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杀四方
“贼子休得猖狂,看某家来取尔等狗命!”
安霖怒火万丈,策动大黑马,一手环住小七,一手拔出腰中横刀……
咦,横刀呢?
“小七,我的刀呢?”
“马车里哪!”
“……我的刀为什么会在马车里?!”
“小七想吃梨,可是不想吃皮,找不到削皮的刀,就用郎君的刀喽。”
“……”(气急败坏状)
“……”(天真可爱状)
“臭丫头,我早晚得被你害死!”
安霖骑着马,身着一袭白色丝质轻袍,一手搂着个害人的小妖精,一手下意识的挥着把并不存在的削水果横刀,怎么看也不像要取谁的狗命,倒像是去送死。
两个手持尖头长木棍的贼兵近在咫尺,美滋滋的等着安霖自己送上前来穿成肉串。也许是上天慈悲,也许是佛祖保佑,更可能是崔判官怕安霖又去找他的麻烦,反正一棵碗口粗细的歪脖树上伸出了一根粗如儿臂的横枝,正在安霖的触手可及处。顾不得那么多的安霖顺手去拽那横枝,这玩意怎么也能抵挡几下。
曾经,安霖想要一把横刀,但是那把横刀却躺在一大堆粘糊糊的果皮果核中慢慢生锈。
现在,安霖想要一根树枝,结果他却得到了一整棵歪脖树!
一颗碗口粗细的歪脖树,半死不活,叶枯枝疏,但毕竟也是长过两丈、重逾二百斤,被让两个傻妞气得狂化的安霖当成了流星锤在脑瓜顶上乱抡一气。片刻后“咔吧”一声脆响,横枝折断,整棵树直直的飞将出去,将那两个还在等着捡便宜的贼兵撞出几丈远,眼看着筋断骨折,再也活不成了。
后边的贼兵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忙着围攻华山两大高手,顺手捞个压寨夫人回去。眼见一匹骏马绝尘而来,马上一个眉如远山、眼若桃花的“大美女“怀抱着一个脸有稚气,娇俏可爱的小美女又主动送上门来,不仅感慨命运无常,真是苦尽甘来,福有双至啊。
贼兵甲:“抓住她们!要活的!啧啧,这个大妞最漂亮。”
贼兵乙:“什么大妞,明明穿着男装好吧。”
贼兵甲:“蠢货,有钱人家的妞都流行这么穿,真是没见过世面。”
贼兵乙:“果然,这脸蛋,这身段,果然是个大美妞啊。”
……
面对一大群不怀好意冲过来的贼兵,赤手空拳的“大美妞”安霖没有选择,只得俯身再度抄起那颗歪脖树。可这玩意单手抓不住,双手抡当狼牙棒使怀里又有个小七碍事,只得将错就错,把歪脖树在脑瓜顶上抡两圈,朝着贼兵密集处扔了过去。猝不及防的贼兵又被砸倒好几个,剩下的呼啦一声四散逃开。
安霖一招得手,乐此不疲,纵马将那棵歪脖树捡了扔、扔了捡。歪脖树所到之处,贼兵们沾到死、挨着伤,就连苏仲碌也是仗着轻功了得才逃过了池鱼之殃。
好容易挨到小师妹,那棵歪脖树早被摔得四分五裂再不成形,刚逃开不远的贼兵们又在蠢蠢欲动。安霖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扯过小师妹的衣领往马后一扔,也不管苏仲碌的死活回马就跑。
“我的驴!我的驴!”身后的小师妹大叫。
驴!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你那头倔驴!安霖被这傻妞搞得气得差点抽过去。眼瞅着贼兵越追越近,那个没义气的苏仲碌跨上骡子自管自的窜出老远,骡子屁股上居然还颠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安寿,急得冲小师妹大吼道:
“有驴没你,有你没驴,你挑一个吧!”
“让我去死吧!”
小师妹继续抽疯,还不忘照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安霖险些被这个神经病打下马来,又急又怒之下,对着那头仍在“虽千万人,吾啃草矣”的蠢驴狠狠的一拳打去,然后拨马而逃。
“昂”
一声变了调的、高亢的、充满了愤怒的驴鸣拔地而起,惊得安霖一回头,只见那头白嘴白蹄、身形瘦小的倔驴赤红着双目,四蹄翻飞,速度竟是丝毫不弱于他胯下这匹千挑万选的骏马,斜刺里一头向着安霖撞来,竟是一副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真他娘的什么人骑什么驴啊!
安霖赶紧向左边一拽缰绳,将将闪过那头倔驴的神风攻击,结果人家一转身又是一头撞过来。情急之下安霖双腿一夹马腹,回手也不管是小师妹的还是大黑马的屁股,死命一掌拍下去。就听小师妹和大黑马一齐尖叫,然后小师妹拼命的挠他,大黑马倒还靠谱,四蹄翻飞、风也似的落荒而逃。
一马一驴,一逃一追,转眼间将那群目瞪口呆的贼兵甩没了影。安霖前拥后抱,马匹颠簸之下少不了前后厮磨。可他哪还有心思吃豆腐?就他这烂骑术至今还没被颠下马去简直就是奇迹,更别提那俩妞也不省心,一个在他怀里大呼小叫,另一个在他身后念念有词,还时不时的对他掐一把拍一巴掌什么的。
可算方向还没搞错,好容易跑到了地方,却一眼就发现马车有些不对劲,不但有被移动的痕迹,而且车周的草丛和灌木也被踩得东倒西歪,还留下了许多乱糟糟的脚印。
安霖情知有变,也不理会那头口吐白沫还在冲着他跃跃欲试的倔驴,抱着小七跃下马来,奔向先到的苏仲碌。
“怎么回事?”
“安郎君请看。”苏仲碌把他拉到马车旁,伸手劈碎了车上的一只木箱。
马车上载着八个同样的木箱,里边装满了金珠玉器,都是安霖的便宜老爹给他成亲准备的聘礼。这只本应装满价值千金的宝贝的木箱,如今却盛满了一箱的泥土。
“所有的木箱都是这样。”苏仲碌说道。
小师妹不信,又劈开一只箱子,果然都是如此,便不再动作,只是眼神怪异的看着安霖。
“不对劲,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苏仲碌毕竟是个**湖,率先发觉情形不妙,拉上还在发呆的安霖就想走,却是为时已晚。
小山坡下那条残破的小路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二十几个全身黑衣的蒙面大汉。山坡高不过十丈左右,坡势平缓,黑衣人毫不费力的爬了上来,离他们十几丈外呈半圆形将山坡上的三男两女围在当中。
“你们是官府的人?”安霖情知不妙,强作镇定地问道。
“官府?俺们堂堂好汉子岂能替狗官卖命?俺们就知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对不住了小子。”
一个明显是领头的独眼大汉一眼就看穿了安霖拖延时间的打算,也不废话,一挥手,二十多张弩弓从黑衣人们的背后拽了出来,烈日下闪亮的箭头齐刷刷的对准了安霖。
安霖背后一阵发凉。须知此时官府对弩弓管制极为严格,民间轻易弄不到一把,没看刚才那一场大战,好几千的反贼连一张强弩都没有。而眼前这帮强人,居然能做到人手一把强弩,由此一点便可知来路不小。这帮人要是一拥而上,安霖也许还能拼上两下,可弩箭这玩意他可不会躲啊?他拿手肘碰了碰擎出一根黑铁棍紧张对峙的苏仲碌,苏仲碌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嘟囔道:“弓还行,弩够呛。”
安霖又死马当活马医的瞅了瞅小师妹,小师妹这回倒是没给他脸色看,反倒是涨红了脸狠狠的点了点头,意思好像是说弩也没问题……
安霖和苏仲碌一起翻了个大白眼。
躲在安霖身后的小七,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郎君,突然若有所悟的掉头跑回马车,钻进车厢一阵翻箱倒柜,颠颠的捧着一把横刀跑了回来,塞到郎君手里,然后满眼星星的等着郎君大发神威把坏蛋们砍得七零八落。
安霖瞅着这把还黏糊糊沾着些梨汁的横刀,哭笑不得。
“等一下,我有话说!”
安霖一边大呼小叫着,一边身子一缩,就想往后跑。
“射!”领头的黑衣人根本不搭理他,举起的右手用力挥下,二十多支弩箭应声离弦,眨眼间扑向安霖的面门和胸腹。
安霖前世在网上研究过古代弓弩的数据,一般来说**的初速大概在50米/秒左右。如今双方距离不过二十多米,也就是说在半秒钟之后,安霖就要被乱箭穿心。
半秒钟,眨下眼的功夫,很短。但是在时间的长河中,有时候,半秒钟很长。
山坡上五人中,安霖居中,还没来得及逃跑成功。左手小师妹,右手苏仲碌,身后躲着小七和安寿。且不说安霖压根不可能在半秒钟内逃出弩箭的射杀半径,就算能,他现在被四个人裹在中间,又往哪跑?
就在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话音未落之际。
左手边一道青影突然扑向他的身前,两柄二尺青锋漫天舞动,华山雁回剑法中压箱底的防御大招“八方风雨”迎向扑面而来的箭雨。
右手边一道灰影后发而先至冲到安霖面前,一根黝黑的铁棒伸出,同样的“八方风雨”,同样的一往无前。
于是很有默契的使出同一招来见义勇为的苏仲碌和小师妹很不默契的撞到了一起,八方风雨顿时东扭西歪的成了八方漏雨……而此时黑衣人的“射”字已出口,二十多支弩箭已经离弦。
时值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灼烈的阳光当头炙烤着,蒸腾着大地上的每一丝水汽,眼前的山、树、人、箭像是隔着一道薄薄的水蒸汽幕,在阳光的衍射下微微扭曲着。
呼的一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撞作一团的劳德偌和小师妹头上掠过,挟着一股剧烈而灼热的罡风,冲散了眼前那道薄薄的汽幕,然后砰然砸向两人前面不足几步的地面,激起漫天的烟尘,也掩住了一片疾如暴雨般的“夺夺”之声。
就在东倒西歪的苏仲碌们在满天尘土中的咳嗽声还未响起之际,一个即不高也不壮的白色身影一跃而出,一手拎着一个木箱,以左脚为轴原地转了一圈,两只木箱随着离心力脱手而出。只听阵阵惨叫,三四个黑衣人被砸得筋断骨折,眼瞅着死得不能再死了。
转瞬间风云突变,所有人呆若木鸡。又见两只木箱飞出,又有三名黑衣人被砸飞出七八步远,躯体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更有一个倒霉的,整个身子断成了两截,内脏、血污喷溅得满地都是。
此时烟尘已经开始逐渐消散,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那个豁然砸落在苏仲碌和小师妹之前、挡住了二十多支弩箭的巨大黑影竟然是一辆重达三百多斤的马车,而站在马车上、手拎两只木箱的白色身影,赫然就是刚刚还猥琐的打算临阵脱逃的安霖。
安霖两轮四只木箱抡出,干掉了八个黑衣人,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醒过神来。
那个领头的独眼大汉,早在第一轮木箱轰炸之下就被砸得身首异处。剩下的黑衣人失去了指挥,乱作一团,有七八个掉头就跑,剩下的还想一搏。重装弩箭肯定是来不及了,于是发一声喊,拔出腰间横刀,冲杀过来。
这边的苏仲碌和小师妹也回过神来,手持兵刃迎了上去。
安寿一头钻进马车底下,屁股撅得老高。
小七则捡起被郎君扔到一边的横刀,双手拖着、呀呀大叫着也跟着冲了过去。幸亏这个笨丫头没跑出两步就一跤摔倒,只顾着抱着腿哇哇大哭,倒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安霖甩出最后两只还算完整的木箱,然后就满地捡石头乱打。山坡上石头不少,安霖也不挑,大的如西瓜、小的也有碗口粗,那可是粘到死挨到亡,黑衣人没冲多远就被砸得受不了了,纷纷抱头鼠窜。
而苏仲碌和小师妹,还压根没跟他们交上手。
……
日头开始偏西,暑热却并未消散。草密树稀、几乎无遮无蔽的小山头上,十几具残破不堪的尸体横七竖八,血污脏器遍地都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招惹了无数虫蝇嗡嗡而至。
小师妹呆呆的立在半山,还摆出一副冲杀的姿势,却见那张往日里清秀中带着勃勃英气的面孔,此时却是一阵红一阵白。突然间她一声干呕,便委顿在地,苏仲碌赶紧上前扶住,却见她已经晕了过去。
那边厢安霖也是汗出如浆,四肢如筛糠般颤动,显然是脱了力。可小七还坐在地上没完没了的大哭,安霖只得慢慢的挪到她的身边,一边耐心安抚,一边查看伤势。小七这个没脑妞刚才玩自杀冲锋摔了跤,右膝擦掉了块皮,安霖吼来刚从车底下钻出来的安寿,要来水囊,冲掉伤口上的泥污。身边没有伤药,就嘱咐小七不要包扎也不要触碰,保持伤口干燥,这点卫生知识他还是懂的。
“安郎君,此地不宜久留,贼兵和官军都离此不远,还是速速离去为妙。”苏仲碌扶着刚醒过来、还是气息奄奄的小师妹过来说道。
“那该往何处去?”
“此处只有这一条路。往前贼兵和官军怕还是乱作一团去不得,往回虽有强人为患,却未必一定碰得到。我记得离此往回十里有条岔路,说不得有村镇可以落脚,不如一试?”
安霖也没什么好主意,就由得苏仲碌。
夕阳西下,一马一骡一驴载着五人向着渐落的夕阳逶迤而去。
“我跟人拼命的时候,你死哪去啦?”
安寿一身是土,鼻青脸肿,滚得跟地老鼠似的,牵着骡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扮可怜:“郎君,刚才小的本打算挺身护主,奈何被那溅起的烟尘迷住了眼,一头不知撞到何处就晕了过去。小的对郎君可是忠心不二天地可鉴啊,就算有人想动郎君一根汗毛,小的也必舍身护主死而后已……”
“滚犊子!你倒是真会晕,正好晕到车底下。”安霖毫不客气的打断安寿的胡说八道和连天马屁。安寿这一天来的作为他都看在眼里,却没真心责怪。这人哪,有什么本事办什么事,这货就算跟他吹的那样挺身护主了,也不过赔上条命,还能有啥用?他也没指望安寿办啥正经事,跟在身边吹个牛打个屁、端个茶送个水的也就行了。
真正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另有其人。
“我说老苏,你们华山派除了扔人就没教过你点别的?”
“无上天尊,贫道来自华山,而非华山派。”苏仲碌跟自动纠错机似的不知几百次纠正安霖的口误。
“少扯这些没用的。你师父老孙到底是让你来保护我的,还是让你来玩杂耍骗钱的?”
“安郎君,师尊命贫道与师妹护送居士北上,贫道自当遵从。然贫道乃方外之人,皈依三宝,守持杀、盗、妄、淫、酒五戒,亦不可破。”苏仲碌难得的一脸正经,朝安霖解释道。
“少来,你们道士又不是和尚,谁说不杀人了?”安霖朝着还有些委顿的小师妹翻了个白眼道。
“大道本无形,修行非一途。贫道自持本心,本心即道心,一心纯真,上可通天,下能格幽……”苏仲碌宝相**,口沫四溅,滔滔不绝的念起经来。
“得了得了,既然你不想伤人,还学武功干吗?省下时间多念两段经多好?”
“非也非也。习武于己可强体护身,于人可匡扶正义、惩恶扬善……”苏仲碌大概今天扔人累傻了,有化身唐僧的迹象。
“停停!你不打不杀,扔扔活人就能惩恶扬善了?”
“贫道自艺成下山,与人交手四十三次,大多是路见不平,以武止恶,至今未亡一命、未致一残。每一战后,皆以道法教化,将作恶之人引入正途……”
“扯吧,我就看你扔人了,刚才你点化了几个恶人?”
“刚才……呃,太过匆忙,贫道忘了……”苏仲碌的老脸难得一红,对着安霖郑重打了一个稽首,念道,“无上天尊,多谢郎君指正,贫道下次一定记得。”
“还有你!”
安霖跟吃了枪药似的,又把矛头转向小师妹。
“我怎么啦!”
刚刚还有些委顿的小师妹闻言一跳三尺,差点从那头倔驴上蹦下来,像只好斗的小母鸡似的,距离骑在马上的安霖不过咫尺。眉对眉,眼对眼,呼吸可以相闻,撅嘴可以相吻……不过人家才不管这姿势有多暧昧。
“这个……”
安霖有点心虚,很不适应这种有些怪异的亲密姿势。慌乱间刚想驻马,结果人家小师妹压根没想放过他,跟机关枪似的继续喝道:
“我怎么啦!你凶什么凶?”
嗯,肤若凝脂。嗯嗯,吐气如兰。嗯嗯嗯,心如兔撞……这说的是安霖。
“呀!”
小师妹神经再大条,眼见着刚才跟条喷火龙似的安霖,眨眼间成了只安静的小白兔,那双贼兮兮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脸蛋,并有逐渐下移至胸口的迹象时,也觉出自己有些不妥了。不过小师妹就是小师妹,压根不管这一局面的形成跟自己有多大关系,羞恼之下只管一个泼风嘴巴扇过去,扇得安霖满脸桃花开,要不是骑在马上肯定能原地转上三圈。
揍完人,小师妹便一缩头重新安坐驴上,临了还不忘怒斥一句“登徒子”。
“我……你!”
安霖憋屈,安霖委屈,安霖怒了。也不管女侠不女侠、美女不美女,拿出方才力掷马车的架势,拖着两管飞扬的鼻血,催马向着那个神经病似的小师妹冲去。
“啊……”
曾经用大巴掌差点拍死他,用小短剑差点捅死他,刚刚还用大嘴巴差点扇死他的小师妹,惊恐的看着满脸是血的安霖,黑漆漆的双瞳眼瞅着漫过一层水雾,刚才还红扑扑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然后两眼一翻,果断的晕了。
这是神马情况?难道老子练成了传说中的王八之气、能隔空杀人于无形?安霖手足无措,瞅瞅自己的双手,再瞧瞧趴在驴上晕得不能再晕的小师妹,满脑袋问号。
“我师妹晕血……”
眼瞅着小师妹有坠驴之险,苏仲碌赶忙窜过来一把扶住,一边给刚刚顺过气来的小师妹推宫过血,一边给安霖解释道。
“……”
安霖无语,谁听说一天到晚喊打喊杀的小师妹居然晕血谁都得无语。
“那她拿大巴掌拍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晕了?”
“不晕,因为没出血。”刚刚恢复了精神头的小师妹口气依然很强硬。
“……”安霖继续无语,“那你拿剑捅我的时候怎么不怕晕?”
“天黑看不着。”女侠答道,但是语气有点飘。
“……”安霖快抓狂了,“那贼军和官军都杀得漫天飙血了,你咋还不晕?”
女侠不语,苏仲碌抢答:“我师妹短视(即近视)。”
“那刚才在山上……好吧,刚才你晕了。”安霖彻底被这朵奇葩小师妹征服了,故意凑过脸去说道,“姐姐,我劝您以后还是别用神马刀啊剑之类的大杀器了,还是用巴掌的好。上回你好悬没拍死我,这回又一巴掌,您瞧,到现在血还没淌干净呢!”
嘎小师妹又晕过去了。
第十八章 仙人跳(下)
郑大彪的嘴闭上了,眼睛亮了,肚子里的火也消了没错,不管什么怒火、热火、欲丨火统统消散得干干净净。以前他遇到中意的女子,随着升腾起来的必然是一股子**,可这回是个例外,取而代之的是通体上下的畅爽舒泰,身心俱醉。他甚至觉得,跟这两个小娘子相比,他以前的女人统统都是俗脂庸粉、土鸡瓦狗尔。
这两个小娘子,大的十七八岁,一头青丝拢成一个简单的马尾,长着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两道蛾眉淡扫,一双杏眼略显细长,清秀中透出勃勃英气。她的鼻梁很挺,鼻尖很翘,微抿的嘴角边上,缀着两个小巧可爱的梨涡。虽然身子跪伏于地,仍能看出身材颀长窈窕,那件已经有些脏污破烂的青色道袍穿在身上,却透露出一股子清贵典雅的气质,让郑大彪有些自惭形秽。
在这位清秀美女的身旁,则是一个小女孩儿趺坐于地,才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很是娇小。她头上扎着双丫髻,脸蛋白白嫩嫩,有些婴儿肥,两只大得有些吓人的眼睛亮闪闪的,眼珠还在骨碌碌的转个不停,小嘴翘着,好像有什么开心的事绷不住笑,不得不伸出一只小手掩住嘴巴。她身旁那位清秀女子皱了皱眉头,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衣角,可算没让她笑出声来。
郑大彪却没注意到这些,他现在一门心思想把这对姐妹花并蒂莲弄到手。
“这荒山野岭的,两位娘子孤行于路,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郑大彪见两个小娘子虽无扈从相随,但是无论样貌、气质还是衣着的用料、样式都非凡品,也不敢轻易冒犯。
“我们姐妹本是邻县人氏,途经此地遇到了山贼,父兄被冲散,我们迷路啦!大叔,你有吃的吗?我好饿!”那个年龄大点的小娘子犹豫了一下,刚张了张嘴,旁边的小女孩已经迫不及待的答道,声音童稚清脆,让人听起来感觉像是三伏天一口啃下一只清凉爽口的小黄瓜。
这一大一小两位美女,自然就是小师妹和小七。
小师妹不肯拦路抢劫,只肯惩恶扬善,这就涉及到一个证明郑大彪是善是恶的问题。安霖无奈,只得让小师妹和小七出头作饵,玩一出“仙人跳”的把戏。
这出戏,他知道小师妹没见过,也不会演,更看不出他的心机。于是他偷偷嘱咐小七,一定要“**”郑大彪。只要郑大彪露出色相,他就可以当着小师妹的面明目张胆的抢劫了。
至于小七会不会“**”不是他考虑的事情,反正他早就被小七诱得心急火燎了快一个月,就是没得过手……
郑大彪一听到小七的话就觉得有戏,心也跳了脸也红了气也喘了遇到山贼,这两位小娘子的父兄怕是凶多吉少了,两位小娘子孤苦伶仃无人照顾,岂不是天降大任于我郑大彪、注定要辛苦照顾两位小娘子一生?
郑大彪一时间心醉魂迷,竟然痴了,浑忘了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还在眼巴巴的盯着牛车上的大食盒,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喂!有没有吃的,我饿啦!”眼见这个肥猪一样的大叔一脸色眯眯的看着自己发呆,小七不乐意了,大叫起来。
“哦哦,吃的有,郑大!赶紧给小娘子拿些吃食!”郑大彪回过神来,赶紧吩咐家奴伺候两位美貌的小娘子。
给小娘子吃的,当然不能是家奴们带的粗粮团子,而是专门给阿郎准备的蒸饼。一个大食盒子里满满当当的塞满了二十多个大蒸饼,细白面擀成的薄皮、剁得精碎的羊肉馅、浓厚美味的汤汁浸透了面皮,散发出羊肉特有的香味,小七的小鼻子立马抽抽了起来,连一向矜持的小师妹都有些按捺不住了换谁饿了两天也受不了啊。
不远处的树丛里也隐隐传来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吃吧吃吧,不够还有。”郑大彪倒没注意到这些,他的全部精神都被这两个美貌的小娘子吸引住,努力做出一副慈祥长者的样子邀请道。
小七二话不说,毫不客气的抓过一只蒸饼塞进嘴里,可惜蒸饼太大她的嘴又太小、她又太贪心,咬了太大的一口,好悬没噎着,饱满的汤汁顺着她的嘴角淌得满衣襟都是。小七一边拼命跟这只大蒸饼较劲,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又抓起一只蒸饼塞进还有些犹豫的小师妹手里,再抓起两个揣进怀里,简直毫无淑女风范。
美味的羊肉蒸饼,在一个饿极了的人眼中,无异于是大于任何颜面与坚持的,小师妹有些困难又有些羞涩的咬了咬牙,还是小口小口的吃起了蒸饼。
“吃吧吃吧……”
郑大彪乐呵呵的笑着。这两个小娘子贫饿交加、无依无靠,除了投靠我郑大善人还能有何出路?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能……越想越开心,呵呵笑成了哈哈,简直控制不住要手舞足蹈起来。
就这么会功夫,小七已经干净利索的干掉了两个大蒸饼,摸了摸有些鼓胀起来的小肚子,隐约听到路边树丛里越来越大的口水声,这才想起来郎君交代的事。可是**这码事,对小七这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来说,实在是过于艰深和高难的命题,不是这个神经大条的丫头在心理上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障碍,而是压根不知道怎么去诱。
小七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一年到头用不上一回的小脑袋瓜拼命的回想着,可是记忆里似乎只要自己出现在郎君面前,无论一颦一笑、是正经还是胡闹,那个可恶的郎君都随时可能化成一身长毛、流着口水的大色狼扑将上来。可眼前这个胖老头笑得一样色眯眯,却始终没什么要非礼的意思,自己该怎么办才能把他诱过来?见惯了无耻色狼尚能应付自如的小七,遇到了一个比较文明的色狼,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挽起袖口露出半截嫩生生的小臂,提起裙角翘翘漂亮的小脚丫,甚至悄悄的往下拉了拉胸口的衣衫,小七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小脑袋都想得疼死了,那个胖老头也只不过是眼睛更亮了、嘴咧得更开了、口水似乎也要流出来了,可就是不肯扑过来非礼她。
小七哪里知道,在郑大彪的眼里,她们俩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而且是举目无亲、只能投靠他郑大彪的仙女。既然是仙女,自然不能像对待河阳镇那些俗脂庸粉那样粗暴无礼。既然仙女别无选择的只能投靠于他,自然无需过于急色,虽然从生理角度上他确实很急,但是郑大彪自认是个有身份、有地位、有追求的社会成功人士,对于他这样的成功人士,精神层面的需求自然是大于物质需求。那个逃走的山姑和二十贯是他想要的,把两个小仙女扑倒爽个天昏地暗更是他想要的,可是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高坐在马车上,身边依偎着两个百依百顺的小仙女,在河阳镇上游街一圈不,是十圈!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看不起他这个外来户的河阳人惊叹唏嘘,让王财主和孙大胖子羡慕嫉妒和恨,却也只能羡慕嫉妒和恨!
所以他虽然急,却只能不急。他在等着两个小仙女主动向他俯首投靠。
于是乎,小七就这么等着郑大彪化身色狼,郑大彪等着小仙女投怀送抱,小师妹皱着眉头啃着那个永远也啃不完的蒸饼,树丛中的某人闻着越来越浓的羊肉香味,险些把舌头当羊肉嚼了吞下去。
这似乎成了个死局,而结局似乎要以某人饿死而告终……
小七是个小姑娘,小七是个没耐性的小姑娘,小七是个大部分时间貌似心眼缺那么一点的小姑娘,小七是个偶尔精灵过人的小姑娘。
所以,在一个毫无希望的死局中,在一片毫无动静的死寂里,她毫无预兆、毫无礼貌的一把扯过小师妹,嘎嘣溜脆的问郑大彪:
“我姐漂亮吗?”
“啊……漂亮啊!”郑大彪没反应过来,下意思答道。
“你喜欢吗?”
“啊……喜欢啊!”
小七偷偷瞄了眼正笑得忘形的郑大彪,眼角弯了起来,小嘴翘了起来,笑得贼也兮兮,像只刚刚偷到鸡的小狐狸……
因为她终于想到好主意啦,她的好主意来自于这些天来郎君和小师妹没完没了的吵架拌嘴。
通常他们俩吵来吵去的总有这么一段:
小师妹:“你是个男人吗?”
郎君:“我怎么不是男人啦”
小师妹:“哪个男人长得小白脸桃花眼的?”
郎君(总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气急败坏):“总有一天让你知道哥有多爷们!”
于是小七笑嘻嘻的公然剽窃小师妹的台词,对郑大彪说道:
“你是个男人吗?”
郑大彪一下子愣怔住了,这个小仙女说的每句话都是出人意表啊,让他实在有些跟不上趟,于是下意识的答道:
“我怎么不是男人啦?”
嗯,很好,回答完全正确!小七的信心更足了。可是刚要继续剽窃台词,突然发现事情不对头了小白脸桃花眼的是郎君,怎么也用不到这个肥猪似的土财主头上啊?
小七顿时苦恼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郑大彪为啥不是男人这个高难问题。他有些心虚的左顾右盼,心里狂呼各路神仙显灵,赶紧派个救星来救场。
小七一定是神仙的宠儿,她一呼叫救星,救星就来了。
郑大彪被小七的一通指东打西的胡说八道弄得晕头转向,等他反应过味儿来,顿时火冒三丈。也是,哪个爷们被一个异性质疑自己的性别属性能不冒火?更何况还是个让他一见想钟情二见想上床的漂亮小仙女?
本想着以德服人、以情动人、以财压人,结果被人家小娘子鄙视,是可忍孰不可忍?本想着把这两个小丫头收服了、带去镇上炫耀一番再回家享用的,现在把顺序颠倒一下,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不怕她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不乖乖的从了自己,一点都不耽误待会儿去气死孙大胖子他们!
想通了这个道理,于是郑大彪的怒火便成了欲丨火,一发而不可收拾。碰见漂亮妞儿当场抢走拿下的事不光他干过,但凡有些身家的富户们有几个没干过的?这也算不得什么恶事,大不了多给那个女子家里几贯钱就是了。平民小户家养个女子,不就是为了点嫁妆?能多拿几贯钱总是好的,过程并不重要,多大点事呀!
于是郑大彪一脸和善的笑容变得狰狞,双手袭向二女的胸口!
小师妹的胃口不小,但是五六个比拳头还大、而且肥油腻腻的羊肉蒸饼下肚也早就撑得肚儿圆了。可是她还是抓着一只蒸饼慢慢的往嘴里塞,原因是她不知道该干点啥。这个肥得跟猪似的土财主一点也不像那个该死的登徒子说的那样是个坏人,你看他笑得多和善,说话也和气,人也规规矩矩的,还给我蒸饼吃嗯,蒸饼要多吃点,一个都不给那个混球留!
小师妹光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兼顾着跟那只油腻得有些恶心的蒸饼作斗争,完全没在意小七跟土财主说了些什么。可是恍惚间有人居然向她伸出了咸猪手,这就不能忍了,不管是谁,他都是活腻了!死定了!
小师妹想都不想,一口将半个羊肉蒸饼吐到一边,一只油汪汪的纤纤玉手探出,三根春葱般的手指正好叼在了那只咸猪手上的阳溪穴上。
折枝手!
折枝手之所以叫作折枝手,纯粹是为了好听,或者是道家为了显摆那些神神叨叨的所谓仙意美感。其实折枝手压根就不是用来掐花折柳的,而是用来拆胳膊卸腿的!功夫深的,哪怕是钢铁也能给你掰弯喽。
郑大彪那只又肥又咸的猪手是否会被小师妹像掰黄瓜一样嘎嘣溜脆的掰成两截?答案谁都不知道。因为小师妹的手还没来得及发力,就被一个说不清该用海豚音、爆破音或者什么什么音来形容的高亢的、尖锐的、触及人的灵魂深处和**承受极限的尖叫给吓得浑身一哆嗦,顿时三魂一魄离体,全身的力气几乎在一瞬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三根认穴认得准准的手指,别说拆胳膊卸腿了,真的连根树枝都折不断了。
“啊啊啊!救命啊!非礼啦啦啦!!!”
第十九章 败家娘们
掏耳朵,所有人都在掏耳朵,安霖居然还就着小七那没完没了的“啦啦啦”的颤音在心里默默的顺出来一句“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抡着刀子举着棒子蹦出来见义勇为的安霖和苏仲碌、还有跟着起哄架秧子的安寿在掏耳朵,早就顾不上折不折枝的小师妹在掏耳朵,处于风暴中心受灾最重的郑大彪恨不能将两只胖手全塞进耳朵里了、直接在自己的脑袋里边打通一条隧道。只有身为罪魁祸首的小七同学满脸无辜的眨巴着大眼睛,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全然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七呀,你以后再玩狮子吼,能提前打个招呼不?”过了好半天,安霖总算不耳鸣了,才有气无力的对小七说道。
“哦。”小七很乖的答应了一声,然后立马大惊小怪的找郎君邀功请赏,“郎君郎君,这家伙非礼我!”
非礼?安霖躲在树丛里看得清清楚楚:土财主郑大彪确实有非礼的意图,可是袭胸小师妹不成差点被折了枝,这要怪他运气太差劲,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一只女暴龙。至于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七都没非礼成,要怨只能怨他眼光太糟糕。袭胸找谁不好,非找小七……话说这丫头有那个东西吗?可怜郑大彪离得又有点远,使劲够了两次,就差半指,没够着……
莫非小七的两只超级迷你小笼包还是防狼利器?不正经的安霖笑得很**。
“咳咳!”苏仲碌不满的咳嗽了两声,跟着一帮不正经的家伙连打劫都打得不正经。
安霖其实还是很敬业的,很快就把心思收了回来,决定把戏演全套:“呔!你这个倒霉胖子,竟敢非礼我老婆,莫非活腻了不成!”
说着,安霖的横刀就架在了郑大彪的肩膀上。
“郎君,你念错台词啦!是妹子不是老婆……”
能这么天真无邪打岔的,除了小七也没谁了。
……
郑大彪很后悔,后悔今天出门前怎么就没瞅一眼历书?
今天压根就是诸事不宜啊!小妾跑了就跑了,哪天不能抓回来,干嘛偏偏今天去抓?这两个女子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平常人家出来的,自己怎么就起了贪念?再看看他重金聘请来的几个护院,一瞅见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拎着刀子蹦出来,就立马双手抱头蹲成了一堆鹌鹑,东家都被刀架脖子上了,连瞅都不瞅一眼哪!
郑大彪哀叹着,却只能眼看着几个强人狼吞虎咽的吃光了他的羊肉蒸饼,搜出了他藏在车厢暗格里的几贯钱,然后在刀子的胁迫下,乖乖的脱光了衣服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捂住要害躲在草丛里看着强人们哈哈大笑着,赶着他的马车越走越远……
有了钱,又有了车,安霖一行人再没遇到什么麻烦,很快渡过黄河进入了河东。
前些日子在龙门渡他们遇上了一伙从河东流窜过来的贼军,跟当地驻防的官兵大打了一仗,还险些被殃及池鱼。当时还没多想,毕竟在这个年月,虽然朝廷自吹自擂是太平盛世,但是除了关中等少数地区,山贼流寇都是普遍的地方特产,谁都不把这当回事。
谁知到了河东,才知道错得有多厉害。
过黄河的时候,安霖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个撑船的老船夫,把整整一船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乘客卸到河西之后,居然视在河边等待乘船的安霖一行人如不见,掉头就要把船撑回河东。等安霖吼破了嗓子,老船夫才半信半疑的把船撑回渡口,还连问了三遍你们真的要去河东?
整个东岸渡口,被千余名官兵团团围住。不但扎下了简易的营寨,所有要渡河的人,都要在渡口接受严格的检查。不仅要查户籍过所,还要十人联保,再交上二十文船钱才能过河。
就这样,能过河的还只能是老弱妇孺,所有青壮男子一律扣押,据说凑够了数就要押送去涿郡充作骁果,来年随陛下二征高丽!
对于安霖一行人,官兵们很是挠头。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捉拿河东的流民青壮,却没说河西过来的青壮该怎么办,因为这些日子他们压根就没见过河西来过什么人。再说这一行人中虽说有三人符合青壮标准,但是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流民……所以在安寿很有眼色的给带队的军头塞了一串铜钱之后,也就睁眼闭眼的放行了。
出了渡口,安霖一行就被吓住了。如果方才的所在还算是人间,出了营关就到了地狱。
遍地的流民。从营关门口到道路尽头,满满当当的都是流民。
流民们或坐或卧,少有站立的。九月初秋的骄阳固然燥热不堪,但显然不至于此。只要看到这些流民形似骷髅的躯体以及满面的菜色,就知道这是饿的。
而且只有老弱妇孺。至于青壮们,也许是逃走了,更大的可能是或志愿或被迫的随着官兵走了毕竟营寨里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水或许还能活人,运气好的弄不好还能活到来年东征,而营关外这些东倒西卧的人却只能等死。
三三两两的民夫,在官兵的看押下,在人群中穿梭,隔三差五碰到个已经咽了气的,就将那具轻飘飘的尸体抬上一旁等候的板车。等到凑够了一车的尸体,民夫们便拉到远处的大坑里埋掉。
道路的一旁,没边没沿的跪着无数衣不蔽体、甚至好些干脆就没有衣服穿的的少年男女,他们共同的特征除了奄奄一息,就是每个人的头上都插着一支草标。
只要二十文!
区区二十文船钱,就可以领走他们的儿子、女儿或者妻子。甚至没有钱都不要紧,一只烧饼就能换走一个小姑娘!
安霖几乎是一路呕吐着,脸上糊满了不知是鼻涕、污物还是眼泪的东西狂奔过了这条地狱之路,最后连酸水都吐不出来。
“那些流民太臭了……”
安霖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解释给别人听。瞅了一眼身后多出来的十几个跟屁虫那是缺心眼的小七和小师妹掏光了身上的最后一文钱和所有的食物换来的。安霖又瞅了瞅马包里瘪了一半的钱袋子,非常的发愁,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
这里是河东郡,离他们最近的就是龙门县。这里还好,全民皆兵,老百姓都扛着柴刀耙子上了城墙,虎视眈眈的盯着城外的动静。城门就开了一条缝,百十个捕快民壮堵在那里,只要瞅着像流民的就一律轰走,不肯走的就拿棍棒招呼。
这个时候就看出安霖这种草包大少的用处了。别看大伙都是一副蓬头垢面的德性,人家安大少就那么随便整了整早成了一堆乱草的头发,掸了掸脏污得一塌糊涂的绸衫,摇着那把快要散架的破折扇,晃晃悠悠的迈着四方步,领着大伙就从城门缝钻了进去,眼睛瞅都没瞅那帮目瞪口呆的捕快民壮。
带队的捕头好半晌才回过劲来,也没弄明白那个家伙到底是不是个贵人子弟。等他想起来还没查验这帮家伙的户籍过所的时候,再想去追,哪里还有人影?
安霖带头钻进一家客栈,大吼着“一间上房、烧水沐浴、赶紧上酒席”就随便找个房间钻了进去。转眼工夫他又钻了出来,嘱咐安寿和苏仲碌赶紧给那十几个孩子洗干净,再去当铺弄些旧衣服回来,他们实在是太臭了。还有不能给他们吃干的、只能喝粥,否则容易撑死。
等安霖把自己洗白白,再也闻不到酸臭味了,便将自己的老班底全叫进了自己的房间。
“安寿,咱们还有多少钱?”
“郎君,咱们还剩下六贯零三百文,这还没算上今天的店钱。小的刚才跟掌柜的算过账了,到了明天咱们还能剩下两贯就不错了。”
“停停停……咱们住的这是黑店?怎么一晚上就要四贯钱?你家郎君虽然是个败家子,也架不住这么败呀?”
“郎君,这河东的店家确实黑。咱们在关中的时候,一间上房一晚上七十文就不错了,这边居然要两百文!小的去别家的店里打听了,还真都是这个价!一间上房两百文,十四间就是两贯零六百文,再加上饭食、衣服什么乱七八糟的又差不多有一贯……”
“再停……十四间!你是打算今儿晚上把咱们几个劈成一块一块的、一块住一间?”
“哪能啊郎君。您算算,咱们几个按老规矩一人一间共是五间上房,河边买来那十七位两人一间、多出那位自己一间共是九间。这家店没那么多上房,还有几个被安排到了对街的店里……”
“刚才我还自我批评呢,可我哪有你败家啊!谁说让他们住上房了?”安霖被气迷糊了,大吼道。
“这位女侠姐姐说的……”安寿很小心的指了指小师妹,又道,“要不是小的死活不干,她本来是安排那十七位祖宗也一人一间的。”
安霖怒视小师妹。
结果人家理都不理安霖,拿着一把小剪刀咔嚓咔嚓的修剪着自己的长指甲,还阴阳怪气的说道:“是谁一进店就吆喝什么上房烧水沐浴上酒席来着?”
苏仲碌扶额苦笑,脑袋缺根弦的的小七跟着乱,手指安霖,提醒大家谁才是罪魁祸首。
安霖无语了,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憋出四个字:
“败家娘们!”
“你说什么!”
小师妹立马不剪指甲了,修长尖锐的指甲好像都冒出了寒光,对着安霖跃跃欲试。
安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窜出了房间。那速度快得无法用语言形容,八步赶蝉、草上飞什么的跟他比都弱爆了。
……
“这样下去不行啊!离着晋阳还有好几百里地呢,咱们这二十几号人难道一路要饭要到晋阳?”安霖一手扶额,一手揉着屁股到底还是被踹了一脚。
“贫道可以化缘!”
“化!你赶紧去化!今晚上你不化回来五十贯,信不信我把你化了?”
安霖怕小师妹,不代表他怕苏仲碌。虽然苏仲碌武功更高,但是谁让他老实呢,吹牛又不上税。
对安寿安霖是不指望了,这货除了当跟班拍马屁,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馊。小七?安霖完全无视,这丫头除了添乱和可供调戏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用途。安霖愁啊!人家穿越,虎躯一震便有无数著名小弟来投,随便在道边捡个没名气的人,都可能是隐藏的大神。现在轮到自己了,身边除了马屁精和笨丫头,就是个只会扔人、念经和化缘的老道,还有个晕血的女侠……
对了,女侠!矬子里拔大个,也就这位小师妹有点用还好忽悠。
“我说姐姐呀……”
“谁是你姐姐!”
“好吧,女侠。你看咱们现在就是一帮穷鬼了,我是真养不起您啦,您看要不明早您带着买来的那十几个孩子回关中?”
“不回!本姑娘也没钱,养不起!”
“要不剩下那两贯钱咱们二一分作五,你拿一半?”
“不行!师傅让我把你送到晋阳,现在回去师傅会责怪!”
“唉,你把你师父训得跟灰孙子似的还怕他责怪?哎哎别动手呀!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继续去晋阳。不过咱们没钱了,以后咱们就只能睡大通铺了。嘿嘿,是一起睡大通铺哦……至于吃食呢我觉得素蒸饼(就是馒头)就凉水就挺好,澡也不用洗啦……”
“不行!我不住大通铺不吃素蒸饼就凉水不洗澡……不对!我要天天洗澡!”
“你就会说不行不行,那也得有钱才行啊!”
“要不我们再劫富济贫一次……”
小师妹的脸有点红。
“你当我不想劫啊!问题是劫谁去?咱是没钱,可是这一路上你见过比咱们有钱的吗?咱们没被劫富济贫都算是老天爷不长眼了!”
“那怎么办……”
小师妹彻底没脾气了。
“所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眼见小师妹入了彀,安霖得意洋洋的摇着那把破扇子,一副智珠在握的恶心模样说道,“既然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不肯出来给我们劫,那我们就找上门去劫富济贫好了。姐姐您武功高强,伸伸手指就揍得我鬼哭狼嚎,区区小事更是难不住姐姐你对吧?”
“你是让我入室抢劫?”小师妹不算傻,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安霖的意思,立马瞪大了眼睛问道。
“抢劫多难听,记住了是劫富济贫!他们有钱是富我们没钱是贫,抢他们不是劫富济贫是什么?你这还算登门服务,别忘了再跟他要往返路费……要不是我不会像你那样飞来飞去我早就去了,还用得着你?”
明明知道安霖在胡说八道、满嘴的歪理邪说,小师妹习惯性的想揍他,可又有点底气不足。尤其是想到大通铺、素蒸饼就凉水和洗不成澡……于是她牙一咬,脚一跺,一转身出了房间。
苏仲碌目瞪口呆的指着安霖半天,见人家不为所动,又实在是担心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师妹,只得长叹一声跟了出去。
远远的房间里传来安霖的叫嚣:
“弄不到一百贯别回来哈,二十多张嘴等着喂呢!对了,顺便打听一下,怎么满世界的人宁可饿死都要跑路,这闹的什么幺蛾子,搞得我怪怕怕的……”
第二十章 杨玄感之乱(一)
小师妹跑出去打劫的时候,天光还大亮。安霖有些担心脑子有些不够用的小师妹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上门抢劫,但是想到老成持重的苏仲碌,他也就不操那个闲心了。
天擦黑的时候,安霖和十几个孩子一起吃饭。孩子们一边捧着大海碗拼命往肚子里灌着白粥,一边可怜巴巴的盯着安霖面前的山珍海味。安霖被人家盯得心里发慌,只得让掌柜的在孩子们的白粥里加了些炖得稀烂的肉糜和剁得细碎的菜沫。
月上中天的时候,安霖已经上塌就寝。时间还早,他并不担心什么,却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睡不着。
当三更鼓敲响的时候,安霖终于躺不住了,穿戴整齐喊上安寿就要出门,却不知道往何处去,于是开始像驴子拉磨一样满屋子乱转。
天光渐亮,安霖忍不住要大索全城的时候,苏仲碌终于回来了,还背着一个大口袋。安霖问起小师妹,苏仲碌指了指旁边的房间。
“这里边有一百贯钱?”安霖有些怀疑的指了指大口袋。说起来可怜,他富二代也当了一阵子了,却没怎么见过钱,反正想要点啥找安寿就是了。上回打劫到的几贯钱,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大的一笔钱了。不过安霖虽然土鳖,也能看出来这个口袋虽然大,却也没有马包里那个钱袋子的十几倍大。
“你知道一百贯钱有多重?那可是五百多斤!你觉得我能扛回来?”苏仲碌不屑的说道,非常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安霖是个土鳖。
“昨天我说什么来着?没有一百贯你也好意思回来?”
苏仲碌不愿意再搭理这个白痴,把大口袋往地上一扔,里边的金锞子、银锭子还有珍珠玉器什么的滚落了一地,才指着这些东西说道:“都是城西王财主家的,贫道制住了王财主的麻痒穴,他受不住招出了宝库的所在,里边的好东西都在这儿,够你往晋阳跑一百多个来回了。”
说了半天没见安霖有啥动静,抬头一看好嘛!这货眼睛绿得跟狼似的,口水淌了一地,就差扑到一地珍宝上嚎啕“我的我的全是我的”了。
苏仲碌真心怀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是不是在身家巨万的安家养大的……
安霖费了好大劲才把目光从那些宝贝上边拔出来,问起了正事: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县城里有些身家的富户共有五家,小师妹调查了大半夜,查出其中为富不仁者王财主首当其冲。我们上门抢劫……呃,劫富济贫也就用了半个时辰而已。”
安霖无语问苍天……
“她怎么还跑去睡觉?王财主的命根子都被你们挖跑了,还能不报官?咱们得赶紧跑路呀!”
“放心,王财主家主仆十几口人都被贫道点了睡穴,没有六七个时辰醒不过来。话说贫道也要去歇息片刻,这一夜熬的……”
“等会儿,你再说说这满世界的流民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等上路了贫道再与你细细道来。”
……
直到日上三竿,安霖一行人才开始上路。十七个孩子才吃上两顿饱饭,身体虚弱走不得远路,安霖没奈何,在县城买了三辆马车给他们代步,反正现在他不差钱了。
这一路上安霖都在找苏仲碌的麻烦。死老道孙不通骗安霖说,他二徒弟会解答他所有的疑问。结果安霖一问起苏仲碌,这货就装死人,后来扛不住安霖死缠烂打,干脆由个废话篓子变成了扎嘴葫芦,还整天把脸拉得有二尺半长,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苏仲碌耍起了无赖,安霖也只能作罢。
可是今天苏仲碌不知道怎么的转了性,竟然主动凑过来跟他聊起了这个话题,而且有问必答。眼见安霖有些诧异,这家伙居然笑眯眯的说,反正到河东了,你想跑也晚了。
苏仲碌这一扯开话匣子,可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竟然断断续续地说了两天。而这整件事情的起源,竟然要从皇帝东征说起。
按照苏仲碌的说法,隋帝杨广东征高句丽,固然有收复辽东故地以及高句丽勾结周边小国、交通突厥对抗大隋等诱因,但是皇帝陛下的眼睛盯住的,从来不是那块寒冷荒芜的土地和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高句丽蛮夷,而是一直不肯安分的山东士族。
自从曹魏确立了九品中正制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四百年,其间历经了不知多少个朝代更迭,唯一没什么变化的就是门阀士族。无论世间风云如何变幻,他们始终在政治上、军事上、经济上乃至教育文化上保持着决定性的影响力,被高高供奉在宝座上的皇帝像走马灯一样栽倒一个再爬上去一个,而宝座之下恭恭敬敬的三跪九叩、高呼万岁的所谓重臣们却永远都是那么十几个姓氏。帝国近半的土地被他们纳入名下,过半的人口跟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朝廷的律法对他们来说有如儿戏,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是成了他们眼中的笑话。
门阀士族不但世代垄断着朝堂的重要官职,还通过大族之间的互相联姻不断扩大着这张关系网,他们所关心的只有如何保持自己优越的门第族望、保持政治上和经济上的特殊地位、保持土地、人口、财富的不断增长。至于帝国的前途、百姓的福祉乃至皇帝的死活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反正换了谁做皇帝还是得启用这些人,哪个想换人的就请你试试看,分分钟弄死你!门阀世族就像是一群贪婪无度的蛀虫,不断吸食着任何一个帝国的血肉,每当一个被掏空了躯体的帝国轰然倒下,他们就蜂拥着扑向下一个、再下一个,这种轮回似乎永无止境。
大隋高祖文皇帝便是出身关陇贵族,对帝国的这一顽疾心知肚明。因此,自立国起大隋的杨家皇帝便开始孜孜不倦的开始与门阀世家作斗争,只不过他们把目标对准的是山东士族。
这里的山东,指的是华山、崤山以东的广大中原地区,也是世家门阀势力最为根深蒂固的大本营,而以李、崔、卢、郑、王五姓为代表的山东士族,代表了当时门阀士族最强大的力量。
杨坚的办法就是大力扶植关陇贵族的势力以对抗山东士族。不过效果似乎不怎么样,朝廷重臣里边山东士族的代表确实是少了,但是一到朝议的时候朝堂里就充斥着各种关中大嗓门。就算山东士族和关陇贵族的关系不算融洽,却还是一丘之貉。杨坚的以毒攻毒之策没有毒死山东士族这只大毒虫,倒是养肥了关陇贵族这只小毒虫。
杨广就比他爹聪明。继位之后,他几乎一天都没闲着,光顾着折腾了。
大业元年,杨广下令营建东都。新城周长就有五十余里,还分为宫城、皇城、外郭城三部分。这么浩大的一个工程,以当时落后的生产力,居然只给了十个月的工期,这可怎么办?其实好办每月征调民夫二百万人。结果“僵仆而毙者十四五焉。每月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车相望于道。”
同年三月,又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征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夫,前后共计百余万,开通济渠。七月,征发淮南民夫十几万开邢沟。大业四年二月,再次“诏发河北诸军百余万穿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深郡”,至大业七年元旦,历经七年、前后征发数百万民夫修建、全长四千余里的大运河贯通。而不为人知的是,埋在这条运河两岸的民夫尸体,将近三百万。
营建东都这么一个浩大工程,正常来说干个五七八年没什么问题,可要是只给十个月,造成的后果就是瞬间抽干地方的人力物力财力,而且这座城注定要建立在无数的尸骨之上。修凿运河更是个百年工程,一个皇帝一辈子干成这一件事就足以名垂青史了,而杨广只用了七年,付出的代价就是几百万人的死亡和运河两岸荒芜的田地、破败的村镇和流离失所的难民。是杨广思虑不周、没意识到这些问题?还是他好大喜功、急不可耐顾不得这些小节?或者杨广就是个天生的昏君,不倒行逆施、不祸国殃民他就全身难受?
都不是。
按照苏仲碌的说法,杨广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谋划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迁都,而且是从皇帝自家的地盘、龙兴之地关中迁到了一直受到皇家打压、怨气深重的山东士族的大本营河南,其中的涵义就很微妙了。一方面大家觉得皇帝用这种方式隐晦的向山东士族释放出了和解之意,另一方面皇帝似乎是用此举向占据了朝堂高位、势力扩张速度过快的关陇贵族发出了警告,这似乎意味着陛下改变了先帝对山东和关陇豪族打一头、扶一头的策略,改为在两大势力集团之间寻求平衡。于是乎不论是出身关陇贵族、主持营建大任的尚书令杨素,还是身为地头蛇的山东士族均是竭尽所能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顾伤亡、不计耗费的讨好皇帝,企图在皇帝手里捞些好处。新都果然在十个月内基本营建完毕,皇帝陛下很满意,对有功之臣大肆封赏,君臣皆大欢喜,气氛十分和谐。
然后皇帝又想修运河了,筋疲力尽的两地豪门都觉得有些折腾,不过皇帝一说起想念扬州的琼花,还要造龙舟万艘下江南、游江都时,大家又高兴起来了。对于世家和重臣来说,越昏聩、越荒淫、越不理朝政的皇帝就越是好皇帝,这样他们才能大权独揽嘛。要是杨广也跟他爹高祖文皇帝那样将权力把得紧紧的、把臣子盯得严严的,一天到晚除了政事什么都不理,连老婆都只娶了一个,大家当官还有个什么意思?而且运河修好了,连通两京与日益富庶的江南获益最大的还不是这些士族豪门?所以大臣们便半推半就的接下了皇帝的旨意,哪怕工期还是如前般的不近人情,大家也没多想,只是觉得皇帝的性子越来越急。
大业三年四月,皇帝诏令文武官员有职事者,可以“孝悌有闻”、“德行敦厚”、“结义可称”、“操履清洁”、“强毅正直”、“执宪不饶”、“学业优敏”、“文才秀美”、“才堪将略”、“膂力骄壮”等十科举人、进士二科,并以“试策”取士,而且不问家世。这下子皇帝陛下一直藏得挺好的小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原来杨广的种种作为,都是为了对付山东士族!
这次确实是皇帝有些性急了。须知土地、人口和诗书乃是门阀士族存在的根本。皇帝建东都、修运河看似祸国残民,实则当时朝廷征调的在册民役不过百余万,剩下的几百万人是从哪来的?大都是山东士族为了讨好皇帝、自愿献上的隐户、佃户和奴隶。这些人依附于大族,不纳国税、不服劳役,压根算不上大隋的子民,皇帝哪管他们的死活?最好是死个精光,让那些大族的土地撂荒无人耕种。没有了土地和子民,世家何以称之为世家?
如果说从土地和子民入手效果缓、见效慢,还没引起山东士族的警惕的话,那么开科举就不亚于一声惊雷,彻底把他们惊醒了。要知道多少年来,世家大族都是号称“诗礼传家”的,称赞一个人学识渊博也会说“家学渊源”。受教育、识礼仪是世家子弟的专利,一个“家学”就将寒门庶族乃至次一等的士族排除在了接受高等教育的大门之外,也几乎断绝了他们入仕为官的前途。这才是山东的世族豪门世代不衰的诀窍所在,其重要性甚至还要在土地和人口之上。如今皇帝开了科举,虽然应举得官的大多还是世家子弟,但是这个口子一开后患无穷是任何世家都想得到的,因此遭到了他们强烈的反对。
皇帝与山东士族再度交恶,以武功起家的关陇贵族乐得看热闹,朝堂上乱糟糟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大业八年。
皇帝在国内折腾不动了,又想跑国外去折腾折腾。
这一年年中,在皇帝的授意下,礼部尚书杨玄感上表陈奏高句丽不臣事十八件,力主兴兵东征,无所事事了好几年的关陇贵族纷纷附和。于是皇帝一锤定音,尽招天下兵马汇于涿郡,于来年正月御驾亲征高句丽。
所谓尽招天下兵马说起来确实不假。大隋常备兵不过十二卫府兵六七十万人,而这次随皇帝东征的仅正兵就达到了一百一十三万,随行民夫两百五十多万,加之各地为大军打造车船军械、逐次递解物资的劳役,参与东征的人员累计达到了五百万之多。一时间,大运河上载运兵甲及攻取之具的船只相次千余里,络绎不绝;全国各地通往涿郡的大小道路上,长期来往其中的不下百万人,挤满了道路,昼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秽盈路,整个天下为之震动。
不过这一百多万正兵里边,堪称大隋国之干城的十二卫府兵不过四十万而已,其余的留守国内,分驻江都、东都至京师一线。其余的正兵除了少数用来充门面江淮弩手、岭南排镩手之外,其余尽在河北、河南、河东这片山东士族的老窝里就地征调,民夫劳役照此办理。一时间,三河之地青壮为之一空,不是被官府抓走就是逃到山里落草为寇,只剩下老弱妇孺苟延残喘。
今年刚出了正月,隋军抵达辽河,大战开始。皇帝宣布此战是“吊民伐罪,非为功名”,为防止立功心切的将士辜负了皇帝的仁慈之心,将其分作三路,命令各路兵马必须严格保持队型、不得轻军冒进,所有的行动必须由皇帝亲令,擅动者斩。围攻辽东城的时候,又命令诸将,如果高句丽投降必须安抚接纳,不得纵兵进攻。结果隋军数次将要攻陷辽东城,守军数次诈降,隋军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狡猾的高句丽人一次次的诡计得逞,结果近百万大军围攻区区一个辽东城,竟然历经三月而未克。
这还是当初那个刚满二十岁就指挥若定、一举平陈,之后北击突厥、契丹、西征吐谷浑用兵如神、无往不利的皇帝陛下吗?
皇帝又下令许国公宇文述率三十万大军分九路绕过辽东城,在马訾水以西汇合,同时令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率登州水师进入水以为接应。结果水陆共十路大军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的乱走一气,迷路的、走丢的、被伏击的、被阻击的不一而足,按时到达马訾水的兵力不足两成,而且最要命的是粮草已然耗尽。
结果三十万大军逃回来的还不到万数,来护儿也不得不撤回海浦。皇帝大发了一顿脾气,实际却毫不在意,东征是必须取胜的,对山东青壮必要的消耗也是势在必行的。皇帝认为他的计划执行得很顺利。
就在皇帝打算再派出三十万人去送死的时候,一个不在他计划之内的消息传来:杨玄感反了!
一日之后,隋帝杨广置即将攻陷的辽东城于不顾,丢弃了大批粮草辎重,统率七十余万大军会师国内平叛。
第二十一章 杨玄感之乱(二)
其实国内的动乱早有征兆。
四月十五日,王薄、高士达、孙安祖、孟海公等河北一带的义军在豆子岗会盟,公推王薄为盟主,高士达、孙安祖为副盟主,其后高、孙二人率本部十余万人马、号称五十万,南下齐郡。齐郡郡丞张须陀兵力不足,不战而连弃高苑、临济、邹平三县之地,终于在四月二十一日以三万郡兵埋伏在临邑城东三十里,和驰援而来的鲁郡郡守郑善果的两万援军南北夹击,大败高士达和孙安祖,斩首万余,俘虏数万,余者四溃。张须陀乘胜追击,四战四胜,高士达与孙安祖摄于张须陀的威名,加上粮草不济,遂退出齐郡,并分兵三路袭扰北海、渤海、济北三郡,齐鲁大地兵锋四起,生灵涂炭,乱作一团。而王薄、孟海公和张金称等人则潜伏豆子航不出,不知作何打算。
在河南,在四月初一日十四路叛军在瓦岗会盟,号称三十六路,共推翟让为首,杜伏威为副,集众二十万,于四月初三下山,兵锋直指东都。四月初七,在封丘境内大败刘长恭与裴仁基统帅的官军,斩首两万余,虎贲郎将刘长恭以下大小将校三十余人被擒后,竟遭贼将左孝友剖腹挖心,生啖而食!消息传开,隋军非但未起同仇敌忾之心,反而闻风丧胆,重镇阳武、圃田守军不战而逃。四月十二,原武失陷,近万守军连同满城大小官吏尽遭屠戮,东都东翼屏障仅余荥阳、尉氏两座孤城尚存自保之力,也是危在旦夕。消息传来,东都震动,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纷纷收拾细软,西逃关中。为扭转被动形势,兵部尚书杨玄感请示坐镇东都的越王杨侗,派遣民部尚书樊子盖和刑部尚书卫玄分别统兵两万增援荥阳和尉氏,他自己则亲率留守东都的最后十万大军,兵分两路进驻东都的咽喉汜水、阳城,作出随时增援荥阳、尉氏以压制叛军的姿态。
当所有人都以为一场大战即将登场之时,真正登场的只有杨玄感一个人。
四月廿三日,大隋兵部尚书杨玄感在朝议时突然发动,拘押越王杨侗,杀皇族以及不肯附逆之重臣七十余名,控制东都洛阳。同时传檄天下,称楚王,历数隋帝杨广违背天和、荼毒万民、祸乱天下之大罪十六,小罪七十二,宣布吊民伐罪,讨伐昏君。同时号令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与原来的历史相比,这回杨玄感造反的条件真是太好了。人家这回是兵部尚书,手握兵权,再也不用拿些什么民役船夫凑数,驻守东都的十万雄兵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他控制在手心里。而且这回起事的地方不是黎阳,而是东都洛阳,李密给他出的上中下三策几乎兵不血刃就搞定了第一个目标。更妙的是,在河北,当地义军不但抱成团还发了疯,不去老老实实的抢粮食抢铜钱抢女人,偏偏跟平时躲还躲不及的官兵较上了劲。一边坚壁清野一边从渔阳到涿郡连设四道防线,似乎打定主意要跟归国平叛的皇帝死磕到底。在河南,杨玄感最忌惮的是民部尚书樊子盖和刑部尚书卫玄早早让他撵出了东都,现在被困在荥阳和尉氏,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对杨玄感的所作所为除了破口大骂以外毫无办法。
这回杨玄感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哪怕他还像原来那样二百五,也挡不住他称雄天下的脚步了吧?
可是他的运气还不止于此。
五月初一,从高句丽归来的隋军前锋在渔阳郡双璧山遭遇河北义军伏击,紧随而来的十几万官兵将其团团围住,在血战五日、付出伤亡上万的代价才攻下双璧山主寨时,发现山上居然只有区区三千人,而且个个战死、无一投降。
河北义军战意之坚决、作战之勇猛让除了皇帝以外的将军们深感棘手,事实也证明了他们的预感无比正确。随着隋军深入河北,遭到的抵抗也愈加猛烈,而且义军的装备条件也大为改善,不仅普遍用横刀铁矛代替了柴刀木棍,还大量配备了强弩硬弓,甚至出现了伏远弩、木车弩和投石机等重型武器,要说背后没有来自官府、世家的支持连鬼都不信。而且作为东征大军主力的山东子弟,也在不明身份人士的煽动下,大量逃亡和反水,导致隋军南下之行愈发艰难,终于在五月中旬被阻于涿县、固安、雍奴一线再也动弹不得。可怜隋军大半的粮草军械丢弃在了高句丽,将无斗志兵无战心,面对装备简陋却悍不畏死的义军束手无策,逃卒倒是数不胜数。杨广连发十余道谕旨要求各地增援,却是应者寥寥。
四月廿七日,杨玄感倒隋檄文恐怕还没传出河南道,河南、河北的各路义军和部分郡县的太守、县令便未卜先知般的群起响应,奉杨玄感为主,甘为下属,服从指挥。又过一天,举事各方派出宣誓效忠的信使怕是还没跑出百十里地,杨玄感也跟着心有灵犀一点通,宣布任命翟让为河南道行军大总管、杜伏威为江淮道行军大总管、窦建德为河东道行军大总管,统帅本部平定地方,征讨不臣。任命王薄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于涿郡阻击隋帝大军,孙安祖、高士达为河北道行军副总管,由渤海郡、河间郡北上侧击之。同时,杨玄感亲率十万大军东出洛阳,与翟让部合击荥阳、尉氏。
四月廿九日,杨玄感与翟让部会师于荥阳城下,集兵三十万,号称百万,不分日夜狂攻荥阳。历三日荥阳城破,主将樊子盖战至力竭,被乱刀分尸而死。杨玄感将樊子盖斩首,传首尉氏,守军大恐,一日之间竟然大半逃亡,使得本意坚守尉氏的刑部尚书卫玄无奈,只得率余部逃往关中。至此,整个河南道除了张须陀等在东部苦苦支撑,余者尽入杨玄感之手。
不过杨玄感的好运气就此也到了头。
先是杨决定率本部人马平定关中,翟让趁机提出坐镇东都,招致杨玄感的极大警惕和不满,双方一度争执险些兵戎相见。幸得杨玄感的谋主李密从中周旋协调,折中的结果是杨翟二人同征关中,杨玄感胞弟杨积善为洛阳留守,翟让部下大将徐世绩、程知节分守荥阳、浚仪。
五月初四,杨玄感誓师西征,一路势如破竹,直趋潼关城下。
这边好容易安抚好翟让,那边的杜伏威和窦建德又闹起了幺蛾子。
……
杜伏威本是齐郡章丘人,在长白山起事后,当地造反的大佬太多,老杜压根排不上号,还差点被人家吞并掉。没奈何杜伏威与把兄弟辅公率部一路辗转到了江淮。
自古齐鲁、燕赵便是群雄并起的地方,尤其盛产各种厉害的反贼。所以自认也是个英雄的杜伏威,在狮虎遍地的齐鲁燕赵之地,只能算是个小猴子,想要活命只能远窜。
谁想到一路窜到了江淮,杜伏威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能称霸王。
在这个时代,整个中原大地的福气,江淮之地独占八分。
只要中原还有个统一的、算得上强大的帝国存在,北边和西边把河东河西关中河北几乎大半个中原搞得焦头烂额的游牧民族,除非能穿越到后世搞到轰炸机和**,否则就对江淮之地没有半分的威胁。岭南那些传说中吃人的生番,也因为距离的原因遗憾地品尝不到江淮人的滋味。此时的江南尚是一片林莽覆盖、虎狼遍地的所在,至于东边则是一片没边没沿的大海,海盗?江淮人从来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京师长安远得跟突厥人没什么区别,据说繁华得跟天堂似的东都洛阳只是官员和商贾扯闲篇时才能让人想起的地方,所以充满了血腥和阴谋的政治跟这里扯不上什么关系。至于那些对老百姓总是不怀好意的雄兵猛将们,要么在两京当看家狗,要么在北方跟那些割了一茬又冒出一茬的反贼狗咬狗,要么就跟着皇帝去了个什么叫高句丽的地方去咬外**。至于本地剩下的那仨瓜俩枣,你瞅瞅守城门的狗剩子和驴蛋子,老子小时候一不高兴了,就一脚一脚的能把这俩货踹出二里地……
这里也有土豪劣绅、也有贪官污吏,贫苦的农夫到了春荒也是半饥半饱的饿着肚子,可是跟战火连天的北方相比,这里真的像是天堂。
对杜伏威来说,这里就是天堂。
从长白山他拉走了一万多人,途径齐郡的时候,前来拦截的郡丞张须陀尚在数十里之外,他的部下就闻声溃逃了大半。好在遍地烽烟、流民四起的齐鲁大地上最不缺的就是兵源,到了谯郡他又收拢了三万多人,谁知掠食时遇到了两千郡兵,他的部下又几乎跑了个精光。等到了江淮,他手下就剩下了不到六千人。
当他带着六千手持木棍粪叉、饿得直打晃的部下,悲壮且绝望的向拥兵一万五千、背靠坚城、粮草军械一样不缺的寿春守军发起冲锋时,他的想法就是被乱刀分尸在城下也比活活饿死强得多。
然后他就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稀稀拉拉的飞过来几支绵软无力的羽箭,然后守军们便一哄而散。杜伏威远远的看着逃兵们那满面的油光和坚实有力的双腿,就知道他那些严重营养不良的部下根本就追不上……
遍地的军械、满城的财帛、整仓的稻谷,全是他的。
当打算抵抗一下的庐江被他终于吃饱肚子、武装到牙齿的部下一鼓而下并纵兵大掠三日之后,寿春城下的那一幕便开始不断重演。短短几个月,他便拥有了淮南、弋阳、庐江、同安、宣城五郡之地,并将触手伸向了下邳和汝阴,拥兵十余万之众。
昔日的齐鲁猴子成了如今的江淮之虎,瓦岗来人商量会盟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杜伏威很高兴重回家乡河南,所以就当上了河南义军的副盟主。
对于被杨玄感任命为江淮道行军大总管这件事,杜伏威很不高兴。
历史上的隋末各路反王中,杜伏威算是最憋屈的一个。老李家赢了天下当了皇帝自不必说,老王家老窦家老翟家老萧家老薛家等等等等,不管是最终兵败身死还是只能称一时之雄,哪怕是投降了也大都能得个善终,福及子孙。只有他老杜,怎么也算是各路豪雄里边排在前几名的,在小猫小狗都敢称王称帝的时候,就憋憋屈屈的自称了个总管,还先降了杨侗,后降了李渊,老老实实跑到长安当起了宅男。就这样还没落着好,他把兄弟辅公在江淮造反关他这个长安的寓公屁事,结果人家李渊随便伪造封书信就把老杜的脑袋剁了,并籍没全家。
老杜混得如此之惨,说白了根由就在于他是个没野心、而且小富即安的的人。这样的人通常家庭观念很重,老杜就是这样。他一直盼望着能衣锦还乡,如果能收拾一下当初欺负他的格谦、张金称什么的就更好了。他一点都不想回到江淮那个破地方。对于老杜这个标准的中原人来说,淮河以南都是标准的边夷蛮荒之地。
所以杜伏威没搭理杨玄感要求他出河南,占领江都、丹阳的命令,而是继续打着河南义军副盟主的旗号一路东进,连下梁郡、彭城,与辅公会师下邳,威胁琅琊。
……
再说窦建德。
老窦是河北漳南人,原来在地方上当个小军官。他为人四海、讲义气,很有“及时雨”的风采,说白了也就是黑白两道通吃,所以被当地官府列入了重点监视的黑名单。后来他又跟先后造反的孙安祖、高士达牵扯不清,所以当地官府理所当然的通缉窦建德,并杀了他全家,老窦这回不想反也得反了。
于是老窦投靠了高士达,当上了二当家。大业八年春,河北义军在高鸡泊会盟,王薄、高士达、孙安祖、孟海公、格谦等均是一时人杰,窦建德还排不上号。可后来河南河北义军商议共同起事的时候,老窦的机会来了。
两河义军打算一起造反,夺取大隋天下,当然事关重大。可是两河义军内部本身就是大杂烩,平常自家人关起门来吵架、推开门抡刀的事儿都没少干,更何况平常联系更少的两河义军?于是有人给出了个主意:双方互派一个比较重要的头领,到对方那边当副盟主,专司两方沟通联络之职。
然后河南方面派来了孟让。
孟让这家伙河北义军太熟了。当初在长白山跟着王薄混,本事不大、实力不行,跟杜伏威一样被欺负成了狗,又让张须陀揍了个鼻青脸肿。没办法,孟让照猫画虎学老杜往江淮跑,到了江淮又被站住脚跟的老杜欺负,被撵得吱哇乱叫跑到河南投了瓦岗,混得甚惨。这事整个河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高高兴兴打算到河南当副盟主的孟海公立马不干了与孟让为伍,他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在河北义军中站队要排在队尾的老窦发现,他的机会来了。
他本身人缘就不错,高士达、孙安祖是他的生死弟兄,王薄、孟海公、格谦等人也很看得起他,再加上他跟孟让在身份、地位上相差仿佛,不会堕了河北方面的面子,所以他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河南义军的副盟主。他的几位把兄弟还体贴的给他凑了三万精兵,所以跟灰头土脸的孟让相比,老窦赴河南上任那可是志得意满,兵强马壮。
所以在河北义军,人们所熟知的副盟主就是孙安祖和高士达,少有人知还有第三个副盟主叫孟让。可在河南,当窦建德率本部人马在封丘大败刘长恭部、斩首二万之后,河南义军从此就有杜伏威、窦建德两位副盟主了。
对于被杨玄感任命为河东道行军大总管这件事,窦建德不像杜伏威那样抵触。与老杜不同,老窦是个野心勃勃之辈,河东河北对他来说只是成就王图霸业的所在,没有区别。
可是除了野心之外,老窦还是重义气的人,而且除了重义气之外,老窦还是个大局观很强的人。
在他看来,杨玄感集重兵西征关中,压根就是一步臭棋。
河南道是天下中枢、关键之地,已经牢牢的掌握在杨玄感手中,根基已成。关中虽然重要,但是那里历来都是守成之地,易守难攻,西征胜负难料,而且并非当前的急务。如今对杨玄感威胁最大的就是隋帝杨广手中的几十万东征败兵,只要把他们干掉,整个天下几乎是唾手可得。到时候只需派出信使一名,整个关中即可传檄而定。
窦建德认为,杨玄感的这番安排,如果不是他天生白痴,就是包藏祸心。无论是不许翟让进洛阳、命令杜伏威攻略江淮、指派自己讨伐河东,还是让河北义军拼死阻击杨广,名义上是为西征大军保护两翼和后路,实际上就是在分化瓦解各路义军势力的同时清除异己。
瓦岗军主力随杨玄感西征,老窦拿脚后跟猜也能想到这就是群炮灰,必然在潼关城下死伤狼藉。江都守将王世充乃是当世名将,手握八万雄兵,其中半数是从闻名天下的十二卫中抽调的。老杜窝在江淮西边的时候连钟离和历阳都不敢招惹,更别提江都。只要一听王世充挪了挪屁股,老杜立马远窜千里头都不敢回。这货放着江淮之虎不当、跑去河南义军当副手不是没有原因的……
指望老杜拿下江都干掉王世充,不如指望杨广立马横刀自杀让位给杨玄感更现实点。
对于攻取河东这件事,窦建德觉得有希望但是没意思。一来他对河东之地很陌生,客军作战本就麻烦重重,而且上党、长平等地不但地形复杂,而且出了名的穷困贫瘠,不利于大军就食,实在是让他头疼。二来原楼烦太守李渊被杨广任命为山西河东慰抚大使,一上任就接连剿灭当地数股义军,据说颇为难缠,想必在太原郡内定有一场恶战。最关键的是,如今河北战局是当务之急,西征关中已经箭在弦上,哪怕是攻略江淮也能说出一定道理,可李渊缩在河东不过一介守家之犬,弃之无妨食之无味,这当口招惹他干吗?
窦建德手握五万大军望之意兴阑珊。
关键是河北啊!河北义军将杨广阻于涿郡月余,已经是师老兵疲渐有不支。尤其是在高句丽担任后卫阻截任务的十二卫精兵撤回来之后,迎头撞上由河间北上承担侧击任务的孙安祖、高士达部,六日内连破三道防线,孙高两部折损近半,已成溃退之势。而齐郡郡丞张须陀玩儿了命的北上救驾,驻守卢龙的罗艺动向不明,一旦这两路兵马到达涿郡,便是河北义军崩溃之时。而自己,则是河北义军唯一的救兵。
当高士达兵败身死的消息传来时,窦建德再不犹豫,分兵一万由高昙晟率领挺进河东,自己则统率剩余的四万大军星夜北上,驰援河北!
拿下河东,窦建德有七成把握。挽河北颓势于既倒,窦建德连一成把握都没有。但是既然生于乱世,欲图不世功业,自当向死而生,方是大丈夫所为。
窦建德豪情万丈!
第二十二章 杨玄感之乱(三)
潼关城下,杨玄感暴跳如雷。
自从拿下荥阳和尉氏,就没有一件事让他顺心过。
拿下河南道后立刻西征,是在起事前就定好的事情。尽管他的谋士和部将们对此有不同的意见,那些归附的反贼们也不以为然,就连他的谋主李密都屡次进谏,认为当务之急是立即北上河北将杨广的势力一网打尽,可是杨玄感依然不为所动。
他认为,这就是帝王与臣子对天下大势认知上的天然差别。
……
杨玄感出身将门,父祖均是战功赫赫的名将,他自幼随父出征,也算是见过大阵仗的人物,如何看不出当今天下乱局枢要之所在便是河北?更别提他与杨广之间化解不开的恩怨。杨广可以说就是他的父亲杨素一手推上皇位的,期间肮脏的交易、血腥的谋杀、龌蹉的算计不足为外人道,可是作为直接当事者的杨家有什么不知道的?父亲就是被杨广活活逼死的,现在皇帝猜忌的对象又轮到了身为家主的自己,稍有不慎,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同为弘农杨氏出身,杨家早就注定了跟皇帝不死不休,造反是必然的选择。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杨玄感唯一的选择就是取杨广而代之,坐上那张金灿灿的皇帝宝座。在这个大前提下,什么私人恩怨和军略战策都得让路。
东都起事,天下景从,战无不胜。可是杨玄感站在乾元殿的最高处,却只能自称楚王,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所在的是洛阳,而非长安。
长安啊长安,那已经不是一座城,而是皇权的象征。
那块被八水滋润的土地,孕育了最为光辉灿烂的汉家文明,诞生了周、秦、汉等强悍无匹的帝国,即便是那些胡人一时得势占据了长安,也能以天下正统自居。
正统啊!以臣易君,就差一个正统的名声啊!只要拿下了长安,正统大义之名唾手可得,到那时,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称帝了。
所以西征才是当前最大的急务!那些注定匍匐于帝王脚下的蠢货们知道什么!
至于在河北逐渐得势的杨广、野心勃勃的反贼和鼠首两端的部将们,杨玄感不觉得有什么威胁,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为了今天,他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
从大业二年父亲杨素去世,他就开始策划此事。起初他打算拥立秦王杨浩,可是深入接触之后发现此子性情孱弱,毫无人主之相,遂产生自立的想法。
从此,他一方面广建华宅、收纳美女、与一众勋贵子弟裘马声色不务正业,利用礼部尚书职权卖爵鬻官,招致御史弹劾无数,俸禄几乎被罚了个精光,却以此安抚了帝心。与此同时,作为世家大族,无数对杨家忠心耿耿的部曲私兵、门客家臣从京师陆续消失,或到地方任职、领兵,或化身商贾、名士周游四方,甚至落草为寇占据山川险要之所在。他们广泛结交地方官员、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积纳钱粮,蓄积力量。几年过去,以弘农杨氏祖宅为中心,悄然织成一张覆盖中原各处要地、以利益为纽带的庞大网络,啸聚了大批豪杰义士,黎阳、河阳两仓要职、河南关陇军资运输尽入其手。至此,杨玄感起事的时机已然成熟,就等一个机会。
就在去年,杨玄感听说皇帝有东征高句丽的打算,不禁大喜过望。他一面上书主张收复辽东故地,声言“眷彼华壤,翦为夷类”,并指责高丽“兼契丹之党,虔刘海戍,习之服,侵轶辽西”,并自荐领兵东征。同时以重金贿赂许国公、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之子宇文士及,求取兵部尚书之职。
随后,杨广令朝议东征事,并有意御驾亲征,朝堂大哗。重臣中,除了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距和内史侍郎虞世基不肯明确表态外,朝堂被一片反对之声淹没。唯有礼部尚书杨玄感力主出兵,并与纳言苏威、兵部尚书段文振等吵成一团,本就年老体衰的段文振被气得当庭呕血不止,不得不归家休养。
杨广本就不是个善纳人言的主儿,一旦拿定了主意哪怕是全体大臣一起吐血也甭想让他改弦易辙,更何况就吐了一个段文振?倒是一向让他有些猜忌又拿不到把柄的杨玄感这次的表现让他颇为满意。加上段文振退养、宇文述推荐,杨广没多想就把兵部尚书这个官给了杨玄感。
可是很快杨广就后悔了。天子出征,兵部尚书哪有不随行的道理?可是楚国公一系在军中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这么多年来他把杨玄感扔到礼部吃灰就是要消除这种影响,怎么可能再给他死灰复燃的机会?可是诏令才发出几天就反悔,杨广也拉不下这个面子,加上最近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桃李子歌》搞得头疼不已,对这个同样姓杨的家伙也就放松了警惕。于是乎天子亲征,兵部尚书却被扔在了东都督办粮草军资,再加派能力出众而且忠心耿耿的左右护法樊子盖和卫玄盯着杨玄感,杨广觉得很放心。
殊不知这正是杨玄感想要的结果。
在他的怂恿和杨广的好大喜功之下,本来议定出征的十二卫兵马变成了集结天下的军队,无论南北远近,都要汇合于涿郡。连什么江淮的水手、江南的弩手、岭南的排镩手这种不入流的杂兵都在征召之列,加上随行民夫,皇帝的这趟东征之旅,前前后后调动了四五百万人,整个中原的青壮几乎为之一空。
熟知兵略战阵的杨玄感深知三百里必蹶上将军的道理,他还知道自古以来一次出兵三十万以上的军队鲜有胜绩,必然被后勤和通讯问题搞得焦头烂额,更何况督办大军后勤的还是他这个心怀叵测的兵部尚书?他更知道早已经被修运河、建东都榨干了民力的大隋朝,再度出动百万大军远征的结果就是遍地烽烟。
所以,当被李密称为“杨门四俊”中的柴孝和、房彦藻成了王薄和孙安祖的谋主,贾润甫、祖君彦让瓦岗翟让言听计从,两河义军会盟在即的时候,万事已然俱备,只等他登高一呼,便是改天换地的时候。
于是,才有了今天他杨玄感跃马通关,睥睨天下。
……
翟让毕竟出身低微,贱而骤贵之下不知天高地厚要求进驻东都本在他意料之中,发生争执也是他和李密密谋好的,目的就是把尾大不掉的瓦岗军纳入西征大军,在潼关和长安这两个注定的血肉磨坊里边消耗掉。支开杜伏威和窦建德固然有保护大军两翼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分化这些反贼的力量。毕竟二十万西征大军中,杨玄感的嫡系部队尽管精锐,也不过七万人而已,要压制那些野心勃勃的贼军已经很勉强了。要是再混进二十多万贼军,杨玄感会觉得自己的脑袋长得不太稳当。
可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一向没什么脑子的翟让居然不顾自己的反对将大将徐世绩和程知节摆在了荥阳和浚仪,把洛阳看得死死的。他的大兄翟弘也趁大军西去之际带着两万人强行闯进了洛阳,虽然被杨积善堵在了内城之外,但也把好好的洛阳祸祸得不轻。
紧接着,杜伏威和窦建德也不省心,公然违背命令,一个跑到了琅琊,一个回了河北,导致自己的两翼现在空空荡荡的毫不设防。
更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是,潼关城下,翟让率部就攻了半天,伤亡了不过三千兵马,就以潼关坚城不宜强攻为名回营休整去了。而他安排的内应,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
“玄纵,**那老奴现在何处?为何迟迟不能发动?”因为河北事急,李密连夜北上了,所以对于军中大事杨玄感颇为仰仗足智多谋的二弟杨玄纵。
“王上。”
与满营帐里顶盔掼甲的众将不同,杨玄纵一身白色长衫,头戴高冠,手里还摇着一把羽扇,显得有些轻佻。不过对明显气不顺的大哥,他还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扇子,翻出一封军报。
“最后一次红翎急报是上个月二十七日送来的,**正在依计行事,潼关守将沈大川、王君翼已经被说服,答应归附。只要**赶到潼关安排妥当,便会在关内点起三道狼烟,到时值守关城的沈王二人便会打开城门,万事谐矣。”
“二十七日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十天,那老奴就算爬也爬到了,为何还是毫无动静?莫非出了什么意外?”杨玄感焦躁的站起来,在营帐里踱起了圈子,突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挥手将众将撵出营帐,脸色有些惊疑不定,对杨玄纵说道,“**毕竟是追随了父亲一辈子的老人,跟我们算是隔了一层,你说他会不会……”
“不会!”
杨玄纵不等杨玄感说完,就决定毫不留余地的把大哥的这个念头打消掉。大哥什么都好,但是想让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一个人哪怕是至亲至爱之人,也实在是太难了。据说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态,说白了就是刻薄寡闻。杨玄纵觉得之所以大哥能够称王称帝,而自己只能帮着出出主意敲敲边鼓,皆源于此。
但是大军陈兵坚城之下,主帅却在疑神疑鬼,猜疑的对象还是一个为了杨家献了终身献子孙的忠仆,就有些过了,而且会坏了大事。
“咱们杨家门下的家臣、门客、家奴有数千人之多,要说有宁死也不会背叛家主的,小弟觉得海叔就是一个。海叔兢兢业业为咱们杨家效力了一辈子,当年为了父亲落了个残缺之身还是无怨无悔,如今大哥大业在即、便是那些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海叔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背叛?其实大哥心里肯定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时焦躁说说罢了。搬空荥阳、尉氏粮草,让卫玄樊子盖军心不稳的是海叔,买通潼关守将、见机献城的是海叔,转移杨家积财、以备事有不利东山再起的是海叔,交通长安重臣、释放流言惑乱民心,伏下暗兵内外呼应夺城的还是海叔。这些都是要命的活计,大哥您怎么不安排李密、不安排柴孝和房彦藻,偏偏都压在了海叔头上?还不是您信任海叔是自家人?”
杨玄感一屁股坐在虎皮将椅上,脸色依然阴沉,半晌不出一语。
杨玄纵眼见四周无人,凑近杨玄感耳边,低声道:“军报里没提,但是信使告诉我,海叔已经安排小霖儿离开了……”
杨玄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儿子这玩意杨玄感不缺,足足有十三个,不过嫡出的只有杨靖一个。这个熊孩子自打出生以后杨玄感就没闲着,不是出征就是任职地方,没功夫亲自**,结果被府里请来的腐儒教坏了脑子,整天之乎者也的不说人话,更加的不通人情世故。杨玄感最愁的就是后继无人,就算打下了江山交给了个混蛋儿子守不住,他这辈子不是白费劲了?
“**这老混蛋打算干什么!他把霖儿送走是什么意思?”杨玄感暴跳如雷。
杨玄纵倒觉得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挠挠头说道:“据说是继嗣堂的主意,小弟倒觉得这么做没什么不对。一日没拿下长安,风险总是存在的,不如现在稳妥些,等大哥称帝之后再把小霖儿找回来就是了……”
杨玄纵话音未落,营帐外忽然喧嚣起来,紧接着跌跌撞撞的闯进了两个人,定睛一看,却是三弟玄挺和四弟玄奖。
“大哥,狼烟!潼关……”
杨玄挺话音未落,杨玄感和杨玄纵已经跑没影了。
……
杨玄感大军倾巢而出,陈兵潼关城下。
潼关已经乱成了一团。城墙上同是身披土黄色战甲的隋兵手中的横刀,此时却在往自己的袍泽脑袋上招呼,血光冲天,不时有几个倒霉蛋惨叫着从城头坠下。杨玄感攻打了数日仍坚不可破的城门被推开了半边,几十名黑衣壮汉死死的守在那里,隐隐可见无数的隋兵挺着步槊像土黄色的浪潮般反复的冲击着这半扇城门。
“王上,翟让请战!”
攻了半天就去当缩头乌龟的翟让现在又便宜可捡,立马红了眼睛,想抢个头功。
杨玄感哈哈大笑道:“翟大总管师老兵疲,且安心休养。杨玄挺!”
杨玄感一挥手,杨玄挺便率领本部骑兵三千人飞马出阵,城下短短两箭之地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直接撞进城门,杀出一条血胡同。
顿饭工夫,城内便响起传信的号角。杨玄感再一挥手,四弟杨玄奖和五弟杨万硕便带着五千步兵向潼关冲去,顿饭功夫就出现在了城头,如同一片巨浪瞬间将仍在负隅顽抗的隋兵淹没。
杨玄纵想得没错,杨玄感不相信任何人,只信自己。不过杨玄感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自己是足够谨慎,作为一名将军,这个执念救了他好几命。所以当所有人都认为城破在即,他还是又派了两队人马进城协助作战。
城内有了他的两万大军,杨玄感觉得心里有点踏实了,当杨玄奖兴致勃勃的给他献上潼关主将屈突盖的人头时,他的心彻底踏实了。
杨玄感看了眼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翟让,心情更加畅快,领着本部亲军便要进城。他要去见一下尚不知消息的**,问问他小霖儿的事情。长安已经向他敞开了大门,面南称帝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都开始为立储的事情犯愁了。
城头的部下在欢呼,看到他领军不疾不徐的走近城下后开始乱糟糟的喊着“楚王万岁”之类的口号,杨玄感还微笑着朝人群中的五弟万硕招了招手。城门已经大开,狼藉的尸体和鹿砦拒马什么的已经被清理干净,三弟玄挺带着骑兵分列两侧警戒,远远的还能听到城内的厮杀之声,杨玄感撇撇嘴,丝毫不放在心上。
走进了城门洞。潼关不愧是一座坚城,城门洞就有十几丈长,两边密布着大大小小的藏兵洞。藏兵洞里一具被遗漏掉的隋军尸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个中年人,年约四旬、身高体胖、面白无须,眉眼看上去甚是平庸。他身上并未披甲,而是穿着一身质地普通的麻衣,看上去像是一个遭了池鱼之灾的普通百姓。这个中年胖子的脖子已经被砍掉了半边,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看上去很吓人。
身经百战、见识过各式各样死人的杨玄感不会被吓住,不过他还是拽了拽缰绳压住了战马的脚步,眼睛死死的盯住这具尸体不放这张脸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在一个多月前还见过数次,这几天他更是没少念道起这个人的名字,本以为马上就能相见,谁知却已经阴阳两隔……不好!上当了!
杨玄感一时魂飞天外,刚要拨转马头逃走,就听头顶上一道千斤巨闸发出刺耳的怪叫,呼啸着砸向他的头顶。
……
大业九年五月初九,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与刑部侍郎、潼关镇守屈突盖识破杨玄感内间之计,屈突盖以潼关和己身诱杨玄感入城,先以千斤巨闸将杨砸成肉泥,后纵火焚城,杨之亲弟玄挺、玄奖、万硕偕两万大军俱成飞灰。屈突通则伏兵潼关城外,将群龙无首的叛军击溃,斩首三万余,余者四溃。五月十六日,屈突通破洛阳,斩杨玄纵、杨积善、杨民行等,夷杨玄感全族及附逆者,河南郡因此而死者三万余。
杨玄感死,原本还算步调一致的各地叛军顿成一片散沙。翟让率部退回瓦岗,但是仍然占据襄城、荥阳、颍川、东郡、梁郡、淮阳六郡之地,与屈突通对峙。五月十八,宇文述与张须陀会师鲁城,大败孙安祖部,斩首三万。随即两部掉头南下,于五月二十三在博城再败杜伏威,杜伏威逃往江淮。在河北,王薄没等到李密的援军,却等来了杨广的总攻,激战五日终于崩溃,十多万叛军溃于四野,被杀得人头滚滚,王薄和迟到的李密不知所踪。幸亏窦建德及时赶到挡住杨广的兵锋,掩护残余的叛军缓缓退入上谷、博陵境内。
六月初五,隋帝杨广与宇文述、张须陀部会师长芦,就地解散为东征临时征召、现在又心怀鬼胎的行军之后,只保留近四十万的十二卫府兵和张须陀本部郡兵,至此河北及河南东部的大股叛军或被剿灭或已星散,再也无力阻挡杨广。杨广令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守登州、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守涿郡、薛世雄迁右御卫大将军守齐郡,令宇文述与张须陀统御其余兵马约二十五万,护驾沿运河前往江都。
旧历史已经无影无踪,一个前所有未的新天地缓缓拉开了大幕。
第二十三章 车匪路霸
“你唠唠叨叨的说了好几天,这些事跟我有半枚铜板的关系吗?”。
苏仲碌给安霖灌输了一脑子的时事要闻,让他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起码还是确认了一点,那就是大骗子崔判官跟他说的也不全是瞎话,这个世界确实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眼前确实是隋末乱世,杨广估计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但是身边跟着筋骨未损的几十万精兵和一个忠心耿耿的张须陀,估计不会很快被给干掉,可是二征高丽估计是没什么戏唱了。杜伏威折腾了一圈又被撵回江表了,窦建德衣锦还乡成了大人物,李密跑没影了没去祸祸翟让,以至于瓦岗的势力更大了……看似没什么变化可是里边的玄机多了去了。好像也就是倒霉蛋杨玄感众望所归的挂掉这件事还算靠谱。
难道说这个世界真的曾被自己折腾过?可是那阵子咱是挂着谁的名头胡乱搅和来着?好像崔判官就没说过,安霖也不指望自己能想起来。不过听崔判官说哥们那时候随随便便就弄个个皇帝当当,应该不会是什么小虾米之类……
安霖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发现苏仲碌根本没搭理他,手里捧着几张纸念念有词,脸色甚是猥琐:
“安霖,男,现年十七岁,身高五尺八寸七分,京兆华阴县安家庄人氏,县学学生,面白无须。父安海,母安刘氏,独子。因附逆事潜逃,有捕获者赏金百贯。”
“这不是通缉我的文书吗?这玩意关中贴得到处都是,怎么都贴到河东来了?”
“没错,昨晚贫道劫富济贫的时候顺手揭了一张。”
“那你就不能跟我说点有用的,比如我为啥被通缉?”
“这还用我说?文书上说得清清楚楚:你附逆,附的还是杨逆。你说官府不抓你抓谁?”
“问题是我怎么附逆了?杨玄感造反那阵子,我就调戏了一个小寡妇,然后被你师妹替天行道、差点重伤不治了,想附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个贫道就不知道了,师父应该知道,但是他老人家没告诉我。”
“那他还让我有疑问就找你!你啥都不知道我还问个屁!”
“小安子别急嘛,你不觉得经过老道几天来费尽心思的讲述和分析,你对于天下大势差不多了如指掌了吗?” 苏仲碌跟安霖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有被带坏的趋势,说话越来越不正经。
安林气急败坏道:“我不过是去晋阳娶个媳妇,难道不了解天下大势就娶不着媳妇了?”
“你说的没错!”苏仲碌一脸正经的答道。
安霖:……
“现在河东也开始通缉我了,咱们还怎么去晋阳?”
“你这小子看起来挺精明的,怎么这会儿犯傻了?你看着这河东的文书,就是糊弄事的,连个画影图形都没有,就一句面白无须。老道把胡子剃掉一样面白无须,官府难道连老道也抓?至于说年龄,老道看你的面相跟个女娃没啥区别,小师妹跟你身形相仿,换上她的衣服蒙混过关倒也不难。”
安霖追杀出苏仲碌三里地……
“那过所呢?你师父给咱们弄来的那些在河东用的过所上边,我的姓名籍贯什么的可改不了。”
“这件事情老道打听过了,上党长平那边反贼闹得厉害,当官的都跑光了。临汾也在闹,官府忙着剿匪,谁有功夫抓你?所以咱们就从临汾上党那边绕道去太原郡。”
“我看你这个牛鼻子脑子也不太正常,明知道那边闹反贼还要去去送死?被官府抓住弄不好就是打顿屁股的事,遇见反贼说不定脑袋都得搬家。”
“难道说老道的镔铁棒是吃素的?”
“废话!就是吃素的!你吃过荤吗你!”
……
就这样,安霖一行改北上为东行,一路上遇城不入、逢卡绕路。安霖当然不肯扮成小妞,小师妹得知此事后倒是幸灾乐祸,软硬兼施企图逼安霖就范,小七照例跟着起哄架秧子……一路打打闹闹,终于进了上党境内。
在临汾郡境内,他们没碰见成规模的叛军,看到更多的是数不清的流民向北、向西逃亡。听说在灵石和霍邑,新任的山西河东慰抚大使李渊与叛军大战数场,连斩悍匪毋端儿和甄翟儿,将战火推向上党。
果然,一进上党,安霖就没好日子过了。
沁源县,位于上党、临汾、西河三郡交界之处,算是当地一个交通枢纽,本是个商贾往来、货物集散的繁华之地。可惜半年前悍匪甄翟儿曾经攻破县城并大肆劫掠,把一个好好的沁源弄得残破不堪。不过对于安霖来说也有好事,那就是沁源县令还没见到贼影就携家带口、拖着搜刮来的几车财货逃之夭夭,据说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河西老家了。所以现在的沁源由当地的士绅耆老联庄自治,自然没人管官府通缉谁的那些闲事,所以安霖得以大摇大摆的进了县城。
然后他就被困在沁源走不成了。
要想从沁源去太原郡有两条路。一条是北上经西河入太原,一条是继续向东经襄垣、榆社也能到太原,问题是现在这两条路都走不成了。
出了沁源往东不到百里有一必经之处名为杀虎口。杀虎口两山夹一沟,地势险峻无比,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重要的是最近从河南流窜过来的一伙强人占据了杀虎口,为首的一条大汉力大无穷无人能敌,过往的客商行旅无不遭殃。财货被抢、光着屁股哭哭啼啼的逃回沁源不说,胆敢反抗的全被那条大汉的两柄板斧剁下了脑袋,这条路从此算是彻底断了。
西河那边,李渊麾下的河东兵挟大胜之威,正在铺开面、散开线的大肆清剿残匪。不过那些残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河东兵。杨广被困在河北的时候给了李渊一个山西河东慰抚大使的官,目的在于一旦河北局面打不开,皇帝陛下可以西窜河东、绕道回关中。可是杨广毕竟对李渊不放心,除了一千亲兵外连半个铜板都没给他。不过李渊毕竟不是凡品,到任后一边放粮招兵,一边以过往不究、缴获自理、官府不问的优厚条件招降纳叛,说白了就是允许投靠他的土匪强盗合法抢劫。这下可好,太原郡周边的绿林好汉们乐开了花,纷纷跑到李渊面前纳头便拜,短时间内李渊就凑出了三万大军,还都是即战力,这才有了后来的两场大胜。
不过强盗就算披上官兵的皮也改不了一颗强盗的心,更何况李渊对他们纵兵劫掠地方、荼毒百姓的事,只要没逼出民变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走西河这条路免不了碰上官兵,而且碰上官兵跟遇到强盗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遇到强盗呢。被强盗抓住了,只要老老实实的抱头蹲在道边,强盗们抢走了财货基本都懒得理你毕竟人家要你脑袋也不能当钱使,砍脑袋还费刀子。可是河东军就不同了你的脑袋跟反贼的脑袋都是俩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区别吗?砍下来交给上官那就是战功!是钱粮!人家河东军是要钱还要命,商贾行旅们是宁可碰强盗也不敢招惹河东军。
安霖蹲在沁源的客栈里愁眉不展,跟他一起发愁的还有十几家同样想要北上太原的商贾。
就这么蹲了十天,商贾们蹲不住了,这么僵持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掉头回家意味着破产,货物失期也得赔个底儿掉,走西平那里摆着三万河东军是找死,商贾们决定把杀虎口的那个杀神当软柿子捏一捏。
十几家商贾凑出了二百多护卫,百余行旅也献上二十几个青壮,当苏仲碌上蹿下跳的比划了一套花里胡哨的华山棍法之后,安霖一行也被允许跟在这支悲壮的队伍后边当跟屁虫。
出了县城不到二十里,初秋的太阳刚刚爬上半天,带队的护卫头子就下令宿营休息。第二天还是如此,当第三天护卫头子又要故技重施的时候,商贾们怒了,破口大骂之余又砸下半车铜钱,护卫们终于押着车队走到了杀虎口。
到了杀虎口,安霖觉得古人爱吹牛这个毛病真是没治了。所谓的杀虎口不过是两个三十来丈高(唐丈,一丈大约相当于三米)的小山包中间夹个丁字路口罢了,这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那后世的城市里,随便一个高楼林立下的十字路口都是兵家要地不容有失。
远远的,安霖看见丁字路口被一根粗大的树干拦腰截断,树干上躺着一条大汉,正在呼呼大睡。
这条大汉身高接近七尺(唐尺,一尺大概相当于三十厘米),雄壮如山。在秋老虎的余威之下,大汉只穿了条犊鼻裤,光着膀子,全身上下跟没进化好似的密布着黑毛,一张大黑脸上也是须发戟张。如果走近来看,会看到大汉睡得口水淌了一地,还欢快的吹着鼻涕泡,两把硕大的板斧被随意的扔在脚下。
“就是他!杀人魔王!”
护卫们离着壮汉老远,就纷纷大呼小叫起来,一时间抽刀拔剑之声四起,两脚却是在不断后退,看样子那条大汉稍有动静,护卫们就会跑个精光。
大汉被这片喧嚣声吵到了,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又擦了把口水,眼神痴呆的盯着不远处的那一大帮子人有点蒙圈。不过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于是一跃而起,捞起两把板斧,横在大道中间开始认真的做车匪路霸这个很有前途的工作。
“呔!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打此过,留下……留下那个……”大汉可能是很久没有生意上门了,切口有点生疏,瞪眼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该留下点啥玩意来,不禁大怒道,“留下个他奶奶的!口中若有半个不字,管杀不管埋!”
大汉的吼声如雷震人心魄,可是商贾们没被吓尿、护卫们也没被吓跑,因为现在轮到他们蒙圈了:这位爷一不劫财二不要命,难道就为了要我奶奶?这个要求虽然奇怪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只有安霖乐得哈哈的。
对面那位一看就是个憨货。这套属于强盗必会abc的切口,上至抢篮球场跳广场舞的大叔大妈下至上幼儿园搞对象的小朋友都耳熟能详,这货都能背错?所谓胸大无脑,古人诚不欺我……这样的人物就算力能拔山,安霖自信也能三言两语忽悠晕他,所以一点都不怕他,笑得格外大声。
大汉闻声大怒,怒吼道:“那个假娘们,你笑个什么!”
刚刚还打算凭借智商优势拿下这个蠢汉的安霖,闻言立刻成了被踩住尾巴的猫、自己先成了傻蛋,跳脚大骂道:“你个王八蛋骂谁!”
“王八蛋骂你!”大汉想都不想立马怼了回来。
吓得魂不附体的商贾和护卫们立马就笑得活不成了,小七捧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小师妹干脆从驴子上掉了下来。
“哇呀呀”大汉气得七窍生烟,挥舞着板斧甩开大步,蹬蹬蹬惊天动地的向着安霖冲了过来,商贾和护卫们顿作鸟兽散。
安霖无意中捡了便宜,还没来得及得意,人家就不跟他玩智商了。瞧着那两把比面板小不了多少的大板斧,安霖的脸都白了,手里那把小七拿来当水果刀使唤的横刀跟人家相比,还不如个痒痒挠。
安霖撒腿就跑,大汉紧追不舍,小师妹和苏仲碌赶紧来帮忙。小师妹的小短剑左一剑苍松迎客,还没来得及右一剑有凤来仪,被大汉烦躁的随手一划拉就不知道给划拉到哪里去了。苏仲碌老于江湖,知道不能力敌,只能借力取巧。于是他先来个老汉推车,推不动……那就揽雀尾,也揽不动……实在不行只好放大招来一式手挥琵琶,这回手挥肿了……
大汉干脆不搭理华山两大高手,一门心思的绕着圈子追赶安霖,结果没绕上两圈就追上了,因为养尊处优的安霖跑不动了……
“我说……打架就打架,你追什么啊?傻不傻啊你?”安霖气喘吁吁。
大汉很想说你不跑我追个屁,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于是紧紧的闭住嘴巴,鼓着腮帮子、瞪着灯泡似的一双环眼,朝安霖挥了挥板斧,示意可以开打。
“我说大个子,我家就有一个老爹,没有奶奶。不过那边有俩姑奶奶,想要尽管拿走。”
大汉满脸胀红,表示他气得不轻,不过还是很有武德的等着像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的安霖爬起来。
“大个子你比我聪明,知道那俩姑奶奶不好伺候不肯要。你看那帮家伙都跑了,财货可都留着呢,你拿走得了,跟我较什么劲?我真没有奶奶……”眼见大汉没拿大板斧招呼他,安霖决定继续胡说八道。
大汉突然觉得碰上这么个臭不要脸的,武德什么的要不要根本无所谓。想通了这一点,他大吼一声,一板斧抡向安霖。
结果安霖嗖的一下窜起来,撒腿跑得飞快,大汉追半天都没追上。看来安霖算得上骨骼清奇乃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发起怒来力大无比,受了惊逃得比兔子还快……
对呀!老子也力大无穷来着,怕他干毛!
后知后觉的安霖不跑了,决定跟这头大毛熊打一架。
第二十四章 大隋举重锦标赛(预赛)
拿定主意打一架,但是调戏傻大个这个程序还是不能省略。
“我说大个子,打架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谁呀,某家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大汉张了张嘴,又有些憋屈的闭上了。他记得师傅曾经说过,与人交手前先通报姓名是礼数,也是武德的要求,可是不能说话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还是不肯讲话?那我还不跟你打了,我要是跑了你可追不上,更何况我还有马呢。”
这回大汉倒是不担心了,呵呵一笑的挥了挥手,两边山包上的草丛里立马钻出几百名壮汉,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最过分的居然还有十几把猎弓。这回轮到安霖傻眼了,傻大个没调戏成,倒被人家给耍了。最关键的是,他原指望打不过就跑,他留下来准备打一架就是给那十几个孩子逃走拖延时间马车在这破山道上压根就跑不快,他早就示意孩子们开溜了,现在可好全被堵回来了。
安霖不干了,怒道:“傻大个你不讲究!人多欺负人少是不是,耍无赖了是不是?”
大汉暴怒。
他最恨别人说他傻。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回家养大的师傅,被他视作再生父母,就因为老是一口一个“憨儿”的唤他,他一气之下跑下山开始浪迹江湖。跟他最亲的结义大哥一喝高了就骂他“傻蛋”,结果又把他气跑来到太行山落草。剩下敢骂他傻的都被他剁掉了脑袋,没想到今天又冒出一位。
哇呀呀一阵怒吼打断了安霖喋喋不休的叫嚷,大汉再也不管什么闭不闭嘴的禁忌,大叫着“俺今天非砍死你不可”,口水喷出三丈远,两把大板斧抡得跟风车似的,照着安霖的脑袋就是一通招呼。
安霖连滚带爬的躲开,嘴里还不忘吆喝着“来将通名”,他总觉得这个傻大个不是个一般人,必须算计一下。
“俺叫雄阔海!”大汉又一斧子劈下。这下子能说话了,连砍人都觉得爽利了几分。
雄阔海!
安霖上辈子听过单田芳老师的《说唐》,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部分情节忘了个七七八八,但是雄阔海这个人物他还是记得的。这个人物似乎是虚构出来的啊?不过想想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安霖决定不再为这件事浪费脑细胞,他关心的是这家伙貌似是个无敌猛将,若能收为己用,可比那俩毛病一堆的华山高手强多了。身为一个穿越小说的男猪脚,要是没有几个大名鼎鼎而且能随时替自己背黑锅、堵抢眼的小弟,安霖哪还有脸混下去?
“大个子,本郎君跟你打了!不但跟你打,还不躲不跑,就跟你拼拼力气。不过要是你输了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安霖决定化身绿巨人,既然没本事以德服人,貌似也忽悠不瘸,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大力出奇迹了。
“中!俺赢了可没什么条件,就是要剁掉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雄阔海瞅瞅安霖的细胳膊细腿,觉得这货纯属缺心眼。比拼力气?就算是功夫练到登峰造极的师傅硬接自己的两把板斧,也扛不住几下,更何况这个小白脸?所以他连安霖的条件是什么都懒得问。
“斧子借我一把!”
“什么?”
“你准备让我用这根破铁片子接你的板斧?太欺负人了吧!”
“……”
咣当
雄阔海很大气,想都不想就扔过来一把板斧。沉重的板斧落在安霖脚下,半截斧刃没入土中,安霖拔了一下,没拔动……
在雄阔海嘲讽的大笑中,安霖双手握住斧柄,屁股撅得老高,可算把斧子拔出来了。
其实一把板斧也没多沉,比安霖以前玩过的石桌子分量还轻些,也就六七十斤的样子。不过安霖脸皮厚,不怕人笑话,他在耍心眼。
六七十斤重的板斧在雄阔海的手上轻若无物,他蹬蹬蹬的几个大步奔过去,轻描淡写的一斧却是势若千钧,朝着安霖的屁股劈了下去。
为啥是屁股?雄阔海倒是想劈他的脑袋来着,奈何正对着他的却是安霖的屁股……
因为安霖借来的那把板斧对他来说似乎过于沉重,所以安霖不得不使出那招著名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背对着雄阔海两手拽着板斧往后拖……
眼看安霖的屁股就要被切成果盘,小七已经开始尖叫,小师妹已经红着眼睛要冲过来拼命,只有苏仲碌若有所思的时候,安霖突然动了。
不是动,是旋转。
以双脚为轴,以腰腹为枢,以两臂为规,以板斧为锋,像个陀螺一样疯狂的旋转。要是在场的人看过田径比赛,会以为安霖要把板斧当链球扔出去。
安霖当然没想把板斧扔出去,他又没想砸死雄阔海。只是他对自己的力气还没有太大把握,所以他先装出个熊样轻慢雄阔海的战心,再借个力取个巧而已。当然他取的巧还不限于此,他迎向雄阔海斧刃的,是厚达两寸有余的斧背这可是跟那个王八蛋孙通学的。
雄阔海的板斧劈下来了,当然没劈到安霖的屁股,而是自己用惯了的老伙计。
一声巨响,仿佛平地起了一记旱雷,然后就是嗖嗖两声,两枚板斧状的物体飞上了天不知道落到哪去了。雄阔海全身剧震,不由自主的腾腾腾连退好几步,然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脸的胡子眉毛包括头发这回是真的竖起来了,真真的须发戟张,一脸的不可置信。
安霖呢?他倒是没后退,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这是转晕了……
雄阔海也就呆了那么一下,然后就暴怒如狂的起了性,一蹦三尺高,抱起身边一块百多斤的大石,朝安霖抛了出去。
安霖被这发了狂的莽汉吓了一跳,跑都来不及,幸好身边也有块石头,起码比雄阔海的那块大一号。不过安霖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抄起来回掷了过去。
又是一声巨响,两块大石相撞,顿时统统粉身碎骨,化作漫天的土雨和纷飞的碎石,刚刚冲到近前的小师妹一声惨叫,捂着脑袋又逃了回去……
两个肇事者都是灰头土脸跟出土文物似的,不过安霖一看吱哇乱叫的雄阔海又在满地找石头也着了慌,也跟着找。不过这两位似乎对刚才的巨石大冲撞上了瘾、入了魔,一般分量的石头压根看不上,大块头的又不好找,于是满山满谷的观众们就这么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个傻蛋撅着屁股满地翻石头……
还是安霖运气比较好先找到了一块,不过块头有点大,足有四五百斤。安霖眼瞅着雄阔海跟一只巨型土拨鼠似的疯狂挖掘着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顿时觉得自己没得选了。宁挑错勿放过,安霖双臂一环,双腿一发力腰腹再一顶,居然把大石抱了起来。可是抱着这么一个将近五百斤的大家伙他可转不动圈,举起来更是想都不敢想,只能这么端着,榨出最后一分点力气,生生把小白脸憋成了小红脸,终于把这块大石端了出去。
这个姿势他很熟悉……上辈子的学生时代他打篮球经常用这招,当地俗称“端尿盆”。
轰隆一声,大石头刚飞出去不远就地球引力征服,落在了安霖身前不足五步之处。
雄阔海被吓了一大跳,本能的一个饿狗抢屎想躲,看到大石头没扔出多远才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他那张大脸有些胀热,幸亏长得黑看不出来。他干脆也不挖了,走到安霖扔出来的那块大石头面前拍了两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往下一蹲,然后也把这块大石抱了起来。
眼看着雄阔海那张大黑脸开始变得黑里透红、红中发紫,两条如同铁打的一般健硕的手臂上,黑亮的肌肉也道道青筋纠结贲起,似乎随时都要爆炸。
随着一声变了调的嘶吼,雄阔海居然摇摇晃晃的将那块大石托举了起来。虽然他脚步有些踉跄,手臂挺得也不够直,腰背也被压得有些佝偻,举起来的时间还不够长,要是在正规的举重比赛里肯定会被判做失败……不过人家毕竟举起来了,还示威似的、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收不住力的把石头砸到了安霖脚下,然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剩下喘了。
安霖愁啊,人家举起来,他要是举不起来就得被砍脑袋。不光是他的脑袋,还有小七的、小师妹的、孩子们的……当然雄阔海要是答应只砍苏仲碌和安寿的脑袋,安霖保证立马认输投降。
没办法,那就举吧。事实证明,安霖这回穿越不是遭到了辐射成了漫威漫画里那样的超级英雄,就是崔判官作弊给他开了挂,说他长了一身的牛劲一点不夸张。虽然面部表情不太好看,龇牙咧嘴口吐白沫的什么的貌似苦不堪言,他还是把大石举了起来,而且扔出了五步开外,胜了雄阔海一筹。
老雄当然不能服气,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举起来再扔出去,然后身为一个彪形大汉居然臭不要脸的拧着小媳妇般的小碎步,硬说他也扔出了五步……
难道要怪古人搞出的计量单位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玩真刀真枪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打不过,比吵架人家有几百个帮手,安霖只得承认在不要脸这一比赛项目上大败亏输……只好继续比力气。
安霖再举,然后立马把石头砸在脚下,这回他吃一堑长一智不扔了。
老雄跟着举,安霖又举……
把抢劫变成打架这不新鲜,能把打架变成举重比赛就闻所未闻了。只会抡王八拳的安霖对此很欣慰,感觉自己好像中了圈套的雄阔海似乎也玩得乐此不疲,就连在山上埋伏的强盗们也看得兴高采烈,都跑到山下当起了拉拉队,还抢小七的零食吃。
可惜这场比赛只有两名参赛选手,石头也再找不出更大的,所以举来举去的就有点无聊了。再加上日头有点毒,所以强盗拉拉队的呐喊助威声也变得有气无力,一时没压住小七的狮子吼,导致老雄率先脱了力,一失手没把石头举起来,倒差点把自己砸成肉酱。
这回再耍赖连自家的小弟们都看不过眼了,老雄只得承认安霖赢了。
安霖跟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就差有出气没进气了。小七在灌水,安寿在扇风,小师妹在掐胳膊捏腿,苏仲碌在推宫过血,孩子们在吱哇乱叫……好算把安霖给顺过气儿来了。
安霖摇摇晃晃的走到跟个半死人似的雄阔海面前,问道:“认赌服输?”
老雄有气无力的挥挥手:“你们可以走了。”
“你答应的条件呢!”安霖明显比老雄恢复的快,还能暴跳如雷。
“啥条件……”老雄虽然还在还魂中,两只环眼却在滴流乱转。
“给我当一年保镖!”
安霖还在算计。老雄这家伙面相憨厚实则狡猾无赖,但是安霖觉得自己还是挺有人格魅力的。小七和安寿不说了,小师妹以前一看到他就打生打死的,现在虽然还是嘴上不饶人,但变化还是明显的:刚才都不顾生死的来救他了,还给他异性按摩,想起来安霖全身都麻酥酥的……
所以他有把握在一年内把老雄弄成他的终身保镖。
“不行,俺有军务在身不得轻离……”
“军务?你一个强盗有个屁的军务!难道你想耍赖?”
“谁说俺是强盗!俺乃是河东道行军副总管麾下的征粮官……”
“河东道行军副总管?哦我明白了,你是高昙晟的手下吧?说你是强盗确实委屈了你,该称呼你反贼才对吧?这些商贾的的财货就是你要征的粮?”
“胡说!俺们大帅说了,俺们是被昏君狗官逼得没法子了才造反……”
“那不还是反贼?想耍赖直说,少找借口!”
“你……”
雄阔海只有农民式的狡猾,本质上还是个笨口拙舌、心思憨直的农夫。所以高昙晟只准他背诵那套劫道的切口,别的什么话都不准他说,就是怕他心眼不够被人家带到沟里去。结果高昙晟也算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是不准他说话,却忘了告诉他不要听信别人瞎忽悠……所以老雄就被安霖忽悠了,不仅破戒说了话,眼看着又要被带到了沟里去了。
眼看自己的老大被逼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一众小喽们仗着人多也不害怕这个力气大得出奇的小白脸,于是个个面露凶光,手里的耙子粪叉柴刀什么的都举了起来,安霖只好拖家带口的落荒而逃。
没跑出二里地,就听身后一声大吼,竟是雄阔海又追了上来。
第二十五章 爱跑路的雄阔海
按照苏仲碌观察多时得出的结论,雄阔海虽然单凭力气跟安霖不相上下甚至稍有不如,但要是认真打一架十个安霖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就算是他老人家也要走上个百十回合才有可能觅得一线胜机。如果是在战阵之上,那就不用寻思了,安霖他们合伙上都不够人家老雄塞牙缝的。
所以听闻老雄一声吼,管他吼的是什么,大家伙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连骄傲如小师妹都概莫能外。
可人家老雄这回阔得很,不但骑了一匹马,还牵了一匹,一会儿功夫就大呼小叫着追上了被车队拖累的安霖。
“我说大个子……雄兄……雄老哥,您这是有紧急军务呢还是着急下班回家?小弟的这几辆马车确实有些碍事,这就挪到路边不耽误您赶路……您看这太阳都快下山了,小弟就不留您了,慢走不送下回再见!”
既然打不过人家,安霖立马变得和蔼可亲兼善解人意,而且礼数周全得令人发指。
不过雄阔海看上去没有马上动手的意思,连那两把怪吓人的大板斧连同一个硕大的马包都挂在另一匹马上。可是他的脸色简直比方才举着大石头还难看,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于是安霖就更加的善解人意了。
“您这是要征粮?小弟这里还有十几贯浮财奉上。或者您要征兵?那几个孩子太瘦小就算了,不过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书童,在我们家他也算十里八乡数得上的好手,等闲三五个好汉还近不得身……如果您打架没打够,这个死老道可以奉陪。我偷偷告诉你哈,他跟我说你百招之内不是他的对手……至于您要是打算弄个压寨夫人回去……”安霖偷偷瞄了一眼小师妹,见她正有些魂不守舍的发呆,于是信心大增的继续忽悠,“这俩妞还是算了,一个笨得要命一个脾气太坏,堪称内宅杀手败家英雌,还是留下来继续祸祸小弟吧!”
老雄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终于不堪忍受安霖跟唐僧似的唠叨,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某家是来践诺给你当保镖的!”
“啥玩意?”老雄这个弯拐得有点大,安霖光顾着忽悠没反应过来。
“某家想过了,既然答应了你的条件便抵赖不得。师傅说过,大丈夫可以不拘小节但不能有违大义,你这人虽然不像个好汉子,但某家雄阔海可是说一不二、吐口吐沫是个钉的英雄好汉!”
雄阔海后边唠叨些什么安霖压根没在意,知道了雄阔海答应给他当小弟这一件事就够了。于是安霖身上那些和蔼可亲、善解人意、礼数周全什么的统统被他一脚踹出二里地,大呼小叫着“老雄前边开路,本郎君兵发晋阳去者”,便抛开众人一马当先上了路。
……
一路上,安霖终于搞明白了雄阔海的来龙去脉。
雄阔海本是河内郡共城县人。八岁那年家乡闹了瘟疫,全村包括他家里人死了个七七八八。老雄当时也就剩下了一口气,被途经此处的一个游方道人所救,背回了抱犊山清风观,成了一个小道士。
在清风观,老雄总算吃饱了饭,没几年就长成了一个高大雄壮的少年,还跟师傅学了一身好武艺。老雄性情憨直,所以很容易被人当成傻瓜,观里的道士们经常耍弄他,师傅不问外事总是乐呵呵的也不管。于是内心极其敏感的老雄终于有一天爆发了,暴揍了欺负他的师兄,然后跑下了抱犊山。
没有了亲人也就无所谓什么家乡,老雄四处流浪最终流落到了河北漳南,结识了当地大豪窦建德。当时窦建德年近三十岁还是膝下无子,便想认极对他胃口、还未年满十四岁的老雄为义子。自尊心极强的老雄当然不干,只肯认窦建德为义兄,性情豪迈的窦建德哈哈一笑,居然答应了。于是老雄就住在了窦家,每日与义兄务农习武,日子倒也过得快哉。
可是好日子没过两年,老雄又跑了,原因又是他那极度敏感的自尊心。窦建德这人什么都好,豪迈大气、重义轻财,就是不拘小节还嗜酒如命。一喝醉了,老窦嘴上就把不住门,经常拿老雄干的那些缺心眼的事挤兑他。老雄明知道大哥没有坏心眼,时间长了还是受不了了,于是再次跑路。
跑了没多远,老雄就后悔了,又没脸再回去。正在彷徨,赶巧在大茂山遇到了一群劫道的山贼。结果不问可知,老雄大发神威收服了山贼,干脆上山落了草,当上了山大王。
一直到今年,老窦在河北举起了义旗造了杨广的反。本就对老窦充满了愧疚之情的老雄二话不说收拢了千余山贼土匪就前去投奔,然后随老窦转战河南。一路上,老雄作为窦部先锋人挡杀人佛挡**,尸山血海中立下战功无数,尤其是封丘一战生擒隋将刘长恭让老雄声名大振,各路豪雄纷纷开出各种优厚的条件招揽这员难得的猛将,老雄却对老窦忠心不二誓死追随,让老窦感慨万千。
所以当老窦回师北上的时候,考虑一旦河北事不可为须得留下一条后路,便有了在河东开辟一片自留地的打算。可是老窦此时资历尚浅,麾下能够信任而且可以独当一面的帅才那是一个没有,就一个雄阔海还只能当个厮杀汉使唤。没奈何老窦只好派假和尚高昙晟统领一支偏师挺进河东,同时老雄作为他最为信任的把兄弟率本部三千精兵同行,既是为了监督高昙晟,同时千叮咛万嘱咐老雄,一旦形势不妙必须马上抢夺太行山要径,确保河东河北之间的通道。
谁想到高昙晟也是个有自己想法的。老窦一走,假和尚便觉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河东就是佛祖为他准备的奠定基业的宝地。不过有一件事假和尚很头疼,那就是他手下虽然有将近万人,但是这帮人跟他这个老大混的时间长了,念经骗钱那一套玩得溜熟,上战场砍人那一套就手生得很了,往往是形势稍有不利就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所以假和尚就盯上了老雄的三千精兵。老雄这个人假和尚就没指望过,谁都知道他死心眼就认窦建德,可那三千精兵就不一样了。再怎么精的兵说白了也是一群山贼土匪出身,山贼土匪最认什么?当然不会是所谓的忠心义气,而是财帛美女。假和尚念了这么多年经、骗了这么多年钱,最不缺的就是财帛美女。
所以在假和尚金钱加美女的攻势下,没过多少日子老雄的账下就剩下了两三百人。之所以还给老雄留下点人,不是假和尚大发慈悲,而是身下这几个歪瓜裂枣人家压根就没看上。
老雄当然气不过,跑去找高昙晟理论。奈何假和尚不是没完没了的念经就是赌咒发誓绝不背叛他大哥窦建德,老雄恨不能一斧子劈死这个王八蛋,又怕耽误了义兄的大事,只能恨恨的领着那些歪瓜裂枣跑到杀虎口当车匪路霸,他的打算是抢够了钱再把他的兵买回来……
可惜开张了没几天,就再也没有大财主敢走杀虎口了,生意越来越惨淡,老雄也越来越心灰意懒,更没脸回去找大哥。正好碰上安霖,老雄想了半天,决定跟着安霖再次跑路。
所以说什么践诺,说什么吐口吐沫就是钉……不过是老雄跑路的借口。
安霖本来还有些臭美,终于有了一个传说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当小弟,没想到人家不过是把自己当个幌子。不过安霖还是很想得开,管他借口不借口、幌子不幌子,进到我手入得我口,想再跟以前似的动不动就跑路那是妄想!
……
上党地面上山贼流寇多如牛毛,放在以前一定很棘手,弄不好就是寸步难行。毕竟这种事情指望华山高手还不如安霖自己学猴子扔石头,不过有了雄阔海当打手就不一样了。
你瞅瞅,那十几号拦路的强盗还没把“此山是我开”的切口念完,一把硕大的板斧就飞了过去,把带头的那位活生生劈成两半。剩下的强盗们发一声喊就想逃命,没想到老雄对他的这些前同行一点留情面的意思都没有,一丝不苟的挨个砍死,然后就板着一张又丑又酷的大脸继续开路。
人家老雄就管砍人,剩下柴米油盐之类的破事才懒得理会,可是安霖不行啊!之前满世界的流民看得他眼晕,可是过了甲水以后,除了少数的大城镇和没完没了窜出来打劫的强盗之外,一路上连个鬼影子都瞅不见。一个个的村镇都成了鬼蜮,除了断壁残垣就是零星可见的白骨,再就是眼睛通红、瞅着他们口水滴答的野狗。野狗交给不情不愿的苏仲碌,强盗那是雄阔海的活计,可是吃喝拉撒就是安霖需要操心的事情了。可是这块倒霉地方已经快千里无鸡鸣了,还能上哪找吃的?小师妹劫富济贫得来的金银宝贝倒还剩下不少,可也没法当饭吃啊?
安霖的队伍一开始就五个人,轻装快马的抢个郑大彪就能顶半个月饭吃。后来小七和小师妹又弄来十七个孩子,这回彻底走不快了不说,这帮饿狠了的孩子别看人不大,可是超能吃,安霖吃上三顿就赶不上人家一个孩子一顿吃的多。至于雄阔海那就没法说了,简直就是个饭桶……所以安霖眼瞅着一天瘪似一天的粮袋子愁得直薅头发。
没奈何安霖只能把主意打到强盗头上。雄阔海把强盗砍绝了,就轮到他出马了,领着安寿和十几个孩子漫山遍野的找强盗们的老巢。结果把一座山翻了个底朝天,就翻出来半袋谷子。
看来强盗们都没有隔夜粮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听老雄说再往北走榆社那里闹腾得这边还厉害,安霖就果断决定转道往东,去乡县碰碰运气,否则这二十来号人非饿死不可。
……
雄阔海有些笨口拙舌,明明白白的一件事让他颠三倒四的说起来需要强大的理解能力才能勉强搞懂。即使这样,从老雄嘴里安霖还是搞到了一些从苏仲碌没听过的消息。
河南河北义军能够实现会盟、合击杨广、而且认杨玄感为共主,果然是李密奔走策划的,而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则是翟让。
翟让是东郡韦城人,家世不凡,虽然比不上世家大族,但是在当地也算名门望族。翟让自幼聪颖过人,虽不好读书却能不学有术,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开皇十六年被举荐为官,官至东郡法曹。
翟让豁达大度,交游广泛,说白了跟窦建德一样都是黑白两道通吃的枭雄人物。这种人在还算太平的年间不好混,所以翟让也就众望所归的犯了罪被官府抓起来等待砍头,幸被黄君汉所救,逃到瓦岗落草。由于翟让此人有能力、有名气尤其是非常的有大哥范儿,所以几年过去,单雄信、徐世绩、程知节、王伯当、王君廓、王儒信等豪杰名士纷纷来投,麾下扩充到十几万人,兵强马壮,屡败官军之后声名大振,人称瓦岗军。
翟让说到底也算是个读书人。而且因为出身的缘故,不像那些底层的造反者一样仇视世家贵族,相反对那些世家子弟风范十分羡慕和欣赏。所以李密的到来得到了翟让的热情欢迎,而且对于李密小心翼翼的提议义军会盟共抗杨广、奉杨玄感为主之事全盘接受。此时的翟让对世家贵族的青睐与招募受宠若惊,满心希望通过替像弘农杨氏这样高不可攀的世家效命提高翟家的族望家声。
此时以翟让为首的瓦岗军堪称天下绿林的总瓢把子,尤其是在河南道,几乎就是号令一出莫有不从。至于河北义军本就是一团散沙而且实力薄弱,完全招架不住李密携瓦岗军的旗号开道、权位钱粮相诱甚至是直接的武力威胁。尤其是河北受杨广东征的影响最大,河北义军也就半推半就结了盟。所以杨玄感才能够如此轻易的将天下英雄尽入彀中,造起反来顺风顺水。
可是杨玄感造反造得容易,倒让翟让起了别的想法。在他看来,李密是真正的名士家世高贵,志向远大,足智多谋,配得上他的尊重和仰慕。而杨玄感就不一样了,不但有勇无谋而且心胸狭窄,是个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富贵之人,就此有了二心。等到拿下荥阳尉氏,河南大定以后,瓦岗军已经拥兵三十万,占杨玄感全部兵马的六成。杨玄感为了安抚翟让,授其许国公、河南道行军大总管,更是激发了他的野心。他曾对心腹说过“竖子尚可称王,吾当取而代之”之类的话,也就有了后来的东都之争和潼关城下的出工不出力。
杨玄感死后,翟让因率先撤退而实力未损。回到瓦岗后又打出杨玄感的旗号招其残部,自封许王,派大将徐世绩阻截东都的屈突通,置被打得溃不成军的河北盟友于不顾,大肆在河南扩充地盘,一时间河南大地烽烟四起……
搞清楚了天下大势,安霖又盘算了半天,觉得河东虽然现在也是乱七八糟的,但是相比起其他地方来说简直算得上太平乐土了,尤其是这块地盘上现在还潜伏着一大一小两头姓李的真龙,于是更加坚定了北上太原娶媳妇儿的决心。
第二十六章 冤家路窄
东行的这几天,安霖发现了几件事。
雄阔海一脸茂盛的大胡子几乎遮住了眼睛鼻子嘴,粗壮的身板几乎能装下三个安霖,混身上下的疙瘩肉好似魔鬼肌肉人。可这家伙居然只有十七岁,生日比安霖还小,真是没天理!安霖成天追在他屁股后边逼着他喊“哥”,由老雄变成小雄的雄阔海宁死不从。
小师妹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突然间从女暴龙变成了悲春伤秋的林黛玉。以前她对安霖横挑眉毛竖挑眼的,一句话没对劲就能追着他吵上一天,心情好了扇一巴掌心情不好踹一脚的都是家常便饭。现在好了,安霖犯贱凑过去逗个趣、撩个闲人家都不声不响的,安静贤淑得简直像个大家闺秀。有一回安霖发神经觉得生无可恋了,就去找死调戏了小师妹一下,结果他没被小短剑砍死也没被小巴掌拍死,倒是小师妹的脸红了,吓得安霖一口气逃出二里地,好几天都不敢往前凑。最过分的是,有一天下起了小雨,小师妹居然好像触景生情的淌起了眼泪,顿时吓得大伙鸡飞狗跳。苏仲碌认为小师妹是练功遇到了瓶颈,只要勘破这一关口必将功力大进。安寿认为这是因为女侠好多天没住上上房、没啃到羊腿还洗不成澡所以富贵病犯了,小七认为这是姐姐想念娘亲了,雄阔海认为是这个小娘皮内伤发作了,安霖倒是觉得她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自打知道雄阔海爱跑路这个习惯之后,安霖就对这个时代的所谓英雄好汉彻底不抱指望了。小雄这么个憨厚朴实、笨口拙舌的汉子都知道玩心眼,一不高兴了就把什么信诺义气扔到后脑勺去,你还指望那些人精们跟你讲什么忠孝节义?“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这个典故安霖是知道的,而且认为理所当然。魏晋之后百余年的五胡乱华和南北分裂,导致中国的传统文化观念传承发生了断裂与畸变,家国天下、忠孝节义的正统思想被现实里残酷的生存需要所取代,所以在这个时代人们的心中,家族的存续繁衍才是重于一切的大事。所以吕布不过叛了丁原又叛了董卓就被称为“三姓家奴”而声名狼藉,可这些在隋末唐初这个时代根本就不算个事儿。比说如被誉为千古人镜、人臣典范、铁骨铮铮的魏征,还不是先附瓦岗、再降窦建德,总算押对了主子投了唐,还成了太子李建成的近臣,成天撺掇着太子干掉自己的亲弟弟。等建成被弟弟干掉了,人家魏征倒跑去给弑主凶手当人镜去了……再比如在当时被称为忠义无双的秦琼秦二哥,先给杨广当打手,杀得反贼们人头滚滚。回头发现杨广不行了,立马投了反贼,而且投的还是李密也就是杀掉待他如师如父的张须陀的凶手。秦琼对李密还不错,数次不顾生死救李密于危难之中,那是因为李密此时风头正劲,能给他和他的家族带来好处。等李密大势已去,老秦二话不说就跑到王世充那边站队了。站着站着,又发现还是王世充像条假龙,所以老秦就理直气壮的投奔了真龙天子李世民。就这样的人物,到了一千多年后还被人们贴在门板上,当成义气千秋的榜样。
所以安霖觉得,自己要是再这么醉生梦死的胡混下去,不能给身边人带来什么好处,别说雄阔海了,哪怕是安寿这种啥用没有的马屁精,都可能要另投明主去了。
以安霖为首的这群乌合之众,个个心猿意马着,道路走得还算顺畅。碰到小股的强盗,小雄负责砍人,安霖负责抢劫。要是遇到大队人马,十九都是高昙晟的部属,有哪个不认识雄阔海的?自然不会来招惹这个当强盗的祖宗。偶尔还有来试图说服小雄重回革命队伍的,可是小雄不肯答应,因为小雄认为跟着安霖这个草包大少混也比跟着高昙晟有前途。
直到他们快到乡县的时候,这个套路不好使了,因为这回他们遇到的不是强盗,而是官兵。
安霖还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雄阔海很害怕官兵。
其实雄阔海怕官兵这事并不丢人。不光是他怕,凡是反贼几乎就没有不怕的。隋帝杨广倒行逆施弄得天下皆反,其实算起来有点名头的反贼势力也就不到二十个,也就是说天底下不怕官兵的家伙也就这么十几号人,于是他们就成了贼王……要是谁都不怕官兵,那还不遍地草头王了?
官兵为何如此吓人?原因无他,唯战功赫赫,凶名震慑天下而已。
魏晋以来百多年,天下数分,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不乏名震一时的英雄人物,却只能割据一方。能一统中原大地之强军者谁?唯大隋官军。
五胡乱华,异族铁骑纵横中原大地,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汉民子女沦为两脚羊,长江以北汉室苗裔已近绝嗣。能一改百年汉家颓势,平定中原扫荡四夷,强横凶残如突厥者也不得不退避三者谁?唯大隋官军。
即便杨广无能累死三军导致东征高句丽无功而返,败兵被阻于河北苦战不休,只要当隋军真正的脊梁十二卫强兵抵达战场,凶悍如河北义军联盟便立时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当时在中原大地上发生的战事,真正打得惨烈无比的通常都是那些造反派之间的内斗,反正大家半斤对八两谁都不服谁。可是一旦有官兵参乎进来,仗基本就打不成了谁都知道打不过官兵只能撒丫子逃命,像张须陀尚在数十里外就吓跑杜伏威部下半数兵马的事并非孤例。就算是窦建德这样不怕官兵的牛人,也轻易不会跟官兵死拼,毕竟这样得不偿失。就算打赢了官兵,折兵损将的只能让同行得利……
瓦岗军能闯出偌大的名头号令绿林,原因就在于瓦岗之上牛人太多,而且这些牛人不是当过官就是世家出身,压根就不怕官兵而且还能打得赢。雄阔海在封丘一战生擒官军名将刘长恭而声名鹊起,以致各方豪杰不惜折节招揽,其实小雄自己清楚,当时自己没尿裤子唯一的原因就是身后站着一位真正的牛人窦建德。当时漫山遍野的隋军一个冲锋就让杜伏威手下的那帮长跑健将们一哄而散,紧随其后的窦部见势大哗,几近溃散,唯有窦建德大呼杀贼不止酣战不休,激得小雄发了凶性大杀四方生擒了刘长恭,才奠定了胜局。
可是如今不过是遇上区区千余、而且看上去不怎么像正规军的官兵,小雄便脸色发白的缩手缩脚,几乎动弹不得。说白了就是官兵恐惧症再度发作,如果要再找个原因,那就是这回他身后只有一个草包安大少,有还不如没有……
安霖倒是不怕,身为一个非著名通缉犯他一点也没有身为通缉犯的自觉,笑嘻嘻的站在路边打量着列队通过的官兵。而这些官兵也不像传说中的河东军那样,见财帛就抢,见男人就砍,见女人就扑……倒是很有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的意思。
可是秋毫无犯这种事情,有时候不过就是说说罢了,而且通常还要分人。比如说安霖这种人,无知少女见到会尖叫晕倒,某个官兵看到了就不但很烦而且很想犯一犯……
一个骑在战马上、看衣甲打扮明显是个军官的家伙,本来都已经走过去了,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掉头又回来了,盯着笑得贱也兮兮的安霖不住的打量,神情甚是疑惑。
这个军官看起来地位不低。他这一停下,官兵就都不走了,临近的百十个看着像亲卫的家伙纷纷抽刀拔剑,将安霖这支小小的队伍团团围住。
我没招谁没惹谁的,这是啥情况?
安霖莫名其妙,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军官,所以没理由被人家认出是通缉犯。莫非是这家伙看本郎君长得面似桃花身如弱柳,把咱哥们当成了大美妞起了觊觎之心?
不对啊,这家伙才是个大美妞才对!
上辈子安霖看过的古装剧里边,如果没有个女扮男装的角色导演压根不敢说自己拍的是古装剧……而且不管这位女扮男装的主儿如何的面如娇花、声若黄鹂,身材多么的前凸后翘,男主还得打死也认不出她是个女的……
这就是纯属胡扯了。比如眼前这位,安霖瞅了两眼,就确定她肯定不是个男的。
哪个男的能长得眉如远山含黛?额,除了本郎君……哪个男的能长得眼若桃花含笑?额,还要除了本郎君……哪个男的能长得肤若凝脂浮滑?他奶奶的继续除了本郎君……最过分的是哪个男的穿上了皮甲胸脯还鼓鼓囊囊的?额,这个就不用除了本郎君了……
要不是这个假小子骑在马上,尤其是身上的英气实在过重,安霖都不用瞅第二眼就能确定她的性别属性,弄不好三围数据都能脱口而出。
安霖的贱笑本就是他的招牌,发现了漂亮妞儿笑容里面自然还要加上几分色眯眯,口水自然也不能少……虽然这个漂亮妞儿显然是个手握重兵的军官,貌似还对他不怀好意,这样做就非常的不合时宜了。可惜这是安霖的本能反应天性流露,他自己也无能为力。
“果然是你这个王八蛋!”
安霖被人叫过恶少、无赖、骗子、草包什么的,至于色狼、登徒子之类的光荣称号都快把他的耳朵磨出茧子了,被人当王八蛋还是头一回。虽然在这时候,王八蛋这种东西大都还被当成吉祥物之间搞出的胜利果实,而不仅仅是狗男女在作出不可描述之事后弄出来的罪证,但是他肯定不会为这个称号而感到开心。
尤其是,这个看起来也不怎么正常的妞儿,他压根就没见过啊!
主将发了怒,自然是给了狗腿子们表忠心的大好机会。眼看着那个妞儿的亲卫们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样子,再瞅瞅小雄一副巨型鹌鹑的德性,安霖长叹一声,只能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
“军爷,您老饶命啊!小的就是个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出门娶个媳妇儿而已,从来没干过坏事儿啊!”安霖胡乱抹了一把刚淌出来的口水,就变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天喊地的大声求起饶来了。
除了求饶还能怎样?
同样是军官,孙通向他挑衅的时候他可以毫不退让,因为那时他退无可退。遇到强盗就更不怕了,只要干掉领头的剩下的喽们十九都会一哄而散。可现在他搞不清形势,雄阔海又怂了,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脸皮问题,那还是个问题吗?尤其是他在乎的人现在都在人家的刀剑之下,别说求饶了,让他跪地磕头都行。
结果他鬼哭狼嚎了半天,对面连点动静都没有。安霖抬头一看,那个假小子还在饶有趣味的打量着他。
“你是安霖?”见他抬头,假小子终于说话了。
“啊……你认识我?”安霖莫名其妙。
“把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你!”假小子咬牙切齿。
“多大仇多大恨啊?还把我烧成灰?你到底是谁啊?”既然认识,好像还有仇,而且没有二话不说就砍人,安霖觉得假小子的危险性大大下降,说话也利索了起来。
“你不认识我?”这回轮到假小子莫名其妙了。
“难道我该认识你?”安霖也很奇怪,习惯性的回头看安寿。结果这家伙吓得抖成一团,脑袋都快塞进裤裆了,完全没心思理他。
“三年之前,东都洛阳,右骁卫大将军长孙晟府上后花园里发生的事,难道你忘记了?”
“三年前……”安霖挠挠头,他哪里是忘了,压根就不知道。
“哼哼!看来你是恶事做得太多想不起来了?那时候是谁叫我柴禾妞是谁叫我野丫头?是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推倒在地还撕破了我的披帛?又是谁口口声声要退婚羞辱于我?”假小子说起往事来,居然在大庭广众下啥都不避讳,看来真的是气得不轻。
“原来你就是我媳妇儿!”安霖恍然大悟。
第二十七章 李建成
啪
这个据说是安霖媳妇儿的假小子闻言大怒,一马鞭抽了过来。
安霖哪能再吃亏?就算是脸皮再厚不怕丢人,也很难做到在没过门的媳妇面前彻底不要脸。所以安霖一闪身躲过马鞭,回头就往道边半人多高的草稞子里边钻。这个年代的人还没听说过马蹄铁这种东西,所以骑马深入未知地域这种事除非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基本没人干,非得这么干的就算马腿不折蹄子也得废了,这匹马也就要不成了。
假小子可算没气昏头,一偏腿下了马,拎着马鞭子也跟着钻进了草稞子,几个亲卫要跟过来,被她一鞭子抽了回去。被一大片刀剑围得死死的苏仲碌瞅了一眼还挂在马鞍边上的横刀,便一把拉住小师妹,老老实实的当俘虏。
假小子身高也就刚过一米六,所以对安霖来说半人多高的草稞子都快没她的顶了,她踮着脚也只能将将看到距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草浪翻腾。看到安霖逃得气势如虹,这么追下去势必会徒劳无功,所以她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停止了追击,蹲在了距离路边二十几步的一个草窝子里。
安霖跑了半天才发现后边没人追赶,知道人家不上当,他来不及恼火就赶忙往回跑。有什么办法自己还有一大票人蹲道边当人质呢。
没跑出多远,就觉得屁股一疼,于是安霖一个大马趴扑倒了大一片草,倒是摔得不疼。
回头一看,他媳妇儿笑意盈盈的拎着根马鞭,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安霖只得神情悲苦的举手挡在脸前。都被没过门的媳妇踩在脚下了还能怎么着?垂死挣扎?就算打得过这个小妞儿,不远处的几个弩兵可不会认为这是两口子间的私事儿而主动回避。跪地求饶?一来拉不下脸面二来他觉得这妞儿目前处于暴走状态,绝对没有优待俘虏的可能性,这时候及时的护住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安霖咬牙闭眼的等了半天,鞭子也没抽下来,睁眼一看人家还在继续笑眯眯的打量着自己,貌似还得先讯问,刑讯逼供还没开始。
“你要去娶媳妇儿?”
“是的。”
“谁家的闺女上辈子不积德,这辈子要嫁给你?”
“好像就是你……”
本来在审讯的开始阶段,双方的态度称得上友好,气氛算得上融洽,盘问的内容充满了八卦,安霖都看到他媳妇儿的眼神里充满了八卦。结果一句大实话出口,立刻让他媳妇儿翻了脸。
“我打死你个王八蛋!让你再胡说八道!”他媳妇儿咬牙切齿,连环脚和大马鞭劈头盖脸的往他身上招呼。
安霖一骨碌闪开,怒道:“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你当我愿意来这个穷山恶水的鬼地方啊?要不是我爹逼我来,鬼才想娶你!”
从这天起,安霖牢牢的记住了一件事。那就是对女人可以说谎话、鬼话、大话、情话、笑话、废话、坏话乃至黑话脏话屁话,就是不能说实话,否则你的下场会很惨。
比如现在。
他媳妇儿也不拿脚踹他了,更不拿鞭子抽他,小脸煞白煞白的,看不出什么表情。然后她伸手一招,不知道从哪儿就飞过来一根比两个她还长的大长矛……或者是马槊?
管他是啥玩意,安霖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安霖果断的侧身一跟头摔下去,一个硕大的槊锋将将的从他腰侧穿过,槊锋和槊杆的连接处还挂着几根锋利的倒钩,长槊吞吐间刮掉了他外衫上好大一根布条,都露肉了。他本来还存着夺槊的念头,看到这一幕后怕不已要是他真动手了,估计手上就剩不下几块肉了……
安霖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窜进草丛深处。
一个跑,一个追,转眼间就没了踪影,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苏仲碌还在对看守他的士兵喋喋不休:“人家小两口闹别扭,床头打完床尾和的,你们怎么还当真了?刀枪无眼的不往下抢还往上送,你们真是不会拍马屁……”
“别……别追了,我投降……再追不用你捅累也累死我了。”安霖瘫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对他媳妇儿讨饶道。
“恶贼……今天不是你死就我活……”安霖身后十几米远,他媳妇儿也累得趴在地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还不死心,有继续往前爬的企图。
“我说祖宗哎……我好好的走我的路,你好好的领你的兵,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你干嘛一瞅见我就你死我活的?”安霖气喘匀了,开始叫苦不迭。
“谁说的鬼才要娶我?”
“我是鬼、鬼是我行了吧?我千里迢迢的往河东跑,又是被强盗抢又是被官兵抓的,还不就是为了来娶你?”
“闭嘴!鬼才要你来娶!”
“到底是我娶鬼还是鬼娶你……”
“找死!”
“好好好……说起来我还冤呢,好好的在家里横行霸道不好吗,被一竿子支到这么个鬼地方,连娶的是谁都不知道,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要娶的是你……还被你往死里打!”
“婚书拿来!”
婚书?那玩意孙不通倒是塞给他了,然后就被他忘到后脑勺去了。他在怀里翻了半天,好算翻到了那个锦囊,顺手就抛给了原主。
他媳妇儿胡乱的拆开锦囊看了半天,又咬牙切齿的狠狠的瞪了满脸委屈的安霖一眼,就费劲的拄着长槊爬起来,往原路走去。
“滚起来,跟我走!”
……
往后的日子,安霖一行人就成了人家的俘虏,跟着大队人马一路东行。自打那日起,他媳妇儿就没在安霖眼前出现过,负责看押的官兵也不搭理他们,就见着东一队西一队的官兵不时的汇入,十几天的功夫这队人马壮大到了五六千人。
一日傍晚,安霖被带到了一处巨大的军营,军营里驻扎着数不清的兵马,人喊马叫的热闹非凡。安霖他们被带进一处帐篷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兵过来把安霖叫了出去,说是大帅有请。
老子的婆娘什么时候又成了见鬼的大帅?这他娘的还有好日子过吗?安霖嘀咕着,被小兵领到了一处大帐之外,小兵笑眯眯的替他掀开门帘请他进去,然后就守在门口。
大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他想象中的、要给他来个下马威的两排凶神恶煞的军将,也没有什么老虎凳红烙铁,更没见到那个恶婆娘。大帐之内只有一几一席,几后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戴高冠着轻袍、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他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安霖,一手轻抚颌下的短须,一手轻轻的示意安霖坐在他对面的客位上。
安霖只看了一眼,就对这个男子很有好感,倒不是因为这家伙长得帅。帅哥安霖见得多了,而且安霖本身就很帅,本来两帅相逢不红眼才怪,可是见到这家伙,人家一句话没说,只是微笑了那么一下,他立刻就觉得什么温润如玉啦、什么如沐春风啦、什么雍容自若啦这些把男人夸上天的词儿就是理所当然的给这位准备的。所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按这位头上正好儿!安霖甚至很没出息的产生了纳头便拜的冲动……
男子好奇的盯着安霖看了半天,觉得有些失礼,尴尬的呵呵一笑,问道:“对面可是安兄?”
兄个屁!胡子都长出来了,瞅着比咱哥们老好几岁呢。安霖腹诽着,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小弟安霖,京兆华阴人氏……”
男子又是一笑,轻轻拍了一下手,便有一个容貌俊美的青衣小童走出来,给安霖倒了一杯充斥着葱姜和油腥味的茶汤,刺激得安霖打了一个大喷嚏。
男子哈哈大笑,挥手让小童退下,继续捋须说道:
“其实说起来我们都是世交,就不讲那些虚礼了。为兄李建成、字德璋,出身陇西李氏。”说着他向北方拱了拱手,又道,“家父叔德公讳渊,拜唐国公,任山西河东慰抚大使之职。”
李建成!
李建成后边说了些什么安霖全没听到,就记住了一件事:老李家终于让他逮住啦!
安霖没什么雄心大志,他就想混吃等死。现在天下大乱了他想混吃等死就必须抱上一条大粗腿,这天下的的大腿,还有比老李家还粗的吗?
可惜对面坐的是李建成这个短命鬼,他想直接问问李世民大帝现在何处,又觉得这样问很容易掉脑袋……
“这个德璋兄啊,你统带大军在外可是为了剿匪?小弟这一路上可是被这帮家伙祸害得不轻,所以冒昧的问一句这剿匪的大军共有几路?统兵之人除了德璋兄还有何人?小弟不是要打探军机,而是要算计一下走哪条路去晋阳比较安全。”
安霖拐弯抹角的想打听一下李大帝的下落好去投奔。毕竟李渊诸子中数李世民最为勇武,虽说现在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但是作为将门虎子也到了见血的时候了。
李建成却没有理会安霖小心翼翼的试探,反而笑得更加诡异,还有点奸诈。
“安小兄果然不愧是胸怀锦绣之辈,先公而后私啊。愚兄还以为你会先询问舍妹的所在,却是小觑了小兄,愚兄惭愧啊……”
我打听你妹子干吗?想挨你这个当哥的揍吗?安霖莫名其妙的问道:“令妹是……”
“呵呵,年轻人嘛就要大气些,做这小儿女状却是为何?舍妹你又不是没见过,三年前在东都洛阳长孙伯伯府上……”
“三年前!是她……”安霖蹦了起来,姓长孙的可不是遍地都是,他要还想不起来李建成的妹妹是谁他就是猪了。
“小兄你这是何故?”李建成看着暴跳如雷的安霖奇怪的问道。
虽然都是大男人,但是古人的礼仪实在是麻烦,安霖不好在李建成面前表演美男大脱衣,只好在衣服上比划。
“您瞅瞅这儿,被鞭子抽出三条大血道子。还有屁股……臀部,被踹了两脚现在还没消肿呢。腰上差点被马槊扎个对穿,我紧躲慢闪的还被刮去了一条子肉,拿秤泡一泡说不定能有二两……”
“这这……”李建成目瞪口呆的看着满脸悲愤的安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是你妹子干的啊!我就说了句来晋阳娶她,她就把我一顿臭揍。人家不愿意嫁,我又说句鬼才娶你,结果就被她追杀出好几里地,还差点被捅死……我说德璋兄啊,你妹子我是不敢娶啦!这没过门呢就又砍又杀的,要是娶回家还不分分钟要了老命啊!”
李建成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好说歹说总算安抚住了处于崩溃状态的安霖。
其实安霖的这番作为有很大的表演成分。他之所以这般表演,就因为观众是李大李建成。
李大此人,在被他兄弟李二篡改得一塌糊涂的史书中是个暴戾、昏庸、好色如命的无能之辈。说什么“建成残忍,岂主鬯之才;元吉凶狂,有覆巢之迹。若非太宗逆取顺守,积德累功,何以致三百年之延洪、二十帝之纂嗣?或坚持小节,必亏大猷,欲比秦二世、隋炀帝,亦不及矣”已经让人受不了了,甚至连“建成、元吉,实为二凶。中外交构,人神不容”这样的话都有脸说,不知道李二听到这样不要脸的马屁背地里有没有羞愧过。而且李大李二的亲爹李高祖也是一代雄主,一不傻二不瞎,要是他的大儿子真的是这么一副德性,不用李二杀兄囚父,他自己就得先把李大揍死,哪能让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
后世史家考证,李建成其实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而且知人善任,礼贤下士,上有治理治国政、养牧万民之贤,下有统将领兵、决胜千里之勇。就算比不上他兄弟的雄才大略、千古一帝,也算得上史上排得上号的英主明君。
最重要的是,李大性格宽厚,待人以诚,压根不像他兄弟那样决绝狠辣,而且还小心眼。
所以安霖心安理得的在李大面前大吐苦水,揭发他亲妹子的种种恶行而毫不担心被剁掉脑袋,要是面前换成李二,安霖保证跟个乖宝宝似的,别说就是被揍了一顿而已,就算是被捅了几刀子,也得把李二的妹子夸得跟一朵花似的……
“安小兄啊,舍妹秀宁自小不好女工,偏爱刀兵战阵。又最受家父家母的宠爱,所以这个性子嘛,就有些骄傲……嗯,有些跋扈。别说你了,就算是愚兄,一言不合之下,舍妹也是拔拳就打啊……”
啥啥啥李秀宁?平阳昭公主?史上恶名昭著的唐朝公主之首、天下第一母老虎,不是该去祸祸柴绍那个倒霉蛋吗?这回怎么安到老子头上来了?
第二十八章 李秀宁(上)
“德璋兄,你可知小弟与令妹的婚约是因何而来?小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奇怪。小弟不过一商贾子,而令妹乃是出身世家豪族的嫡出长女,这种婚约好像不多见吧?”
“令尊难道没有与你说起过此事?”
“家父常年在外经商,小弟见上他老人家一面都跟过年似的……再加上小弟一向顽劣,家父一见到小弟就头疼,确实不曾提及过此事。”
“呵呵,既然长辈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愚兄这里也不好越俎代庖,不如待小兄到了晋阳再询问家父如何?”
“是这样啊……不过令妹一介女子,为何出现在大军之中?我看她还是一副军官打扮?”
“呵呵,说来惭愧。愚兄此次代父领兵出征,乃是为了清剿太行群匪,军中先锋本是太原副留守王威将军。谁知摩诃室利也就是舍妹秀宁竟然女扮男装、用我家二郎之名争夺这先锋之位……并在教军场凭军略、骑射、斗将三胜王将军,王将军羞愤而走,摩诃室利就这样成了愚兄军中的先锋……”
“……”安霖一阵头皮发紧。
“自打出兵以来,摩诃室利率本部三千军马六战六胜,阵斩猛将黄世泰,生擒贼首丘师利,太行山头号勇将李仲文只身逃脱,招降匪军达八千之众。说起来惭愧,愚兄这一路上就是跟在摩诃室利后边吃土,顶多是给她收拾下残局、补充一下粮草辎重。可怜愚兄腰间宝剑至今未见血光,倒是摩诃室利现在麾下的兵马比我这个大帅还多……
后来,太行群匪被摩诃室利打怕了,东躲西藏的不肯出战。摩诃室利不耐烦,便派遣部下骑兵采取广竖旗、增军灶、马后拖树枝等办法冒充主力驱赶匪军,将其逼入积步山藏军谷,主力则在谷口以逸待劳。待到诸军到齐发起总攻,便是群匪覆灭之时。
如今万事俱备,摩诃室利定于明日正午出兵。我这个大帅向先锋大人请战,结果人家嫌弃我的部下都是些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不堪大任,令我率军堵住藏军谷西口。安小兄不知啊,藏军谷西口宽不过二十几丈,而且地势陡峭乱石从生,大队人马根本无法通行,匪军就算是兵败逃窜也万万不会选择西口。更何况愚兄部下将近七千兵马,在这方寸之地如何摆布得开?愚兄据理力争,结果摩诃室利将愚兄排布不开的兵马都撵到山顶上摇旗呐喊以壮军威……”
帅帐里,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都是唏嘘感慨不已。不过一个是满脸羞惭,一个是细思极恐……
安霖跟李建成排开酒宴喝了顿闷酒,又约好明天正午一起到西口去给那个什么什么利算了还是叫李秀宁吧,摇旗呐喊当拉拉队,就回了自己的营帐。不过安霖觉得李建成对他似乎欲言又止,却始终未能出口。
安霖觉得李建成所谓的被妹妹欺负那回事,不过是当大哥的对妹妹的宠溺而已。安霖看得出李建成之所以对李秀宁百般容让,一来是他天性忠厚,二来也是他根本没把这回出兵剿匪当回事。可是他眼中的隐忧,明显是针对着安霖来的啊?
安霖想来想去想不通,干脆埋头大睡。他相信到了晋阳,一切谜底都会揭晓。
……
翌日一大早,安霖就兴冲冲的领着自己的几个虾兵蟹将去找李建成。李建成指着安霖的一身轻衫摇头苦笑不已,吩咐亲兵将他备用的一套明光铠给安霖披挂上,又让安霖到军械官那里找样趁手的兵刃,就算是当拉拉队也得把戏演全套不是?李建成说了,摩诃室利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
明光铠这玩意在这个年代可是高档货,一般的将军根本装备不起,就是李建成这样的世家子弟也只有一套。这套所谓的备用货其实是他二弟李世民的,不知道李世民为啥这回没出征,正好便宜了安霖。
所谓的明光铠,其实包括头盔和身甲两部分。头盔跟后世的钢盔相比,除了多出个盔缨和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外,还有在牛皮上镶缀铜钉和甲片的护颈和护耳。身甲前部分成左右两片,每片中心有一大型突出的圆甲片,还被夸张的修饰成胸肌状,看上去比雄阔海的还大……背部则是整块厚厚的大甲板这是安霖最喜欢的部分,起码逃命的时候不用担心被追兵射成刺猬。胸甲和背甲在两肩上用带扣联,甲带由颈下纵束至胸前再向左右分束到背后,然后再束到腹部。腰带下左右各一片膝裙。两肩的披膊有两层,上层作虎头状,虎头中吐露出下层金缘的绿色披膊。明光铠最显著的特点,除了胸前背后的甲板外,包括肩膀、两臂、腰腹和大腿上密布的甲叶都被打磨得瓦光锃亮,在太阳底下简直就是个大号反光镜,管你是什么人眼狗眼的统统都能晃瞎,让安霖担心这玩意实在有些拉仇恨……
明光铠穿在身上安霖感觉跟老式的军大衣大小差不多,至于重量上差别可就大了,足能有七八十斤。安霖觉得不把这玩意脱下来自己就甭想坐着蹲着,否则再要站起来可要费老鼻子劲了。不过安霖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的穿着这个又沉又笨的家伙,即便热死也不脱,毕竟战场上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安霖最怕疼了。
至于兵刃就好说了,安霖在热情的军械官陪同下转了一圈,就挑中了一根足有五六十斤重的狼牙棒,让指着他的细胳膊细腿的李建成惊讶得目瞪口呆。
把大吵大闹要看热闹的小七和小师妹还有苏仲碌什么的统统撵上山,安霖就带着雄阔海跟着李建成爬上了藏军谷西口。这里的地势很高,恰好能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
藏军谷确实称得上是险要之地,东西两面高山环绕峭壁林立,除了李建成率军堵住的这个小缺口,即便是猿猴也难以翻越。北边就是空旷平坦、足以容纳得下数万人的谷地,也是背靠大山,被李秀宁麾下的偏师和疑兵吓破胆的太行匪军翻山越岭逃到此处,被正南方的大军死死地堵住。李建成说匪军面临的局势很严峻,如果不能正面突破,就只能溃入身后的群山。而如今正值秋高气爽南风徐徐,他那个据说小名叫作大功德天的妹子要是再缺点德,在山上点起那么一把火,与其被烧死的匪军们还不如伸长脖子被他妹子一刀砍死来得爽快……
看起来匪军们对形势认识的还不太清楚,十几个看似头领的家伙凑成一堆还在争吵不休,他们的部下似乎也是按照各个山寨的归属乱糟糟的分成一坨一坨的。匪军们的样子也是没法看,有披甲的、有穿布衣的、甚至还有光着膀子的,手里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安霖甚至看到一个家伙手里拿着两根特大号的毛笔状的物事,李建成说那叫判官笔……这帮太行匪军看起来更像是一帮江湖上的游侠好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藏军谷召开武林大会。
南边的河东军就是另外一副模样了。身穿统一的土黄色战甲的步兵们排成一个严整的方阵将近百丈宽的谷口堵得严严实实,长矛林立,横刀耀眼。头三排的都是重装步兵,披重甲,持大盾。步兵两侧的山脚下,各有数百骑兵严阵以待,不过此时他们为了节约马力并没有骑在马上,而是齐刷刷的牵着缰绳立在马侧,就连马槊那点分量他们都不肯让心爱的战马负担,而是握在手中拄在地上。
队伍的最前列是千余弓箭兵,一排白羽箭斜插在他们脚下的土地上,手中的长弓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说弓箭兵处于最前列也不对。在弓箭兵的前方十几丈处,一个身材娇小的军官骑着一匹枣红马,身上就穿着一件普通的隋军制式皮甲,不普通的是手中握着一根比她个头两个还长的马槊,脸上还戴着一个花里胡哨、张牙舞爪的面具。
“那个就是你妹子?”安霖问李建成。
“……”李建成也认出来了,不过他很无语。
安霖拍拍金光闪闪的假胸肌,对李建成说道:“你该把这个给你妹子,穿我身上就是个样子货。”
李建成翻了个白眼:“她要是肯穿还有你什么事?她说这东西就是招弩箭自杀用的,她才不穿……”
安霖无语,安霖憋屈……
且不论关于明光铠的恩恩怨怨,山下的匪首们的战前会议这时似乎有了结果,纷纷怒吼着召集自己的人马。匪军在一阵混乱后,终于大致排成了三个稀疏的方阵,将近三万人一边胡乱吼叫着,一边缓缓的向谷口压去。
压着马速在阵前缓缓兜着圈子的李秀宁举起了手中的长槊。
天上的神仙据说能心想事成,战场上的将军也是神仙。尤其是身为比大帅还牛的先锋官,李秀宁想射死对面那些王八蛋,就立马有数不清的白羽箭被抛射上了天空,怪叫着扑向将军讨厌的那些家伙。
可惜那些讨厌的家伙也有将军,在战场他们的将军就算不是神仙也是半仙,当然不想自己的部下被射死。所以他们排出了个很松散的阵型,嗷嗷怪叫着冲锋的匪军之间的间距就很大,在随便哪个将军甚至是一个老兵看来,这纯粹就是个去找死的阵型。两军交锋必须排出密集的阵型,集中群体的力量攻敌一点。同时密集的阵型也是对士兵最好的防护,这一点连半开化野的人都知道。
太行匪军的将军们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无奈。他们的部下不是装备精良、军纪严明的职业军人,大部分人才扔下锄头没多少日子。想让这些人保持严密的阵型、利箭穿身不退半步那纯粹是做梦相互之间凑得越紧恐慌的情绪传染得越快,怕是挨不到肉搏战这帮家伙就能跑个精光。尤其是这群人中的精华、就是那些绿林好汉江湖游侠们个个武艺高强,区区箭阵对他们威胁不大,不过他们施展武功需要空间。
果不其然,密集的羽箭呼啸着落下,不过在稀疏的人群中夺去了百余条性命。最吸人眼球的就是人群中那些手持奇形兵刃的家伙,一个个把手中的武器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果然拨打掉了很多箭支……一个光着膀子、身上插着两支羽箭的彪形大汉,被满身的鲜血激发了凶性,高举着两柄比人头还大的铁锤,竟是大步奔出了本队,嗷嗷怪叫着朝李秀宁冲去。
李秀宁戴着面具,所以看不到表情,只见她伸手挥退了作用不大的弓箭兵,不等挨过箭阵的群匪重新密集队形冲锋,便长槊一挥,策马冲了出去。
身后的重步兵们,呼喝着统一的口号协同着步点,高举着大盾,挺起长矛,缓步向前压去。两侧山脚下的骑兵们也纷纷上马,却被压阵的校尉们用长槊拦下,焦躁的战马只能载着沉重的骑士在原地打着磨磨,眼看着他们的将军越冲越远。
“她这是要干什么?”安霖紧张的看着发了疯的李秀宁,问李建成。
李建成脸色铁青着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骑兵们下马。没办法,西口这边地形实在是糟糕,想要冲下去接应只能靠两条腿,骑马那是找死。
眼看着李秀宁单人匹马冲进了匪军阵前,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手持铁锤的大汉。大汉嗷嗷狂叫着,足有百余斤重的铁锤砸向李秀宁的枣红马。
面对呼啸而来的铁锤,李秀宁毫不动容,不躲不闪的连马速都不肯变化半分。她只是稍稍松开握在长槊中段的右手,手臂则是向前一送,长槊便像突然有了生命的灵蛇一般,呲溜溜的从她掌中滑了出去槊杆微微抖动着,槊尖似乎也在随之划着一个个微小的圆圈,如同闪电般扎进了大汉的额头。
此时李秀宁掌中的槊杆恰好滑到了尽头,槊杆末端的槊瓒也正好卡住了她的手掌外缘。于是她就势手掌一紧一松,手臂则是往回一收,那条刚刚饱饮鲜血的灵蛇便乖乖的回了巢,李秀宁的右手,几乎在眨眼间又握在了长槊的中段。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长槊吞吐往复快得只是让人眼前一花。可是大汉的眉心正中多了个深不逾寸的小洞却是实实在在的,鲜血狂飙也是假不了的,而那两把失去控制的铁锤呼啸着飞过李秀宁的头顶,狠狠的砸在她马后不远处的草地上砰然作响,还瞪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的大汉则像一座小山一般轰然倒地,从此再无声息。
李秀宁座下的枣红马此时早已欢快的飞驰而过,她掌中的长槊则一次次的化身灵蛇痛饮着鲜血和生命,在她身后留下了一个个再也无法呼喝着冲锋的敌兵。他们倒卧着,不缺胳膊不少腿,甚至身上看不到多少血迹,像是在闹翻天的战场上安然酣睡。可惜,他们毫无例外的在眉心正中多出了一个既不深也不大、却足以要了他们命的小洞,还在汩汩的冒着鲜血……
第二十九章 李秀宁(下)
“哇塞原来马槊还可以这么用!”安霖看得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得大叫了起来。
在安寿的口中他早就知道正版安霖善使马槊,号称可驰马一槊连穿四木人而犹有余力,不过他没有尝试过。事实上他对以刺杀为主的兵器都没什么好感,一槊连穿四木人干什么?这是打仗又不是穿肉串,难道穿得越多越好?那还不把槊杆给拗折了?扎死一个敌人还得往回拔,就算甩出去那也要浪费力气、耽误工夫。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形势瞬息万变,耽误这点工夫可能就得挨上一刀,还不如狼牙棒,乒乒乓乓一通乱砸多省事?
可是李秀宁把一根看起来笨拙无比的马槊玩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就像一个丹青妙手在作画,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堪称点睛之笔,妙到毫巅又恰到好处,实在是看得安霖心神俱醉,恨不能立马找根马槊也去比划比划。当然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安霖比划马槊的结果估计除了穿肉串没别的可能。
李建成看看到妹子大发神威,笑得也是见眉不见眼,还装模作样的捋着长不过寸余的短须,洋洋得意的道:“摩诃室利使的是我李家家传的矫龙槊法。我李家槊法号称矫龙一出鬼神泣,孤槊九连天下平!摩诃室利练得还不到家,况且身为女子力弱,如今只能孤槊七连而已,对付土鸡瓦狗尚可,还见不得大场面,让安小兄见笑了……”
安霖最讨厌这些世家子弟假惺惺了,明明乐得都快冒鼻涕泡儿了,还非得板着脸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德性,所以忍不住怼了一句:“却不知令妹的这一手槊在你家能排在第几?”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把李建成说得伤心起来:“想我李家自曾祖以来便是武勋之家,父祖辈无不是战功赫赫的国之干城,到如今老父伤病交困,我等小辈兄弱弟残,竟逼得我李家女儿征战沙场来维护家族颜面。”
说着,他戟指着已经杀进战团的重步兵和在贼军重围中大杀四方的李秀宁,悲呼道:“我李家闻名天下的不仅是槊法,还有阵法。两军交兵,以不世猛将领锐士冲击敌阵乱其阵脚,再以步兵碾压和骑兵践踏,便是兵强如北齐勇夫、马壮若突厥铁骑也不能稍挡其锋。当年吾之父祖辈无数次的身先士卒、冲破无数雄兵强阵,如今我李家竟沦落到逼得摩诃室利只身破阵,竟连寻个像样的锐士相从都不可得……”
李建成说得凄惨,安霖听得也是心有戚戚,瞅着那个几天前还把他人脑袋揍成狗脑袋的恶妞儿在匪军中奋力厮杀,也觉得她挺可怜的。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尤其是李建成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什么“猛士安在兮”的是怎么个意思?还不住的拿眼角往这边偷窥?莫非觉得老子有当猛士的潜质,忽悠老子跟个蠢货似的嗷嗷冲下山去帮他妹子打架?那你咋不去?
哦对了这家伙说过,他妹子一上了战场就怎么怎么的铁面无私,说白了就是没人性。他这个大帅要是敢不听先锋的将令擅离职守,也不知会不会被他妹子砍了脑袋?所以就想忽悠老子这个军纪管不着的死老百姓去卖命?一定是这样!
安霖是个小心眼,哪里肯被李建成算计?所以他决定学习古之大将风度,安之若素,不动如山。
可惜他很快就坐不住了。
李秀宁即便再天赋异禀、就算是个天生杀人狂也改变不了她身为一介女子、年不过十五岁这个事实,再高超的武技也不能弥补身小力弱、不耐久战的缺陷。而且匪军经过开始的慌乱,逐渐发现这员小将才是官兵的军心士气所系,于是匪首一声令下,百余名武功高强的江湖好汉便将李秀宁团团围住。
眼见李秀宁身手不凡,手下没有一合之将,这帮人便不缠斗,把主意打在了远程攻击上。不过强弓硬弩之类的装备官府管制甚为严格,他们这帮民间人士很难搞到,就算搞到了那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玩得明白的。所以他们所谓的远程攻击,就是些五花八门的飞刀、袖箭、短斧、飞蝗石之类的东西。这些江湖人玩得溜熟的各式暗器,虽说在战场上威胁不大,但是架不住数量多、而且四面八方的到处乱飞,李秀宁手里的长槊利于刺击而拙于格挡,一时间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皮甲上颤巍巍的插着好几把飞刀袖箭,头盔和面具也被一块飞蝗石击飞,长发披散下来,嘴角沁出了鲜血。
“哎呀,居然是个女娃子,弟兄们并肩子上啊,拿活的!”匪军们这下子更有精神头了,不要命的往前冲。
眼见步兵方阵被疯狂的匪军阻于百丈之外,赶来救援的骑兵才刚刚开始策动战马,李建成急了,再不管妹妹战后会不会翻脸,纵身从马上一跃而下,就要领兵下山接应。突然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战马的惨叫,然后一匹雄骏的大黑马就驮着一个哇哇乱叫的家伙,不知死活的往山下窜去。
这种在乱石林立的陡峭山地间策马飞驰的蠢货,除了安霖还能有谁?
虽然崔判官说地府不会收他,可他依然贪生怕死尤其怕疼,他对李秀宁也没有多少好感,顶多是有点同情罢了。看李秀宁威风凛凛的大杀四方他跳着脚喊好,待到李秀宁左支右绌渐有不支,他开始还有些幸灾乐祸,想着你这凶恶的小娘皮也有今天……
不过他也就幸灾乐祸了那么一下,很快他就不乐意了。原因无他,李秀宁再怎么跟他有仇也是他的事,一大群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上辈子他胆小懦弱,还曾在长途车上为了保护一个被流氓欺负的弱女子被人家揍得昏迷不醒,这辈子他横行霸道惯了,这种事哪还有看着不管的道理?至于这个弱女子刚刚还把那群老爷们杀得血肉横飞这事儿,完全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想了就做是安霖的风格,他哪还记得复杂山地不能纵马的道理?兴之所至,沉重的明光铠都不再是障碍,居然一飞身就窜上了大黑马,拍马就走。
安霖的身子再瘦弱也有一百二十多斤,再加上明光铠和狼牙棒,接近三百斤的分量哪是当惯了太平马的大黑马所能承受的?大黑马惨叫不绝,四条腿都直颤悠,可是主人不管它死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
安霖还不忘招呼他的保镖,谁想雄阔海这货几天不剁脑袋正手痒,一听安霖招呼哪里还按捺得住?拎起板斧撒腿就跑,竟是比战战兢兢的大黑马跑得还快。
老雄还没跑出去几步,就看见一个金光闪闪的家伙一边惨叫着一边咣咣当当从他身边滚了下去……
山地果然不宜纵马,大黑马的马蹄踩到了一块碎石,身子一歪歪,骑术本来不咋地的安霖就一头滚落马下,然后借着惯性顺着山势一路滚将下去……本就不成形状的山路乱石甚多,明光铠撞在上边总会发出一声巨响,伴着安霖的一声惨叫,就这样一路响着叫着,百十丈长的山路他滚得倒也不怎么寂寞……
山脚下,头晕眼花的安霖脑子里像是开了个调料铺,咸的、酸的、苦的、辣的算是五味俱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晃晃悠悠的坐起来按按胳膊腿儿,万幸都还齐全,正要使出牛劲爬起来,就觉得胳膊一麻,一抬头居然是那个拿着判官笔的家伙,正拿着大号毛笔捅他的胳膊肘。
安霖抓起狼牙棒顺手一抡,这个不好好写字的假书生就被他不知道划拉到哪儿去了。等他拄着狼牙棒好容易站起来,又一个拎着把宝剑的道士,脚下踩着也不知道是七星步还是八卦步、反正歪歪扭扭的向他冲过来。安霖哪管他左实右虚、进二退三的步法有多精妙,当头又一棒子抡过去,道士毫不惊慌,上身往边上一折闪开,身子一纵就是跳到了密布着尖刺的狼牙棒上,也不知道扎不扎脚……
眼看着道士不但踩他的狼牙棒,还想拿剑捅他,安霖大怒,连人带棒子一起抡了一圈。道士脚底下站不住,自然再顾不上捅人赶紧跳下来。道士还没站稳,安霖的棒子又抡回来了,活活将他砸成了两截。
安霖抹了把面甲上的血迹污物,顾不上恶心,便抡开狼牙棒冲着李秀宁杀去。
此时的李秀宁已经危在旦夕,座下的枣红马身被数创终于轰然倒地,幸亏她未披重甲方能纵身跳开。本是马上将的李秀宁失去了坐骑对匪军的威胁顿时大打折扣,面对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匪军她只能把长槊当棍子使,左右乱抡试图拨开密集的人群。可惜马槊太长太笨,一抡出去总有偌大的空档让匪军有机可乘,幸亏围攻他的似乎都是些色狼,总想着把她抓回家去当老婆而不肯下死手,否则这一会儿功夫她身上早不知多了几个透明窟窿了。
她手里那根长槊少说也有四十多斤,平时骑在马上她能如臂使指的把这个重家伙使得出神入化,其实更多的是借助了马力。如今没了马儿,又是久战力竭,还能撑得住几时?果然,她没抡出去几下,长槊便在一片匪军的欢呼声中脱手飞上了天。此时的李秀宁赤手空拳,连护身的横刀都还挂在已然倒毙的坐骑那里,哪里是还逃得出淫笑着冲过来抢媳妇的一大票匪军之手?
“谁想……想抢老子的媳妇儿,那是……那是找死!”一个半死不活又异常洪亮的声音从围攻李秀宁的匪军后边响起,还伴着粗重的呼吸。
这是谁呀?江湖规矩先来后到的难道不懂?想要睡这小妞儿也得后边排队去!匪军们骂骂咧咧的转过头,发现说话的竟是个身披东倒西歪的明光铠、拄着根狼牙棒,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性别不明的家伙,听说话的声音是个男的,瞅那面相分明又是个大美妞儿,长得一点也不比里边那个小妞儿差。
“原来是个兔爷儿!爷们今天是要开大荤啦,哇咔咔……”匪军们顿时高兴起来,而且看上去对明光铠也非常有兴趣。
“奶奶的腿儿的!老雄,揍他!”
谁听说过穿着明光铠然后开着十一号砍人的?安霖累得死去活来,连生气都生得无精打采,不喘一会儿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好容易混成有小弟的人物了,哪能浪费?这种场面自然是召唤老雄出马。
人家雄阔海本就是一员步下将,而且一向爱好赤膊上阵,跑这点路简直是轻松加愉快,此刻正是精神抖擞全身是劲。就见老雄发一声吼,抡开两把板斧上下翻飞,沾到点边儿就得削掉块肉,挨得瓷实点儿的那就是胳膊腿儿加脑袋满天飞了。几乎在转眼间,雄阔海的身周就像开了一座血肉磨坊,纷飞的鲜血碎肉糊了老雄满身满脸,可是人家一点不恶心,还怒吼着“痛快痛快”,斧子挥舞得更起劲了,那些武艺高强的游侠好汉们在他的两把板斧下仿佛待宰的肥猪,毫无反抗之力。
就在这时,匪军后方的山林里突然冒出了几处火头,匪军大营慌乱了一阵之后,便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号角。前方拼死顶住官军前进方阵的知道再无退路匪军们,开始不顾死活的嘶吼着,踩着同伴的身体或尸体爬上官军阵前竖起的高大塔盾,然后飞蛾扑火般的扑进密集的官军阵中,再被长矛穿起抛出阵外。而后来的匪军们对此视若不见前仆后继,仿佛无尽的海浪冲击着岸边的礁石,终于渐渐的将官军的前阵吞没,手持大盾稳固阵脚的重步兵们因为行动迟缓来不及撤退而死伤枕籍,失去掩护的官军方阵开始动摇,不得不后撤。步兵没有按计划打开通道,执行突击任务的骑兵们就提不起马速,又被不计生死而亡命拼杀的匪军所阻。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就是欠砍的大号肉靶子,骑军校尉只得下令暂时撤退。
山坡上的李建成捶胸顿足。小妹还是太过年轻、而且缺乏战阵锤炼,居然妄想凭借一人之力冲乱敌阵,那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何况她冲得太猛,跟步兵大阵脱节,终至身陷重围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他很想冲过去将那些已经把小妹耳朵磨出茧子的话再跟她唠叨一遍作为将军最重要的使命是指挥而非冲阵,就算要冲阵最重要的不是勇武而是掌控节奏……
他知道现在不是教学时间,他继续堵住西口也不再有任何意义。现在想全歼匪军几乎不可能,他必须赶紧领兵支援正面战场,去的晚了妹子的小命恐怕都保不住……
李建成一声令下,率先牵着马大步奔下山去,身后跟着他仅有的三千兵马。至于还在山顶上发呆的拉拉队们,李建成摇摇头,压根就顾不上了。
第三十章 猛士(上)
安霖那儿也不好过。雄阔海好似一个杀神,两把板斧砍得一众江湖好汉哭爹叫妈、鸡飞狗跳的,站在高处的匪首们岂能视而不见?自古燕赵多豪士,豪士们好像又都喜欢跑太行山上当山大王,于是太行匪军最不缺的就是绿林好汉、江湖游侠,所以又有好几百号这类人物蜂拥着向安霖他们仨围了上来。
这当口李秀宁缓过口气儿,便从地上捡了两把横刀。论到步战,横刀在手跟拖着根长槊的李秀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相比那帮好汉、游侠们脚踏七星不定、身走游龙无形、招若云山雾绕,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而且感觉十分高大上的招式不同,李秀宁娇小的身形稳定如山,一步踏出坚若巨石,不管敌人是实招还是虚招、是远袭还是近攻,双眸凝若晨星岿然不动,两把横刀的招式就是简单至极的劈、斩、拖、削、撩、刺六式,反反复复又清清楚楚。可是那些妙招看似无穷无尽、每一招都精妙无比的好汉们却连这粗陋的一招半式都接不住,竟是无人敢直撄其锋,纷纷向两侧闪避,竟被李秀宁生生的杀出一条人肉胡同。
可是躲开了李秀宁并不意味着捡到了一条小命,反而是更为凄惨的下场。因为在李秀宁的身后,左有雄阔海如夺命恶鬼,两把板斧之下怨魂无数。右有安霖似索命无常,一根狼牙棒下想死成个人形都成了奢望……一时间杀得匪军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数百名高手合围三人,竟然眼看就要被破围而出。
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的匪首们面沉似水,几个性子急躁的沉不住气想要冲下去决战,却被为首的一人拦住。
他叫何潘仁。太行匪军没有名义上的总瓢把子,却隐隐奉他为首,不光是因为他的实力最为雄厚,而且最是沉稳多谋,素来为人敬重。
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如今的战局关键就在于河东军的步兵能否顶住自己部下的攻势、并将战线从谷口最狭处推进到平坦空旷的谷地,为后续的骑兵破阵打开通道。而对他这一方来说,虽然看似优势在握实则危机悬于一线:他的部下比起河东军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凭借着将近三倍的人数优势和绝地求生的勇气才堪堪压制了河东军的步兵。可是随着战线逐渐推进至谷口,河东军的防御正面越来越狭窄、阵型也越来越厚实,他的前军推进得就越来越困难,直至现在几近寸步难行。死战求生的勇气可以维持一时,却难以长久,一旦施加给河东军的压力达到临界点仍不能破阵,最先崩溃的一定是自己这方。
这座山谷是个死地。东边是绝壁难攀,身后是已经将近连成一片的火海,西边出现了伏兵,他已经将最后的预备队五千多人派了过去,暂时不用操心。何潘仁的眼光盯住了在谷底中间杀得风生水起的那三个人。
为首的那个小个子应该就是河东军的统兵大将。虽然统兵大将似乎应该老老实实的坐镇中军指挥若定,单枪匹马破阵闯关那应该是先锋猛将的职责所在,何潘仁搞不清楚这个小个子是不是脑子抽了筋,但是凭借多年养成的战场直觉,他还是觉得这个小个子就算不是统兵大将,对河东军的影响也是极大。如果能干掉他,极有可能打乱河东军的士气军心,那时便是决定此战胜败的时刻了。
“仲文、善志,阵斩此三子,需为兄温酒几时?”遣将不如激将,何潘仁深谙为将之道,顾盼身后的两员大将,温言道。
“取这三小儿项上狗头,何须老李出马,某家去也!”
何潘仁右手边那个豹头环须、身材高大的猛将闻言,伸手从亲兵那里接过一根熟铜棍,暴叫着策马冲下了山坡,却是太行山第一猛将向善志。
江湖上太行三杰大名鼎鼎。三杰中,何潘仁以智将闻名,说的是他在战场上足智多谋、算无遗策,李仲文被誉为勇将,骑、射、槊三绝享誉河东河北之地。而向善志则被称为猛将,是因为他力大无穷,一根七十二斤重的熟铜棍使将开来神鬼辟易,纵是千军万马难当其锋。
向善志纵横太行鲜逢对手,便是李仲文也只能凭借小巧之道赢他,轻易不敢跟他硬碰硬,所以他多少有些骄纵之气,从山坡冲下来又恰好两箭之地是马速正疾之时,于是他想都不想抡起大棍便是一扫,竟想单凭一棍之威将李秀宁三人统统砸成肉酱。
斜刺里猛然迎上两把板斧,斧刃朝后斧背向前,迎头撞上这惊天一棍!
咣的一声巨响,雄阔海如遭雷击全身巨震,板斧虽未脱手,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腾腾腾连退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几个附近的贼军刚要过来捡便宜,被安霖的狼牙棒一划拉就飞没影了。
老雄憋屈啊。他从小就力大异于常人,虽说经名师指点练成了一身高强的武艺,但是他百战成名更多的还是凭着这把子力气。可是前段时间比力气输给了安霖,在了解了这家伙有多变态、多无耻之后,老雄也不打算找回这个场子了。可是这还没几天呢,怎么又蹦出来个变态,一棍子就把老子打趴下啦?
老雄怒了。他不懂人马合一、高速奔袭之下带来的动能势能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变化,只觉得再被人打趴下,他就没脸活啦。
向善志也没好哪儿去。斧棍交加带来的巨大反震直接把他坐骑的马腿撅折了,千钧一发之际他一头侧扑到地上连打几个滚才没被重逾千斤的战马活活压死。向善志刚抓起熟铜棍还没来得及检查一下胳膊腿儿,就见一个赤膊的黑脸大汉抡着斧子朝他砍来。
向善志不及躲闪,甚至来不及直起腰来,只得一式举火烧天,硬搪雄阔海势若劈山的两斧。
又是两声巨响。不过这回连连后退的是向善志。
老雄最讲武德了。他一直等到向善志站稳了,还喘了两口气,才又劈下了两斧子。
向善志发现,就这么简简单单劈过来的两斧子,竟给他避无可避的感觉,唯一的出路似乎……只有举火烧天?那就举火烧天吧。
斧子将将挡回去了,向善志的天肯定没烧成,棍子倒是被砍弯了……
雄阔海跟劈柴火似的一斧子接一斧子的劈向向善志,向善志只能不停的举火烧天。丁丁当当的跟打铁似的巨响又响了十几声,向善志手中那根横扫太行八径十六山三十二洞的熟铜棍,彻底被雄阔海这个铁匠砸成了一个大写的“v”。而向善志的两臂已经折断,眼睛鼻子耳朵嘴里不停的往外冒着血泡,眼瞅着有出气没进气,竟是被雄阔海活活砸死了!
而老雄此时正在那儿嗷嗷叫着,两斧相击,跟个发情的黑猩猩似的。
西口冲下来的李建成部被阻于山脚厮杀正酣,李建成可不是他妹子,自然不会身先士卒。他躲在重兵保护之内,好整以暇的俯视整个战局,看到熊阔海的壮举,禁不住捋须赞曰:真猛士也!
所谓乐极生悲,说的就是雄阔海这样的。光顾着发情了,压根没注意到一支阴险的冷箭正直冲他面门而来。
事实上这样的冷箭不止一支,而是三支:安、李、雄三人一人摊上一支,公道合理童叟无欺。能在将近两箭之地外一发三矢、而且看上去概不虚发的,自然是号称骑射槊三绝的李仲文了。
老雄是不用指望了,安霖还在跟那帮上蹿下跳的武林高手忙活,李建成只顾着捋须和大叫猛士,发现冷箭的只有李秀宁。
三支冷箭几乎不分先后射向三人,分给自己的那支李秀宁不在乎,两箭之地以外就算是三石强弓杀伤了也没多大,荡开就是。至于右手边那支,李秀宁一看到那个把自己装到铁罐子、还在哇哇鬼叫着猛抡狼牙棒的家伙就来气,于是想都不想左手刀便飞了出去,正好磕开了射向雄阔海的那一箭。
就听“啊呀”一声惨叫,然后安霖那金光闪闪的假胸肌就插上了一根白羽箭,整个箭头都陷了进去,虽然入肉不深、肯定要不了命,但是见血是没跑了。
可能是安霖一副金甲神人的形象太过耀眼,所以李仲文射他这一箭射得最狠。
安霖恼了:“哪个王八蛋射老子?”
李秀宁好整以暇的又挡开一箭,眼见雄阔海跟滚地葫芦似的躲开了第二支冷箭,便给安霖指了指正在跃马拉弓、准备射第三轮的李仲文。
就这么个功夫,安霖又挨了一箭,另一边假胸肌上很对称的也插上了一支。而且这回李仲文离得更近,射得更狠、更疼。
要是雄阔海被敌人射了,一定会暴怒如狂、宁可被射成刺猬也要冲过去劈几斧子。换成李秀宁更是有进无退唯死而已。可是现在挨箭的是安霖,发了顿脾气之后人家照射不误,二话不说扭头就跑,还猫着腰捂着后脑勺,屁股撅得老高他可记得身上这幅明光铠后边可是一整块又大又厚的护板,正适合逃命……
明光铠是保命利器,可惜唯一的缺点就是重量太大,安霖使出吃奶的劲也跑不出射程之外,更何况人家李仲文还骑着马?所以没一会儿功夫,他的后背就插上了七八支箭。原来李仲文看李秀宁和雄阔海不好射,就专捡安霖这个软柿子捏,朝着他射个没完。
安霖后背虽疼却不致命,所以跑得义无反顾。突然间屁股上一阵揪心的疼痛传来,他一声惨叫加脚下一软,沉重的身躯便轰然倒地幸亏胸前的两支箭刚才拔掉了,否则这一摔非把自己捅死不可。
完了屁股中箭……这个明光铠设计的有问题啊!屁股这么重要的部位怎么能没有重甲保护?
附近的匪军兴高采烈的扑过来捡便宜,李仲文已经驰马奔至他身后几十步外,长槊轻挥格飞了李秀宁的横刀,就直奔着安霖而来。虽然他认出了就是李秀宁上次把他打得很惨,可是他跟何潘仁的判断不同:两个敌人,一个穿着普通的制式铠甲、一个穿昂贵的明光铠,李仲文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李秀宁赤手空拳的在跟武林高手抡王八拳,雄阔海杀出重围也需要时间,李仲文几息之后就要杀到眼前,安霖怎么办?
幸亏还有群来捡便宜的王八蛋!
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很阴险,手里的二尺短刀企图从安霖肋部拌甲丝绦的缝隙中插进去,结果安霖一侧身,他这一刀就插到明光铠的甲叶子上,就磕出一道火星子。还没等他回手再刺,就被安霖扯着脖领子向后甩了出去。
李仲文毫不减速,长槊轻挥,两寸多宽的槊刃锋面正好拍在小个子的屁股上,轻描淡写的将他斜斜的拍在了地上。眼见小个子毫发无损,李仲文刚挥起长槊准备挑向安霖,又见一个胖大的和尚向他迎面飞了过来。
胖和尚少说也有二百多斤,而且来势比小个子要快得多,再想借力使力、保全胖和尚的性命可不容易。李仲文一咬牙,稍稍一勒马缰,双手全力握住长槊横向一挥,鸡蛋粗、韧劲十足的槊杆就猛的拍在胖和尚的身躯之上,力道之大使得整根槊杆几乎弯成了一张弓形,却也有效的改变了胖和尚的飞行轨迹。胖和尚口被一抽、再一摔,口中鲜血狂喷,筋断骨折是跑不了了,但还不至于马上去见佛祖。
李仲文还没来得及喘口粗气,又一个独眼大汉哇哇大叫着朝他飞了过来……
这时安霖已经爬了起来,全然不顾身边的匪军对着他枪扎刀砍、敲得明光铠叮当乱响,只管伸手乱抓。抓到一个就朝李仲文扔一个,一口气扔了七八个,才发现身边的匪军竟然跑了个精光,躲得远远的不敢再靠前。
为啥跑?因为被安霖扔出去的那几位实在太惨了。
李仲文其实是个很爱惜士卒的将军。第一个被扔过去的小个子,李仲文本可以一槊挑飞,可是他不忍伤害部下,所以选择了使个巧劲将他拍落尘埃。第二个飞过来的胖和尚,李仲文也尽了最大努力保全他的性命,再轮到独眼大汉的时候,李仲文就力不从心了。
要知道骑兵、尤其是高速奔驰中的骑兵根本谈不上还有什么机动性。在小说或评书中,总能看到这样的情节某员大将跃马狂奔,面对袭来的弩箭啊、飞石啊或者别的什么暗器,只要稍稍一拨马头就轻描淡写的躲了过去,这种场面在真正的战场上几乎就不可能出现。且不论高速奔跑中的战马根本无法做到大幅度的改变运动方向,就算做得到,战马也不可能在一瞬间转过弯去,除非你不怕把马腿别折。所以高速奔驰中的骑兵,面对天上地下袭来的东西如果不能减速,就只能格挡或者干脆撞过去,想闪避的话骑士还能小范围的玩个镫里藏身之类的花活,马就算了,那是死路一条。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安霖大扔活人扔得十分缺德,全冲着李仲文的马头去的,让他想玩镫里藏身都玩不成。眼见独眼大汉就要撞上战马,李仲文一咬牙一狠心,一槊将独眼大汉扎了个对穿,然后两膀一较力将他的尸身甩了出去。
还没等他的长槊收回来,安霖又扔过来俩。一不做二不休,李仲文不愧勇将之名,长槊一挥,用力之猛使得丈八大槊的槊杆都弯成了一个弓形,像条长长的马鞭一样狠狠的抽了过去,两尺长的槊刃利落的斩开了两名匪军的身体,将其切成四段。
鲜血狂喷、污物横飞,李仲文全身血红、面目狰狞,身上还挂着几块碎肉,恍若地狱中爬出的杀神。他又斩飞了几个被安霖抛过来的部下,可是座下的战马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李仲文恨得咬碎钢牙,目眦欲裂,怒喝一声,策马挺槊刺向安霖。
李仲文这一槊与李秀宁的什么矫龙槊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挺槊的手臂微颤,槊杆的振动传递到槊刃,二尺多长、闪烁着刺眼寒光的槊刃就大幅度的划着圈圈。这样一来,在安霖的眼中,从他的脑袋到脚丫子无一处不在这玩意的杀伤范围之内,简直是防不胜防。
安霖可没缺心眼到以为有明光铠护体,就能避免被穿成肉串的命运。既然躲不开、跑不了也挡不着,那干脆不躲、不跑、不挡!他一咬牙、一闭眼,抡起狼牙棒劈头盖脸的朝李仲文砸了过去。
李仲文有马代步,安霖可怜兮兮的只有两条腿撑地。所以一高一矮之下,安霖这一棒子只能砸碎李忠文胯下那匹白马的脑袋,自己却免不了被扎出俩透明窟窿。可他有的选吗?
李仲文有得选。在他眼中座下的爱马可比安霖的命值钱多了,况且凭他的本事根本不需要跟安霖一命换一命。所以他掌中的长槊一收一靠,鸡蛋粗细的槊杆就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挨上了狼牙棒,再轻轻一带,安霖连带着狼牙棒就一溜跟头栽倒了一边。战马掠过连滚带爬的安霖那一瞬间,李仲文长槊向后一挥,槊刃便划向了安霖的脑袋。
第三十一章 猛士(下)
千钧一发之际,安霖跟尺蠖似的屁股一撅、上身一拱,脑袋便向前移动了两尺。就差这两尺,李仲文那势在必杀的一槊就落了空,只凿在了他后心处的护甲上。一串火星迸飞,锋利的槊刃生生的在上好精铁制成的后心护甲上凿出了一道半指深、三寸长的凹槽。
骑兵就这样不好,对付一个敌人只来得及使出一招半式,不管得没得手都会被狂奔的战马带走。所以等李仲文纵马驰出百十步、将将留够让战马起速的距离,拨转马头定睛一看,安霖已经完好无损的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屁股对他跳脚大骂。
李仲文不屑于口舌之争,双腿一夹,便纵马挺槊又杀了回去。
安霖刚才被李仲文轻轻松松的一槊就带到了沟里,差点丢了小命,情知不是对手。可是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他只能拼命。
没了选择,李仲文似乎也骂不死,安霖就冷静下来,双脚不丁不八站在原地侧对着李仲文,双手举起狼牙棒扛上左肩,摆出一副要跟高速杀来的李仲文撞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安霖脚下没跟、武艺一塌糊涂、战阵经验少得可怜、只有一身的蛮力……李仲文方才一招之下就把安霖的底细弄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一看到安霖的这副很是新颖的应敌造型,他就看出来这家伙又想凭借蛮力跟他硬拼。
可是这家伙难道不清楚长槊之所以叫作长槊,是因为槊长一丈八尺挂零?槊长棒短之下,他凭什么指望能够近身?就凭那身蛮力?李仲文纵横太行两畔十余年、经历大小战阵不下百次,什么力大之人没见过?向善志如何?还不是他的马下败将?
离着安霖不过五丈之遥,一个呼吸之间便要迎面相撞。看着仍然傻站着不动的安霖,李仲文一声低啸,挺槊的右手掌心一松、手臂一送,全重四十二斤、鸡蛋粗细的长槊仿佛一条骤然发作、跃起捕食的巨蟒般飞了出去。李仲文感受着槊杆在掌心中轻快的向前窜跃,直到压着槊杆的手臂一空、掌心外缘触碰到槊瓒凸起的那一瞬间,他手心一紧攥住槊杆往前再一送,上身前探大喝一声,那条跃起的巨蟒几乎在同时锁定了目标,冲着他的咽喉咬了过去。
安霖一发怒就力大无穷、一逃命就动如脱兔。如今到了生死一发之际,这些不知道是开了挂还是做了弊的异能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效而且救命。就见他前脚向侧方一垫,然后以后脚为轴身子一旋,那杆呼啸而来、直抵他咽喉的长槊就落了空,擦着他的虎头护肩掠了过去。
不待李仲文变招,一直扛在安霖肩上的狼牙棒动了。借着安霖身子一转的惯性,硕大的狼牙棒被他双臂一抡,朝着大概的方向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如果李仲文没那么聪明、能一眼看穿安霖就是个草包,如果李仲文没那么急于求成,而是像第一回合那样以巧破力,如果李仲文不是过于轻敌、全力一击犯了使槊的大忌……反正有无数个如果要是成立,李仲文都能轻松将安霖置于死地,可惜他偏偏选了那唯一的一个例外。
反正安霖这没头没脑的一棒子,正巧连人带马将李仲文笼罩其中。李仲文全力一击之下来不及收手,腰间的横刀也不可能挡得住好几十斤的狼牙棒全力一击,就算是他想镫里藏身,座下的战马也躲不过被砸得粉身碎骨的厄运,到头来他还得被倒毙的战马活活压死。
李仲文来不及多想,几乎本能的甩镫离马,一头栽到地上。刚一落地,他便就势连滚带爬的向远处逃去。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就听一声凄惨的马嘶,伴随他征战多年、爱逾性命的白龙马被一棒打折了腰椎轰然而倒,结结实实的砸在李仲文的右腿上。听到小腿那声清脆的爆响和紧随而来的刺痛,李仲文绝望了……
绝望的不止是李仲文。攻击谷口的匪军早已经无力再向前推进,只是恐惧河东军的弓弩厉害而不敢稍退,只得跟河东军黏在一起相持,眼睛却不约而同的盯住了这场在谷底中央的主将对决。
李大头领武艺超绝,太行山上没人不服气。要是李大头领能干掉河东军的主将,河东军势必军心大乱,弟兄们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活路。如今李大头领都被人家一棒子打落马下、生死不知了,咱们弟兄小胳膊细腿的哪里还有活路?
想法一多起来,匪军就乱了套。本就所剩不多的勇气立马如烟消云散,心眼少的再也顾不得河东军的弓弩要不要命,只管往人少的地方撒丫子逃命。而能豁出去落草为寇的大都是心思灵动之辈,眼见小命不保,赶紧扔下刀枪,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动作利索至极。
里外不过一死,匪军们根本不在乎投不投降这回事,更何况眼前的情景早就让他们心里犯起了核计:堵在谷口的河东军中,除了前边千余名披重甲持大盾的精兵之外,后边那些喊号子比抡刀子卖力、一样的制式衣甲能穿出几副造型的家伙看起来怎么一个比一个脸熟?好像不是在起一块打架抢过地盘,就是什么时候一起喝过酒?那个歪戴帽子、举着把破刀的,不是甄大头领的亲兵小三子吗?细论起来还是俺家亲戚……
所以匪军们的心里都泛起了希望。如果投降之后能不杀头、还能从军的话,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毕竟在这个年头,官兵的门槛高,可不像是宋明之时武人地位低下,什么“贼配军”、“好铁不打听,好男不当兵”的说法在此时可是闻所未闻,更没有市场。当兵在这个年头可是个高大上的职业,不是谁想当就能当得上的。
官兵的正规说法叫府兵。想当上府兵首先就得是良家子。凡是出身商贾、百工、巫医以及奴仆、娼优隶卒家庭的,或者乡间风评不佳的无业游民、赘婿、地痞无赖以及被赦免的罪犯等等,军府一律不收。那么世代务农、身家清白人家的子弟就能当兵了?也不是。内府兵那就不说了,非官身子弟不收。至于寻常的府兵,还要在良家子中优中选优“拣点之法,财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财力又均,先取多丁”。也就是说,入选的良家子首先要有钱。因为府兵需要自备随身七事及粮食(七事是指服、被、资、物、弓箭、鞍辔、器仗),要购置这些在战场上救命的物资,家里子弟金贵的连同战马和重兵器都不用朝廷的,想置办齐全了没有成百上千贯钱都不用想。家境一般的,攒够凑合得过去的一套物资也得十几贯、几十贯,这就不是一般人家能供得起的了。其次是要有才力,具体的指标很多。比如能挽一石以上的硬弓在百步外十矢七中啦、负重日行百里啦、几十斤重的石锁能举起十几个来回啦之类的,反正不能通过军府的考核,有钱也是白扯。最后还要家里多丁口,独子不收。府兵三年一拣点,一有“军名” ,即为终身役。
所以在这年头,将军之类的高级武官都是世家豪族的自留地,五品以下校尉之流的小军官会被末等世家抢破头,就算想当个小兵也得是颇有田产的中等家庭才负担得起。贫寒人家即便家世再清白,家中子弟也只能当行军就是在有战事时被临时征召为辅兵和民壮,从事军中最繁重、低贱和危险的工作,战功赏赐轮不到,干活送死排第一。行军战后即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啥好处都没有,傻子才愿意去。
太行山的匪军们落草之前大部分连良家子都算不上,压根就没想过当兵这种天大的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而且以前官兵剿匪要是抓到活的就算不砍了脑袋,也要流配个几千里到边关去送死。如今眼见着昔日的同行都成了今天的官兵,虽然河东军听起来不像什么正规军,好歹也是官兵不是?凭什么他小三子能当官兵我就不能?想当年老子一拳就打掉这小子半嘴牙呢!想通了这些关节,匪军们投起降来更加的义无反顾,就算官兵不愿意纳降、想把他们拉起来再打一架都没门……
眼看着上万的部下像被割倒的麦子跪了满地,何潘仁长叹一声,拔出肋下的横刀就想抹脖子。
他是个商贾出身,今生注定与正途无缘。他又是无名却有实的太行匪军之首,别人投降或许还有条活路,他的脑袋却注定要被砍下来充作此战头功。与其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被羞辱一番,不如自我了断,不枉豪杰之名……
商人就是心眼多。他脑袋里想的是一出,手上做的又是另一出。何潘仁光拔刀出鞘和横刀项间这俩动作就慢腾腾的磨蹭了半天,就算再没眼力见儿、心思再愚钝的亲兵也有足够的时间搞懂主将想干嘛了。于是好几个亲兵扑上来,不光夺下了他手中的刀,还找出一根绳子把他捆了个严严实实,这好像就不是心思愚钝、没眼力见儿的家伙能干出来的事了。何潘仁气得破口大骂,结果嘴里又被塞进了一枚麻核……
匪首被擒,哪怕生性再乐观或是再桀骜不驯的匪军也没了章程,只得束手就擒。
李建成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走进谷地。河东军的士卒们在乱糟糟的救护伤兵、掩埋死者、归拢降兵,偶尔个别没脑子的家伙光顾着在降兵或尸体上搜捡财物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也不在意。他还在跟他那副没多长的短须过不去,一边没完没了的捋着,一边拍拍像是刚从血水桶里捞出来似的雄阔海,转过头又去安抚一下正趴在地上、捂着屁股直哼哼的安霖,口中则跟复读机似的念叨着“猛士啊!真猛士也”。
“哼哼!小女子今日算是长了见识,这世上还有屁股中箭的猛士?”
把话说得这般尖酸刻薄的,还对安霖怨气冲天的只能是李秀宁了。
“摩诃室利休得无礼!今日若非安小兄挺身相助,你非一败涂地不可!看你今后还敢小觑天下英雄!”李建成看似话说得很重、好像在训斥妹子,可是那口气是个人都听得出充满了宠溺。
可是李秀宁却有些受不了。一来大哥说得确实有理,她连战连胜之下,确实起了轻慢之心,小看了这帮贼子,竟然陷入了困境。要不是这个她一看见就想揍一顿的家伙跑过来给贼子捣乱,而且瞎打误撞的干掉了李仲文和向善志,她说不得就要败了。可是话说回来,这家伙也算是世家子弟、名将之后,身上看不到半分名门豪族的礼仪风范不说,身为一个男儿汉大丈夫,遇到危险她一个小女子尚且迎难而上奋力搏杀,他倒好,势头不对扭头就跑。就算最后出人意料的打败了李仲文,那也是被逼进死胡同里的狗急跳墙而已。就这样大哥还称他为“猛士”,猛士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李秀宁恨恨的瞥了一眼在地上趴成个大字形、想给他拔箭的军医手还没伸出去就杀猪一般嚎叫的“猛士”,又想到她居然跟这么一个猥琐、草包、混账的家伙有了婚约,就气不打一处来。李秀宁下意识的挥了挥手里的横刀,随后重重的在安霖没中箭的那半边屁股上踹了一脚,也不理气得大喊大叫的大哥掉头就走。
……
这一战几乎全歼了太行山匪军,绛郡、西河、临汾、太原四郡惶恐的人心和纷乱的形势顿时为之平息,小股的山贼土匪畏惧河东军的军威纷纷逃窜,成千上万的流民在官府的指挥下或就地安置或逐渐归乡。本来势头正劲的高昙晟部失去了盟友的侧翼支援,害怕被官兵乘胜打击,忙不迭的退回了上党东部和长平交界处,高筑城广纳粮,做起了长期对峙的打算。
李建成和李秀宁却已经无力进军。一方面他们招降纳叛,麾下的河东军已经壮大到了四万多人,其中的降兵就占到了八成,战力和忠心十分可疑,不经拣点和训练难以出战。另一方面粮草辎重已经消耗大半,晋阳方面短时间内难以筹措补充。再加上北方有军报传来,楼烦和雁门民间又有动乱之像,突厥人也不安分,小股游骑不断骚扰马邑、定襄边境。所以李建成与李秀宁商议之后,决定回军晋阳。
安霖屁股上中的那一箭入肉颇深,骑不成马也走不了路,雄阔海身上的皮肉伤也不轻,便顺势在李建成的建议下,随军返回晋阳。
因为安霖不仅是伤号而且是功臣,所以李建成坚持把自己的马车送给了安霖代步。李建成是唐国公世子,将来是要承袭父爵的,所以按例他的马车有双马拉乘、白铜为饰,那可不是一般人的屁股可以随便沾上的。不过安霖就是一个土鳖,对什么官制、礼仪一窍不通,哪里知道这里边有那么多规矩讲究?他讲究的就是能躺着不坐着、有好的不用坏的,所以连客气都懒得客气一声,就把从土财主郑大彪那里抢来的破马车扔给李建成,自己爬上了李建成的宝马豪车。
豪华马车内,小七在给安霖换药。扯开药布时皮肉撕裂般的剧痛很快被药物的清凉所减缓,不过安霖还没来得及舒服地哼哼两声,就感觉那股子清凉开始偏离伤口,从屁股向大腿划去。
“小七啊,你是不是又溜号啦?”
“哦……郎君对不起,我一不小心抹错位置了。”
“小七啊,郎君还不了解你?你要是不小心的话,那就应该抹对位置啦。”
“……”
“小七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郎君讲笑话你居然不吵不闹不打不踹的,郎君我很不习惯啊?”
“……”
“不对劲,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郎君……你是要娶那位李家娘子吗?”
“原来是这事啊。好像老爹让我娶的就是她吧?我也是猜的啊,到底怎么回事要到了晋阳才知道。嘿嘿,小七你是不是吃醋了?放心吧,郎君喜欢的是你,不管怎么说都不会亏待你的。”
“才不是呢……是李姐姐不开心……”
“李姐姐?我还不开心呢!杀人跟割草似的,还揍我,谁想娶个母老虎回家?”
“不是李娘子啦!是李姐姐……”
“不是李秀宁那个恶妞儿?又从哪儿蹦出来个李姐姐?”
“就是你说的女侠姐姐……”
“小师妹?她也姓李?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她为啥不开心?”
“李姐姐叫李蔓珞,她不让我告诉你……她就是不开心,自从遇见李娘子之后就不开心。我偷偷问她是不是喜欢郎君,结果她啐了我一口,还说恨不得一剑砍死你……然后今天晚上她就走啦。”
“啊?走啦?去哪啦?也不知道打个招呼……这兵慌马乱的就不怕被强盗抢去当压寨夫人吗?”
“苏道长跟她一起走了,还有她买的那些孩子们。她说既然把你送到了李家,就算完成了师父的的嘱托,再跟你混在一起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