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章 真灵
五柄小剑方现,场中那些似乎被赋予生命的陈设,陡然归于死寂,一股可怕的哀愁之意,不由自主地在众人胸间弥漫。
葛先生愁眉紧锁,董新昌面露痛苦之色,白面中年嘴角溢血,忍不住哼哼出声。
“至哀之意,天地情绪,这,这不可能!”
大师兄闪烁的眸子仿佛着了火,“至哀真灵,你竟也修成了真灵,区区三境,就成就了真灵,妖孽,好一个妖孽!某今日便为世间除一妖孽!”
大师兄一声厉啸,那道旋转的湛蓝,显化成一道高速旋转的风火轮,直朝许易压来。
此番,大师兄再不向先前那般留手,不用真灵分出的一缕杀机攻击许易,取而代之的是将风冢真灵,完全击向了许易。
风火轮方碾压而来,舍心剑剑身一跳,悍然射来,风火轮嗡嗡作响,荡出的光晕如波浪一般散开,所过之处,无数陈设开始消融,轰的一声,舍心剑被撞得倒飞而回,险些溃散。
大师兄狞笑道,“便是天地情绪凝化真意又如何,奈何你境界太低,三境修为,勉强能感应真灵而已,仓促练成真灵,又岂能敌过我这风冢真灵?”
许易忽地闭上双眼,根本不看那宛若跨越了空间,撞击而来的风火轮,心绪沉凝,意念化哀,空中陡然有一道道游丝飞絮衍出,又不断向五柄小剑凝聚而去。
“哀意化实!”
大师兄惊声呼道。
便在这时,五柄小剑同时激活,齐齐朝那压来的风火轮撞去,双方才迎上,整片空间便开始震颤,整个大厅几乎如烟泡一般,瞬息消融,一仰头,风雪交加,天幕暗沉,好似真的变换了战场一般。
许易将心神全力沉浸入至哀之意,全力将三心二意剑的威力催化到极致。
大师兄的强横实力,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心中没有颓然,只有惊喜,一种遇到了极佳磨刀石,砥砺自己的欣喜。
强化的三心二意剑,终于团团将大师兄的风冢真灵包围,两股真灵,相互交缠,互相厮磨,顿时陷入了纠缠。
如此可怖的战斗,葛先生、董新昌完全无法插手,只能全力催发防御,避免自己被这恐怖攻击的余波所害。
“好一个妖孽!”
大师兄怒叱一声,身体开始膨胀,眨眼之间,化作一个近丈高的金刚,赤眉怒目,恐怖的身躯动静之间,大片的山石塌陷,裹挟着恐怖的罡风,朝许易扑来,许易冷笑一声,摇身一变,显化怒蚩相,化作暴蚩猿,体量完全不逊于怒目金刚,大手猛地朝怒目金刚抓来。
砰的一声巨响,旋风飙生,四野震撼,两条巨灵一般的手臂抵在了一处,下一瞬,暴蚩猿倒飞出去,口中溢出鲜血,却是那怒目金刚,忽的多出一头两臂,打了暴蚩猿个出其不意。
一击得手,大师兄不喜反惊,“你到底是人是妖!”
他的双头四臂赤眉金刚,乃是一等一的显化妙术,举手抬足之间皆有搬山之力,先前他的一击,完全击实,不下百万斤之力,若是显化妙术,必定崩溃。
可那头暴猿竟然只口角溢血,是以,他怀疑许易化身的暴蚩猿,根本不是显化出的,而是许易的本体。
“再来!”
暴蚩猿咆哮一声,两条恐怖的毛茸茸手臂,死命拍在肌肉如田块一般虬扎的胸膛,发出呜呜呜的咆哮,不进反退,反朝四臂金刚倒冲而去。
轰!轰!轰!
六条手臂,不断交击,每一次交击,空气都翻腾一次,设若有个大锅罩住边际,说不定二人周遭的空气怕也会彻底沸腾了。
越战,大师兄心中越是发寒,简直要怀疑自己是身在梦中,要不然怎会遇到如此怪物。
一直以来,越级挑战,是他的拿手好戏,号为天才。
一般比他修为低的,根本就不会有让他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可眼前的这家伙,实在强悍得离谱,他修成风冢真灵后,还从不曾和谁打过焦灼战,而如今,不仅风冢真灵不能克敌。
连他的赤目金刚,也被缠住了,四手对两臂,竟隐隐有被压在下风的迹象。
大师兄心中憋屈,许易同样震撼。
自他显化暴蚩猿以来,还不曾有谁能在肉搏战中,和他抗衡这许久,眼前这人显化的赤眉金刚,显然不是寻常的气血爆体之术,而是内蕴神藏,隐有神力。
心中虽然震撼,但许易清楚,越是持久,胜利的天平越会向自己倾斜。
真灵之战,他的至哀之意不绝,法元不绝,三心二意剑的真灵便不绝。
尽管大师兄的修为高过她,但许易自信他的法元,并不一定会雄厚过自己,且大概率会不如自己。
除了法元外,寻常的真意,绝不会比至哀真意这种天地情绪持久。
此外,暴蚩猿和赤眉金刚的拼斗,一定会在真灵战斗之前分出胜负,大师兄的赤眉金刚虽然厉害,但持久绝不如暴蚩猿。
许易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也静静等待着看大师兄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他清楚,自己能看明白的,眼前的对头自然也能看明白,若此人不想落败,必定要在赤眉金刚崩溃之前,使出压箱底的本事。
轰!
赤眉金刚四臂同时轰出,力量威势比之先前所有的攻击都要猛烈,暴蚩猿被击得倒飞出去,险些跌下崖去。
吼!
赤眉金刚仰天怒吼,冷冷盯着倒飞而回的暴蚩猿,掌中忽然多出一枚金色的泥塑,眼目中的神色复杂至极,疯狂和不舍交杂,用冰寒无比的声音道,“好一个妖孽,本座绝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谁逼迫到如此地步,能死在此物之下,你也值了。本座今日便为天下诛一妖孽!”
说着,那金色的泥塑,陡然放出如太阳爆开一般的恐怖光华,所有的光华涓滴不胜地全部被赤眉金刚吸入,刷的一下,那道风冢真灵,陡然跃回,也没入赤眉金刚体内。
光华散尽,四臂赤眉金刚,化作一个三丈高的巨人,双头双臂,已化作一头一臂,眉眼开合之际,电光几要化实。
一百零七章 式神
“愿力式神,愿力式神,这,这……”
葛先生双目暴凸,嘴唇不住颤抖。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如此恐怖的一战,会在自己山门中爆发,不仅见识了真灵之战,显化之战,竟还见到传说中的愿力式神。
“好一个愿力式神,吃我一拳!”
暴蚩猿双目转赤,右臂陡然消失,左臂却似增加了一倍,凶悍无比地迎着早已比他庞大数倍的金色巨人轰击而去。
葛先生惊呼出口,许易脑海中便闪出了关于愿力式神的资料,也忍不住惊叹大师兄的执着。
此愿力式神,乃是用自己心血配合星云泥塑成泥胎,日夜祝祷,加持自己的信仰之力。
等到泥胎化作金身,式神乃成,但要成就一个式神,往往需要数十年。
而这水磨工夫而成的式神,却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
成本巨大,却只能用一次,故而式神多只在传说,根本就极少见到。
许易自然也没有见识过,但他自忖暴蚩猿的恐怖防御力,虽然经过式神之力的加持,大师兄显化的金身明显已经霸气侧漏,未必能伤得了他。
爆裂的一拳尚未轰到,猛烈的拳风,已将地表寸寸龟裂的山石扫塌一片,电光流火一般的拳头,正中金色巨人的小腹,却似击中了一块庚铁。
金色巨人哼也没哼一声,两条巨大的金色手臂如推山倒海一般,朝暴蚩猿抓来。
早在一击发动刹那,许易便做好了撤退的准备,一击击实,他身形暴退,如游鱼一般,从两条巨大手臂中滑了开去。
下一瞬,一道穿裂耳膜的声音传来,空中忽然弥漫起无数锋刃,尽数斩在倒飞的暴蚩猿身上。
哗啦啦,暴蚩猿周身裂开无数恐怖的口子,大量的鲜血喷射。
而造成这一切的,却不过是适才抓拿暴蚩猿未果的两只巨大手掌,拍击在一起的结果。
一击得手,两条巨大的金色手掌,忽然无限延长,闪电一般朝飞退的暴蚩猿抓来。
眼见便要得手,飞退的暴蚩猿陡然化作一只紫色的猴子,拖着一条巨大的尾巴,背身一条恐怖双翅,双翅一展,飞天而去。
两只金色手掌猛地又合击在一处,却是故技重施,空中荡起恐怖的锋刃,再度凌空射来。
诡异的是,那紫色猴子的遁速无敌,暴起的锋刃来势恐怖,却始终追之不上。
“吼!”
金色巨人发出一道不甘的怒吼,两只金色手掌猛地飞回,如利剑一般,直插入自己的小腹,立时便有金色的血液溢出,随着金色巨人口中念念有词,金色血液顿时在空中汇聚成一道巨大的五芒星,组成五芒星的每一道纹路,皆有灿灿光彩流溢。
五芒星才聚成,空中衍出恐怖的吸力,摔倒在一旁昏死过去的白面中年,整个身体爆开,大量的血液朝五芒星汇聚,始终死死抵御许易和大师兄狂战的葛先生、董新昌周身像是被无数针头刺破了皮肤,在那可怖吸力的作用下,周身飙血,亦朝那恐怖的五芒星飚去。
几乎瞬间,吸足了血液的五芒星,顿时散开,整座山峰都被无边血色笼罩,金色巨人随即消失,隐匿入无边血雾之中。
“好!”
化身扑天狒的许易由衷叫一声好,为大师兄。
此人当真称得上他的劲敌,战斗力和战斗意识都是当世一流。
显然,大师兄此番作法,便是明白许易化身扑天狒,恐怖的遁速,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而他的愿力式神,维持的时间极短,只要时效一过,死期便至。
正是清楚这一点,大师兄不待余力耗尽,当即借助式神之力,施展血遁秘法。
明心见性,知敌知己,由攻转守,由灭敌到遁逃,中间的转化,干净利落,绝无半点拖泥带水。
却说,一声“好”字喝出,扑天狒一转,再度化身暴蚩猿,可怖暴猿眉心处那只始终闭合的第三眼,霍然张开,如打开了一汪清澈的湖水。
湖水映照,一切虚妄尽皆窥破。
暴蚩猿身形暴闪,大手探出,无边血雾中,立时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呼。
下一瞬,血雾消散,暴蚩猿掌中多出一人,正是大师兄。
此刻的大师兄已经不复金色巨人,恢复了原来模样,整个人凄惨至极,好似苍老了十岁,眼中默然无神,皮肉干枯。
下一瞬,许易也恢复了本来模样,掌中多出三根金色绳索,若是细察,当能看到绳索上遍布法纹,此三根绳索正是许易从牛武刀的资源库中搜刮出的,唤作青符缚龙索,一旦被此绳索缚住,符力加持,锁住周身穴窍,任你本事通天,也施展不出。
当下,许易催动法力,将大师兄、葛先生、董新昌三人死死缚了。
下一刻,许易瘫倒在地上,取出一个葫芦,将玉净瓶灵液化开的酒水,大口往口中倾倒。
此番战斗,僵持不下,他连番变化怒蚩相,身体已支撑到了极致。
强敌就缚,心中那口气一松,浑身酥麻,几近脱力,此刻要他再提起一块豆腐,怕也不能。
“行了,老几位,我觉得现在咱们可以敞开心扉谈谈了。”
许易灌了几口,滚滚热流在体内滚动,身体舒服了不少。
他说谈谈,却无人接茬。
沉闷许久,董新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大人神威,竟至于斯,能追随大人,附在大人尾翼,董某三生有幸。”
原来的董新昌不是这样的,跪第一次的时候,他心中是无比的纠结,也曾想过大不了一死。
可跪的次数多了,膝盖就脆了,何况,终日和秦寿生、潘美仁之流,在许易面前争风吃醋,他是彻底弯了。
许易摆摆手道,“董兄言重了,咱们互助,若非董兄,我也没有今天啊。”
他这番话,绝对是实心实意,他能有今日,还多亏了董新昌送来愿力金身。
昨日董新昌求见请辞,他不许。次日下午,却放董新昌离开。
其中起作用的,绝非是董新昌的说辞,打动了他,而是许易用一夜时间炼化了愿力金身。
一百零八章 首尾
按董新昌的说法,若无黑莲教的秘法,愿力金身是绝不可能被炼化的。
事实上,即使使用黑莲教的秘法,也不过是将愿力金身提取成为愿珠。
但许易体内那诡异的涡旋,在云鹤清气的作用下,对愿力凝聚之物,简直天然就有解决办法。
昨夜,许易一试之下,那具愿力金身除了开始浮现出一个诡异的鬼面头像,做了下象征性的抵抗,便消散开来。
随即,那具愿力金身便开始化作纯净的愿力,其效果和愿珠别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便在于,这具愿力金身凝聚的愿力之丰沛,千余倍于一枚愿珠。
炼化之后,许易仔细估算过,大约相当于一千三百余枚愿珠。
在炼化相当于四百余枚愿珠的愿力之际,许易的神婴双上肢和身体完全契合,他炼化了双上肢。
在炼化相当于一千二百余枚愿珠的愿力之后,许易的躯干被炼化。
若是真的炼化的愿珠,在炼化了躯干后,许易必定会停止愿力淬体。
然则,炼化的是一具愿力金身,他若停止炼化,剩余的愿力也只能浪费,许易只好一并笑纳。
一鼓作气炼化整具愿力金身,以许易的强悍肉身,也难免形神俱疲,昏沉沉一觉睡去,直睡到了次日上午。
一觉醒来,许易发现体内的漩涡还未衍生,他自然不会以为炼化一具愿力金身,便将体内那古怪的漩涡完全炼化,立时明白,是因为一次炼化的愿力太过庞大,以至于漩涡再度出现的时间,会大幅滞后。
根据以往炼化愿珠时,漩涡隐匿的时间,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漩涡再度出现的时间,大概会在今日亥时。
盘算着时间还多,许易便急着体验着三境的身体,以及三境法元。
测试法元之际,他下意识便使出了三心二意剑,顿时发现了和以往的不一样,真意有了变异的征兆。
反复测试几次,这种变异有加剧的迹象。
这下,许易哪里还不知道,他测试本身,就是在催化这种异变。
干脆他便大肆演练起三心二意剑来,一个时辰后,三心二意剑完成了进化。
进化达成,大量的感悟,不由自主演入胸怀,许易取出几本典籍,一番查找,立时明白自己的真意已演化成了真灵。
彼时,许易只以为这种过程,是因为自己跨入了三境,法元发生了剧变,因此导致了真意的变化。
总之,他以为这是水到渠成的过程。
若是让大师兄知道了他是这么想,非把鼻子气歪了不可。
真意化作真灵,哪里有什么水到渠成。
不知多少天才,练就了真意,穷尽一生,也无法将真意演化为真灵,便是大师兄也是二十余载煎熬,得遇机缘,才有此造化。
而许易的真意能如此轻易就演化真灵,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的真意是天地情绪,且他本身已将至哀之意,修炼到了真意侵神的地步。
如果将真意升作真灵,看作一场资格考试的话。
大师兄之流的真意,其本源往往是山川河流的意象,天然就极难修炼到更高层次,说白了,注定天资有限,学习不佳,通不过考试,也在情理之中。
反观许易的至哀之意,本来就是优等生,何况早在考试之前,许易的至哀之意已修炼到了真意侵神的地步,学业大成,参加这场考试,不过是走个流程。
却说,许易修成了真灵版的三心二意剑,又成就了脱凡三境,实力大涨,情势一变,心情也是一变。
本来,他敢将黑莲教连根拔起,便是在收获了愿力金身后,知晓自己能快速提升实力,应付黑莲教随之而来的报复。
可当他快速实现了实力提升,他便不再纠结了,当即放董新昌离开,尔后,在后尾随,用的的确是和当初擒拿董新昌一般的招数,直捣老巢。
与其等着人家打上门去,不如他先突然一击,把握主动权。
当然,许易也不是愣头青,至于是否突袭,还是要看情况的。
若董新昌是去黑莲教的某个老巢,他是万万不会发动的。
可董新昌最终的目的地,却在钟山府衙所在山脉不远处的一座山峰,这里无论如何不可能是黑莲教的巢穴。
许易当即将山峰模样,影印了给熟悉钟山府情况的李平,得到的答案是府令谋主葛凤辉的山门,立时一颗心落了地。
本来,在董新昌上缴的黑莲教关系户名单中,这位葛先生就名列其中。
两相一映照,许易立时放心。
满以为突入葛先生山门,还要费一番手脚,哪知道葛先生素来行事周密,为怕泄密,早就将山门清理一空。
董新昌一叫门,禁制自开,许易尾随而入,神不知,鬼不觉。
本来嘛,葛先生便是一个脑袋想成十个脑袋,也绝想不到许易胆子会大到这种地步,更想不到许易会在一夜之间,实力狂涨。
到了地头,许易并没急着现身,而是隔着百余丈,用精妙感知“旁听”了一把几人的谈话。
眼见得解了源印珠禁制的董新昌便要吐露关于他的情况,他才终于肯现身。
正是因为其中有这么一番“因果”,故而,许易才会对董新昌说一句“互助”。
董新昌的见风使舵,终于激怒了大师兄,他对着董新昌呸出一口浓痰,“狗一样的东西。”
董新昌老脸一红,竟不敢回骂。
许易打个哈哈,道,“董兄,这位硬汉是谁,你还没代为引荐呢?”
董新昌当即将大师兄的底细揭了底掉。
许易抱拳,连道“失敬”,大师兄冷哼道,“狗贼,要杀便杀,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
“许某若真要杀人,也用不着等到现在了。”
许易摆摆手,视线忽然落在葛先生脸上,道,“葛先生,你的名头,许某早就听过了,只恨无缘识荆,不知你可知许某想要什么?”
葛先生眼中精芒一闪,脑子转动开来,他本是多智之人,被许易不按常理出牌,打上门来,许易一力降十会,他便有天大智慧,此刻也只能沦为阶下之囚。
一百零九章 说和
沦落至此,葛先生心中只剩了绝望,可此刻许易这么一问,他心念一动,思路陡然打开了。
沉吟片刻,便听他道,“若我所料不错,尊驾是要以和为贵?”
许易哈哈一笑,“许某既占了胜手,为何还要请和呢?”
葛先生知道许易是在考教自己,当下,也不再藏拙,“其实,说来说去,许兄和黑莲教为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许兄辖下的黑莲教消失了,根本矛盾也就不再了,自然犯不着和黑莲教死磕到底。何况,凭良心说,许兄真的以为黑莲教是邪教?”
“所谓邪教,是指那些涂炭生灵,为祸苍生的教派。反观黑莲教,不过是收拢信众,获取信仰,所作所为,和各大领、府、属的衙门有什么区别呢。何况,黑莲教为了获取信众信任,往往济贫救孤,除暴安良。比那些只会到期收割愿云,不理百姓死活的官员们,更有人情味。”
“作为一个连程堰、钟无这等无用故旧,都肯留在身边大用的恋旧之人,我相信许兄也是个有人情味的人。所以,某斗胆猜测,许兄骨子里其实是不怎么厌恶、反感黑莲教的,不过是因为利益冲突,不得不为敌。现在,没有冲突了,自然也就存在和解的可能了。”
许易轻轻击掌,“久闻葛先生多智如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葛先生连道不敢,又是一番谦逊。
大师兄本来一副宁死不屈的面孔,悄然间,柔软了下来。
他和董新昌不同,自幼入教,思想单一,对黑莲教极为忠诚,而这种忠诚,并未因为地位的提高,而消弭,反倒越发诚挚。
倘若许易执意和黑莲教为敌,他只求速死。
可若许易本意非是如此,那又另当别论。
他虽不惜为殉教而死,但非是不惧死。
修行到他这个份儿上的,又有谁不奢望大道。
他却不知道,他的心思,早在一老一小两个狐狸的映照之间。
许易方一提问,葛先生便明白许易的目标是谁,这才极为配合地有了这番对答。
大师兄面上的反应,许易一览无余,接道,“葛先生不必照顾我的面皮,想来我另一层意思,葛先生也是知晓的,此间无有外人,葛先生又何妨一吐为快。”
葛先生微微一笑,道,“也罢,许兄既如此宽宏,某便试着再多说几句,不管说对说错,还请许兄海涵。依我之见,许兄除了从道义上不想和黑莲教为敌,其实还是知道黑莲教实力强大,招惹不起。似秦兄者如何,还请许兄如实告知。”
许易正色道,“某生平仅见之劲敌。”
葛先生道,“正是如此,似秦兄这等人物,黑莲教中不说车载斗量,也为数不少,许兄敌一尚且如此费力,若是再来两个,许兄能否抵挡?”
“自是不能。”
许易面色诚恳。
大师兄冷哼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得色。
败于许易之手,他心服口服,他得意的是黑莲教的强大实力,连许易这种狠角色,也在得胜之余,不敢张狂。
许易暗赞葛先**猾如狐,面带微笑道,“知我者,葛兄是也。我的确无意与黑莲教为敌,奈何误会已成,只是不知秦兄愿不愿与我方便?”
此番,他打上门来,主要目的根本不是灭敌,而是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
本来,就立场而言,他是官,黑莲教是贼,官抓贼,天经地义,犯不着如此小心翼翼。
然则,许易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这个东山属令,和其他属令,根本没得比,据他从李平处了解的情况,属令一职非同小可,油水巨大,能坐稳一任属令的,无不是身具背景的。
若换个有背景的属令,灭了黑莲教,多半不必像他这般小心翼翼。
偏偏他毫无背景,黑莲教解决他,并不会有太多顾忌。
所以,从一开始,许易便把前后关联想清楚了,这一关必须要过。
大师兄冷哼一声,并不搭话,面上的神色却不再冷硬。
许易道,“东山黑莲已灭,已成既定事实,但核心人马,并未尽死。先前葛先生说了,许某的确不反感黑莲教,既无深仇大恨,我也犯不着赶尽杀绝,秦兄若替教中兄弟着想,不如与我做笔交易。我放东山黑莲残余力量离开,黑莲教自此与我化干戈为玉帛。”
“当然,秦兄若是不愿,许某也唯有玉石俱焚,杀了秦兄,对东山黑莲斩草除根,挂印离去,天下之大,想必有许某的容身之所。”
葛先生道,“将不因怒兴师,秦兄一身修行,历经多少辛苦,岂能因一怒而消。”
大师兄内心深处其实早就松动了,在听说许易肯交还参与东山黑莲人马,又踩着了一块下马石,葛先生一劝,他便松了口,却提了一个要求,要许易诛灭董新昌,以消他心头之恨。
董新昌险些没吓疯了,许易道,“我不杀东山残余黑莲,自不会杀董兄,秦兄若要杀董兄,下次遇到机会,秦兄自管动手便是,许某却不能拿他人性命,和秦兄做交易。”
大师兄死死盯着许易,冷哼一声,“你倒不是俗物。”
他心中彻底信了许易并无意与黑莲为敌。
毕竟,此人连反叛且已无用的董新昌都不肯杀,已证明其所言非虚。
大师兄是个要面子的,谈妥之后,用血誓保证了承诺,飘然远去。
目送他离开,许易彻底松了口气,他很清楚,似大师兄那种人,言出必践,且有血誓作保,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当下,他便松了葛先生和董新昌的缚龙索,董新昌激动不已,拜倒在地,痛哭流涕,口中尽是忏悔、感恩之词。
话音未落,便见许易掌中跳出一支似活物一般的小剑,光蒙蒙的剑身自剑尖处吐露两滴如水滴般光珠,光珠一闪,便分别扑入葛先生和董新昌眼眸,下一瞬,消失无踪。
葛先生和董新昌只觉得眼睛发出一股凉沁沁的感觉后,随即消失无踪。
一百二十章 发了
“一点小手段,防小人不防君子,二位想必不会介意。”
许易说得无比坦然,他给二人种下的正是真灵禁制,除非遇到比三心二意剑更强大的真灵手段,否则这种真灵禁制,根本不可能被拔除。
而许易对至哀之意衍出的真灵,极为自信。
葛先生,董新昌面上皆无异色,显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对二人而言,这已是最好的局面了。
种下禁制后,许易冲葛先生一抱拳,“叨扰了。”飘然而去,轻松写意地好似真的来造访的客人一般,留下葛先生和董新昌面面相觑。
“好一个东山属令,漫说钟山府,便是济州领也已经许久没出这等人物了。”
葛先生感叹道。
董新昌怔怔半晌,忽的,又冲葛先生拜倒,“还请葛兄千万助一助我。”
他如今真是尴尬到不行,复叛遭擒,偏偏许易连态也没表,便直接离去了,根本不去管他,弄得他连做囚徒的感觉都找不到了。
葛先生瞥了他一眼,道,“四个字,设身处地。”
言罢,转入帷幕消失不见。
董新昌默默品咂着四字,越品咂,背后越是冷汗狂冒。
异位而处,换算他是许易,绝不会再给自己活命的机会。
此番能活下来,怕是已将生平最大的造化给用光了,若再不知趣,只怕想好死也难。
念头既定,董新昌身形狂闪,朝东山属衙所在的山门遁去。
…………
解决了黑莲教的腌事,许易终于正式开启了他的属令生涯。
他就好像个才分田到户的老农,心中的热情完全被激活了,开始起早贪黑,尽十二分努力,为自己拿一亩三分地忙碌。
总的宗旨只一条,尽可能地让城中百姓活下去,活得好,多多繁衍。
为此,许大属令将麾下的全部人马,都撵出去了。
一干修士成了超级劳动力,开辟良田,挖掘大型水库,修建引水渠,采撷灵药,熬制汤药分发,诛奸除恶,打击不法,赈老济孤,开通商道,颁布公平交易法典,设立大量的仲裁商事的裁判所……
许易入上了发条一般,他下面的人,自也被他抽得提溜乱转。
东山属境内的邪教和战乱皆已平息,一干修士老爷又如此轰轰烈烈地倾心民事,影响自然很容易就造出去了。
立时,东山属三城商业大兴,经济快速繁荣,人口自四面八方快速吸附而来。
不过三个月,战乱前流失的大量人口,已得到了填补。
而这种城市对人口的虹吸效应,还在持续扩大,造成的直接效果便是三城上空的愿云,每天都在飞速增长着。
许易这个渴盼丰收的老农,几乎每一天都会飞临三城,查探着三城上空的愿云凝聚情况,期待着果实快些成熟。
时间在等待中过得总是特别慢,许老农几乎是掰着指头过日子,越到后来,他越是神经兮兮,这是精神高度紧张的原因。
曾经见识过成熟的愿云因为阵法攻击而破碎的他,自然害怕事到临头,忽然出了幺蛾子。
好在他弄死了牛武刀,有过节的曹能和龚超彻底老实了。
兼之上面有葛先生罩着,东山属的地头始终风平浪静。
九月初三这天,府中终于派了庙祝下来,九月十五,丰乐城最后完成了最后一颗愿珠的凝聚。
封了个超大红包,送走了满面红光的庙祝大人,许易一头扎去了密室,乐得好似一只掉进蜜罐子的贪嘴老鼠。
此番,他真的是发了,三城愿云凝聚的愿珠,足有一万七千余枚。
当夜,许易是在堆满愿珠的的密室内入睡的。
次日一早,许易悄悄去造访了葛先生,他必须为自己争取福利。
早在他初临东山属,东山老吏李平便和他说过,东山属百姓流失严重,即便愿珠最后能收缴入手,若是上面无人,恐怕也要按原来核实的人口,来收缴三成,而不是按他初入东山时的东山属境内人口收缴。
此番,许易来找葛先生,正是为了此事。
葛先生听说了情况后,表示只要许易肯花钱,问题不大。
果然,在许易花了五百愿珠后,葛先生帮他完成了运作。
最终,东山属三城,只按一千五百万人口的基数,来缴纳三成的利税,也便是四千五百枚愿珠。
刨去走关系的五百枚,许易花去了五千枚愿珠,落袋一万二千枚愿珠。
当然,这些不可能是纯利润。
玩命催动东山属的一干公务员辛苦劳动了一年,工资加奖金,自然都要发,这一发便发去了三千枚愿珠。
除此外,按法令,库藏至少也得收入的一成,便是近两千枚,这部分是必须抵入的,到年中时,府中自会派员,前来审计。
一番大撒钱后,许易落袋还有近七千枚。
即便是这部分,也并非是他的纯收入。
府中,自府令到各大实权大佬,都需要一定数目的心意孝敬,更不提,昔年明立鼎推举他过来,却是早早就约定好了一份心意,许易并不打算爽约。
而明立鼎那边更不打算爽约,早早派人过来,许易又送出了一千枚愿珠。
如此一番折腾,只剩下六千枚愿珠,许易盘算了一下,若是都打点到位,落袋应该有三千余枚。
这笔资财,和那一万七千枚愿珠比起来,自然是不够看。
可以当世愿珠之贵重,这三千多枚愿珠,实在是笔无比丰厚的财货。
何况,这只是一年所得,许易有信心,明年东山属三城收获的愿珠,会大大超过这个数目。
他不由得憧憬起美妙的未来,有如此丰沛的愿珠资源,又有漩涡那个超级愿珠炼化机,他的未来不是梦。
许易心情大好,整个东山属衙上下,也是欢声笑语,为激励士气,他大手一挥,大宴三日。
三日欢饮罢,许易并未忘记正事,第四日一早,他便出了东山属衙,朝两王山赶去。
左右那些好处都要送出去的,他也不想捂在手中,免得惹那些大人物们猜疑,如此可就大大不划算了。
一百一十一章 朝中无人莫做官
到了两王山附近,许易并没贸然进入,而是朝附近的葛先生山门赶去。
既然要送好处,许易自然不想什么回报也没有,不说别的,至少得混个面熟吧。
其他的大佬,以许易的身份,和送好处的事由来说,要见上一面,并不为难。
但许易想见府令一面,这便需要葛先生的翰旋了。
许易到时,葛先生正在烹煮一壶香茗,隔着老远便有袅袅香气袭来。
“葛兄好兴致,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缥缈峰的晴天翡翠,久闻其名,却不曾得见,今日算是沾着葛兄的光了。”
许易笑呵呵地说道。
时日今日,他和葛先生已经混得熟了,彼此还算投缘,除了他没给葛先生解开那并不影响葛先生修行、生活的禁制,二人已宛若朋友一般。
葛先生道,“沾光也只此一次,可别指望从我这里淘些存货去。”
“小气了不是?”
许易在他对面落座,鼻翼吸动,淡淡清香入腹,忍不住心安神灵。
葛先生端起碧玉青火炉,替许易分了一杯,“这你可错怪我了,我也只得了这一壶的量,上回便是府令提起,我也不曾接茬,今日,若非是要对许兄你说抱歉,我可舍不得将这压箱底的存货掏出来。”
许易眉心一跳,正往嘴边送来的茶盏便顿住了,盯着葛先生道,“怎么,莫非是府令不欲见我?”
葛先生摇摇头,叹息一声,道,“非是不欲见你,而是不好见你。也罢,你我非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吧,许兄,你这东山属令的位子,怕是要挪一挪了。”
蹭地一下,许易立起身来,浑身毛发都炸起了,滔天气焰逼得葛先生额间顿生冷汗。
许易狞声道,“许某主政东山,退黄开,平邪教,治民事,一年不到,人口增加了六成,原本贫瘠的三城,已成丰美之地,如此功劳,不求府中赏赐,竟还要夺我东山属令之位,是何道理?”
许易只觉天大的冤枉!
葛先生道,“许兄乃高明之士,自然明白这官面上的事,何时以是非论过曲直?”
许易默然,释放的煞气,瞬间敛尽。
他不是个天真的人,先前只是激愤,此刻已平复了心绪,平静地盯着葛先生道,“此事可还有缓和的余地?”
葛先生摇摇头,道,“说来,还是许兄任官的时间太短,若是再过个几年,自然不会发此问了。试想一任属令,何等大的油水,无一不是香饽饽,被各大势力死死盯紧,若非东山属条件实在艰苦,几乎不可能出政绩,又有黄开那么个妖孽,兼之黑莲为祸,宛若火窟,这个东山属令的位子,无论如何不会落到许兄你的手中,许兄以为然否?”
许易轻轻点头,自是认可了葛先生的这番分析。
本来,这也是明摆着的事,没什么好矫饰的。
葛先生接道,“而如今的东山呢,黄开去,黑莲散,物阜民丰,乃一美地,宛若珍宝。偏生许兄你又没有根脚,如此珍宝落于你手,宛若婴孩持宝行于闹市,岂能得安?若非许兄你有平灭东山黑莲之功,极为耀眼,上达祖廷,只怕你根本等不到愿珠丰收,就得挪地方。”
“如今,你既收了愿珠,那些人自不会再与你客气,暗地里,为了新任东山属令位置的归属,各方的角逐早就开始了。所以,你不挪位置,那是不可能了。当然,也不全是坏消息。你到底是有功之臣,我已进言府令,为免你越级向上申诉,府令会酌情帮你运作个好位子。”
“除此外,你既然不在东山属令的任上了,这次昂贵的拜码头之旅,可以提前结束了,省下的愿珠也是一笔可观的资财。”
巨大打击之后的些微好消息,并不能平息许易心头的郁闷。
但局面已如此,非人力可抗,现在想来,他也忍不住嘲笑自己单纯。
彼时,愿珠丰收,他还幻想着长居于东山属令的位子上,年年享受大量的愿珠入袋。
在这残酷的修行世界,能有这般想法,本身就幼稚得令人发笑。
暗自嘲笑之余,许易的大脑也在飞速开动着,他在想到底有没有挽回的办法。
让黄开回来?请黑莲教人马重新入内,残民令三城人口锐减……
一个个狠辣的办法,在他脑海中跳跃,但终于被他否决了。
三城百姓何辜?
虽然修行至今,他心肠已硬,但到底没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更不会向别的修士那样,将没有修为的百姓作为蝼蚁般对待。
“罢了,便宜不能让自己一人占完了。”
终究无可更改,许易也只有在心里默默宽慰自己。
他不是看不开的人,既然不能霸住东山属令的宝座,自然要尽可能地在此基础上,为自己谋得更有利的局面。
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葛兄既然对我的处境洞若观火,连属令也关照到许某了,想必对许某这个东山属令的位置,不会没有想法。你我不是外人,葛兄也不会负我,若有建议,还请言明,许某必定择善而从。”
葛先生比出个大拇指,“许兄拿得起放得下,不愧当世豪杰。不瞒许兄,葛某也的确为许兄筹谋了一番。现在争夺东山属令的势力不少,但最有希望的也只有四五家。但这四五家目前是个势均力敌的状态,许兄你的力量就很关键了。若是运作得好,没准能弄个不错的位子,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许易眼生迷茫地道,“我的力量?这些大人物争夺,我有何力量?”
葛先生又替许易分一杯茶,道,“许兄千万不要小看自己,黑莲教作乱多年,连祖廷都为之侧目,但何曾听说有谁成建制地消灭过黑莲教?你立下的功劳,已经上达祖廷了。虽然祖廷那边尚未有反应,但谁都不能不顾及。这也是没有人选择对你用强的原因,只等你识相而退。总之,你的倾向很重要。”
许易微微一笑,“看来葛兄已经全盘替我筹划好了,许某这有用之躯,不知被葛兄卖与了谁,若是价钱不好,葛兄可别怪许某作色。”
一百一十二章 祥瑞钟聚
葛先生老脸一红,早就知道这人闻一知十,却没想到机敏到了这等地步,只好笑道,“许兄言重了,不管怎样,主动权都在许兄手中,我也只能说是建议。目下,我这边接触到的最有诚意的是席长老,当着明人不说假话,席长老昔年对府令有恩,府令寻我说话,所以,我也逃避不得。还是那句话,主动权,在许兄你的手中。”
葛先生是个精细的人,自打被许易种下禁制后,以后少不得打交道。
为免突兀,引人多疑,他借着一次视察东山属的机会,让许易结交上了他,他也在接待宴上当众表明了对许易的欣赏,等若是帮许易把他这张虎皮张在了明处。
所以,许易后来的愿珠收割,才能那般顺利。
府令正是知晓他和许易走得颇近,所以才将这件事压到他的身上来。
是以,葛先生这番谋划,既为许易,也为他自己,何者成分更多,只能各凭己心来称量。
许易含笑道,“葛兄不必多疑,我信得过你,你觉得席长老,我便选席长老,只是不知道,我离了东山属令,又该去往何处?”
葛先生道,“这个就看许兄的意愿了,但抬一格,成为三级官,是肯定的。”
闻听此言,许易才算真的有几分欣喜。
祖廷官阶名爵,等级森严,升入三级官,漫说在钟山府,便是在济州领,也不算小官了。
一府之中,府令四级官,府判,府丞、军判,此三独坐,为三级官,在下面各司司长,和属令都是二级官。
能升上三级官,便意味着能出任三独坐。
若是如此,得到的油水也不少,权柄还重,这笔买卖,似乎不亏。
念头到此,许易悚然惊醒,恐怕自己想得太美了,若是这个结果,葛先生犯不着如此一番铺垫。
瞧见许易神色变化,葛先生面露苦涩,“升作三级官,是席长老开出的最高条件,但暂时不可能弄到实缺,只能挂在幕僚院,将来若有机会,席长老一定会全力助你落到实缺。此外,葛某以为,许兄这一把捞得不算少,不如正好借着这个虚缺,有大把空闲,炼化愿珠,提升实力。”
许易微微一笑,“也罢,便听葛兄吩咐。”
事已至此,如之奈何,幸亏有个葛凤辉帮他谋划,不管此人是不是存了私心,总好过他自己掺和进去。
能把三级官的级别落实了,没有实缺便没有实缺吧,大不了先歇一阵,机会总是能等来的。
即便等不来,他也得折腾出机会。
谈判结束,许易专心饮茶,一番牛饮鲸吞,一壶上好的香茗,被他干了个干净,惹得葛先生大呼“肉痛”。
许易离开葛先生山门,三日后,东山属新上任了名衙兵长,唤作席阳春,一个挺年轻的青年,却有着二境修为,为人却不倨傲。
不久,东山属上便传开了此人便是要接任东山属属令的人选。
此消息一出,整个东山属衙上下,险些沸腾了,整个东山属的人马,几乎都是许易一手打造的,若许易走了,众人自然心中难安。
事已至此,许易也不想隐瞒,如实告知,又出面举办了一场欢迎会,为席阳春引荐诸人。
众人再是不舍许易这个上官,也只好认命,好在席阳春为人锋芒不露,众人都想着也许在他手下的日子不好过。
又过了一个月,调令终于下来了,不是自府中来,而是来自济州领,调许易入长老团幕僚院任幕僚官,明确级别为三级。
此消息传来,东山属的一干亲信,皆来道贺,对许易的升迁,众人自然是欢喜的,但其中大多不知这幕僚官的内涵。
一夜畅饮后,许易离开了东山属衙,随行的有董新昌,潘美仁,秦寿生三人。
而许易最铁杆的心腹程堰,资历最老的故旧钟无,都被许易做了妥善安排。
先说程堰,此君忠心耿耿,但许易深知,此人是为报恩,入东山属时,他手下急需心腹,急需信得过的人,留用程堰正当其时。
而此番,他去任这个幕僚官,完全是虚职,已经用不上程堰,他自不愿再羁縻此人在身边。
程堰的功劳,许易自然记得,也不会平白放他离开。
昔日为一什长时,许易便从钟无处知晓了程堰最大的梦想,是赚足了愿珠,为一位叫雪里梅的姑娘赎身。
说白了,这是个志向不在修行的汉子,跟随许易身边,只为报恩。
许易干脆亲自出手,将雪里梅赎了出来,并出面为程堰举办了个颇为盛大的婚礼,又替程堰置下田地、产业,彻底了了这段因果。
相比程堰的胸无大志,钟无心思就活泛得多。
靠着许易,他做上了以往想也不敢想的科长的位子。
官位难得,钟无实在不愿舍弃。
他暗自也盘算过,跟着许易,或许还有更好的机遇,但也说不定危险重重。
他的赌性本来颇重,可如今一个科长的位子,一举将他的眼睛砸瞎了,见好就收的心思,已根深蒂固。
所以,他面带惭色地向许易道明了情况,许易哈哈一笑,好生宽慰一番,便放他去了。
人各有志,他并不强求。
事实上,他新去的是个冷衙门,他个人也打算清闲一段,好好做做学问。
不管是丹道,还是数道,还有许久不曾复习的符之道,他都打算往深处钻研一番。
所以,身边有没有人,都不打紧。
至于最后,还有董新昌、秦寿生、潘美仁三人跟行,也是无奈之举。
这三人的身份太尴尬,都是邪教出身,许易离开东山属后,这三人在东山属根本待不下去。
尤其是,董新昌和秦寿生,离开了许易,怕是连生命安全都无法保证。
而潘美仁明显是打算和董新昌玩一出有生之年,自是生死相随。
如此,许易只好带了三人一并来上任。
离开东山属,一路西行,约有五千里,便见一座悬空岛横亘天际,岛屿实在庞大,远隔数十里便能得见,岛屿上空有两个金光组成的“钟祥”浮现。
一百一十三章 履新幕僚院
“莫非这便是那座仙城?”
许易眼睛一亮,高声道。
入此界以来,他所见的城池,都是凡人所居,如今见到一座修士之城。
潘美仁笑道,“钟祥,钟祥,取祥瑞钟聚之意,济州领当今之领主便出生于此,遂赐此城名为钟祥,城内修士云集,资源丰富,真乃神仙居所。”
潘美仁这一开腔,董新昌、秦寿生接连发言,对此钟祥仙城作了补充发言。
三人早知道许易的动向,显然都是做了功课的。
毕竟,谁也不想被对方比了下去,更不想因此在许易面前失分。
许易打个哈哈,止住话题,带了三人一并朝钟祥城中驰去。
入城的门禁颇严,但在许易的官诏下,一切都变得简单了,守门官甚至想要派一个书吏为许易引路,被许易婉言谢绝了。
初临贵宝地,许易自想熟悉熟悉地头,他还没见识过此界的仙城。
一路游逛,直到日影西斜,许易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加快遁速,朝城外奔去。
值得一提的是,此处所谓的城外,绝非要出这座悬浮的岛屿,而是指的城墙以外。
原来,这座悬空岛之大,完全超乎想象,足足有四座城坐落四方,而四城之间,山水相连,与其说是城池,不如说是个小型国家。
幕僚院坐落在东城以南两百里外的逍遥山,月上东山之际,许易一行终于赶到了地头。
许易满以为要在山门中歇上一日,方能办理入职手续,没想到他出示了官诏和调令后,济州领的选吏厅直接派员到来,帮他走完了流程。
选吏厅来员离开后,幕僚院中一位方姓佐官接待了他,领着他到了一座唤作“藏幽”的山峰,又交给他一枚令牌,和几块能复制令牌权限的玉牌,招来一队杂役,指着领头的唤作刘畅的汉子介绍说,这便是分给藏幽峰的使唤杂役。
介绍完毕,方姓佐官道,“时间不早了,便不打扰大人休息,有事可随时吩咐。”言罢,便自告辞离去。
修行这些年,流经的地方多了,换个地头,他也没什么不适应,更没多少激动情绪,当下,刻录了三块权限玉牌,分别交给了董新昌、秦寿生、潘美仁,又指潘美仁为山门总管,要刘畅一干杂役,遇事可找潘美仁负责,他便自入洞府中休息去了。
得了许易的指派,潘美仁激动得浑身发抖,再看向董新昌和秦寿生时,恨不得将脖子扬到天上。
董新昌、秦寿生面面相觑,根本不与潘美仁对视,视线追着隐入山门的许易,久久不能回神。
这二人完全想不明白,为何许易要把这么位高权重的总管一职,交给只会溜奸耍滑的潘美仁,被如此小人踩在头上,实在让人气闷。
郁闷之余,董、秦二人又开始自省,是否自己还太过矜持,不似姓潘的能舔?
一直以来,二人都是和潘美仁,在许易面前口舌争锋,以至于都忘了潘美仁修为尽废之事。
许易重用潘美仁,其实没做过多考量,不过就是个平衡之道。
却说,董新昌和秦寿生的郁闷,潘美仁却不管,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先吩咐刘畅带着他熟悉山门,又安排好了每日的轮流洒扫、轮值事宜,便将最破小的两个洞窟指给了董新昌和秦寿生,直把二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也不敢为此小事,去把许易吵起来仲裁。
正式履新幕僚官后,许易发现他久违的平淡日子,终于来了。
这真的是个闲职,闲到难以想象,没有责任,没有任务,偏偏待遇还不错,每月有三十枚愿珠的俸禄。
三十枚愿珠,足够将一个历劫圆满的修士,成功晋升到若凡一境。
只是人到一定的高位,眼界总会随之抬高,若在许易当什长的那个阶段,说每月给他三十枚愿珠,他定然高兴得找不着北。
现如今,他已成就三境修为,深一脚浅一脚也算混到了三级官的位子了,身家六千愿珠,区区三十枚愿珠,自然难免看不入眼。
待遇虽看不过眼,但这种平静,他真的颇为喜欢。
整个幕僚院,像他这种幕僚官,足足有近百位之多,而整个济州领的长老院,也不过三十余位长老,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空缺。
说白了,他就是被发配到了政协,若是机遇好,能给一位大领导干个秘书长,机遇不好,就继续在政协的位置上养老。
经历的糟心事太多了,许易的心态早就被炼平了,初来乍到,他本来打算做一个短期规划,却没想到,既入宦海,哪里能避得了交际应酬。
初来的一个月,他基本都在迎来送往中渡过,既然是宦海,人脉总是重要的。
即便一干已经混到政协的失意者,也都在努力地编织着各种关系网,许易的名号在钟山府或许不算小,但在这济州领下的钟祥仙城,那就太寂寂无闻了。
但宦海中人,尤其是混到一定位置的,绝不会轻视和自己混到同样位置的人。
故而,许易虽是初来,几乎整日都有同僚前来造访,整日也会收到各种各样的邀请。
这些邀请,有些纯粹是吃饭、唱k,搞关系,弄场面。
而也有一些,是帮人站脚冲台面的,混到政协,虽然坐了冷板凳,但到底是三级官,职位不算低了,总有一定的热量。
所以,碰到地方上的官面上的纠缠,难免有借力用力用到某位幕僚院同僚的时候,该同僚为了整气氛,搞场面,邀上几名三级官同僚前去站脚充台面,也是再正常不过。
遇到这种场合,吃完喝完,还总能落下多则五六十,少则二三十愿珠的好处。
一开始,许易还暗自震惊,时日一久,也便习惯了,理解了。
这到底还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不同的高度见不同的风景,不同的层次有不同的人生。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许易在幕僚院的人头总算混熟了,他洞悉人性,曲意逢迎,一时间,倒也混了个不错的名声。
但他终究不是个肯混日子的人,弄清楚了所处的官场生态后,他便打算正式和过去的状态做一种切割。
一百一十四章 复习
这日,他在山门外,挂上了“闭关勿扰”的牌子后,藏幽峰每日不绝的访客,终于止歇。
此番闭关,许易想要对当前的修行做一个梳理。
先说境界,原本,以他现有的资源,冲击到脱凡四境绝无困难。
他估算过,他要冲到脱凡四境,至多不过再消耗差不多两千枚愿珠,总能够达成。
许易始终不曾突破这一步,倒也不是怕进步神速,惹人生疑。
毕竟,此地于他而言,可谓人生地不熟,他实在不必有此担心。
他不肯升级的原因有二:
第一,升级消耗大量愿珠,虽说剩下仍旧有四千,但别忘了,他要让漩涡暂时消失,必须需要消耗愿珠,换言之,他目下的修士面目,是靠大量愿珠在支应。
这段时间,只要出外,他都少不得要炼化不少愿珠,维持自己的修为,不然御空而行都做不到。
所以,他根本不敢浪费愿珠。
第二,据许易如今掌握的修炼知识,进入四境,也未必是福。
修行到了四境,再往上,便是渡过一九雷劫,成就神胎。
而一九雷劫何等恐怖,能成功渡过者,听闻概率极低。
更麻烦的是,脱凡四境,若不能迅速到一九雷劫,几乎每日都需要五枚左右的愿珠淬体,才能稳住境界不落,如此算下来,支撑一年,需要的愿珠几近两千枚。
若持续的时间再久,消耗的愿珠,简直就是天价。
所以,若不是背靠大树,底蕴深厚,没有谁会贸然冲击第四境。
正因为不刻意在修行上下功夫,所以许易的此次闭关,基本可以算作是对过往修行之路的一次回溯、总结之旅。
许易目下的主要克敌本领,无非是真灵版的三心二意剑,和怒蚩相。
若将修行比作一颗大树,真灵和怒蚩相,不过是大树结的果子。
许易此番要摸清的,绝非果子,而是整个大树的躯干和枝丫脉络。
他将整个大树的躯干分作了四个部分:数术之道、丹道、符之道,以及关于修行本源论述的诸多经典。
数术之道,许易不止一次听有道之士说过,此来最能为人掌握最近大道的术法。
三心二意剑的本源,便有着最玄妙数术之道的支撑。
而至于丹道、符,阵法,神通,用到数术之道的,不知凡几。
故而,许易从不敢轻忽,且钻之弥深,他也爱之弥深,此番闭关,在数术之道上,除了汇总过往所学外,他还打算集中力量,攻破一个始终让他无法开解的数术谜题《七星斗数》。
至于丹道,在秋娃的帮助下,他终于从原来的照猫画虎(靠秋娃的光谱死记硬背),到后来的登堂入室(能轻而易举地在丹书上发表定文),已是当世有数的丹道大家。
但入此界以来,一忙求生,二忙攀登,丹术一道,他真的是久疏战阵了。
而且此道,侧重操作,一天不练手生,荒废许久,此番要捡起来,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如果说丹道方面,他只是生疏的话,那他的符之学,简直就是荒废。
自入北洲世界,因天地禁制,便引不动天地之力,无非绘制符纹,许易便再没制过符。
如今,入了西牛贺洲,他试验过,貌似也无法引动天地之力,但他却在此界见识过符。
也就证明,此界是能绘制符,他引不动天地之力,不过是他修为不够。
意识到此点后,许易自然对符之道,报以极大的重视。
此番闭关,他不仅要将曾经记录的符纹绘制法门,全部捡起来,即便是不能真的绘制符纹,但过往的口诀、秘法,窍门,都得一一复习,温故而知新。
除了以上三门能具体化的门类,第四门,各种经典,是纲领性的知识,许易自然少不得要研习。
细细一剖析,此番,许易闭关的任务,算得上颇重。
但修行到许易这等地步,还能齐头并进,诸法皆备,本身就是一大幸事,旁人求也求不来,许易自也不会身在福中不知福。
修行无日夜,寒尽不知年,一转眼,许易闭关已过去了六个月。
六个月的辛苦,许易的收获极大,除了那个《七星斗数》依旧没有解开,闭关前,预期要达到的目标,基本都达成了。
夯实好了基础,立足的是过去,而立足过去,自然是为了展望将来。
许易清楚,这是一个大世界,修行的顶峰,他远远不曾望见,如果说世界真有仙人,多半便在此间。
脱凡过后是神胎,神胎之后,又是什么?
此念一生,许易便起了浓浓的好奇,当下,他取出传音珠,催开禁制,联系起一人来。
“…………许兄你找刘君实,备上两壶好酒,若有孤本、残本的围棋棋谱,拿去与他,必能成事……”
“…………许兄你在幕僚院没见过他也不稀奇,此君二十年前便做过一位长老的幕僚长,后来那位长老羽化,他便又回了幕僚院,心灰意冷,性子最是淡薄,与酒为伴,棋为邻。十几年前,我和他下过棋,输了他两坛酒,算是有些香火情……”
许易找的正是葛先生,他在幕僚院虽也交了不少相熟的,但能交心的没有,逢到事了,还是葛先生这个受他掌控的家伙比较牢靠。
如他所想,修为不过二境的葛先生,在修行上,并无有高明的建树,对许易提出的问题,果然无法解答,便给了这么个建议。
不管合不合用,许易打算去试试,成本似乎不高。
他吩咐下去,很快,几本残缺的棋谱,便被搜刮了来。
许易又花了两个时辰,好生研究了下棋谱,提上一壶灵液化出的酒水,接过潘美仁递上的刘君实所在的地址,便出门去了。
西行十余里,见一座山峰如瘦长的筷子一般,插天而立,山瘦景也瘦,许易在外望了片刻,高声道,“君实兄可在?”
话音方落,一位仆役打扮的老者行了出来,打量了许易片刻,抱拳道,“大人容禀,我家大人正在闭关,不见外客。”
许易道,“我乃你家老爷旧友,应约来访,你这老儿,怎敢拿搪塞旁人的话来堵我!”
一百一十五章 对弈
老仆吃了一惊,不知如何应对,许易举起酒葫芦,不满道,“你这老儿,好生嗦,这壶美酒,可是花了老大工夫,方才淘换来,要与你家对弈时共饮。”
许易听葛先生介绍了刘君实的情况,便大致对此人的性情做了评估,此番来见,被这老仆阻挡,所谓的闭关托词,他一听便知是虚的,一个醉心酒棋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在修行上,又何必闭关。
看透此节后,他才诈言,是应邀来访。
老仆真的有些蒙圈了,自家主人的脾气,他很清楚,快一年没人来访了。
而且眼前这人极为眼生,偏偏带了酒来找自家主人下棋,分明是对自家主人的秉性、爱好极为清楚。
“请客人进来吧。”
老仆正犹豫间,一道声音破空传来,随即,一道光影闪过,却是山峰前的禁制被开启了。
许易入得山门,不多时,便在山顶的一处凉亭,见到了刘君实。
刘君实和他想象的颓废老者形象完全不同,是个白衣翩翩的英俊中年,剑眉入鬓,满头黑灰相间的头发,手持一个酒葫芦,一副俯仰天地的气度,卖相极佳。
许易在打量刘君实,刘君实淡淡扫了他一眼道,“这位兄台,说是来找刘某喝酒下棋,若是酒差棋孬,刘某恐怕要让兄台失望而归了。”
许易打个哈哈,将葛凤辉抬了出来,勉强攀了关系。
刘君实摆手道,“我记不得什么葛凤辉,葛龙辉,来下一盘。”
说着,他大手一挥,凉亭中央的石桌上,现出一副象牙白的棋盘,一黑一白两个圆形棋盒分置两边。
许易微微一笑,来到凉亭中,正要在白色棋盒这边落座,却被刘君实止住,“刘某视棋如人生,这一先着却是让不得。”
许易研究过这个世界的围棋,实行的是座子制,却是白棋先行。
前世他并不精通围棋,他的围棋知识,仅仅来源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有些围棋知识的记忆,和来前又研究了潘美仁、董新昌等上缴的围棋残谱。
此刻,刘君实要和他下棋,他心中并不慌张,围棋一道,跟逻辑和空间想象力的关系极大,而他的数术之道,研究到极深刻的地步,自信棋力不弱。
何况,此刻,刘君实连个先手都要争,证明他的棋力不过如此,许易心里先松了一半。
“猜猜我手中有几根指头?”
刘君实将左手笼在袖中,朝许易递了过去。
许易感知一扫,便知是五根,但这种套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无非他说五根,人家拿出手来,便砍掉一根指头。
若是普通人,拼了掉一根指头,也要争一先手,许易也就认了。
可对方是修士,而且是高明的修士,莫说砍一根指头,便是掉一只手,稍后也自能复原。
这个亏,他可不乐意吃。
“刘兄,这一先便让你了,便不猜了。”
铁定要输,许易干脆高风亮节一把。
强巴巴地将便宜占了,刘君实并无丝毫的愧色,拈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落了。
许易随后落子,瞬间便落下数十子,速度并无丝毫落下。
终于,十余手后,许易落子慢了下来,他陡然发现自己竟在悄无声息间,中了刘君实的埋伏,如此布局手段,简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虽然局势已彻底崩坏,许易并不放弃,仔细经营着局面,只盼着少输多赢。
又半柱香后,这一局对弈终于结束,许易负十三子,已算得是大溃败了。
“再来一局!”
说罢,刘君实一言不发地收拾着棋子,转瞬纵横十九道上又清洁溜溜了。
事实上,早在许易的那条大龙落入他彀中后,刘君实便生了歇棋的心思。
在他看来,许易的水平,只是中游水平,根本不配和他对弈。
然而,他屠掉许易那条大龙时,许易的妙手频出,原本,他估算最少要负三十余子的许易,最终竟只输了十三子,竟激发了他的好胜心。
大半个时辰后,第二局结束了。
许易负九子。
获胜的刘君实脸上殊无喜色,反倒有几分阴沉。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胜利,是因为掌握了太多的棋路定势,而这些棋路定式,单看许易的应对,分明是没有研究过的。
换言之,他的胜利是建立在大量高明棋士的群体智慧基础之上的。
往往,靠着定式,他能很快掌握住局面,获得极大优势,本来以他的能力,获得大胜应当是轻而易举的。
可结果呢,许易总是要纠缠到最后,打成一场乱战,而他本来的大胜,最终都成了惨胜。
第三局,许易负四子。
第四局,许易负二子。
第五局,许易负半子。
第六局,许易胜三子。
夕阳的余晖如醉红的酒曲,灌进了亭子。
又一局罢了,刘君实痴痴盯着棋盘,足足有半盏茶,终于颓然投子,视线从棋盘上挪开,移到许易脸上,端详片刻,沉声道,“你下棋多久了,说实话,你下棋的风格,我对弈半生,从所未见。任何一个成熟的棋手,哪怕是各种棋路已能化用由心,但只要落实到对弈中,其风格总会是有迹可循的。而我和你下了九局,却始终摸不透你的风格,你简直就像是初学者,如此诡异的棋手,刘某败得不冤。”
许易摆摆手道,“刘兄目光如炬,一眼洞穿许某这点深浅。实不相瞒,许某平时确实爱看棋谱,与人下棋,却还是第一次。多谢刘兄手下留情,全了许某的面子。”
许易话音落定,刘君实双目暴凸,嘴巴张大得能吞下一个鸡蛋,喃喃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好了刘兄,棋已下完,是不是该喝酒了,为了登您的山门,我可是备了一壶好酒……”
说着,许易取出一个酒葫芦,两个玉盏,酒液入盏,灵气飘逸,那股从喉头涌起的强烈**,立时将刘君实从对许易卓绝的棋道天赋的震撼中带了出来,他几乎是抢一般地夺那杯酒,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立时精彩起来,忽地立起身来,大吼一声,道,“妙哉,妙哉,当真是好酒!”
一百一十六章 逆天而行
刘君实一把夺过酒葫芦,牢牢在怀里抱了,瞪着许易道,“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大概知道些,有此美酒,你实在不必费工夫,和我下这几盘棋,平白地打击某的自信。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许易不理他的漂亮话,道,“当初,葛兄推荐我来找刘兄时,说过,若问幕僚院中事,找到刘兄便对了,我又问葛兄原因,葛兄却没说明白,不知刘兄可否为许某解惑。”
刘君实自斟自饮一杯,陶醉片刻,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把幕僚院比作一口井,咱们这些幕僚官都比作井里的蛤蟆,大多数蛤蟆几乎终其一生都跃不出那口井,而刘某却是从井外面落进来的……”
“……在幕僚院为幕僚官,真的能得一位长老信重,便为幕僚长。三十余年前,我得一位长老信重,跟随他十余年,后来长老渡三九雷劫时失败,魂飞魄散,本来领中有意让我出任一方府令,但亲眼得见长老被可怖雷劫化为飞灰,已然心灰意冷,便入了幕僚院躲起了清净……”
许易道,“三九雷劫,是等样的雷劫,若是渡过之后,能入何境界?”
混迹幕僚院这些时日,基本的常识,他已然具备。
据他所知,脱凡四境过后,便是神胎境,取脱去凡体,蕴意神胎之意。
而神胎境,似乎并不分层级,这在许易的修炼生涯中,几乎还不曾见到如此的分级方式。
刘君实道,“脱凡进入四境,若是机缘好,福泽深厚,渡过一九雷劫,肉身彻底脱凡,蕴养胎光,便入神胎境。神胎过后,便是斩尸三境,渡三九雷劫,斩去下尸,渡六九雷劫,斩去中尸,渡九九雷劫,斩去上尸,斩尸三境过后,据说便能成就元神,一念遨游天地,距离长生,路已不远。”
许易目眩神迷,“不知那雷劫可好渡,需要什么条件?”
他的神魂曾凝聚一丝雷霆真意,且肉身修行强悍,向来不惧雷霆淬体。
刘君实面上忽然露出荒诞的表情,嘿然道,“好渡?那是天罚。凡人想要成仙,想要长生,宛若游鱼想要化龙,那是逆天而行,必遭天罚。天意不许,人力强逆,哪里还有好果子。这种天罚之劫,根本不是平素行云布雨时的那种雷电之力可以比拟的。”
“那种恐怖的天罚,漫说经历,便是观摩一次,道心不稳,便能让修士立时崩溃。我观长老渡三九雷劫,虽说道心不曾崩溃,但实在心灰意冷,我有自知之明,知晓以我的天赋,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超脱得过那般可怖的雷劫,遂彻底熄了向道之心,寄情棋酒,渡此余生。”
“…………成就四境后,若是迟迟不渡一九雷劫,消耗是极大的,若无大势力供养,普通修士是断断供养不起的。可要说真的渡一九雷劫,却需要服用天心丹,以己心应天心,天罚自降……”
“……单靠自身而不借助外物,几乎是不可能扛过雷劫的,必假外物,是以,各种助力渡过雷劫的宝物,被研究了出来,经过无数修士以生命、鲜血试验,不过区区数物能够得用,即便有此数物之助,四境能跨入神胎者,也是百中无一……”
刘君实既饮美酒,便不留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直到月上中天,许易才起身告辞离开。
今番造访,收获颇大,回到藏幽峰,许易取出纸笔,将从刘君实处听来的文字记下,仔细检查一遍,基本无差,便自归塌上休息去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潘美仁急急来报,说又有宣讲官来了,许易当即起身,做好清洁,整顿妆容,便即朝主峰赶去。
入幕僚院以来,整个是无事一身轻,许易既觉清闲,又觉无趣,唯一有意思的便是数月一次的宣讲会。
此会,可看作是济州领方面,对退居政协的老同志们,做的当前形势和正治任务的通报会。
这种通报会的目的有二,一个是向幕僚院这些二线老同志们表明,核心领导圈子并没有遗忘大家,心里还是有大家的。算是给二线同志的一种正治待遇。
其二,幕僚院的众幕僚官,后来走上领导岗位的也不乏其人,为免一众幕僚官们缩在幕僚院中久了,跟不上形势。
这种通报会,整个幕僚院中感兴趣的不多,每次几乎都有半数以上的幕僚官并不到会,认为这种通报,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而许易却是倍加重视,认为这是为数不多,获得外界情报的机会。
故而,特意向潘美仁、董新昌几人嘱咐,一旦有宣讲会,务必第一时间通报。
整场宣讲会,从辰时三刻开始,到午时一刻结束,许易婉拒了两位同僚的相邀,返回藏幽峰,取出了那枚斜月三星印,开始仔细打量。
今番宣讲会的主题,显然是关于对教宗近期不法活动越发猖獗的基本情况的通报,尤其重点提了教宗的斜月三星印。
言道,此枚印信禁制重重,作用非常,若能有谁擒获暗夜行者,上缴斜月三星印,祖廷必有重赏。
当宣讲官讲到此处时,立时有人提问,要此印何用。
不待宣讲官回答,便有人抢答说,“自然是我祖廷想要研究这斜月三星印中的禁制,若是能炼化此印,潜藏在我祖廷的暗夜行者,岂不就无法遁形了?”
此话入耳,许易听进心来。
这枚斜月三星印,他已炼化了,彼时,他尚在明立鼎麾下效力时,和明立鼎对垒的逆贼朱十三,便拼死用掉了斜月三星印中的终极禁制,找到了他。
但许易深知,他当时的所谓炼化,只是用云鹤清气破掉了斜月三星印中的烙印禁制,并打上了自己的烙印,并不曾彻底炼化。
此番,听宣讲官提到斜月三星印,话里话外,似乎此印极为重要,让他又有了研究这枚印信的兴趣。
这一研究,便是足足三日三夜,其结果是,许易大为兴奋,兴奋的原因不在于他彻底炼化了斜月三星印,而是,他终于将《小云鹤诀》中的破禁术突破到了另一个高度。
一百一十七章 渡雷劫
许易得《小云鹤诀》,修成云鹤清气,但对其中的破禁术和炼器术的研究,始终不能深化。
而此番,他为炼化斜月三星印,研究其中的禁制,却意外地发现斜月三星印中的禁制,竟和《小云鹤诀》中的破禁术,隐隐契合。
当下,他两相印照,反复试验,在试验中深化理解,等他将斜月三星印中的禁制尽数解开,《小云鹤诀》中的破禁术一篇,也是受益良多。
经过炼化的斜月三星印依旧呈现通透的白玉色,但只要他心念入内,便能如意地控制斜月三星印的颜色。
许易不知道,这不同颜色的印信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想来,总会比原来不曾完全炼化时,要妙用更多。
炼化了斜月三星印后,许易便出了关,山门外免扰的牌子才撤下,便有人来造访,正是姜楚然领着两名同僚前来讨酒。
自打他入幕僚院,结交的第一个同僚便是姜楚然,后来,往来最多的也是姜楚然,虽然义气、性格并不相投,但许易也并不嫌朋友多。
留着姜楚然等在藏幽峰,痛饮一夜,次日,姜楚然又来相请,许易推脱不得,只好赴约。
连续热闹了几日,许易有些倦了,便回了山门,正待闭关,秦寿生如一道旋风冲了进来,怒声喊道,“大人,有人在不语海渡劫!”
此言一出,便见一道巨大的影子,破空冲出,正是许易驾着一只青嘴银羽雕,直朝西方射去。
这只青嘴银羽雕乃是许易新近购入的坐骑,未入品的妖禽,除了飞行本领惊人,并无什么特异本领。
而许易要的也就是它的飞行本领,每次出行,都要炼化愿珠,既耗时间,又费资源,十分不合算。
青嘴银羽雕遁速惊人,虽不及他本人恢复法力时的状态,但也称得上风驰电掣,快比闪电。
许易一边乘青嘴银羽雕飞遁,一边在雕背上炼化着愿珠。
今番的热闹,对他而言,真的是期待已久。
他早便听说不语海是这钟祥仙城中,飞渡雷劫的圣地,常有修士在此渡劫,他便特别留心,直到今日,才终于遇上,自然兴奋非常。
青嘴银羽雕到达不语海时,围绕一片海礁,上百修士散落四方,天际还有不少身影,快速朝这边奔闪而来。
围观者的数目,有些出乎许易的意外,他满以为的人山人海,并没出现。
蓦地,他想起了刘君实的话:“心志不坚者,观修士渡雷劫,轻者滋生心魔,重者到道心崩溃。”
显然,观摩别人渡劫,也是存在极大风险的。
话虽如此,他心中并无半点后退的心思,若是连看也不看,又何谈将来真的置身雷暴之中,渡此灾劫。
当下,他在千丈之外,临空定住身形,运足目力朝那片海礁看去,但见一位紫衫中年,盘膝坐在海礁上,周身紫气氤氲,许易听刘君实提过,知道那是服用天心丹后,出现的紫气行空的异象,而这种异象也意味着天心丹完全化开,己心沟通天心在即。
数十息后,紫衫中年周身的紫气挥发到了极致,宛若腾起一个紫色的云朵,云朵方生,万里晴空瞬间乌云密布,澄碧而平静的海面陡然如烧开水的锅。
嚓一声巨响,整个天空好似裂开了一般,一道青色的能量团凭空而生,瞬间,整个海平面被那恐怖的能量团吸附得陡然抬高了数丈,盘坐在海礁上的紫衫中年如一粒微尘,被轻而易举地吸入能量团中央。
才入能量团中,紫衫中年面上便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一道道由法力凝聚的屏障,出现在他体外,抵御着青色能量团的侵袭。
观察片刻,许易心中生疑,若一九雷劫只是这般,算不得有多恐怖……
念头未落,忽的,天际陡然扑下一道电龙,那电龙才现,天地之间生玄光,一道可怖的毁灭心灵的印记,在许易心中衍生,他感觉胸口像是被谁插了一刀,难受烦闷至极。
一股沧桑霸虐的气息,不由自主在心底浮现,似乎天地在呐喊、咆哮:“天命不可逆,逆者,死!”
恐怖的气息方现,许易座下的青嘴银羽雕凄嚎一声,失去了生机,直直朝海面坠去。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亦有数道惊呼和惨叫声传来,显然皆是为那道天罚的恐怖气息所伤。
说时迟,那时快,那道电龙方扑下,紫衫中年头顶浮起一杆青伞,稳稳罩住。
电龙扑中青伞,立时消散,便见那杆青伞的伞盖上现出一缕缕的伞架纹路,每一朵纹路都被恐怖的雷电真意点亮。
“青罗掣电伞!”
“竟寻得此物,看来郭大人今番渡劫的概率又大了三成!”
“……”
伴着满场的惊呼声,紫衫中年满是痛苦的脸上浮出一丝得意,岂料,电龙方散,又一道电龙从天际扑来,正中青罗电掣伞,电龙再度分散,本就点亮未消的伞架纹路,顿时燃烧起来。
青罗电掣伞方消,电龙再聚,顿时扑中紫衫中年,一举将他周身激发的防御墙彻底击散,便在这时,天地之间,又有一条电龙咆哮扑来。
电龙过处,紫衫中年的身影已消失不见,电龙扑入被吸起的不语海中,炸出数十里狂暴水浪,随即,整片天地终于重新归于宁寂。
满场所有视线皆死死盯着紫衫中年消失之处,久久不能回神,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所有修士心中弥漫。
“大道终无情,天地不仁,我亦为刍狗。”
许易心中沉沉一叹。
同时修行者,他的代入感实在太强烈了,一个修士修到脱凡四境,哪怕是一帆风顺至极,其中经历的苦难,掳夺的机缘,也是难以想象的。然而这些,都在电光一闪中,灰飞烟灭。
许易痴痴立在原地许久,场中无数观者何时散尽,他亦不知。
扑棱棱,一只巨大的白鹳横空扎入水中,刁起一只大青鱼,荡起大片水花,许易这才惊醒。
一百一十八章 做局
睹此一幕,许易心中自是震撼到了极点,果如刘君实所言,通往神胎境的雷劫,纯粹就是天罚,绝非单纯的雷霆之力。
许易心中的狂傲尽去,再不敢自大到以为单凭自己强横的肉身,便可渡此雷劫。
“看来是时候收集天心丹和避雷劫的宝贝了。”
许易默默嘀咕一句,乘着体内漩涡未现,赶忙御空遁去。
这日,许易正在洞府中翻阅着典籍,扩充自己的知识库,董新昌来报,“姜楚然求见。”
许易本想回绝,董新昌道,“姜大人说了,十万火急,希望大人您务必见上一见。”
姜楚然既这样说了,许易当然不能不见,不管怎么说,两人一直以来,虽然义气不投,但面子上都过得去。
两人在正厅见面,姜楚然开门见山,说要许易务必卖个面子,帮他务必抗一抗旌旗。
所谓抗一抗旌旗,是幕僚院的特殊用语,意思是要许易帮忙站脚助威,充个人头。
一听是这事,许易自然兴趣缺缺,本想推辞了事,岂料,才开了口,姜楚然又是苦求,又是不断加仪金,弄得好像是他许某人嫌仪金太薄,故意不去一般。
话到这个份上,许易只有从命。
吃饭的馆子选在庆丰堂,东城一家很有名气的会馆,许易听过,倒还不曾来过。
入得会馆,姜楚然并不急着领他到地头,而是引着他在这个规模极大的会馆中游览,瞻仰各路先贤、大拿的墨宝留迹。
忽的,姜楚然如意珠中传来动静,他才引着许易行到了顶楼的岁宇轩。
开门入内,一名身着宝兰衫的富态中年安坐其中,见到姜楚然,连忙抱拳行礼,热情地说着场面话。
待姜楚然介绍了许易后,又是连道久仰。
听了片刻,许易弄清了富态中年的身份,似乎是燕山府府衙中的一位大吏,二级官员,唤作宋仲。
寒暄了好一会儿,许易也没听明白到底是什么事由,也没弄明白宋仲的对头是谁。
更让他迷惑的是,听宋仲的口气,也不是他请的姜楚然来讲和,如此说来,便是另一方请的姜楚然。
可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主家不来,帮闲的和对头先来的。
许易正听得糊涂,姜楚然的如意珠有了动静儿,冲许易和宋仲告个罪,便急急赶着出去了。
许易生了好奇,便将感知锁定在姜楚然身上,却见此人出了房间,立时将如意珠收了,进了东边的一间房,那间房禁制颇强,他的感知一时半会儿无法探入。
这下,许易的好奇彻底被勾了起来,当下,和宋仲攀谈起来,才谈了两句,便弄明白了,姜楚然说了谎。
此番,宋仲是姜楚然请来的,说是要介绍幕僚院的同僚与他认识。
而姜楚然对他讲的却是,跟人讲和时,帮站脚助威。
分明不是一个事!
姜楚然为何说谎?
引自己见这宋仲到底有何目的?
念头一起,心中顿生不安,当下,许易将感知放开,在室内一寸寸地扫描。
很快,他的视线便在东面靠墙的一个玄关中阁的广目瓶上定住。
那个白色的广目瓶,足有三尺高,周身缀了无数五光十色的珠子,密密麻麻。
单靠眼睛,想连这数百颗密密麻麻的珠子看仔细都难,但许易的感知何等精妙,才在广目瓶上扫过,便查出了诡异之处混在这无数珠子中的,有一枚是如意珠。
显然,有心人布置这颗如意珠,是要将场中的场面影印下来。
可他和宋仲素不相识,也断不会聊什么私密话题,影印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不对!
许易脑海深处霍地闪过一道闪电,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宋仲的身份,本身就有巨大的问题,自己和他秘会,自然能成致命的证据!
宋仲到底是什么身份?
黑莲教那般的斜教?抑或是教宗的暗夜行者!
念头到此,许易心中腾起强烈的不安来,以他对目下局势的了解,祖廷虽将铲除黑莲等斜教摆在了一个颇为重要的位置上,但绝不至于会因为官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秘会斜教人员,而出必死之罚。
倘若是教宗的暗夜行者,那从来是宁杀错不放过,无论是谁,但凡沾染上了暗夜行者,不死也当脱层皮。
念头既起,许易忽地伸出指头,在茶碗中沾了水,在桌上画了个古怪的符。
宋仲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眼神中满是疑惑地盯着许易,含笑道,“未料许兄还有如此童趣。”
许易不再搭话,从掌中取出那枚斜月三星印来,传音道,“你漏了!”
他在桌上画的那个符,正是斜月三星印上的一个符纹,宋仲的反应堪称妙绝,宛若当真不认识一般。
然而,许易是何等人,感知辨微,宋仲面上的表情的确做得极妙,但那一刻,气血奔涌,精神紧绷,根本逃不出他的探查。
至此,他终于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但却弄不明白姜楚然这是为什么?
探明一个暗夜行者的身份,若是上报,必定是一件奇功,何必还将自己牵扯进来,平生波折。
半盏茶后,雅室的门再度被推开,才瞧见房间内的光景,姜楚然含笑的方脸陡然怔住了,“宋兄哪里去了?”
许易笑道,“他有急事,先走了,姜兄,不对劲儿啊,我听老宋的意思,可和你告诉我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姜楚然面上忽然现出纠结,蓦地,一拍大腿,叹道,“怪我,怪我,早知道是这么档子事儿,就不拉许兄你来了。许兄,你道我刚才突然离去,是怎么一档子事儿,我竟收到消息,说这姓宋的小子,曾和教宗的人来往,说不定便是教宗那边埋的暗雷子,今日,你我和他来往,怕已经被有心人盯了去了。”
许易面色大变,一把揪住姜楚然的领口,怒道,“那姓宋的当真和教宗埋的鬼有来往!你若敢有半句虚言,别怪老子现在便和你翻脸!”
一百一十九章 虎虎生风
姜楚然阴声道,“事已至此,许兄切莫意气行事,大案未发,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若是许兄真把姜某怎么着了,只怕此事,再无挽回的余地,毕竟,适才可是许兄和那姓宋的接触的时间最多,且是单独相处。”
霎时,许易如抽了筋的大虾,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面上阴晴变化不停,忽的,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姜楚然的手,连声低呼,“姜兄救我,姜兄救我……”
姜楚然脸上的得意一闪而过,轻轻拍着许易肩膀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试一试,我知道一人,位高权重,其父为领中长老,专司暗卫事,若此事能由他出面,说不定还有缓和的余地。”
许易连声央求姜楚然速速联系,最好能现在就将人请过来。
姜楚然假作推辞不过,当即催动如意珠,很快,便和那边联系上了。
半柱香后,雅室的大门再度被推开,一名白衣青年行了进来,见得许易,面上惊容乍现,讶道,“这不是许大人么,怎么,老姜,你说的同僚,便是许大人?”
姜楚然奇道,“难道席兄识得许兄?”
白衣青年笑道,“何止识得,许大人是我的老上级啊,昔年许大人为东山属令时,我不过是他麾下的一名衙兵长。”
言罢,白衣青年含笑向许易见礼,连道“久违”。
原来,这白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席阳春。
彼时,许易离开东山属令时,葛先生找他密谈,选定的便是席长老。
事后,席长老果然兑现承诺,帮他运作了一个三级官的幕僚长,而未过多久,席阳春便接了东山属令的位子。
席阳春履新东山时,许易对他颇为关照,临去之时,更是为他留下一个丰美的东山属。
此后,许易便安心待在幕僚院,和席阳春再没了联系,却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忘了他。
许易和席阳春寒暄几句,便说起了自己的不幸遭遇,要席阳春千万念着旧情,帮他一帮。
席阳春道,“什么,和教宗的暗夜行者有关?若是如此,可就大大麻烦了,祖廷之内,什么事都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唯独只要涉及到教宗,那便是千难万阻。”
姜楚然道,“还请席兄千万渡一渡我等,总不能看着我和许兄身陷死地。”
席阳春沉吟片刻,一咬牙道,“罢了,若是别人,这个浑水,我是无论如何不肯的,既然是许大人,说什么也得帮上一帮的。不过,我有言在先,要办此事,劳动的必是顶尖人物,开销必定不少,二位可能承受?”
姜楚然惨然道,“都这个关头了,我和许兄便是再拎不清,也断不会舍命不舍财,席兄,你开个数吧。”
席阳春看着许易,惊讶地发现,此君脸上的颓然、慌张消失不见,反倒换上了淡淡讥讽般的笑容。
“六千愿珠如何,可能平此祸?”
许易微笑说道,“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这点辛苦费,还有人盯着不放。”
席阳春道,“横财易招横祸,席某不过是帮许兄移祸罢了,不知许兄允是不允。”
他早有被许易识破的心理准备,毕竟,许易在东山属的作为,证明了这人绝非庸才。
但识破了又如何,事已至此,许易就是被他网进网里的鱼儿,怎么挣扎都是无用。
事实上,他盼着今天,已经很久了,若非许易一搞就闭关,他早就上手了,那可是六千枚愿珠,多大一笔财富,岂能让一个毫无根脚的家伙得了。
“允如何?不允又如何?”
许易冷笑道,“区区诈术,也想诓了许某去?真当许某是三岁小儿。”
姜楚然哼道,“诈术?现在也不怕告诉你,宋仲便是货真价实的暗夜行者,挖出他的身份,你根本就不能想象这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席长老一直压着这条线不动,不过是想放长线……”
“住口,何必与他废话!”
席阳春喝止姜楚然,盯着许易道,“三日之后,自见分晓,那时,我便不止要六千愿珠了,我在东山属衙等你。”
言罢,席阳春起身,朝门边行去。
便见一道身影晃动,堵住了大门。
“许易,这里是城内,你敢动手?”
姜楚然怒声喝道,“无故殴打官员,此乃重罪!你莫不会气昏了头!”
席阳春平静地盯着许易,“你若真敢动手,说不定我还会真佩……”
席阳春一句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脆响,许易那如砍刀一般的巴掌便劈在了席阳春脸上,姜楚然惊呼一声,正待出手,许易身形一晃,大手抓出,硬受姜楚然一击,将他抓入掌中,双手各自持拿席阳春和姜楚然的命门,让二人动弹不得,下一瞬,他拿着两人,如拿两瓣铜锣,闪电一般地互击了数十下,直将二人击得面目全非,血流满地,彻底昏死过去。
唰的一下,许易大手一扬,如扔破袋一般,将二人从窗外扔了出去,直直落下十余丈,啪的一声脆响,在青石板的大路上,砸出两个硕大深坑。
二人都只有二境修为,在他手中根本就不够看,敢寻此地来要挟他,不过是仗着此地处在闹市,又是城中,以为他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放肆。
席阳春的盘算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他对许易的了解根本不透彻。
许老魔有机关算尽的一面,也有彪呼呼的虎劲儿,只是轻易不发,一旦发作,那虎起来可谓虎虎生风。
他都这么老实了,还他娘的被欺上门来,若再不发飙,岂不真被姓席的当软骨头,连皮带骨吞个干净。
“换个地方说话。”
席阳春和姜楚然才被丢下去,雅间内室的帷幕突然被掀开,宋仲行了出来,神色极为复杂,哀伤伴着绝望。
许易和宋仲才离开,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从窗中钻了进来,疯狂地朝满地狼藉抢去。
忽的,一个血人儿捧着一堆细碎的粉末,呜呜哭了起来,用八面漏风的嘴巴发着毒誓,“许易,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另一个血人儿瘫在地上,暴凸的眼珠中尽是不甘和悔恨。
一百二十章 黑级任务
“你怎么找到我的,莫非是用了那只能用一次的秘术?”
宋仲双目炯炯打量着这间位于地下十丈的炼房,寒声说道。
许易叹息一声,道,“我如果说是巧合,你信么?”
宋仲点点头,他仔细回忆当时的境况,的确,是他自己先暴露了,而许易陷进来,不过是旁人想借他这把刀,从许易砍下几刀肥肉来。
“你是什么职务?七号站从来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宋仲沉声道,心中极不托底。
许易冷声道,“宋兄,我的来历和职务,是你该问的么?连我们这行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么?”
他对暗夜行者所知并不多,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而这常识来源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得自朱十三的遗物,另一方面则是几次宣讲课上。
说完,许易又取出那枚斜月三星印,心念侵入,顿时斜月三星印被点亮,成一片纯净的白色。
宋仲吃了一惊,脱口道,“白印,你是几品?可能取信符与我一见。”
见许易能点亮斜月三星印,他心中最后的怀疑也消失了。
能做暗夜行者的,就没有心思不密的,他不是没怀疑过,这是许易和席阳春、姜楚然合伙演的一出戏。
此时,一见斜月三星印,他哪里还有怀疑。
此印自诞生,祖廷便想着要破解,炼化,以此打入暗夜行者内部,好将庞大的暗夜军团一网打尽,但数千年来,何曾做到过。
暗夜军团中,向来是认印不认人。
“你问得太多了吧?”
许易沉声喝道。
他能看出宋仲对他那枚斜月三星印呈现白色时,所显露的惊讶,证明持有此等印信的人,身份不低,至少不会比宋仲低,是以,他故作怒色,当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说来,他也是没办法,他根本就没有信符,也不知道什么是信符。
这枚斜月三星印,是他从邵统领那边夺来的,而邵统领身上只有此物,哪里有什么信符。
若再让宋仲问下去,他非露馅了不可,自然要立时喝止。
宋仲面生愧色,“还请大人恕罪,宋某此番既然被发现,这条命便等若是去了,宋某若死,死不足惜,倘若耽误了大事,宋某百死莫赎。所以,大人的身份,对我很重要。”
若是旁人这般说,许易只会以为是托词,但在宋仲说来,他绝不会当虚言。
暗夜行者的行事风格,在朱十三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是一群虔诚的信仰者,在他们眼中,信仰永远是大于生命的。
许易道,“我自有我的任务,你的任务,你自去完成。”
不管是祖廷还是教宗,在许易眼中都一样,所以,他并不用特殊眼光,看待宋仲这种暗夜行者。
此番,他和宋仲密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自有他的目的。
但宋仲要他代为出任务,他是敬谢不敏的。
宋仲道,“我的身份既已泄露,我不可能再有任何的动作,姓席的撂出的狠话,你也听到了。三日过后,便要你好看,显然,三日之后,不管我有无动作,他们必定会采取抓捕措施。大人,现在你可明白我的处境。”
许易默然,他很清楚宋仲已入死地,他甚至不能建议宋仲出逃,因为这不符合一个暗夜行者的身份。
身为暗夜行者,既然暴露,唯死而已。
“大人,拜托了!”
宋仲冲许易拜倒,掌中多出一个印玺,正是斜月三星印,瞬间印玺点亮,竟也呈纯粹的白色。
许易纳罕至极,这人的玺印既然也呈白色,为何会如对上官那般称呼“大人”。
他正纳闷之际,点亮的玺印浮现出一张光影聚成的黑色信封,信封封口处绘制着的符纹,正是许易先前秘会宋仲时,在桌上用茶水写出的符。
许易惊声呼道,“竟是黑级任务!”
参加过几次宣讲会,他已知道了教宗的不少内幕,其中便有教宗发布的任务等级。
宋仲道,“不错,正是黑级任务,这已是超出我等级范畴的任务,可见上面的要求是多么慌急。大人该明白,黑级任务一出,只要得见的暗夜行者必须全力保障黑级任务的优先级,也就是说除非有金级和紫级任务出现,否则,任何人不得拒绝为黑级任务贡献全部力量。”
许易沉声道,“不必你提醒,我自省得。”
他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就撞上这么个鬼,稀里糊涂成了暗夜行者,还得被逼着去出任务。
他正愤懑之际,那黑色信封忽然打开,显现出内容来,却是要宋仲集合七号站的全部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也务必接应鬼七一行,将重要人物,护送至槐木传送阵。
文字才消失,出现了十余个人物的光影,其中有四人头顶被黄光笼罩,黄光之中又有文字,正是一种备注,这四人便是所谓的重要人物。
许是为了明确任务,那四名重要人物的光影形象极为清楚,栩栩如生。
才一打眼,许易便愣住了,那四人不是别人,正是宣冷艳,熊北冥,金尸老曹,三眼神人宁无缺。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打和几人失去联系后,许易并不曾去找寻,因为他明白,天下之大,要找几个人,和在大海里找几滴水没什么区别。
只盼着修为大进,或者执掌更高权力,再来行此事。
与此同时,他内心深处并无多少担忧,尤其是熊北冥三人,都是艰难险阻一路过来的,绝不至就此陨落。
却万没想到,就这么在光影里又照了面,这四人还莫名其妙成了教宗的重要人物。
不管其中有何内幕,这次任务,许易自是接定了。
光影熄灭,宋仲手中法力汇聚,托举如云,上面躺了不少东西,许易莫名其妙的盯着宋仲。
宋仲忽地冲他深深一躬,道出一番话来。
原来,宋仲却是告知许易,今番的任务,他无法领受,希望许易能接下来。
他给出的理由,也极为充分。
他如今已被盯上了,一个卧底被盯上了,结局已经注定了。
他不可能再有任务行动,因为任何行动都有可能危害大局。
不得已,他只好将此次任务托付给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