不我们在夜间强行冲过去?”
旁边郭重庆反对道:“他们有上万人,防备森严,我们冲不过去,就算冲过去也是死伤惨重,而且还会连累庭州唐军,强攻不是上策!”
“那怎么办?”李季有点急了,南下的路也堵死了,难道他们只能向北边绕道?
郭宋沉吟片刻道:“先回庭州再说!”
众人调转马头,向庭州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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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生死之战
伊州沙陀王帐内,朱邪金海从庭州赶来,向沙陀可汗朱邪金顶请求增兵。
朱邪金海是沙陀可汗的亲兄弟,年纪却比兄长小十五岁,几年前朱邪未明死后,朱邪金海便成为继承汗位的最大热门人物。
他左肩虽然挨了一箭,但没有伤及筋骨,他心中恨极,发誓要将这支唐军全歼,一个不留。
朱邪金顶年约四十五六岁,但他因酒色过度,身体很糟糕,时常染病,所有人都说他最多只剩下三五年的时间。
朱邪金顶望着神情焦急的兄弟缓缓道:“我不太明白,你为何把这支唐军看得如此之重?”
“可汗,这是唐军是唐朝天子的使臣队伍,一旦他们平安回到京城,他们必然会怂恿唐朝天子攻打河西走廊,对我们会形成巨大的压力,不利于我们应对葛逻禄人,必须把他们全歼,才能使唐朝死了这条心,这关系到以后十几年的格局,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朱邪金顶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担忧,可葛逻禄在北方的压力很大,我恐怕抽不出太多兵力给你对付这支唐军。”
“那兄长能给我多少军队?”
“最多三千人!”
朱邪金海想了想,他还可以从西州调兵,便道:“三千人也够了,但兄长一定要保证在伊州囤积重兵,不能让他们从伊州突围。”
朱邪金顶笑了起来,“伊州是沙陀的王帐所在,如果唐军能从伊州过去,那就真是笑话了。”
“就怕士兵们大意!”
“放心!既然你特别提醒了,我会吩咐下去,没人敢怠慢我的命令,倒是你自己当心点,我不想再听见你受伤的消息。”
“臣弟不会再大意了!”
朱邪金顶取出一支金质狼牙,递给朱邪金海,“第五帐三千骑兵,你带走吧!”
“多谢兄长!”
朱邪金海告辞回到自己大帐,他令手下副将墨都率五千军队封锁庭州北上的道路,又下令调两千西州骑兵来庭州和自己汇合,他率领五千骑兵封锁唐军东去的道路,这样一来,唐军只能向南而去,这是唯一留给唐军的去路。
.........
郭宋一行返回金满县休整了三个多月,始终没有等到回纥从乌孙道撤军的消息,看来这不是回纥人的临时部署,而是长久措施。
从乌孙道返回安西的想法彻底断绝了。
这天下午,郭宋来到都护府,找到了李元忠,正好副都护杨袭古也在。
“郭使君还是决定要走吗?”
“这样等下去也不办法,我已考虑清楚,还是决定离去。”
李元忠和杨袭古对望一眼,李元忠点点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阻拦,你打算怎么走?”
郭宋沉吟一下道:“向正东走恐怕不现实,我打算要么向北,要么向南,想听听两位将军的意见?”
李元忠淡淡道:“从我掌握的情报来看,你向北走恐怕也不太可能了,朱邪金海的一万军队已封锁了北路和东路,事实上你已没有选择,只能向南。”
杨袭古在一旁接口道:“向南就是走银山道,银山只有一条山道可以走马,最险要处修建了一座关隘,叫做银关,两边都是万丈悬崖,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山上有五百沙陀守军,但只要你们过了银关,另一面就是焉稽镇。”
郭宋点了点头,“我的手下也倾向于向南走。”
李元忠又道:“其实我和杨将军也都倾向你向南走,我们都有经验,向南走你们还有一线希望,可如果选择向北,那几乎就是一条没有希望的路,你们闯不过沙陀人、葛逻禄人和薛延陀人的三重封锁,还有大沙漠流沙的威胁。”
“多谢提醒,我决定向南!”
........
又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唐军再度出发了。
银山道位于西州境内,距离金满县约六百余人,军队要走四天才能抵达。
尽管郭宋为了懈怠沙陀人而在金满县足足等候了三个半月,但他还是小看了朱邪金海的意志,能够成为沙陀可汗的继承人,朱邪金海也有常人难及之处,那就是意志坚韧,不达到目的绝不善罢甘休。
几个月来,他一直派暗哨昼夜监视金满县,当唐军一行夜里从金满县出来,便立刻被潜伏在城外的沙陀暗哨发现了。
三更时分,朱邪金海接到了消息,他顿时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全军集结。
这一次,他也吸取了上次唐军逃脱的教训,不再操之过急,而是远远尾随着唐军。
三天后,唐军进入西州境内,他们有一名向导,是李元忠手下的唐军士兵,对这边非常熟悉。
“郭使君,要不要稍微准备一下,攻打银关可不是那么容易。”
向导叫做李双,就是西州高昌县汉人,非常机灵的小伙子。
“需要准备什么?”郭宋笑问道。
“我也不知道,主要是防备上面的滚木石,就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边都是峭壁,滚木石砸下来,根本没地方躲,哎!走乌孙道多好,偏偏选择了银山道。”
郭宋笑了笑问道:“这里距离银山还有多远?”
“就是前面那座有白雪的大山!”
李双一指前方,“银山道就是中间的一条山坳。”
郭宋搭手帘向南望去,果然看见了远处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峰,看似不太远,但他知道,要走到山脚下,至少还有一百里。
“西州这边的沙陀军多吗?”李季在一旁问道。
李双挠挠头,“有几千沙陀军,没有庭州多,主要集中在高昌县,也归朱邪金满统领。”
李双的最后一句话忽然让郭宋有一种不祥之感,两次打交道他便知道朱邪金满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他会放过自己平安离去?
郭宋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这一带是丘陵草地,军队很容易在四周埋伏。
郭宋吹响了骨笛,不多时,猛子从东面飞来,郭宋又急促地连吹几声,这就是告诉猛子,要它查看四周的情况。
猛子在四周盘旋一圈,忽然急促的鸣叫起来,这下连李季都懂了,他脸色一变,问道:“是不是有埋伏?”
郭宋脸色十分严峻,缓缓点头,“猛子发现了敌情!”
他当即下令道:“停止前行,准备战斗!”
“呜”
四周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只见四面八方的低缓丘陵上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骑兵,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敌军人数不会低于八千人,郭宋深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我们必须突围,大家跟着我!”
郭重庆大喊道:“我负责殿后!”
郭宋点点头,“给你五十名弟兄!”
他又对李季道:“你带好士兵,紧跟随我!”
“弟兄们,生死就在此一战,跟随我杀出去!”
郭宋大吼一声,双腿一夹战马,战马疾奔冲出,唐军士兵纷纷大吼,紧紧跟随着郭宋,郭重庆率领五十名士兵跟随在后面作为后军。
两百余名唐军像一把锋利的战剑,向南面的敌军狠狠刺去.......
朱邪金海等了整整三个月,终于等来了这一刻,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足足部署了八千沙陀骑兵,利用他们熟悉地形的优势,抢在唐军前面布下天罗地网,这一战,他志在必得。
朱邪金海拔出战剑,满脸狰狞喊道:“杀死一名唐军,赏羊百只,杀死一名唐将,赏羊千只,杀死主将者,赏羊一万只!”
重赏之下,沙陀骑兵更加疯狂地向唐军杀去。
第二百零二章 智取银山
面对层层敌军的疯狂围攻,郭宋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力感,他周围横尸遍地,鲜血已汇成小溪,他已杀了数百人,但沙陀骑兵依旧不顾一切地疯狂围攻上来。
郭宋大喝一声,方天画戟横扫而过,两颗人头飞起,无头尸体内血浆飞溅,他抽戟刺杀,刺穿了一名百夫长的胸膛,对方惨叫而死,郭宋双臂用力,将他挑飞上天。
就在这时,郭宋左腿一痛,一支冷箭射中了他,这已经是第二支冷箭射中他。
郭宋也有点急了,他纵马跳过高高的尸体堆,长戟翻飞,郭宋已经杀红了眼,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横扫一切,披靡一切,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这时,跟随在他身后的唐军只有梁武率领的三十余人,郭宋大喊道:“你们先走!”
他翻身又杀了回去,沙陀骑兵也有点畏惧他了,见他杀回来,呐喊一声,纷纷掉头逃跑。
只见前方三千余人围住了李季、郭重庆和他们的近百名手下,长矛密集如林,向唐军士兵刺杀,后方的沙陀骑兵不断放箭,密如雨点般的冷箭防不胜防,不断有唐军士兵惨叫着落马。
郭宋眼中喷射着怒火,长戟横扫刺杀,沙陀骑兵俨如麦子一般纷纷倒下,郭宋杀出一条通道,嘶哑着声音喊道:“快走!”
唐军士兵们绝处逢生,一群群飞奔而过,郭宋却见郭重庆率领十几名士兵依旧在和敌军鏖战,没有退却之意,他急得大喊:“快走!”
郭重庆惨笑一声,指一指自己的小腹,郭宋这才发现他的肠子已经流出来了。
“你快走!我给你们拖住敌军,快走!”
郭宋的眼泪涌了出来,他一咬牙,调转马头再度杀出重围,疾奔而去。
郭重庆大喊一声,“兄弟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杀啊!”
“杀啊!”
十几名唐军士兵齐声大喊,跟随着郭重庆向敌军奋勇杀去。
他们的人越战越少,最终被汹涌的敌军吞没了。
但正是郭重庆和手下拖住沙陀骑兵一盏茶的时间,给唐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唐军一路狂奔近百里,终于抵达了银山脚下。
郭宋将士兵聚集起来,只有九十三人了,而且还有十几名重伤士兵,都已先后重伤不治。
“长史,你去看看吧!唐大郎找你。”李季指了指伤兵之地。
郭宋快步走上前,蹲在火长唐大郎面前,沉声道:“你没事,一定要活下来。”
唐大郎伤势极重,身中数箭,还被一支长矛刺穿了小腹,已经活不成了。
他轻轻摇头,抓住的郭宋的手,将一块玉塞进郭宋手中,声音低微道:“把这块玉给我儿子,告诉他,是爹爹留给他的美玉.......”
话没有说完,他头一歪,就此逝去,郭宋痛彻入骨,他仰头慢慢闭上眼睛,泪水扑簌簌落下。
李季扶起郭宋,“长史,现在不是伤感之时,追兵很快杀来,我们还要杀过银关。”
郭宋抹去眼泪,点点头道:“烧化来不及了,直接掩埋,总有一天我郭宋会杀回来给你们立碑!”
士兵们迅速掩埋了十二名重伤死者,又将另外三名伤者驮上战马,牵马向山上而去。
此时唐军只剩下七十八人能作战,都或多或少带一点轻伤,连李季也中了两箭,好在他们甲胄厚实,箭射得不深。
除了七十八人外,另外还有三名伤势较重的伤兵。
“长史,你的伤情怎么样?”李季问道。
郭宋摇摇头,望着山顶上微光下的关隘道:“都是皮肉之伤,问题不大,银关咱们不能强攻,必须智取。”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还有有点余晖,正是天色将黑未黑之时。
这时,远处出现一条长长的火龙,数千沙陀骑兵追来了。
虽然沙陀骑兵杀死了一百多名唐军,但他们也付出一千五百人阵亡的代价,朱邪金满恨极,率领大军穷追不舍。
奔至山脚下,朱邪金满一摆手,止住了手下,对他们道:“射火箭提醒关隘士兵注意敌情,我们天亮后上山给敌军收尸。”
朱邪金满经验丰富,如果他们追杀上山,山上的滚木石砸下,不仅会伤着唐军,他们自己也会死伤惨重。
只要山上守军警惕,数十名唐军无论如何攻不下险关。
三支火箭腾空而起,向山顶的五百沙陀守军警示敌情。
在距离关隘约三百步外,郭宋已经收拾停当,他穿一身黑衣,后背弓箭和黑剑,腰间有六把飞刀,
他身上还有伤情,一箭在后背,这一箭射得不深,只是略有点疼痛,问题不大,但腿上那一箭却流了不少血。
但他没有选择,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在悬崖峭壁上攀登。
他对李季道:“生死关头,除了重伤者和看马者外,其他都要杀上去,看见火光便是信号!”
“卑职明白,长史自己小心。”
李季很担心,恨不得自己也跟长史一起去,但他也知道,这件事只有长史一人能完成。
郭宋轻轻一纵身,跳上了悬崖,攀住一块凸出的岩石,士兵们都屏住呼吸,望着他们首领在山崖上迅速攀爬,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郭宋的伤情还是有影响,腿上伤口迸裂,鲜血再次流出,他不得不强忍剧痛奋力向上攀爬,同时也加快了速度。
不到一刻钟,他便攀上了山顶,藏身在一块大石后,用刀挑开裤子,重新上药包扎,止住了箭伤流血。
他是在关隘的另一面,距离关门还有近百步距离,但关城内的情形他却看得很清楚。
这座关隘不大,不到十亩,空地上扎了数十顶帐篷,但数百名士兵基本上集中在关城上以及下面的城门处。关城上堆满了滚木石。
守城的士兵都被山下的警告惊动了,他们纷纷进入战备状态,有的张弓以待,有的准备随时向下投掷滚木石。
这还有点不好办,但郭宋的目标很快便明确下来,他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一箭射去。
他的目标是一名正在城头上指挥士兵部署防御的将领,除了此人之外,关隘内再没有看见别的将领。
这名沙陀千夫长正是银关主将,他正站在垛口怒骂两名士兵,却做梦也想不到已经有敌人从悬崖爬上了关城。
他毫不提防,这一箭正中他的太阳穴,‘噗!’一箭射进了太阳穴,沙陀千夫长惨叫一声,一头栽下关城,尸体骨碌碌滚下山道。
所有士兵都大吃一惊,以为是下面敌军放箭了,城上守军顿时乱箭齐发,一名士兵高高举起了滚木。
又是一箭射来,正中他的脖子,士兵晃了两下,滚木坠落,重重砸在他头顶上,他一头栽倒在地。
郭宋再度一箭射至,这一箭却射中一名正在搬大石的士兵后颈,箭射穿了咽喉,士兵一头栽倒。
郭宋不找那些射箭士兵,却专门射杀负责滚木石的士兵,这些沙陀士兵身材高大,体格强壮,只片刻,郭宋连射十箭,便有十名士兵被他射杀。
沙陀士兵终于发现箭竟然是从关城内射来,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城头上的士兵无处藏身,顿时惊慌失措,纷纷蹲下。
郭宋躲在大石头,点燃了一支火箭,一箭射向敌军营帐,他随即一纵身,跳进城内疾奔,向另一边奔去。
火箭暴露了郭宋的藏身之处,数十名士兵向他藏身处杀来,但此时,郭宋已经离去,大帐内点燃了,烈火迅速连成一片。
城头上起火,李季低喊一声,“跟我上!”
他带着七十名士兵向山上弯腰疾奔而去,他们用马鞍当盾牌,低头疾奔。
城头上沙陀守军也发现了他们,顿时大喊起来。
箭如雨下,五名士兵举起滚木石正要投下,几把飞刀从侧面射来,五名士兵纷纷中刀,举起滚木石重新翻滚落地。
一名百夫长气得大吼,“不要射箭,用滚木石砸下去!”
他话音刚落,郭宋从天而降,黑剑一挥,百夫长的人头立刻飞了出去。
郭宋挥剑劈砍,如虎入羊群,瞬间劈翻了十几人,控制住了山道上方的城墙,滚木石都在他脚下。
射箭的士兵们纷纷调转弓箭向他射来,他劈飞了数十支箭,大吼一声,如一头猛虎扑进了人群中,长剑翻飞,所过之处一片惨叫哀嚎。
李季率领七十名唐军士兵也杀到了关城下,一根根长索套住了城垛,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唐军率先爬上城头,跟随主将杀进了人群之中。
其他唐军士兵也纷纷攀索爬上城头,攻进了银关城。
第二百零三章 重回安西
在山腰处负责监视唐军的沙陀军士兵忽然发现了山上关隘出现火光,唐军似乎也开始向上攻城,但并没有滚木石砸下。
沙陀士兵意识到不妙,立刻奔下山去禀报朱邪金满。
朱邪金满眼睛瞪大了,唐军攻打银关没有遭到滚木石打击?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有唐军杀进关隘,也应该有少量的滚木石砸下,不可能一个都没有。
除非是城头上的守军没有发现唐军攻城。
朱邪金满顿时心急如焚,“立刻上山!”
‘呜’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正在休息的沙陀士兵纷纷起来集结,队伍很快汇集成一条长龙,举着火把向山上奔去。
一刻钟后,沙陀军队奔到了山顶,距离关城还有数十步,上面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投掷!”
山上的滚木石如雨点般砸下,沙陀士兵措不及防,纷纷被滚木石砸中,顿时骨断筋折,惨叫着在台阶上翻滚。
山道太狭窄,沙陀士兵无法躲避,一时间伤亡十分惨重。
在后面督战的朱邪金满心知不妙,却着实无奈,只得下令道:“全军撤回!”
沙陀士兵如潮水般撤下,伤亡了近千人。
天亮后,沙陀军终于进了银关关隘,却见关城内尸横遍地,五百名守关士兵全部被杀,营帐被烧毁,储存粮食的库房内也空空荡荡,唐军早已不见了踪影。
朱邪金满恨得心中滴血,狠狠一拳砸在石墙上,左肩的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名将领低声道:“唐军必然是从原路返回,走敦煌进河西走廊,如果我们赶去瓜州和肃州,说不定还能截住他们。”
朱邪金满摇摇头道:“我的军队不能去河西走廊,会引起沙陀内部不必要的纠纷,不过可以通知河西走廊上的沙陀军拦截住这支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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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宋一行唐军抵达焉稽镇时,只剩下七十名唐军以及五名重伤兵,三百名士兵伤亡大半,三个旅帅只剩下梁武一人,六名队正全部阵亡,就算剩下的七十名唐军士兵也是个个带伤。
郭昕闻讯,连忙带着一支骑兵赶到了焉稽镇。
郭昕大步走进军营,只见郭宋负手站在大帐前,目光久久地望着天山,一只苍鹰在他头顶上盘旋。
“郭长史!”
郭昕走上前沉声问道:“怎么会如此惨烈?”
郭宋淡然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事实上,绝大多数唐军将士都长眠在边疆,又有几人能平安回家?”
郭昕点点头,“既然走上了这条西行之路,就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郭宋目光变得黯然,半晌,小声道:“郭重庆也阵亡了!”
郭昕浑身一震,他后退两步,过了好一会儿,郭昕慨然长叹道:“好一个大唐男儿,他没有让我失望。”
“都护进帐来坐吧!”
郭宋带着郭昕走进大帐,两人坐下,郭昕问道:“还要继续回长安吗?”
“回长安复命是我的职责,否则我留在北庭了,也不会强行突围,伤亡如此惨重。”
“长史误解我的意思了!”
郭昕连忙道:“我是说最好好好休整一段时间,等明年开春后再返回长安。”
郭宋沉默良久道:“我犯下的一个最大错误,就是离开庭州太急,以至于敌人还在耐心等着我们,士兵们伤亡惨重,我负有最大的责任,我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他抬头注视着郭昕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沙陀人一定还在瓜州和肃州等着我,如果我再仓促离去,还是会落入敌军的包围圈,所以我决定接受都护的劝告,明年开春后再离去,就在安西再呆上半年。”
郭昕微微笑道:“这是明智之举,安西虽然粮食不多,但还是养得起你们。”
郭宋摇摇头笑道:“其实这次我们攻下银关,也收罗了上千石粮食和上百头骆驼,还有不少冰冻羊肉,应该足够我们生活半年,我不想给安西增添负担,我们就留在焉稽镇,这里去蒲昌海打听消息,更方便一点。”
郭昕也不勉强郭宋,都是安西军人,没有那么多客气,他立刻答应了,“龟兹也好,焉稽也好,其实都一样,随便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客气。”
“多谢都护,我不会客气。”
郭昕又安慰他几句,便起身告辞离去了。
郭宋将郭昕送出了军营,一直望着郭昕带领士兵进了城,他对李季道:“让士兵们好好休息吧!等明年开春后,我们再返回长安。”
..........
十二月初,一场大雪沸沸扬扬笼罩在长安城上空,李豫缓缓走出大殿,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球俨如扯絮一般纷纷扬扬落下,不远处的宫殿已经变得模糊了。
一名宦官连忙将一件狐皮大氅给李豫裹上,担心地说道:“陛下,外面寒气太重,赶紧回房吧!”
李豫轻轻叹了口气,“去年的这个时候,郭宋率军离开了长安,一晃一年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真的令朕担心吧!”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李豫点点头,转身返回了内殿,麒麟殿书房内点着炭盆,温暖如春,李豫脱去外氅,坐回龙榻,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禀报:“公孙副总管有急事求见!”
“让她进来!”
片刻,公孙大娘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参见陛下!”
李豫放下朱笔问道:“是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三个月前,有御史弹劾岭南节度使路嗣恭,指责其前年平定岭南哥舒晃叛乱时,贪墨了哥舒晃勒索海商的数百万贯钱财,这个消息令李豫十分震惊,元载却认为这个弹劾言过其辞,并没有依据,冒然弹劾会寒了功臣之心。
李豫便密令公孙大娘派藏剑阁精锐去岭南调查此事。
“正是!”
公孙大娘取出一份调查报告呈给了李豫。
李豫看完报告,顿时怒不可遏,重重一拍桌子,铁青着脸负手走到窗前。
报告中不仅证实了路嗣恭贪墨赃财的事实,还列出了具体数据,折合五百四十万两银子,不仅如此,藏剑阁派出的高手还在路嗣恭的书房内发现了他和元载的秘密往来书信。
“陛下,元载贪赃成性,路人皆知,他替路嗣恭说话,微臣一点都不奇怪。”
“他已经忘记自己的宰相了!”李豫冷冷道。
李豫转身又问道:“有郭宋的消息吗?”
公孙大娘摇了摇头,又道:“陛下请放心,他应该平安无事,主要是安西和北庭路途遥远,任务艰难,肯定是需要很长时间,现在又是冬天,大雪封路,他一定会等到开春时才回来。”
李豫点点头,“朕希望他能平安回来,另外还有一件事要交给大娘去做。”
“请陛下吩咐!”
李豫低声道:“派藏剑阁高手去监视元载,尤其要关注他和鲁王的往来。”
“微臣遵旨!”
公孙大娘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帝王人家,亲情还真是淡如白纸。
公孙大娘走了,李豫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左右权衡着各种利弊关系。
.........
在朱雀酒楼后院一间雅室内,卢杞和程振元觥筹交错,相谈正欢,程振元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取出一张柜票放在桌上推给卢杞,“听说令堂大寿,这是我的一点贺礼,请卢使君笑纳!”
卢杞眼一挑,心中一阵暗喜,连忙假意退却,程振元不肯收回,卢杞只得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卢杞又呵呵笑道:“我就常常给鲁王殿下说,日久见人心,程公公跟随鲁王殿下这么久,忠心耿耿,值得信赖。”
程振元叹口气,“这还不是鱼朝恩害的吗?我们都是本份的宫里人,我们的职责就是伺候天子起居,可他却野心勃勃,坏了我们的名声,要洗刷这个污点,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
程振元原本对大内总管是志在必得,不料天子却任命另一个宦官孙孝忠为大内总管,让程振元倍感失落,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丝危机。
为了挽回颓势,他便转头在鲁王李适身上下血本了。
卢杞是李适身边的重要任务,把他的关系弄好,对自己获得李适的信任至关重要。
卢杞听说对方说自己是‘本份的宫里人’,他不由暗暗鄙视,鱼朝恩死了,程振元这条大龙便开始蜷缩身子装小蛇了,不过看在一万贯的份上,卢杞决定还是帮他一把。
更重要是,随着李适的地位逐渐稳定,卢杞也要开始构建自己的盟友,程振元无疑是一个厉害的人物,既然他主动屈身结交自己,卢杞当然愿意和他达成某种利益共识。
卢杞便微微笑道:“程公公放心,鲁王殿下身边也需要一些能干而且信得过的人,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替公公敲敲边鼓。”
“那就太感谢卢使君了,来!这杯酒我敬卢使君。”
第二百零四章 雪夜东进
大历十年的最后一天,在漫天飞雪中,一支七十余人的队伍悄然离开了焉稽镇,沿着赤河向东进发。
这是敦煌向导给郭宋的建议,冬天沙陀军几乎不会出门,春天才是他们的活跃期,而且冬天河西走廊大雪封路指的是甘州和凉州,瓜州和肃州下雪并不多。
冬天出发就是稍微艰难一点,但一般不会遭遇沙陀军。
郭宋在权衡利弊后,最终决定在冬天出发。
大雪纷飞,七十三人携带战马,乘坐着骆驼在凛冽寒风中疾行。
他们带了一百多头骆驼,这给他们带来巨大的便利。
“郭长史,我过来时,蒲昌海没有牧民,倒是有不少鹿群,士兵们可以猎鹿补充粮食。”
他们的向导依旧是之前从敦煌过来时雇的汉人向导,他经郭宋介绍,和安西都护府搭上了关系,常常替安西都护府去敦煌买一些物资,赚了不少钱。
风雪很大,他们说话基本靠吼,郭宋高声问道:“蒲昌海不是结冰了吗?怎么还会有鹿群?”
“靠湖边的积雪下面还有青草,鹿群可以找到吃的。”
“那好!去了蒲昌海再说。”
队伍一路东行,十天后,唐军抵达了蒲昌海,这时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一望无际的白雪平原上,闪烁着晶莹瑰丽的光泽,远处的湖边,一群群马鹿扒开积雪,悠闲地吃草。
唐军顿时激动起来,郭宋对梁武笑道:“你带五十名弟兄去猎鹿!”
“遵令!”
梁武换乘战马,带着五十名骑兵疾奔而去,他们这半年时常出去打猎,练就了一身高明的打猎手段。
他们兵分两队,一队驱赶,一队埋伏,数十支射出,瞬间倒下了十几只大鹿,其他鹿群受了惊吓,没命地向远方逃去。
当天晚上,唐军在蒲昌海湖畔燃起了篝火,炙烤鹿肉,鹿肉烤得焦黄细嫩,撒上盐和香料,喷香的美味扑鼻,士兵们举杯畅饮奶酒,欢声笑语不断。
两天后,唐军抵达了沙漠,他们将用十天时间穿过这片大沙漠,抵达敦煌。
和第一次来相比,唐军准备得十分充分,携带了足够的水和食物,还有一百多头骆驼,尽管黄沙肆虐,风沙漫天,流沙四溢,杀机重重,但唐军依然能艰难地一步一步向东行走。
大历十一年的正月二十日,这支历经艰难的唐军终于抵达了敦煌。
敦煌县也下了大雪,士兵们在大云寺烤火休整,方丈智光大师合掌对郭宋道:“阿弥陀佛,三百骑兵只剩七十五骑归还,贫僧愿为战死的将士们超度亡魂!”
郭宋合掌道:“那就麻烦大师了!”
这时,一名僧人上前低声对智光大师道:“敦煌城来人了。”
智光大师点点头,对郭宋道:“张施主和曹施主都来了,请公子随我去方丈房。”
“辛苦大师了!”
郭宋合掌感谢,跟随智光大师来到方丈房,一进屋,三名男子站了起来,郭宋认识其中两人,曹庆云和张枫,曹氏家族和张氏家族的家主,之前郭宋已经见过了。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相貌俊秀,目光沉静如水,他紧紧抿着嘴唇,有点好奇注视着郭宋。
曹庆云和张枫显得很兴奋,之前他们不知道郭宋哪年才回长安,所以有点不太重视,但现在郭宋回来了,显然是要回长安,那就可以把他们的消息带回长安了。
曹庆云和张枫连忙迎上前躬身施礼,“参见郭长史!”
“两位家主又见面了,不必多礼,请坐!”
三人坐下,郭宋瞥了一眼年轻人,笑问道:“这位是......”
曹庆云笑道:“这是犬子曹万年,是个读书人。”
曹庆云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男子,对他道:“还不快给郭长史见礼!”
曹万年虽然有点惊讶郭宋的年轻,但还是坦然自若地给郭宋行礼,“学生曹万年,参见郭使君!”
“不必客气!”
郭宋对曹庆云笑道:“令郎儒秀于内,风度飘逸,将来必前途无量。”
“过奖!过奖!”
曹庆云显然是对自己的儿子非常满意,他捋须又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郭长史能否答应?”
“曹家主请说!”
“是这样,我想让犬子去长安太学读书,能不能让他跟随郭长史的队伍去长安?”
郭宋一时间沉吟不语,曹庆云以为郭宋怕增加负担,连忙道:“在长安我有人情,曹家在长安也有宅子,钱财之类不是问题,关键是他去不了,所以请长史带他去。”
郭宋苦笑一声道:“我也不瞒曹家主,去年我率三百人去安西和北庭,可现在只剩下七十五人了,我不知道朱邪金满会不会在瓜州和肃州继续阻击我们,主要是不能保证令郎的安全问题。”
曹庆云有点难为,旁边张枫小心翼翼问道:“听说郭长史在安西休整了大半年,难道朱邪金满还会在瓜州和肃州苦等半年不成?”
郭宋摇摇头道:“我不是说一定会遭遇沙陀精兵,否则我也不会这个时候回京,只是说有一定的风险,我不能保证令郎平安无事。”
“一切风险我自己承担!”
旁边曹万年忽然开口道,他上前给父亲行一礼,“父亲,这是孩儿去长安的唯一机会,再有风险,孩儿也愿意承担。”
“好吧!”
曹庆云终于点头答应,其实他也知道,真的遇到危险,郭宋也不会丢下儿子不管,他便对郭宋恳求道:“我们愿意自己承担一切风险,恳请郭长史帮这个忙。”
郭宋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事实上他心里清楚,自己并非唯一的机会,有粟特商人也会经过河西走廊前往长安,而且粟特商人和沙陀军队关系不错,和他们一起走更安全,所以,曹庆云让儿子跟自己去长安,一定还有另一层深意。
郭宋也不说破,这个曹万年看起来人不错,教养很好,很有可能他将来会是敦煌的主官,能帮一把卖个人情也不错。
.......
郭宋在敦煌休整了三日,第三天,曹万年带着一名老仆骑马来到大云寺,不等郭宋开口,他便对郭宋解释道:“我家忠叔对河西走廊的地形了如指掌,他能带我们走小路,避开沙陀人的巡哨。”
“令尊考虑得很周到!”
郭宋向老人行一礼,“那就麻烦老丈带路了。”
老人连忙回礼道:“不知郭使君准备白天走,还是晚上行军?”
“我打算晚上行军,白天休息。”
“这样最好,晚上走除了当心狼群外,其他都比较安全。”
天刚擦黑,郭宋随即率领军队出发了。
从敦煌到甘州有一千余里,这一段路沙陀人部署了一万五千军队,之前还有一支专门在夜间行动的马匪,马匪已经被郭宋他们全歼了,要再组建起来也没有那么快,所以郭宋基本都是夜行昼伏,他赌沙陀军不会在夜间出来。
曹万年的老仆果然很懂路,他没有带郭宋走官道,而是沿着甘泉水往南走,绕一个大圈子走另一条人迹罕至的荒道,这让郭宋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担心敦煌县外围有沙陀军探子,专门等自己抵达敦煌,要知道朱邪金海在沙陀的地位很高,他的命令一般沙陀将领都不敢不从,虽然时间过去了半年,还真不能保证沙陀人就放弃了猎捕他们。
“这条道是苦行僧们走的修行道,路上没有任何城池和村庄,我们会走到大雪山脚下,然后沿着大雪山向东走,路途比较艰难,但距离晋昌县至少有六百里,近千里荒无人烟,连唐军也没有在那里修建守捉城,鹿群多,狼群也多,很多僧人刻意往这条道走,最后大都葬身狼腹。”
“老丈好像很熟悉?”郭宋笑问道。
“谈不上很熟悉,就是走过几次,如果是我家公子单独一人,我绝不会带他走这条路,但你们人多嘛!可以对付狼群。”
郭宋点点头,如果遇到狼群倒是小问题。
两天后众人抵达甘泉水上游,这里地势很高,也格外寒冷,前方数十里外便是大雪山,也就是祁连山,大雪山的另一面就是青藏高原,这里有一处二十几里的山谷缺口,吐谷浑骑兵就常常从这处缺口杀出来骚扰敦煌城。
再向上走便是大片针叶林了,老仆带着唐军折道向东,沿着针叶林边缘向东面而去。
第二百零五章 人狼之战
唐军昼伏夜行,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路向东行军,毫无阻碍地过了瓜州,这天清晨他们抵达了肃州,前面是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
曹万年马鞭一指大河道:“那就是冥水,水很深,传说通往阴曹地府而得名,这里是最上游,其实也没有那么深,这条河最后流入大泽。”
郭宋笑着点点头,“三千流沙河,就是指它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天色已经亮了,要不要就地驻营?”
郭宋点点头,随即令道:“大家原地休息!”
唐军士兵们纷纷从马上下来,他们都骑马,骆驼则是用来负担给养。
士兵们砸开了河冰取水,随即围石烧火,煮奶茶、烤冻肉,这么寒冷的天气喝一大杯热腾腾的奶茶,确实是一种享受。
曹万年在一块羊皮上坐下,他取出画板继续绘图,他并不是在绘画山水,而是在绘制地图,他要把这条路线绘制下来,以后可以成为敦煌通往甘州秘密通道。
郭宋一边咀嚼干饼,一边笑着问曹万年道:“曹公子是长安出生的吧?”
“郭使君如何知道的?”曹万年停住画笔,有些惊讶道,
“从你的名字上猜的。”
“一点没错,我就是生在长安万年县,所以才起名万年,我还有个叔父在长安为官,官任都水少监,这次去长安就是去投奔他。”
“曹公子这次是长安就是为了读书?”郭宋又问道。
“差不多吧!”
曹万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沙州太小,已经无人能教我,只能去长安向大儒求学,我读书有太多的疑问,恨不得明天就到长安请教名儒。”
这时,郭宋见老仆曹忠四处张望,神情有点紧张,便笑问道:“曹老丈发现狼的踪迹了吗?”
曹忠低声道:“昨晚听见了狼嗷,说明狼就在我们周围,像我们这支队伍肯定被它们盯上了。”
“就算出击,也应该是在夜间吧!现在天已经亮了。”
“难说!现在天冷难以觅食,狼群饥肠辘辘,就怕它们熬不住。”
曹忠话音刚落,郭宋的火龙王忽然稀溜溜暴叫一声,郭宋脸色微变,立刻喝令道:“大家拿起兵器!”
他随即吹响了骨笛,片刻,猛子从远处飞掠而来,它忽然长鸣一声,向山麓上的树林冲去。
士兵们都熟悉猛子的警告了,也顾不得收拾物品,纷纷翻身上马,一百多头骆驼也不安地站起身。
“大家向沿着河撤退!”
郭宋又对梁武喊道:“梁武,你负责保护曹公子和曹老丈!”
“遵令!”
梁武上前道:“两位请跟我走!”
曹万年急忙收起画板上马,曹忠也上了马,两人跟随梁武先一步北撤。
这时,狼群终于出现了,它们从两里外的树林内缓缓走出,足有数百头之多,目光狰狞地盯着唐军一行。
郭宋对李季喊道:“你率领五十名弟兄拦截狼群,掩护其他弟兄撤退,我负责斩杀狼王!”
“卑职遵令!”
李季当即令道:“第一火到第五火跟我杀狼!”
五十名唐军士兵跃跃欲试,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另一种打猎,只是比较危险一点而已。
这时,一只体格庞大的狼仰头发出长长的嗷叫,数百头狼从森林内疾奔而出,向两里外的唐军猛扑而来。
郭宋的目光盯住了那头仰天长嗷的巨狼,他在阴山杀过狼,知道狼王的特点在于体格最大最强壮,具有领导气质,这种气质就表现在发号施令,只有狼王才能命令其它狼,所以刚才那头仰天长嗷的巨狼一定就是狼王。
狼王异常狡猾,并没有跟随其他狼群扑向唐军,而是站在高处,冷冷地盯着郭宋。
两里的路程,狼群转瞬即到,郭宋张弓搭箭,率先一箭射去,奔在最前的一头黑狼被一箭射穿狼头,翻了几个跟斗,当场毙命。
唐军士兵纷纷放箭,狼群左右躲闪,但还是被射杀三十余只。
李季大喊道:“奔跑起来,刺杀它们!”
唐军士兵迅速奔跑起来,他们挥舞着长矛迎着狼群奔去,他们胯下战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勇气,它们不再畏惧,奋勇奔跑。
唐军士兵和狼群瞬间相遇,一只只野狼低吼着跳起扑向士兵,却被唐军士兵的钢矛毫不留情地刺穿身体。
郭宋挥舞着长戟,一连劈翻了十几头野狼,大多将它们斩为两段,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狼血气息。
这时,他听见一名唐军士兵大吼大叫,一回头,只见一头野狼扑上了一名唐军士兵的士兵肩膀,正伸长脖子拼命向他颈部咬去,士兵拼命抗拒,却甩不掉这头狼,眼看要被狼咬上脖子。
张弓搭箭已经来不及,郭宋随手抽出一把匕首,挥手射去。
只见寒光一闪,匕首刺穿了野狼的头颅,野狼终于摔落下地,唐军士兵恨极,挥手一刀将狼劈为两段。
郭宋的武艺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远用长戟劈刺,近用黑剑劈杀,他身边的野狼被杀死已超过百只,连同其他唐军的发威,野狼群已被斩杀过半。
这时,狼王忽然又一次仰天长嗷,狼群纷纷掉头向森林内狂奔。
唐军士兵正要追赶,郭宋喊道:“停止追击!”
士兵们停止了追击,狼群迅速逃窜,不见了踪影,郭宋只得暗暗叹口气,狼王实在太狡猾,它不会给人类一点机会杀它。
五十名士兵没有一人阵亡,这时军医薛长寿骑马飞奔过来,大喊问道:“谁被狼咬伤或者抓伤?举起手来!”
有七八名士兵举起手,薛长寿喝道:“你们赶紧跟我走!”
他带着七八名有伤的士兵疾奔而去,士兵们不解。
郭宋点点头笑道:“我的命令可以犹豫,但军医的话却不能不听,狼携带了狼毒,必须立刻用马奶酒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否则会感染的。”
“长史,狼群还会来吗?”士兵们问道。
郭宋望着飞远的猛子,淡淡笑道:“应该不会了,你们看猛子,它追踪狼群,越飞越远了!”
.........
解决了狼群的骚扰,队伍继续沿着既定路线向东行军,二月初一,历经千辛万苦的唐军远远望见了一座军城,那就是唐军最西面的军堡祁连戍,他们一年多以前就是从这里离开了大唐的控制地盘。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终于抵达了甘州,士兵们都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欢呼起来。
戍堡的镇守使叫做吴确,他听说一年多以前去西域的鹰击军终于回来了,他亲自出来迎接唐军一行。
去时有三百人,回来却只有七十五人,着实令人伤感,一个个又黑又瘦,可以想象他们西行的艰辛。
“卑职参见郭长史!”吴确单膝跪下行礼。
郭宋连忙扶起他,“吴将军免礼!”
“能平安看见郭长史回来,真是令人欣慰啊!相信赵都督也一样高兴。”
郭宋淡淡笑了笑道:“我们都有点疲惫了,想休息一下。”
“快请进军城!”
军城占地约五亩,有三百名士兵驻守,郭宋一行进了堡城,士兵们纷纷列队向他们行礼,吴确急让人收拾营帐给鹰击军将士们休息。
郭宋却走上城头,远远眺望着西方,他隐隐看见了雪地里有几个小黑点。
“那是沙陀军的探哨!”
吴确在一旁低声道:“估计他们发现了长史一行,所以特来查看!”
“这次我们多亏有个好向导,走了一条冷僻之路,没有被敌军斥候发现。”
说到这,郭宋又问道:“南面大雪封路很严重吗?”
吴确点点头,“去年雪少,但今年降雪异常强烈,大雪厚达六尺,让人寸步难行,我们已经和张掖城断了联系,不过好在给养充足,只要沙陀人不大举进攻戍堡,问题不大。”
“那岂不是还要等二十天?”郭宋有些焦虑道。
吴确心中有些惊讶,郭长史怎么会知道河西走廊冰雪融化的时间,确实是二月下旬开始融雪。
“那没有办法,只能耐心等待。”
吴确笑道:“其实不仅是郭长史难以东去,就连召王殿下也被困在张掖城,也回不了长安。”
郭宋一怔,李在张掖城做什么?
这时,他看见一个小黑点从远方天空飞来,郭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招招手,猛子在他头顶盘旋两圈,矫捷地落在他肩头,钢一般的爪子牢牢扣进他的甲胄之中。
在吴确的目瞪口呆中,郭宋转身走下了城墙。
第二百零六章 城门风波
郭宋和他的手下足足在祁连戍堡呆了近一个月,三月初,河西走廊上的积雪终于全部融化,郭宋一行也抵达了张掖城,在张掖城外,郭宋便看见前来迎接他的甘州都督赵腾蛟和召王李。
他连忙迎上前抱拳道:“微臣参见召王殿下!参见赵都督!”
李微微笑道:“本来我是计划十天前返回长安,却听说郭使君回来了,所以特地留下迎接郭使君归来!”
“多谢殿下厚爱!”
郭宋又将手下将士们介绍给李,望着一张张黑瘦的脸庞,想到三百人出征,才回来七十五人,李双眼有些红了,他哽咽着声音对众人道:“各位将士置生死于度外,不计荣辱,慷慨赴边,你们是大唐的英雄,我一定会禀报天子,为你们争取应得的荣誉!”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多谢殿下赞誉!”
赵腾蛟连忙派人将郭宋的手下带去张掖城军营内休息,郭宋跟随李前往都督府。
“殿下怎么会在张掖?”郭宋不解地笑问道。
李淡淡笑道:“我去年被封为河西节度使,当然只是遥领,一个虚职而已,正好在京城过得不顺心,便向父皇请旨来河西巡视,没想到遭遇到暴雪被困在张掖城。”
虽然李说得轻描淡写,但郭宋却明白他遭受的打压,三个争皇位的皇子最终是李适胜出,郑王李逸更是被一贬到底,变相软禁在府内,李虽然没有像李逸那样和李适激烈竞争,但皇位争夺岂能容情,李适绝不会放过李,李跑到河西来,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也是避难。
这时,赵腾蛟对郭宋笑道:“这个月晚些时候是我父亲六十大寿,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到时去我府坐坐?”
郭宋点点头笑道:“赵大哥的面子我怎么能不给,我一定去!”
“好!到时我给你请柬。”
一行人向甘州都督府而去.......
郭宋和他的手下在张掖城只呆了一夜,次日一早他们便出发返回长安,同行的还有召王李一行。
李的随从足有三百余人,他们一路结伴而行,朝行夜宿,三月中旬,他们终于抵达了长安。
他们原来出发地的灞上神策军已经解散,大营改为万骑营驻地,他们一时还没有地方可去。
有人把这个情况报告了李,待分手之时,李拉开车窗对郭宋笑道:“我王府旁边有座小军营,可驻扎五百人,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只有三百护卫,还有两百空缺,要不你们暂时驻扎到我的军营去吧!”
郭宋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便对李笑道:“多谢殿下好意,我去晋昌坊清虚宫暂住,那边地方很大,足够我们驻扎。”
“也好!回头我给军器监打个招呼,让他们送一些营帐过去,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我来帮你们解决。”
郭宋点点头,“若有困难,我一定会请殿下帮忙!”
李笑了笑,放下了车帘,他们在距离长安一里外分道扬镳,李一行去召王府,而郭宋则率领军队掉头向南,前往明德门。
一行人来到了明德门,此时正值阳春三月,阳光明媚,风清气爽,城外的行人特别多。
官道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店铺,很多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这支奇怪的军队,这个军队身上盔甲不再光鲜,变得十分黯淡,如果细看,却发现那些都是变成了深褐色的斑斑血迹,每个人又黑又瘦,但目光却十分坚毅明亮。
人们议论纷纷,都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军队?
郭宋带着队伍来到城门前,早有士兵看见了他们,当值校尉带着十几名士兵拦住了去路。
“是哪里的军队?”校尉高声问道。
郭宋催马上前抱拳道:“在下郭宋,奉天子旨意去安西的使者,现在返回长安,请让我们进城!”
“可有兵部的进城令?”
郭宋一怔,“什么进城令?”
“朝廷有令,凡二十人以上士兵进城必须有兵部颁发的进城牌或者进城令!”
郭宋眉头皱成一团,“这是什么时候的命令,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去年八月朝廷下达的命令。”
郭宋着实不满道:“可我们去年一年都在安西,我们是天子特使,这道命令应该和我们没有关系才对。”
校尉冷冷道:“郭使君尽管进城,但你的军队不能进城,这是规矩,恕我不能放行!”
郭宋心中大怒,他正要发作,李季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既然二十人以上进城要进城令,那我们拆分一下,分成七队,从不同的城门进城吧!”
“不是这么回事!”
郭宋怒道:“应该是天子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将士们归来,而不是让我的士兵像狗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进城!”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大喊:“元相国进城,闲人让道!”
只见数十名黑衣武士护卫着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过来,后面还跟着十几名随从。
路人纷纷闪开,马车很快便来到城门前,李季连忙将郭宋拉到路旁。
守门校尉立刻变了一副模样,上前点头哈腰,又高声喊道:“相国进城,速速放行!”
马车里坐的正是相国元载,今天是休日,春光明媚,他特地和妻子出城逛了一圈回来。
马车缓缓启动,准备进城,元载无意中向窗外看了一眼,他忽然一怔,立刻喝令道:“停下!”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自己看错了吗?那个身材高大的唐军将领不就是一年多未见的郭宋,他....他从安西回来了?
马车停下,元载拉开车帘,一眼便认出了郭宋,正是他,他从安西回来了。
“呵呵!郭贤侄。”元载挥手大喊道。
郭宋催马缓缓上前,抱拳道:“卑职参见元相国!”
“郭贤侄这是从安西回来了?”
“正是!”
“那为何不进城?”
郭宋淡淡道:“守城官需要进城令,我们进不了城。”
元载故作恍然道:“是有这么回事,这还是我亲自制定的规章,今天正好是休日,兵部也没有人,要么,我让守城士兵给我一个面子,让你们先进城去。”
“多谢元相国,但不必了!”郭宋一口回绝了元载的‘好意’。
“贤侄要公事公办,那就麻烦了。”
元载眼中充满了得意,又叹息一声道:“这样吧!你们今晚就在城外委屈住一夜,我明天让兵部给你们补一个进城令。”
“不必烦劳相国,元相国有事请先进城吧!”
元载心中冷哼一声,脸上依旧笑眯眯道:“那就不好意思了。”
“进城!”
他喝令一声,马车向城内驶去,这时后面传来郭宋冷冷的声音,“相国叫我贤侄,有违辈分,以后还是不要这样称呼。”
元载浑身一震,脸上笑意瞬间消失,变得阴沉似水。
他旁边妻子王韫秀不解地问道:“老爷,这个年轻人是谁?他怎么说叫他贤侄有违辈分?”
元载异常恼火道:“他就是你那个出家父亲的关门弟子!”
“啊!”王韫秀也大吃一惊。
“老爷,你怎么会认识他?”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你就别问了,但就是此人间接害死了我儿,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
元载一行走远了,这时郭宋从怀中取出天子金牌,放在校尉眼前,“天子金牌在这里,你若再敢阻拦我的军队,我必以欺君之罪斩掉你的脑袋,不信你就试试看!”
守门校尉认出了金牌,吓得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道:“小人....不敢!”
他回头大喊道:“放行!”
郭宋重重哼了一声,向李季和士兵一挥手,“进城!”
骑兵们缓缓催马进了城,李季低声笑问道:“你给他看了什么,竟把他吓了哪样?”
郭宋冷笑道:“这是出发前天子给我的一面金牌,在河西走廊上若遇到危机,可用它调张掖的唐军来救援,没想到它唯一发挥的作用,竟是让我们进城!”
“那个元相国好像不太对劲,按理,他是相国,他一句话就能让我们进城,可他还要一本正经去找兵部,是不是有点故意针对我们?”
“连你都看出来了,他就是一只笑面虎,我最该防备的就是他!”
........
第二百零七章 天子病重
虽然离开京城一年多,但大街上感觉不到多少变化,一样的繁华,一样的人多,晋昌坊内依旧一样的贫穷,但直到见到了新清虚观,郭宋才意识到已经变了,变得连他都认不出来了。
原来的老道观已经拆除,变成一座颇大的广场,门口的大树还在,依旧郁郁葱葱,不远处便是北坊门,从北面也可以进晋昌坊,首先看到的就是清虚宫牌坊式大门。
大门从原来向南移到了东面,一座用厚重花岗岩修建的牌坊式三联大门,三面刻着三个大字清虚宫,这是他们师父的手迹。
进了大门后便是广场,广场北面是用红墙黑瓦包围的三层金身阁,里面应该供奉着师父的肉身像。
广场西面是一座宽敞的白玉小桥,小桥对面便是清虚宫的正殿,占地近二十亩的道观,高大的院墙,飞檐斗拱,建筑规模宏大,天子题字的三清主殿,还有老君阁、财神院、焚香炉、钟楼、鼓楼等等,后面还有上百间道士修行房间。
这让郭宋想起了崆峒山的玄虎宫,新的清虚宫甚至比玄虎宫还要气派宏伟,这就是他当年第一眼看见玄虎宫时的夙愿啊!总有一天要建一座比玄虎宫还要气派的清虚宫,这个夙愿终于在京城实现了。
“师弟,是你吗?”郭宋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
郭宋回头,只见师兄甘风快步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十几名衣着考究的富贵乡绅,他们似乎刚从金身阁里出来。
范宁翻身下马,上前和师兄拥抱一下,见甘风头戴紫金道冠,身披白鹤大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和当初的白云真人有得一比了。
甘风见师弟打量自己,有点不好意思道:“现在来的施主都是豪门大户,名望之士,不得不穿好一点,要不会被他们瞧不起的。”
郭宋笑眯眯道:“这才是清虚道宫观主的气度,师父也会同意的。”
甘风见师弟支持自己,不由精神一振,又问道:“师弟这是......”
“我们刚从西域回来,暂时没有地方住,想在师兄这里住几天,食宿钱照付。”
“后面空房多得很,我让清风带你们去。”
郭宋用马鞭一指最北面笑道:“坊墙那边不是有几亩空地吗?我们暂住那边,不住道观了。”
“那边.....也不错,都是很干净的草地,只是道宫里没有帐篷。”
“帐篷我们自己解决,另外还要麻烦师兄帮我们这一百多头骆驼卖掉。”
一百三十几头骆驼是从安西带过来的,现在没有用了,郭宋便打算把它们卖掉,卖得的钱分给手下将士。
“没问题,去骡马行可以卖掉,骆驼的价格可不便宜,我让大弟子去卖,他比较擅长这个。”
甘风连忙叫来徒弟们帮忙,又让清风和明月两个知客弟子带着将士们去后院喝茶休息。
下午时分,召王李派人送来了二十顶大帐和二十张地毯,又送来不少上好的生活用品。
士兵们开始忙碌地搭建大帐,这时,曹万年前来和郭宋告辞,在路上相处了一段时间,郭宋对他的性格也算了解,曹万年话很少,经常是一天一言不发,但他却是内秀,什么事情心里明白,也不需要唐军多说什么?他便把自己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如果曹公子进不了太学,可以找我,我来帮你想想办法。”
“多谢!”
曹万年又取出一幅图递给郭宋,“这是我绘制的地图副本,请长史收下!”
“太感谢了!”
曹万年微微一笑,向郭宋施一礼,便带着老仆忠叔飘然而去。
就在曹万年刚走不久,老四杨雨便赶到了清虚宫,郭宋正在大帐内收拾东西,帐帘一掀,杨雨走了进来。
“老五,你总算回来了!”
郭宋和杨雨轻轻拥抱一下,杨雨叹口气道:“你怎么变得这么黑瘦?”
“走了上万里路程当然黑瘦,你还以为我是出去度假?”
“我知道你做什么去了,只是师姑正好不在京城。”
杨雨又继续解释道:“师姑亲自带了一批高手出去执行任务了,可能过段时间才会回来。”
郭宋微微一怔,居然要师姑亲自出马,这会发生了什么大事?
杨雨又道:“另外还要告诉你的一件事,就是天子病倒了。”
一个消息接着一个消息,郭宋完全愣住了。
“天子是怎么回事?”
“应该冬天受寒,身体开始不适,到了春天就彻底病倒,已经两三个月了,天子封鲁王为监国,令他临时掌管朝政,现在朝政都由鲁王代理。”
“天子没有册立他为太子?”
杨雨摇摇头,“暂时还没有,现在朝廷内比较诡异,朝中五名相国,元载、王缙和杨炎联手,排挤韩和刘晏,鲁王也比较支持元载,元载大权在握,可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还公开表态,要追查儿子的真正死因,连鱼朝恩死了还不肯善罢甘休,估计他的矛盾是对准你和刘晏,你千万要当心。”
郭宋笑了笑,“对付刘晏还差不多,我只是个小人物,他要对付我,岂不是抬举了我?”
杨雨有点急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他要动刘晏,很可能就会从你那里下手,而且还有我们师父的缘故。”
郭宋淡淡笑道:“其实我心里明白,元载对我的不满早就开始了,但我会让他知道,我郭宋也不是好惹的,大家明着来没关系,可他若敢伤害我的亲人朋友,那我一定会让他痛彻心扉!”
........
元载回到府中,刚在书房里坐下,侄子元文庆在门口道:“伯父,侄儿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
元载有三个儿子,长子元伯和,现任扬州兵曹参军,次子元仲武被鱼朝恩安排惊马撞死,三次便是元季能,任秘书省校书郎。
侄子元文庆,目前是宫廷侍卫,同时也是元载重要的耳目。
元文庆躬身道:“侄儿刚刚得到明确的消息,召王殿下回京了。”
“他回京后,有哪个大臣去迎接他,或者拜访他吗?”
“暂时没有,不过听说他是和出使西域的特使一并回京的。”
“郭宋?”元载顿时反应过来。
“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元载缓缓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郭宋和召王一起很正常,不过这件事倒可以做一做文章。
想到这,他对侄子道:“这个郭宋很重要,你要花点精力监视他,但他武艺很高强,不能做得太明显,被他发现了,记住了吗?”
“侄儿记住了!”
元文庆匆匆走了,元载负手走了几步,随即令道:“传令备马车,去朱雀酒楼。”
.........
朱雀酒楼的牡丹院是鲁王李适的长包院落,就在元载抵达牡丹院没多久,卢杞也接到消息赶到了牡丹院。
“让元相国久等了!”
卢杞刚被封为正五品太子中允,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他可以说是鲁王身边第一红人,每天求他办事的人不计其数,这不,连相国元载也请他来牡丹院一聚。
元载呵呵笑道:“我也是刚到,来!卢中允先坐下来喝杯茶。”
卢杞欣然坐下,元载亲自给他倒了一盏茶,淡淡笑道:“最近卢中允很忙啊!”
“哪里!哪里!监国殿下只是把我当做听取大臣意见的一个渠道,我多接触大臣,鲁王殿下也就知道了更多大臣的想法。”
卢杞的狂言妄语令元载心中一阵反感,不过现在卢杞还有利用价值,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现在只能强忍不满。
“上次我们提到了刘晏,其实要扳倒刘晏,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
卢杞因为刘晏向鲁王李适建言,不要过多和东宫官员接触,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非议,这让卢杞对刘晏十分不满,认为刘晏就是在针对自己。
但要扳倒刘晏又谈何容易,刘晏一生清廉刚正,根本就没有任何把柄在别人手上,让卢杞无从下手。
元载忽然提到了关键人物,令卢杞精神一振,他连忙问道:“不知相国指的是谁?”
元载淡淡笑道:“不知卢中允熟不熟悉郭宋这个人?”
第二百零八章 再进谗言
鲁王李适最忌讳的人便是兄弟召王李,也是因为他的父皇曾经明确表态过,李比其他儿子更适合继承大统。
父皇或许只是说说而已,但为什么鱼朝恩已经灭了一年多,父皇还是迟迟不肯立太子,不就是因为还有一个选项吗?
李适站在窗前,目光冷峻地注视着院子,但卢杞的话一个字不漏地落进了他的耳中。
李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相信关陇贵族中的好几家已经被其收买,还有几名资深老将也支持他,相国韩对李多次表达出同情的态度,那还有谁?还有谁会去烧李的冷香?
“你是说郭宋?”
李适一怔,回头问道:“你为什么说郭宋是召王的人?”
“殿下,郭宋和召王的交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两年前在草原他们就认识了,臣之前调查过,郭宋的宅子就是召王从前的官宅,这次又一起从河西回来.......”
“够了!”
李适打断了卢杞的话,“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猜测,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本王不想凭猜测来决定一个人归属,郭宋的宅子本王知道前因后果,你就不用再说了。”
卢杞碰了一个钉子,心中着实沮丧,不过他毕竟了解李适,他知道怎么样才会让李适相信自己的话,或许今天还不是时候。
“另外微臣想汇报一下召王之事。”
这个话题李适很感兴趣,他立刻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召王回京后立刻去了皇宫探望天子,但我们密探发现,是一个小宦官先来通知了召王,然后召王才去皇宫。”
“这个小宦官是谁派的?”
李适意识到,这才是重点,召王在宫中有人。
“回禀殿下,是大内总管孙孝忠所派。”
李适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大内总管孙孝忠是召王的人,自己竟然不知道。
“这个消息确切吗?”
“消息确切!”
李适心中有点乱了,他很清楚大内总管的份量,相当于一个宰相啊!
而且他也想到了,孙孝忠是肃宗皇帝提拔的人,当然是偏向于召王李,只是自己在宫中的势力就弱了。
卢杞抓住了这个机会,低声道:“能对付孙孝忠的人,除了程振元,还真没有别人,殿下在宫里必须有自己人才行啊!”
李适终于认可了卢杞的建议,他点了点头,“安排一下吧!什么时候我在朱雀酒楼见一见他。”
.........
郭宋晚上见到了三师兄张雷和李温玉,李温玉已经怀了六个月身孕,脾气非但没有怀孕母亲的温柔,反而更加火爆。
“别提了!”
李温玉将水杯重重往桌上一顿,一脸恼火道:“剑南烧春的蒸酒秘技去年泄露出去了,就有人猜到我们眉寿酒的酿酒秘方也是这样,还真有酒坊酿出了类似我们眉寿酒的好酒,现在市场上除了眉寿酒外,还出现琼浆酒、碧液酒、杏花酒和我们竞争,连酒瓶都仿造我们的,生意一下子被抢走了很多。”
张雷连忙解释道:“其实生意还是不错的,只是没有从前那样火爆,我们的眉寿酒还是供不应求,不过有很多大酒楼都想让我们送眉寿酒,老五,你觉得呢?”
“你们有没有送?”
“还没有,你嫂子说这件事一定要听你的意见。”
郭宋点点头道:“很多百年老店之所以长盛不衰,就在于它们坚持品质,坚持原则,虽然扩大酒楼送货能短期带来销量上升,但假的眉寿酒也一定会因此泛滥,大家也不知道孰真孰假,最终眉寿酒这个牌子就毁了。
我们之所以坚持只售给十大酒楼,就是因为十大酒楼爱惜名声,不会卖假酒砸自己的店牌,所以酒客在别的酒楼喝到眉寿酒,一定会说酒是假的,而不会说眉寿酒不好,这就叫美誉,你们明白了吗?”
李温玉瞪了丈夫一眼,“听见你师弟怎么说没有?就你整天脑子发热。”
张雷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我知道了,不会再胡思乱想。”
李温玉打了个哈欠,有点疲惫地起身走了。
张雷又给郭宋斟满一杯酒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郭宋摇摇头,“我暂时还不知道,天子居然病倒了,师姑也不在长安,我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明天一早我会向兵部上交报告,看朝廷怎么安排吧!”
“连我们这些商人都知道朝廷现在很乱,你自己要多个心眼,不要轻易被人抓住把柄。”
“这些我都明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们,我不是建议让你们多做几门生意吗?”
张雷吞吞吐吐道:“我们现在在东市还有一家店,做珠宝生意,叫做多宝阁,其实就是原来的多宝阁被我们买下来了,不过份子怎么分配还没有确定下来,等你回来商量。”
“那就一人一半。”
郭宋很爽快地定下了持股比例,他有点惊讶地笑问道:“怎么会想到做珠宝生意?”
张雷心中十分欢喜,虽然酒铺他们只占了三成份子,但他们夫妻都希望珠宝铺能多得一些份子,最好就是他和五弟一人一半,他原本有点担心五弟不答应,没想到五弟竟这么痛快地答应了,让张雷心花怒放。
张雷连忙道:“买下多宝阁还是和安叔有关系,这家珠宝店安叔有三成份子,他不想要了,跑来问我们要不要?然后他替我和其他几个东主谈,大家都同意转让给我们,前后一共花了十三万贯钱,买下了这家店铺。”
“那生意如何?”
“生意还不错,虽然没有酒铺赚钱,但比较稳定,店铺里有最好的珠宝匠人,我们的客人都是皇亲国戚和各大权贵,一些大商人也会来惠顾。”
这时,郭宋忽然想起一事,笑问道:“多宝阁收不收玉石?”
“收倒是收,但一般只收品质好的珠宝玉石。”
“品质肯定没有问题,我手下将士从安西带回来很多美玉,你明天一早安排两个管事去清虚观收玉,必须按照公道价格,让我的士兵们都有点赚头。”
........
次日一早,他带着西域报告来到了位于大明宫城内的尚书省,他确实留了一手,将报告录了副本,自己辛辛苦苦写出三万字报告,若被某些朝廷官员不负责任的销毁了,那些大量的数据自己去哪里找?
尚书省是一座建筑规模极为宏伟的建筑,近一里长的红墙上开辟了七座官衙大门,包括六部官衙和尚书省衙,每一家大门前都有士兵站岗,左右各有两座气势威严的石狮子,七座官衙从右到左,分别是尚书省衙、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
郭宋穿着五品官服,腰挂银鱼袋,直接走进了兵部大门,兵部有两层楼,中间是一座很大的庭院,院子里有假山池鱼,有楼台亭阁,然后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和库部司分别位于庭院两边,庭院尽头是两座小院,分别是兵部侍郎和兵部尚书的官房。
郭宋是天子的特使,按理,他的报告应该直接交给天子,但天子李豫病重,由鲁王李适监国,郭宋便打算把报告交给监国李适。
但召王李却特地派人来提醒他,他虽然是西域安抚使,但同时也是安西都护府长史,如果他的报告无法交给天子,那就必须以安西都护府长史的名义交给朝廷,而不能直接交给监国,不能把监国和天子混为一谈。
所以今天郭宋便来到兵部,按照朝廷的规矩,他必须将西域调查报告交给兵部职方司,再由职方司一级级报上去。
“请问职方司郎中可在?”郭宋在门口问道。
“请问你是哪位?有什么事?”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官员迎上前问道。
“在下是安西都护府长史郭宋,有一份西域调查报告是要交给贵司吗?”
官员心中有点奇怪,朝廷什么时候任命的安西都护府长史,自己竟然不知道?
但他没有质疑,点点头道:“报告就是交我们,郭长史把报告给我吧!我是职方员外郎,来自天下各州的地图以及报告都是先交到我这里,我审阅后再提交郎中。”
郭宋心中着实有点不太舒服,至少应该由兵部侍郎才接自己的报告才对,最后却是一个员外郎和自己打交道。
“这可是安西和北庭的军情调查报告!”
员外郎感觉有点受轻视,他的语气也变得冷淡下来,“不管是什么报告都必须交给我,这是规矩,莫说只是一个长史,就是安西都护写来的报告,也要先到我这里。”
郭宋心中不满,脸一沉道:“我要见你们侍郎!”
“很抱歉,崔侍郎今天不在,我最后再说一遍,郭长史请把报告给我,然后你可以走了。”
第二百零九章 老姜弥辣
“你这是什么态度?”郭宋终于有点恼火了。
“你想要什么态度?我很忙,没有时间在这里陪你磨叽,你要么就把报告给我,要么就拿走!”
“你”郭宋气得七窍生烟。
这时,从里面屋子走出一人,一眼看见郭宋,顿时惊喜道:“郭老弟,你怎么在这里?”
郭宋也微微一怔,里面屋子走出之人竟是刘基,刘晏之弟,在灵州梁府里认识的,他不是在楚州任长史吗?怎么在兵部?
郭宋连忙拱手行礼,“原来是刘使君,好久不见了!”
“郭老弟是来办事?”
郭宋点了点头,不满地瞪了一眼职方员外郎。
刘基立刻明白了,对员外郎笑道:“这位是我老朋友,你去忙,我来接待他。”
员外郎转身走了,刘基把郭宋带到自己官房,郭宋笑问道:“刘使君升官了嘛!”
“没有升官,还是正六品下阶,只是从楚州长史调为兵部员外郎,刚才接待你的是左员外郎蒋谦,我是右员外郎,蒋谦家里有些烦恼之事,所以态度不太好,请你见谅!”
“这和家里的事情没关系吧!”郭宋质疑道。
刘基笑了笑,“你自己明白就行了,朝廷就这个风气,朝官看不起地方官,地方官来朝廷办事也大多恭恭敬敬,一般都会带点地方特色礼物,你这样空着手来,态度又不够恭敬,朝官当然不会有好脸色,你也别放在心上,现在到哪个部寺办事都一样。”
郭宋心中着实不满,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他把报告递给了刘基,“刘使君这里可以收吧!”
“当然可以!”
刘基接过报告翻了翻,对郭宋道:“这份报告居然和安西有关,应该很重要,明天一早我就交给崔侍郎,你留一个住址,有什么事情兵部或许找你。”
郭宋愣住了,半晌他才问道:“我出使安西和北庭,难道兵部不知道?”
刘基摇摇头,“至少我是一无所知,按理说派使臣去安西,这可是大事,却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们有这件事。”
“会不会是由你的同僚负责此事?”
“应该不可能,兵部会有记录的,你等等,我去帮你查一查。”
刘基起身出门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回来道:“我查过了所有的记录,也问了几名同僚,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好像连我们侍郎也不知道,大家都很惊讶,不知道这件事是哪里出现了遗漏。”
郭宋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不满,对刘基道:“我们虽然是秘密出发,但我们毕竟得到了全新盔甲和补给,而且天子封我为安西都护府长史,居然连兵部都不知道?”
刘基摇摇头,“要是我知道你是安西都护府长史,我刚才就不会叫你郭老弟了,你的任命和任务兵部确实一无所知,应该是被上面某个环节卡住了。”
郭宋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元载那张苍白虚伪的笑脸,天子交代的事情,除了他,没有人敢卡住。
郭宋点点头,“好吧!既然兵部不知道这件事,我就不向兵部汇报了,回头我还是直接向天子汇报。”
........
从兵部出来,郭宋很快离开皇城,郭宋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他们历经艰辛,伤亡了那么多弟兄,最后朝廷居然没有任何记录。
他不敢说一定就是元载在里面搞鬼,但他的嫌疑最大。
郭宋随即来到了郭子仪的府宅,说实话,他不想见到郭子仪,他没法向郭子仪交代郭重庆的阵亡。
但他又不能不来,这是他的责任。
在府门前等了片刻,一名老管家把郭宋领进了府中。
一直来到后花园,只见一名头戴草帽的老农正在花坛前修剪花枝,老管家上前躬身道:“老爷,他来了!”
郭宋这才认出来,这名头戴草帽的老农竟然就是郭子仪,穿一身粗布短衣,脚下是一双布鞋,哪里有半点大唐元老的感觉,分明就是一个老花匠。
“我昨天听说西征军回来了,我还在想,郭小哥几时才会来探望我这个糟老头子?”郭子仪笑眯眯问道。
郭宋上前单膝跪下,垂泪道:“郭宋特来向老令公请罪!”
郭子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疑惑地问道:“难道是任务失败?”
“不是!是重庆,我没有把他带回来......”
郭子仪浑身一震,他呆呆地望着郭宋半晌,良久,他惨然一笑,长长叹息一声,“好啊!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我为这个孩子骄傲。”
他布满沧桑的脸上终于滚下一颗泪珠,老管家连忙扶他坐下,郭子仪又摆摆手问道:“你们最终回来多少人?”
“一共回来七十五人,其他人都长眠在西域。”
郭子仪长叹一声,缓缓道:“伤亡在我的意料之中,其实我也知道重庆不一定能回来,但是......你们完成了任务,对不对?”
“是!卑职最终不负天子重托,完成了任务。”
“这才是值得欣慰的事情,将士的牺牲才有价值。”
“可是....朝廷的态度却令人齿冷。”
郭宋便将今天去兵部的事情告诉了郭子仪,他十分痛心,“我这个安西都护府长史做不做我根本不在意,但为国立功的将士们怎么办?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又该怎么办?什么时候朝廷才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郭子仪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公道自在人心,你不要急,相信天子一定会给将士们一个说法。”
“听说天子病重?”
郭子仪点点头,“天子一直身体不太好,病倒是常事,他现在卧病在床榻,确实没有精力过问安西之事,但并不代表他不关心,只是大家都希望他能安心养病,暂时不想把你们回来的事情告诉他,至于朝廷那边,有些事情确实让人痛心,某些人为了自身小团体的利益,不惜损害大唐的利益。”
“老令公说的是元载吧!”
郭子仪不否认,只是摇摇头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天子一直在尽力容忍,可鱼朝恩伏法后,他们自以为是功臣,更加嚣张狂妄,营私结党,任人唯亲,贪财受贿,在朝政上更是为所欲为,你奉命出使西域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们居然敢隐瞒朝廷。”
“老令公的意思说,不是一个人所为?”
郭子仪点点头,“是一个团体,朝廷叫做元党,五个相公中占据了三个,朝廷很多重要职务也被他们把持,你出使安西之事,涉及吏部、兵部、少府寺、军器监、鸿胪寺等等,光靠一个人是隐瞒不住的,必须是一个团体。”
“可为什么要隐瞒?”
郭宋质疑道:“隐瞒我出使安西之事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郭子仪沉默片刻道:“要不要收复安西几十年来一直就是朝廷争论的焦点,以至于出现了靖边派和安内派,靖边派便是由大量边疆将领支持,比如我、仆骨怀恩、李嗣业、白孝德、马、段秀实等等,我们主张夺回河西走廊,安西以及北庭,恢复大唐对西域的统治。
而安内派主要以一部分关陇贵族以及大量文官为主,他们主张暂时放弃边疆,集中财力物力消除藩镇割据,最后他们占据上风,太上皇支持了他们,所以朔方军为什么一直兵力不足,其实就是这次两派争论的结果。
现在靖边派的重要人物死的死,退的退,几乎都从朝廷中消失,朝廷大权完全是由安内派主导,但天子却表现出了收复西域的意图,自然就遭到了元载、王缙等安内派的强烈反对,你出使西域之事自然就被他们抵触隐瞒,这倒不是他们对你个人不满,而是对天子企图收复西域的意图不满。”
“那鲁王的态度呢?”郭宋又问道。
郭子仪淡淡道:“鲁王殿下现在的态度肯定是支持元载,等他登基为帝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一定要明白,现在对他而言,究竟什么最重要?”
郭宋当然明白,鲁王李适现在最重要是登基,为了获得元载等重臣支持,他就算有开疆拓边的雄心壮志,现在也会选择隐忍。
郭宋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也有等天子康复,没有别的办法了。”
郭子仪点点头,“这也是我给你的建议。”
停一下郭子仪又缓缓道:“如果你想给将士们争取公平公正的待遇,那我劝你最好不要草率行动,被某些人当叫花子一样打发,一旦成为朝廷正式决定,以后连天子也不好改变了。”
姜还是老的辣,郭子仪的最后一番话让郭宋幡然醒悟,他差点失算了,若不是郭子仪提醒,他再去找朝廷,很可能就会被元载用最低的赏赐和抚恤打发了,最后形成朝廷定案,连天子都不好随意更改,那时他们怎么向弟兄们交代?
“多谢老令公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
从郭子仪府中出来,郭宋随即又来到西市,找到了张雷。
“我现在需要一笔钱,你们最多能给我多少?”郭宋把张雷拉到大街僻静处,便开门见山问道。
张雷挠挠头,“这得去问一下娘子,我真不知道,你等一下。”
张雷跑回了店铺,不多时,他气喘吁吁跑回来道:“二十万贯左右,够不够?不够再从珠宝铺那边抽一点,我们大部分钱都积压在十年清酒和珠宝翠玉上了。”
郭宋心中算了算,“不用这么多,拿十三万贯钱给我就够了。”
朝廷暂时无法给予阵亡将士们抚恤,但他郭宋却不能不管,一共二百二十五人阵亡,每个阵亡将士家人给五百贯钱抚恤。
至于七十五名健在士兵的奖赏,只有等天子身体康复再说了。
第二百一十章 高陵报丧
郭宋回到清虚宫已经是下午时分,他着实有些疲惫了,但还得强打精神把李季和梁武叫到自己的大帐来。
他把今天在兵部遭遇的事情和郭子仪给自己的建议都告诉了二人。
李季有些担心道:“现在的七十五名弟兄可以等一等,问题不大,但阵亡将士的抚恤怎么办?我们计划明天开始去各家报丧,把部分将士的骨灰送还家人,那时我们怎么向他们家人交代?”
“要不阵亡士兵也等一等吧!”梁武道。
“不等,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去报丧。”
郭宋对二人道:“抚恤的问题我已经想好了,我个人会拿出十二万贯钱,给每个阵亡将士家属五百贯钱抚恤。”
李季和梁武同时吃了一惊,郭宋竟然能拿出十二万贯,两人对望一眼,李季连忙道:“抚恤用不着这么多,朝廷有明确规定,凡阵亡将士,都尉给绢三十匹、果毅给二十匹,校尉十匹,给棺材一副,队副以上,给绢两匹,士兵给绢一匹,送殓衣一领,棺一口,尸体送还家中。”
郭宋摇摇头,“朝廷的规定我知道,但两百五十五名将士跟随我去安西而阵亡,最后却给他们家人一匹布就打发了,你们觉得合理吗?我对得起那些阵亡的将士吗?五百贯钱,可以把他们的子女养大,可以给他们的父母养老送终,这是我郭宋必须要做的,这样我才不会愧疚,死后也才能坦然面对那些阵亡将士。”
李季点点头,“长史的决定我能理解,我也支持,另外,我还要提一个建议,烦请长史给每个阵亡将士写几句挽言,给他们一个评价,长史不可能每家都去,最好让士兵们一起帮忙,这样可以尽快把这件事做完。”
郭宋想了想便同意了,“你们先把阵亡士兵的详细名册整理出来,他们家乡和家人的情况,我来负责写挽言,给他们一个评价。”
郭宋自己掏钱给阵亡将士家人重金抚恤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军营,令士兵异常感动,很多人都忍不住潸然泪下,这一刻,就算让士兵们为了郭宋慷慨赴死,他们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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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郭宋选出六十名将士,将他们分成十个组,分别赶赴关中、关内以及河东各地去报丧,阵亡的士兵们主要来自关中地区,但也有少部分来自关中北面的延州、同州、州等地,还有十几名来自河东。
郭宋从长安五家柜坊中取出了十三万两银子,一部分作为士兵们差旅以及生活费,其他则作为特别抚恤给每个阵亡将士的家人,每家五百两银子。
郭宋虽然也很不舒服,最终是用钱来安抚阵亡将士家属,这对那些在安西为国捐躯的将士而言是一种不尊重,但这又是现实,钱可以让他们家人有尊严的生活,可以让他们不在九泉之下为家人担忧。
下午时分,郭宋带着两名士兵来到了高陵县,高陵县属于京兆府,县城颇大,人口密集,三人进了城,郭宋问一名摆小摊的老者,“请问这位老丈,东槐巷在哪里?”
老者指着远处两棵大槐树,“看见那两棵大槐树了吗?位于两条巷子口,西面叫做西槐巷,东面就是你问的东槐巷。”
“多谢老丈!”
郭宋带着两名士兵向大槐树方向而去,路上往来行人很多,郭宋三人牵着马一路来到了小巷口,只见小巷口一大群孩子在玩耍,郭宋上前问道:“你们谁知道唐大郎家住在哪里?”
众孩童嘻嘻哈哈对旁边一名头梳总角孩童道:“小螳螂,有人找你爹爹!”
郭宋见那孩子大约六七岁样子,眉眼间还真有几分唐大郎的模样。
“你爹爹就是唐大郎?”
小男孩胆怯地点点头,郭宋又道:“我是你爹爹的朋友,来看看你们。”
“我知道,我爹爹和你们一样,穿军服,专门打坏人。”
小男孩带着郭宋蹦蹦跳跳向巷子里走去,“你叫什么名字?”郭宋笑问道。
“我叫唐小郎,他们都叫我小螳螂。”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我还有一个阿姊。”
唐小郎带着郭宋三人来到院子深处,走进一间小院子,院子很小,只有三间屋子,其中一间大概是厨房。
院子里,一个**岁的小娘正给一群小鸡喂谷糠,院角一口水井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正挽着袖子洗衣服。
她忽然看见儿子带进来三个人,很惊讶道:“小郎,他们是谁?”
“娘,他们是爹爹的朋友,来看看我们的。”
妇人连忙起身,甩掉水上的水珠,不好意思道:“家里很乱,你们随便坐,妞妞,去拿几个凳子出来。”
“你就是.....唐嫂?”郭宋问道。
“我是,大郎现在怎么样,一年多没他的消息,他说调到河西去了。”
郭宋沉默片刻道:“我是他的统帅,我特地来告诉你们,大郎....他为国捐躯了。”
唐大郎的妻子猛地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她忽然转身跑进房间,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姐弟二人也在门口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郭宋一阵心酸,站在院子里耐心等待,院门外来了不少邻居,在门口窃窃私语。
“大郎阵亡了,哎!去年公婆病死,今年男人又战死了,这家人不幸啊!”
“以后他们母子怎么活?房租还欠了半年没付,这下要被房东赶出门了。”
过了好久,在几名邻居的再三劝慰下,唐嫂才止住泪水,红着双眼走到院子里,‘扑通!’给郭宋跪下,泣道:“我家大唐在哪里战死的,他的后事怎么处理了?”
“大郎在北庭和沙陀人作战时不幸阵亡,他的尸体安葬在银山脚下,还有十三名战友和他安葬在一起。”
唐嫂又悲戚地哭了起来,“大郎死了,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郭宋回头给两名手下使个眼色,两人提了一只沉重的箱子放进了屋里,外面人太多,五百两银子太扎眼。
郭宋对唐嫂道:“箱子里是大郎的抚恤钱,可以让你抚养孩子们长大,你们要收好,另外大郎还给儿子和女儿各留了一块美玉。”
他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这是两块美玉,他在安西得到的,特地留给儿女作为纪念,他临终前托我把它带回来。”
唐嫂接过美玉,紧紧靠在脸上,再次失声痛哭,两个孩子抱住母亲,三人哭成一团。
两个士兵将院门拦住,郭宋蹲下低声道:“屋里的箱子里是五百两银子的抚恤,你们好好收起来,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还有这两块美玉都价值三百贯以上,实在不行可以去京城多宝阁卖掉,但最好还是留作纪念。”
听说有五百两银子的抚恤,还有两块很值钱的美玉,唐嫂心中的害怕稍稍缓解,她抹去泪水对儿女,“快给这位叔叔磕头,感谢他替你们安葬了爹爹。”
两个孩子跪下给郭宋砰砰磕头,郭宋连忙扶住他们,“你们长大后要好好孝敬母亲,有什么困难可以去京城找我,我在信里留了地址,明白了吗?”
“我们记住了!”
郭宋站起身道:“你们暂时不要搬家,回头朝廷可能还会有一些抚恤,说不定还会给大郎一个名份,大郎虽然死了,但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这样大郎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感谢将军特地来看望我们,将来小郎长大后一定会报答将军对他父亲的知遇之恩!”
唐嫂当然也知道阵亡将士的抚恤,就是几匹布而已,怎么可能有五百两银子,不用说,一定和眼前这个年轻的将领有关。
郭宋将士兵把一卷挽言挂起来,又在门头上缠上白幡,这才把一封信交给唐嫂道:“这封上有我在京城的地址,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去京城找我,我们先告辞了。”
唐嫂带着一对儿女将郭宋一行送出院子,千恩万谢地望着他们远去,他们回头望着门上缠的白幡,又忍不住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