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形势严峻
李大嘴全名叫做李志,也是江都人,他搭乘郭宋的马车回江都,一路上便把江淮榷盐、运输的情况给郭宋说清楚了。
“江淮盐铁转运司是两个部门,一个是盐铁司,另一个是转运司,盐商拿到盐后,首先要去盐铁司估货,一般都是一石一袋,很容易分清楚,一石盐征税一千一百文。
盐铁判官估完货物数量后,开出估票,盐商拿估票去交税,换取盐税票,然后盐官会在每一只麻袋上盖上大印,盐商就能凭盐税票出场了。”
郭宋有些不解问道:“盐商手上的税票最后怎么处理?”
“卖给零售的盐贩子,一般都是一石一卖,税票跟随盐走,最后盐卖光了,税票也就作废了。”
“那盐商会不会把税票再收回去,以后卖私盐,他手中也有税票。”
李志呵呵一笑,“那你太小看沿途的关卡了,每过一个关卡,关卡会在税票后面盖一个章,同一张税票如果两次通过同一个关卡,那就是要抓人扣盐的,一旦认定是私盐,连申述的机会都没有,当场杀头,悬挂人头于关卡上,这些年不知杀了多少人?但还是有人铤而走险,主要是私盐获利太厚。”
“那税钱怎么处理?”
“一般而言,税钱每个月一次交给转运司,放在转运司仓库内,每年一次由转运司押解进京。”
“这样说起来,盐铁司只负责收税,而把钱运去长安,关键在转运司,对吧!”
“可以这样说,但里面还有些细节,比如盐铁司也有钱库,他们没有按时把钱交给转运司,或者交钱的数量和税票不符,据我所知,这种事情经常发生,盐铁司甚至还可以直接把钱押解去京城,转运司也没有办法。”
说到这一步,郭宋已经基本上了解了盐税的流转过程,也清楚了双方的势力分布,转运司这一块他们问题不大,关键是盐铁司,刘晏也说过,江淮盐铁转运司主要是偏重转运,而盐铁征税一块,还是由盐铁监直接控制,也就是掌握在皇甫温手中。
郭宋沉吟一下,对李志道:“给你一个任务吧!我要江淮四十二名盐铁判官的详细身份资料,还有他们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我统统要,越详细越好。”
李志顿时吓了一跳,“这怎么能办到?”
“是办不到?还是钱的问题?”郭宋追问道。
“都有点关系,这种调查耗时耗力,还得花钱,没有三五百贯钱休想办下来。”
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郭宋毫不犹豫道:“我单独给你五百贯钱,十天之内替我调查出结果,但你也要记住,我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敢弄虚作假糊弄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
马车进了江都城,李志匆匆走了,马车则停在距离南城门不远的江山客栈前,郭宋进了客栈大门,却意外发现孙小榛坐在院内。
“你怎么来了?”郭宋惊讶问道。
孙小榛连忙起身挠挠头道:“师叔,是师姑祖让我来的,说你缺个跑腿做事的人。”
这倒也是,郭宋确实缺一个跟班跑腿的人,什么都让他亲力亲为,他确实有点顾不过来,公孙大娘替自己考虑得很周全。
“你师父呢?”郭宋笑问道。
“师父最后被禁足三个月,他严重违反了藏剑阁的规定,不该请师叔出手,现在长安城到处在搜捕师叔,我也不安全了,所以师姑祖奶让我也来扬州。”
“清虚观那边有事吗?”
“清虚观没事,酒铺那边也没事,不过听说和师叔身材相仿的人抓了几百个,闹得长安鸡飞狗跳,元相国因此去逼鱼朝恩放人,拖了三天,这些人才陆陆续续放了。”
“到房间里说话!”
郭宋带着孙小榛进了客栈,又让掌柜在自己隔壁开了间上房,这才带着孙小榛上了二楼,来到自己房间内。
郭宋给他倒了杯茶,又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师叔,我是骑马来扬州的。”
“我不是问你怎么来扬州,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刘使君告诉我的,我有师姑祖给他的一封信。”
郭宋等了他喝了水,又问道:“我的身份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别的人就没有了!”
孙小榛摇摇头道:“师姑祖只是告诉我,师叔是藏剑阁的秘密武器,不准我对外有半点泄露,也不能告诉师父!”
“保护刘使君那几个人你认识吗?”
“我只认识为首之人,叫做赵潜,是藏剑阁的一级武士。”
说到这,孙小榛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天元阁的首席武士吴越带着一批人也来扬州了,听说元相国也派了几人来加强对刘使君的保护。”
郭宋一怔,“元相国手下也有武士?”
“应该是元家的武士,很多豪门都豢养武士,在长安是公开的秘密。”
孙小榛从怀里取出一块藏剑阁金牌,递给郭宋,“这是师姑祖给你的。”
郭宋接过金牌,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供奉武士’四个字,不过金牌居然是圆形的,他不由有点奇怪,“怎么会是圆牌?”
孙小榛一脸崇拜地解释道:“这是藏剑阁供奉的圆牌,在藏剑阁地位最高,听说一共只有五人,师姑祖就是其中一人。”
郭宋当然理解公孙大娘为什么要给自己藏剑阁的金牌,不管自己做什么事,都必须有一个身份,用藏剑阁的身份来掩盖真实身份,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郭宋收起金牌道:“我要去一趟馆驿,你自己收拾一下,再好好休息,明天我再给你交代事情。”
........
郭宋来到刘晏居住的馆驿,门口依然守卫严格,是两名不认识的守卫,这次郭宋没有用鱼牌,直接取出供奉金牌,对守卫道:“我找刘使君!”
两名守卫见居然是藏剑阁供奉金牌,立刻恭恭敬敬道:“请稍候,我们这就替公子通报,请问公子贵姓?”
“我姓郭,刘使君知道的。”
一名守卫进去了,片刻出来道:“郭公子请进!”
郭宋见到了刘晏,刘晏也是刚刚才回来,还穿着官服,今天是他第一天上任,颇为忙碌。
“郭公子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公子会晚几天才来。”
郭宋笑道:“有些事情我想和使君确认一下。”
“请坐下说吧!”
刘晏请郭宋坐下,又让小童上茶。
郭宋便将今天在江阳县遇到李志的情况说了一遍,刘晏点点头,“这些掮客的消息还是比较准确,他说得没错,就是转运司和盐铁司的问题,江淮盐铁转运司主要控制了转运这一块,而盐税征收则直属于盐铁监,转运司的运输范围比较广,像粮食物资运输等等,它也可以兼管,并没有说盐税一定要由它来转运。”
“使君的意思就是说,盐铁监也有权转运税钱?”
“是这样,所以我们就必须要求江淮盐铁司的四十二名盐铁判官必须按时、足额地把税钱交给转运司。”
郭宋接口道:“但皇甫温肯定也会要求四十二名盐铁判官把税钱解缴给盐铁监钱库,然后他来安排税钱进京。”
刘晏叹了口气,“一旦税钱到了皇甫温手中就麻烦了,朝廷急着用钱,但鱼朝恩却扣住税钱不发,趁机提出要求,朝廷就被动了。”
说到底还是人的问题,江淮盐铁转运司和盐铁监同时发文要求四十二名盐铁判官转运税钱,这些盐铁判官究竟听谁的?
刘晏忧心忡忡又道:“还有一个消息,鱼朝恩的儿子鱼令玄很快要到扬州了,他出任扬州都尉,掌管扬州一千地方军,他肯定会把军队分派到各盐场督收税钱,有军队参与,各个盐铁判官就不敢不听皇甫温的命令,盐税就完全掌握在皇甫温手中了。”
形势确实很严峻,郭宋沉思片刻问道:“现在的扬州都尉是谁?”
“现在的扬州都尉叫罗紫玉,他是原右卫大将军陈玄礼的手下大将,天王寺兵变失败,陈玄礼被发配去岭南的路上暴毙,罗紫玉便贬为扬州都尉,今年秋天他任期届满,要回京述职,然后另外安排职务,鱼令玄就趁机来接掌他的军权。”
“那有没有办法让罗紫玉延期回京?”
“除非地方发生动乱,然后我作为扬州刺史写信给朝廷,要求罗紫玉留任平叛,这种情况下,地方都尉就可以延长任期一年,可现在的问题是,鱼令玄已经来扬州接任,没几天就要抵达扬州,我们没有时间了。”
郭宋冷冷道:“刘使君放心,鱼令玄来不了扬州。”
“郭公子,你要冷静,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做!”
郭宋摇摇头,“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我心如明镜!”
说完,他转身便快步离去了。
刘晏望着他走远,不由长长叹口气,郭宋名义上是自己的幕僚,可实际上他和自己一样,也在下江淮这盘棋,他要做什么事,自己还真拦不住他。
第一百三十七章 狙击破局
在江都县一座民居里,李志和他父亲也为同样的事情争吵起来。
“我早就给你说过,干这一行不能卷入权力斗争中去,轻则入狱,重则命,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居然答应这种要求,你糊涂啊!”
李志的父亲气得直拍桌子,他做了三十年掮客,经验何等丰富,当儿子说出有客人要他调查四十二名盐铁判官时,他便立刻猜到这件事必然和最近扬州的局势有关,这是何等凶险的陷阱,儿子居然一脚踏进去了,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李志翘腿坐在桌旁,他对父亲的激烈反应颇不以为然,他当然知道里面有风险,可富贵险中求,人家一共要付给自己六百贯啊!这是他至少八年的收入,他怎么可能放弃?
李志将一颗果子扔进嘴里,冷笑一声道:“父亲还没有问对方给我多少钱吧!”
“这不是钱的问题......”
“是钱的问题,你父亲猜猜看,他给我多少?”
“能给你多少?最多给你五十贯钱顶天了。”
李志冷笑一声,“才五十贯,哼!告诉你,是六百贯。”
“啊!”
李志的父亲也呆住了,半晌,他迟疑着问道:“真....真的给六百贯?”
李志取出五大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二百五十两银子,作为定金给我的,十天后我把调查报告给他,剩下的银子一次性付清。”
白花花的银子把李志父亲的眼睛照花掉了,他咽了口唾沫道:“可以替他做,但前提是他必须保密,不能把我们父子出卖了。”
“父亲就放心吧!只要东西是真的,那什么都好说,关键是我的能力有限,这件事还得请父亲出马。”
“我说嘛!这件事你怎么可能做得到,最后还是得靠我。”
李志的父亲哼了一声,“他什么时候要?”
“十天后给他。”
“这个时间有点紧张,我那边有部分判官的资料,我先整理一下,看看缺什么,我再去补充。”
这时,门外有人问道:“请问,这里是李大嘴家吗?”
李志连忙走出去,只见门口站着一名年轻男子,他从未见过。
“我就是李大嘴,你找我有什么事?”
年轻男子笑眯眯道:“我姓孙,叫做孙小榛,我师叔今天不是请你帮忙调查吗?五百贯钱那个......”
李志恍然大悟,“你快请进!”
孙小榛走了进来,李志笑道:“你师叔够年轻的。”
“没办法,他其实比我还小一岁,但辈分摆在这里,我也只能叫他师叔。”
“孙贤弟找我有事?”
孙小榛点点头,“我想找你想好好了解一下几个盐帮的情况。”
两人坐下,李志笑道:“你有什么想法,就不妨对我直说,我和你师叔有默契,他想要什么资料都是直接告诉我。”
孙小榛想了想道:“其实我就是想知道一件事,比如发生了事情,会引发盐帮之间的严重冲突?”
.........
黄昏时分,一艘大客船离开了徐州地界,进入泗州。
“坐船去扬州是我这几年最愚蠢的一个决定!”
一名脸型瘦长的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十分恼火,“如果骑马的话,我们早就到了。”
这名男子便是鱼朝恩的三子鱼令玄,奉命去扬州接任扬州都尉的职务,他身材高大,长得一张马脸,脸色焦黄,绰号‘病三郎’。
在鱼氏家族中,血亲是最受重视的,比如鱼朝恩的兄长鱼朝安,原本只是泸州的一个屠夫,现在却官任千牛卫大将军,封爵安阳郡公。
再比如鱼朝安的两个儿子,鱼令徽和鱼令武,鱼令徽过继给鱼朝恩,成为鱼朝恩的长子,官任礼部侍郎,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封爵长平郡公,成为鱼朝恩的继承人。
鱼令武出任神策军将军,由于神策军大将军就是由鱼朝恩兼任,鱼令武就成了神策军实际上的主将之一。
鱼令玄虽然也是鱼朝恩的族侄,但他能力稍弱,更关键是他不识字,所以不太受鱼朝恩的重视,没有出任朝官,而是让他主管天元阁。
可就算主管天元阁,但发号施令者依然是鱼朝恩,内部管理则掌握在宦官李恩平手中,鱼令玄只起到一个监军的作用。
这次他被派到扬州出任都尉,也是他十年来忠心耿耿收到的回报,他终于在三十岁后开始步入仕途了。
鱼令玄恨不得插翅飞到扬州,偏偏他选择了坐船,船只行走很慢,令他心急如焚。
坐在鱼令玄对面之人便是天元楼的首席武士吴越,他可是在长安武艺排名第三名,深受鱼朝恩重视,他在天元阁的地位甚至超过了鱼令玄。
这次吴越带十名天元阁武士护卫鱼令玄前往扬州,也是因为鱼令玄出任扬州都尉是鱼朝恩夺取盐税控制权至关重要的一环,不容半点有失。
吴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对鱼令玄微微笑道:“天快黑了,要不就靠岸休息吧!”
“一群没用的混蛋,为什么夜里不能行船?”
鱼令玄骂归骂,但他也知道夜里一般都不行船,船夫要休息,纤夫也要休息,要不然明天就没法航行了。
“真他娘的没劲!”
鱼令玄站起身,踉踉跄跄向船舱外走去,“不喝了,我要睡觉去了!”
望着鱼令玄背影远处,吴越摇了摇头,这家伙哪里去是睡觉?
鱼令玄在彭城县酒后大闹妓院,后来又包了一个粉头,居然带上了船,这个混蛋必然是去找那个女人快活去了,若被翁父知道了,不知该怎么骂自己。
鱼令玄在京城循规蹈矩,不敢逾越规矩一步,没想到一出京城,本性便暴露了,吃喝嫖赌一样不少,一路南下动静很大。
着实令吴越心中充满担忧。
这样人去扬州只会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哪里能完成他父亲交给他的任务,还有个鱼朝安,仗着自己是鱼朝恩的兄长,飞扬跋扈,粗鲁狂妄,却又头脑简单,给自己取个外号叫做‘长安屠夫’,完全是一个不知死活的混蛋,居然还是千牛卫大将军,封爵安阳郡公。
吴越越想越恶心,自己居然替这样的人卖命,真他娘活得像狗一样。
夜渐渐深了,纤夫和船夫都进入熟睡之中,四名当值武士分别站在船头、船尾和岸上,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船只停靠在岸边,河水被夜风吹动,轻轻推动船只上下起伏。
就在这时,水中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船只,郭宋从水中慢慢探出了头,注视着船尾的武士。
郭宋是在彭城县发现了鱼令玄一行的踪迹,鱼令玄大闹妓院,惊动了官府,虽然县令将他们恭恭敬敬送出城,却暴露了鱼令玄一行的踪迹。
船头的武士看不见自己,但船尾的武士却正好面对漕河,自己稍有动静,就会被他发现。
等了片刻,船尾武士长长伸个懒腰,转身走到另一边,郭宋抓住了机会,一纵身上了船,还好,河水推动着船只起伏,他上船的晃动被掩饰住了。
郭宋再次轻轻一纵身,便攀到二层船舱,他一路尾随,早就知道鱼令玄的船舱位子,郭宋抽出匕首,轻轻撬开一扇窗,一纵身便进去了。
月光从船窗内洒入,给船舱内铺上一层银色,船舱内睡着一男一女,丑态百出地搂在一起,睡得正熟。
郭宋冷笑一声,手中匕首一挥,血光四溅,鱼令玄顿时在熟睡中死去,郭宋随手从鱼令玄脖子上扯下一块美玉,这是一块年代久远的龙纹玉璧,式样古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二十年前太上皇李隆基赐给鱼朝恩,鱼朝恩又给了鱼令玄,一直被鱼令玄贴身佩戴,现在成了郭宋的战利品。
郭宋又用匕首拍了拍女人的脸,女人慢慢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男子,旁边鱼令玄的脖子已被割开,鲜血正汩汩向外涌出。
女人吓得恐惧万分地尖叫起来,郭宋一拳打在她头上,女人顿时晕了过去.......
吴越就睡在隔壁,他一下子被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他蓦地坐起身,抓起剑便向外奔去。
这时,也有两名武士听到尖叫跑了过来。
“首领,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听见女人的惨叫。”
“不知道怎么回事!”
吴越用力敲了敲舱门,里面没有人回应,他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中急躁起来,一脚踢开舱门冲了进去。
只见女人晕倒在一旁,而鱼令玄和衣躺在地板上,背朝自己,浑身是血。
吴越急了,上前将鱼令玄翻过身,只见鱼令玄脸上全是鲜血,吴越摸了摸他的鼻息,“三公子,你怎么样?”
这时,吴越忽然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只见鱼令玄微微睁开眼睛,向自己诡异一笑。
吴越只觉胸口一痛,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吴越惨叫一声,在死前一瞬间,他忽然明白哪里不对了,鱼令玄是出了名的长脸,而对方不是。
吴越被匕首刺穿了胸膛,当场毙命,几名武士都呆住了,只见黑影一闪,地上的鱼令玄竟一跃而起,精准地从船窗飞了出去,‘扑通!’落入水中,像条鱼一样的不见了。
“三公子在这里!”
武士发现了裹在被子里的鱼令玄,只见他咽喉的鲜血已凝固,早已气绝身亡,武士们又看了看被刺死的首领,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盐帮械斗
就在鱼令玄被刺杀三天后,江阳县也出了大事。
来自清流县的数千盐工五十年前从家乡请来一块白玉巨石,将它雕成乡神,供奉在乡神庙中,成为清流县盐工对家乡的精神寄托。
但就在这天晚上,这尊乡神被人推倒,并砸城数段,并在白玉上用朱砂写下了‘清流狗’三个大字。
清流县盐工一直和历阳县盐工关系恶劣,十几年来,双方为了争夺劳工市场而不止一次大打出手,每次都是官府调解后才平息下来。
而‘清流狗’一直就是历阳县劳工辱骂清流县劳工的口头禅,当清流县劳工顶礼膜拜的白玉乡神被砸碎并被亵渎的消息传出后,极度愤怒的情绪终于在清流县劳工中爆发了,数千名手执铁棍、刀剑的清流县盐工浩浩荡荡杀向历阳县盐工的聚居处。
历阳县盐工也紧急聚集了三千余人,手执木棍、铁棍、刀剑等器械和杀气腾腾的清流县劳工在长江边相遇了。
双方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喊声、叫骂声、惨叫声,数十年的积怨都在这一刻爆发。
江阳县的官府被惊动了,出动数十名衙役前去制止,但根本就制止不住,县令十万火急赶到江都县求援。
当天下午,扬州刺史刘晏、都尉罗紫玉率领近千名士兵赶到了械斗处,士兵们硬生生的将打斗的两县劳工分开,地上躺满了痛苦呻吟的劳工,足有三四百人。
“赶快救治!”
刘晏着令一起赶来的医师救治受伤劳工。
这时,罗紫玉上前低声道:“使君,伤亡十分惨重,死亡劳工不会少于四十人。”
刘晏的脸色极为难看,几天前,郭宋问过他,怎样才能让罗紫玉留任,自己当时说,除非发生大规模的民间械斗,现在果然发生了,不用说,这件事肯定和郭宋有关,这个混蛋到底做了什么?
这时,有士兵将双方的几名首领各自带上来,刘晏怒斥他们道:“你们看看,死伤这么多人,你们怎么不制止,任由他们发疯残杀?”
历阳县一名首领上前怒视对方道:“是他们无缘无故上门来挑衅,我们若不抵抗,父母妻儿都要被他们杀死,使君应该问他们才对?”
清流县的几名首领气极冷笑,“笑话,没有情况我们会无缘无故跑来,是谁砸了我们的白玉乡神像,还辱骂我们清流狗?你们干出这种人神共愤之事,还说我们无缘无故上门挑衅?”
“放屁!谁会砸你们那座破石像?”
“姓马的,你还有脸说不是你们干的?”
“统统给我闭嘴!”
刘晏一声怒吼,双方都都沉默了。
刘晏毫不犹豫道:“现在是两件事,一个是械斗之事,一个石像被破坏之事,首先先解决械斗之事,把受伤的人抬回去,立刻调治伤员,掩埋死者,然后各派代表跟随本官去调查石像被毁事件。”
“刘使君,我们死了二十四人,就这么算了吗?”历阳县首领怒道。
“我们也死了近二十人,谁来赔偿?”
“怎么赔偿的事情回头再说,赶紧把人先给我撤回去,胆敢再发生械斗,本官就视同你们造反,直接用军队镇压!”
在刘晏的强力施压下,两县劳工满怀怨愤地各自撤回了聚居地,他们并没有消除仇恨,反而仇恨更深。
罗紫玉叹口气道:“现在麻烦了,他们彼此敌视已深,只要稍稍发生事端,就会再次爆发械斗,我们得派人时时刻刻盯住他们。”
刘晏点点头,“这件事就烦请罗将军多多尽心,我会上书兵部,让你续任一年。”
“可是.....鱼令玄很快就会来接任卑职了。”
“鱼家之人都是靠权势上位,有几个有真本事?他们来只会把局势恶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会尽力挽留你。”
刘晏已经隐隐猜到鱼令玄一定出事了,这必然是郭宋的连环计,干掉鱼令玄,解决迫在眉睫的接任危机,然后再挑起劳工械斗事端,给罗紫云留任创造机会。
办法是很好,可这样一来,也就和鱼朝恩彻底撕破脸皮了,鱼朝恩必然会报复,还不知道他会对谁下手?
刘晏又交代长史李江南,让他去清流县的乡神庙调查石像被毁事件,刘晏则心事重重地赶回了江都县城。
刘晏刚刚赶到州衙,一名文吏便迎上来道:“接到泗州紧急通报,好像准备出任扬州都尉的鱼公子出事了。”
刘晏俨如一脚踩空,一颗心迅速向下沉,尽管猜到了鱼令玄会出事,但鱼令玄真出事的消息传来,还是让他心中十分紧张。
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道:“有没有书面的信函?”
“就是一封鸽信,在使君官房呢!”
刘晏连忙赶到自己官房,只见他的幕僚蒋云正在整理文书,蒋云是他真正的幕僚,年约三十余岁,精通文书,性格沉静,跟随刘晏已有十年。
他进刘晏进屋,连忙起身行礼,“使君回来了!”
刘晏点点头,又问道:“听说有泗州的鸽信?”
蒋云取过桌上一份抄件,递给刘晏,“这是抄件,鱼令玄在泗州被人暗杀。”
刘晏看了看抄件,心中也稍稍松口气,鸽信中没有说是谁下的手,也就是说郭宋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而且是在泗州下的手,嫌疑人都多得去了,至少在官方上和扬州扯不上关系。
他沉吟片刻道:“我也要写封鸽信,立刻发往京城!”
刘晏坐下写了两封信,一封鸽信紧急发给元载,鱼令玄在泗州遇刺身亡。
另外他又给兵部写了一份折子,阐述江阳县发生大规模盐场劳工械斗事件,扬州各地盐场形势不稳,要求兵部延长扬州都尉罗紫玉一年任期。
.........
长安,大明宫御书房内,元载正小心翼翼给天子李豫解释刘晏的上书。
“陛下,按照地方惯例,如果发生了大规模的民众骚乱,是可以适当延长地方都尉任期,一般是一年左右,而且微臣也看过原来第五琦的奏折,扬州各盐场的盐工之间确实常常发生大规模打斗,但像这次伤两百余人,死四十四人,是数十年来所罕见,极有可能还会爆发冲突,为了维护秩序,微臣认为罗紫玉可以延长任期一年。”
李豫沉默半晌道:“鱼相国也上了奏折,希望调荆州都尉杜纹接任扬州都尉,但朕没有批准,朕给他的理由是,希望能查清鱼令玄的死因,然后再考虑新的都尉人选,否则是对死者的不敬。”
“陛下的这个答复很有力,但扬州都尉一职关系重大,可以说是江淮盐税控制权的关键,希望陛下能把调查鱼令玄死因的期限放长一点,比如一年,这样盐税控制权就能稳稳掌握在我们手中了。”
李豫负手走了几步,缓缓道:“爱卿的想法我明白,但作为天子,朕首先要考虑法理性以及合理性,为调查鱼令玄的死因而暂不做扬州都尉调整,这只能说比较合理,可从法理性来看,扬州都尉统率的地方军只是为了维护地方治安而已,和其他各州的地方军没有什么区别,但要扬州地方军队护卫江淮盐场,在朕看来,法理性不通。”
“微臣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是指需要建立一支专门护盐场的军队?”
李豫点点头,“这个问题其实朕考虑了很久,五年前朕就在考虑这件事了,但你知道朕为什么迟迟没有推动这件事吗?”
元载沉思片刻道:“陛下是担心新成立的护盐军队被居心叵测的人操控吗?”
李豫没有回答,他站在窗口注视着远处,好一会儿才道:“仅仅在一个月前,任命谁为都尉的折子朕是看不到的,鱼令玄接任扬州都尉就不是朕批准的,兵部批准后就直接下发了,除非是任命将军或者大将军,朕才能做决定,可现在,都尉任命也由朕批准,爱卿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吗?”
“恐怕是李辅国被诛杀带来的效果!”
“相国说得没错,李辅国之死带来了很多想不到的效果,像这种任命谁为都尉,确实不需要朕插手,兵部可以直接任命,但现在兵部也把任命书送到了朕的御案上,可见人心向背啊!”
李豫长长叹了口气,回头对元载道:“就依相国的意见,由兵部、刑部和御史台三方组成刑案调查组,彻底查清鱼令玄刺杀一案的主谋,调查期限为一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抓住要害
“混蛋!”
鱼朝恩暴怒地大吼一声,将手中茶盏狠狠摔在地上,茶盏顿时摔得粉碎。
几名侍女吓得脸色惨白,深深低下头,旁边刘思古低声劝道:“翁父息怒,这样生气只会伤害自己身体,而且于事无补。”
鱼朝恩狠狠一拳砸在桌上,“让我们怎么能不生气,分明就是他们杀了三郎,现在还要去调查,调查个屁啊!这不就是贼喊捉贼吗?”
刘思古摆摆手,让几名侍女都下去,他这才低声道:“翁父,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替三郎报仇也要放一放,现在卑职担心江淮那边皇甫温很可能会撑不住,手中没有军队,根本控制不住盐场,除非翁父就此放弃,否则必须尽快想办法。”
“我当然不想放弃,我本来想另外任命都尉,只恨兵部那帮混蛋,竟然把任命权交给了天子,现在天子不肯任命新都尉,一定要等调查结果出来,口口声声说要还我一个公道,我现在急得跳脚也没有办法。”
刘思古沉吟一下道:“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鱼朝恩蓦地回头问道。
“翁父忘记去年董怀山替他父亲给翁父送过一封信吗?”
董怀山便是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的长子,他在京城为人质,但同时也是李忠臣在京城的联络人。
刘思古的话一下子提醒了鱼朝恩,去年李忠臣写了封信给自己,建议在扬州建立盐军,保护各盐场的安全,自己当时没有理睬他。
鱼朝恩负手走了几步道:“我知道李忠臣一直在打盐税的主意,我甚至怀疑之前刺杀刘晏,就是他派人所为,但我不相信他敢公开夺取朝廷的盐税?”
“他其实是想劝翁父组建盐军,然后以他的军队为基础,他不敢夺取朝廷盐税,但他想从盐税中抽成倒是真的。”
“但现在找他有什么意义?”
鱼朝恩不解问道:“难道现在再让他去扬州组建盐军,恐怕不现实吧!”
“卑职并不是说让李忠臣去组建盐军,而是指盐军这件事,卑职觉得由地方军去护卫盐场,显然不太合适,只能说临时充数可以,但如果我们组建了盐军,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驻盐场了。”
鱼朝恩负手来回踱步,心中在暗暗评估自己组建盐军的可行性。
如果刘思古在五年前提出这个建议,或许自己还有操作的余地,那时,军队还受太上皇的余威影响,普遍保持中立。
现在随着时间推移,军方都已渐渐向天子靠拢,鱼朝恩担心,提出建议的是自己,但最后摘桃子的却是别人,尤其关陇贵族和几大世家的势力极大,组建盐军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会放过?
“这个方案先放一放,还有别的办法吗?”鱼朝恩踌躇良久,还是决定不能冒这个风险。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指控李忠臣企图谋反,比如收买李忠臣的一名左右,让他向朝廷告发,李忠臣有称帝野心等等,然后翁父主动请兵出击,动用十万神策军彻底剿灭李忠臣,然后留三万神策军部署在江淮一线,江淮的财源命脉不就掌握在翁父手中了吗?”
“不行!”
鱼朝恩这一次毫不犹豫,一口便回绝了刘思古的建议,“神策军必须驻扎在京城,哪里都不能去,这个办法不妥。”
刘思古暗暗叹息一声,这其实是最好的办法了,鱼朝恩还是缺乏魄力啊!
“先生还有别的办法吗?”鱼朝恩又继续向刘思古施压。
刘思古无奈,只得道:“还有一个办法,其实是下策,我不太建议翁父采用。”
“不妨说来听听!”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釜底抽薪,我们暂时按兵不动,等到税钱运输进京的环节再做文章,只要翁父稍稍给沿途军阀一个暗示,卑职相信无论淮西的李忠臣,还是汴州的田神玉都不会无动于衷,那时,我们或许就能浑水摸鱼了。”
鱼朝恩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倒不错。
.........
郭宋在一名文吏的带领下,走进了刘晏的官房,他将厚厚一叠资料放在刘晏的桌上。
“这是四十二名盐铁判官的详细资料,应该比较可靠。”
刘晏顿时又惊又喜,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东西,四十二名盐铁判官他都认识,但也就认识而已,对方究竟是什么底细,他都一无所知,有了这份资料,就至少给他节省了三年的时间。
他连忙从中间找出一份资料,“就是此人,叫做余家绪,资格最老的盐铁判官,也是一个老顽固,坚决不肯把盐铁仓库的税钱转回转运司,我已经拜访他三次了,他就是死活不肯。”
郭宋接过他资料看了看,居然已经担任二十年的盐铁判官,李志父亲还是调查得比较详细,此人是裴遵庆一手提拔起来,裴遵庆已经九十余岁,住在家乡闻喜,依旧是裴家的顶梁柱,这个余家绪每年两次去闻喜拜访裴遵庆,典型的裴家在江淮的势力代表之一。
“此人很重要吗?”
刘晏点点头,“现在军队已经入驻盐场,负责押解税钱去转运司,以后问题不大了,但以前的税钱怎么办?去年一年和今年前九个月的盐税,整整一千五百万贯,都放在盐铁监仓库,我想把它们都转到转运司仓库来,必须要各盐铁判官改签,有了改签单,就算皇甫温不同意,我也可以动用军队强行搬运。”
“所以使君就想先说服这个余家绪改签,有他带头,其他盐铁判官就会跟从,对吧?”
“正是这样,我又找了其他几人,大家嘴上同意,但都没有行动,我才知道,大部分人都在观望这个余家绪的态度。”
郭宋想了想道:“这个余家绪是裴家的人,难道裴家是支持鱼朝恩?”
刘晏苦笑一声道:“也不能这么说,裴家是支持郑王,而郑王现在又和鱼朝恩绑在一起,所以资料说这个余家绪是裴家的人,我才恍然大悟,难怪会如此顽固,死活不肯答应。”
“这个人就交给我吧!我今晚就去拜访他。”
........
入夜,江都县城东余家绪的府上来了一名重要客人,盐铁监令皇甫温。
余家绪的顶头上司应该是江淮盐铁转运使刘晏,但也可以说是皇甫温,这是前任盐铁监令第五琦同时兼任江淮转运使时形成的惯例,盐铁监令直管盐铁判官。
余家绪年约五十岁,身材干瘦,一张长脸显得十分精明能干,他是河东太原人,家境贫寒,从小便在裴氏家学读书,后被裴家推荐到太学深造,二十三岁时出仕,坐过县丞、县尉,三十岁起便在扬州出任盐铁判官,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有好几次朝廷都要把他调走,但被裴家拦住了,他这个位子的职务不高,只是正六品,但十分重要,同时这也是余家绪升官的极限。
在安史之乱前,如果不是科举出身,那么官职最多只能做到正六品,安史之乱爆发后,停止了科举,这个朝廷的潜规则就改成为:如果不是世家或者权贵家族嫡系子弟,做官也最多只能做到正六品。
余家绪是裴家门生,连裴家子弟都不是,所以他的官职升到正六品也就到顶了。
余家绪恭恭敬敬将皇甫温请到贵客堂,又让侍女上茶,皇甫温端起茶盏问道:“听说刘刺史已经拜访过余判官三次?”
余家绪叹口气道:“军队强势将盐税运去转运司仓库,我们无法和军队抗拒,也就罢了,但刘刺史还要追究以前的税钱,要求我们签署改单,这个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皇甫温点点头,“余判官的态度令人赞赏,希望余判官能继续坚持原则,鱼相国就常说,坚持原则的人都会有回报,余判官明白我的意思吗?”
“卑职愚钝,请监令明示!”
皇甫温淡淡道:“鱼相国说,只要你坚持原则到底,明年这个时候,升你为正五品江淮盐铁监副使。”
余家绪心中大喜,连忙起身道:“我一定不会让监令和鱼相国失望!”
皇甫温得到满意的表态,便起身告辞了,余家绪一直把他送出大门,望着皇甫温马车消失,这才回到贵客堂。
他刚走进贵客堂却吓了一跳,只见房间里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负手背对着他。
“阁下是什么人?”余家绪后退一步,厉声问道。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认识这面金牌!”
男子取出一面金牌,向后展示,“认识它吗?”
余家绪一眼认出了金牌上的四个字:‘如见朕面’。
他顿时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单膝跪下,“微臣余家绪听候圣谕!”
年轻男子自然就是郭宋了,他戴着一张面具,使他变成一个三十余岁的青脸浓眉大汉。
郭宋收起金牌冷冷道:“看来你是更相信奸阉能够取代大唐皇帝,我说得没错吧!”
“在下不敢,在下绝对忠于大唐,忠于天子?”
“是吗?”
郭宋冷笑一声,“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忠于天子,那我限你在明天中午之前,把所有的盐税全部改签到转运司仓库。”
余家绪半晌道:“我余家绪忠于大唐天子,可阁下不是!”
郭宋转身一把揪住他脖领,恶狠狠道:“既然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我就告诉你,你长子余坚十五岁,次子余强十三岁,都在闻喜裴家家学读书,你三子余农九岁,你如果明天中午前不签,我会让你一个一个看到三个儿子的人头!”
“你....你在威胁我!”
郭宋冷冷道:“李辅国、鱼令玄一样地被我杀了,你算什么?我杀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不信你就试试看!”
说完,郭宋将他扔在地上,转身而去,等余家绪回头时,身后已人影皆无,余家绪无力坐在地上,后背大汗淋漓,对方竟然把他的家底都摸透了。
第一百四十章 押运重任
在敏感时刻,各种消息传播得尤其迅速,次日上午,一个内部消息震惊了所有的盐铁判官,资历最深的盐铁判官余家绪将去年到今年的全部盐税单全部改签,从原来的盐铁司仓库改签到转运司仓库。
这个消息很快被确定为真实,有了余家绪带头,所有的盐铁判官都纷纷改签税单。
形势在一天便逆转了,皇甫温气得暴跳如雷,几次去找余家绪算帐,但都扑了个空,余家绪深知皇甫温不会放过自己,他在改签了税单后便躲藏起来,使局势无法挽回。
皇甫温在气急之下,直接使用了盐铁监令的权力,将余家绪停职,余家绪是六品朝廷命官,将他免职或者革职,那是吏部的权力,就算是盐铁监的主官,也最多将手下停职。
下午时分,皇甫温独自坐在官房里生闷气,忽然,一名小吏匆匆奔了进来,急声禀报道:“启禀监令,我们盐铁司的仓库被军队包围了,他们要把所有的税钱拉走!”
皇甫温顿时跳了起来,大步向后面官仓走去。
盐铁监官衙和江淮盐铁监官衙合并在一起,盐铁监本身只是一个行政管理机构,像盐场、仓库、码头、船只这些具体的职能部门它统统没有。
盐铁监的仓库实际上是江淮盐铁转运司的仓库,只不过江淮司两大仓库中的盐铁仓库被盐铁监控制了而已。
盐铁仓库就在官衙北面,里面囤积了一千五百万贯税钱,准备明年春天运回长安。
此时仓库已被近千名士兵团团包围,刘晏身穿官服,神情严肃,对掌管仓库的仓曹参军喝令道:“我以江淮盐铁转运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将仓库开启,否则我将以抗令之罪抓捕你!”
仓曹参军惊慌失措,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皇甫温快步走了过来,冷冷笑道:“呵呵!刘使君好大的排场,居然动用了这么多军队。”
他又向站在一旁都尉罗紫玉质问道:“罗将军,你率军包围盐铁监的仓库是什么意思?”
罗紫玉不慌不忙道:“启禀皇甫监令,首先这是江淮盐铁转运司的仓库,现在江淮盐铁转运使刘使君手中人手不足,请求地方军队帮忙,完全是在卑职的职责范围,希望皇甫监令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皇甫温哼了一声,目光又转到刘晏身上,“税钱已入库登账,不准再移动,这是盐铁监的基本的规则,刘使君会不知道?”
刘晏淡淡笑道:“基本规则也有特例,如果盐铁判官改签税单,将税钱转库,这也是完全符合规则的。”
他举起厚厚一叠改签转库单,注视着皇甫温道:“这就是盐铁判官的改签转库税单,请问皇甫监令,我有哪一条违规了?”
皇甫温知道已经拦不住刘晏了,对方有凭据,有军队,再斗下去,自己只会自取其辱,他只得重重哼了一声。
“我看你就根本没有把鱼相公放在眼里!”
刘晏走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看皇甫兄是没有把圣上放在眼里,你觉得鱼朝恩还能支撑多久?只怕到时你们京兆皇甫家族会因为你而列入奸阉一党,你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皇甫兄好好想一想吧!”
皇甫温脸色大变,他转身便快步离去了,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刘晏见他走远,便一挥手,“打开仓库!”
仓曹参军立刻带领手下上前打开了仓库大门,里面全部是装在大木箱子里的铜钱和白银,每个箱子上都有编号,对应每一张解税入库单。
“大家当心,不要让箱子散了!”
近千名士兵推着大车,一起动手,将一箱箱税钱运往城外的转运司仓库。
.........
时间渐渐进入九月,刘晏已经完全控制江淮盐税,皇甫温当然也不是被彻底架空,他只是江淮一块无法染指,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江淮以外,但那些都是盐税的小头。
这天上午,郭宋来到刘晏的官房,抱拳施礼道:“使君找我?”
刘晏放下笔笑道:“听说郭公子打算回去了?”
“正是,刘使君掌控了盐税,我的任务也就完成,是该回去了。”
刘晏苦笑着摇摇道:“现在谈控制盐税还为时尚早,罗紫玉随时会被调走,只要换一个偏向鱼朝恩的都尉,恐怕局势就会翻盘,就算是现在,我也谈不上完全控制盐税。”
“刘使君还有难处?”郭宋听出了刘晏话中有话。
刘晏点点头,从桌上取过一份牒文,“这就是我找你来商量的原因,刚刚接到户部的官牒,要求我们尽快将库存盐税运回京城。”
郭宋一怔,“不是应该明年春天才转运进京吗?”
刘晏微微笑道:“每年三月只是财税结算期,并不一定要春天入京,比如今年春天运输粮食占用了大量槽船,导致去年的盐税积压到现在,而朝廷年底财政开支紧张,所以想赶在河水结冰前把这批盐税运入京城。”
“会不会是鱼朝恩故意安排盐税进京?”
“不会!接替皇甫温的户部侍郎是韩,他同时兼任度支使,是一个十分刚直的大臣,绝不会屈服鱼朝恩的压力,我不是担心朝廷,而是担心路上。”
郭宋明白了刘晏的担心,他笑了笑道:“使君担心路上会出事?”
刘晏站起身走到窗前,注视窗外,半晌问道:“公子对大唐各地割据的军阀了解多少?”
“略知一二吧!使君为何会提到他们?”郭宋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一直主管大唐财政,我对各地的财政情况了解得非常透彻,各地军阀和朝廷一样,最大的掣肘都是财政紧张,他们拼命扩军,但扩军要钱,所以这些军阀都在千方百计搞钱,好一点的鼓励经商、扩大财源,恶一点则盘剥农民、沿途设卡,更恶劣一点的则贩卖私盐、挖掘古墓,所有我很担心,一旦税钱进京,加上某些人的怂恿,沿途军阀会不会铤而走险?”
郭宋立刻道:“如果使君担心,那就申请朝廷派军队护航!”
“我当然要申请,但就算军队护航也只能从洛阳起始,中间的江淮和中原地带就只能靠自己。”
“为什么?”郭宋不解问道。
“因为汴、宋、亳、徐四州是田神功的地盘,田神功忠心于朝廷倒也罢了,但他年初去世后,汴、宋、亳、徐四州就被他兄弟田神玉接掌,田神玉这个人很会做表面文章,他表面上继承兄长遗志,忠于朝廷,但实际上他野心勃勃,暗中勾结鱼朝恩,几次请求朝廷封他为陈留郡王,你要知道,一旦封郡王,就等于朝廷承认他为藩镇了,所以朝廷一直不肯承认,双方僵持到现在,所以汴宋地区很敏感,朝廷军队轻易不会进入,以避免逼反田神玉。”
“那泗州、楚州和扬州呢?朝廷军队也不能护航吗?”郭宋继续问道。
刘晏苦笑一声道:“这三州又涉及到另外一个军阀,淮西李忠臣,他是朝廷承认的藩镇,但朝廷和他达成过协议,他的军队不能向江淮扩张,朝廷的军队也不进江淮,一旦朝廷军队进入江淮,就会被他找到口实,他可是做梦都想控制扬州啊!”
郭宋这才终于理解了藩镇割据的现状,实际上就是朝廷和藩镇之间的各种妥协,朝廷或许是因为力量不足以削藩,只能暂时容忍,而藩镇同样也只是力量不足以扩张而暂时从权,一旦各自力量足够,这些协议对他们只是一张废纸。
“使君认为李忠臣和田神玉要派军队来抢夺盐税?”
刘晏沉默一下道:“昨天皇甫温给了我一个暗示......”
“皇甫温?”
刘晏笑道:“除了宦官,没有人会真正忠心于鱼朝恩这种阉党,鱼朝恩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把自己和郑王捆绑在一起,形成了支持他就是支持郑王这种势态,我从来就不相信,堂堂的京兆望族皇甫氏会效忠于一个宦官。”
说到这,刘晏注视着郭宋道:“这次盐税进京非同小可,我会亲自押送,希望你能在暗中协助我。”
第一百四十一章 水贼张燕
运送一千六百万贯盐税进京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江淮转运司动用了八百艘大型槽船,每艘槽船可运载货物千石以上,加上还有两百艘槽船的粮食也一并跟随进京,一共千艘大船,延绵二十余里,扬州地方军倾兵而出,两千士兵全部上船,负责押送船队北上。
光纤夫就征召了七百余人,尽管规模庞大,但这在漕运异常发达的隋唐时代还只能算一般,唐朝在安史之乱后还能维持了一百多年,关键就得益于漕运,江淮、江南地区的各种物资财富源源不断输送去长安。
事实上,历史上著名的开元盛世也是因为漕运发展,使江南、江淮物资能运送到北方,庞大的物资财富在扬州中转,成就了扬州这个天下第一商业大城。
隋炀帝杨广开凿的大运河至今还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郭宋接受刘晏的委托,成为这次盐税北上的实际护卫者,与此同时,藏剑阁派出了四十余名武士南下保护盐税进京,鱼朝恩也派出上百名武士,在杨万花的率领下企图浑水摸鱼。
闻风而动的还有李忠臣和田神玉,不过两人都不敢公开明抢朝廷盐税,而是派出得力手下,暗中拦截部分盐税。
一时间,围绕着这批盐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大型槽船有点像今天的水泥船,船很高,上面有一层木盖,后面还有一座竹棚,作为随船人员的遮风挡雨之地,而装税钱的大木箱则放在木盖下面的底舱内,因为木箱很沉重,想偷钱是不可能的,只能将整艘船偷走,为此,转运司又用粗铁链将船和船之间都锁死。
郭宋也坐在船上,他携带了十壶箭,不仅是他,郭宋还要求每个士兵都携带弓弩,一旦有人故意靠近漕运船只,立刻放箭射杀。
一千艘槽船在运河上浩浩荡荡航行,每艘船上都插着一面红色的三角官旗,运河上所有的船只看见官旗都必须避让,这不仅是规矩,也是一种警告,如果不服从警告,想故意靠近官船,被射杀也是白死了。
这是无数船夫付出生命代价才建立起来的血的规矩。
白天大家都很警惕,视线也很好,一般白天不会出事,关键是夜里,各种危险都是在夜里出没。
这天清晨,船只开始进入淮河,经过一夜的警惕,士兵都有点疲惫不堪,很多人都钻进竹棚里睡觉了。
郭宋位于船队中间,他让孙小榛带着十几名武士守在船尾,刘晏则在船头,在两岸还有数十名藏剑阁的武士在警戒。
“郭公子!”
郭宋听见有人叫自己,他一回头,只见都尉罗紫玉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原来是罗将军,这要是去船尾吗?”
罗紫玉点点头,“我去巡视一圈,看看昨晚的情况。”
“罗将军不妨坐一坐!”
罗紫玉在郭宋身边坐下,笑问道:“我听刘使君说,这次公子回京城,就不再来扬州了?”
郭宋点点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后续的事情就得依靠刘使君和罗将军了。”
罗紫玉沉默一下问道:“听说可能会组建盐军?”
“或许吧!但近期应该不会,如果罗将军有兴趣,我可以帮你给天子提一提!”
“多谢郭公子!”
郭宋笑了笑,又漫不经心问道:“听说罗将军原来是跟随陈玄礼大将军?”
“是啊!一场天王寺之变,多少人被牵连。”
“窦仙来是怎么回事?”
郭宋索性直入主题,包括公孙大娘在内,对这个人都有点遮遮掩掩,郭宋倒不是好奇,他回京后很可能会面对此人,他必须要把前因后果弄清楚,这个罗紫玉也参加了天王寺之变,他应该也知道内情。
罗紫玉一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天王寺之变失败的原因很多,那时天子皇位不稳,各卫大将军都采取中立态度,鱼朝恩的权势正是如日中天之时,简单来说,就是推翻鱼朝恩实力还不够,但天王寺之变失败的直接原因却是窦仙来背叛了天子,可他为什么会背叛天子?”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郭宋淡淡道。
“这里面可能涉及到关陇贵族之间的内斗,我也只能简单说一说。”
“罗将军请说!”
罗紫玉想了想道:“简单说来,其实就是窦家、元家和独孤家族之间的矛盾,这三家的矛盾从开国至今一直就很深,在太上皇的夺门之变中,元家和独孤家都采取了中立态度,唯独右卫大将军窦仪在夺门之变发挥重要作用,可窦仪却是肃宗皇帝一手提拔起来,他背叛了肃宗皇帝,这就导致当今天子对窦家有些不满,所以元家得了相国之位,而独孤贵妃成为事实上的皇后,窦家却一无所得,窦仪还因为醉酒失态,被免去了大将军之职。”
郭宋点点头,“所以窦仙来的背叛实际上是窦家的背叛,是这个意思吗?”
“窦家当然不会承认,一口咬定这是窦仙来自己的问题,虽然窦仙来的性格是有些孤僻阴冷,但天子待他不薄,他却在关键时刻背叛了天子,这里面肯定有窦家的影响。”
“他是怎么背叛天子?”郭宋又问道。
罗紫玉冷笑一声,“鱼朝恩要去天王寺陪同天子上香,天王寺内已布下重兵,结果鱼朝恩快到天王寺时,窦仙来忽然跳出来刺杀,还失手被擒,一下子就暴露了天王寺内擒杀鱼朝恩的计划,当时我亲眼看见窦仙来刺杀鱼朝恩,非常拙劣,哪有半点高手的样子。”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的叫喊声,郭宋站起身望去了,只见后面数里外,一艘至少两千石大船已经靠近了船队,大船桅杆上挂着一面黑豹旗。
罗紫玉脸色一变,“是水贼张燕!”
郭宋摇摇头,“未必是水贼!”
他果断对罗紫玉道:“罗将军速去船头,防止对方声东击西,船尾这边我来处理!”
罗紫玉点点头,转身向船头奔去,郭宋则背上两壶箭,手执强弓向船尾疾奔而去。
对方是两艘大船,显然是埋伏在淮河入口附近,当船队进入淮河后,两艘船便杀上来了。
两艘船上都是黑衣人,约有百人左右,个个体格彪悍,相貌狰狞,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砍断船尾第四十艘船的铁链,将最后四十艘槽船劫走,事实上,后面两百艘槽船运输的都是粮食,并不是银钱。
黑衣人显得很有章法,他们兵分三路,一队冲到前面,阻挡护船士兵过来支援,另一队冲到后面,阻挡船尾的官兵,中间一队则跳上了目标槽船,船上的两名士兵被他们砍翻落水。
一名身材十分魁梧的大汉手执利斧狠狠向铁链砍去,“当!”一声重响,火光四溅,铁链和斧刃同时被崩了一个豁口。
大汉高高举起了利斧,就在这时,一支箭嗖地射来,力量强劲,正中大汉额头,‘噗!’箭射穿了大汉的头颅,大汉当即毙命,翻身坠河。
另一名大汉冲过来拾起斧头,继续砍向铁链,但不等他斧头举起,又是一箭射穿了大汉的额头,大汉栽落水中。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相隔两艘船外,一名年轻男子手执弓箭站在竹棚上,引弓之处,箭无虚发,必有一人中箭。
竹棚上之人正是郭宋,他及时杀到,在关键时刻,一箭射倒了执斧大汉,紧接着他又连发五箭,射杀了五名十分厉害的水贼,使两头激战形势开始逆转。
“你们这群蠢猪,用盾牌顶住,给我砍断铁索!”
郭宋目光一转,看到了喊话之人,是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刚从船舱里出来,指挥士兵夺船,这应该就是对方的主将了。
郭宋当即立断,抽出一支箭,搭弓上弦,拉了一个满弓,一箭射出,这一箭略略左偏一点,他料定对方会立刻钻进船舱。
果然,对方主将在喊完话后,正要钻进钻进船舱,这一箭瞬间射到,对方主将毫无防备,被一箭射穿后颈,箭尖从咽喉透出,对方主将扼住脖子,一头栽进了船舱。
这时,数十名唐军士兵赶到,他们一起举弩放箭,对方大船上的黑衣水贼纷纷栽倒。
几名水贼用盾牌掩护,企图继续砍断铁链,但这种防护意义并不大,郭宋连发两箭,第一箭射中了执盾者的脚踝,执盾者惨叫着摔倒,失去了盾牌的护卫,举斧大汉被一箭射穿头颅,连人带斧一起坠入淮河。
增援的士兵越来越多,黑衣人不断被杀死,加上主将已死,剩下的三十几名黑衣人无心再夺盐税,他们张开船帆企图逃走,却被郭宋一箭射断绳索,几名士兵射出火箭,点燃了船帆,大火燃烧着船只,向岸边漂去。
这场偷袭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护船士兵伤亡七人,对方却阵亡七十余人,
郭宋将两名活捉的黑衣人扔到刘晏面前,冷冷道:“不是什么水贼张燕,就是李忠臣,冒充水贼来抢我们税钱,率军之人是他侄子李元绛,已被我一箭射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深入虎穴
船队在傍晚时分便离开了淮河,从临淮县转道进入泗水,脱离了李忠臣的势力所及,此时船队在泗州,泗州虽然不是田神玉的地盘,但已经属于田神玉的势力范围。
泗州再前行是徐州、徐州之后是亳州,然后是宋州、再是汴州,而徐、亳、宋、汴四州都是田神玉的核心地盘,不像李忠臣,扬州、楚州都不是他的地盘,他还得假扮水贼来抢船。
田神玉则完全不需要,他一个命令便可船队扣押,田神玉本来就是一个雁过拔毛之人,加之财源紧张,这次税船进京,他不拿下百万贯钱,绝不会让税船轻易离去。
果不其然,十天后,船队进入汴州不久,田神玉便以十年来朝廷累计拖欠汴宋军军费五十万贯为理由,派出一万军队将船队扣押在开封县外。
刘晏心急如焚,一方面命令罗紫玉看守住船队,另一方面,他紧急写信给京城,要求朝廷出面向田神玉施压放船。
数日后,天子李豫下旨,令虎牢关主将李灵曜率三万军队屯兵郑汴交界处,又赐给刘晏圣旨,要求田神玉立刻放船。
但田神玉却不为所动,坚持要朝廷付出五十万贯军费后,他才会放船队西去。
开封县是一座雄县,城池宽厚高大,县城内人口超过万户,商业十分繁华,汴宋节度府就位于县城北面,占地数百亩,除了官衙和后宅外,还有一座可容纳三千士兵的军营。
官衙气势雄伟,十八级台阶上站着十八名执戈士兵,台阶两边各有一座巨大的白玉狮子,脚踏石球,悯怀众生。
在官衙斜对面有一座颇有规模的酒楼,就叫田氏酒楼,由田家投资建成,也是开封县的第一大酒楼,生意十分兴隆。
这天傍晚,田氏酒楼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三层楼都坐满了,在靠窗最里面的一张小桌前坐着郭宋和孙小榛,郭宋慢慢地喝着酒,目光注视着不远处的节度府。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府门前,马车四周有数十名骑兵护卫,孙小榛低声道:“田神玉是出了名的讲究排场,从前面官衙到后面府宅,明明有一扇小门相通,他偏不走小门,非要坐马车绕一圈,从后面的府宅大门进去。”
这时,从官衙大门内出来三人,后面是两名大将,为首是一名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皮肤黝黑,身穿一件紫色三品官服,腰束玉带,头戴纱帽,相貌十分严峻。
郭宋问道:“前面那个就是田神玉吗?”
孙小榛点点头,“就是他!”
孙小榛两年前曾在开封县呆过半年多,这边的情况还是比较熟悉。
他又对郭宋道:“你看左面那个将领,叫做杨惠元,右面那个将领叫做邢延恩,再加上围困我们船队的大将范知新,这三人号称汴宋三虎,武艺都十分高强,他们三人是前任汴宋节度使田神功的左膀右臂,他们三人原本驻扎宋州、亳州和徐州,传闻田神玉对他们三人不放心,把他们都召回来,用自己的心腹替换他们。”
郭宋细看三人,只见田神玉坐上了马车,另外两名大将毕恭毕敬地站在马车前,态度异常恭顺,一直望着马车走远。
但马车走远后,两人便再没有说一句话,就像彼此陌路人一样,各自走了,郭宋若有所思,问道:“杨惠元和邢延恩有矛盾?”
孙小榛想了想道:“杨惠元和范知新有很深的过节,好像是杀妻杀子之仇,这是公开的秘密,汴宋人都知道,但杨惠元和邢延恩之间没听过有矛盾。”
这时,旁边一名老者慢悠悠道:“本来杨惠元和邢延恩之间有儿女婚约,年初邢延恩毁了婚约,让儿子娶了田神玉的女儿,杨惠元就和他翻脸了,现在是邢延恩和范知新联手对付杨惠元,这就是田神玉的手段,用一门婚姻就把三人的关系挑拨了。”
郭宋又笑着问道:“这样说起来,杨惠元岂不是深恨田神玉?”
老者向两边看看,低声道:“有传闻说,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在暗中拉拢杨惠元,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完,老者向他们两人摆摆手,小声道:“这座酒楼就是田神玉开的,耳目众多,你们不要再谈论他们了,以免惹祸上身。”
郭宋连忙抱拳感谢,“多谢老丈提醒!”
不多时,老者结帐走了,此时天色已快黑下来,郭宋便对孙小榛道:“按照我给你的计划行动,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孙小榛也起身匆匆走了。
郭宋又独自喝了几杯酒,这才结了帐,起身下楼而去。
他就住在相邻不远处一家客栈内,郭宋回房后不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郭宋这才换了一身黑色武士服,将一张面具戴在脸上,弓箭和黑剑都背在身后,将一切收拾停当,他借着夜色的掩护,翻身离开了客栈,向田神玉的府宅摸去........
孙小榛出了城,骑马来到了城外的码头,码头南面停泊着长达二十余里的税钱船队,岸上驻扎了一万军队,专门看守这支船队。
不过田神玉表面文章还是做得不错,他要朝廷主动奉上五十万贯钱,而不是自己去抢夺税钱。
表现出来,就是看守军队和船队相安无事,岸上的军队并不去骚扰运钱船队,但前提是船队必须老老实实停泊在岸边,一旦擅自离开,后果就严重了。
孙小榛找到了首船,一眼便看见了罗紫玉,孙小榛连忙挥手大喊:“罗将军!”
罗紫玉连忙让孙小榛上了船,问他道:“郭公子呢?”
“师叔在县城内,今晚会有行动,我要见老爷子,他在哪里?”
罗紫玉指了指船舱,叹口气道:“使君气得病倒了!”
孙小榛走进船舱,只见满头白发的刘晏躺在榻上,紧闭着双目。
刘晏昨天拿天子的圣旨去施压田神玉也没有用,他又气又急,竟然病倒了。
“老爷子,你醒醒,我有重要事情要向你禀报。”
刘晏慢慢睁开眼睛,叹口气问道:“是孙少郎,郭宋呢?”
“我师叔今晚会有行动,我是特来通知老爷子!”
刘晏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郭宋身上,他一把抓住孙小榛的手,急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快说!”
孙小榛附耳对刘晏说了几句,刘晏眼睛一亮,以前他有点不太赞成郭宋的种种冒险行为,但现在他也豁出去了,与其束手无策,不如背水一战。
刘晏挣扎着坐起身,写了一封信,连同天子圣旨一起交给孙小榛,“就烦请孙少郎跑这一趟了。”
孙小榛拿着信和圣旨匆匆走了,刘晏又将罗紫玉叫入船舱中,吩咐他道:“两更时分,见城头起火,便立刻将船队转移到对岸!”
.........
郭宋已经潜伏进了田神玉内宅,在这座占地约百亩的巨宅里生活着田神玉的一大家子,田神玉有十几房妻妾,给他生了八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另外他膝下还有十几个孙子孙女,可谓儿孙满堂,每天都能尽享天伦之乐。
可惜他的野心和贪欲即将葬送这一切。
田神玉也十分警惕,他不仅护卫严密,而且每天晚上都会在不同的妻妾房中过夜,他光是内书房就有七间之多,令人摸不清他的行踪。
但郭宋在他府宅中已经呆了一个时辰,早已将他的行踪摸得清清楚楚。
在田神玉第七房小妾的院子里站着十几名亲兵,手提战刀,来回巡视踱步,周围墙上也藏有暗哨,防范异常森严,滴水不漏。
但防范再森严也有薄弱处,后院便是薄弱处,书房后院无窗,从后面无法进入书房,后院的防范就稍稍显得薄弱。
墙边树上一名暗哨忽然闷哼一声,挂倒在树上,树上一个黑影俨如大鸟一般,凌空跃过后院,轻巧地落在房顶上,没有落在瓦上,无声无息。
他揭开几片明瓦,轻巧一跃便翻进了隔壁房间........
田神玉还在书房内喝酒,这是他最大的嗜好,收集了天下各种美酒,每天睡觉前都会细细品味一番。
田神玉此时品尝的酒是来自京城的眉寿酒,他极为喜爱,收藏了数十瓶,他尤其喜欢眉寿酒的小瓶,他年过六旬,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狂饮,必须注意保养,这种小瓶酒正适合他。
田神玉斟满一杯酒,刚要端起来,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田公独自饮酒,岂不寂寞?”
田神玉吓得浑身一抖,霍地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一把黑剑已经冷冰冰顶住自己脖子。
田神玉慢慢冷静下来,心中迅速寻思对策,口中却问道:“阁下是怎么进来的?”
“你的亲兵防御有漏洞,顾前却不顾后。”
“可我这里没有后窗!”
郭宋冷笑一声,“你不用耽误时间,现在问这些毫无意义。”
田神玉叹口气,“我可以下令放船队离去。”
郭宋笑了笑道:“听说令兄当年纵兵抢掠扬州,得到一方罕见玉璧,田公还在酒宴上炫耀其美质,号称小和氏璧,可否借我一观?”
田神玉心中顿时燃起一线希望,连忙道:“玉璧就在你身后架子的锦盒里,我可以送给你,只求阁下饶我一命。”
郭宋摇了摇头,淡淡道:“你想错了,我每杀一个重要人物,都要取一件宝物作为战利品,这是我的规矩,杀李辅国是如此,杀鱼令玄也是如此,田公也不会例外!”
田神玉大惊,滚翻下地,刚要大喊,只觉脖子一凉,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郭宋一剑斩掉了田神玉的人头,在他身上擦干宝剑上的血,收剑入鞘,转身在博古架上取过一只精盒,里面果然是一方罕见的玉璧,白光莹莹,无一丝瑕疵。
“还真是件宝贝!”
郭宋将玉璧用布包好,放入腰囊中,又用布蘸上鲜血在墙上写下一行大字:‘背叛永嘉郡王,杀之为儆!’
不管怎么说,这个黑锅先让鱼朝恩背上。
第一百四十三章 股掌之间
一更时分,孙小榛骑马疾奔到了郑州境内,远远便看见官道边的一座巨大军营,孙小榛奔至军营门口,立刻有士兵大喊:“站住!再奔前就放箭了!”
孙小榛连忙勒住缰绳,高声大喊道:“我是从开封县过来,奉扬州刺史之令,紧急求见李将军!”
主将李灵曜年约四十余岁,长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他原本是仆固怀恩帐下大将,七年前参与剿灭割据陕州造反的周智光有功,被封为左骁卫将军,率三万军坐镇虎牢关,拱卫洛阳、长安一线。
这次他封天子旨意屯兵于郑、汴交界处,目的也是向田神玉施压,逼他放行扣押的朝廷税船。
李灵曜听说刘晏派人来见自己,急召入大帐,片刻,亲兵将孙小榛领了进来,孙小榛躬身行一礼,取出刘晏的信件和圣旨交给李灵曜,“请将军过目!”
李灵曜看完了信,一时沉吟不语,刘晏在信中竟然告诉自己有人将刺杀田神玉,汴宋军必然混乱,正是朝廷收回汴宋徐亳四州的良机,让他火速进军开封县,以城头火起为号。
李灵曜也认识刘晏,一个很稳重的老臣,怎么也变得如此冒险,居然要靠刺杀来解决问题,田神玉哪里是那么容易刺杀得了?
孙小榛有些着急道:“李将军不相信信上的话吗?”
“我有点不解,刘刺史是派谁去刺杀田神玉?”
“不是刘刺史派人,是.....是藏剑阁的顶级高手,就是刺杀李辅国之人。”
李灵曜顿时恍然,原来不是刘晏派去的刺客,藏剑阁的高手,那不就是天子派出的刺客吗?
这时,孙小榛拿出了自己腰牌道:“李将军,我也是藏剑阁的武士,绝无虚言!”
李灵曜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点点头,“我召集军队出发!”
李灵曜立刻下令大军集结,一刻钟后,三万大军离开了军营,疾速东进,向开封县浩浩荡荡杀去。
..........
开封县西城的一座占地十亩的官宅内,大将杨惠元刚刚才睡下,这段时间杨惠元心情很恶劣,他跟随田神功东征西讨十余年,战功赫赫,算得上是汴宋军第一元老。
田神功去世后,其兄弟田神玉接管汴宋军,弟弟继承兄长的基业也就罢了,偏偏田神玉对军中元老不能容忍,剥夺了军权不算,还用联姻来挑拨关系,令杨惠元心灰意冷。
半个月前,河北田承嗣秘密派人拜会了他,愿意扶持他为汴宋节度使,这让杨惠元着实有些心动,他手下也有数千军队,以他的资历,割据一州完全没有问题,这两天他一再向田神玉提出驻扎宋州的要求,却田神玉一口回绝,今天还把他大骂一顿,并警告他离田承嗣远一点,否则必杀他祭旗。
田神玉的威胁令杨惠元心中杀机迸发,明天他会再求一次田神玉,若田神玉还是回绝,那就休怪他杨惠元不讲情面了。
就在这时,帐外‘砰!’一声巨响,顿时将杨惠元身边的妻子惊醒,她战战兢兢问道:“夫君,是什么声音?”
“别出声,我去看看!”
杨惠元听得清楚,是撞破窗户的声音,他从墙上拔出长剑,一跃翻身下帐,低声喝问道:“是谁?”
没有人回答,房间也没有任何动静,杨惠元隐隐闻到一丝血腥之气,他连忙点亮了灯,一眼便看见地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他的妻子也看到了,吓得尖叫起来。
“给我闭嘴!”
杨惠元怒斥妻子一声,上前用剑挑起人头,借着灯光看了看,他的眼睛蓦地瞪大了,这颗人头竟然是田神玉。
他呆立片刻,立刻看了看人头左耳,左耳下方是有一颗很大的黑痣,上面还长有黑毛,这却是无法模仿的特征,真是田神玉,杨惠云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心中乱成一团,这是怎么回事?
“夫君,是...是谁的首级?”他妻子胆怯地问道。
“是田神玉的首级。”
“啊!”
他妻子也惊呼一声,担心地说道:“这会不会是谁栽赃给你,你可没有杀过田神玉啊!”
妻子的一句话顿时惊醒了梦中人,邢延恩和范知新一定会把田神玉之死安在自己头上了,趁机杀了自己。
一股野心从杨惠元的心中沛然而生,既然田神玉已死,自己何不先下手为强?杀了邢延恩和范知新,取田神玉而代之。
又沉思片刻,杨惠元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回头对妻子道:“你可带两个孩儿先躲到陈留县乡下的乳娘家去,若我出事,你们立刻逃回萧县老家,在老宅的佛像肚子里藏有一批珠宝金银,足够你们生活了。”
“夫君,你不会出事吧!”他妻子吓得哭出声来。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死,你现在快去叫醒两个孩儿,快去!”
妻子心慌意乱,连忙穿上衣服,跑去找两个孩子。
杨惠元前妻和儿子二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妻子也跟随他多年,给他生了一子一女,长女十六岁,儿子才九岁,他知道今晚城中必大乱,只要妻子和儿女先躲藏起来,那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杨惠元召集两百亲兵,护卫着一辆马车向西门驶去,守西门的主将是他的部将,他能控制住西门,城外西大营内还有忠于他的八千军队,他将靠这支军队取代田神玉。
西门开启,杨惠元妻子和儿女的马车驶出了城外,消失在黑夜之中,杨惠元没有后顾之忧,他要大干一场,他取出自己的虎符,交给亲兵道:“速去西大营,令毛将军立刻率军队过来,就说情况万分紧急!”
“遵令!”亲兵接过虎符飞驰而去。
杨惠元隐隐听到了城内的喧杂声,他心中异常紧张,如果不能夺取开封县,他就率军南下去宋州。
这时,节度府已经乱了起来,田神玉的几个儿子都是庸碌之辈,父亲之死让他们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倒是亲兵都尉蒋平比较冷静,他对田神玉长子田锐急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公子必须要立刻掌握军权,否则那些居心叵测者一定会趁机造反,后果不堪设想。”
田锐半晌才道:“可我不知道父亲的虎符放在哪里?”
“我知道节度使的虎符在哪里?”
旁边忽然出现一群人,为首大将正是邢延恩,就在刚才,一封信射进他的寝房,信中说田神玉已被杨惠元所杀,顿时将他吓出一身冷汗,杨惠元若杀了田神玉,接下来必杀自己,他立刻率领一千多军队赶到节度使府,他没看见杨惠元,却得知田神玉真的被人刺杀。
田锐大喜,连忙迎上来,“恳请邢二叔为小侄做主!”
邢延恩欣然点头,“我们去书房寻找,一定在书房内!”
旁边蒋平大急,奔上前拦住田锐,“公子,不可相信他的话!”
邢延恩大怒,他暗暗拔出剑,趁对方不备,一剑刺穿了蒋平的后心,蒋平惨叫一声,当场惨死。
邢延恩的数百手下一拥而上,将其余二十几名亲兵都乱刀砍死,田锐吓得呆住了。
邢延恩抓住他的胳膊,阴冷笑道:“贤侄不要相信别人的挑拨,找到大帅虎符,我拥戴你为汴宋之主。”
邢延恩需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把田锐当做傀儡控制在手中,他邢延恩就是汴宋之主了。
..........
城南范府内,范知新的儿子范越手拿一封箭信,站在府门前不安地向北面张望,这是他刚刚拿到的一封信,有人用箭射进他的寝房内,箭上只有一句话,‘田神玉被刺杀!’
这个消息着实令他万分震惊,他不敢确定是否真实,便让两名家将前去打听情况,这时,两名家将骑马疾奔而至,前面大喊道:“公子,是真的,田神玉已死,邢延恩去北城外调兵了。”
范越大惊失色,急忙翻身上马,向南城门奔去,这时,一名黑影跟随着范越,当范越奔至南城门下时,黑影也攀上了南城头。
“我是范将军之子,吴将军可在?”
守南城门主将是范知新的人,姓吴,是一名校尉,他认识范越,连忙问道:“范公子,出了什么事?”
“城中出了大事,田神玉死了,我要立刻去禀报父亲,快开城门!”
听说田神玉死了,吴校尉吓了一大跳,连忙下令士兵开启城门,放下吊桥,范越带着两名手下出了城门,催马向码头方向疾奔而去,他父亲范知新率领一万军队在汴河岸边看守着税船。
城头黑影正是郭宋,他伏在城门,望着范越奔远,范家是他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随着范越出城,这最后一环就该闭上了。
郭宋已经换了一身盔甲,盔甲是从一名士兵身上剥下来,显得略有点小,他也知道今晚的当值口令是白鹤。
这时,吴校尉已经跑下城去,准备迎接范知新回城,城头上只有五六名士兵,其余士兵还在沉睡之中。
郭宋快步来到城楼旁,他纵身攀上了城楼,城楼有两层,楼下是士兵们夜里睡觉之处,二楼是鼓楼,鼓楼里没有人,正中矗立着一架不知多少年的大鼓,两边角落堆满了破旧的被褥,又脏又破,上面长满了跳蚤,连士兵都嫌弃,不愿使用。
郭宋取下身上的葫芦,葫芦里装满灯油,他将灯油泼洒在被褥上,点燃一支火折子扔了上去。
片刻,一堆被褥便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城楼至少有一两百年的历史,木质早已腐朽,燃烧的异常迅速,只片刻,整个鼓楼内充满了烈火。
在城下睡觉的三十余名士兵纷纷被浓烟呛醒,他们惊恐奔跑出去,大喊大叫,“城楼失火了!”
熊熊烈火直冲天际,在黑夜中格外刺眼醒目,数十里外都能看见。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外箭信
为首的大船上,罗紫玉注视着一里外的南城头,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一千名士兵已经潜伏在对岸上,拖拽着长长的纤绳,两百名士兵也埋伏在前面不远处的木桥旁,只要一声令下,士兵就会拉拽纤绳,将船队拖到对岸去,同时拆毁桥梁。
两更时分已经过了,但城头上还没有动静,这时,刘晏走出来问道:“还没有消息吗?”
罗紫玉吓一跳,“使君病体还未好,不能吹风,请回舱休息!”
刘晏摇摇头,“我没事,心中有了希望,身体就感觉好多了,我们也不能急,这种事情的时间不可能那么准确。”
“我也是这样想的,索性再耐心等一等!”
罗紫玉话音刚落,忽然有士兵指着城楼喊道:“将军快看!”
罗紫玉一抬头,只见南城头上出现了火光,他心中一阵惊喜,“使君,他成功了吗?”
刘晏欣然点头,“他从未就没有让我失望过,罗将军,发信号吧!”
“遵命!”
罗紫玉一刀斩断了系在河岸上的缆索,他快步走到船舱另一边,点燃两支火把挥舞起来。
埋伏在对岸的士兵立刻开始拉动纤绳,船只缓缓向对岸移去,桥边的两百士兵也看到了信号,立刻动手拆桥。
船只刚刚向对岸移动,在河边监视船队的士兵立刻发现了,为首校尉观察了片刻,便飞奔向大营奔去。
此时,河岸上的汴宋军主将范知新已被亲兵从睡梦中推醒,他儿子来向他紧急报信。
范知新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心中充满了震惊和混乱,田神玉突然被杀,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这里面意味着什么?
“父亲,杨惠元和邢延恩都各自去调兵了,万一杨惠元战胜了邢延恩,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范知新和杨惠元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二十年前,范知新纵军抢掠了彭城县,杨惠元的前妻和儿子都住在县内,也惨遭军队杀害,事后尽管田神功极力调解二人的矛盾,同时杀了五十名犯事士兵,包括范知新的一个族侄,但两人的仇恨却结下了。
时隔二十年,杨惠元早已再娶妻生子,但他们之间的仇恨却永远也难以解开。
“你说得对,不是他死就是我活,这次杀他的机会我绝不能放过!”
范知新立刻喝令道:“传令大军集结!”
就在这时,监视河边的校尉飞奔而来,单膝跪下道:“启禀将军,河中船队有移动迹象?”
范知新眉头一皱,竟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移动,他又问道:“是移动还是开动?”
“好像是移动,移到了河对岸。”
范知新点点头,他明白了,一定是刘晏也知道城内发生异常,移到河对岸以避兵灾。
不过田神玉既死,范知新也没必要再盯住这支税船队了。
“不要管船队,立刻集结进城!”
.........
城内喊杀声大作,已经沦为一片血腥的战场,杨惠元率领八千军队和邢延恩的一万余军队厮杀在一起,杨惠元的军队手臂扎着白布以示区别,但渐渐的,两支军队难以分辨彼此,都杀红了眼,随着范知新一万军队杀入城中,杨惠元的军队寡不敌众,开始出现了败相。
城内死尸堆积,血流成河,很多百姓也被残酷的巷战波及,死于非命。
大部分百姓都躲在地窖中,提心吊胆地祈求着兵灾尽快结束。
就在三支军队在城内血腥厮杀的同一时刻,一支三万人的大军抵达了开封城南城外,此时城楼的大火依然在熊熊燃烧,但城门已关闭,吊桥也已高高拉起。
李灵曜隐隐听到了城内的喊杀声,他回头令道:“发信号!”
三支火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三道明亮的赤焰,正在南城头上等候的郭宋立刻转身下城,守城的士兵已不到二十人,都站在城洞内。
守城的吴校尉正站在城墙上专注地望着城内,他不知道这场恶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时,他忽然感觉有人拍拍自己肩膀,一回头,身后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士兵。
“什么事?”
他刚问出口,一把锋利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把城门打开!”
“你说什么?”吴校尉一阵惊愕。
剑在他脖子稍稍一抹,一股鲜血流了下来,郭宋冷冷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把城门打开!”
“你这个混蛋!”
吴校尉暴怒,刚要拔刀,郭宋剑一抹,他顿时横尸于地,到了最后死亡的一刻,他还是有点糊里糊涂。
“自己要找死!”
郭宋用剑指着二十几名士兵,冷冷道:“把城门打开了,饶你们一死!”
“他只有一人!”
有人大喊一声,二十几名士兵一起挥刀向郭宋杀来,郭宋大怒,挥剑杀进了人群,就仿佛虎入羊群一般,短短片刻,二十几人就被他杀掉一半。
其他人吓得胆寒了,纷纷跪地求饶,郭宋用剑指着十几人,“我再说最后一遍,立刻把城门打开,否则我杀光你们!”
士兵们不敢不从,他们分成两路,七八名士兵跑上城楼放下吊桥,剩下的人在城下开启城门,有两人见郭宋上了城,以为有机可乘,两人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跑,但刚跑出二十余步,两支箭闪电般射至,射穿了两人的后颈,将两人钉死在地上。
郭宋手执弓箭站在城头,冷冷地看着众人,其余士兵吓得心惊胆战,不敢再有侥幸念头,开启了城门。
李灵曜见城门已开启,一挥战剑喝道:“杀进城去!”
五千骑兵率先冲进了城门,随即两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杀进了城内。
郭宋站在城头上,默默注视大队骑兵杀进城内,他转身匆匆离去,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
虽然田神玉的麻烦终于解决了,但郭宋心里明白,还有一个巨大的隐患尚未解决,那就是鱼朝恩的人。
鱼朝恩当然也会来浑水摸鱼,这不容置疑,但鱼朝恩的人躲在哪里,又会以什么方式出面?一个直觉告诉他,今晚恐怕就是鱼朝恩手下最后的机会了。
郭宋来到码头,船队已经移到对岸,但这种转移对他没有意义,当一艘货船趁着夜色驶来时,郭宋纵身一跃跳上了货船,再纵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一艘槽船上。
“郭公子来了!”
一名护船的藏剑阁武士率先发现他,喊了起来,郭宋走上前问道:“有人夜袭吗?”
武士摇摇头,“暂时没有!”
另一名武士道:“但好像有公子一封箭信,就在刚才射来,在刘刺史手中。”
“箭信?”
郭宋一怔,箭信就是用箭穿过信,一箭射至,一般都是来者不善才会这样做。
“难道是鱼朝恩的人?”
他快步向首船奔去,跳上首船,刘晏便道:“我还准备派人去找你。”
“可是有我的信?”
刘晏将一封信递给他,只见信皮上写着,‘郭供奉亲启!”
郭宋顿时一惊,他立刻想到了孙小榛,他连忙撕开信,信中只有一句话:‘若要孙小榛性命,明日午时在灵山白沟亭相见,只能独自一人前来,否则留下孙小榛首级。’落款是长安杨万花。
郭宋眉头皱起,孙小榛竟然落入了宦官杨万花手中,这应该发生在他回来的途中。
郭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居然用这种老套来威胁自己,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大不了孙小榛一死,他再杀尽所有人为孙小榛陪葬。
“可是孙少郎出事了?”刘晏问道。
郭宋点了点头,“孙小榛被鱼朝恩手下抓走了,让我去见他们,请问使君,灵山在哪里?”
刘晏顿时担忧起来,他想了想道:“附近的灵山有两处地方,一处在河南府的渑池县,名气很大,另一处就在开封县北面,大约在我们北面二十里外,如果时间紧的话,那应该是指开封县的灵山,那里紧靠白沟,公子,让藏剑阁的武士们都跟你去吧!”
“不用!”
郭宋一口回绝,“对方要求我独自前去,我不会冒险,自保也没有问题,关键是要救下孙小榛,使君给我准备一匹马就行了。”
“好吧!要我等你回来一起走吗?”
郭宋摇摇头,“明天就让李灵曜的军队护卫船队上路,不用等我,或许我要和他们周旋一番,我们京城再见。”
“那你自己保重,千万不要冒险。”
郭宋稍微收拾一下,便上了岸,他向罗紫玉抱拳拱拱手,翻身上马,催马向北面疾奔而去。
望着郭宋背影走远,罗紫玉担忧道:“我真的很担心啊!孙小榛被擒会不会让郭公子遭遇不测?”
刘晏摇摇头,“那是你太不了解他了,他会去救人,但绝不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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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强势谈判
灵山位于开封县以北二十里处,山清水秀,谷壑幽深,布满了参天大树,在宋元以前,开封县以北这样的小山还有很多,但随着黄河的多次改道,这些小山到今天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天渐渐大亮,位于灵山半山腰的白沟亭内站着一群武士,为首之人正是宦官杨万花。
杨万花两次抓捕郭宋失败,已经渐渐失去了鱼朝恩对他的信任,这次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他率领近百名武士赶赴汴州和宋州,主要是协助田神玉扣押税船,打探消息,通风报信。
他们向田神玉泄露了朝廷的底线,朝廷只会施压而不敢轻易对汴宋动武,正是他们肆意妄为,才使田神玉始终不理睬朝廷的各种施压。
按照鱼朝恩的计划,只要田神玉长期扣押税船,最终会导致刘晏被免职,从而使他们重新夺回江淮盐税的主导权。
但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彻底扭转了局势,尤其田神玉暴毙,李灵曜的三万军队控制了汴州,使他们的计划完全失败,就在杨万花绝望之时,埋伏在开封城外围的手下抓获了他们一直在缉捕的孙小榛。
这使杨万花在绝望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孙小榛怎么说?”杨万花冷冷问道。
站在他身边的两名首领是虎贲武馆馆主郑啸天和群英剑馆馆主李江左,这次出动的一百余名武士都是来自虎贲武馆和群英剑馆。
郑啸天抱拳道:“启禀花公公,还是和昨天交代的一样,那个姓郭的是藏剑阁的供奉,常常去平康坊的孙氏酒楼吃饭,认识了孙小榛。”
“还有呢?”
“还有就是姓郭的年纪可能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只是看着比较年轻。”
“这还差不多,哼!二十几岁的藏剑阁供奉,我怎么可能相信?”
旁边李江左补充道:“再有就是郭可能是个假姓,那人实际上并不姓郭。”
杨万花摇摇头,“姓什么不重要,关键我们要抓住他,翁父把他看得比盐税还重要,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两人一起躬身施礼,“卑职明白!”
“去吧!所有的来路都监视起来,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两名首领行一礼,转身匆匆去了.......
在距离灵山约十里的一座民房内,郭宋带上了面具,眉眼和鼻子都完全变了,他又在双颌贴上一个面具条,使他的脸型变成了方脸,又均匀涂上药水,郭宋变成了一个黄脸膛,细长眼,粗眉扁鼻的方脸男子,年纪也变成了三十余岁,他嘴里又含上一只小玉球,这样,他说话的声音也会略有改变。
改头换面后,郭宋又戴上一只稍微粗糙的全脸假面具,将一切收拾完成,他这才翻身上马,催马向灵山主道缓缓而去。
郭宋之前问好了路,白沟亭很好找,顺着上山主道一直走,走到半山腰处就会看见路边的白沟亭,亭子用白色花岗岩雕成,山道的另一侧是悬崖峭壁,下面便是滔滔的白沟水。
这时,距离午时还有一刻钟,郭宋便远远看见了一座白色的亭子,亭子很大,里面站着二十余人,郭宋一眼便看到了孙小榛,他双手被反绑,嘴也被破布堵住,一名大汉狠狠揪着他的头发。
“郭供奉,我们久仰大名了。”
杨花万的声音很尖细,笑声中充满了得意。
“花公公,我已经来了,你就把他放了吧!”郭宋远远高声道。
“放他可以,首先请郭供奉把面具摘了,以假面示人,这可没有诚意。”
郭宋取下了脸上面具,露出一张黄脸,眉毛又粗又浓,双眼细长,鼻子宽扁,长一张方脸,看起来很是威猛。
“郭供奉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藏剑阁的小面具做得太精致,众人都没有看出,郭宋其实还带着一层面具,这其实也是一种思维的误区,众人都没想到,他的面具下面居然还有面具。
“把人放了!”
杨花万微微一笑,“只要郭供奉把剑扔了,弓箭丢到一边,下面走上前来,我保证就放了他。”
郭宋重重哼了一声,对孙小榛高声道:“孙少郎,他们若抓住我,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那时你必死无疑!”
孙小榛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对面之人是不是郭宋,除了身材差不多,但其他完全不一样了,声音不对,相貌也不对。
但他知道对方说得对,只有他们抓不到郭宋,自己才有活命的一线希望,若郭宋被抓住,自己就失去了价值。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身后大汉猛地将他头发向上一拽,孙小榛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杨万花大怒,拔剑顶住孙小榛的咽喉,怒喝道:“姓郭的,你以为我不敢杀他?”
郭宋冷冷道:“你尽管杀了他,然后我们会把你们一个个杀死,包括鱼朝恩,全部给他陪葬,不信你杀他试试看!”
说完,郭宋调转马头便疾奔而走,奔出约三十余步,他忽然转身一箭,几名武士早有防备,立刻举盾护住了杨万花,不料这一箭不是射向杨万花。
‘噗!’的一声,孙小榛身后的大汉被一箭射穿了眉心,大汉惨叫一声,仰面倒地毙命。
杨万花大怒,喝令道:“给我杀了他!”
埋伏在山上的武士同时举弩射击,数十支弩箭射向郭宋,同时一张大网从头顶落下,地上也出现了十几根绊马索。
就在弩箭射出的同时,郭宋已从马鞍上纵身跃出,落在一丈外,就地一个侧滚翻,再纵身一跃,人便从高高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战马被射中数十箭,惨嘶一声,倒地而死,大网落下,罩住了战马,但郭宋却已经踪影皆无。
上百名武士从四面八方奔过来,纷纷探头向悬崖下望去,下面深二十余丈,悬崖上长满了藤蔓,下面只有河水,人却看不见了。
“他落水了吗?”杨万花大步走上前,探头向下望去。
不料他刚探头出去,一支箭‘嗖!’地从下方射来,杨万花躲闪不及,这一箭竟射穿了他的额头,杨万花惨叫一声,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其他武士都吓得魂飞魄散,急忙缩回身体,蹲在地上。
只见悬崖上有人大笑,“你们把人放了,我不追究你们,否则你们谁也活不到长安。”
虎贲武馆馆主郑啸天大怒,“此人狂妄之极,若不杀了他,我郑啸天也不回长安了!”
“那我就成全你!”
一个黑影从悬崖边冲天而起,一道黑影闪过,‘咔嚓!’骨头断裂声,郑啸天被一剑斩断了脖子,人头滚翻出去。
郭宋转身冲进人群,左劈右砍,一连剁翻了五六人,其余武士们吓得跌跌撞撞四散奔逃。
“住手!”
李江左抓过孙小榛,用剑架在他脖子上,“你再乱来,我一剑杀了他。”
郭宋冷冷盯着他,“你尽管杀他,他若死了,不光是今天所有人,还包括你的妻子儿女,你的父亲老母,你的兄弟姐妹,一个都活不成,我既然说了,那就言出必行!”
说完,他一甩,一道寒光飞出,二十余步外,一名武士惨叫一声,仰面摔倒,他额头上插着一把飞刀。
郭宋再次跃下了悬崖,悬崖边只剩下七八具尸体。
杨万花死鱼般的眼睛空空地瞪着天空,郑啸天的无头尸体还从脖腔向外冒血,他在几丈外的人头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一阵秋风吹过,所有武士都打了一个寒颤,他们怎么会招惹上这样一个凶神?
.........
这一次,郭宋真的走了,所有武士都纷纷向李江左身边聚拢,一双双眼睛眼巴巴望着他。
李江左号称左天王,他也没有了主意,杨万花死了,他根本抓不到对方,自己回去怎么向鱼朝恩交代?
李江左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小榛,原本是最好的诱饵,现在却变成了烫手的芋头,放了他,鱼朝恩知道了绝不会饶过自己,可不放他,那个凶神就会一直跟着他们。
李江左一时间头大之极。
半晌,他叹口气道:“去找一辆马车,把他关在马车里,我们带他回长安交差!”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死神尾随
一百多名武士惶惶如丧家之犬,护卫着一辆马车,跟随李江左沿着汴河一路向西奔逃,
清晨,他们抵达了郭桥镇,镇子口有座很大的茶棚,正在出售早饭,武士们又饥又渴,纷纷占据了桌椅,拍桌子大喊。
就在这时,从对面树林里‘嗖!’地射出一箭,箭势强劲,一名叫喊最凶的武士被一箭射穿额头,仰面栽倒。
其他武士吓得纷纷趴在地上,却没有用,紧接着两箭射来,两名武士被射穿后颈,钉死在地上。
众人胆寒心颤,纷纷将桌子翻过来,躲在桌子后面。
“李馆主,他在那里!”一名武士忽然指着一棵大树喊道。
只见树林边的一棵参天大树上站在一个黑影,居高临下,用弓箭冷冷地指着他们。
李江左又气又急,大喊道:“上去三十个弟兄,把大树围住!”
却没有人回应他,李江左回头怒视一名武士,“周乾,你带人上去!”
郑啸天死了,副馆主周乾便成了虎贲武馆的首领,他重重‘呸!’了一声,“凭什么让我们上去送死!”
李江左狞笑一声,“你现在不去,那回去你自己去给阿翁解释吧!”
周乾无奈,只得站起身喊道:“虎贲武馆的弟兄跟我上!”
他话音刚落,一支箭闪电般射来,正中他的眉心,一箭射穿了他的头颅,周乾张大了嘴,仰面倒在地上。
他旁边的武士崩溃了,高声哭喊道:“我不干了!”
他转身便向另一端的麦田里跑去,李江左大怒,咬牙喊道:“给我回来!”
武士没有听他的话,很快奔远了,紧接着又有几名武士跟着向麦田里奔去,他们也不干了。
有人带头逃跑,武士们纷纷起身向麦田里奔去,眨眼间跑掉了三十余人,李江左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跑得全是虎贲武馆的武士,郑啸天死了,周乾也死了,再无人能镇得住他们。
“姓郭的,有种下来和我决斗!”李江左大喊道。
郭宋冷冷道:“我说过了,你们不放人,谁也休想活着回长安。”
说完,他又是一箭射出,一名刚刚探头的武士被一箭爆头,倒地毙命。
李江左见所有武士都胆寒了,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手下迟早不是被杀光,就是跑光,他只得喊道:“好吧!我们放人,你不要再伤人了。”
“我给你一炷香时间!”
李江左慢慢站起身,他见对方没有再放箭,便吩咐左右道:“去把人放了!”
武士们就在等他这个命令,立刻有几名武士向马车奔去,割断了孙小榛手上的绳索,把他嘴上的布扯掉,孙小榛一跃跳下了马车,险些摔倒。
他一瘸一拐地向树林里走去,很快消失了。
李江左再看大树,他一下子呆住了,大树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对方是几时走掉的?就这么一眨眼,人就没了。
李江左知道他们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他叹了口气,把众人召集起来道:“现在回去恐怕鱼朝恩也饶不了我们,大家都找地方躲几个月吧!如果一定要回去,我也不阻拦,大家自己看着办!”
武士们这两天被杀得心寒,都不想回京趟这摊浑水了,尽管收入丰厚,但想想还是保命要紧,他们纷纷摘掉腰牌,收拾了尸体,便各自散去了。
李江左也不敢回京,他写了一封信,托一名心腹带回京城给家人,自己跑去淄州投奔李正己,他有故人在李正已手下为将,几次写信让他过去。
杨万花带出京城的一百多名武士,最终解散了。
孙小榛一瘸一拐走进树林,却没有找到郭宋,这是身后传来郭宋的声音,“你的腿不要紧吧!”
孙小榛一回头,只见黄脸大汉就站在他身后,但声音已经变回来了,正是郭宋,他连忙躬身行礼,“感谢师叔救我性命,我的腿没事,就蜷久了有点酸麻。”
郭宋微微一笑,“盐税船队走得比较慢,还在我们后面,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到这里了,你坐船回京!”
“师叔不跟我一起回去?”
郭宋摇了摇头,“你告诉刘使君,我会在暗处跟船,要他自己当心,就算有军队护卫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一定告诉刘使君!”
半个时辰后,盐税船队在五千骑兵的护卫下抵达了郭桥镇,郭宋目送孙小榛上了船,他随即消失在树林之中。
.........
这两天长安城发生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宰相元载的次子元仲武被一匹惊马当街撞死,至少有几百人亲眼目睹这起惨剧,很多人都亲眼看见,有人骑在那匹马上控制马匹撞向死者,事后,骑马之人匆匆逃走。
很快,官府便将这件事定性为意外事件,进行低调处理,但这种做法却欲盖弥彰,一时间,长安城内各种小道消息四处流传,传得最广的一个消息是,鱼朝恩因其三子在楚州被杀,特地报复元载。
这个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有人认出撞死元载次子的马匹正是鱼府所有。
鱼府内,鱼朝恩眯眼听完长子鱼令徽的汇报,鱼令徽代表他父亲去元府吊孝,他带来的消息使鱼朝恩如沐春风,一洗几天来的愁闷心情。
“父亲,今天元载失态了,拿着哭丧棒将孩儿赶出府,还扬言要报复父亲!”
鱼朝恩哈哈大笑,“他杀我儿之时可会想到有今天,我也让他好好尝一尝丧子之痛!”
鱼令徽小心翼翼道:“听说朝廷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三弟是田神玉所杀!”
“屁话!”
鱼朝恩怒道:“田神玉死了,什么脏水都可以往他身上泼,老三是谁杀死的,我会不知道?”
“父亲,孩儿的意思是说,我们明面上还是不要和朝廷对抗,有些事情可以暗地里做。”
鱼朝恩看了儿子一眼,“什么意思,朝廷对你施压了?”
鱼令徽叹了口气,“昨天天子赐了一些贡品,因为数量不多,有些大臣拿到了,有些大臣却没有。”
“意思是你没有拿到?”
“是!听说是天子拟的名单,以前都有孩儿的份,但这一次却没有了,孩儿感觉天子在表达某种不满。”
鱼朝恩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也明显感到这几个月李豫渐渐变得强势起来,尤其是李辅国死后,军方明显开始偏向李豫,而且这几个月自己都屡遭失败,扬州争夺盐税控制权失败,田胜功扣押盐税还丢了性命,汴宋四州被朝廷重新控制,还有杨万花在开封县被杀,他手下全体失踪。
正是自己这几个月遭遇到种种不利局面,使得他和李豫之间呈此消彼长之势。
如果自己再不破局,恐怕李豫就会寻找机会对自己下手了。
鱼朝恩很清楚自己该怎么破局,那就是逼李豫立李邈为太子。
但逼李豫立太子必须要有一个契机,鱼朝恩沉思片刻问道:“思结可汗什么时候来长安?”
“十天后到长安!”
“十天后不正好是秋狩吗?”
“正是,所以礼部和太常寺都提议,用秋狩来欢迎思结可汗。”
鱼朝恩点了点头,秋狩便是逼宫最好的时机。
........
当税船队进入关中后,由左屯卫大将军李抱真率三万昭义军骑兵接手船队护卫,与此同时,一百多名藏剑阁武士也赶到潼关,加强了沿途警戒。
郭宋见船队已完全平安,便悄然离开,先一步返回长安。
这天中午,一辆牛车在眉寿酒铺前缓缓停下,郭宋将一把铜钱递给车夫,有些惊讶地望着酒铺,酒铺竟然扩大了一倍,似乎把隔壁也买下来了。
“公子,这酒可不好买,赶紧排队吧!要不然排到晚上也不一定能买到。”牛车夫好言劝他道。
郭宋点点头,把车的书箱拎出来,书箱里是他的弓和箭壶,他穿一件读书人的白色袍,腰束革带,他虽然腰间佩剑,但手提书箱,看起来很文质彬彬。
牛车走了,他看了一眼至少排了两里的队伍,便直接走进酒铺。
一名酒铺伙计却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公子请留步,买酒请到外面排队,这里面外人不能随意进来!”
郭宋笑了笑,“我找你们李东主谈一笔大生意,她人在哪里?”
伙计一怔,连忙喊道:“李东主,这边有人找!”
“没见我忙得要死吗?是谁来找我。”
李温玉满脸不高兴地从隔壁走来,一眼看见了郭宋,她顿时一愣,“师弟!”
她上前一把推开伙计,在他脑门上狠狠敲一记暴栗,“你这个没长眼的混蛋,这是我小叔子,你们也敢拦!”
伙计嘟嘟囔囔缩到一旁去了。
郭宋微微笑道:“生意不错,师姐的脾气好像也见涨。”
“哎!让你笑话,实在是忙昏头了,你看我们伙计都有十二人了,还是忙得不行,心情自然不好,快进来。”
郭宋走进酒铺,见好像是李温玉负责收钱,便笑道:“师姐,你让伙计收钱就行了,再雇一个账房,负责核对帐实,这样你就轻松了。”
“你说得没错,账房和掌柜我都雇了,明天正式进店,所以今天我要整理一下账簿,特别忙。”
“那师姐去忙好了,我师兄呢?”
“那个死胖子不知跑到哪里找乐子去了,他晚上做事,白天我都让他休息,结果他就四处乱逛,这会儿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李温玉恨恨骂了两句,又扯开嗓子喊了一声,“秦五,你帮我收钱,我有事!”
“师弟,我们去后院坐。”
郭宋点点头,跟随李温玉来到后院,却见隔壁院子的隔墙已经被打通了,变成一个很大的院子,至少有十几间屋。
院子里有石桌石凳,郭宋便在院子里坐下,李温玉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解释道:“隔壁是半个月前盘下的,两万贯钱,包括三百桶十年清酒,又解我燃眉之急,师弟你不知道,我现在整天就在为清酒发愁,原以为一阵风潮过去,可以清闲几天,没想到外地的酒客涌来了,一下子比从前忙了三倍不止。”
“但也赚了不少吧!”郭宋笑道,
说到赚钱,李温玉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笑道:“师弟猜猜看,这几个月我们一共赚了多少?”
第一百四十七章 往事不堪
郭宋笑道:“估计不会少!”
“岂止是不少,说起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李温玉蘸水在石桌上写下‘三十’两个字,郭宋也吓了一跳,三个半月时间竟然赚了三十万贯!
“这还是净赚,扣去酒的本钱以及我买酒坊、酒铺后的净利,若全部加起来,差不多四十万贯了。”
郭宋也着实没想到眉寿酒会这么赚钱,难怪朝廷后来会对酒实行专卖,酒确实是暴利。
“那有没有人盯上酒铺?”
李温玉眼中闪过一丝忧色,点点头道:“当然有,有人想合作,有人想收购,前些天还有十几个痞子上门滋事,被你师兄乱棍打跑了,他们扬言要报复,说实话,我真的很担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就怕他们来阴的。”
“这十几个痞子是谁指使,师姐知道吗?”郭宋又问道。
“我知道后面有人指使他们,但想买我们酒铺的人太多,我也不知是谁,不过我可以查到。”
正说着,张雷美滋滋地从店铺里出来,“娘子,是不是老五回来了?”
李温玉顿时柳眉倒竖,上前一把揪住他耳朵,“你这个死胖子,又跑出去寻花问柳,是不是?”
“娘子,冤枉啊!是老五的朋友邀我去看马球比赛。”
郭宋好奇地问道:“师兄,我的朋友是谁?”
张雷挣脱娘子的手,揉揉耳朵道:“郭重庆,你应该认识吧!”
郭宋大喜,“他来找过我?”
“几天前来过,还带来一个姓梁的.....”
“是梁武吗?”郭宋打断他的话。
“好像是,他们听说你不在京城,都很失望,一个小娘子失望得快哭出来了,娘子,是不是?”
张雷得意地向妻子挤挤眼,李温玉哼了一声,懒得理睬他。
郭宋顿时心花怒放,梁武居然来京城了,小娘子不用说,肯定是梁灵儿。
“师兄,他们住在哪里?”
“我说老五,你不要这么毛燥,他们还要在京城呆一段时间呢!”
张雷在石凳上坐下道:“先商量一下怎么防贼吧!最近十几天,总有人想强买眉寿酒铺,还指使小痞子上门滋事,被我一顿乱棍打跑了。”
郭宋点点头,“师姐刚刚给我说过了,我当时求天子的书法来作店牌,也有威慑宵小的意思,既然还有人不肯罢手,说明背景不一般,我建议从两方面着手,第一是请护卫,去找一个比较有名的武馆,请一些武士护店,我知道很多武馆都接护卫生意,价钱也不贵,其次花钱找人调查,究竟是谁在打我们店铺的主意,查清楚以后告诉我,我来解决。”
张雷摆摆手,“还请什么武馆啊!有我在就行了,那些武士三脚猫一样的武艺,能和我比?”
李温玉顿时眉开眼笑道:“那就说好了,白天你不准再跑掉,给我好好看店。”
张雷眨眨小眼睛,他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半晌道:“赚钱不花岂不成了守财奴?师弟说得对,适当花点小钱消灾,我决定了,就请西市武馆的弟子来当护卫,馆主我认识,在西市接了很多生意。”
李温玉气得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一把,这个死胖子,整天就知道跑出去玩。
郭宋看着好笑,又道:“那调查背景之事就交给师姐了,这件事要尽快。”
“我知道了,三天时间基本上就能查清楚。”
放下这件事,郭宋又笑道:“最近两天应该还有别人找我吧!”
李温玉拍拍自己的头,“我险些忘了,今天上午有个小娘子来找你,给你留了句话,说你师姑找你,让你回来后赶紧去一趟。”
张雷一脸迷糊,“师弟,我们师姑是谁?”
“哎!回头我再告诉你,你最好不要认识,我就是被她抓了壮丁。”
说完,他起身向外面走去,李温玉又追着喊道:“安叔让你有时间去找他。”
“我知道了,师姐,让师兄这两天留在店铺里,别让他乱跑!”
李温玉大喜,捏了捏丈夫的胖脸,笑嘻嘻道:“听见没有,可不是我说的。”
张雷满脸苦涩,心中暗道:‘师弟,你可坑杀我了!’
.........
郭宋来到天籁乐坊,这一次他走后门,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她警惕地望着郭宋,“你找谁?”
郭宋亮了一下他的供奉金牌,“我找你们大娘!”
“你是....郭公子?”
“快请进!”
郭宋走进了后院,后院里很安静,郭宋笑问道:“大娘不在这里吧!”
小娘子摇摇头,“大娘目前不在,不过她有吩咐,公子若来,请公子稍坐,我们去通知她,她很快就会来。”
“公子这边请!”
郭宋随她来到一间客堂里坐下,小娘给他上了一盏茶,便匆匆去了。
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小娘子回来道:“公子请吧!大娘在门口马车内等你。”
郭宋起来,来到后门门口,这里果然停了一辆马车。
他上了马车,只见马车内像一间小会客室,窗前放在一张小桌子,公孙大娘便坐在小桌对面,她摆摆手,“坐吧!”
郭宋坐下,公孙大娘吩咐一声,马车缓缓启动,向皇宫方向驶去。
“这次扬州之行,辛苦你了。”公孙大娘微微笑道。
郭宋见公孙大娘笑得有点勉强,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师姑不妨告诉我!”
公孙大娘叹了口气,“是元载,你最好当心他。”
“为什么?”郭宋眉头一皱。
“他对你刺杀田神玉极为不满,他说你擅自作为,破坏了地方军阀对朝廷的信任感,要求圣上不再用你,但实际上,田神玉为了获得藩镇的资格,在他身上花了不下五万两银子,你断了他的一条财路。”
“就为了这个?”
“还不仅如此,前些天他儿子被惊马撞死,调查结果确实和鱼朝恩有关,元载至少把一半的仇恨放在你身上,认为是你间接害死了他的儿子。”
“师姑是指鱼令玄?”
公孙大娘点了点头,“正是!”
郭宋沉默片刻问道:“他知道我多少底细?”
公孙大娘苦笑一声道:“他只知道你有天子金牌,但他对你的来历一无所知,否则他早就对你恨之入骨了。”
“此话怎么说,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可能想不到,他是你师父的女婿。”
“什么?”
郭宋大吃一惊,元载竟然是自己师父的女婿,他迟疑着问道:“我师父.....还有女儿?”
“你师父有一子一女,儿子王震,现在汉中为官,女儿王韫秀,便是元载的妻子,不过这个女人我劝你最好不要理睬她,此人骄横狂妄、贪婪无度,而且她明知父亲没有死,在崆峒山出家,可她从未去探望过他,我估计你师父也从不提自己还有个女儿吧!”
郭宋点点头,“师父确实从未提到过。”
他又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元载会痛恨我师父?”
“元载是天宝元年的进士,中进士不久便娶了你师父的女儿,那时你师父的威望也是如日中天,后来在天宝四年发生了一件事,元载想进元氏族谱,元氏也表示同意,但你师父却坚决反对,因为元载本来不姓元,而是姓景,他继父姓元,是元家的远房偏支,就是这件事导致元载深恨你师父,你师父被赐死后,元载率先发表声明,解除和你师父的翁婿关系,并大肆污蔑抨击你师父,你师父的女儿也在这件事上偏向夫婿,背叛了自己的父亲。”
说到这,公孙大娘也长长叹了口气,她本来不想再提起这些往事,但为了郭宋,她还是说了出来。
“但元载最后还是加入了元氏家族!”
公孙大娘点点头,“没有了你师父的阻挠,加上他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元家当然也愿意接受他,双方都有好处,元载有了贵族背景,元家也多了一个朝廷强援,现在他居然还是元氏副家主,可笑吧!”
“元载会对付我?”
公孙大娘连忙摇头,“现在他的死敌是鱼朝恩,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和你翻脸,我告诉你这些,是提醒你要当心元载,不要被他抓住你什么把柄,此人是个笑面虎,他心中再恨你,脸上也绝不会表现出来,还是会对你满脸笑容,推心置腹,可你真信了他,将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郭宋缓缓点头,这些往事师姑不说,他还真的一无所知。
“那天子是什么态度,我是说刺杀田神玉一事。”郭宋又问道。
“我们现在就是去见天子,他是什么态度,你很快就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见天子
马车停在遇仙门外,公孙大娘带着郭宋一路进了皇宫,来到麒麟殿前。
公孙大娘取了一只箱子,对郭宋道:“皇宫的规矩很多,沐浴更衣我就给你免了,但你把所有东西都放在这只箱子里,走的时候再拿走。”
郭宋无奈,只得从腰囊中把所有的物品都放进箱子里,公孙大娘一眼看见了鱼令玄的龙纹玉璧和田神玉的玉璧,她摇了摇头道:“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你这叫贼不走空吗?”
郭宋笑嘻嘻道:“就这个嗜好,师姑见谅!”
公孙大娘用一块布将两块玉璧包起来,放进箱子里,连同其他匕首、钢凿、银子等杂物一起锁进箱子,递给侍卫道:“帮他看好物品,搜身就免了。”
侍卫也是藏剑阁的武士,他一眼看见郭宋腰间的供奉金牌,连忙恭恭敬敬接过箱子。
“跟我来吧!”
公孙大娘带着郭宋进了麒麟殿,这里是天子的内书房,天子回宫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所以这里异常戒备森严,几乎全部都是藏剑阁派出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他们在书房门前稍等片刻,一名官员从里面走了出来,年约五十岁左右,身材中等,皮肤稍黑,他看见公孙大娘,连忙抱拳行一礼。
但他目光却落在公孙大娘身后的郭宋身上,郭宋穿着平常服饰,既不是侍卫,也不是官员,能以这种穿戴来见天子,必然不是一般人。
“公孙总管,这位是?”
公孙大娘淡淡一笑,“师门后生,会点武艺,带给圣上看看。”
官员呵呵笑道:“后生可畏!”
他又看了一眼郭宋,便匆匆走了。
“师姑,他是谁?”郭宋望着官员背影问道。
“户部侍郎韩,听说过吗?”
郭宋点点头,“原来他就是名相韩,画五牛图的那位。”
这时,一名宦官匆匆出来,躬身道:“公孙总管,陛下有请!”
“进去吧!”
两人走进了内书房,书房很宽大,四周一圈都是书架,架上摆满了各种图书、画卷以及精美的器皿。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书桌,李豫就坐在书桌后,笑眯眯望着郭宋,看得出他心情很不错。
郭宋上前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李豫微微笑道:“朕的勇士凯旋归来了。”
“陛下赞誉,微臣担不起!”
“朕不会说夸大的话,如果你只是完成了盐税任务,朕会赞赏你辛苦,但你干掉了田神玉,使汴宋四州重归朝廷,就凭这一点,朕就要重重赏你。”
郭宋叹了口气,“但有人指责微臣破坏了规矩,擅杀地方节度使,令微臣心中不安。”
李豫知道郭宋说的是谁,便淡淡道:“如果田神玉没有拦截税船,你会杀他吗?”
“不会!”
“那就对了,如果真是忠于朝廷,忠于朕的臣子,会随意拦截朝廷盐税?会把朕的圣旨视为废纸?这样的臣子就是逆臣,人人得而诛之。”
“感谢陛下宽恕!”
李豫点点头,“朕只是就事论事,只说田神玉可杀。”
“微臣明白了。”
李豫取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笑道:“朕听说你喜欢宝石美玉,朕便从李辅国的收藏中挑一些赏赐给你,也算是朕对手下立功士卒的一点奖赏。”
李豫沉吟一下又道:“另外,再升你为灵武县伯,别的官职,朕就暂时不封赏了。”
郭宋深深行一礼,“多谢陛下厚爱!”
“这次江淮之行辛苦了,好好休息几天,有什么事情,你师姑会通知你。”
“那微臣告辞!”
郭宋告辞退下,公孙大娘这才对李豫道:“陛下升他的爵位,是不是太快了一点,才几个月就从男爵升到伯爵了。”
李豫摇摇头道:“很多年轻人倚仗的父祖之荫,自己寸功未立,便已经是县公、郡公,郭宋的立功累累,却只是一个小小的伯爵,朕自己都觉得有点惭愧,阿姑就别再妄自菲薄了。”
“陛下,下一步该怎么对付鱼朝恩?”
李豫沉吟一下道:“今天鱼朝恩来见朕,恳求朕早定皇嗣,朕估计鱼朝恩要在立太子一事上做文章了,十天后是秋狩,思结可汗也会到来,那是好机会,他不会放过。”
公孙大娘又道:“要不微臣再去劝说一下郑王吧!让他尽早和鱼朝恩划清界线。”
李豫负手走到窗前,注视着天空叹息一声道:“你不用再去劝他,邈儿早已迷了心窍,对鱼朝恩死心塌地,如果他再执迷不悟,朕就当没这个儿子。”
公孙大娘浑身一震,连忙道:“陛下慎言!”
李豫冷笑一声,“究竟是社稷重要,还是儿子重要,朕心里明白得很!”
公孙大娘不敢再多劝,她心如明镜,天子对太上皇和崔王妃的恨,都多多少少有点转移到这个儿子身上来了。
公孙大娘也告辞退下了,李豫沉思片刻,随即吩咐道:“速召程总管来见朕!”
.......
从皇宫出来,郭宋先回了自己府宅,刚进中庭便听见头顶上传来‘啾’一声长鸣。
猛子从树顶的窝里探头出来,打量他一下,这个家伙已经回来了吗?
郭宋是在回来路上和猛子失去联系,估计是它嫌船队走得太慢,自己先回来了。
郭宋笑道:“这就算不辞而别的道歉吗?”
猛子缩回脖子,不理睬他了,过了片刻,从窝里掉下一根长长的鱼骨头,鱼头和尾巴部分还剩下点干鱼肉,郭宋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自己会去吃晚饭,不劳你破费了!”
郭宋从砖缝里摸出钥匙开了门,走进书房,师兄张雷今天已经来过了,把他的剑和书箱都放在桌上。
郭宋这才坐下,打开了天子李豫赐他的盒子,盒子掀开,一股珠光宝气迎面扑来,里面大概有二三十件珠宝首饰,都看得出都十分名贵,做工异常精湛,郭宋翻看了一下,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他喜欢的并不是珠宝首饰,而是各种宝石,这些首饰中虽然镶嵌了不少名贵宝石,但要把这些精美首饰毁掉,取出里面宝石,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郭宋也做不出来。
郭宋着实有些无奈,只得把盒子盖上,这时,他想起公孙大娘给自己说的事情,便起身来到寝房的床头,摸索片刻,‘咔嚓!’一声,在床头打开了一个暗格,这是公孙大娘给自己做的暗格,肉眼看不出,必须用手摸才能找到开启机关,他的几件宝贝用布袋装着,都放在暗格内。
暗格很大很深,能放不少东西,他索性将两块玉璧和一盒首饰都塞进了暗格。
此时已是下午,他稍微收拾一下,便带着佩剑出门了,他的马匹也送回了清虚观,郭宋赶到清虚观,大师兄甘风出门做法事去了,不在观内。
工地上热闹热火朝天,三师兄张雷有了钱,立刻慷慨捐给清虚观一万贯,使修道观的图纸一改再改,原来城隍庙南面的十几亩地也被买下来,最终将修建一座至少占地三十亩,颇有气派的大型道观。
经过数月施工,河对岸的道观已初见雏形,而后面的金身阁也修到了第三层,最多再过两个月便可完工了。
下一步就是把师父的金身请回来。
道观里香客颇多,几名道士都在忙碌接待香客,顾不上郭宋。
郭宋给甘风留了一封信,他取了黑马,翻身上马,向不远处的大通坊奔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旧友相逢
大通坊内最大的一座府宅便是汾阳郡王郭子仪的府邸,郭宋在进京第三天便见到了郭子仪,只是时间匆忙,他们没有细谈。
不过今天郭宋并不是来找郭子仪,而是来找郭重庆。
他请士兵进去通报,只稍等了片刻,便见穿着一身军服的郭重庆匆匆走出来。
“郭宋!”
郭重庆见门口站着郭宋,顿时喜出望外,上前拥抱一下,又给了他肩头一拳,“你这臭小子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郭宋揉揉肩头苦笑道:“中午刚回来!”
“听你胖师兄说,你去了江淮,老爷子说你去江淮肯定和盐税有关,是吧!”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老爷子身体可好?”
郭重庆目光有些黯然,“这两天老爷子心情很糟糕,身体也不太好,已经卧床三天了。”
“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刚刚得到消息,他的侄子,安西四镇节度使郭昕依然率军死守安西四镇,恳求朝廷援助,但朝廷却无法救援,老爷子心力憔悴,便病倒了。”
郭宋沉思一下道:“我想朝廷就算无法救援,但也一定会派使者前去慰问,给他们精神上的鼓励,关键原因是现在已经秋天了,再一个多月就要入冬,边疆大雪封路,就算朝廷要派使者前去,也要等到明年春天,郭兄好好安慰一下老爷子,我相信天子绝不会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
“好吧!”
郭重庆点点头,“我一定会把你的劝告转达给老爷子,你现在要去找梁武吗?”
“正是!他现在住在哪里?”
“他们住在灵州进奏院,在崇仁坊,不过他们现在就在附近。”
郭宋大喜,“就在附近吗?”
郭重庆笑着点点头,“就在斜对面的丰安坊,我带你去!”
郭重庆也骑了一匹马,带着郭宋前往丰安坊。
“郭武现在已经是朔方军旅帅了,烧毁薛延陀的后勤大营,迫使薛延陀败退,这批灵州子弟都立下了战功,李季升为果毅都尉,林泰升为校尉,郭武从备将直接转为旅帅,连我都沾了光,同样升为正六品果毅都尉,可我们大家都觉得对不住你。”
“这是什么话,是我自己放弃的,有什么对不住?”郭宋摇摇头道。
“若没有你烧毁敌营,我们怎么可能成功?”
郭宋拍拍他的胳膊,“别再歉疚了,我混得也不差,说说梁武,他这次京城做什么?”
郭重庆一指前方笑道:“你去校场内看看就知道了。”
丰安坊内有一座很大的校场,大部分时间都空关着,今天校场内却喝喊声不断,郭宋进了校场大门,只见十几名骑手在校场上纵马疾奔,挥动着一根像高尔夫球杆子的长棍。
“马球!”郭宋脱口而出。
唐朝的马球,宋朝的蹴鞠,他久闻其名,今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郭重庆笑道:“每年秋狩,按照惯例都要举行一场军方马球大赛,一共二十四支球队参加,朔方军队也来了,梁武就是代表朔方军前来,队正也是你很熟悉的李季,还有林泰也来了。”
郭宋心中一热,“看看去!”他催马向校场奔去。
“郭大哥!”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小娘子惊喜地叫喊。
郭宋一回头,只见旁边看台上站起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梳着双环髻,穿一件青绿色襦衣,下穿红色长裙,容貌俏丽,肌肤晶莹透白,正是古怪精灵的小丫头梁灵儿。
梁灵儿看见郭宋,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拎着长裙飞奔过来。
郭重庆呵呵一笑,催马向校场奔去了。
“别跑这么快,当心脚下!”郭宋见她跑得跌跌撞撞,着实担心,连忙翻身下马。
梁灵儿果然被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郭宋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几个月不见,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梁灵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又见到了郭宋,没想到一见面却被对方数落,她委屈得要哭出来、
“人家心里激动,哪里毛燥了?”
郭宋哑然失笑,“好吧!你不是毛燥,你爹爹怎么会让你来长安?”
“这次我就是跟爹爹一起来的,他是领队,多亏了郭大哥,我爹爹还升官了。”
“你爹爹升官,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
梁灵儿嘟着小嘴道:“所有人升官都是因为郭大哥,我爹爹也是推荐良才有功,才升为录事参军。”
这时,郭宋见众人走过来,便拍拍梁灵儿的胳膊,小声嘱咐道:“别再提升官和我有关系,心里明白就行了,说出来大家都会难堪的。”
梁灵儿点点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死要面子!”
话虽这样说,她却不肯放开郭宋的胳膊,郭宋着实有些无奈,只得对梁武以及众人苦笑道:“负重在身,恕我无法给大家见礼了。”
众人哑然失笑,梁武连忙上前拉开妹妹的手道:“别这样拉着郭大哥,别人会笑话你的。”
梁灵儿才十一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但她还是有点朦朦胧胧,只知道对郭宋有好感,却又说不清楚道不明,不过兄长一说,她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连忙松开郭宋的胳膊,又笑嘻嘻道:“郭大哥,他们昨天都在商量,怎么见面时宰你这个地主,把你吃穷!”
郭宋哈哈大笑,“不妨,吃不穷我,今晚我请大家去最好的太白酒楼吃饭!”
........
太白酒楼内,郭宋要了一间雅座,众人济济一堂,连梁蕴道也被请来了,梁蕴道现在是朔方节度使府录事参军,正五品中散大夫。
五品官阶虽然在高官林立的京城实在不起眼,但梁蕴道却心满意足了,他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名门望族,却能突破正五品这个大槛,着实不容易,他心中对郭宋同样充满了感激,若没有郭宋,段使君也不会把他的功劳放在文官第一的位置上。
梁蕴道是长辈,又是马球队的领队,他坐在主位,郭宋坐在右边,李季坐在左边,郭宋旁边原本是郭重庆,但郭重庆却和梁灵儿换了位子。
梁灵儿喜滋滋地坐在郭宋身边,问东问西,一张小嘴就没有停过,直到父亲严厉盯了她一眼,她才嘟起小嘴不吭声了。
众人按照灵州风俗喝了三杯相聚酒,便随意喝酒聊天。
今天郭宋特地点了十大瓶眉寿酒,光酒钱就是一百贯,但在坐客人中,除了梁蕴道和郭重庆对酒比较精通外,其他人都不辨滋味。
梁蕴道品了一杯酒赞道:“这酒很好啊!烈度高,年份足,京城的酒就是不一样。”
旁边酒保笑道:“这眉寿酒是我们京城第一酒,也是天子喝的御酒,这一瓶就要十贯钱,别的酒楼还买不到,只有京城十大酒楼可以喝到。”
众人听得直咂舌,我的乖乖,这一瓶酒就要十贯钱,这简直就是琼浆玉液啊!
梁武忽然回头望着郭宋,“老郭,这酒是你的吧!”
他们前几天去了眉寿酒铺,既然酒铺是郭宋师兄的,那必然和郭宋有关系。
郭宋呵呵一笑,“这酒是我师兄的,我只是有一点点份子。”
酒保听得眼都直了,原来这位是眉寿酒的东主,这么年轻!
林泰笑道:“那老弟现在发大财了嘛!
“哪里!赚点小钱,在长安生活不易,养家糊口而已。”
旁边梁灵儿口中酒一下子喷了出来,众人哈哈大笑,梁武敲敲桌子,“莫非老郭已经成家了?”
众人一下子笑声收敛,含笑望着郭宋。
梁灵儿顿时有点心虚道:“五哥,你在胡说什么,人家郭大哥才十九岁,离成家还早呢!郭大哥,是不是?”
“小妹说得没错,娶妻的事情还没有考虑过,我说的养家糊口,是指我有个外甥,我得养活它。”
梁武一愣,“你什么时候有外甥的,你不是说你孤身一人吗?”
梁灵儿眼珠一转,“郭大哥,你不会在说小鹰吧!”
郭宋揪揪梁灵儿的辫子笑道:“还是小妹聪明,你们不都见过我外甥吗?整天叫我舅舅的。”
众人再次笑了起来,李季插口道:“你的外甥已经当爹了,你知道吗?”
郭宋心中一喜,“你是说斥候鹰的母鹰?”
李季点点头,“产了三只蛋,这下我们斥候营兵强马壮了。”
“应该有我一只吧!”郭宋不甘心道。
“去你的!”梁武听说郭宋想要鹰,他顿时急了眼,“说好了一只鹰跟我,这次你别想再抢去。”
“五郎!”
梁蕴道不满地瞪了侄儿一眼,“怎么说话的?”
郭宋连忙摆摆手,“伯父别在意,在灵州时他一直就这样跟我说话,已经习惯了。”
梁灵儿托着下巴在苦思怎么和郭大哥天天见面,她忽然灵光一现,有了。
“郭大哥,我忘记告诉你了,施小胖也来了。”
郭宋一怔,“那怎么没见他?”
梁蕴道微微笑道:“施童负责后勤,今天我放他一天假,他们几个后勤一早就出去郊游了,恐怕要明天一早才能回来。”
“明天可以见到他吗?”
梁灵儿连忙道:“当然可以,要不明天郭大哥也来校场玩玩吧!”
郭宋忽然有种中计的感觉,谁说这个小娘子不精灵,把自己绕进去了。
他见众人都期待地望着自己,便欣然答应了,“好!明天我也学习打马球。”
第一百五十章 梁武受伤
架不住众人的轮番劝酒,郭宋也终于有了几分醉意,用手撑着头,梁蕴道见梁武还要劝酒,便摆摆手,“五郎,别再喝了,明天还要练球!”
这时,梁灵儿端着一碗醋跑来,“郭大哥,喝下这碗醋吧!能解酒的。”
“多谢了!”
郭宋端起醋碗一饮而尽,他喘口气,从怀里摸出钱囊,递给梁武,“去替我结帐!”
“我去!”
梁灵儿接过钱囊,飞奔出去了。
梁武拍拍郭宋的肩膀笑道:“我这个妹妹很体贴吧!我看你就做我们梁家女婿得了。”
“胡说什么,她还是个小娘子,让人家父母听见会生气的。”
梁蕴道在一旁捋须笑道:“我倒没生气!”
郭宋拍拍额头,他居然忘了,梁蕴道可不就是梁灵儿的爹爹吗?
这时梁武见地上有块金质圆牌,是刚才郭宋抽钱袋时带出来的,他拾起圆盘看了看,后面是藏剑阁三个字,前面刻着‘供奉’二字。
他糊涂地问道:“老郭,藏剑阁在哪里?你居然还是供奉。”
郭宋一把将圆牌抢过来,塞进怀里,扳着脸道:“京城水很深,有些事情你别多问。”
“我知道了,既然是你的**,我不问就是了。”
坐在对面的郭重庆却脸色微微一变,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郭宋。
这时,梁灵儿回来,嘟嘟囔囔道:“京城的物价太贵了,吃顿饭居然花了一百五十贯钱,要在我们灵州,最多三贯钱顶天了。”
“差不多,主要是酒钱贵,我们点了十二瓶酒,这就是一百二十贯了。”
郭宋见还有两瓶酒没开,便递给梁蕴道,“世伯,这酒在京城不容易买到,这两瓶酒你拿着。”
“多谢贤侄!”
梁蕴道接过酒笑道:“这酒瓶就很漂亮,还是正宗青瓷。”
郭宋敲敲额头,自己真有点喝多了,他连忙对梁灵儿:“灵儿,你把十个酒瓶拿去退了,可以退十两银子,给你当零花钱。”
“好啊!”
梁灵儿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招呼酒保帮她拿瓶子去退钱。
众人酒足饭饱就起身走了,梁蕴道见郭宋有点醉意,便对梁武道:“五郎,你去送一下郭宋。”
“爹爹,我也去!”
梁灵儿跑上来道:“我去看看小鹰,等会儿和五哥一起回来。”
梁蕴道瞪了女儿一眼,梁灵儿摇着爹爹胳膊,“我看看嘛!保证早早回来。”
她趁梁武不注意,又小声道:“爹爹,这里是平康坊,他们都说这里容易学坏,我得盯着五哥。”
梁蕴道没好气道:“你这个死丫头,整天在胡思乱想什么,去吧!给我早点回来。”
“谢谢爹爹。”
梁灵儿开心得蹦蹦跳跳上前,“郭大哥,你家在哪里?我来带路。”
........
宣阳坊就在平康坊对面,或许是喝了一碗醋的缘故,走了一段路,郭宋感觉自己好多了,头脑恢复了清醒,脚步也稳重了,不像酒楼里那样腿发软。
“灵儿,多谢你给我喝了碗醋,我感觉好多了。”
梁灵儿笑嘻嘻道:“不错吧!这个办法还是爹爹教我的,可不光是一碗醋,里面还有一盅姜汁,这样才有效果。”
“我记住了,这倒是解酒的妙方。”
郭宋越走,脚步越轻松,走到府门前,他几乎已经和平常无异了。
“这里就是我的宅子,三亩小宅。”
郭宋摸了摸怀里,回头对牵马的梁武道:“钥匙在马袋里。”
“我来开门!”
梁武从马袋里找到了钥匙,把马匹交给妹妹,他上前开门笑道:“这个地方还真不错,闹中取静,我要好好查一查,看你有没有金屋藏娇。”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忽然一个黑影从门后窜出,只见寒光一闪,梁武躲闪不及,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后退两步。
“你不是郭宋?”黑影声音嘶哑。
这时,郭宋抓住梁武向后一甩,“灵儿看着他!”
郭宋拔剑而出,黑剑迎头劈去,这是剑器中劈式,这一剑力量极大,见强劲的剑势笼罩住了对方。
不料对方向左一闪,快如鬼魅,竟然闪到五尺外,嘴里赞道:“好剑法!”
郭宋也大吃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失手,尽管他喝了酒,只能使出八成功力,但对方居然能这么轻松地闪开,他知道今天遇到劲敌了。
“小妹,赶快走!”
黑衣人冷哼一声,身体一闪,到了右面,寒光已到郭宋面门,郭宋一个转身,身体快得迅疾无比,黑剑劈向对方胳膊,这是攻守兼施一招,躲过对方一剑的同时,剑也劈向了对方。
对方早有防备,一剑砍空,立刻收手,退出数尺外,在兔起鹘落之间,两人已两次交手,快如掩耳不及迅雷。
就在这时,梁灵儿大喊:“你们几个士兵快过来,这边杀人了!”
黑衣人一怔,他纵身一跃跳上墙头,沿着屋顶向东面疾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郭宋也顾不上追赶黑衣人,连忙冲出院子,却没见到什么士兵,只见梁武躺在墙角,梁灵儿在给他包扎。
“梁武,你怎么样?”
梁武满脸痛苦道:“我肚子挨了一剑,差点开膛破肚!”
“你忍着,我们抬你进屋上药。”
郭宋将马赶进院子,他和梁灵儿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梁武抬进外院的一间屋子,这里正好有一张床,郭宋点了灯,对梁灵儿道:“出门右拐一直走,大概走百步左右,会看到一盏红灯笼,上面有个‘医’字,那是间医馆,馆主也姓梁,你请他过来,就说给他五倍的出诊钱。”
“我知道了!”梁灵儿飞奔而去。
郭宋撕开梁武的衣服,伤口在肚脐下方,横着切开了三寸左右,鲜血正向外冒,他急忙跑去拿来一包金疮药,在伤口上厚厚的洒了两层。
梁武喘息问道:“老郭,你和人结仇了?”
郭宋叹口气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加入了一个组织,是对付鱼朝恩的,刚才的刺客估计是鱼朝恩派的。”
“你牛,居然敢和鱼朝恩作对,你说的组织就是那个藏剑阁吧!”
“没错,但这是绝密,你不能对外说,灵儿也不能让她知道。”
“我谁都不说,鱼朝恩这个王八蛋,居然敢刺爷爷一剑!”
郭宋尽量和他说话,不让他睡着。
这时,一名老者跟着梁灵儿匆匆赶来,后面还有一个拎着药箱的小童。
老者看了看伤口,眉头一皱,“你这样用药粉止不住血,必须用凝血胶,你们都出去,让我来!”
郭宋给梁灵儿使个眼色,两人退出了房间。
“郭大哥,我五哥不要紧吧!”
郭宋摇摇头,“很庆幸,他只是被割伤,不是刺伤,应该能保住性命,但估计要躺一个月。”
“啊!那马球怎么办?”
“人要紧,马球再想办法。”
郭宋转身来到中庭,探头看了看,还好,猛子没有被惊动,说明他没有来中庭,就一直埋伏在外面。
他又进内宅,进书房取下弓,将箭壶背在身后,眼中闪过一道杀机,他对梁灵儿道:“你看着兄长,我去去就来!”
梁灵儿一把抓住郭宋的胳膊,满脸哀求道:“郭大哥,你别走!”
郭宋注视梁灵儿片刻,便点了点头,“好吧!把你们送回去再说。”
郭宋把弓箭放回桌上,坐在门口抱头沉思,这个黑衣人武艺不亚于自己,他怀疑是窦仙来,但问题是窦仙来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住处,怎么知道自己叫郭宋?
难道是元载出卖了自己?
元载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和背景,但他知道自己叫郭宋,凭这个名字就能在官府查到自己的府宅。
郭宋忽然想到了眉寿酒铺,幸亏东主已经更改,否则还真是个很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