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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猛卒txt下载     猛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紧急聚会

    今晚是正月初七,西安门外大街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开门营业了,到了夜间,生意依旧不错,好几家有名的酒楼座无虚席,准备开通宵了。

    天运酒楼算是一家中等偏上的酒楼,它没有得到沿街铺面,位于西二路,位子有点偏了,好在很多酒楼都是做老客生意,天运酒楼也不例外,它花了不少钱在《长安快报》上做广告,几年下来还是积累了不少老客。

    它的生意谈不上火爆,客人坐了七成,酒楼的掌柜姓庞,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很精明能干,他站在柜台后笑眯眯地和客人们打着招呼。

    夜越来越深,酒客们都渐渐散去了,只剩下两间雅室内还有酒客在喝酒聊天。

    这时,一名伙计跑来,小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掌柜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他和几个离去的酒客打了招呼,转身匆匆向后院走去。

    庞掌柜来到掌柜房,推门进去,只见房间里站着几名彪形大汉,吓得他转身要逃,大门却被人堵住了。

    根据名录,天运酒楼是卫唐会的产业,里面只有掌柜庞艾是卫唐会成员。

    “我们是内卫,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吧!少受皮肉之苦。”为首内卫冷冷道。

    “我奉公守法,凭什么要跟你们走?”庞掌柜心虚地大喊道。

    “你加入卫唐会的时候,没想过会有今天吗?”

    听到‘卫唐会’三个字,庞掌柜顿时面如死灰,浑身颤抖不止。

    内卫上前将他双手反绑,嘴堵住,用黑布套上头,将他押走了,自始至终,庞掌柜不敢再反抗,被一起抓走的还有两名酒保,他们也是卫唐会成员。

    为首内卫随即将酒楼酒保和厨师召集起来,对他们道:“酒楼的东主和庞掌柜因为触发刑律被抓捕了,从现在开始,酒楼由官府暂时接管,明天上午正常营业,会有新掌柜和大家见面,每人每月加五百文的工钱,请大家安心做下去,酒楼不会有任何变化。”

    酒楼不会关门,而且还会加钱,众人的情绪都被安抚下来,但他们也很好奇,掌柜和东主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

    当天夜里,长安数十家店铺都在发生着和天运酒楼同样的事情,店铺被接管,城内的卫唐会成员纷纷被抓捕,与此同时,大批内卫士兵赶赴关中各县,去抓捕名单上的卫唐会成员。

    尽管抓捕卫唐会的行动十分低调隐秘,但还是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影响,尤其是豆卢家主豆卢博被抓捕,消息很快传遍关陇世家内部。

    十几名关陇世家的家主赶到了独孤明仁的府宅,他们不找独孤大石,而是找独孤明仁商议对策,这让独孤大石颇为尴尬,他也不得不赶到侄子的府宅。

    大堂上,独孤氏家主独孤大石,长孙氏家主长孙泰、赵氏家主赵关山,侯莫陈氏家主侯莫陈森,达奚氏家主达奚宽、窦氏家主窦元柱、贺若氏家主嫡长子贺若南以及豆卢博的次子豆卢宝盛等等十几人济济一堂,豆卢宝盛简单介绍了昨晚发生之事,家主们吵成一团。

    独孤大石高声道:“大家不要吵,听我说两句!”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独孤大石对众人道:“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只有成都阉党作乱时,有家主被抓捕过,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哪个家主被抓,就连朱泚发动泾源兵变,也没有波及人身安全,我认为这个事件非常严重,我们必须要联合起来,向晋王讨要说法,要求释放豆卢博。”

    窦元柱眉头一皱,“大石兄,我们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这样定性,是不是太仓促了?”

    “刚才豆卢宝盛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窦贤弟如果没有听清楚,可以让宝盛再说一遍!”独孤大石反驳道。

    侯莫陈森道:“我明白窦家主的意思,豆卢宝盛只是叙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但豆卢家主为什么被抓,他也不知道,我们应该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也同意侯莫陈家主的意见!”

    长孙泰提高声音道:“郭宋不是三岁小孩,他知道抓豆卢博意味着什么?反过来说,如果豆卢博不犯事,郭宋也不会抓他,那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导致被内卫抓走?”

    在关陇世家中,独孤立秋的地位极为崇高,就连一直和独孤家族争夺主导权的窦氏家族,都服从独孤立秋的领导。

    但独孤大石的威望就差远了,窦家第一个就不服他,尤其新年祭祀,独孤大石放话要举办大祭,接过四个庶房都不服从他的安排,一个都没有进京,使独孤大石丢尽了颜面,这件事也传遍了关陇世家,成为各家茶余饭后的笑谈之资,自然也严重削弱了独孤大石在关陇世家中的威望。

    独孤家族没有了强势人物,在关陇世家中很快又形成了窦氏家族和独孤家族竞争的势态。

    作为窦氏家族的左膀右臂,长孙家族和侯莫陈家族当仁不让地上阵助战,相反,独孤家族的小弟赵氏家族和达奚家族都沉默了,没有替独孤大石说话,相比独孤大石,他们更支持独孤明仁,要不然,今天就不会来独孤明仁的府上了。

    独孤大石势单力孤,心中着实恼火,又问坐在一旁的独孤明礼道:“你兄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派人去催了没有?”

    “三叔别急,已经派人去催了,很快就会回来!”

    这时,管家在堂下喊道:“老爷回来了!”

    独孤明仁回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迎了出去了,独孤明仁之所以受到众人追捧,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独孤明仁在三天前从太常少卿升为正四品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尤其获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就意味着独孤明仁有资格出任相国了,而吏部侍郎是朝廷最权重一个职务,虽然不是最终决定权,但吏部侍郎有官员升迁调动的提名权,这可是让无数人眼红的官职。

    人都是现实的,独孤明仁升为吏部侍郎,关陇世家们自然都想拍他的马屁。

    大堂上只剩下独孤大石一人,着实有点尴尬,他哼了一声,也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独孤明仁被众人围住了,大家七嘴八舌问道:“明仁,给大家说一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独孤明仁摆摆手道:“各位请听我说,豆卢家主被抓,是和我父亲被刺杀一案有关!”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大家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独孤立秋被刺竟然和豆卢博有关?难道是.......

    独孤大石一声呵斥道:“明仁,给大家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独孤明仁苦笑一声道:“这件事比较复杂,我们到堂上去说。”

    众人重新回到大堂坐下,独孤明仁对众人道:“今天一早,晋王殿下把我请过去,给我说了豆卢博被抓捕之事,准确地说,我父亲被刺杀,豆卢宝武是参与者之一。”

    豆卢宝盛大惊道:“我大哥绝不会刺杀独孤家主!”

    “请不要激动,先听我说完!”

    独孤明仁止住他的情绪激动,又对众人道:“刺杀我父亲的主谋是元卫,大家还记得他吧!”

    众人面面相觑,这些家主都知道元卫,元玄虎的幼子,过继给元玄礼,竟然是他刺杀了独孤立秋?

    独孤大石没有吭声,他意识到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了,再多言只会显得自己无知。

    窦元柱不解问道:“我们都以为元卫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但他为什么要刺杀独孤家主?”

    独孤明仁笑道:“窦世叔这句话问得好,待我慢慢说来。”

    独孤明仁看了一眼众人,又继续道:“我们都以为元卫死了,但他没有死,他一直在辽东,是朱滔的左膀右臂,他奉朱滔之令从辽东回来潜伏,为朱滔反攻中原建立内应军队,他七年前建立了一个组织,叫做卫唐会,打着捍卫大唐的旗帜,但实际上是为复兴元魏,同时也是为朱滔回归做准备,元卫是采用刺杀的手段,刺杀晋王和朝廷重臣,引发内乱,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我父亲,因为我父亲是晋王和关陇世家的桥梁,刺杀了我父亲,挑起关陇世家和晋王的对立,一旦天下大乱,关陇世家就会起兵造反,从而被元卫所利用。”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听得全神贯注,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震惊,没想到这里面还隐藏着这么深的隐秘。

    “豆卢宝武也加入了卫唐会,他说服父亲豆卢博大量储存兵甲武器,存储在坊州的庄园内,另外,坊州庄园还藏匿着元卫的一批财物,就在几天前,元卫去坊州庄园提取财物,结果被内卫包围,元卫已经被抓了,豆卢宝武也一并被抓捕,豆卢博虽然没有加入卫唐会,但他却私下打造了五千套兵甲,为元卫所用,他的被抓的罪名就是私藏兵器,罪行非常严重。”

    众人都沉默了,他们都很清楚私藏五千套兵甲意味着什么?且不说郭宋,就算是唐朝,这也是灭族之罪。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提升威望

    沉默良久,窦元柱道:“私藏五千套兵甲,豆卢博获罪也是咎由自取,但豆卢家族会怎么样?明仁贤侄没有向晋王殿下提一提吗?”

    独孤明仁道:“我当然向晋王殿下提及,希望不要伤亡无辜。”

    “那晋王殿下怎么说?”独孤大石急问道。

    独孤明仁不慌不忙道:“晋王殿下说,如果确实和豆卢家族其他人无关,他不会伤及无辜,也就是说,他暂时还没有考虑罪及满门。”

    大堂上众人都低声议论,豆卢宝盛担忧地问独孤明仁道:“独孤兄,我父亲怎么办?能有挽回余地吗?”

    独孤明仁又摆摆手,对众人道:“大家都听我说几句。”

    大堂上安静下来,独孤明仁道:“昨晚晚上,我收到了豆卢家主写来的信,他给我解释了原委,那批兵甲并非豆卢家族购置,他们也没有购置五千套兵甲的财力,那实际上是卫唐会这些年陆陆续续购置,然后存放在豆卢家的庄园内。

    他错就错在,不该听信长子的一面之词,答应出借仓库,希望我能替他向晋王殿下解释,我今天也特地给晋王殿下说明了这件事。”

    “然后呢?”窦元柱急问道。

    “然后就需要调查,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能把豆卢家族抛弃,我们最好一起能向晋王殿下求情,至少要保住豆卢家主的性命。”

    一直沉默的达奚宽道:“明仁,你来牵头吧!我们一起恳请晋王殿下高抬贵手,饶豆卢家主一命!”

    旁边独孤大石的脸顿时黑了,这个达奚宽一直没有说话,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致命一剑,竟然要明仁来牵头,到底谁才是独孤氏家主?谁才是关陇世家领袖?

    独孤大石心中异常恼火,他又不好明说,只得反对道:“豆卢博又不是三岁孩童,难道他不知道藏匿五千套兵甲的后果?现在谁家还敢在家里藏匿那么多兵甲?别人都不敢,就他敢,那么该他承担责任的时候,却要把大家拖进去,这是否公平?”

    独孤大石的话说得很有道理,让人无懈可击,自己惹祸却要大家一起背,所以独孤大石说得很对,就应该是自作自受。

    但这番话和独孤明仁相比,独孤大石的境界却低了。

    就算是豆卢博自己愚蠢惹了祸,但大家都是几十年的交情,焉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斩首,而独孤明仁主张大家一起救助豆卢博,却打动了众人的心,谁都有落难的时候,如果自己落难,不但没有人过问,还背后骂你自作自受,这种感觉谁都受不了。

    窦元柱咳嗽两声道:“大石老弟,我们都知道豆卢博愚蠢,做了不可饶恕的蠢事,可大家都是几十年交情,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侯莫陈森也道:“明仁说得对,关陇世家已经衰落了,豆卢家族更是案板上的鱼肉,如果我们不帮他,谁还会帮他?帮他也是帮我们自己。”

    长孙泰也接口道:“明仁,你牵头吧!我们支持你。”

    独孤大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解释几句,但他又担心越解释越糟糕,他心中暗暗懊悔,早知道他今天就不该来,这里是明仁的府宅,他跑来不就自取其辱吗?

    独孤明仁不理睬他,命人拿来纸笔,当场写了一封求情信,豆卢博虽然涉罪极大,但恳请晋王殿下看在他是被人所误,并非出于本心的份上,饶豆卢博一死。

    写完后,他第一个签署自己的大名,紧接着是窦元柱签名,然后长孙泰,侯莫陈森、赵关山、达奚宽等等,大家接而连三地签名了。

    独孤大石坐在一旁,签也不是,不签也不是,异常尴尬,众人都签了名,窦元柱笑道:“大石老弟,大家都签了,你要不要也来表个态?”

    独孤大石站起身,冷冷道:“我的态度很明白,他自己惹的祸就应该自己去承担,我不会替他求情,告辞了!”

    他转身怒气冲冲走了,众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达奚宽淡淡道:“作为一个家主,他是否合格,我不敢妄言,但作为关陇世家领袖,他确实不合格!”

    ........

    独孤明仁回朝廷了,众人各自散去,赵关山和达奚宽坐在一辆马车上,其实赵家混得还不错,赵关山的儿子赵腾蛟和郭宋有旧,现任河洮都督,率一万军队驻扎河州和洮州,防御吐蕃,赵腾蛟也是关陇世家在晋军中唯一的将军级大将。

    赵氏家族和达奚家族都是属于独孤派系,交情十分深厚,两人坐上马车,童子给他们上了热茶。

    “今天独孤大石表现得很失态啊!”

    赵关山喝了热茶笑道:“我没想到贤弟居然要明仁牵头,这一刀太狠,直接把独孤大石架空了?”

    达奚宽淡淡道:“这能怪别人吗?为什么大家不去家主府商议,却要来明仁的府宅商议,这不就明摆着他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吗?谁都不傻,连豆卢博都不傻,他为什么不给独孤大石写信,而给明仁写信,这还不说明问题?”

    “恐怕独孤大石不是这样想的,他会迁怒明仁,认为明仁在抢他的家主之位,认为明仁喧宾夺主,才使我们不把他放在眼里。”

    达奚宽冷笑一声道:“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情,我有自己的原则,我不会理睬他。”

    “但他毕竟是独孤家主啊!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份了?”

    达奚宽摇摇头,“老赵,你究竟是在装傻还是没有看透问题的本质?”

    “我确实没有看透,究竟是怎么回事?”

    达奚宽微微叹息一声道:“这个独孤大石是个顽固的保皇派,不识时务,大家都看透了他这一点,都在和他保持距离,跟着他一起混,搞不好就是当年元家的灭族之灾。”

    赵关山半晌道:“我明白了,多谢兄长及时提醒!”

    ........

    当天下午,独孤明仁把众人的陈情书放在郭宋的案桌上。

    郭宋看了看陈情书,笑问道:“你们家主怎么没有在上面签名?”

    独孤明仁摇摇头,“启禀殿下,他认为豆卢家主是自作自受,他反对给豆卢博说情,所以他坚决不肯签名。”

    “其实独孤大石说得也没错,豆卢博确实是自作自受,他想把五千套兵甲的责任推给元卫,事实真是这样吗?我看未必。”

    郭宋又笑着问道独孤明仁道:“独孤家还有兵甲吗?”

    “有的,但是不多,只有一百二十套,而且大多不是普通盔甲,是先祖留下来的纪念品,普通盔甲上次都捐给了晋军。”

    “其他家族呢?”郭宋又问道。

    “多少都有一点,毕竟都是武将世家,但不会太多,最多也就两三百套,在允许的范围之类。”

    郭宋在五年前颁布了一条命令,准许权贵世家可以少量拥有兵甲,但有两个条件:第一,必须向各州兵曹司申请,且得到批准;其次最高数量不得不超过三百套,而且所有拥有兵甲的世家都要向兵曹司备案,如果没有得到批准而私自拥有,那就是藏匿禁品罪,超过十套要流放三千里,而超过五十套就要处死。

    这条禁令一下,很多世家都纷纷上缴兵甲,像从前灵州七大家族都全部上缴了兵甲,官府成立民团,盔甲兵器由民团兵器库管理。

    只有武将世家才纷纷向各州兵曹申请,迄今为止,各地官府一共批准了四十三家可以拥有少量兵甲,其中一半都是关陇世家。

    “殿下,豆卢博能否适当宽恕一点点?”独孤明仁又问道。

    事实上,郭宋就是在利用豆卢家族的案子提升独孤明仁的威望,希望这个案子结束后,独孤明仁能成为事实上的关陇领袖,郭宋是独孤明仁的妹夫,独孤明仁自然会全力支持郭宋上位。

    郭宋沉思片刻道:“我原本考虑将豆卢博流放岭南五年,既然你们求情,那我可以重罪轻罚,判他失察之罪,罚银一万两,在家思过三年,其他罪责只能由他儿子来承担了,豆卢宝武和元卫同罪,你们不要再替他说情了。”

    独孤明仁大喜,连忙躬身道:“感谢殿下宽宏大量!”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紫河秘谷

    随着元卫等人被解押到长安,关中各地的卫唐会据点被一一拔掉,对卫唐会的清算全面开始,首当其冲就是彻底剿灭卫唐会老巢。

    郭宋已经等不到开春再前往云州剿灭,形势变化极快,他担心元卫落网的消息已经传到云州,再等开春就晚了,他当即下令裴信率领一万精锐之军和一千内卫士兵配合,大军骑骆驼北上,同时带一万头骆驼托运粮草物资,大家浩浩荡荡杀往云州。

    大军之所以骑骆驼北上,也是因为北方的雪下得太大,骑马也无法行走,骑骆驼勉强可以行军。

    大军没有走河东,而是直接从洛川道北上,穿过延州、绥州、银州、胜州,抵达河套边缘的河滨县,再从河滨县穿过结冰的黄河,沿着紫河进入云州,全程两千里,至少要走二十天,要一月下旬才能抵达云州。

    周飞再次担任斥候前锋,他率三百名斥候同样骑骆驼先行,一月二十日,周飞率领斥候走过了结冰的黄河,抵达黄河东岸。

    此时关中平原和中原地区已经有了一丝暖意,料峭春寒,早春已悄然来临。

    但河套和云州地区依旧是白雪皑皑的世界,天气异常寒冷,积雪最深处达四尺,他们沿着紫河北岸而行,紫河南岸不远处便是隋朝修建的长城,修建山丘上,向远处延绵而去。

    而北面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风很大,除了茫茫雪原外,再也见不到一户人家。

    众人骑在高高的骆驼上,披着挡风白氅,头戴脱浑帽,身穿厚棉袍,双脚藏在厚厚的驼毛内,手上也戴着厚厚的手套。

    在呼啸的寒风中,副将王韶赶上周飞高声喊道:“将军,天快黑了,找个地方过夜吧!”

    周飞向四周看了一圈,他指着十几里一片黑影道:“那边可能是树林,我们去看一看!”

    天终于黑了,他们也接近了树林,却意外发现树林内有火光闪动,“将军,好像树林内有人!”

    这里当然不会有什么敌人,估计也是猎人或者采药人,周飞吩咐道:“去看看!”

    王韶带着十几名士兵催动骆驼向树林中而去,周飞带着众人跟上,不多时,一名士兵从树林内出来道:“将军,是十几名淘金客,从榆林县过来的。”

    周飞点点头,吩咐众人进树林内休息,众人纷纷从骆驼上跳下来,牵着骆驼进了树林,树林其实很大,都是松树,占地足有数十亩,中间是一面小湖泊,淘金客们就在湖泊边点燃了一堆篝火。

    士兵们都饿坏了,敲开冰层取水,埋锅煮饭,他们有行军炉和引火煤球,烧火煮饭非常容易,但光煮饭还不行,大家收集来大量树木,点燃了十几堆篝火,开始架上木头烤羊肉,骆驼吃了草料,也卧树林内休息,树林内风小,雪也不多,对骆驼们也比较舒服。

    周飞在一堆篝火前铺上一张羊皮坐下,这时,副将王韶将两名淘金客首领带上来,是两个皆六十岁左右的老者,他们没想到会遇到军队,都吓得战战兢兢。

    “小人李匡和王俊参见将军!”两名老者跪下行大礼。

    “两位老丈不用客气,请坐!”

    周飞请老者坐下,让手下倒一杯刚刚煮好的热奶茶。

    两人推脱不了,只得接住铜杯,他们有点好奇地打量铜杯,这是一种很大的铜杯子,重一两斤,每个士兵都有一个,既是他们的饭碗,也是他们的喝水杯子。

    “现在还是冬天,能淘到黄金?”周飞笑问道。

    其中一名老者笑道:“将军有所不知,现在正是枯水期,紫河大部分河床都露在外面,只有河床中间一小部分河水结冰,在河床上仔细寻找,能找到一些米粒大的金粒子,运气好,还能捡到小金疙瘩,春天涨水后就没有希望了,只能等秋冬季节再过来。”

    “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是榆林县人,也有淘金客是河滨县人,基本上就这两个地方的人来淘金,秋天最多,冬天就很少,今年冬天只有三支队伍,我们是其中一支。”

    “收获如何?”周飞又笑问道。

    两名老者同时摇头,一人道:“收获不大,就比种田好那么一点点,以前淘金的人多,现在越来越少了,有时间淘一个冬天,连花的粮食本钱都赚不回来。”

    周飞知道他们不肯露财,也不再多问,他又问道:“你们在紫河淘金,这么后的雪,能到云州吗?”

    老者摇摇头,“只有山口这一小段可以走,再向里面走,大雪就完全封住了,我们过不去,你们骑骆驼应该可以过去。”

    “那紫河内有一处驻扎很多士兵的山谷,你们知道吗?”

    两名老者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辟龙谷!”

    周飞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们都知道什么?”

    “将军,淘金人都知道这座辟龙谷,里面生活着一批来历不明的人,人数很多,我们从不敢进去,以前有几个后生不知天高地厚跑进去查看情况,结果都没有出来。”

    周飞取出一幅地图摊在大石上,笑道:“两位老丈看看,这幅地图可对?”

    两名老者凑上前细看,士兵点燃火把给他们照明,一人道:“从河口过去,大概走七十里左右就能看到山谷入口了,地图上的位置倒还是对的。”

    另一名老者指着山谷道:“这条谷道画短了,从山谷口进去,到辟龙谷至少还要走二十里,还有,这里有一座哨塔,地图上也没有标注。”

    “哪里有哨塔?”周飞连忙问道。

    “应该是这里,左边半山腰上。”

    老者指着一处地点道:“我去年走到这里,上面射来一箭,我吓得逃出来了,再往里面走我就不清楚了,但那边应该就是辟龙谷谷口。”

    周飞标注了哨塔,又笑问道:“老者能给我们做向导吗?我出三十两银子。”

    听说对方出三十两银子,老者顿时怦然心动,点点头道:“都是自己军队,我很愿意效劳!”

    ..........

    次日一早,斥候们再度出发了,这次有了向导,他们方便了很多,走出数十里,他们便进入山区,山谷最宽处达十几里,最窄处只有二十余丈,两侧是一座接一座的大山,紫河从山谷中流过,这些大山并不相连,使得里面隐藏着无数的峡谷。

    中午时分,向导老者指前方一棵高达二十丈的大松树对周飞道:“将军,看见那棵松树,辟龙谷的入口处便到了。”

    周飞并不担心这里会有敌人的哨兵,这里都被厚齐腰间的积雪覆盖,大雪完全封路了,骑马也走不了,只有骆驼能走。

    队伍走过大树,一个山谷入口出现在他们眼前,宽约百丈,两边都是高山,这里只是前往辟龙谷的山谷道,从这里进去,还要走二十里,才是辟龙谷的正式入口。

    只是这里已经能看到人迹,一座木亭子修建在入口处,上面积满了雪。

    “将军,现在进去吗?”副将王韶低声问道。

    周飞摇摇头,“我们进去会打草惊蛇,等裴将军他们来了以后再说!”

    周飞随即下令调头,在入口北面一里外的河对面找了一条峡谷,峡谷很深,在里面两里处发现一片无雪的平地,便在这里暂时驻扎。

    周飞又派兵三路,他令两名轻功最好的士兵进敌军山谷内去查探,最好能发现敌军哨塔。

    又命几名士兵在谷口站岗,再派出一队士兵跟随向导去黄河边接应大军主力。

    次日天还没有亮,两名去探路的士兵回来了,周飞连忙询问他们二人。

    “发现敌军哨塔了吗?有几座?”

    “启禀将军,我们发现了两座哨塔,但有一座废弃了,只剩下一座,就是向导说的那座哨塔,在半山腰上,距离地面三十余丈,哨塔不大,最多容纳五六人。”

    “他们用什么为信号通知辟龙内的人?”周飞又问道。

    “应该是用狼烟,哨塔顶上有几口大锅。”

    “还看到了什么?”

    一名斥候道:“我们没有进辟龙谷,但我们能远远看见了山谷内的篝火,距离谷口大概七八里左右,辟龙谷内很宽阔,方圆百里以上,就像一座牧场一样。”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斩草除根

    三天后,裴信统领的大军抵达了周飞的驻扎处,一万大军在峡谷内休息,周飞向裴信汇报了辟龙谷内的情况。

    一千内卫军的统领是邓文渊,他的军阶虽然只是虎贲郎将,要比裴信和周飞都低,但他们不是一个系统,所以裴信对他很客气。

    “邓将军认为什么时候出击比较好?”

    邓文渊想了想道:“卑职觉得,我们对辟龙谷内的地形并不熟悉,所以卑职建议白天进攻,卑职担心夜晚进攻的话,反而会让一些重要人物趁夜间逃脱。”

    “说得有道理!”

    裴信点点头,“我们有一万大军,装备精锐,甚至还有一千陌刀军,战斗力强大,完全可以横扫对方,不需要晚上偷袭!”

    周飞建议道:“卑职凌晨拔掉敌军哨卡,我们天亮杀进山谷,也能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以!”裴信当即同意了。

    .........

    大军休息到半夜,开始整顿兵甲,准备出击了。

    周飞带着十几名手下沿着白天开出一条雪道进入敌军山谷,山谷内的积雪倒不深,边缘处甚至没有积雪,在白雪的映照下,虽是半夜,但谷内依旧像白昼一般,四周的情况看得很清晰。

    众人一路疾奔,奔出二十里,手下指了指前方半山腰,周飞看见了,一座丈许高的哨塔修建在半山腰上,哨塔居高临下,山谷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躲在一块大石背后观察,周飞抽出一支单筒远望镜看了片刻,哨塔内一片漆黑,敌军都已经睡了,哨塔内没有人值岗,确实,现在大雪封路,战马难行,他们一点都不用担心官兵此时会到来。

    “李炯和赵武跟我上去,其他弟兄在下面封锁,不准他们逃进谷内。”

    周飞带着两名武艺最高强的手下,贴着山壁向哨塔奔去,他们上去的角度很刁钻,哨塔内就算有人放哨也看不见。

    不多时,周飞带着两名手下绕到哨塔背后,他们面前是一扇小门,周飞抛出一支飞爪,钩住了房顶,他慢慢攀了上去,两名手下在下面掩护。

    周飞首先要移除报信狼烟,只要对方无法报信,就任他们宰割了。

    他攀住屋顶,轻轻一跃便上去了,屋顶上的积雪都扫过了,放着一个支架,上面有三口平底铁锅,圆底铁锅刚刚才在长安问世,这里还没有。

    旁边有一口木箱,里面都是干燥的狼粪,这种狼粪燃烧后,出现的烟是一条直线,聚而不散,非常适合作为警报。

    周飞奋力将木箱狼粪远远扔掉,甚至把木支架也扔掉了,屋顶上再没有可以点燃之物。

    他探头给下面两名手下打了一个招呼,三人同时一脚踢开了下面和屋顶的木门,挥刀杀了进去........

    在哨塔一里外的山谷内,一万骆驼骑兵以及准备就绪,随时将杀入辟龙谷。

    裴信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已微明,他回头道:“传令下去,除了妇人和孩童外,男子一概杀绝!”

    又过了一刻钟,一抹朝霞终于照在山峦上,将山岭染成了玫红色,裴信战剑一挥,大喝道:“杀进去!”

    一万骆驼骑兵骤然发动,骑兵们大声吆喝,骆驼迈开长腿向山谷内奔去,一千名陌刀手也已准备就绪,他们是步兵,负责封堵山谷口,周飞率三百名斥候也留在谷口,他们将弥补陌刀军行动不便的缺陷。

    骆驼骑兵杀进了山谷,才发现山谷内极为宽阔,宽十余里,长二三十里,分布着大片草原和树林,还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完全就是一座是世外桃源。

    河边不远处扎下了上千顶牛皮帐篷,这便是军营了,一共有四千余人,以及三百多妇女,另外还有十几名孩童。

    此时天刚刚亮,女人们正忙碌地在河边给军队洗衣做饭,一群孩子在雪地里玩耍,积雪太厚,士兵们没有训练,都躲在军营里窝冬。

    大批骆驼骑兵从远处杀气腾腾扑来,女人们先看见了,她们丢下衣服就向大营跑去,有妇人招呼孩子,她们边喊边跑,顿时惊动了大营内的士兵。

    士兵纷纷从大帐内出来,都呆住了,他们立刻跑回去拿刀,这些士兵确实强悍,有汉人也有回纥人,他们没有逃跑,拿着刀蜂拥杀出。

    一万骆驼骑兵冲过了小河,和四千余步兵厮杀在一起,骆驼骑兵居高临下,近者长矛刺杀,远者弩箭疾射,明显占据了上风。

    一名体格强悍的武士大吼一声,挥刀向迎面冲来的骆驼腿劈去,长刀卷起一股寒风,格外凌厉。

    但战刀还没有碰到骆驼腿,只听‘当!’一声脆响,一支长矛从旁边刺出,挡住了他的战刀,这是配合士兵实施保护,晋军士兵配合默契,从来不会单兵作战。

    武士后退一步,又是一刀凌厉劈去,但他已经没有机会,战刀刚劈到一半,一支冰冷的长矛从他头顶刺入,毛尖从下颌穿出,武士当即毙命。

    两军交战仅仅半个时辰,卫唐会武士便开始溃败了,他们在雪原上奔跑,厚厚积雪齐到大腿,根本就跑不快,只片刻便被疾奔的骆驼追上,长矛狠狠刺穿武士的后背,鲜血飞溅,染红了四周的白雪。

    对山谷里的人而言,这是一场灭顶之灾,除了妇女和十几名年幼孩童外,四千多名青壮以及少年男子都被赶尽杀绝,这又是一场必须斩草除根的灭恐之战,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如果不把这些武士杀光,他们不久也会挥刀在长安街市上杀人。

    不少凭借地形熟悉,拼命跑到山谷口的人也遭遇到陌刀军的无情斩杀,他们根本没有生存的希望。

    四千余人基本被清洗殆尽,晋军转入了搜寻残余阶段,内卫士兵冲进大帐,收集各种秘密文书,之前几名大管事也在混战中被骑兵刺杀,没有来得及烧毁重要情报。

    一群士兵冲了一顶大帐,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火盆里焚烧情报,士兵们大怒,冲上去一脚将男子踢翻,挥刀便砍。

    邓文渊正好进来,连忙大喊:“不要杀他!”

    士兵手一侧,一刀劈在地上,中年男子差点吓晕过去。

    邓文渊上前一把捏住他脖子,将他拖到火盆前,指着烧掉一堆纸灰,冷冷道:“你烧掉多少,就给我写出来多少,少一个字,我就挖你一颗眼珠。”

    中年男子吓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当天下午,在内卫士兵的严厉逼供下,男子终于把他烧掉的三份情报默写出来了,正是郭宋最想要的情报,卫唐会的全体管事名单、全体成员名单以及在关中以外的全部据点。

    虽然从元卫口中也能掏出来,但有这三份名单对照,就能确定真伪。

    .........

    剿灭卫唐会云州大本营的意义重大,它彻底将卫唐会最大的一股力量摧毁了,剩下便是残余势力清剿。

    元卫得知云州大本营被剿灭后,终于开**代情报,他也同时也开出了条件,他自知难逃一死,条件便是不公开处斩,保留全尸,并将他简葬在元氏墓地的母亲身边。

    这些条件并不过份,郭宋答应了他,将一段白绫挂上屋梁后,元卫结束了性命,郭宋命人将他简葬在元氏家族墓地内,紧靠他的母亲牛氏之墓而葬。

    与此同时,豆卢宝武也被赐毒酒而死,并将尸体还给了豆卢家族,张厉和他的手下悉数被处斩。

    在处置卫唐会上,郭宋又恢复了残酷冷血的一面,绝不容情,凡卫唐会成员全部处死,不留余孽,不留隐患。

    官房内,郭宋将一幅卫唐会天下分布放在桌上,这是根据元卫的口供和云州大本营名单制成,郭宋对王越和周岷道:“卫唐会势力之庞大,确实出乎我们的意料,元卫用七年时间,将触角伸到天下各地,这种黑暗势力是以暗杀为手段,这绝对不能容忍,包括他们那些掌柜,都已被洗脑,留下任何一人都是隐患.

    所以我要求内卫用两个月时间,将天下各地卫唐会据点全部铲除,所有成员全部处斩,不留余孽,我希望你们二人明白,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放过他们一人,我们的相国很可能就横死街头,你们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两人异口同声道。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洛阳异动

    进入二月下旬,中原各地春暖花开,山野里莺歌燕舞,姹紫嫣红,一派春意盎然。

    晋军虽然离开了新安县城,但并没有离开新安县境内,晋军在新安县驻扎了三万军队,晋军大营位于新安县以西三十里外,南靠谷水,是一座占地数千亩的板墙式大营,面积之大,完全不亚于新安县,和新安县遥遥对峙。

    这座大营的战略意义重大,从这杀到洛阳城只需要半天时间,而且根据双方签署的停战协议,新安县作为不设防的县城,县城内没有军队驻扎,而朱泚的军队驻扎在县城以东三十里外,也就是之前的飞熊军,飞熊军覆灭后,现在改为两万豹韬军驻扎。

    这几天,晋军大营西面又开始搭建一座大营,足有上千顶大帐,各种设施齐全,这段时间,不断有百姓陆陆续续从洛阳逃来,已达数千人之多。

    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晋军主将杨玄英急向朝廷请示,晋王郭宋给他回复,要求他在军营附近建立一座观察营,临时留置逃难而来洛阳百姓。

    郭宋同时派太常卿陆贽为东京安抚使,率领千余名太学和国子学学生赶往新安县,同时调派数百名医师跟随前往难民大营。

    洛阳以西的官道上,不断有拖儿带女的洛阳百姓向西难逃,豹韬军在官道上设了关卡,拦截逃难的百姓。

    关道上,千余名逃难百姓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一名豹韬军将领站在大石上喊道:“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但放你们走,我们也要被追责,这样吧!你们交点买路钱,我可以放你们过去,上面追究起来,我们也有钱打点。”

    “将军,要多少买路钱?”有人大胆问道。

    “上面规定,一个人一贯钱!”

    百姓们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大喊:“我们哪里有钱?”

    “我们一家六口人,就要六贯钱,我们怎么拿得出来?”

    面对群情激愤,将领喊道:“这是上面的规定,我也没有办法,要想过去,就必须掏钱!”

    这时,百姓激动起来,有一群年轻后生企图强行闯关,将领一声令下,数百士兵挺矛上前,将领厉声大吼:“胆敢闯关,格杀勿论!”

    数千百姓无奈,只得哭哭啼啼调头回去,走出几里地,路边跑出几名乡民喊道:“我们知道一条小路,可以带大家从北面绕过去,每人只收十文钱,想走就跟我们来!”

    十文钱大家都付得起,数千百姓绝路逢生,跟着几名乡民向北边而去。

    新安县名义上是属于朱泚,但实际上,县令县丞都已经效忠晋王,在朝廷的命令下,县衙在北面官道上摆下几座大棚熬粥赈民,同时又搭建了几十座大帐,给老弱妇孺休息。

    新安县县令叫做刘真,年约四十余岁,也是一个老县令了,也可以说是官场老油条,他很清楚,这个时候朝廷和晋王的目光都盯在新安县上,这是他的机会。

    他现在需要写一份报告给朝廷,阐述大量洛阳逃民出现的原因。

    在一座大帐前,刘真和几名老者交谈。

    “是不是你们担心疫病,所以向西逃亡?”刘真问道。

    “县君,真不是为了疫病,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一开年,朱泚就开始加税了,户税以前每户一贯钱,现在是十贯钱。其他还有劳役税、架间税、炭薪税、分摊的军钱、马钱、治安钱,进出城门钱,婚丧嫁娶也要交钱,加起来十多种税费。”

    另一名老者道:“最不讲理是架间税,居然按梁算,一根梁一贯钱,一般一间屋要两根梁,搭建窝棚无梁也要折算成一贯钱,其实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还有更过分的?”刘真吃惊道。

    为首老者叹息道:“一斗盐卖三千文,一斗米五百文,你说大家还活得下去吗?”

    新安县名义上属于朱泚管辖,但实际上已经和长安同步了,包括货币都转为长安的老钱,三粗店也开出来了,一斗只卖一百四十文,斗米五十文,朱泚的各种税赋都征不到新安县的头上。

    刘真明白了,朱泚的地盘只剩下一个河南府,却要养十几万大军,除了拼命压榨百姓外,朱泚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随即吩咐手下好好照顾老弱妇孺,便急急忙忙赶回了县城,他要立刻写一份报告,向朝廷汇报。

    县城前戒备森严,数百民团士兵不准逃难民众进城,倒不是怕难民扰乱县城秩序,而是怕他们带来疫病,按照朝廷规定,所有难民必须要进观察营,观察四五天,没有发病才能继续送去关中或者河东。

    几名县吏专门给百姓解释,前面三十里外军队准备好了营帐和粮食,可以免费食宿,县城内没有食宿之地,只能露宿街头。

    在县吏们的反复劝说下,一群群逃难百姓又结伴向西面大营方向而去.......

    几天后,县令刘真的紧急奏折送到长安政事堂,左右相国潘辽和杜佑一起找到了郭宋。

    “殿下,这是新安县令刘真的奏折,请殿下过目。”

    郭宋放下笔,接过奏折细细看了一遍,点点道:“这个情况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准确说从这个月初开始,朱泚颁布了一系列的加税措施,引爆了整个洛阳城,其实现在还没有开始掀起大规模的逃亡,正式征税要到四月份,那时才是大逃亡,我最近也在考虑拿下豹韬军,打通洛阳百姓的逃亡之路。”

    “殿下不能制止朱泚的疯狂吗?”潘辽忧心忡忡道。

    郭宋淡淡道:“没有朱泚的残酷压榨,怎么显示我的仁慈?最近长安有不少百姓骂我,骂我为什么不把奶酪放入三粗店,这就是典型的升米恩斗米仇,所以我要让他们知道,洛阳百姓是怎么生活的?”

    潘辽和杜佑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无奈之色,其实他们是希望晋王殿下能一鼓作气拿下洛阳城,避免这种大规模逃亡潮再发生,朝廷的财政实在是很吃力。

    “殿下什么时候夺取洛阳,有计划吗?”杜佑又问道。

    郭宋沉吟一下道:“计划是今年夺取洛阳,等朱泚上演完最后的疯狂,人心失尽,才是我们夺取洛阳的最好机会。”

    “这一天我们也期待很久了!”

    ........

    朱泚大军还有十余万人,而朱泚控制的人口已不足百万,平均七个人养一名士兵,这七人中还有老弱妇孺,更要命的是,朱泚军队中还有一万骑兵,这一点人口根本就不足以承担十余万大军的吃喝消耗,还有每月每人一贯钱的军俸。

    国库已空,最后一笔黄金也被朱泚用来购买盐和粮食,郭宋还是允许粮食和盐流入洛阳,但前提是对方要用真金白银购买。

    朱泚购买盐和粮食可不是做慈善,进入新年后,盐价和粮价暴涨,盐价涨到每斗三千文,粮价则涨到每斗五百文,用最残酷的办法来剥削百姓。

    杨密忧心忡忡来到了老林记皮毛行,因为今天冬天特别的冷的缘故,皮毛行的羊皮卖得还不错,不过开春后,生意立刻就清淡下来,店铺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两个伙计坐在店铺打盹。

    “你们东主呢?”杨密走进店铺问道。

    “就在你身后呢!”

    杨密一回头,只见蒋敏就站在自己身后,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

    “我有重要事情商议!”杨密解释道。

    “进来吧!”

    蒋敏带着杨密来到后院掌柜房,叹了口气道:“这年头生意简直没法做了!”

    “蒋老弟何出此言?”

    “我刚才去黑市兑换老钱,去年八月还是一比二,十一月变成一比七,今天就变成一比二十了,简直疯狂之极,白银黄金更是稀罕货,根本就兑换不到,我辛辛苦苦做一年,分文未赚,反而赔了十倍。”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惊现疫病

    杨密吓一跳,“有这么严重吗?”

    “你自己算嘛!我卖二十张羊皮的钱,现在只能进货两张羊皮了,不就是亏了十倍吗?”

    “倒也是,现在好多地方都不收新钱了,只认老钱,再过一个月,恐怕市场上连新钱都见不到了。”

    “为什么?”轮到蒋敏惊讶了。

    杨密苦笑一声道:“还用问吗?下个月进入纳税月,开始大规模征税,户税、架间税、免役钱,还有那么多杂税,算下来,就算底层百姓人家也要每户十五贯钱,你们商人还要坐商税,每户三十贯钱,我特地去调查过,大部分底层百姓恐怕连几百文钱都拿不出来,家家靠喝粥度日,怎么可能拿得出十几贯钱?”

    “有解决办法吗?”

    杨密叹息一声,“这不就是来找你商量吗?刘丰要我三天内拿出解决方案来,你让我怎么拿?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晋王殿下,我该怎么办?”

    蒋敏笑了笑道:“你还真找对人了,前两天晋王殿下是有条指令!”

    杨密大喜,连忙问道:“指令在哪里?”

    蒋敏从一个铁盒子里取出一份鸽信,递给杨密,“我这几天就准备去找你。”

    杨密连忙打开鸽信,上面只有两句话,“以黄金为刀,放百姓出城!”

    杨密呆了一下,他慢慢把纸条递给蒋敏。

    ‘放百姓出城’这句话他懂,但‘以黄金为刀’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蒋敏随即丢在火盆内烧掉了,对杨密道:“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帮你!”

    杨密低头沉思道:“让我想一想,用什么办法最好,能放百姓出城。”

    他倒真想到一个好办法!

    ..........

    次日上午,洛阳大街上一群人扛着一口薄皮棺材出城送葬,后面家人浑身缟素,哭得昏天黑地。

    一名妇人一边哭,一边凄切大喊:“大郎啊!你死得好冤,哪个杀千刀的把疫病传染给了你,才三十岁就死了,以后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活啊!”

    旁边行人都恐惧地望着这名妇人,他们听得清清楚楚,这个男子得疫病死了,难道疫病传到洛阳了?

    出城后,就在城门外的旷野里,众人架起木柴,将薄皮棺材放在上面一把火烧了,烧得浓烟滚滚。

    不少路人跑来询问,“怎么不入土为安?”

    为首送葬人长叹一声,“我们也想入土为安,但他是得疫病死的,必须一把火烧掉!”

    路人们都惊呆了,纷纷问道:“洛阳也有瘟疫了?”

    “可不是,也不知道他从哪来感染的,发病三天就死了。”

    路人们惊得一哄而散,送丧人互相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一丝笑意,那妇人见有人过来,连忙又悲悲切切大哭起来,“大郎,你死得好惨啊!”

    洛阳出现疫病的消息,首先在永丰坊引爆,坊中居民陶大郎得感染疫病死了,这个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全城,紧接着,隔壁正俗坊也有居民感染疫病的传闻。

    一时间,整个洛阳城人心惶惶,这个消息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数原本就想逃走避税的百姓,纷纷收拾行李,携家带口向城外逃去,洛阳几座城门前都是人山人海,挤满了逃难的百姓。

    消息很快传到了相国府,刘丰大惊失色,急令人找杨密来商议。

    不多时,杨密匆匆赶来,刘丰劈头问道:“长安爆发疫病的消息,先生听说了吗?”

    杨密点点头,“卑职不光听说了,而且派人去调查核实!”

    刘丰还有点怀疑消息真伪,听杨密这样一说,他连忙问道:“什么情况?”

    “卑职派人去永丰坊询问了给死者看病的医师,他证实,死者症状很像疫病,腹泻不止,发病后三天就死了,是他要求家人把死者抬出城烧掉,不能掩埋,他还怀疑死者家人也被感染了。”

    刘丰大惊,急问道:“死者家人呢?”

    “好像已经逃出洛阳,不知所踪,还有消息说,正俗坊也出现了疫情,不知是真是假?”

    正俗坊紧靠永丰坊,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极大,刘丰急问道:“你有没有派人去正俗坊调查?”

    “当然派了,但没有找到病人,据说生病的几户人家都已经连夜逃走了,有人证实,正俗坊十天前就有好多户人家夜里搬运尸体出城,卑职估计,这次疫病的源头在正俗坊,就是人跑得太多,已经无从查起。”

    刘丰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颇为心烦意乱,天子命令他十天内筹集二十万贯军俸,他哪里筹得到,城中百姓早已被敲骨吸髓榨干,就算杀了他们也征不到税赋,更让他头疼的是,盐粮米销量锐减,很多人家买不起盐米,索性不吃盐,靠喝粥度日,偏偏这个时候又出现疫情,简直要逼死他了。

    “先不说疫病吧!我们筹集军俸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刘丰焦虑问道。

    杨密吞吞吐吐道:“办法是有的,但卑职不敢说。”

    “你快说,什么办法?”刘丰急问道,这个时候,只要有办法解决难题,他天王老子都不管了。

    “相国忘记上次是怎么解决军俸难题了吗?”

    刘丰呆了一下,顿时想起来了,上次是抄了仇敬忠的府宅,还抄了太尉于晟和司徒张武浊,就靠这三家的财富解决了军俸难题。

    他明白杨密的意思了,盘剥升斗小民确实没有什么意义,实在敲不出油水,只能打大户的主意,要么权贵,要么豪门巨贾。

    刘丰首先想到大商人,他上次抄了太尉于晟和司徒张武浊,差点被弹劾罢相,这次他不敢再轻易对朝中权贵动手了,可是.....洛阳正儿八经的大商人早就没有了,都是各个权贵把持了商业,甚至包括他刘丰,洛阳的肉食和酒都是他投资的商铺负责供应。

    动大商人就等于动权贵外戚,这个决定他做不了主,刘丰想到的唯一可以动手的人群,就是洛阳大户,主要以朝中文武百官为主,这帮人已经没有实权,家境普遍都不错,就是一群待宰的羊。

    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要先禀报天子再说,刘丰心中有点底了,不再像刚才那样焦虑,他又问道:“疫情怎么处理?”

    杨密不慌不忙道:“现在疫情到底怎么样,我们也不清楚,但卑职相信,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一个病人,肯定有不少人已经感染,只是被隐瞒住了,从调查得知,这些感染的人和他们家眷害怕被抓或者被处死,都急于逃出洛阳城。

    而且我们要吸取宋城县的教训,仇敬忠不肯放百姓出城,结果导致宋城县疫病全面爆发,卑职认为只要城中人口减少,传染就不会那么迅猛,所以卑职建议,放底层百姓出城。”

    刘丰点点头,“先生的想法是对的,就怕天子不肯答应放百姓出城!”

    杨密淡淡笑道:“相国放心,天子肯定会答应。”

    “为什么?”

    “天子关心的是军队和他自己安危,况且感染疫病的百姓逃往晋军控制地,天子一定非常期待晋军全线崩溃,撤回关中。”

    刘丰顿时醒悟,连声道:“好!好!我现在就进宫。”

    杨密刚转身要退出,他忽然如电击一般,他一下子明白了,‘以黄金为刀’是什么意思。

    .........

    虽然仇敬忠被剿灭了,但朱泚依旧闷闷不乐,不高兴的原因也很简单,剿灭仇敬忠他得不偿失,大部分领土都被晋军占领了,而且侄子朱遂生死不知,他曾派人去长安索要仇敬忠和朱遂的首级,长安把仇敬忠父子的首级给他了,另外却答复他,他们也没有找到朱遂的尸体,战俘中也没有发现,朱遂生死不明,

    另外中原疫病爆发让他也很被动,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就怕疫病闯过虎牢关,进入洛阳。

    最近看来,疫病似乎没有传染过来,让朱泚稍稍松了口气,但与此同时,巨大的财政压力,又让他寝食不安,一个月十几万贯的军俸,让他去哪里找?

    这几天朱泚忧心忡忡,他除了逼相国刘丰想办法搞钱外,他也无计可施了。

    可实际上,朱泚也并非没有钱,他的内库不知储存了多少财富,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但有一点他毫不含糊,公是公,私是私,他不可能用自己内库的钱给军队发俸。

    这时,有侍卫禀报,“陛下,刘相国求见!”

    “宣他进来!”朱泚心中有点期待,不知道刘丰给自己带来什么好消息。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解决之道

    不多时,刘丰匆匆走进内书房,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相国免礼平身!”

    朱泚吩咐赐座,又道:“相国给朕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朱泚的言外之意便是说,他可不想听刘丰诉苦,或者是筹措不到军俸的消息。

    刘丰着实为难,但又不能不说,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微臣带来两个消息,一个是筹措军俸,已经有点眉目了......”

    不等刘丰说完,朱泚便打断他的话,“什么叫有点眉目,你把话说清楚,眉目究竟是指什么?朕不想听虚言!”

    “陛下,眉目就是指微臣想到了筹措军俸的办法,但需要陛下批准!”

    “什么办法?”

    “陛下,微臣考虑在商家中募捐,两百户商家每户捐一千贯,那就是二十万贯,加上其他税费收入,微臣估计能凑集两个月的军俸。”

    朱泚可不含糊,他很清楚洛阳大商家的背景,就是三十三家权贵,包括朱泚自己在内的皇商,还有眼前这位相国,所以刘丰这个办法分明就是让权贵出钱。

    “难道税收没有一点作用?”朱泚有些不高兴道。

    “陛下,微臣也很希望能收到大笔税收,可事实上,那些底层百姓人家连几十文钱都拿不出,买不起粮食,很多很多人家去城外挖野菜为生,指望他们养活军队,无异于画饼充饥,唯一的希望就是从中层百姓收点税赋,但也不会太多,凑不够军俸。”

    朱泚并不是傻瓜,他也是从底层过来的,他很清楚刘丰说的是事实,他眉头一皱道:“这些商户会有钱吗?”

    “陛下,这些年我们铸造了几千万贯钱,这些钱不会流去郭宋那边,那现在它们在哪里去了?”

    刘丰说得很清楚了,钱都在权贵手中。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除了商家募捐,还有别的办法吗?”

    朱泚一点都不傻,这三十三家权贵是他统治的根基,动摇了根基,他就别想再混下去了,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对自己人动刀。

    “陛下,要不然就是把大商户梳理一下,看看有没有可以全捐的商户。”

    “这个办法可以!”

    朱泚也立刻想到了,并不是所有的商家都是权贵开的,也有一些大商家只是依附权贵,他们自身还是独立的,可以对这部分商家下刀,比如绸缎商朱启发,他对外自称是自己的族侄,每年给自己一万贯孝敬钱,自己也默认了,像这个朱启发就可以拿来开刀。

    他心中迅速估算,搞不好能弄到百万贯钱,他欣然道:“像冒充皇亲国戚的朱启发,朕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刘丰心领神会,立刻躬身道:“微臣明白了。”

    朱泚又叹了口气,“这样弄钱,一次两次可以,以后怎么办?刘相国有好办法吗?”

    刘丰犹豫一下道:“陛下,微臣还真有一个长期弄钱的好办法!”

    朱泚大喜,“有什么好办法,快说!”

    “陛下,现在黑市上一两黄金可以兑换两百贯钱,一两白银可以兑换二十贯钱,我们只要拿出一万两黄金.......”

    朱泚吓了一跳,“怎么回事,黄金和白银如此暴涨?”

    这就是郭宋告诉杨密‘以黄金为刀’的意思,用自己手中的稀缺资源去换钱,这就需要朱泚不断提高黄金的珍稀性。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刘丰不敢说真实原因是大家都不看好朱泚王朝,只得含糊道:“估计是受疫情影响,大家心里都比较害怕。”

    朱泚负手来回踱步,他们国库之前有三十二万两黄金,去年下半年向郭宋买粮食和盐,已经耗费了一半,现在还有十五万两黄金左右。

    拿出一万两黄金就能兑换到两百万贯钱,这个办法倒是很不错,这总比发行大钱要好得多。

    一转念,朱泚忽然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在变相掠夺权贵们的财富,只不过手法比较巧妙而已,这个办法他需要再想一想。

    有了两个办法承底,朱泚心中也轻松下来,他点点头道:“黄金之事朕再考虑一下,还有什么消息,刚才你说有两个消息。”

    刘丰叹了口气道:“第二个消息确实不是好消息,昨天下午的消息,城内发现了疫病!”

    这个消息让朱泚惊得差点从软榻上滚下来,他挣扎着要坐起身,浑身肥肉简直要失控了,两名宫女连忙左右扶住他,好容易才让他坐起身。

    “你说什么?”

    朱泚无比震惊道:“城内发现疫情?”

    朱泚最害怕的就是这个消息,一旦疫病进入洛阳,皇宫也将难以幸免,他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情况怎么样?”朱泚声音都颤抖了。

    “究竟是怎么传进来的,原因不详,微臣派人调查,现在城内出现了至少七八例疫病死者,但估计还有很多人已经染病,只是没有发作,目前城内人心惶惶,百姓们都在向城外逃命。”

    “这....这该怎么办?”朱泚急得原地打转,他完全束手无策。

    这时,有侍卫禀报,“虎贲卫肖大将军来了。”

    朱泚连忙道:“速速宣进!”

    片刻,虎贲卫大将军肖万鼎满脸焦急地走了进来。

    “陛下,微臣有急事禀报!”

    肖万鼎忽然发现刘丰也站在一旁,又问道:“刘相国可是为疫病之事而来?”

    刘丰点点头,“正是!”

    肖万鼎躬身对朱泚道:“陛下,城内发现疫病,军队也十分紧张,微臣下令士兵不准出营,也严禁百姓进营,这样短期可以,但长期下去也不行,微臣就想和陛下商议一下,军队该怎么应对疫病?”

    刘丰在一旁忍不住讥讽道:“大将军应对疫病的经验应该很丰富才对,还需要向陛下请教?”

    刘丰的言外之意就是说,疫病不就是你弄出来的吗?你还要问别人?

    自从肖妃被册封为皇后,儿子被册立为太子后,刘丰和肖万鼎的矛盾表面上算是和解了,但两人的暗斗依然不止。

    争夺内库的控制权是两人斗争的焦点,目前朱泚的内库是由肖万鼎的侄子肖涤负责管理。

    刘丰不止一次抨击肖家从内库偷窃财产,但因为拿不出证据,也无从盘点,最终都不了了之。

    肖万鼎也随之反击,最近一次反击是说服朱泚将左藏库的三十二万两黄金移到内库,由朱泚亲自掌控,朱泚还真照办了,导致刘丰掌控的朝廷失去了压舱石。

    不过今天肖万鼎是有求于刘丰,希望刘丰能够加强疫情的控制,所以肖万鼎脸胀得通红,却忍住了,没有发作。

    “刘相国过奖了,我虽然对疫病见识多一点,但真正防控疫病,还需要刘相国来主持。”

    朱泚已从最初的慌乱中稳定下来,他也问道:“刘相国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刘丰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宋城县疫病爆发,死亡惨重,主要原因就是仇敬忠封闭城门,不准百姓出逃,导致城内疫病肆虐,最后完全失控,微臣考虑我们首先要吸取宋城县的教训,把城内百姓疏散到乡下去,把官府的土地分配给他们,让他们在乡下种田,这样城内人口减少,传染源头减少,疫情就会减弱,军队的风险也会小很多。”

    刘丰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实际上漏洞百出,把百姓疏散到乡下,他们吃什么?住哪里?这需要朝廷拿出大量钱粮资源来安置,而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解决。

    朱泚迟疑一下问道:“如果他们不肯种田,逃到晋军那边去怎么办?”

    刘丰微微笑道:“这些带有疫病的人逃去晋军大营,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是陛下所期待的?”

    旁边的肖万鼎也很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最好是晋军自己溃败,使他们不战而胜,收复崤函重地。

    “陛下,刘相国说得有道理,凭实力,我们恐怕夺不回崤函,但有疫病相助,希望就大了。”

    朱泚点了点头,“朕同意颁布疏散令,但前提是,解决了军俸问题后再说。”

    朱泚就是在提醒刘丰,先把该捞的钱捞足了,再考虑疏散百姓。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舆论之剑(上)

    上午时分,郭宋来到了晋昌坊,大门旁边原来清虚宫的地皮上正在大兴土木,一座三层高的主楼已初现雏形,飞檐斗拱,气势壮观。

    这里就是《京都快报》新馆,占地十五亩,包括报馆、捡字房、仓库四部分组成,但印刷坊不在这里,而是在城外。

    原来的金身阁和清虚宫在很多年前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以至于清虚宫重新在崆峒山崛起,留下很多回忆的这片土地郭宋也不再留恋,以五万贯钱的价格卖给了报馆,而这五万贯钱郭宋也没有拿走,而是大姐郭萍以追加投资的方式,投给了报馆,使报馆有资本在各地设立分馆。

    无论郭萍还是张雷,或者李安,他们也只是名义上的三大股东,真正的报馆掌控者是郭宋本人,这一点总管事李联和主审杜崇都心知肚明。

    李联到太原查看分馆的新馆址去了,主审杜崇陪同郭宋巡视新报馆的建设进度。

    “启禀殿下,我们的报纸在十天前已正式更名为《京都快报》。”

    郭宋微微笑道:“我看到了,改名的效果如何?有没有什么反对或者抵制?”

    杜崇摇摇头道:“在长安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理所当然一样,我现在才发现,好像大家都不关注报纸叫什么名字?”

    “那你觉得是什么缘故?”郭宋笑问道。

    杜崇想了想道:“我觉得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它没有失去‘快报’这个名字,长期以来,它一直被大家称为快报,只要‘快报’两个字还在,大家都不会在意它前缀是叫长安还是叫京都;第二个方面是报纸太少,一共只有两家,很难弄错,大家就不太注意报纸名称,以后报纸多了,或许就会注意它的名字了。”

    这两个理由郭宋都比较赞成,他又问道:”

    “上次我提到的月刊你们准备好没有?”郭宋又问道。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样刊,请殿下过目!”

    杜崇取过一本册子递给郭宋,郭宋接过这本刊物,名字就叫做《快报月刊》,是自己给他们题写的名字,装订方式是经折装,也就是折叠在一起,打开来是长长一串,有封皮和封底,又叫折本,朝廷的奏折都是这个样子。

    “怎么没有采用我上次教你们的线装?”郭宋问道。

    杜崇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教的线装我们还在反复试验,月刊比较急,所以暂时用折本的方式,等我们搬了新馆,再研制出一种比较便利的装订机,然后就正式改为线装了。”

    郭宋倒也不勉强,他知道自己嘴皮子说起来容易,但实际上做起来很难,必须要反复试验,光是装订线的选择就很麻烦,自己只是提供一个思路,但要落实却需无数次的试验。

    郭宋翻看细看,首先纸质不错,很厚实,韧性也好,第一页上面写着《洛阳调查报告》,这是郭宋的要求,他要求《天下信报》和《京都快报》从今年开始,要加大对洛阳的报道,让长安百姓能深刻了解朱泚统治下的洛阳百姓是多么悲惨。

    郭宋翻了翻,足足写了七八页,很全面详实,用了大量数据说明情况,内容严肃,笔调犀利,郭宋沉思片刻道:“你们考虑过谁看这本月刊吗?”

    “这个....卑职还没有考虑到。”

    郭宋缓缓道:“我建议你们第一刊全部写成《洛阳调查报告》,把这一份编为军政刊,给关心天下大事的人看,然后再编一本生活刊,给平头百姓看,实际上一期编成两本,明白我的意思吗?”

    “卑职明白殿下的意思,我们会立刻着手改进。”

    郭宋笑了笑又继续道:“但报纸上可以刊登一些洛阳的情况,简单贴近生活的,比如老百姓要交多少税,米价多少,盐价多少,布价多少,这些内容,普通百姓肯定敢兴趣。”

    杜崇点点头,“不瞒殿下,我们已经访问了一些从洛阳逃难过来的百姓,把访问的内容集合起来,具体针对几家人的情况,他们家要交多少税,为什么要逃难等等,和殿下说的内容一样,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非常真实,准备在后天的报纸刊登,必须殿下有兴趣,可以把稿子先给殿下过目。”

    郭宋沉默片刻道:“我就不用过目了,但你是主审,这些涉政的文章必须要你来把关,之前我和你谈过,你们就是我的喉舌,你们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话,《天下信报》和《京都快报》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们最终是为我效力,我会把我想说的话告诉你们,然后你们用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方式表现出来。”

    杜崇肃然道:“卑职一直牢记殿下的嘱托,从不敢忘记!”

    郭宋又笑道:“你和李管事可不是什么掌柜,你们都是朝廷五品文官,过几年新人接替你们后,你们就将直接入朝为官,说不定去地方为刺史,施展胸中抱负!”

    这就是直接许官收买了,杜崇心中感动,连忙躬身行礼,“殿下厚恩,卑职铭记于心!”

    ........

    杜崇回到报馆,直接召集主笔们议事,十几名主笔济济一堂。

    “今天晋王殿下看了我们月刊,提出改进建议,我们写《洛阳调查报告》,深度是足够了,但不够生动有趣,普通百姓不会喜欢,一般只有关心天下大事的人看,所以殿下建议我们编两本刊物,一本是军政刊,一本是生活刊,读者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来购买。”

    房间里顿时议论纷纷,出两本月刊,兼顾读者的需求,这个方法确实不错。

    “主审,现在分成两刊,恐怕时间上来不及了。”负责编撰月刊的主笔王柔十分担忧道。

    杜崇摆摆手,“时间不是问题,向后延迟一个月就行了,关键是要把第一本月刊做好,虽然晋王殿下没有明说,但我能感觉到他不满意。”

    房间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没有想到,晋王殿下竟如此关注这本月刊。

    “另外,晋王殿下对折本不太满意,希望用线装本,王管事,线装本什么时候才能拿出来?”说到最后,杜崇的语气也有点不满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一个中年男子,他叫王寿,是工匠世家出身,粗通文墨,专门请来负责研究月刊和书册装订。

    王寿起身战战兢兢道:“线装本已经做出来了,但手工装订很费力,我想研制一种专门装订的工具,使装订变得很简单,现在研制这种装订工具需要时间。”

    “那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如果研制出来我有重赏!”

    .......

    杜崇回到房间,他取出访问稿子再重读修改,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晋王殿下的意思,报道朱泚治下百姓的悲惨生活不是目的,要让百姓意识到晋王殿下的仁政才是关键。

    所以让要读者读到这篇文章时,一下子联想到长安,这篇文章才有意义,文章首先就必须真实,访问的对象都是化名,杜崇决定把他们改成真名。

    然后用文章中又选用粗粮价格,粗盐价格,粗布价格,这样就能直接对比三粗店,还要他们的收入和物价折算成老钱,这样对比性就更直观更强烈了,在最后标注一下。

    最后,他还得再重新想一个标题,原标题是《洛阳流民访问录》,这个标题不行,太平淡了,看起来就像科举的对策文一样,让人提不起兴趣。

    杜崇办报多年,他很了解百姓的心理,标题一定要惊悚、要简单通俗、要夺人眼球,要稍微夸张,要让人有想看下去的**。

    杜崇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反复揣摩,最后他停下脚步,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标题:《揭秘:猪羊不如的洛阳平民》

    杜崇修改了三遍,自己满意了,这才交给手下重新抄写、捡字。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舆论之剑(下)

    上午时分,数百名报童从报馆领了报纸,四散奔跑出去,这也是长安一景,无数报童在街头奔跑送报,高声叫卖。

    一张张报纸送入千家万户,送进了店铺酒楼,送到每一个期待的读者手中。

    和《天下信报》不同,《京都快报》走的是休闲生活路线,贴近生活,深受普通民众欢迎,它已经成为无数人每天最期待的事物,尤其是深居内宅的大户人家女眷,这份报纸成了她们了解外界的一扇窗户,成为她精神的最大寄托。

    中午时分,西安门外大街的明珠酒楼内坐满了酒客,众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论报纸上的内容。

    在二楼靠窗旁的小桌前,坐着韩愈和陆楠,韩愈是回来述职,他的职务很可能又要有变动,这让韩愈颇为苦恼。

    陆楠依旧出任左藏令,职务很稳定,用他的话说,左藏令是朝廷最稳定的官职之一,历任左藏令都要做十年以上,很多前任明明升官了,但职务却没有变。

    陆楠端起酒杯笑眯眯道:“职务变动难道不好吗?说明吏部记得你,再变动一次就要提升了。”

    韩愈叹口气道:“你哪里知道,我刚刚把河口港理顺,想深入做下去,做出点政绩出来,我一点都不想调动。”

    “不想调动就去找独孤明仁,你好像一直和他们家族打交道吧!”

    韩愈点点头,“独孤家族在河口港有一座造船工场,能造三千石的大船了,独孤明镜长驻那里,我和他很熟,但这是私交,和公事无关!”

    独孤明镜是独孤长秋的次子,负责独孤家族的造船产业,目前独孤家族有两个造船工场,一个在北方的河口港,还有一个就在南方的明州港。

    “老萧怎么样了?”韩愈岔开话题问道。

    陆楠笑道:“也说不上他是好还是不好,他上次把世子的身份揭穿了,不久就调到襄州,他现在是乐乡县县令,看起来好像是因祸得福,但以后怎么样谁能知道呢?我得到小道消息,他的吏部评价好像不高,只是中下。”

    韩愈吃了一惊,中下是很低的评价了,地方官五年一届,每年都要考评,其中四次吏部考评必须为上,允许一次为中上,任期届满后才有机会升迁,如果其中一年评到中中或者更低,那就意味着本届升迁无望了,下一届要连续五年评分为上才有机会。

    看似严格,但实际上考评尺度还是比较宽,一般得中下评分的官员还真不多,除非有重大问题,坐赃、失德、行恶,不知萧臻业是哪一项?

    “他出什么事了?”韩愈问道。

    陆楠摇摇头,“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好像听说和女人有关系,你不是要述职吗?到时可以问问吏部的人,他们应该很清楚。”

    “好吧!有机会我问一问,哎!怎么会是中下?”

    韩愈着实无法理解,他连续几年评分都是上上,但他觉得自己表现也一般,只要稍微注意一下言行,应该也不是很难吧!

    这时,旁边有人拍桌道:“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一年收入才十贯钱,却要交二十贯钱的税,还让人活不活了?”

    另一人叹息道:“斗米五百文,斗盐千文,确实是不可思议,可偏偏是真的,那些吹捧朱泚心善的人,该不该自抽三百个耳光?”

    韩愈一怔,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陆楠笑道:“你不看报么?”

    “今天走得匆忙,还没有来得及看。”

    “他们说的是今天快报的内容,你等着!”

    陆楠起身去掌柜那里,不多时便拿回一张报纸,他把报纸递给韩愈,“你自己看看吧!”

    韩愈接过报纸细看,只见头版头条是个大标题:‘揭秘,猪羊不如的洛阳平民!’

    “呵呵!这个名字起得够惊悚的,太俗了一点!”韩愈摇摇头笑道。

    陆楠却撇撇嘴,“那你觉得起什么名字好?‘洛阳亲友若想问,一片哀思在玉壶?’老韩,你要搞清楚一点,这是给平民百姓看的报纸,俗气点大家才会感兴趣。”

    韩愈连忙举手,“好吧!我说不过你,我继续看报。”

    韩愈丢开了标题,继续看下面的内容,这是一篇访问录,访问从洛阳逃来关中的三户人家,都是洛阳的普通百姓,通过访问交谈,让人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斗盐居然要卖一千文,而且还是粗盐,长安只有八十文一斗,无人问津,大家都要买稍微贵一点的细盐,粗粮五百文一斗,长安三粗店只要二十文一斗,还有交不尽的税,交不了税就被抓去服劳役,家里的老人孩子只能出去挖野菜充饥.......

    韩愈叹息一声,放下报纸道:“我前年路过汴州,那边情况也差不多,亲眼看见官差逼税,不交税就抓人扒屋,但朱泚有个特点,他不夺取农民的土地,再欠税也不夺地。”

    “这是为何?”陆楠不解地问道。

    “你想不到吗?唯一能把农民拴住的办法就是土地,假如土地也被夺走了,要么卖身为奴,要么就逃往河北,你觉得农民会选哪个?”

    陆楠恍然,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用土地来拴住农民,这倒是个好办法,土地可是他们的命根子。”

    韩愈放下报纸又道:“朱泚要养十几万军队,光河南府一地怎么养得起,他只能拼命压榨百姓,大家也只有逃亡这条路,我估计今年洛阳百姓会大规模逃亡,这是攻打朱泚的机会。”

    “你觉得我们今年会攻打洛阳?”

    韩愈点点头,“朱泚已被绞杀得差不多,我觉得晋王殿下不会再拖下去了。”

    陆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道:“看来今年将是大变之念!”

    .........

    一石激起千层浪,京都快报上登出的访谈录在长安引发了掀然大波,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谈论洛阳百姓的恐怖生活,他们言谈话语中充满了对洛阳百姓的怜悯。

    舆论之剑终于显露出了强大的威力,洛阳和长安的天壤之别使长安百姓深刻认识到了眼前生活的来之不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之前还有人昧良心说晋王没有唐朝皇帝宽容,现在再也没有人敢说这种话了。

    如果说之前各种报道还是潜移默化地让所有人接受了新朝廷,接受了晋王,但这几天通过洛阳的各种深度报道,俨如警钟一样将长安百姓敲醒了,他们开始意识到,他们确实需要晋王殿下再上一步,长久的护佑他们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

    三天后,第一批五千多名洛阳百姓抵达了长安,大约有千余户,怎么安置这些百姓,在政事堂内引起了激烈的争论。

    这一次,潘辽和杜佑意见相左,潘辽主张临时安置洛阳百姓,把他们安置在京兆各县,待收复洛阳后,再让他们返回家园。

    但杜佑却主张把这些百姓留在长安或者关中,目前长安手工业劳动力匮乏,作为关中第一次世家家主杜佑,他当然希望将长安做大,这些来之不易的宝贵劳动力,他当然不想送回去。

    这洛阳百姓去留这一点上,杜佑的思路略略显得有点狭隘,但也不能说他不对,历朝历代,都是做大都城,把都城做大成天下第一城,有利于对天下各地的掌控。

    其实说到底,还是人口的问题,天宝初年,大唐人口约有五千万,经过了安史之乱、藩镇割据和泾源兵变几次重大内乱,现在天下人口只剩下三千万左右,其中近一半集中在江南地区,其他地区再争夺剩下的另一半。

    “我并非不想做大长安,但我们要考虑中原的情况,战争加上疫病,中原地区已经十室九空,如果长安还要再截留人口,无异于伤口上撒盐,这对中原恢复元气没有一点好处,请杜相国三思!”

    杜佑摇了摇头,“且不说现在中原疫情未退,要恢复正常需要很多年,人口稀少疫情才会渐渐消退,降低中原人口是大家的共识,何况洛阳是朱泚的国都,朱泚覆灭,洛阳本来就不宜迅速恢复繁荣,就算洛阳的人口不迁来长安,他们也会去河北,去南方,那还不如留在长安或者京畿,助力京城强大。”

    众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有支持潘辽,也有支持杜佑,这时,侍卫在门外高声道:“晋王殿下驾到!”

    众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件事让晋王殿下来决定不就行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安置之争

    郭宋走进了政事堂议事厅,众人起身行礼,“参见殿下!”

    郭宋笑着摆摆手,“各位相国请坐!”

    众人坐下,郭宋笑道:“我刚才听说大家为安置洛阳百姓之事争吵起来,这是为什么?”

    潘辽为人宽厚,他歉然道:“谈不上争吵,只是正常议政争论,没想到惊动了殿下,实在抱歉!”

    郭宋呵呵一笑,又问道:“说说看,什么争论?”

    杜佑解释道:“其实就是人口争夺,人口不足,各地都希望增加人口,我希望洛阳的难民留在长安,潘相国则主张暂时收留,收复洛阳后,再把他们遣返回洛阳。”

    张谦逸在一旁补充道:“也不能说谁对谁错,现在中原确实疫情未退,仓促回去会增加感染风险,但如果都留在长安,那么中原的人口就更少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所以这个问题比较两难。”

    郭宋沉吟片刻道:“这个问题去年十二月就解决了,濮阳的百万难民都迁徙去了河北,为什么洛阳难民就成了问题?让他们自己选择,想回去就回去,愿意留在长安也可以。”

    潘辽顿时急了,“殿下,濮阳那边是因为疫病,没有办法才移民,但洛阳并没有发生疫情,两者不能等同起来,每个人都是希望过舒服的生活,如果让他们自己选择,肯定都愿意留在长安,那洛阳怎么办?难道殿下愿意看到洛阳由此衰败下去?”

    郭宋摇摇头,“一个大城的兴衰自有其规律,我们不要强行干涉,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些百姓不是羊群,不是把他们往哪里赶,他们就会往哪里走,他们是人,他们会自己选择,我建议还是顺其自然。”

    杜佑又道:“其实我们还应该算一笔帐,这几十万难民来长安后,要吃喝用度,我们要照顾他们多久?而且就算他们将来回洛阳,又该怎么生活?我们还得照顾他们,这一来一去至少两年时间,这么多人口靠朝廷养活,朝廷根本就负担不起。”

    潘辽默然无语,杜佑这番话击中要害了,如果难民太多,朝廷财力确实难以承受,这才是关键。

    他叹口气道:“殿下决定吧!”

    郭宋点点头,“那就先安排他们自食其力,安居坊那边还有多少空屋?”

    张谦逸躬身道:“城南和城东的安居坊都已经住满,城西那边还有一半空着,可以安置四千户人家,如果难民人数超过了,那只能放在京畿各县。”

    郭宋想了想道:“最好不要随意安置,要补充最急需劳力的县,像新丰信和咸阳县,这两个县工坊最集中,长安这边就安置四千户,补贴三个月的三粗店票券,免半年房租,让他们尽快融入长安,最好让《京都快报》提供招工信息,或者朝廷提供一个场所,让需要伙计酒保的店和难民们面对面招募。”

    “这个办法不错!”

    杜佑赞许道:“让双方直接见面,我建议放在朱雀大道上,每家店铺租一顶帐篷,让他们自行招募人手,以后帐篷也不用拆除了,就作为一个专门的劳工市。”

    潘辽反对道:“偶然一次可以放在朱雀大街上,如果作为长期劳工市,朱雀大街就不合适了,容易影响通行,不如放在金城坊马球场,那边距离难民们住的西城安居坊也很近,大家以为如何?”

    潘辽这个方案得到众人赞同,城坊马球场是长安最大的马球场,一直闲置,不过利用起来作为劳工市。

    郭宋当即拍板道:“设立长期劳工市,就放在金城坊马球场,然后这一次各县也要设立临时分场,工部下面增设劳工署,负责安排此事。”

    说完了难民之事,郭宋又道:“今天我来政事堂,其实是想和各位确认一下科举的情况,到现在有多少士子报名?”

    ..........

    在政事堂确认了安置洛阳难民的原则后,洛阳难民开始陆陆续续送来长安,长安在灞上安排了一座十万人的大军营作为分流安置大营,实际上也是第二次疫情排查,确保没有感染疫病的人进入长安。

    此时长安格外热闹,五万多名前来参加科举的士子集聚长安,今年因为中原疫病的缘故,科举向后推迟了一个月,从二月底推迟到三月,这主要是很多士子的进京路线要改变,要么取道河北来关中,要么走荆襄商州线来关中,路上的路程明显变长了。

    疫情确实也影响到了今年的科举,进京参加科举的人数比去年少了近一半,当然,还有不少士子还在路上,现在毕竟只是三月中旬,距离科举还有半个月时间,但人数肯定会低于去年。

    长安第二个热闹便是洛阳的难民到来,前后三批抵达分流安置大营,共计九千六百户,差不多也是五万难民,其中四千户安排在长安城西安居坊,其余安排在咸阳、新丰和泾阳三座县城内。

    后续的难民大军原则上不再放在京城,而是放在各县。

    原本比较冷清的城西安居坊变得热闹起来,安居坊就是城墙根修建的廉租房,每月五百文一间,可以长期居住,推出几年来一直都没有涨过价,五百文的房租对普通百姓来说,确实是很廉价了,差不多相当于一个酒保五天的工钱,基本上所有的租户都把它当做自己的家了,安心住下,不愿离去。

    一群群难民扶老携幼,拿着钥匙和抽签牌子来寻找自己新居,有官员在指点他们的住处。

    “老丈,你们家在这里!”

    一名官员带着一家六口来到一间屋子前,用钥匙打开门,官员探头看了看房间,笑道:“这房间没有人住过,还比较干净,可能比较小一点,如果想住宽一点,可以去下面的县里,那边六百文钱可以租两间屋,要比长安合算。”

    “可以!可以!比我们想的大多了。”一家人连声说道。

    廉租房的房间确实比较大,每间屋大约有三十个平方,只是里面光线稍微暗一点。

    官员又笑道:“很多人家都是用布帘子,帘子一拉就是两间屋了,而有些讲究一点的人家会用木板当做隔墙,你们看自己的情况,可以先用布帘子,等条件宽裕了,再用木板隔。”

    “多谢官爷,你去忙吧!我们自己安排。”

    这时,家人中的年轻儿媳不好意思问道:“请问,茅厕在哪里?”

    官员一指前面五十步外的房舍道:“看见那座黑瓦青砖房没有?那就是公共茅厕,左边红门是男厕,右边绿门是女厕,以后家里可以买两个便桶,夜里方便。”

    “多谢!”年轻儿媳拉着女儿匆匆去了。

    儿子则担着桶去井边打水,一对老夫妻则带着孙子在房间里收拾,一家人就这么住下来了。

    难民们大都带着家当而来,虽然比较破旧,但很齐全,炉灶油灯、席子被褥、锅碗瓢盆水桶之类都有,没有床,可以暂时打地铺,或者稍微花点钱,在旧货摊上买两张旧床,也很便宜。

    一直忙碌到晚上,四千三百户洛阳民众终于安居下来,原本黑漆漆一片的屋舍都点亮了一盏盏油灯,很多人家已经去三粗店领了粗面和盐,不少人家还买了煤球,烧火做饭,全家人终于能安安心心聚在一起饱餐一顿。

    次日一早,家家户户的男子都出门了,前往金城坊找事情做,洛阳难民最缺的是钱,他们很多人虽然有一点点钱,但都是朱泚发行的新钱,在长安买不了东西,他们必须在长安找事情做,才能挣钱买一些急需东西。

    金城坊距离城西安居坊很近,一进坊门便看见一座很大的马球场,同时也是军队训练的校场,占地足有八十亩,这里是新设立的劳工市,这和以前的人市不是一回事,人市是买卖人口的地方,早已被取消了,而劳工市是找事情做的地方。

    长安虽然有百万人口,但底层劳工还是很缺乏,尤其长安商业和服务业十分繁盛,对伙计、酒保、车夫、家仆、丫鬟等等底层劳工需求极大,工钱也是天下各州中最高的。

    比如小丫鬟的工钱是各个工种中最低的,其他各州除了包吃包住包衣服外,每天只有二三十文钱,但长安一样包吃包住包衣服,每天却是五十文钱。

    普通伙计、酒保每天一百文,稍微有点技能就会贵一点,像有经验的木工、瓦工、武士以及粗通文墨的记帐每天就能挣到两百文钱,和小管家、小掌柜一个级别。

    而像大掌柜、大管家、大帐房、高级护卫等等,平均一个月十贯钱,但他们已经不属于底层的劳工了。

    此时,劳工市上扎了上百座大帐,还有很多小店铺租不到帐篷,便直接摆一张桌子招人,整个市场上人山人海,声音鼎沸,热闹异常。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劳工市场

    在劳工市现场内,有十几顶大帐特别引人瞩目,它们招募人多,工钱高,每座大帐前都排起了长队,在一顶大帐前插着两根大旗,一杆写着眉寿酒,一杆写着张记,这里便是郭萍家族和张雷家族的招募大帐了。

    作为长安的两大财阀,他们招募的人工也比较多,要招募上百人,他们主要招募制酒工、伙计、酒保,另外,郭萍和李温玉的联合被服工坊还要招募五百名缝衣女工。

    两家给的工钱不低,一个月能挣到四贯钱,尤其被服女工,如果手脚麻利,一个月甚至能挣到五六贯钱,所以排队应募的人极多,

    大帐内,郭萍正和李温玉闲聊,她们对招募新人十分重视,亲自过来坐镇,两人本来关系就不错,又成了亲家,张羽儿去年出嫁,成为郭萍的儿媳,她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所以两人闲聊的话题都离不开未出世的孩子。

    郭萍喝了口茶笑问道:“你们当家要当外祖父了,还不肯收收心吗?”

    郭萍指的是张雷,刚开春他便带着杨玄武跑去扬州,准备乘船去日本了,当然是用商品换取砂金和粗银,这是郭宋委托他做的事情,日本奥州盛产砂金和粗银,但缺乏生铁,生铁在日本极贵,价格是扬州的十倍,而砂金低廉,而白银矿是浅层比较好采,但精炼不行,都是粗银。

    李温玉叹口气,忧心忡忡道:“去日本海上风险很大,听说风暴较多,而且还带着玄武,万一有什么闪失,怎么对得起他师弟。”

    “那你还让他去?”

    “我当然不想让他去,但他非要去,我也没办法,不过他们是先去新罗,在新罗停船休整后再去日本,这条线就安全很多,我也只能由他去了。”

    两人正说着,郭萍的女大管事辛云娘走了进来,对郭萍道:“大娘,这里招不到女工,一个都没有招到,听说女人都不知道这边还招募女工。”

    郭萍眉头一皱,“报纸上的招工启事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李温玉笑道:“他们没几个识字的,而且他们刚到长安,恐怕还不知道有报纸这回事。”

    郭萍想了想道:“那就直接去安居坊招募,带十几个女工,给她们现场演示,一个月挣的钱比男人还多,我不信她们不动心?”

    李温玉又补充道:“如果报名人多,可以多招一点,你自己决定!”

    “我明白了!”辛云娘匆匆去了。

    劳工市在经历了上午的招募后,下午人潮更加汹涌,很多长安的居民也纷纷跑来应募。

    长安有名大店的开的工钱比小店高,待遇好,令人向往,每次它们招募酒保、伙计,应募的人都争先恐后,打破了头。

    张氏商行招募三十名小帐房,每月五贯工钱,还有两贯钱的房租补贴,算下来每个月能挣到七贯钱,但条件也比较高,要求能写会算,书法漂亮,必须通过考试。

    尽管要求很高,但还是有数百读书人排队应募,读书人还是比较受欢迎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已经成为过去时,要想当掌柜,不会记帐,不会算怎么行?

    在长安,读过书的人收入普遍比不读书人的高,很多人家嫁女儿都要求对方读过书,只要是读书人,基本上都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差事,过上比较体面的生活。

    女儿也一样,识字的女孩也比较好嫁,一般中等人家都会要求女方粗通文墨,主要考虑年幼的孩子需要母亲来教育启蒙。

    百姓们都很现实,读书能挣钱多,女儿嫁得好,所以长安的学堂一增再增,女校也达到了十五座之多。

    在劳工市中部有一座文试大帐,占地两亩,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三百套桌椅,上百名文士正在参加张氏商行的考试,这里面甚至还有不少来京城参加科举的士子。

    毕竟科举考中的希望十分渺茫,而一个月挣七贯钱对寒门子弟具有极大的诱惑,在长安就是高俸了,八品官的月俸也不过五贯钱。

    何况在其他州县平均一个月只能挣两贯钱,很多自知考不上科举的士子都纷纷放下身段前来应募。

    大帐内一百多人,基本上一半都是年轻士子,但考试不考《论语》、《孟子》,不考诗赋策论,只考实际经商才能。

    比如:某布商去苏州进货,第一天进百匹上料,每匹两贯钱,次日再进三百匹上料,每匹涨到三贯钱,第三天再进五百匹上料,每匹价格三贯五百钱,问:商人平均本钱多少?又问,扬州卖价每匹三贯,长安卖价每匹五贯,怎么做到获利最大?

    这种题目让士子们瞪眼了,但有点经验的人却得心应手,这里面要考虑运费和时间,应该有几个答案。

    还有一项考试是打算盘,算盘是在中唐时出现,在宋朝时渐渐成熟,《清明上河图》中就有算盘,当朝廷推广天竺数字后,算盘的使用越来越广泛,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在用,做帐房、当掌柜,打算盘已经是基本技能了。

    如果有些士子侥幸还能答对前面几道题,但在考打算盘这个环节,就彻底傻眼了,张氏商行并不是慈善家,想挣七贯钱就得拿出真本事,光识字而没有技能,一样没有用。

    三十名帐房很快就招到了,接下来是试用两个月,这段时间一般是考察德行,比如有没有偷窃财物被原东家开除,这种事情在行内都是公开的秘密,只要稍加调查就能查到。

    下午时分,在城西安居坊,辛云娘带着二十几人在这里扎下小帐,招募女缝衣工,只要会做衣服,每个月能挣五贯钱,消息传遍了住在城西安居坊的洛阳百姓,数千名妇人蜂拥而来,打听消息。

    辛云娘是郭萍手下排名第三的大管事,仅次于眉寿酒铺的刘大管事和三座明字酒楼的李大管事,她负责被服工场,辛云娘年约五十岁,雍县人,同样也是个寡妇,是郭萍多年的好友,当年郭萍在雍县卖豆腐,辛玉娘也拖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给别人浆洗衣服、缝补衣服为生,两人都是苦命的女人。

    所以在郭萍发达后不久,她便把辛云娘请来替自己做事,负责给各家酒铺配酒,后来郭萍和李温和合伙开了被服工场,辛云娘就成了被服工场的大管事,辛云娘极为能干,把三千人的被服工场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提拔的手下个个都能独挡一面,郭萍和李温玉各给了她一点份子,免除她的后顾之忧,辛云娘更加兢兢业业做事。

    辛云娘站在大木箱子上对几千妇人高声喊道:“我知道大家都想挣点钱补贴家用,我们是做被服,主要是给军队做睡袋、做军服,目前有三千人,全部都是女人,包括我们的东主也是女人,我是大管事辛云娘,我们的工场有两座,一座在南城外,另一座就在西城外两里处,紧靠官道,步行过去只要一刻钟,非常方便。”

    望着一双双期待而热切的眼睛,辛云娘深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上个月,我们两座工场最低的工钱是两贯钱,是一批人,因为她们是新人,还不熟练,但这个月她们就能拿到三贯钱了,你缝制一件衣服,品质合格,能挣五十文钱,熟练一点,一天至少能缝三件衣服,裁布和制棉胎也是一样,按件数拿钱,你要顾家,就少做一点,要多挣钱,就夜里拿回家来做.......”

    辛云娘的话说完,顿时引起一片窃窃议论声,做衣服是女人的基本功,每个人都会做衣服,手脚笨拙一点,一天能做一套衣服,手脚稍微麻利,一天可以做两套都没有问题,想到一个月能挣三贯钱,还是老钱,比新钱值钱多了,每个人的心都热切起来。

    “现在可以报名吗?”一名性急的妇人大喊道。

    辛云娘有点为难,她今天只招五百人,却引来了数千人,她心念一转,想到东主还要开一家制鞋工场,至少也要招募几千人,现在难得找到工人,若不乘机拉人,等其他纺织工坊过来抢人,他们就没有机会了。

    想到这,她当即立断喊道:“今天就定下来,有兴趣的请排队,一个个报名,分文不收,大家放心,报名了就算不想来也没有关系!”

    最后一句话是定心丸,很多犹豫中妇人便决定先报名,反正不去也没有损失,数千妇人很快排成了几队,开始登记报名。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春日生机

    疫病在中原肆虐了大半年,但因为朝廷应对得当,将大量健康人群转移到安全地带,先后建立了十五座大营,转移了近三百万人,整个中原地区十室九空,县城、村庄都一片荒芜。

    虽然疫病传播得到了有效的抑制,但农业生产却受到严重破坏,朝廷财政负担巨大。

    郭宋在去年十二月便做出决定,将濮阳大营的百万百姓移民到河北,将楚州大营的近两百万百姓安顿在江淮各州县。

    但这样一来,中原基本上都空了,剩下的人口不足原来的两成,这些都是死也不愿离开家乡的百姓。

    从二月开始,十万大军便在宋州和汴州进行军屯,先用火烧掉野草,然后翻土播种,十万大军播种了两百五十多万亩小麦。

    疫病并没有消失,还有零星发生,主要在县城内有传播,而乡村人口太少,疫病已经无法传播。

    宋州虽然是疫病最早爆发的地方,但疫病也消失得最快,这也是因为战争爆发,百万民众已经先一步逃亡,以至于疫病发生时,整个宋州已经没有什么人口,除了宋城县。

    但宋城县已被付之一炬,病死的人都已经被火化,整个宋州的人口只剩下不足两万人,主要集中北部的楚丘县和单父县,中部和南部完全是千里无鸡鸣。

    没有了人口传播的基础,疫病也就暂时在宋州消失了,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春意盎然,花木盛开,姹紫嫣红,一群群鸟雀在天空飞翔,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队骑兵在官道上疾奔而来。

    这是一支疫情稽查队,以前是稽查军纪,而现在主要稽查疫情防范情况。

    前面出现了一排两百余顶大帐,那是一支农垦军队,大约有三千人左右,他们耕种了八万亩土地。

    为首校尉大喊道:“去军营内检查!”

    骑兵加快速度,不多时来到了军营。

    此时正好是午饭时间,士兵们都聚集在一起吃饭休息,稽查队的到来,让军营主将陈平颇为紧张,稽查极为严格,二十项防疫措施只要有一项不合格,那就是稽查不通过,十天后还会来复查一次,如果还不合格,主将即刻免职。

    有些规则很细,比如茅厕必须远离军营,周围必须覆盖足够的石灰粉,士兵们上完茅厕要用石灰乳搓双手,然后再洗干净。

    再比如每一火士兵要配一只行军灶,配十斤煤球和五十只引火球,这是为了给士兵烧水喝,别小看这些细则,这都是实践经验的总结,因为耕种时距离军营有好几里,士兵们口渴,水葫没有水了,士兵们又懒得回来喝水,便会偷懒直接在河里灌满水葫,有了行军灶,就方便烧水了。

    必须喝烧开的水,这是防疫第一条规定。

    主将陈平跟随稽查队一条条检查,包括随机抽取五十名士兵,要求他们熟练背出二十条防疫措施。

    这一条最让将领害怕,虽然他们都严令士兵们记住,可如果一紧张,忘记了怎么办?

    随着最后的一名士兵结结巴巴背完了二十条规定,稽查校尉在通过一栏打了勾,陈平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稽查结束。校尉对陈平道:“经仔细核查,你们的各项防疫措施基本落实,没有虚假,特给予通过!”

    陈平松了口气,连忙抱拳道:“多谢!多谢!我会加强薄弱处管理。”

    他们确实有两项没有做好,都在隔离营内,隔离营由十座大帐组成,周围有营栅,里面配备了百个生活包,就是基本的生活用品。

    但稽查士兵认为隔离营栅的缝隙太大,病人可以从缝隙里钻出来,其次规定至少要二十座大营为隔离营,他们少了十座大帐。

    以上两个不足之处,稽查队给了警告,但还是算他们通过了。

    稽查队婉拒了他们的午饭邀请,纷纷翻身上马,继续向北疾奔而去........

    在濮阳隔离大营生活了一个月后,进入十二月份,上百万难民开始陆续向河北和淄青地区迁徙,这也是郭宋反复考虑后的决定,让百姓融入各州,租种官田,免税免租,然后动员河北军队和官府给他们造泥坯茅房。

    这样一来,官府只需要补贴难民一年的粮食,等他们有了收获后,就不用再补贴了。

    否则,还不知疫病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朝廷需要补贴他们到什么时候,朝廷承受不起这样的财政压力。

    楚州的两百万难民也同样安置在江淮,至于中原,只得等疫病彻底消失后再慢慢恢复了。

    难民转变为移民,这是郭宋去年做出的最艰难、也是最重大的决定,东汉末年的黄巾军起义,就是疫情无法控制,而朝廷财政最终被流民拖垮的结果。

    三月的河北也到处是一片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在德州平原县的里河乡有一千五百户中原移民,他们主要分布在里河乡北部,这里有三万亩官田,都交给了移民耕种。

    当地人刚开始很提防他们,生怕他们带来疫病,但时间长了,发现他们并没有疫病,便开始和他们接触了,帮助他们修建了水车,疏通淤堵的灌溉水渠,帮他们修建房舍。

    这天上午,德州长史王弘来到了里河乡,巡视里河乡的移民。

    王弘年约三十五六岁,他是淮南道安抚使王侑的长子,原本是高唐县令,后来弃官跟随父亲逃亡,灭了魏博军后,郭宋便任命他为德州长史,今年已是第四年,如果今年表现出色,他明年将升为德州刺史。

    今年表现出色,指的就是安置移民妥帖,这是河北各级官员最大的考核,德州一共安置了六千户百姓,三万人左右,平原县是安置大县,安置了一半的移民,里河就是其中最大的移民点。

    陪同王弘巡视移民情况的官员是平原县令周容,年约三十岁,进士出身,平原县是著名的产粮大县,土地肥沃,当年田承嗣手下在平原县就有十几座大庄园,占据了全县一半的耕地,魏博灭亡后,这些庄园被军队没收,一部分还给了失地农民,另一部分无主农田移交给了地方官府,成为官田。

    正是因为官田广阔,所以才有能力安置三千户移民,按照每户二十亩耕地计算,他们拿出了六万亩官田租给移民家庭。

    “长史,那边就是一处移民村落!”县令周容指着两里外的一座村庄道。

    王弘见旁边农田里有几名正在忙碌的老农,看起来年纪都不小了,他笑着走了过去,“几位老丈,打扰了!”

    几名老者也是移民,他们认识周县令,看见县君居然陪同这名官员过来,估计官职不小,他们连忙作揖,“不敢!不敢!”

    周容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德州长史王使君,我们德州的移民就由王使君全权负责。”

    几名老农连忙再次行礼,随从放下几张小胡凳,王弘招呼众人坐下说话。

    “几位老丈都是哪里人?”王弘笑问道。

    “我们都是汴州陈留县人,其实我们里河乡移民都是陈留县人。”

    王弘点点头又问道:“在平原县还算习惯吧!”

    “这里其实和我们家乡也差不多,气候水土几乎都一样,能适应呢!就是很多习惯要改变了,比如不能喝生水,家家户户都要修建茅房,还要勤洗手。”

    “这些习惯不光是你们要改,我们本地也要改,疫病都是通过水和粪便传染,把这两个相关的坏习惯改掉,就能防止疫病,要不然染病后几天就死掉了,谁都不想啊!”

    “使君说得对!”

    “现在生活有什么难处?”王弘又笑问道。

    几名老者对望一眼,一名老者吞吞吐吐道:“粮食都有,最大的难处就是没钱,很多必需品买不了,心急吧!”

    另一名老者补充道:“其实也不是没有钱,我们家家户户都有点钱,就是这边不认,要老钱,不认新钱。”

    王弘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样吧!我给朝廷建议一下,请朝廷给大家兑换成老钱,然后再想办法给大家找点事情做,挣点钱添置日用品。”

第一千二百章 稽私风暴(上)

    一早,右相潘辽、左相杜佑以及户部尚书张谦逸匆匆来到晋王官房,最近各地中原难民都传来消息,他们手中的新钱都成为废钱,希望官府给予兑换,让他们有钱购买急需日用品。

    “殿下,政事堂的意见是同意更换,但这里面涉及到两个问题,一是兑换额度,其次是兑换比价,政事堂也拿出一个初稿,请殿下过目!”

    潘辽将一份讨论初稿呈给了郭宋,这是政事堂的共识,但要得到晋王郭宋的批准后才能成为正式决议执行。

    郭宋接过议案看了看,问道:“每户限兑换三贯钱,依据是什么?”

    张谦逸躬身道:“启禀殿下,现在洛阳新钱兑换老钱的市价已经到一比十,一贯老钱可以兑换十贯新钱,我们不可能用这个价格兑换百姓手中的新钱,我们依旧采用一比二的比价进行兑换,这实际上是双方钱币含铜量的比例。

    但如果无限量兑换,就会导致有不法商人利用悬殊比价进行投机,赚取巨额利润,所以限制每户兑换三贯老钱,两个月后再兑换一次,定额为两贯钱,我们也进行过调查,绝大部分百姓携带新钱都在十贯钱以内,所以我们定的额度基本上涵盖了九成以上的百姓需求。”

    “富户或者商人怎么办?他们手中的新钱可不少。”郭宋又问道。

    杜佑微微笑道:“殿下不用担心,他们手上的新钱其实并不多,他们早就换成了房产、土地或者金银珠宝,就算手中比较多,那么也可以单独申请,然后朝廷会严格审核,如果不是投机兑换,也可以批准,至于几十贯几百贯新钱那种,他们自己会想办法分散出去,我们不用担心。”

    郭宋点点头,又对三人道:“根据洛阳传来的情报,洛阳金银比价已经下来了,之前一两黄金可以兑换两百贯新钱,一两白银兑换二十贯新钱,现在降了三成,降为一两黄金兑换一百五十贯新钱,我估计是朱泚拿出黄金兑换新钱了。”

    潘辽眉头一皱,不解道:“我真的不明白,居然还有人愿意用金银和老钱换朱泚铸造的新钱,这边不流通,朝野也不轻易和他们兑换,他们就不怕砸在手上吗?”

    张谦逸在一旁解释道:“这个问题我还专门问过少府寺,少府寺官员说,听说有人收购新钱后熔解取铜,和兑换价格相比,他们能得到四倍的利润,就算一比五,也有一倍的利润。”

    “原来如此!”

    潘辽点点头,“就算赚这种钱也是风险极大,他们扰乱了朱泚赚钱的路子,朱泚岂能饶过他们,没收金银铜钱还是小事,搞不好小命都会丢在洛阳。”

    郭宋摆摆手笑道:“你们都搞错了,没有人收购新钱熔解,在市场上大量收购新钱的不是别人,就是刘丰的相国府,当然也是朱泚的命令,刘丰已经投下五十万贯老钱,通过黑市从权贵手中收购了五百万贯新钱。”

    众人面面相觑,张谦逸眉头一皱,“微臣还以为朱泚是用黄金兑换新钱!”

    郭宋摇摇头,“没有动用黄金,朱泚的黄金是要向我们买粮食和盐,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动用。”

    潘辽忍不住问道:“可是刘丰的老钱又是从哪来来?”

    郭宋指了指自己,“是我通过洛阳的四家柜坊借给刘丰,一共借给刘丰一百万贯老钱,足以兑换一千万贯新钱,刘丰的军俸问题就解决了。”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众人都愣住了。

    “很简单,我要让朱泚发行的新钱彻底变成废物,买一个饼都要用一麻袋的新钱,到时士兵一个月的军俸连一个饼都买不起的时候,他们还有多少士气和我们对决?”

    “殿下高明!”杜佑第一个反应过来,竖起了大拇指。

    潘辽和张谦逸也反应过来了,他们俩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一招太狠毒了。

    郭宋看出他们眼中有不忍之色,淡淡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我发动战争的一贯原则,我也不想伤害普通百姓,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加大接收难民的力度。

    洛阳城内疫病恐慌越来越严重,物价越来越高,逃亡的百姓也就会越来越多,我已经给豹韬军施压,严禁他们阻拦洛阳百姓西逃,逃亡**预计很快就要到来,朝廷要加派人手,包括医师,所有人来关中,必须要有隔离营医师和难民营官员的双印许可书,这样可以严防有人未经查验,混入关中。”

    三人一起躬身,“微臣遵令!”

    郭宋批准了政事堂的讨论初稿,三人匆匆去了,郭宋随即把内卫统领王越找来。

    副统领周岷率队前往江南去了,卫唐会用传播景教的方式在江南也发展了七个点,涉及教众数千人。

    当然,大部分都是只是普通教众,真正的卫唐会成员只有一百余人。

    今天郭宋却不谈卫唐会的事情,他接到洛阳情报头子蒋敏的消息,洛阳市面上出现一批细盐,这让郭宋立刻警觉起来。

    洛阳的盐都是由长安官方通过贸易方式供给,斗盐五百文,而且只供应粗盐,不可能有细盐,所以洛阳市场上忽然出现一批细盐,郭宋立刻意识到,有人在走私物资供应洛阳。

    郭宋担心不仅是盐,他担心还会有粮食、布匹、牲畜之类的走私,这种走私会让自己的自己通胀策略大打折扣,郭宋决不能容忍。

    而且按照现在的新钱和老钱的比价,往洛阳输送物资都是亏本生意,比如一斗细盐本钱一百四十文,运到洛阳去可以卖到一千四百文。

    但这可不是十倍的利润,因为收到是新钱,新钱还要拿到黑市上兑换成老钱,按照最新的比价,一千四百文新钱只能兑换一百四十文老钱。

    非但一文钱都没有赚,还有运费,还有第三方利润,完全是亏本生意,这还是暴利的盐,其他利润低的货物更没有人愿做了。

    亏本生意没有人会做,所以郭宋并不担心商人们违规操作,他担心的是朱泚派人从沿海秘密运送私盐,或者是朱泚在长安的商行在替他运送各种物资。

    郭宋沉吟片刻对王越道:“朝廷和洛阳的贸易没有停止,但这是在朝廷的精心安排下进行贸易,有很强的策略性,但我不希望各种走私干扰我的策略,我已经让朝廷进行部署,但内卫也要跟上。

    从今天开始,内卫在洛阳周边进行稽私,不允许输送粮食和盐,一旦发现,立刻查抄货物并抓捕,胆敢反抗者当场处死,绝不留情!”

    “殿下,索性所有物资都禁止输入河南府,这样就能彻底杜绝了。”

    郭宋摇摇头,“那是下一步的计划,我这次禁令是为了引蛇出洞,我想知道,长安到底有多少人在为朱泚输送物资?”

    “卑职遵令!”

    ........

    西安门外大街西三路有二十几家中小型商行,这些商行没有店铺,有点像后世的贸易公司,专门替商铺采购各种货物,他们有信息,有关系,能够买到最畅销的货物,赚取差价。

    事实上,这两年长安的商行已经少了很多,在十几年前,长安的各种商行有上百家之多,他们除了正常的贸易外,还买卖各种违禁之物,各个割据藩镇的需求量很大,这些商行也赚得钵满盆满。

    这两年随着各个藩镇被剿灭,走私违禁品这碗饭不好吃了,商行的规模也就迅速缩小,从百余家缩小到二十几家,这二十几家大半都是正规商行,像张雷家族的玉雷商行,独孤氏家族的飞狐商行,还是窦氏商行、郭氏商行等等。

    但还是有七八家商行打擦边球,比如违规买卖粗糖、酒曲饼,违规向洛阳输送物资等等。

    不过这些商行有两件事不敢做,一个是向回纥或者吐蕃售卖铜铁制品,一个是贩卖私盐,一旦查到,那是要满门抄斩的。

    这里的贩卖私盐是指直接从海边买私盐来贩卖,绕过盐铁署的专卖,这种走私抓到就当场处死。

    而郭宋说的向洛阳运送盐,性质就完全不一样,运送盐是指商人们用一百四十文买来的官盐,再运到洛阳卖高价,以前在长安这边是合法的,但对于洛阳就属于贩运私盐,因为朱泚拿不到盐税了。

    现在郭宋严禁向洛阳输送粮食和盐,所以内卫必须要给所有商人打招呼。

    朝廷一直就不允许向朱泚输送兵器和生铁,而盐和粮食之前是允许的,现在盐和粮食也放在违禁品名单上了。

    不过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愿意和洛阳做生意的商人越来越少,原因也很简单,原因很简单,他们卖货赚了两三倍的利润,但拿到的都是新钱,这些新钱只能在洛阳购买货物再运回来,否则在黑市上以十倍的比价再兑换成老钱,会亏得爹娘都不认识了。

    但并不是每个商人都能在洛阳买到东西,现在朱泚的地盘只剩下一个河南府,只有一个洛阳和周围十几个县,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药材和石灰。

    但这两样东西是被洛阳朝廷控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买得到,所以只有极少数商人愿意和洛阳做生意了。

    乔氏商行的东主乔四郎忧心忡忡回到店铺,刚才市署召集所有掌柜和东主宣布晋王令,在和洛阳贸易的违禁品上又增加了两项,粮食和盐。

    乔四郎是河南府人,他的真实身份是洛阳官商,他先从嵩山县运送石灰来长安贩卖,获得的利润又替朱泚朝廷购买粮食和盐。

    前不久洛阳市场上出现的细盐就是他的杰作,现在长安官府不允许向洛阳输送粮食和盐了,着实让他心烦意乱。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稽私风暴(下)

    乔四郎回到店铺,掌柜王富迎上来问道:“东主,出什么事了?”

    “哎!”

    乔四郎叹口气道:“市署刚刚宣布了晋王令,不允许向洛阳输送粮食和盐,我们这批盐怎么办?”

    乔四郎刚刚采购了五百石盐,准备运往洛阳,禁令忽然下达,这批盐不就砸在手上了吗?

    长安朝廷不限量购盐,只要你是按照一百四十文一斗价格购买,你买得越多,朝廷的税收就越高,朝廷当然求之不得。

    问题是,现在朝廷是以每斗五百文的价格卖盐给朱泚,还是粗盐,目的是为了推高洛阳的盐价,在报纸渲染下,高盐价就成为朱泚盘剥百姓的铁证,使得郭宋在百姓心中的认同感大大强化。

    实际上,朱泚以五百文一斗的价格买进,再按照一比二的比价折算成新钱卖给百姓,一文钱都没有赚,却背上了盘剥百姓的黑锅。

    但舆论权是掌握在《天下信报》和《京都快报》两张报纸手中,话语权也就掌握在郭宋手中,没有了话语权,朱泚就成了郭宋上位的垫脚石。

    这些高层次的权谋,像乔四郎这样的小人物是想象不到的。

    这时,掌柜眼珠一转,笑道:“东主,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东主可以运一批酒去洛阳,只有几个缸里有酒,其他都是卤水!”

    乔四郎眼睛一亮,“你是说,把盐溶进水中运过去?”

    “正是此意!”

    乔四郎负手走了几步,虽然这里面有风险,但如果他的盐运不去洛阳,上面也不会饶他。

    “好吧!这次我亲自押船。”

    次日一早,乔四郎去市署开具了税证,并缴了五厘的税,朝廷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免商税了,需要征五厘的商税,也就是5%,一般是在发运处缴税,税证就是通行证,不管到哪里都不用再缴税了。

    但乔四郎很狡猾,他税证上的目的地并不是洛阳,而是濮阳,这样,路上被查到他也可以坚决否认是运去洛阳。

    乔四郎很顺利地拿到了税证,开始进行准备了,三天后,他的五百大缸酒装上了五艘千石的货船,乔四郎亲自押船,走黄河向濮阳方向驶去。

    数日后,五艘大船驶出了天宝渠,进入黄河,这里是人工河渠,有纤夫上在栈道上拉纤,乔四郎住在第一艘船上,同行还有三名伙计。

    虽然一路顺风,但乔四郎心中还是有点坐立不安,船夫看出他的不安,笑道:“东主担心什么呢?又不是去洛阳,再说就算去洛阳,酒也不是什么违禁品,正常贸易嘛!朝廷允许的。”

    乔四郎苦笑一声道:“虽然不是违禁品,但总是有点担心的,怕被巡查找麻烦啊!”

    “还好吧!我给人运输那么多年,晋王殿下好像对商人很宽容的,从不找麻烦,以前甚至还没有盘查,但最近查违禁品就很严格,我曾搭载过一个客商,他偷偷运了一万斤生铁去洛阳,像东主现在一样,一路提心吊胆。”

    “结果呢?”乔四郎问道。

    “结果快到巩县的洛水河口时被拦截住了,人被抓走,一万斤生铁啊!我估计也活不了。”

    船夫的这番话,让乔四郎心中更加沉甸甸的。

    世间之事往往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船只抵达风陵渡时,河面上出现了内卫巡哨船,巡哨船只是随机检查。

    一艘巡哨船渐渐靠上了货船。

    “是去哪里?有没有税证?”船上一名内卫士兵问道。

    乔四郎连忙递上税证道:“是去濮阳!”

    内卫士兵看了看税证笑道:“大老远运酒去濮阳,能赚钱吗?”

    “濮阳那边有疫病,传闻说,酒能防止疫病,所以酒很贵,有利可图!”

    “这倒也是,确实有这个传闻。”

    内卫士兵把税证还给他,一挥手道:“走吧!”

    五艘货船继续前行,乔四郎也长长松了口气,没想到检查居然这么简单,连船都没有上。

    船夫笑道:“我说的吧!一般不会找麻烦的。”

    这天,五艘大船抵达了洛水河口,也就是洛水流入黄河之处,去洛阳就该在这里转弯了。

    船夫很勉强,他昨晚才知道要去洛阳卸一批货,他便隐隐猜到乔四郎有问题,否则不会办一个濮阳的假证,不过对方既然给他双倍船钱,他不管了。

    五艘货船转弯缓缓驶进了洛水,这里实际上已经是朱泚的地盘,但朱泚已经没有水军了,整个水面都是晋军的天下。

    就在这时,一支内卫船队瞬间杀出,将他们拦截住了。

    十几名内卫士兵跳上大船,为首旅帅厉声问道:“货主在哪里?”

    乔四郎脸都吓白了,他知道自己作茧自缚,让对方捏住把柄,但此时他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施礼道:“小人就是货主!”

    “税证!”为首的内卫旅帅向他一伸手。

    乔四郎万般无奈,只得拿出税证递上去,内卫旅帅接过税证看了看,双眉一竖道:“你怎么回事?税证上去濮阳,你却要拐弯去洛阳?”

    “小人的货物是要运去濮阳,因为我父亲在偃师,他病倒了,我顺路去看看他。”

    好像说得有道理,但这里的内卫可不是讲道理的人,内卫旅帅用刀一指,喝令船夫道:“打开货舱!”

    船夫哪里敢抗令,连忙上前取出钥匙打开了舱盖,内卫士兵掀开舱盖,两名士兵跳了下去,下面密密麻麻码放了三层大酒缸,有百口大酒缸,每口缸至少能装一百五十斤酒,固定得十分稳当。

    每口酒缸都是密封好,外面糊了厚厚一层酒泥,看起来完全就是一缸酒。

    但这些内卫士兵个个经验丰富,他们一下船舱就发现不对了,货舱里应该都是浓郁的酒味才对,但实际上货舱里的酒味很淡。

    两名内卫士兵对望一眼,他们取出一支细细长长的铜棒,一头尖锐,‘噗!’的一声,铜棒插进了酒缸,他们抽出铜棒,用舌头舔了舔尖刺,两人瞬间明白了,不是酒,是浓度极高的卤水,实际上就是盐。

    “旅帅,缸里不是酒,是盐卤水!”

    乔四郎已经准备好了一袋银子,足有百两之多,他连忙塞给旅帅,“这是一点心意,将军拿去喝杯茶!”

    旅帅接过钱袋掂了掂,冷冷道:“这个有百两银子吧!我若放你,我就要掉脑袋,一百两银子买我的脑袋,不是太便宜了?”

    他把钱袋往地上一扔,喝令道:“绑起来!”

    士兵一拥而上,将乔四郎和三名手下都按倒捆绑起来,乔四郎大喊道:“我没有犯法,你们不能抓我!”

    旅帅蹲下冷冷道:“晋王刚刚下了严令,不准运盐去洛阳,如果你船舱你装着五百袋盐,税证上明明写好,运盐去洛阳,那我们不抓你,甚至不会没收你的货物,到长安后还给你,可是你弄虚作假,企图瞒天过海,说明你是知道禁令,那你就是知法犯法了,幸亏你没有反抗,否则我一刀剁了你,现在你去内卫解释吧!”

    旅帅一挥手,“把他们押走!”

    他又对船夫道:“立刻把货送回长安,我先第一次警告你,如果再遇到你运违禁品去洛阳,那你们就是同罪!”

    为首船夫吓得屁都不敢放,连忙调头返回长安了。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新罗学生

    潘辽匆匆来到郭宋的官房,官房内,内卫统领王越正在向晋王郭宋汇报最新情况。

    “启禀殿下,那人叫做乔四郎,是洛阳的一名官商,隶属于相国府,据他交代,长安和他一样的官商一共有四人,每人负责领域不一样,他负责向关中输送石灰和药材,卖掉后再购买盐和布匹,像生铁、兵器等其他违禁品他没有做过。”

    “此人还有其他劣迹吗?”

    “卑职调查过,他是洛阳市署的一名底层官员,五年前来长安,没有涉及情报,经手的物资就是盐和布匹,这次被查获的盐有五百石,是在禁令前购买的,还没有来得及运走,所以他便铤而走险了。”

    郭宋沉思片刻又问道:“他给长安输送了多少生石灰和药材?”

    “前前后后大概输送了二万担左右,但生石灰不值钱,两万担的货值才一万贯钱,他主要靠药材,赚了不少钱,卑职查过账簿,他这两年通过卖药材,大概赚了三万贯钱,目前他们在柜坊中还存有一万五千贯钱。”

    “他还提供了什么消息?”郭宋又问道。

    “还有一个很有价值的情报,朱泚并不仅仅在长安设立商行,他其实还在河北、江淮、荆襄、扬州等其他地方都设立物资采购点,这些采购点很多年前就存在了,一直在向洛阳输送物资,大概有三十几个,但具体名单这个乔四郎不知。”

    这个情报对郭宋确实很重要,说明洛阳的物资管控还不在他的手中,这里面还有漏洞。

    “殿下,据卑职所知,现在已经没有商人和洛阳做生意了,主要是新钱和老钱的比价太大,不合算。”

    郭宋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要下达禁绝令,严禁官方以外的商人和洛阳做生意。”

    他又对王越道:“禁令我会晚点再下达,另外,你告诉这个乔四郎,他可以让他继续提供我们需要的生石灰和药材,尤其是生石灰,如果他能大量搞到生石灰,我非但不治他的罪,还会给他记一功。”

    生石灰是晋军对付疫病的有力武器,用生石灰制成石灰乳泼洒消毒,尤其对茅厕消毒有效,难民营也曾发现过漏网的疫病感染者,却没有发生扩散,就是生石灰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现在生石灰的耗用量太大,他们供应有点跟不上了,而河南府新安县南部生石灰产量极大,可以通过洛水直接运到濮阳,交给中原驻军进行防疫。

    “卑职明白了!”

    王越行一礼退下了。

    潘辽走上来笑道:“殿下越来越务实了。”

    郭宋淡淡道:“这也要看具体情况,如果是卫唐会那种危险的组织,要果断严厉镇压,像这种小官商,危害性不大,杀他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利用起来为我们效力。”

    “殿下说得对,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把不利转为有利才是明智的做法。”

    郭宋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潘相国陪我去一趟新罗院吧!”

    潘辽不解郭宋的意思,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殿下要去,微臣自当奉陪!”

    ........

    新罗院是指国子学中的新罗学院,有近百人,都是新罗的高官子弟,他们从十几岁就来长安读书,差不多都在长安呆了十年,原本有数百人,这两年都陆陆续续回国了,新罗也开始推行科举制度,从长安回去的留学生比起本土士子,具有极大的竞争力。

    国子学内除了新罗学院外,还有日本学院,主要是数百名日本遣唐使在里面读书。

    数百骑兵护卫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向位于长安新城的国子学方向驶去。

    马车内,郭宋给潘辽说清了原因,“我今天一早得到消息,新罗使者已经抵达密州,正前来长安的途中,说实话,我对新罗并不了解,所以想通过新罗学生了解他们国内的情况。”

    潘辽也有点惭愧道:“微臣也不太了解,只知道新罗在和朱滔军队开战,已经打了很多年。”

    “朱滔是得到契丹的支持,原本渤海国是和新罗结盟,共同对付契丹,由于契丹在北面部署了骑兵,使渤海国不敢轻举妄动,朱滔和新罗的战争断断续续,已经打了快八年,我估计新罗快支撑不住了,希望得到我们援助。”

    “殿下打算援助吗?”

    “看情况吧!现在我还没有考虑好。”

    马车在国子学大门口停下,国子监的官衙也在这里,新任国子监祭酒孟郊率领官员们迎了出来。

    孟郊当年率领十八名士子投奔河西,他的这个决定使他的人生终于走向辉煌,成为从三品高官,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后世的教育部部长。

    孟郊向郭宋和潘辽见了礼,郭宋笑道:“我刚才派人来说过的事情,安排好了吧!”

    “回禀殿下,微臣已经安排好了,也没有惊动国子学师生,殿下请!潘相国请!”

    郭宋点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国子监官衙的议事大堂,大堂上坐了十几名新罗学生,他们都是这两年刚来的新人,对国内情况比较了解,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他们和汉人学生有什么区别,都穿着统一儒袍,头戴士子帽。

    见众人进来,十几名学生纷纷起身行礼,郭宋摆摆手笑道:“各位学子请坐!”

    有官员安排众人坐下,新罗学生的领袖叫做崔敏耀,年约三十余岁,准确说他不是学生,而是来长安进修的学者,去年跟随张雷的船只来到长安。

    座谈是由潘辽主持,他笑着对众人道:“今天把各位士子聚集起来,主要是和大家聊一聊,我们主要想了解一下新罗的局势,各位先介绍一下,畅所欲言吧!”

    崔敏耀沉吟一下道:“按理,提王上的姓名是很无礼的表现,但如果不提名字,晋王殿下也不了解情况,既然是座谈,我们就实话实说。”

    郭宋微微一笑,“实话实说就对了!”

    崔敏耀叹口气道:“现在新罗的内部局势并不稳定,所有人都知道新罗有两个王上,新罗王叫做金清明,他在政务上管得不多,实际上就是个傀儡,政大权都掌握在其叔父金彦升手上,金彦升同时也是新罗的摄政王。”

    “那么贵国派来的使者就是摄政王派来的?”潘辽笑问道。

    “不一定,王上在新罗也有一批拥戴者,这个使者叫什么名字?”

    潘辽想了想道:“好像叫做朴泽恩。”

    崔敏耀点点头,“朴泽恩是新罗的户部侍郎,他父亲朴铨是新罗的上大等,相当于宰相,同时也是和白会议首领,朴氏家族是真骨,是仅次于王族圣骨的第二大家族,他应该是金彦升派来的。”

    郭宋眉头微微一皱,“什么叫做真骨?”

    崔敏耀微微欠身道:“新罗实行骨品制度,类似贵国的九品中正制度,骨是统治者,只有王族金氏和贵族朴氏,一个叫圣骨,一个叫做真骨,品又分为六个等级,都是官僚世家,六五四是上品,像崔、郑、李、薛、裴、孙这六大家族都属于上品中的头部,三二一是下品,主要是中低层官僚的家族,至于平民和奴隶,他们都不在骨品范畴内,他们不识字,也没有姓氏,就像蝼蚁一样的劳作,养活上层人,而各个阶层等级森严,上下不能通婚。”

    郭宋点点头,他明白了,这并不是学习什么九品中正制度,实际上是天竺的种姓制度,郭宋不解问道:“那么新罗实施科举制度又是什么意思?”

    所有新罗学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崔敏耀道:“所谓科举制度只是在骨品中择优选拔,而且下品子弟考上了,他最终也不会成为高官,只能成为他那个等级中的优秀者而已。”

    在场的官员们都明白了,新罗学习唐朝的科举制度,最终还是徒有虚名,逃脱不了骨品制度的桎梏。

    “新罗的财政和军事情况如何?”郭宋又问道。

    “回禀殿下,国子学新罗的学生之前有五百余人,现在只剩下六十三人,下降了这么多,根本原因就是新罗的财力支撑不起了,八年的战争使新罗朝廷财政枯竭,人口锐减,在田野里干活的都是妇女老人,年轻男子基本上都从军了,我们所有人都清楚,契丹就是利用朱滔军队来耗光我们的国力,它再来征服我们,可恨渤海国袖手旁观,如果新罗被灭亡了,契丹会放过它吗?”

    ........

    离开了国学监,郭宋坐在马车上沉思不语。

    潘辽笑道:“殿下看到了吧!新罗的骨品制度在这些士子身上表现得很明显。”

    郭宋笑问道:“此话怎么说?”

    潘辽缓缓道:“崔敏耀的家族是六品头部,最高等级,只有他在说话,旁边人都不敢插一句话,这就是他们根深蒂固的尊卑等级。”

    郭宋点点头,“其实我在想,如果任由契丹灭了新罗,未必是坏事。”

    “殿下的意思是.......”

    郭宋淡淡一笑,“你把契丹看成是我们手中的一把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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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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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迷失在乱世中的大唐,中原藩镇割据,边疆危机四伏,内忧外患,长安却夜夜笙歌,罗裙慢舞。他是一个独孤的猛卒,鹰镝千里,强悍的游牧勇士闻之丧胆,但大唐却没有他的荣耀。他拔剑茫然,英雄无觅归处。。。。。。猛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猛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猛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