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青松翠柏如哨兵般挺立在陵园内的一条道路两旁,逼人肃穆。徐卫东站在一块墓碑前,远远地看着一对老夫妇悲伤得发软的背影,被几个身着制服的武警战士搀扶着正往陵园大门走去。徐卫东对着他们的背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直到那对老夫妇上了一辆车,那辆车从视线内消失,他还是保持着敬礼的姿势岿然不动,看上去像极了一尊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了敬礼的右手,缓缓地看向墓碑上的照片,那目光就像是一个失去爱子的父亲,穷尽自己所有的刚毅,全力与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对抗着。他抿紧颤抖的嘴唇,半蹲下身子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随着手指触到的碑文轻声念道:“宁志”。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徐卫东微微一皱眉,面容迅速恢复了平静,站起身将双手背到身后。来人站到他身边,端端正正地对着墓碑敬了一个军礼。
徐卫东扭头看了眼来人,说:“你不是出任务了吗?”
那人怯怯地瞥了眼徐卫东:“本来要走,听说宁志今天安葬,所以过来看看。”
“知道为什么没通知你吗?”
“知道……因为这墓碑下埋葬的只是他的遗物,你怕我因为没把他的遗骨带回来而内疚。”
徐卫东微微点点头,用下巴指了指墓碑上的照片问道:“记得这张照片吗?”
那人点点头:“当年我们被你选中后一起去照的一相,我和郑勇的领带都是借的他的。”说到这儿,来人眼神一黯,与徐卫东不约而同看向宁志墓旁的一块碑,那上面刻的正是“郑勇”的名字。郑勇壮实的脖颈把白衬衣绷得紧紧的,他的领带与宁志遗像上的果然是同一条。
徐卫东苦笑了一下:“早知道那条领带是这样就不埋了,应该送你留个念想。”
来人同样苦笑着摇摇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来人叹了口气,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出发了,你多保重。”他对徐卫东点头致意,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徐卫东看着来人的背影,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喊了一声:“秦川。”
秦川停住脚步,回头看徐卫东。
徐卫东说:“还是那句老话。”
二人不约而同道:“活着回来。”说完两人都笑了。秦川看着徐卫东,喉头动了动:“放心吧。”转身大步离开。
徐卫东走出陵园大门,司机赶紧迎了上来,拉开车门请他上车。徐卫东犹豫了一下,对司机摆摆手:“你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司机面露难色:“首长,这……”
徐卫东拍了拍司机的肩膀:“没事。”
司机看着徐卫东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不由自主地耸起肩膀,连脖子都缩了起来。
徐卫东低着头,背着手,沿着路边慢慢地朝山下走去,他的思绪也如脚下的盘山路一般伸展蔓延着
一 我是(1)
1
他想起十几年前为特案组选拔新人时,去某指挥学院第一次见到宁志时的情形。那是1996年初夏的一个深夜,小操场里除了偶尔两声虫鸣,听不到一丝动静,他远远地站在操场边,对操场中央叼着哨子的学院教官点了点头。
尖厉的哨声瞬间将宁静的夜晚撕得粉碎,很快,打好背包的学员们陆续从宿舍楼里冲了出来,不到两分钟就在教官对面整齐地列好了队。尽管离得很远,徐卫东还是感觉到学员们的怨气很大,毕竟不论是谁,在这个时间被人吵醒从被窝里跑到操场上列队都不会有什么好情绪。他低着头朝队伍走去,走得越近,便感到那股怨气越重。直到他与队伍的距离近到学员们能够清晰地辨认出他肩上的肩章时,那股怨气才有所收敛。徐卫东并没有看任何人,至少没有正眼与任何一个学员对视,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在队伍的间隙中穿行,凭着自己的阅历,用余光、用耳朵、用鼻子、用感觉评判着他眼前的每个人。站在这些小伙子中间,他显得有些矮,在这些小伙子立正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基本与他的头顶或更高处平行。当他经过一个人面前时,他明显感觉到那人微微垂下了眼皮在看他。他停下脚步微微扭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将目光躲开,而是与他对视着,那人正是宁志。他索性抬起头看着宁志的眼睛,足足十秒钟,宁志的目光别说移开,连闪烁都没有。他低下头继续在队伍中穿行,心里已经记下了宁志在队伍中的位置。
之后的选拔是吃力而且费神的,现在的年轻人无论体力还是智力水平已经远远高于过去,他必须循着每个人的档案、领导对他们的印象,以及自己见他们时的感觉所显露出的蛛丝马迹来探察他们的内心世界,毕竟特案组要面对的世界已经很难用绝望或者残酷来形容。他看得出这批学员都很聪明,可是聪明的人往往太自信,自信的人会自负,自负后一定会轻敌,而轻敌就会断送难以估量的生命,这其中就包括他们自己。这也是最让徐卫东头痛的。他连续几天不分昼夜地针对每个初选的学员设计了一组问题,每个问题都预想了他们可能会给出的答案,再根据这些答案继续设计下一个问题。这些问题听上去必须像闲聊,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在轻松的、看似闲聊的过程中,根据他们的反应尽可能地了解他们最真实的内心世界。
这些工作本不是他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完成的,但总部人手不够,只给了他极为有限的时间,他只能硬碰硬。在枯燥的档案堆里,徐卫东的耐心渐渐消失殆尽,毕竟工作量过于繁重,就在这时,宁志的档案让他来了兴趣。档案显示,宁志大同级学员两岁,之所以迟了两年,是因为他前两年报名都因为政审没有通过而被打了回去。这一切竟然是因为他的爷爷。档案里说,他的爷爷在新中国成立后被定为大资本家和汉奸,随后被送到西北戈壁一个偏得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进行劳动改造,在那里一待就是一辈子,一直到宁志报考这所院校时都没有得到平反。而宁志并没有因政审的阻碍而放弃,一连三年报考,直到第三年,赶上他爷爷被平反并落实政策,他才被录取。至于详情,档案上并没有记录。徐卫东立刻联系总部调取宁志爷爷的详细档案,却只得到一句话:新中国成立前的确是资本家,与日本人的交往实属被迫,但不存在汉奸卖国行为。职业的敏感和多年在隐秘战线工作的经验告诉徐卫东,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这一下勾起了他对宁志的兴趣,于是把与宁志谈话的时间向前移了一下。
徐卫东知道,之前谈过话的那些候选者在走出这道门后一定会被其他等候谈话的人缠住询问详情,所以每个人进门后,他都保持着与之前相同的动作和节奏。当宁志在门外喊“报告”时,他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等了几秒钟。其他候选者都会因为屋内没有回应而再次喊“报告”,但宁志没有。时间过去了半分钟,门外还是没有一丝动静,这让徐卫东也有点纳闷这是什么路子?
又沉默了半分钟,徐卫东对门外轻轻说了声“进”,然后继续低头翻阅着手中的文件。等宁志进来后,徐卫东不等他自报家门,对着办公桌前的椅子努努嘴。宁志会意,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徐卫东最后扫了眼自己为宁志设计的问题,抬起头问道:“说说你家里的情况。”
这个问题并不是专门为宁志设计的,徐卫东也这么问过其他候选学员。他们都会介绍自己的家庭情况,比如家庭成员、父母的工作、兄弟姐妹等,如果发现他没有将这个问题终止的意思,会再说说亲戚们的情况。谁知宁志看了徐卫东一眼,又看看桌上贴着自己照片的档案,轻轻地说:“你不是都知道吗?”
徐卫东被噎了一下,这个回答根本不在他的预计范围内,他也没有为这样的答案准备后续问题,那么他之前为宁志设计好的问题就乱了顺序,从而整条逻辑线也乱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问题司空见惯。但对于几次报考军校都因为家庭问题政审不过而落空的宁志来说,这个问题是敏感的,或者这个问题给他造成的困扰已不仅仅是报考军校遇到的阻碍了。但这场谈话不能停顿,或者说节奏不能乱,乱了意味着对宁志的审核会失误。失误会导致两种可能要么错失一个好苗子,要么错收一个绣花枕头,无论哪种可能对于眼下的特案组来说都是损失。徐卫东说:“我知道的只是档案上显示的,我想听你说。”
宁志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下,说:“其实,对于我家庭的情况,准确地说,是我爷爷奶奶的情况,我知道的可能没有组织上知道得多。如果首长想了解其他的,请将问题具体化。”
徐卫东索性将手里的那页纸推到一旁,问道:“你为什么非要参军?”
宁志看着徐卫东的眼睛,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他的犹豫不仅没让徐卫东觉得不快,反倒有些欣慰。这个问题不仅简单,而且基本不会有错误的答案:愿意喊口号的,喊喊口号;愿意接地气的,就说为自己的人生找条特别的路,毕竟和平时期的部队不仅稳定而且待遇不错。徐卫东之所以这么问只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因为他为宁志设计的那些问题从宁志回答完第一个后,剩余的就没有意义了,他希望在宁志回答这个问题的同时自己能够快速重新整理出一套逻辑尽可能严密的问题来。但宁志犹豫了,他的犹豫让徐卫东明白,宁志既不会喊口号,也不会接地气,而是要说实话。这意味着宁志不仅诚实,而且勇敢。
宁志清了清嗓子:“小时候我有一次路过我们县的武警中队,刚好来了新兵,他们站在操场上对着国旗和党旗宣誓,我听到那些誓言,感到从未有过的冲动和兴奋。”说到这儿,宁志显得有些兴奋,他眼里闪着光看着徐卫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我记住了那些誓词,每当我遇到困难时,被人误解时,哪怕是和其他孩子打架打输的时候,只要在心里默念那些誓词,就会觉得振奋。那时候我就发誓,将来一定要站在红旗下大声说出那些话,并为那些誓言付出自己的一切。”说到这里,宁志的眼眶微红,他看了眼徐卫东,轻轻地舒了口气,咽了口唾沫,等情绪平静后,又说:“后来我报考这所院校,却因为家庭成员的政审问题没有成功,想了很多办法,也找了不少人都不行。就在我想放弃的时候,我又默念起那些誓词,我觉得我不能放弃,放弃就是违背那些誓词。”
徐卫东说:“那时候你并没有宣誓,谈何违背?”
宁志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中竟然流露出一丝鄙夷:“难道非要站在国旗党旗下有人见证才是宣誓吗?这是我一个人的战争,是赢是输我自己知道就好。”
徐卫东问道:“你已经成功入伍,你赢了。”
宁志摇摇头:“这不算赢。”
“那,怎么算赢?”
宁志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起头看着徐卫东,目光似乎穿过了徐卫东的眼睛和他身后的墙壁,穿过了整个学院,穿过了这座城市,穿过了崇山峻岭,还在无尽地延伸着……
“有一天我会一身戎装,站在我爷爷的坟前,给他敬一个军礼。光明正大。”
那一刻,徐卫东想立刻带宁志离开这个房间,他怕再迟疑,这个年轻人胸中澎湃的热血会将这里夷为平地。也是那一刻,徐卫东做出了决定,他要带走这个年轻人。
一 我是(2)
2
徐卫东不知道,宁志和他谈完话走出那道门后就开始后悔了。面对着走廊里等待面谈的同学们热切的目光,宁志突然觉得无力,那种无力感很熟悉,那是一种从小如影随形的孤独,一种无人理解的孤独。他想象着自己身后的那道门后,那个面无表情的首长此时可能正在嘲笑自己的幼稚。宁志苦笑了一下,回过神来,对着那些热切的目光说:“下一个,秦川。”说完他静静地穿过走廊,耳畔传来其他候选者好奇的询问
“都聊什么了?”
“什么情况?”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
几天后,当宁志得知这次选中了三个人,而自己就在那三个人之中时,他显得出奇地平静他意识到这个选中他的部门,绝不简单。
宁志与一同被选中的秦川和郑勇办理完手续,在小礼堂宣完誓,当收拾行李上了徐卫东的车时,那种一直伴随着他的孤独感竟然无影无踪了。看着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徐卫东,他突然想起了第一天上学时,骑着自行车送他去上学的爷爷。那天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爷爷也没问他,就自顾自地将车骑起来,他背着书包随车跑了两步,抓紧后车座一跃骑了上去。从今天起,他要坐后座了,自行车的大梁是需要时时被人照顾的小孩子坐的,上学了,就不再是小孩子了。如今他又有了相同的感觉,上了这辆车,他就不再是学员,将要兑现“不怕牺牲”和“绝不背叛祖国”这些誓言了。他想回头再看看学校,刚一扭头却看见秦川正扭着脖子回头看,于是转过脸,望向了路的前方。
宁志和齐林接到命令赶到老叶的办公室时,门敞着,宁志见老叶正站在窗边低头看文件,正想敲门,老叶抬起了头,忙朝他们招手:“进来。”
老叶回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文件扣在桌面上,看了眼敞着的门,宁志转身将门轻轻关上。老叶指了指窗边的沙发:“坐下来,喝点水。”
宁志看了看茶几上冒着热气的茶杯,看了眼一旁的齐林,见齐林一副鼓足勇气正要开口的样子,忙抢着说:“刘亚男跑了。”
齐林感激地瞥了眼宁志,跟着默默地点点头。
老叶看看齐林,又看看宁志,嘴角微微一翘:“我知道。”说着他皱起眉头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步,“计划有变,对了,坐下,坐下谈。”宁志和齐林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挺直了身子看着老叶。老叶说:“上级指示要从毒品源头上下手。”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你们两个搭档得怎么样?”
齐林猛地站起身一个立正:“报告首长,我和宁志同志配合得很默契。”
老叶看着齐林,皱皱眉:“坐下,坐下说。”
宁志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若有所思地说:“毒品的源头?”
老叶点点头。
齐林坐回沙发上,想了想说:“那就是云南了,刘亚男的货都是那边来的。”
宁志轻轻地摇摇头:“如果是源头的话,应该是金三角,难道……”
老叶看着宁志点了点头:“根据可靠情报,金三角现在面临着一场大风暴,也有一次大动作,这对我们来讲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要趁乱打到他们里面去。我们刚研究了一下,决定派你们两个去接近一个叫胡经的人,在他身边沉下来,拿到他们详细的内地毒品销售情报,包括运输路线、时间和买家。”
宁志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些为难:“可是我和齐林共事没几天,这么艰巨的一个任务……”
老叶打断了他,说:“你们两个兵分两路。”说着将之前扣在桌上的那份文件拿起来递给齐林,“一号会议室,老沈在等你,去吧。”
齐林点点头,转身要走。老叶叫住他:“等等。”
齐林疑惑地看向老叶,老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注意安全。”齐林又是一个立正:“放心吧,首长。”
老叶看着齐林离去的背影,眉头越锁越紧,最后叹了口气,坐在宁志旁边的沙发上看着他:“我知道你和他搭档得很不自在。他是从部队复员后干的警察,层层选拔到了我这里。而你是特案组老徐带出来的,他的手段我知道,那套训练别说是看,就是听着都让我倒吸一口凉气。”说着他打量了一下宁志,“说句不见外的话,于私,毕竟齐林在我手下干的时间要比你久,所以之前的任务都是你配合齐林。但这一次的任务,你们两个,我更看好你。”
宁志一直端着茶杯,看着茶杯里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始终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老叶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宁志:“这份东西现在就看,不能带走。”
宁志放下茶杯,接过档案袋,抽出一沓文件翻阅起来。老叶见宁志看得入神,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摸遍上衣口袋都没找到打火机,正打算站起身去办公桌上找找看,只听“啪”的一声,一朵火苗在他面前跳跃着。宁志正举着一只打着的打火机凑到他的面前,眼睛依旧盯着文件。老叶愣了一下,凑过脸去将烟点着。宁志收回打火机,攥在手里,将看完的一页文件翻了过去。
十分钟后,宁志将那份文件整理好顺序,整齐地装回档案袋递还给老叶。老叶问道:“明白了?”
宁志:“接近刘亚男,取得她的信任后,跟她去金三角,打入毒枭胡经老巢内和齐林会合,然后获取他们详细的毒品走私情报,第一时间向总部汇报。”
老叶点点头:“你们之前扑了空,是因为她那边临时有变故,所以没有去机场。今晚她会出现在一家酒吧,等一个同她一起运货的人。那个人我们已经控制了,到时候我会安排人给你制造机会,接下来的事要靠你自己了。记住,你的身份千万不能暴露,刘亚男和胡经可不是一般的毒贩,如果让他们察觉到丝毫不妥,后果……你知道吗?”
宁志说:“明白。”
老叶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塞给宁志:“这是缴获的一些毒品,你拿去,接近刘亚男时用。”宁志打开塑料袋看了看:“品种有点少。”老叶说:“多了怕你搞混了,到时候露出破绽就麻烦了。”他似乎很嫌弃那个塑料袋,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又说:“你是个新面孔,这是你的优势,但是……”
宁志打断了老叶:“我能不能申请个搭档?”
老叶想都没想就说:“你是说那个秦川?不行。”说完,老叶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粗暴,叹了口气说:“之前老徐派你们三个去平凉,本来是协助驻地武警执行任务,结果怎么样?牺牲了一个。你呢,一身的伤。”老叶看了眼宁志缺了小指的那只手,“你以为少根手指不算什么?那也算残疾……你也不用替他找借口,虽然你和他算是战友,但他的情况我不比你了解得少。”
宁志看看自己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老叶又嘟囔道:“那个老徐也是……真不知你们看上他什么。”
宁志默默站起身:“保证完成任务。”转身走到门口时,老叶将他叫住:“等等。”宁志停下脚步回过头。老叶说:“我得提醒你一句,为了安排你和刘亚男这次巧遇,上级下了不少功夫,你心里要有数,保密条例你是知道的,不该联系的人不要联系。”宁志猛然一个立正,狠狠地跺了一下地板:“是。”向老叶敬了一个军礼,然后一个标准的向后转,推门离开了老叶的办公室。
二 目标人物刘亚男(1)
1
北京的冬天气温很低,但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很少感受到它的寒冷,因为人不会在室外待太久。尤其到了晚上,那些灯火通明的餐厅里,大落地玻璃先是被沸腾的火锅蒙上一层水汽,水汽很快凝成水珠,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迹。透过朦胧的玻璃可以看到红光满面的食客正围着火锅,或高举酒杯谈笑,或抄着筷子在锅里翻找食物,即便是站在街边观望,也能深切体会到那种热烈的温暖气氛。一阵北风吹过,宁志打了个寒战,他竖起衣领看了看手表,距离出发还有两小时。两小时后,他将踏上生死未卜的征程。此时此刻,他突然好想念秦川、郑勇以及徐卫东,他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这三个人成了除爷爷以外他总会想起的人。还有两小时,该怎么打发呢?如果能和他们三个也坐在那朦胧的落地玻璃后,围着火锅痛快地流汗该多好。或者,一个人在爷爷的坟头静静地坐一会儿。
宁志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夜色中,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总部为他们安排的宿舍楼下。他抬起头朝自己曾住过的房间的窗户望去,灯是亮着的。几个月前,他、郑勇和秦川还住在里面,而今郑勇牺牲了,秦川前途渺茫,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想到这里,宁志不觉心头有些凄凉,抬腿向楼里走去,刚走了两步,停了下来,低头想了想,退回到路边,又朝那扇窗望去。他看到了秦川的身影就在窗帘后头,看样子应该是正坐在窗前桌后的位置。宁志苦笑了一下,一扭头看到不远处一个公用电话亭。他走过去,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随后抬头看向那扇窗。窗帘后,秦川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接着就听到听筒里那熟悉的声音:“喂……喂……靠,谁啊!”
宁志将电话挂断,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离计划时间还剩半小时的时候,宁志到了老叶说的那家酒吧,围着酒吧转了一圈,将附近的胡同小巷查看了一圈,这才朝里面走去。刚到门口,见门上玻璃映出自己的脸,宁志对着玻璃摆出一副痞相,并保持着这副模样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酒吧,便看到了坐在暗处的几个前来配合他的同事,其中一人对宁志使了个眼色,举起酒杯喝酒,随意地对身边人说道:“车和货都到了,一会儿看我眼色,借着查毒趁乱让他们走。”
另一人不屑地看着宁志压低声音说:“这小子行不行?那可是刘亚男。”
“他行不行我不知道,反正你不行。”
“依我看抓回去得了,别鱼没抓到,线也没了。”
“别废话,抓紧把货送上车,咱还有别的事呢。”
二 目标人物刘亚男(2)
2
宁志站在刚进门的位置,摸出根烟点着叼在嘴上,眯着眼睛一边跟着音乐节拍点头,一边在人群中搜索着。很快,在一个珠帘隔开的半包厢里,目标人物刘亚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刘亚男跷着二郎腿,一副悠闲的样子,手里摆弄着一杯酒。
宁志装作鬼鬼祟祟地蹭到刘亚男包厢外,斜靠在沙发靠背上瞥了眼刘亚男。刘亚男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举起酒杯浅酌了一口。宁志笑了笑,走进包厢坐在刘亚男旁边,跷着二郎腿,丝毫不理会刘亚男的诧异,将烟头丢在地上,一边踩一边轻轻地说:“刘亚男。”
刘亚男一惊,宁志忙低声喝道:“别动。”刘亚男警惕地看着宁志,没有说话。宁志抬起头将最后一口烟喷向刘亚男:“不想死就跟我走。”说着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催泪瓦斯弹看着刘亚男:“憋气。”
不等刘亚男反应过来,宁志拉开栓环将瓦斯弹丢到了酒吧中央的人群里,一股辛辣的气味顿时在酒吧里蔓延开来,昏暗的空间里很快响起了一片尖叫和咳嗽声。宁志一只手掩着口鼻,另一只手一把拽住刘亚男的手,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拖着就往一旁的出口跑去。
那几个事先埋伏在这里配合宁志行动的探员见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瓦斯呛得直不起腰,全部趴在地上一边往外爬一边剧烈地咳嗽着。
宁志拽着刘亚男跑到后门,一闪身躲到门后,果然从后门冲进来两个便衣。宁志和那两个便衣探员打了个照面,上前一下钩住其中一个探员的脖子,借力起身一飞脚踹中另一便衣的后脑勺儿,那便衣一头撞到墙上昏了过去。被宁志勒住脖子的便衣脚下失了重心随着宁志身体的方向摇摆,宁志双脚站稳的瞬间收起胳膊,对着那便衣的后脑勺儿就是一下,那便衣闷哼了一声昏了过去。宁志扭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刘亚男,拽起她的胳膊冲出了酒吧后门。
之前埋伏在酒吧内计划配合宁志行动的几个探员已经挣扎着走到门外,扶着外墙,满眼泪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他妈……唱的……是……哪……哪一出?”
“不……不知道。”
“那……小子……是……是不是……跟刘亚男一伙儿的?”
“你去……和……上面汇……汇报,你,通知下去,马上封锁所有路口,其余……人跟我……跟我追。”酒吧后胡同里的狗叫声一时间此起彼伏,宁志拽着刘亚男左拐右拐眼看要上大路,却见巷口闪着红蓝警灯的光。宁志赶忙停下脚步躲在一个角落里四下张望,刘亚男伸着脖子探出头看了看,这才问宁志:“你是什么人?”
宁志笑了笑说:“你的恩人。”他扭头朝一家亮着灯的西餐厅跑去,跑了两步,一回头见刘亚男没有跟来,又说:“看到没有,到处都是警察,他们可都是冲着你来的。”
刘亚男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地看着宁志问:“你认识我?”
宁志不耐烦地呼了口气,向刘亚男伸出手:“认识,但现在你最好跟我走,不然被抓住,你就是个死。”
刘亚男冷笑了两声:“我宁可死,也不会跟着你不明不白地跑。”
宁志一拍脑门儿,说:“差点忘了,你刘亚男是不怕死的,但你搞清楚,抓住你之后还要审判,然后剃头坐牢,最后一枪把你那张脸打成两半。到时候甭管你活着的时候长得多漂亮,验尸的看见你的尸体也得打一哆嗦,万一碰见个实习的新手,吐是肯定的。”
一席话说得刘亚男不由得眉头轻轻一皱,宁志不容刘亚男多迟疑,拽起她跑到西餐厅门前,门有点沉,宁志用力将门推开。一阵暖风扑面而来,宁志迅速适应了餐厅里的幽暗光线,没搭理迎上来的服务生,拖着刘亚男直接往里面走。过道旁一张餐桌前,一个女人不满地用披肩裹住肩膀,娇声叫了起来:“干吗啊这是?瞧这股冷风吹的。”对面的男人立刻气势汹汹地站起身,用叉子指着宁志喝道:“你丫有病吧。”宁志没理他,拉着刘亚男穿过餐厅往后面厨房走。那男人横拦在宁志面前:“说你呢,赶着投胎哪?”宁志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手指一用力,那男人顿时没了精气神。宁志把那男人轻轻往后一推按回座位:“踏踏实实泡你的妞。”说完再次伸手去够身后的刘亚男,却抓了个空。一回头见刘亚男躲着他的手说:“不用拽,我会走。”刘亚男跟在宁志身后穿过大堂直奔厨房,见几个厨师和服务员吓得挤在一个角落里发抖,“不好意思,借光。”宁志冲他们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钻过狭窄的厨房,推开后门,外头是一条漆黑的胡同。两人贴着墙壁走了没几步,没到胡同口就远远看见墙壁上映出的警灯的红蓝光。宁志左右看了一眼,又伸手去抓住刘亚男的手,刘亚男也没挣扎,由他拉着钻进另外一条胡同。走了一段虽没碰见人,却迎面见一堵墙横在前面,原来是个死胡同。刘亚男停下脚步前后看了看,大口喘着气低声说:“我们被困住了,出不去了。”
宁志静静地看着刘亚男说:“谁说要出去了?”走到尽头处的一个院门口,宁志对刘亚男甩甩头,摸出钥匙竟然打开了那扇门。刘亚男不可思议地看着宁志,迟疑地向前走了两步,只见墙头那边突然又映出闪烁的警灯光。她也顾不得许多,只好跟着宁志进了院子。这是一座北京城区再普通不过的大杂院,杂物堆得满坑满谷,只留一条两个人对面走要侧肩的狭窄通道。两旁的房间形状不统一、材质不统一,一看就是不同年代搭建起来的,隐隐的鼾声从某间屋里传出来飘在院子里,更显得夜深人静。院子里悬着一根节能灯管权当夜灯,正中种着一棵玉兰树,干巴巴的树干被照得惨白惨白的,伸向天空的枝杈随着墙外的红蓝色警灯变换着颜色,显得又狰狞又诡异。
宁志扶着院门把刘亚男让进来,轻手轻脚地将门关好,手指比在唇边“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扇房门外拿钥匙开了门。宁志进了屋见刘亚男还站在外头不动,回身冲刘亚男咂了咂嘴,刘亚男这才跟了进来。宁志小心地反锁好门,扒在窗边朝外看了好一会儿,长长舒了口气,转过身坐在窗边的一把破旧的椅子上。
宁志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刘亚男盯着他的轮廓,小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宁志一边活动脖子一边说:“帮你带货的小潘出了点事。”
“什么小潘?”
宁志不屑地笑了,歪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着刘亚男说:“都到这份儿上了,咱们就别兜圈子了。这么跟你说吧,小潘是我的人,你们以前找他,每次顺顺利利的,都是因为背后有我在帮他。换句话说,全北京的货都是我的人在带,你不认识我很正常,因为我不爱抛头露面。”说着话,宁志转过头伏在窗帘后朝外又张望了一下,叹了口气,“这次你把我毁了。”
刘亚男冷眼看着宁志的后脑勺儿说:“我?”
宁志将窗帘的缝隙合上,“你最好查查你身边的人,你一来北京就被警察盯上了,呵呵,自己还觉得自己特别不错呢吧?因为你的大意连累了小潘,也就连累了我,连累了我,近半年在北京你们别发货了,谁发谁死,不信你们就试试。”宁志扫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内,无奈地说:“这里我是待不住了,我跟他们都说过,被抓了,只要能保命就尽管把我往外供。”
刘亚男跟着宁志的目光也扫了一圈屋内,冷冷哼了一声:“是吗?”
宁志回以冷笑,继续扭头去看窗外,背对刘亚男的时候,他的脸诡异地扭曲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随后再次回过头看着刘亚男说:“除非,你我现在同穿一条裤子。”见刘亚男眼里闪出一股恼怒,宁志急忙改口说:“不对,应该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帮我,我帮你,大家都能活。”
刘亚男抿着嘴笑了:“小兄弟,你搞错了,我不叫刘亚男。”
宁志跟着呵呵一笑:“你想说你叫刘玫,对吧?”见刘亚男脸色微微一变,宁志接着说:“你瞒得了他们瞒不了我,刘玫就是刘亚男,刘亚男就是刘玫,都是你一个人。”
刘亚男彻底沉下脸,淡淡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宁志摊开双手耸耸肩,刘亚男一边低声重复宁志之前那句话:“你帮我……我帮你……”一边低下头想了想,“你能帮什么?”
宁志指了指窗外的天空说:“带你甩脱那些警察。”
“你……”刘亚男狐疑地看着宁志,慢慢地问道,“想要多少钱?”
宁志“扑哧”一声笑了,一摊手说:“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命花钱吗?”
刘亚男饶有兴趣地看着宁志:“那你想要什么?”
宁志抓抓额头:“简单,我带你甩脱警察,再帮你把小潘的活儿干完,你带我出去,国内我待不住了。”
刘亚男笑着看向窗外:“你找错人了,偷渡跑路这种事你应该找蛇头才对。”
宁志站起身,挡住刘亚男的视线,说:“我又不是要去美国去欧洲,你带我到金三角。”
“金三角?”刘亚男轻轻地摇摇头,“你电影看多了吧。”
“见面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痛快人,现在才发现你是真爱兜圈子,再这么下去,咱俩可就都兜到警察那儿去了。”宁志起身向前迈了两步,站在刘亚男的对面。他比刘亚男高出大半个头,屋内本来就狭小,刘亚男身后是一张堆满了杂物的床,没有退路,如此一来迫使刘亚男必须抬头看他。宁志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刘亚男的眼睛说:“你让小潘带的货我见过,六成都是金三角来的。我想,你堂堂刘亚男是不可能从二道贩子那里进货的。”
刘亚男半仰着头与宁志对视了好一会儿,说:“既然你和小潘很熟,那你说说他属什么?”
宁志哧哧地笑了起来,“你不如问我和他的相识纪念日。”
刘亚男跟着宁志笑了起来,“那先让我看看你的本事,看看你怎么从这里飞出去。”
宁志向刘亚男伸出了手,刘亚男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握了上去。
三 我怀疑他变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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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志不知道,就在他跟金三角大人物刘亚男达成协议的这一刻,老叶的办公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屋里像是堆满了无形的**,所有人硬着头皮看着桌后沉默的老叶,集体等着**爆炸。
“咚”的一声,老叶一拍桌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听见“**”炸了,所有人固然浑身一震,却又有种舒了口气的轻松。老叶死死地盯着站在桌子对面一个去配合宁志行动的探员暴喝道:“他们怎么可能是一伙儿的?”
那探员擦了擦因受到***刺激变得通红还不停地淌着眼泪的双眼说:“我们……暂时是这么判断的。”
老叶狠狠地扫了其他人一眼,平缓了一下语气:“伤到我们的人没有?”
“伤……伤了好几个。”
“不惜一切代价,把宁志和刘亚男两个人都给我抓回来!”老叶看着探员们一个个出了屋子,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桌上的笔筒“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老叶看着散落在脚下的红蓝铅笔、直尺、曲别针,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什么狗屁特案组,都出了些什么玩意儿,他姓徐的得负责。”他一边拿起电话狠狠地拨号,一边咬着牙嘟囔着。
电话等待音一响起,老叶的脸色瞬间平静下来,接通后,只听对面是徐卫东的声音:“说。”
老叶清了清嗓子:“老徐啊,出事了。”
“说。”
老叶对着话筒小声地不知骂了句什么,继续说:“宁志,没有按预定计划行动。”
“噢。”
老叶终于按捺不住了,提高了声音:“他带着刘亚男跑了,现在我们连刘亚男都跟丢了,他……他还伤了我的人。”说到这儿,老叶顿了顿,见徐卫东还是没有要说点什么的意思,呼了口气,“我现在怀疑他变节。”
“你再说一遍!”徐卫东的语调并没有变化,但隔着电话,老叶还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向自己逼来。
老叶伸着脖子咽了口唾沫:“你要是这个态度,那我只能向上级汇报请示了。”
“好啊。”
老叶这下泄了气,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将桌上一本台历挤到了地下,苦着脸说:“老徐,我可是信得过你才接手了宁志的,现在他捅出这么大娄子,我第一时间先知会你,算是够意思了吧,你这是什么态度?而且他知道我们的部署,我的另一个人已经出发了,消息要是泄露了,责任谁担?算了,我这就向上级请示汇报。”
“没别的事我挂了,家里的鱼还没喂呢。”
老叶用颤抖的手将电话挂断,咬牙切齿地拨了几个号码,手指悬在最后一个按键上停了下来,许久,狠狠地将听筒摔回话机:“汇报个屁!”
徐卫东坐在办公桌前纹丝不动,如同一座雕塑。他盯着桌上宁志的档案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沉思。他看了眼桌上三部电话中的一部,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回到档案上宁志的照片上。那在他看来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前提是不要看那张脸上的眼睛。徐卫东清晰地记得在学院里与宁志面谈时他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沉稳不该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有的,可当他情绪爆发时,那股沉稳瞬间变化成一块基石,一块能够让他结结实实踩在上面一飞冲天的基石。
他将档案拿起来反扣回桌上,看了眼手表,再次看向那部电话。电话铃声就如他期望的那样响了起来。他嘴角微微一翘,等铃声响了三声后,才拿起听筒:“说。”
对面的老叶已经没了之前的怨气,声音甚至有些沮丧:“老徐,我叫你声大哥,你能给个痛快话吗?”
徐卫东没有等对方开始抱怨,打断了老叶:“能。”
听得出,老叶明显没有预料到徐卫东会这么痛快,隔着听筒都能觉出他硬生生把一堆抱怨咽回去的声音:“……啊,那,你说。”
徐卫东说:“拟一道通缉令,择机发布。”
“好嘞……不是,等等,择机?择什么机?你能把话说明白吗?”
“你先去拟。”徐卫东挂了电话,扫了眼被他反扣在桌上的宁志的档案,将桌上的台灯关掉。整个办公室顿时暗了下来,只有一些微弱的光线从窗外淡淡地洒了进来,勉强将办公桌、档案柜和沙发、茶几勾勒出一个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徐卫东拿起一支烟,从桌上摸到打火机一连打了两下没有打着火,就手将烟和打火机都丢到了桌上。黑暗中,他站起身双手叉着腰,慢慢走到了窗边,看似纹丝不动,双眸却像两台雷达一般扫视着这座灯火绚丽的城市。他明白,那个让所有人乱了阵脚的宁志此刻就隐蔽在某个角落,他也知道,只要宁志愿意,凭他的本事即便把这座城市翻个底朝天也很难把他找出来。
在这条残酷的战线上变节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宁志在眼下所处的环境里就变节,从理智到情感,徐卫东都不接受也不相信。徐卫东所了解的宁志是热血坚忍而且聪明的,但这样的人往往也是敏感的。他的坚忍与热血能够让他接受并全力完成任何任务,他的聪明可以让他给问题找出最佳的解决方案,同样,他的敏感也能在与老叶相处后,觉察到老叶对他的能力心存疑虑。那么,他肯定不会犯一个他应该犯的错误对计划提出怀疑。他一定明白,如果对老叶的计划提出怀疑,那么老叶极有可能会把他的名字从执行任务的名单里画掉。平凉那一站的惨痛教训给他以及他的搭档太大的打击,如果失去这个机会,再想找到翻身的机会简直是痴人说梦。同样,他也不会越过老叶咨询前上级的意见。
想到这里,徐卫东微微地笑了,自语道:“真是小瞧你了,早知道让你去接触个真毒贩了。”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在这沉寂的空间里,那铃声显得格外刺耳。徐卫东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接起电话:“说。”
老叶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着急:“老徐,宁志的通缉令发不发?”
徐卫东抬腕看了眼手表:“发。”
三 我怀疑他变节(2)
北京冬天的黎明很冷,天亮得也有些晚,天边刚刚泛起一丝亮光时,街上的行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胡同里的那些大爷大妈,纷纷走出家门,舒展着筋骨朝距离自己家最近的公园走去。
有老两口推开一个院子的大门,老大爷戴着厚厚的棉绒帽子,围着围巾,只露出一对眼睛,他站在门口舒展了一下身体,借着慢慢活动脖子的时机将胡同左右扫了一眼,然后走到门口停着的一辆三轮车旁,拿起车上的一块破毛巾,掸了掸车座椅上的灰尘,他再次小心地左右看看,这才对站在门内的大娘使了个眼色。大娘也穿得很臃肿,厚围巾一直从头包到肩,动作迟缓地跨出大门,转身轻轻地将门带上,坐上了大爷的三轮车。
大爷吃力地将车蹬起来,拐过一个弯,扭过头把围巾往下拽了拽露出半张脸,对坐在后面的大娘笑道:“老伴儿,今儿天可不怎么样,有点阴。”
扮作老年妇人的刘亚男警惕地看了眼前面胡同口的一个警察,轻声说:“你别演过了。”
宁志不屑地笑了笑,转回身弓起腰缩起脖子,又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并学着老人的样子大声地咳嗽起来,用围巾把脸包好,将车朝胡同口骑去。路过那个满脸倦容的警察时,宁志按着车铃用苍老的声音叫着:“小伙子,受累让让。”警察回头看看,侧身让开路。宁志一抬头,见路口还停着一辆警车,几个警察就站在车边不知正聊着什么,咯吱一下将车刹住:“哟,这是交通管制吗?我就去公园遛个弯儿。”
巷口的警察愣了一下:“没有没有,不耽误您,您慢点。”
宁志大声说道:“得嘞,老伴儿,水。”
刘亚男从袖筒里抽出手,将怀里的水壶递了过去。宁志接过水壶拧开盖子仰脖灌了几口,还给刘亚男,扯着嗓子大声道:“走嘞。”
三轮车一点点驶离了警察,慢慢地错过了路口的警车,刚骑上自行车道,只听身后的警察突然喊了声:“等等。”
宁志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将车停了下来,闭着眼平复了一下情绪,装作吃力地转过头。见一个警察朝他走了过来,那警察走到车旁蹲下身,从车轮边取下一根铁丝,拿在手里对着宁志晃晃:“这要是不留神绞进去多危险,您留点神。”
宁志控制着突突的心跳,木讷地点头说:“谢谢。”
刘亚男忙捶了宁志的后腰一拳,压着嗓子埋怨道:“死老头子,上车不查查,幸亏这警察同志看到了,不然一会儿多危险。”宁志像任何一个被老伴儿叨叨的老头一样迟缓地点着头,将车重新蹬了起来。走出一段路,刘亚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对那警察喊:“谢谢你啊,小伙子。”警察对俩人挥挥手:“大爷大妈,慢着点,看着点车。”
宁志一边蹬车一边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尽管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这个城市,但还是尽量控制着车速,以免被其他巡逻的警察发现破绽,毕竟以他现在的装扮,怎么看都像是年近七旬的老者。
在刘亚男的指引下,三轮车从城市的中心区硬是一口气骑到了城乡接合部,阳光照着物体投在地上的影子显示出已经是中午了。刘亚男碰了碰宁志,指向前方说:“从前面有电线杆的那个巷口进去。”见宁志埋头骑车没有回应,刘亚男追问道:“你听见了吗?”宁志停止蹬车回过头去看刘亚男,嘴上粘的胡子一半已经耷拉了下来,北京冬日的太阳其实很暖和,捂在厚围巾后的宁志觉得自己像一只热气腾腾的粽子。刘亚男不耐烦地瞥了宁志一眼,见宁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也不好再多说他什么,毕竟连着几小时蹬着三轮车还载着一个成年人,实在不是件轻松事。也亏得宁志身体素质好,能一直坚持到现在,换成别人怕是早就“抛锚”了。宁志胡乱把胡子粘回去,咧嘴说:“这贩毒比贩白菜还累。”咬着牙将三轮车朝巷口骑了进去。
刘亚男让宁志把三轮车停在墙根处,绕到一个院子前。这院子四周围着土坯墙,几块木板钉在一起算是大门,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锁头。刘亚男四下看了看,抓住锁头猛地一拽,那锁掉着铁渣“咔嗒”一声就开了。刘亚男小心地挪开破门,让宁志先进门,自己将门搬回原位,用门后的铁销将门闩好。她摆弄好了一回头,见宁志摸着下巴在小院里四处张望,嘴里嘟囔着:“最近生意不太好吧?”宁志见刘亚男不搭理他,径直从墙缝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间小破屋子,赶紧跟了过去。一阵干巴巴的灰尘扑了出来,刘亚男站在门口用手扇了扇灰尘,轻轻地咳了两下,把宁志让进屋内。
小小的破屋里没一件像样的家具,简陋的床也只剩下一块光床板。宁志看在眼里就像找到块宝似的,赶紧爬上去四仰八叉地把自己放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刘亚男慢悠悠地将外套、帽子和围巾一一脱掉,看看立柜上的镜子,随手用抓着的围巾擦了擦。宁志半眯着眼,看着刘亚男慢条斯理地对着镜子理头发。刘亚男察觉到宁志在看她,捋头发的手一顿,也从镜子里看着宁志。宁志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张着嘴出气,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不容他反应过来,只觉嘴里多了一根冰冷的东西,忙睁开眼。刘亚男手里乌沉沉地握着一把枪,装着***的枪口正塞在宁志的嘴里。
刘亚男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是谁,总之十分感谢你带我脱离险境,不过……你还是得死,对不起。”说着,手指缓缓地往回扣扳机。
宁志不动声色地抬起右手,举起一个已经拔了保险销的**,含混不清地说:“那就一起死吧。”
刘亚男看着宁志手里的**,吃了一惊,再看宁志脸上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情,眼里的怒火腾的一下冒了出来。刘亚男又往前进了一步双手握住枪,狠狠地瞪着宁志,嘴里不时地发出咬牙的嘎吱声。宁志伸出另一只手,用两个手指尖慢慢将枪口从嘴里推出去,起身朝地上啐了几口口水,用袖口擦了擦嘴,“贩毒的也得讲良心吧。”说着又啐了一口,满脸的厌恶,“这一嘴的机油味,真恶心。”
刘亚男压了压火,叹口气坐到一把破藤椅上,枪口依然对着宁志,苦笑起来。宁志跟着她笑起来。之前两人建立的所有信任,哪怕那信任只是一种协议,就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内烟消云散了。两人谁也不愿意松口,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僵持着。足足过了两个钟头,宁志率先打破沉默:“你不想上厕所吗?”
刘亚男笑着说:“你想去啊,外面院子里随便。”
宁志盯着刘亚男看了一会儿,“你说你在道上也算有名有姓,怎么事办得这么不讲究?以前人家总说干我们这行没人性,我一直不服,现在明白了,都是你这样的坏了我们的名声。”说着一摊手,“你看看现在闹得,多尴尬?”见刘亚男只是扯着嘴角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像有和他聊天的打算,宁志只好叹了口气靠坐回墙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天光退去,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刘亚男将一直盯着窗外发呆的眼神挪回屋内,见宁志昏昏欲睡,握着**的手已经松了下来,眼看着**就要从他的手中滑落下来的样子,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喂。”
宁志一激灵,睁开眼看着刘亚男,顺手擦了擦口水。刘亚男指指宁志手里的**说:“你悠着点。”宁志打了个哈欠:“咱要这么耗到什么时候?”刘亚男盯着宁志,背过手够着墙上的灯绳,将灯拉开,瞥了眼宁志的手,问:“你的那根手指呢?”宁志看了眼自己的残指,撇嘴一笑:“送货迟到了一小时,赔客户一根手指,这是我的规矩。”
刘亚男不屑地说:“你很守信?”宁志斜眼看着刘亚男没有回答。刘亚男叹了口气垂下枪口:“你走吧。”宁志一瞪眼,说:“我们的交易还没完呢。”刘亚男抿着嘴看了一会儿宁志,说:“我是缺个帮手,但我和你不熟。”
“我可救了你一命。”宁志坐直了身子,有些激动地指了指刘亚男。
刘亚男抬手示意宁志冷静,轻轻地说:“我可以给你一笔钱。”
宁志冷笑道:“是吗?那你的命值多少钱?”
刘亚男饶有兴趣地看着宁志说:“看样子,你不在乎钱?”
“当然在乎,可我怕我有钱没命花,我必须得离开这里,你带我到金三角,算是救了我一命。”
刘亚男不解地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金三角?”
宁志长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皮望向墙脚灯光没有照到的阴影处,沉默了几秒,淡淡地说:“因为我没和阿富汗那边的人打过交道,哥伦比亚又太远,我晕船。”
刘亚男仿佛感应到了宁志刚才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又问:“你在金三角有熟人?”
宁志轻轻摇头:“熟悉的人没有,但我熟悉他们的货,只要避过这一段,我能让他们的货铺满天津和北京。”
刘亚男无奈地摇摇头,问道:“你叫什么?”
宁志抬眼看着刘亚男,一字一顿地说:“宁志。”见刘亚男嘴里默默地念了几遍,宁志也仿佛知道刘亚男在想什么,补了一句说:“宁静的宁,志向的志。”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嘭嘭拍门,听动静来人好像还不止一个。屋内的两人都神色一凛,不约而同地看向亮着的灯,意识到现在去关灯已经来不及了。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同时朝大门看去。外面的人拍着门喊了起来:“有人吗?派出所的。”
宁志惊讶地看向刘亚男,用眼神问她外面到底是什么人。谁知刘亚男耸了耸肩,轻声说:“救人救彻底。”宁志忙将食指竖在嘴边:“嘘”。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动静,又拍了几下门,有些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开门。”
宁志站起身走出小屋,听刘亚男轻声“喂”了一声。宁志回过头见刘亚男努嘴指向他手里的**,只好将手插进裤兜里,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走回床边将破被子拉开,对刘亚男使了个眼色。刘亚男会意,拨乱头发钻进了被窝。宁志最后朝屋内扫了一圈,放重了脚步走到大门边,清了清嗓子问:“谁啊?”
“派出所的。”
宁志不耐烦地含糊嘟囔着:“都睡了。”
“耽误不了你几分钟。”门外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
宁志刚将门闩拉开,一束强光便照到了他脸上,宁志赶紧眯着眼睛扭头避开光:“干吗啊?”门外只站着一个警察,探头朝院里看:“几个人?”
“两个。”宁志话音刚落,就觉得下巴底下一阵冰凉,垂眼见一把枪抵着自己的脖子。宁志被枪顶着进了小屋,那警察跟着进屋,反脚将门关上。宁志握着**的手还揣在裤兜里,退到墙边贴着。那警察朝床上的刘亚男看去,刘亚男的大半张脸埋在破被子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宁志的裤兜。那警察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把将宁志翻过去面朝里按在墙上,“别动。”警察将宁志的右手拽了出来,死死地攥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从宁志的手心里抠了出来捏住。“你要打仗吗?”警察一手持枪顶着宁志,另一只手举起**迎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嘴里不知骂了句什么,瞪了宁志一眼,“吓我一跳,哪儿买的?”
宁志不由得笑了,又赶紧绷紧脸说:“潘家园。”
那个警察将假**丢到地上,恶狠狠地对宁志低声喝道:“贫什么?”摸出手铐将宁志双手反铐住,“蹲下!”
宁志看了眼警察手里的枪,悻悻地面对墙角蹲了下去。那个警察竟脱下帽子朝边上一丢,冲刘亚男说:“怎么处理?”
警帽从桌上滚到地上,在墙角滴溜溜打转。宁志看看那警帽,又扭头看看坐在床上慢吞吞梳理头发的刘亚男,“假的?我居然没看出来。你这身行头哪儿买的?”
“潘家园。”假警察抬脚将刚才丢在地上的假**踢进还在打转的帽子里,假警帽被假**一压,顿时静了下来。刘亚男从床上下来,整了整衣服,将手里提着的一个旧枕头丢给假警察。那人就手接过垫在宁志头上,枪口隔着枕头对准了宁志的后脑勺儿。刘亚男歪着脑袋看着宁志说:“不好意思,花钱搞不定的事对我来说都是麻烦,哪怕救我命也是一样,我不想这世上有我亏欠的人,所以……”
宁志暗暗咬牙,恨自己怎么没防着那警察是假的。耳听着假警察已经压下了**,自己的手被反铐着动弹不得,正在他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就听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假警察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刘亚男,刘亚男皱着眉摇了摇头。宁志趁他们愣神之际,迅速将头一偏躲开枪口,转了转眼珠,对刘亚男说:“不好意思,跟一个不信任我的人同乘一条船对我来说也是麻烦,哪怕是……妈的,想不起来了,无所谓了。”
只听门外来人喊着:“开门,派出所的。”
刘亚男和假警察面面相觑,不由得都看向了宁志。蹲在地上的宁志一耸肩说:“这个很难说是谁抄袭谁,我也用了很久了。”
假警察一把将宁志拽起来挡在身前,让宁志正面对着门,手里的枪紧紧抵着宁志的下颌。刘亚男看着门,想了想,抓起扮老太太用的棉外套披在身上,凑到大门前问:“谁啊,大半夜的。”
“派出所的,查暂住证。”
刚才那个假警察进来的时候只合上门没反锁,门外的人手里的手电筒的光已经漏了进来。刘亚男回头瞪了宁志一眼,对外面说:“不是刚查过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真不好意思,还得再查一次,麻烦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刘亚男打了个哈欠,说:“我都睡了,我一个女人,不方便,明天再来查吧。”
“那我们给你几分钟收拾一下。”
刘亚男只好将门打开一条小缝:“警官,我的钱包丢了,暂住证和身份证都没在,我明天就去补办。”
“把门打开。”
刘亚男无奈地将门打开,侧过身将两个警察让进院子里。两个警察一前一后进了亮着灯的屋里,跟在后面的刘亚男迅速将门一关,手里多了一把枪顶着那个后进屋的警察。先进屋的警察一抬眼见屋里有个穿警服的人,先是一愣,就见对方的枪已指着自己的鼻子。两个警察异口同声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宁志急忙举起双手:“警官,他们绑架我。”
警察见这屋内五个人有两人都拿着枪,忙说:“别乱来,放下枪,有事好商量,别把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没戴帽子的假警察用枪指着先进屋的警察,上下打量着问:“你们是真警察?”
其中一个警察说:“是,不信我拿证件给你看。”说着就朝上衣口袋摸去。刘亚男忙说:“不用,趴地上别动。”见两个警察还在犹豫,刘亚男快速将**滑出枪身,在两个警察眼前晃了一下,又快速装了回去,上好膛对准了其中一个警察的头。那两个警察一看这阵势,知道遇到了持枪的歹徒,只好慢慢俯身,同时彼此交换着眼神。
宁志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两个警察身上时,突然往前一冲,张嘴一口咬住那个假警察握枪的手腕。假警察手一松,枪掉落在地上,与此同时,宁志腰向后一拱,假警察一下失去了重心,整个人趴到宁志的背上。宁志反铐在身后的手托着那人大腿内侧,手和后背同时用力将那人扔向刘亚男。刘亚男猝不及防,被宁志丢过来的假警察砸得重心不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歪去,宁志冲过去用头和肩膀将两人撞倒在墙角。两个警察趁机赶紧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枪,分别对准了刘亚男和假警察。宁志背对着警察,退过来说:“快,有钥匙吗?帮我解开?”
警察喝道:“你也别动。”
“喂,你们怎么敌我不分?我刚救了你们。”
“你少唆,蹲那儿别动。”
“我靠,我怎么净救些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说话间,宁志两只手伸到了面前高高举起,一只手上已经打开的手铐在灯光下晃动。
谁也没看到,宁志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解开了这副手铐。两个警察一惊,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不等他们反应,宁志左右手同时击向他们的耳后,两个警察身子一软昏倒在地上。宁志就势从他们手上夺过枪,转身对准了早已瞠目结舌的刘亚男和那个假警察。宁志冲刘亚男微微笑着说:“你看这事闹的。”
刘亚男举着双手说:“你我的交易继续,同意吗?”
这女人真行,翻脸比翻书快,改变主意比翻脸更快。宁志觉得自己的笑里怎么都带点苦,迟疑地看了刘亚男一会儿,说:“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刘亚男点点头,对假警察使了个眼色。假警察倒也利索,三下五除二将那两个真警察绑了个结结实实。忙活完,他喘着气站起身有些欣赏地看了眼宁志,扭头问刘亚男:“这小子手脚够利索的,你从哪儿找来的?”
“潘家园。”
宁志摇头叹了口气,“本来挺简单的事,被你搞成这样,现在连警察都扯进来了,过一会儿他们发现少了两个人,还不得全城搜索?我说,你脑子没事吧?”宁志话音未落,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刘亚男抡圆了胳膊的一记耳光。宁志被打得目瞪口呆,举起枪对准了刘亚男。那个假警察愣了一下作势想过来,被宁志横了一眼也不敢再动。刘亚男丝毫没有理会顶在头上的枪,冷冷地对宁志说:“不是想去金三角吗?把他们干掉。”
宁志看了眼地上两个被打昏的警察,瞪着刘亚男说:“开什么玩笑?我救了你的命,你不仅不报答,反坑我一道,现在又让我杀人?要杀也先杀你!”说着话就手压下了手枪**。
刘亚男一笑,说:“要杀我,刚才我打你那一巴掌时,你就动手了。想让我带你去金三角,就把他们干掉。”
宁志说:“对不起,现在是我信不过你了,我去金三角是为了活命而已。现在这个风险有点大,我还是选择留下,然后去自首,到时候再送上你堂堂刘亚男这么大的礼盒。我这条命应该是保住了,大不了在里面蹲个十年八年,出来还是好汉一条。”
假警察一听这话,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宁志翻身一胳膊肘正切在他脖子上将他击昏。刘亚男就像没看见似的,起身就往外走,宁志追上前用枪拦住刘亚男:“别动。”
刘亚男说:“我拿点东西给你看,就在门口。”
宁志笑了笑:“大半夜的,你一个女人出去不安全。”
刘亚男一耸肩,斜靠在门框上,“那有劳了。”抬手指着屋外墙根丢着的一个破旧沙发垫子说,“就在那儿。”
宁志迟疑地看了刘亚男一眼,走过去用脚踢了下那个垫子:“这个?”
刘亚男点点头。
宁志左右看看,将垫子提溜起来,就见两个油纸包从垫子里滑了出来。宁志眼前一亮,捡起来撕开一个小角迎着月光看了眼,又闻了闻,不可思议地看向刘亚男。
刘亚男粲然一笑,等宁志进了屋,她将门关好,没事人似的对着窗户伸了个懒腰。宁志看着手上的两个油纸包,不可思议地问:“你就把货扔在门口?”刘亚男转过身活动着肩膀说:“这是最新的配方,目前就这两包,你我各带一包,送到云南,然后我们一起去金三角。”
宁志看看刘亚男,又看看手里的货,低头沉思起来。刘亚男接着说:“这批货,如果找到识货的人,够你吃下半辈子。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货,看看和你平时运的那些有什么不同。”
宁志揪起油纸包的一角,正打算撕开,又停了下来,拿着那包**在手里掂了掂,疑惑地问道:“人家都是从云南带货到这里,为什么你的货反要带回去?”
刘亚男开始活动颈椎,“研制出这个配方的人死了,配方没人知道。我们在云南有个人,这个人能靠这两包货搞出配方来,然后拿配方到金三角批量生产就好了。”说完她拉紧领口,双手抱着肩膀搓了搓,“快点决定吧,有点冷。”她拉开桌子抽屉找出纸笔,写了一个号码和一个地址,“同意的话,到这个地方打这个电话。”
宁志扫了眼那张纸,拿着两包货,低头沉默了一分钟,看着刘亚男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眼纸上的地址和号码,找出打火机将纸点燃,呆呆地看着火苗很快将那张纸化为一片薄灰,这才站起身,用鞋底将那片薄灰碎,长长地舒了口气。
刘亚男冲宁志伸出手说:“那么,不见不散?”
宁志伸手与刘亚男握了握。刘亚男拿着另外一包货,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二人匆匆走出了那间小屋。出了院子不远,走到转角处停着的一辆车前,刘亚男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那个小院。手下凑上来问:“姐,就这么让那小子拿着货满世界跑?”
刘亚男笑了笑,“你暗中跟着他。”那人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刘亚男一把将他拽住说:“我警告你,他可练过,你要是被发现了,知道什么后果吗?”
那人吸了吸鼻子,“放心吧。”他拉开车门拿出一套衣服匆忙换好,将车钥匙递给刘亚男,“姐,那我去了,你路上当心。”
刘亚男点点头,上了车,发动引擎,将车驶过前面的弯道,很快消失公路上的车流中。
三 我怀疑他变节(3)
3
几天后,刘亚男出现在一个陕南小城的咖啡厅里。她静静地坐在一张桌前,等服务员将她要的咖啡摆放在面前,微笑着向服务员轻轻地道了声谢,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透过热咖啡冒出的白色雾气,只见一个男人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那人脚上拖着一双布鞋,穿着一身领口袖口衣襟都已发黑的牛仔服,驼着背,耳后还夹了一根烟,一进门便伸着脖子眯着双眼不知在四处踅摸什么。他这副邋遢样出现在这里,吸引了咖啡厅内所有人的注意。那人似乎对被众人瞩目的状态很满意,嘬着牙花挑衅地扫视了所有人一遍。他的目光所到之处,每个人都快速避开他的眼神,他很满意地扯着嘴角邪笑了一声。这时,他的目光停到了刘亚男身上,刘亚男却根本没用正眼看他。男人冲刘亚男挥手打招呼,刘亚男依然没有理会他。男人有些尴尬,他推开迎上来的服务员,走到刘亚男桌前,拿出一张房卡放到刘亚男面前:“房间准备好了,你可以随时上去休息,放心吧,这里是陕南。”
这时,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走过来问:“请问先生用点什么?”不等那人回话,刘亚男说:“不用,他马上就走,你去忙你的吧。”经理看看刘亚男,又瞥了眼那个男人,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
刘亚男看了眼房卡,眼皮也没抬地问那人:“你让我放心什么?”
男人抓抓头,说:“不,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
刘亚男冷冷地笑了笑,不依不饶:“我需要担心什么?”
男人一时语塞,愣在了那里。
刘亚男笑着扬扬房卡:“多谢。”
男人指了指座位问:“我能坐下来吗?”
刘亚男斜着眼看了男人一下,说:“坐下来就是有事要和我谈,谈不妥你回去怎么交代?我要是你就马上离开这儿。”
男人不屑地笑了笑,大模大样地一屁股坐在刘亚男的对面,把耳后夹着的那根烟叼在嘴上,划了根火柴将其点着,随手将燃烧的火柴甩灭丢在地上,对着刘亚男喷了一口烟说:“没事没事,就是好久不见,好不容易来了,你又忙,不方便见我老板,所以他托我带些话。”
刘亚男对着面前的烟雾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回去告诉你老板,这次我只是路过,有什么话等我下次来再聊吧。”
男人又抽了一口烟,说:“是这样的,我们知道你是带一批样品去那边。我老板的意思是,看看你能不能赏点给我们也玩玩,万一我们折腾出来,也省得你来回跑了不是。”他嘴里的烟雾和着他说的话一起喷到刘亚男的脸上。刘亚男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眼里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冷冷地看看对面的人,点点头:“好主意。”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丢在桌上,“东西在酒店健身房更衣室的储物箱里,都给你们了。”刘亚男起身将房卡放到男人面前,“一个星期以后我来收货。”说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对吧台打了个响指,“埋单。”就朝外走去。
男人一愣,急忙起身,想拦刘亚男,追了两步回头看看桌上的钥匙,犹豫了一下,回到桌前拿了钥匙。他握着手里的钥匙一抬头,见刘亚男已走出了咖啡厅,一咬牙,不知嘴里骂了句什么,跟着追了出去。男人冲出咖啡厅,跑着赶了几步追上刘亚男,说:“不是这个意思,是我不会说话。”正说着,就见前面一辆车在路边停下来,一个剃着板儿寸、圆头圆脑的男人从车后座下来,门也顾不上关,脸上堆着笑朝刘亚男迎了上去:“刘姐。”
刘亚男停下脚步,打量了那来人一眼:“哟,江金九江大老板,按您的吩咐,东西交给你那个兄弟了。”
江金九脸上的肉抽了两下,笑着说:“啥大老板,叫我老九就行了。”他看了眼刚刚追上刘亚男的那个自己的手下,问:“咋了?”
那人满脸怯意,嗫嚅着:“九……九爷。”将手里的钥匙递过去说,“刘姐说样品都给我们了,一个星期以后来收货。”话没说完,就挨了江金九一记窝心脚,倒在地上。江金九指着手下骂:“你个驴日的吃了豹子胆,谁的东西都敢要,赶紧还给刘姐,还不掉我把你两只胳膊当街卸了,还完再给刘姐赔不是,刘姐皱一下眉头,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塞你肚子里。”
那人满脸惊恐地看着江金九,才知道自己闯祸了,赶紧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用膝盖“走”到刘亚男脚边,将钥匙高高举过头顶:“刘姐你饶了我,饶了我,饶了我。”
刘亚男冷冷地瞥了眼跪在脚边的男人:“我刚劝你不要坐下来,你不听,现在让我收回我送出去的东西,你当我是什么?”
那人不知所措地扭头看江金九,见江金九别过脸点烟,知道自己的祸事闹大了,眼泪鼻涕顿时一股脑儿流了下来,泣不成声地对着刘亚男连连磕起头来。刘亚男扭头看着江金九,伸出一根手指:“记住,一个星期。”说完她要走,江金九急忙拦在刘亚男面前:“刘姐,别,当着我兄弟,你给我个面子行不?”
刘亚男抬起眼皮冷冷地看了江金九一眼,江金九愣了一下,忙让开路。刘亚男迈步朝街对面走去,江金九跟在刘亚男身边,连连抽自己耳光:“我错了行不行?刘姐……”说到这儿,他看到自己几个手下跟了上来,忙一瞪眼喝道:“跟着我干球?”说完一指还在街边磕头的那个说:“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前把他两只胳膊给我卸下来。”跟上来的几个人一对视,转身将那人拖到个没人的墙角围住拳脚相加,那人只叫了几声便没了动静。
江金九见拦不住刘亚男,忙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心急火燎地等着电话接通,电话通了,他舒了口气:“包总,你快帮我说说情吧,刘姐把样品全给我了,说一个星期以后来提货……好……好。”
江金九追了两步,把手机递给刘亚男:“刘姐,接个电话,是包总。”
刘亚男这才停下脚步,瞥了眼电话,冷笑了一声:“我就说你哪儿来的狗胆,原来和包总勾搭上了。”江金九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干笑着说:“真不敢,你们都是大老板,我们就是跟着混条命活活,您还是……”拿着手机对刘亚男凑了凑。
刘亚男接过电话说:“包总,好久不见……呵呵呵……你客气了……那好吧……好。”很快刘亚男就把电话递了回来。江金九捧着电话又寒暄了几句,收起电话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说:“我们边吃边聊吧。”
刘亚男摆摆手,往后看了一眼说:“不用了,就这个咖啡厅吧,有点累了,说几句我得上去休息了。”
江金九前后看了看,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好。”
两人回到之前的咖啡厅门口,江金九抢在前面,到门前回身对刘亚男说:“刘姐等等,我清个场,清静点好谈事。”说完对身后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几个手下横着膀子冲了进去。刘亚男鄙夷地瞥了江金九一眼,双手抱在胸前极不耐烦地左顾右盼。不多时,咖啡厅里的客人已被江金九的手下“请”了出来。江金九朝里面张望了一眼,满脸堆笑地冲刘亚男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进门,江金九掏出一沓现金丢在吧台上说:“今晚这里我包了,别再让人进来了。”马上回身又换回笑脸,将刘亚男请进了包厢。刘亚男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江金九谄媚地递上一支烟,刘亚男抬手推开说:“你的烟我可不敢抽。”
江金九忙说:“刘姐,我怎么敢给你下料?”
刘亚男自顾自地摸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口:“有事快说,我累了。”抬头见悬空的电视机里放着动画片《猫和老鼠》,将头往沙发上靠了靠,看了起来。
江金九无奈地对包厢外的人摆摆手,很快那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人被拖了进来。江金九看了眼刘亚男,骂骂咧咧地朝地上的人狠踹了几脚。刘亚男专心地看着电视,时而抿嘴一笑,似乎对江金九等人视而不见。江金九见刘亚男不为所动,一咬牙说:“好了,把他胳膊给我卸了。”他的手下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了一片,吃惊地看着江金九。江金九一瞪眼:“愣着干什么?这就是对刘姐不礼貌的下场,让你们长个记性。”
那几个手下只好将地上那人的一只胳膊拽直,再次看向江金九,等他最后的命令。那男人早已满脸是血,奄奄一息地说:“刘姐饶命,饶命啊。”刘亚男扭头瞥了眼那人,将烟灰掸到烟缸里,接着看电视。江金九呼了一口气,左右看看,从角落里抄起一个灭火器抡了几下,“刘姐,我的兄弟不懂事,我这就卸他胳膊给你赔罪。”说着举起了灭火器,对准那人的胳膊,却迟迟没有落下。刘亚男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被动画片逗得咯咯地笑了起来。江金九咽了口口水,一咬牙将灭火器狠狠地砸了下去,只听到一声骨节断裂的脆响声,那人叫都没叫一声便昏了过去。江金九伸着脖子咽了口唾沫,喘着粗气看向刘亚男,刘亚男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电视。江金九再次举起灭火器,用发颤的声音说:“另一只胳膊。”那些人全然没了之前清场时的那股霸气,大气也不敢出地将那人的另一只胳膊拽出来抻直。江金九深吸了口气,正要砸,刘亚男突然说:“等等。”江金九一听,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刘亚男说:“那不行,得罪了亚男姐,该受的罚一定要受,今天你别拦我。”
刘亚男探头往地下看了一眼说:“不拦你,可是他人都昏过去了,也觉不出疼,觉不出疼能长什么记性?”
所有人愣在了那里,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刘亚男。刘亚男抽了口烟,接着看起电视来。
到这一步,江金九反倒平静下来,舒了口气,活动了下脖子和肩膀,眼里冒出一丝骇人的杀气,淡淡地对手下吩咐道:“把他弄醒。”一人拿起桌上开了盖的酒,向那人的头浇了下去。那人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形,五官很快因为疼痛扭曲成一团。江金九不等他叫出声,猛地举起灭火器朝他另外一只胳膊砸了下去。那人翻着白眼脖子朝后一挺,再次昏死了过去。江金九将灭火器丢在一边,抄起桌上的半瓶酒,仰起脖子猛灌了几口,咧着嘴呼了几口气,将瓶中剩下的酒朝地上昏死过去的那个男人的脸泼过去,“昏了,就觉不出疼,觉不出疼就长不了记性,对吧,刘姐。”
地上那人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怎么听也不像是人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刘亚男将手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皱着眉头说:“这么吵,怎么聊天?”
江金九对手下摆摆手:“你们把他弄走,我和刘姐谈点事。”包厢安静下来后,江金九甩了甩手坐了下来。刘亚男看了眼江金九,笑了笑:“说吧。”
江金九又打开一瓶酒灌了几口,长长舒了口气:“周亚迪回来了。”
“我知道。”
江金九咬了咬嘴唇:“包总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和他合作。”
刘亚男斜眼看着江金九,问:“你什么时候成他的说客了?”
江金九叹了口气:“也就是你路过这里,不然哪有机会和你谈?包总很有诚意,他答应不管胡经给你开什么条件他都能翻倍。我是小人物,就是希望能促成这件事,分点汤喝喝。你知道胡经那个人很独,根本不会跟他不熟的人做生意,他拿到配方以后,哪还有我们的事?”
刘亚男一撇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金九看了眼包厢的门,垂下眼皮,几乎是用低三下四的口气说:“希望亚男姐能赏口饭吃。”
刘亚男想了想,说:“下次吧,这次我已经答应了胡经,答应的事怎能说变就变?”
江金九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慌了,哀求道:“亚男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再拿不到好货,我在这儿可就待不下去了。”
刘亚男依然冷冷地说:“我说了,下次。”
江金九还想说什么,抬眼见刘亚男又冷又硬的神色,沮丧地垂下脑袋说:“那就是一点机会也不给了?”
刘亚男站起身:“说完了吗?说完我要回去休息了。如果想要那批样品尽管去拿,明天我要离开,一个星期后回来收货。如果你不要,那我就带走。”
江金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偷偷看了几眼刘亚男,突然咬着牙说:“这样的话,那你离不开了。”
刘亚男看了眼江金九,笑了笑:“我试试吧。”起身推门走出了包厢。
包厢门外的人有些茫然地看着刘亚男出来,急忙冲回包厢,只见满脸杀气的江金九腾地坐起来,拿起茶几上的酒瓶一把摔在墙角,砸得粉碎。推门正要出咖啡厅的刘亚男听到摔瓶子的声音,冷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朝街对过儿走去。等江金九带着人走出咖啡厅时,刘亚男早已没了影子。一个手下看着黑漆漆的街道,啐了口唾沫:“九爷,你一句话,兄弟们保证把那娘儿们大卸八块。”江金九看了眼说话那人,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丢人哪,几个大老爷们儿惹不起一个女人……对了,憨娃咋样咧?”
“得养几个月了。”
江金九又叹了口气:“送五万块钱过去。”
“真的放那个娘儿们走?”
江金九一脸苦笑说:“她连包总都不放在眼里,你觉得我们能拦得住她?”
那个手下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我们把样品拿来照着做。”
江金九喃喃地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是做不出来,一个星期以后她来提不到货,我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现在样品在我们手上,我们拿着送给包总去。”
江金九摇头说:“这事在我们眼里比天大,在包总眼里不叫事,你觉得包总会因为这点事和刘亚男结梁子?他要这样品是不想那边的其他人把生意搞大抢了他的风头罢了,哪会在乎我们的死活。”
听到这话,那个手下急得一跺脚:“那就这么算了?已经半年没人给我们供货了,这可是我们翻盘的最后机会了,包总不是答应我们只要办成了就给我们供货吗?要是错过了,我们就真的啥都没了。”
江金九摊开手掌,掌心里正是刘亚男留下的那把钥匙,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皱起眉头骂道:“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样品?”
宁志走进的这个火车站很小,深夜时分的候车厅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木讷地坐在长椅上发呆或打着瞌睡。宁志进去前在外头站了一支烟的工夫,见几个跟他打扮差不多的背包客过来,才跟在他们后面进了站。角落里一个值勤的警察只是抬起头扫了他们一眼,继续翻手中那本杂志。宁志走到售票处,柜台的玻璃窗紧闭着。两个女售票员正趴在桌上闲聊,她们看到了窗外的宁志,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宁志只好敲了敲玻璃窗,其中一个瞥了他一眼,接着跟同伴说话。宁志赔着笑脸凑近玻璃窗:“买票。”
售票员极不情愿地拉开玻璃窗,不耐烦地丢出一句:“车上去补。”不等宁志多问什么就哗啦一声又拉上了窗户,迅速换回笑脸去跟同伴聊天。
宁志无奈地转过身,见警察正朝他看,对警察苦笑了一下。警察说:“一会儿上车去补吧。”
宁志看着墙上的挂钟问:“车还有多久到?”
警察也瞥了眼钟说:“快了,十分钟。”目光就飘回来落到了宁志的包上。宁志知道在警察眼里看谁都可能是坏人,垂下眼皮略一思量,将双肩包卸了下来,提到警察的桌上一放说:“警官,我的包在这儿放一下,我去上个厕所,太大了,带着不方便。”
警察指着西北角的存包处说:“那边是存包的。”
宁志捂着肚子说:“那不还得给钱吗,帮个忙,很快,两分钟。”就要往洗手间走。警察说:“丢了我可不负责。”宁志咧嘴一笑:“没什么值钱玩意儿。”警察说:“丢了是小事,万一有人给你往里面塞东西,到时候你可说不清。”宁志停下脚步转过身,眨眨眼说:“这还有人倒给塞东西?这地方人也太好客了!都塞些什么?”
警察还没答话,长椅上一个操着当地口音的乘客说:“塞毒品啊,搁到你包里头,你不晓得的,等你带过去人家再拿回去,路上要是被查到,你就麻烦了。”
宁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啊?那……那我还是自己带着吧,带着那个被抓住得被枪毙吧?”
“自己看好自己的行李。”警察从桌上拎起包想还给宁志,劲儿使过了,包在空中晃了半圈,“这么大个包这么轻?装的什么东西?”
“都是些换洗衣服。”宁志接过包要拉开拉锁,“我打开你查查。”见警察并没有拦他的意思,只好假装拉锁被卡住,拉倒一半停了下来又来来回回地拉,嘴里嘟囔着:“靠,这破包,又坏了。”
正在这时,车站的工作人员打开通往站台的门喊:“去昆明的排好队,车要到站了。”警察站起身警惕地观察着往进站口移动的几个乘客。两个农民工打扮的人走进大厅,他们背着打包的铺盖,进来第一眼就看向警察,见警察正在查宁志的包,神色顿时慌张起来。警察一眼便看出那两个人脸上的紧张,一边走过去一边指着那两个人问:“你们两个去哪儿?”
那两个人异口不同声,一个说“昆明”,另一个说“玉溪”。
警察冲他俩招了招手说:“过来,看一下身份证。”
那两个人一怔,不仅不跟警察过去,反倒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副要随时逃跑的样子。警察见状,知道遇到了情况,忙喝道:“别动。”那两个人扭头便向外跑,警察跟着追了出去,边跑边用对讲机呼叫支援。
宁志舒了口气,冲警察的背影喊:“警官,我的包还查吗?车到站了。”
警察哪还顾得上宁志,摆摆手三两步冲出了大厅。这车站不大,但站外的广场不小,虽是深夜却被灯火照得亮若白昼。那两个人没头没脑地跑到广场中央,顿时成了整个广场的焦点。四面赶来支援的两个警察和两个保安很快将他们围了起来。两个人见无路可逃,举起双手大喊道:“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
两个人被带进了车站的值班室后,蹲在了墙角。警察将二人的行李翻了一遍,除了铺盖和随身的衣物用品外没有任何可疑物品,又按照两人的身份证联系了原籍,也没查出一点问题。审问的警察似乎有些失望,将这俩人的证件摔到桌上:“没事?没事你们跑什么?”
其中一人偷眼看了看警察,怯生生地说:“来……之前……在车站找了个女人……”
警察忍着火瞪了这俩人一眼:“走吧。”
哪知那二人对视一下,不敢动。警察说:“愣着干什么?赶紧走。”这俩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收拾起东西出了值班室。一人掏出烟用颤抖的手塞进嘴里,连划了几根火柴也没点着,好不容易划着一根,还没来得及点,便听警察在身后喝道:“外面抽去。”俩人急忙转身对警察鞠了一躬,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大厅,在广场边的一棵树下蹲了下来,又回头看了看,见警察并没有跟来,这才点着烟抽了两口。一人对着树后的暗处说:“没事了。”暗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嗯。”接着丢过来一卷钱。二人摸索着捡起那卷钱,借着微弱的光线大概点了点,相互一笑,将钱塞进了衣服,站起身狠吸了几口烟,然后将烟丢在地上踩灭,返回了候车大厅。
一直躲在暗处的那人目送着二人进了大厅,摸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送他上昆明的火车了……好的……放心吧亚男姐,这条路咱熟,又都是咱的人,货丢不了。”这时火车开始鸣笛。那人伸出一只手将手机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长长的笛声通过话筒传到了陕南一家酒店客房内刘亚男的耳朵里。房间内的灯都关着,站在落地窗前的刘亚男看着窗外斑斓的灯火,微微地皱了皱眉头,看了手机屏幕一眼,不耐烦地将电话挂断丢在床上。谁知床头客房的电话又不识相地响了起来,刘亚男上前接起电话:“哪位?”
“不好意思刘女士,打扰了,这里是前台。有位姓江的先生说想见您,说有东西要给您。”
“太晚了,我休息了。”刘亚男挂了电话,走到落地窗前,垂下眼皮略一思量,看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三 我怀疑他变节(4)
4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有露头,刘亚男便已经洗漱完毕,穿了身轻便的运动服,舒展着肩背来到了酒店的健身区。时间还早,偌大的健身区里只有一对外国夫妇在跑步机上慢跑。刘亚男环视了一圈,就见江金九叼着一根烟从休息区的长椅上站起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亚男姐,早啊。”
刘亚男冷冷地点点头:“这么巧?”盯着江金九嘴上的烟皱起了眉头。江金九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侧着脑袋将烟头吐到地毯上用脚踩灭:“我在等你。”说着话掏出钥匙双手递了过去。
刘亚男厌恶地看着地上的烟头碎末,没好气地说:“不要了?”
江金九伸着脖子咽了口唾沫,指指座椅:“能……聊两句吗?”
刘亚男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快一点,我赶时间。”
江金九急忙帮刘亚男扶椅子坐好,对门厅处的服务生大声喊道:“服务员,来个饮料,最贵的。”说完赶紧换了笑脸,毕恭毕敬地把钥匙放在刘亚男面前:“亚男姐,看在以前的交情上……”
刘亚男急忙打断他:“我们没什么交情。”
江金九有些尴尬:“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帮你带过货。”
刘亚男淡淡地说:“我付过钱的。”
江金九连连点头:“是是是,而且亚男姐出手大方,我来一是还钥匙,二是希望亚男姐能给我指条明路。”
刘亚男打量了几下江金九,笑了:“这种事,你应该找包总。”
江金九的脸僵了一下,挤出一丝笑说:“我们这种小人物哪有机会见他,自从周……周家在那边倒了台,我们就像丧家狗一样到处不受待见,胡经……**也信不过我,不愿意发货给我。这已经一年没进账了,我们这么多弟兄都要吃要喝的。”
“一年没进账,你的人还愿意跟着你,你九爷有本事。”
江金九哭丧着脸说:“姐姐啊,你就别挖苦我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这帮弟兄都仗义,所以,只要亚男姐给条路,我们这些人的命就是你的了。”
听到这儿,刘亚男眼前一亮,抬起眼皮看了眼江金九,咂摸了一下嘴,面露难色地说:“可你们是包总的人,我说多了,不合规矩吧。”
这时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江金九不等服务生走到桌前,上前两步将托盘上的饮料取了下来。服务生愣了一下,只好将玻璃杯放在桌上便离开了。江金九拿着饮料瓶拧了两下愣是没拧开盖儿,脸上不觉有些尴尬,憋了一口气抻着脖子使足了劲儿,憋得脸红脖子粗,瓶盖儿还是纹丝不动。刘亚男从江金九手中接过饮料,手掌在瓶底轻轻拍了一下,然后用三根手指就将瓶盖儿打开了。她缓缓地将蓝色的汁液倒进玻璃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嗯,味道还不错,什么牌子?”伸手拿起瓶子去看标签。
江金九甩着手腕赔笑道:“最贵的,肯定是进口……”话没说完,就看到了饮料上的中文标签,愣了一下,赶忙改了话题:“包总就是听说你路过这里,想让我试试看能不能说动你。他答应我只要说动了你,就给我供货,我没别的办法,只能不知死活地试试看。昨天晚上,我一时着急说了不该说的气话,亚男姐千万别介意。我也知道这事我办不了,正好你在这儿,为了我那帮弟兄,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只要你亚男姐一句话,就救了我们了。我江金九是诚心诚意地求亚男姐给指条明路走的,你就当是做善事可怜我们吧。”
比起江金九的话来,刘亚男好像对那瓶饮料更感兴趣,她仔仔细细地去看瓶身上的字。江金九也不敢再催,沉默了好一会儿,刘亚男才说:“这样吧,带两个人帮我一起把这批货送到地方,我介绍个新老板给你,看看他愿不愿意帮你。”
江金九喜出望外,急忙站起来给刘亚男鞠躬:“谢谢亚男姐,大恩大德……”
刘亚男伸手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行了,去把货拿来,我们走。”
“现在?”江金九迟疑了一下直起腰,抬头一看,刘亚男已走到一台跑步机前,调好设置上了机器慢跑起来。江金九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举起刘亚男喝剩的饮料一仰脖,咕噜咕噜全灌进了肚里。
江金九像是生怕刘亚男反悔,一直陪着刘亚男锻炼完,又陪着吃完早餐,候在刘亚男的客房外等她洗澡换完衣服提着行李出来,毕恭毕敬地接过行李,才赔着小心问:“没……没啥变化吧?”
“什么变化?”刘亚男满脸茫然。
江金九笑着说:“没……没啥,车准备好了,亚男姐,这边请。”
刘亚男随江金九走出酒店,一辆车正停在酒店旋转门的门外,车的轮眉上还在滴着露水。江金九小心翼翼地将刘亚男让到后座坐好,自己钻进副驾驶的位子,将车门一摔,指着前方对司机说:“走!”
江金九坐在副驾驶位子上,脸上忍不住一直洋溢着喜悦之色,他不断讨好地回头对后座的刘亚男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路边的风景。刘亚男默默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江金九的解说。一直出了城区,江金九见刘亚男根本不理会他,尴尬地笑笑说:“亚男姐,我多句嘴,不知道你给我引荐的老板是哪位?”
刘亚男依旧盯着车窗外:“胡经。”
江金九听到这个名字一愣:“可是……**一向不信任外人的。”
刘亚男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也知道周亚迪要回去了,以前你一直和他们家合作,为什么不去找他?”
江金九一撇嘴:“别提了,就是因为以前一直接他们家的货,所以他倒台以后所有人都不发货给我们。现在**和包总在那边势力那么大,他回去能管什么用?而且我听说……我听说那边几个老大都在准备要他的命了。”
刘亚男笑了:“你消息很灵通嘛。”
“圈子就这么大,有点什么事还不是传得到处都是。”
“我只负责介绍你们见面,至于到时候他愿不愿意跟你合作,那还要看你自己。”
江金九把胸脯拍得山响:“知道,就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我老九再没本事,出货速度还是数一数二的……再说是你亚男姐介绍的,这面子谁也比不了。”
“怎么,你不怕他见到你杀了你?你以前可是周家的人。”
江金九又是一愣,忙赔着笑脸,有些含糊地说:“怎么会怎么会,亚男姐的面子,**不会不给吧?”
刘亚男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问道:“多久能到?”
江金九见没有得到答案,有些心不在焉:“我和我这个兄弟换手开,明天天亮以前就能到。”
刘亚男取了一支烟叼在嘴上,江金九立刻帮她点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刘亚男的脸色:“想不到能和亚男姐一起做事,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对了,**……不会那么介意我以前给周家干过活儿吧?”
刘亚男说:“见到他不就知道了。”
江金九一听有点慌,可见刘亚男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好坐了回去。他心神不定地摸着下巴,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回头,却见刘亚男已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只好作罢。
一过秦岭,气候明显变暖,两旁的植被也由荒芜的枯黄色变成暗绿色。蜿蜒的盘山公路仿佛一条黑色巨蟒安静地缠绕着群山,当海拔超过两千米时,之前飘在天空中的云朵渐渐地沉了下来,就浮在不远的前方,好像爬过下一个弯道便触手可及。江金九根本没有心思欣赏这难得的景色,时不时地偷偷回过头看后座的刘亚男。不知多少次,他再次回过头时,闭着眼的刘亚男突然说:“你要是怕,就回去吧。”
江金九以为刘亚男睡着了,这一开口说话把他吓得一激灵。一股血直冲脑门儿烧红了整张脸,毕竟被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当众揭穿自己心里那点事,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哪怕那个女人是刘亚男。江金九干咳了两下,抓抓腮帮子说:“亚男姐,我还是想跟着你混。”
刘亚男依旧闭着眼默不作声,以至于江金九开始怀疑刚才听到她说话是自己的错觉。正当他迟疑之际,刘亚男睁开了眼,看了江金九一眼,微微一笑:“我不喜欢那个‘混’字。”挥手把江金九嘴边的解释挡了回去,接着说:“而且,我习惯单干的。”
江金九索性探过半个身子,“亚男姐,别人你可以信不过,但我老九这么多年……”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眼这一路上都默不作声的司机。这个小动作落到了刘亚男眼里,她笑了。江金九一伸脖子,拍拍司机的肩膀:“这是我最信得过的兄弟了,跟了我六七年,今天不妨交个底。一直以来周家愿意给我供货,不光是因为我出货快,最主要是因为我靠得住,每年我都会弄个缉毒警交给他们,而且由周家点名,点到谁,我就把谁给他们弄过去。这事,连我这个跟了我最久的兄弟也不知道。”说着又拍了拍司机的肩膀。
刘亚男淡淡地瞥了江金九一眼,若有所思。
江金九见托出这么大一个秘密居然还是没有打动刘亚男,不禁有些慌乱:“亚男姐,这事警察迟早会知道,现在周家又倒了,如果胡经那边再把我当仇人,那我真是死路一条了,你帮帮我吧。”
刘亚男摸出瓶水打开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你不用太担心,你刚入行的第二年,就杀了跟你抢生意的陈大嘴一家。四年前你发现陈大嘴还有个私生女,又跑去把人家绑到山里,从此没了影子,我估计连全尸都没了吧?”刘亚男说得轻松,可江金九不轻松了,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刘亚男。只听刘亚男接着说:“一年前,你听说宝鸡有个人从周家接了一批货,你瞒着周家,又去给人灭了门。你这股狠劲儿,胡经恐怕也自愧不如,我觉得他知道了这些应该挺欣赏你的。”刘亚男见江金九瞠目结舌的样子,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江金九咽了口唾沫:“亚……亚男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
刘亚男笑了笑,“你以为把帮你干脏活的人都清了,就天不知地不觉了?”话锋一转,“我有点纳闷儿,这种事你为什么还瞒着大家?大张旗鼓地干,干完了以后不就没人敢招惹你了吗?”刘亚男说完顿了顿,突然一拍司机的肩膀:“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那个司机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本来神经紧绷,冷不丁被人一拍,吓得浑身一颤,车头一偏朝路肩冲去,好在他反应快,及时扭正了车身,不然从这种地方摔下去,肯定车毁人亡。刘亚男笑着扫了眼江金九,接着对司机说:“九爷说你是他最信得过的人,我信,九爷对你是真好,这么多事都没让你知道,就是为了保护你,你要是对不起他,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那个司机连连点头,额角渗出黄豆大小的汗珠,一颗接一颗顺着腮帮子往下淌。江金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用颤抖的手点了支烟,默默地抽了好几口,才擦擦额头上的汗说:“你说,胡老板真的会欣赏我吗?”
刘亚男笑着点点头:“我觉得会。”
江金九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亚男姐,我不会忘了你的恩情,我这辈子……”
刘亚男打断他说:“好了,好听的话留着说给胡经吧。”说完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江金九回头看看刘亚男,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缩回脖子坐正,就听刘亚男懒洋洋地说:“你要是想灭我的口呢,这个地方不错。”
江金九像是被电到了一样,浑身一震,嘴唇哆嗦了半天,急忙挣起来探着身子说:“亚男姐,可不敢开这玩笑,我老九……”闭着眼的刘亚男伸手打断了他的话,江金九不敢再说,擦擦脖子上的汗坐了回去。他靠在椅背上,脖子上的颈动脉突突地跳着,失魂落魄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车外苍翠的群山。
四 金三角,我来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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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北京大概是最萧条的时候,所有的植物都干巴巴的,好像它们从来都不曾绿过,即便是那些公园里常绿的针叶树木也像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加上落满了灰土,更显得死气沉沉。只有到了晚上,夜幕将一切笼罩,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才让在冬天蛰伏的人们感受到一点生气。然而,这一切对徐卫东而言只不过是办公室窗帘后面的一个背景而已,屋里的灯都关着,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除了会客区的一排沙发,其他基本都隐藏在黑暗中。他站在窗前,窗户开了一条缝,冷风顺着那条缝呼呼地钻进来,像刀子一样锋利。徐卫东两手搭着窗沿,窗台下暖气片释放出的热气暖烘烘地温暖着他的手心。等手心存了一些热气,他便交错双手互相揉搓,将那些热气均匀地涂抹到冰凉的手背上。他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时而会收回远眺的目光,看一眼手表。当手表的指针指向十点时,响起了敲门声。他回头看了眼办公室的门,想了想走了过去,拉开门。门外的老叶小心地观察着徐卫东的脸色,显得有些紧张。徐卫东让开身子:“进。”
老叶点点头,走进了徐卫东的办公室,轻车熟路地走到会客区的沙发边,但还是像是第一次来似的,打量着徐卫东办公室里的布局,以此缓解自己的紧张。等徐卫东关好了门,老叶问道:“吃过了吗?”
徐卫东看了眼老叶,没有接他的寒暄这茬儿,开门见山地说:“确定了,我这边前两个月派去那边的三个人,都牺牲了。”
老叶反应了一下,思路很快回到正题:“牺牲……是暴露还是……”
徐卫东指指沙发,又指了指茶几上的烟和泡好的茶。老叶会意地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端起温度正好的茶喝了一口。徐卫东坐在老叶的对面揉着太阳穴说:“周亚迪要回去了,帮派之间斗得很厉害,枪战死伤在所难免。”
“详细情况掌握了吗?”
徐卫东轻轻摇摇头:“宁志暂时还没有消息?”
老叶看了眼徐卫东,小心地说:“应该……已经逃脱了。”
徐卫东皱了皱眉头,抬起眼皮看着老叶:“你还是认定他是变节?”
老叶避开徐卫东的目光,端着茶杯说:“至少他没有按照计划行事,完全摆脱了我们的布置……我现在担心安排过去的其他人会因为宁志而暴露。”
徐卫东默默地点了支烟,将自己隐没在黑暗里,只有一个烟头忽明忽暗。老叶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脯说:“这是你我首次合作,现在却搞成这个样子,宣布失败吧,咱们重新研究研究。”
徐卫东在黑暗中说:“我不同意。”
老叶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我要重新部署,两个月,就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要施行新计划。”
徐卫东从黑暗中探出身子,看着老叶说:“我们要相信自己的战士。”
“你这是感情用事。”老叶避开徐卫东的目光,像是鼓足了勇气说出这几个字,但说话的声音还是越来越小。
徐卫东再次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烟头亮了一下,说:“我还有牌。”
云南的深山里,一列火车像条巨龙呼啸着一头扎进前方的一个隧道中。宁志抱着背包蜷缩在这条巨龙身体中的一个角落里昏昏欲睡,他用身体将背包挡在身后的角落里,脑袋鸡啄米似的点着,打着盹儿。一个列车员从前一节车厢走来,一边避让着过道里东倒西歪的旅客,一边大声喊:“还有少量卧铺,有需要的乘客吗?卧铺,卧铺。”角落里的宁志浑身一激灵,清醒了过来,第一时间检查了一下身后的背包,然后用力搓了搓脸,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那个列车员走到车厢连接处:“卧铺,卧……”一低头扫了眼睡眼惺忪的宁志,停止了吆喝,走到下一节车厢,继续吆喝起来。宁志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就感觉有人拍他的肩膀,回过头一看,是一个警察。那警察叼着一支烟对宁志晃了晃拇指:“借个火。”
宁志摸出打火机递到警察面前,警察没有接打火机,而是递给宁志一支烟。宁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警察点着烟抽了一口,将打火机还给宁志,伸着脖子看了眼黑漆漆的车窗外,随口问:“哪儿下?”
宁志点着烟,说:“终点,昆明。”
警察点点头,看着车窗外默默地抽着烟,不再言语。宁志说:“你们乘警也挺辛苦的,一天到晚都在火车上。”
警察看着窗外,摇头笑笑:“不,我不是乘警,我是出差的,和你一样,乘客。”
宁志点头,低头用余光扫了眼脚下的背包。警察打量着宁志问:“你去昆明是……打工?”
宁志摇摇头:“不,打算从昆明出发,去拉萨。”
警察似乎来了兴趣,再次打量了一下宁志,目光落到他脚下的背包上:“哟,徒步?”
宁志点点头,抓起地上的背包,拉开拉锁,从里面拿出一瓶水递给警察:“喝点水?”
警察朝包里扫了一眼,摇摇头:“我这两天胃不行,得喝热的,你喝你的。”宁志将敞着口的包丢到脚下,拧开矿泉水灌了几口。
警察皱皱眉,问道:“昆明到拉萨?这个季节合适吗?”
宁志眼睛一亮,说:“这个季节风景更独特……对了,我小时候就想当警察,除暴安良、主持正义,后来没考上,视力不达标。”说着笑了起来。
警察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淡淡地应了句:“是吗?那太可惜了。”
宁志凑近警察,神秘兮兮地问:“你是刑警?”
“不,缉毒警。”
宁志一口气没顺,咳了几下:“这烟好呛。”
警察看着宁志说:“这烟挺淡的。”
宁志又喝了一口水,吸了吸鼻子说:“可能有点感冒了,在这里窝一天了。”
警察低头看着宁志的背包:“对了,你们徒步都特别讲究装备,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将来我有时间,也可以来一圈。”说着蹲下身指指背包说,“能看看你的装备吗?”
宁志一下来了精神,抓起背包打开:“随便看,不过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打算去昆明置办的,这里面学问可多了,千万不能迷信大牌……”这时走过来一个乘警,在宁志和警察身边停了下来,摸出一支烟点着抽了一口,看着蹲在地上的警察,问:“出差?”警察笑着点点头,用手指撩开宁志的背包口,朝里面看了看,站起身掸掸手说:“出趟差。”乘警迟疑地看着警察和宁志:“你们这是……”那警察看了眼宁志:“抽烟随便聊两句。”说着解开上衣口袋拿出证件:“这是我的证件。”乘警忙摆手:“还用看证件?干这行的,就算你不穿制服,我照样一眼就看得出来。”警察将证件塞回口袋,对乘警点点头。乘警打量着宁志问道:“你是去哪儿?在这儿一天了吧?”
宁志笑着说:“昆明,徒步去拉萨。”乘警看了眼警察,又看看宁志,猛抽了几口烟,把烟掐灭:“你们聊,我还得去转转。”警察说:“你忙你的。”
乘警离开后,警察掐了烟对宁志说:“谢谢你的火。”
“不客气,不还抽了你的烟吗?”
警察笑了笑,回了车厢。宁志这才长舒了口气,靠在车门上确定警察离开后,蹲了下来,从后腰将那个装着样品的油纸包取出来塞进背包,用杂物掩盖好,就那么敞着口放在身边。这时那警察返了回来,手里多了一杯热茶。警察将那杯热茶递给宁志说:“喝点热的,不是有点感冒吗?别严重了耽误了行程。”
宁志急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连声道谢。警察看着宁志的腰带说:“你这个腰带很别致,我能看看吗?”宁志愣了一下,忙说:“没问题,你帮我拿下杯子。”
“不用,我就这么看看就行了。”警察说着话撩起了宁志的衣服,围着宁志转了一圈,“嗯,不错,哪儿买的?”
宁志笑着说:“警官,你是怀疑我带着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吧?”
警察也呵呵笑了,不置可否,“那茶趁热喝,我座位就在里面,下车把杯子还我就行。对了,还有方便面,一会儿我泡好给你来一碗。”
宁志点点头,说:“谢谢,不用了。”
警察扭头走到车厢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说:“别往心里去,职业病。”
宁志捧着那杯热茶慢慢地蹲了下去,或许是因为茶杯腾出的水汽,或许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久久不散。
火车快要到达终点站昆明时,车厢内多出了不少空位。连日的奔波已经将宁志的体力和精力消耗殆尽。除了背包里那包所谓的样品之外,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几次他想去车厢找个座位坐下来,能让身体稍微舒服点,但想到自己连那个警察什么时候下的车都不知道,难免暗暗心惊。他不记得到底是哪一次居然睡得那么沉,好在背包里的货还在。正因如此,他担心舒适的姿势会让自己意志放松,出了什么差池导致前功尽弃,所以更不能坐到座位上去。这次任务他必须成功,不仅仅是任务本身事关重大,他更希望这次成功能够为他在上级那里积攒一些信用,从而能够为担保秦川重新归队加一份筹码。想到这里,他又点了一支烟,大口地抽着。因为不停地抽烟,他的口中早已满是难忍的苦涩辛辣的味道。看着自己僵直的手指间夹着的那支烟,他想可能以后都不想再抽烟了。
当火车驶达终点站缓缓停下的时候,宁志扶着车门一连试了几次,愣是没站起来。车门打开后,他一咬牙,使足了劲终于站起身来。宁志背着背包下了火车,一脚踩空,一个跟头摔倒在站台上。他顾不得许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对赶上来帮忙的列车员笑着摆摆手:“腿麻了。”
而车上那个警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便装,站在一个摆放垃圾桶的角落里,他眼看着宁志从车上下来消失在人群中,将一个装着警服的袋子丢进垃圾桶,随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大姐,送到昆明了。”说完也慢慢朝出站口走去。
与此同时,在中缅边境一个村庄漆黑崎岖的小路上,一辆车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缓缓行驶着。车在一个院落前停了下来。江金九先跳下车,拉开车门把刘亚男请下了车,司机将车停好,拎着一个包跟在他们身后,警惕地左右张望着。
刘亚男用手机在门上敲了几下,院内的灯瞬间亮了起来,灯光被门缝挤压成笔直的一竖条,正好打在刘亚男的身上。刘亚男看着门缝底的一个人影走近大门,那人低声问:“谁?”
刘亚男轻轻地说:“开门。”
门从里被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伸出脑袋看了刘亚男等人一眼,侧过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顺着他的手看去,院内屋前台阶上站着两个男人,五六个壮汉簇拥在那两人身边。那两个男人一个看上去不到四十岁,满脸的兴奋。另一人足有六十多岁,花白的头发稍稍有些凌乱,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尽管他站在那里没动,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他的肩膀不平,因为一条腿比另一条短了一截。
刘亚男对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赶紧将手里的包送到刘亚男手里。刘亚男接过包,递到那个满脸兴奋的男人面前,始终一言不发。那个男人扭头对身边学者模样的老者说:“王工,你的活儿来了。”王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接过刘亚男手里的包,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也不理会其他人,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进了屋。
留下的那人脸上的兴奋劲儿更加夸张,朝刘亚男伸开双臂做出要拥抱的样子。刘亚男笑了笑,将那男人的手拨开进了屋,随后又退了出来,指着那人对江金九说:“忘了介绍,这是胡经胡老板。”
胡经双臂依然伸着,看着江金九和司机,一撇嘴:“我不认识你们。”他话音刚落,左右手下掏出枪对准了江金九和司机。
江金九伸着脖子朝屋里张望,却看不到刘亚男,忙对着胡经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江金九。”
胡经转了转眼珠想了想:“还是不认识。”
江金九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说:“是亚男姐带我们来的。”
胡经冷冷哼了一声,收起双臂扭头进了屋。他的手下将江金九和司机按在墙上仔细地搜了一遍,这才不情不愿地将二人连推带搡地“请”进屋。
屋内的一张桌上摆满酒菜,刘亚男正坐在桌前揉着脖子:“好久没坐这么久的车了。”
胡经从手下手中接过茶水,站起身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给刘亚男面前的茶杯倒茶:“亚男姐辛苦了,先喝点茶。”倒完茶,他放下茶壶又拿起筷子帮刘亚男夹了点菜,指了指身后的江金九和司机问道:“这是亚男姐送我的礼物?”
刘亚男眼皮也没抬说了句:“算是吧。”端着茶杯喝起茶来。
“谢谢。”胡经满脸笑意地转过身招呼江金九和司机说:“都没吃吧,一起吃点?”
那两人看着桌上的饭菜咽了咽口水,江金九说:“不客气,我们不饿。”
胡经打量着江金九慢慢地说:“江金九,九爷是吧?”
江金九连忙鞠躬:“不敢不敢。”
胡经用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认识我吗?”江金九迟疑地看了眼刘亚男,见刘亚男并没有理会自己,试探着说:“胡……**吧?”胡经又问:“你见过我吗?”江金九咽了口唾沫:“没有,不过亚男姐……”又看了眼刘亚男,不敢再说下去。
刘亚男放下茶杯,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菜,说:“他以前是给周家出货的,现在想投靠你。”
江金九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连连点头称是。
胡经点点头:“亚男姐发话了,谁敢说不。”他抬手指着江金九说:“你叫江金九。”不等江金九回话,又手指一偏指着司机问:“你叫……”那司机正要答话,胡经抬手拦住说:“让我猜猜。”他上下打量着司机,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嗯,你应该姓……赵钱孙李周吴……郑,你姓郑对不对?”
江金九和司机都愣住了,江金九瞪着眼睛说:“**,这也能算出来?”
刘亚男看了眼胡经,又看看司机,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胡经看着司机微笑着说:“你算是来对地方了,怎么样,看到我是不是很开心?”
司机不知胡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木讷地点点头。胡经呵呵一笑:“现在就开心是不是早了点?到这里见到我是第一步,有本事把我抓住,安安全全地走出这道门,你这事才算是成功了,对吧,郑警官。”
胡经口中“郑警官”三个字一出口,别说江金九,连刘亚男都大吃一惊。那个司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胡经手下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将他按倒跪在地上。胡经歪着脑袋看着江金九说:“九爷,他跟你多久了?”
江金九像是被人从头泼了一桶水,脸上、脖子上大颗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淌,结结巴巴地说:“误……误会吧,他……怎么会是警察?”说着话腰越来越弯,头越来越低,说是鞠躬,头差不多快碰到坐着的胡经的膝盖了。
胡经用筷子挑起江金九的下巴,看着他的脸说:“你以为姓周的是毁在我手里?他是毁在他自己手里。”扭头看着被按倒跪在地上的司机说,“他真的是警察,从你还给周家发货的时候我就知道,不信你问他。”
胡经站起身安慰似的摸了摸江金九的后脑勺儿,眉头一皱,举起手来见手心全是江金九的汗水,嫌弃地咧咧嘴,伸手在身边一个手下的衣服上抹了抹,一扭头指着江金九骂道:“你有这么热吗?黏黏糊糊的出这么多汗,所以我讨厌胖子,你他妈是冰激凌要化了吗?”他越说,江金九的汗越是往外冒,两条腿也哆嗦起来,头也不敢抬,不停地念叨着:“亚男姐,求你帮我给**求个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亚男叹了口气,问道:“胡经,你说的是真是假?”
胡经满脸委屈,“亚男姐,我怎么敢骗你?”扭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司机说:“郑警官,都到这份儿上了,就说说吧。”
刘亚男站起身,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便从胡经手下手里夺过一把枪,转身枪口对准了江金九。江金九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亚男姐,我真不知道他是警察,他跟我六七年了。”
胡经上前按住刘亚男的枪:“亚男姐别生气,他是冲我来的,我来处理好了。”他蹲下身对江金九说:“他跟你之前,你每年得赚七八百万吧?他跟了你之后,差不多一年少一百万,今年干脆连锅都揭不开了,你以为这是我害的?”
江金九略一思量,像是明白了什么,看向司机说:“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警察?”那个姓郑的司机垂着头不吭声,江金九大声喝道:“你他妈的说话!”司机这才抬起头看着胡经说:“栽在你手里我知道是什么下场,别废话了。”
江金九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司机喃喃说:“你他妈真是警察?”顿了一顿,大吼一声向司机扑去,但立刻就被胡经的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胡经上前一把掐住司机的脖子,将脸贴近司机的脸冷冷地说:“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只知道他手下有个警察姓郑,赌了一把,赢了,最近我运气特别好。”他笑着松开司机的脖子,突然猛地将手中的一根筷子折成两截,用断口的斜刺对准那司机的脖子,硬是将折断的半根筷子全部刺进了司机的脖子。那个司机,应该叫他郑警官,瞪着胡经,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血泉水般地从嘴里涌了出来,随后侧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胡经站起身对手下摆摆手:“拖到后面,老规矩。”说完一脚跨过被刚才这一幕吓得趴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江金九,从桌上拿了一沓餐巾纸擦着手上的血。
这时王工从里屋走了出来,对满地的血迹视而不见,冲胡经说:“**,我大概看了下,这个样品的成分……”
胡经伸手将他的话打断:“简单一点,你一定要时刻记得我是个文盲。”
王工扶了扶眼镜说:“样品太少,验出配方有点困难。”
胡经扭头看向正端着汤碗喝汤的刘亚男。刘亚男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汤,放下汤碗,拿了张纸巾擦擦嘴,说:“还有一包在路上。”
胡经哈哈一笑:“亚男姐真是周密,我真是太爱和你一起做事了。”
刘亚男扫了眼地上的江金九,苦笑着摇摇头,“之前我还当得起这个周密,从今往后……”起身站到江金九身边说:“**,你见到了,剩下的事靠你自己了。”
江金九抹了把脖子上的汗,颤巍巍地抬起头:“谢谢亚男姐。”然后看向胡经说:“**,刚才的事我真不知道,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带来个警察,要打要杀,我没话说。”
胡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着那几个按着江金九的手下喝道:“你们押着九爷干什么?让九爷坐。”
几个人这才放开江金九。江金九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胡经动也不敢动。胡经用嘴努努一旁的椅子:“请坐。”
“谢谢**。”江金九无力地垂着脑袋,慢慢地坐到椅子上。
胡经笑笑,说:“不知者无过,这个道理我明白,所以姓郑的警察的事不能怪你。”
江金九擦擦额头的汗,抬起头感激地看着胡经说:“谢谢**。”胡经问:“对了,你找我干什么?”江金九正要开口,胡经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说实话。”江金九咽了口唾沫:“我想……”胡经再次打断他:“记住,要说实话哟。”江金九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忍不住看了眼地上的血,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密集,突然他“扑通”一声跪在胡经脚下:“**,我错了,是周亚迪,他让我想办法接近你,混到你身边的。”然后不停地给胡经磕起头来。
胡经忍不住笑了,扭头看向刘亚男,得意地耸了耸肩。刘亚男看着还在不停磕头的江金九,苦笑着摇摇头。
胡经伸出一只脚垫在江金九磕头的地上:“起来,我问你,你见过周亚迪?”
江金九从地上爬起来,摇摇头:“没有,他派来一个人和我说的。”
“派的谁?”
“洪古。”
胡经呵呵一笑,仔细打量着江金九的脸:“看来他真的好器重你,居然派洪古和你谈,你和洪古怎么联系?”
江金九叹了口气:“都是他找我。”
胡经抓了抓头:“那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周亚迪,你没见过。洪古,你找不到。放了你,你是周亚迪的人;留下你,你还是周亚迪的人。”他为难地摇摇头,冲刘亚男用商量的口气说:“好像只有死路一条了?”
江金九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胡经一回头,一眼没看见江金九,低头一看,人瘫到地上了,有些不耐烦地咂了下嘴,食指竖在嘴唇前:“嘘,安静,你让我想想。”
江金九满脸惊恐地看向刘亚男,只见刘亚男若无其事地拿着锉子在修指甲。江金九喉头快速地上下动着,目光慢慢到了刘亚男的脖子上,眼珠微微一转,低下头瞄向地上被胡经丢掉的半根筷子。正在他琢磨的时候,一只女人纤细的手捡起那半根筷子,江金九一惊,猛地抬头,见刘亚男笑吟吟地看着他,拿着那半根筷子递到他面前。
胡经“扑哧”一声笑了,他的手下也跟着笑起来,一时间屋里一片欢快的笑声。江金九一咬牙,突然蹿起身抓起桌上的一个碟子摔碎,另一只手箍住刘亚男的脖子,用碟子锋利的断面抵住了刘亚男的脖子,颤声说:“别过来,不然……”
他话音未落,就觉得手腕一紧。刘亚男一手攥住他握碟子的手,另一个胳膊肘狠狠地朝他的软肋击去。江金九手一松,碟子碎在了地上。刘亚男反手用臂弯箍住江金九的头,腾空跳起转了一百八十度。江金九的脑袋硬是在她臂弯里转了半圈,颈椎“嘎巴”一声,断裂开来。刘亚男双脚落地,一松手,江金九一摊泥似的瘫倒在她的脚下,没了呼吸。
胡经和手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刘亚男,久久合不上嘴。
四 金三角,我来了(2)
2
每逢春节前,辛苦了一年的人们会带着收获回家过年,同样希望能带着钱物回家过年的还有犯罪分子。所以这个时候,各长途汽车站、火车站和码头这种地方越发鱼龙混杂,警方按例会加强对这些地方的警力和巡逻。这对此刻的宁志不是个好事,他站在昆明的一个长途汽车站门口,发了愁。车站内巡逻的警察很多,盘查乘客的频率特别高,基本上每个单身的旅客,不论男女都会被询问、检查行李。
宁志皱了皱眉头,离开了车站,走到一家**户外装备的店面前停了下来。店内迎出一个导购,热情地邀请他到里面看看。他正准备往里走,被橱窗里模特儿身上的那件衣服吸引了注意力。他指着模特儿身上的标签问导购:“这件上衣是180块,还是1800块?”导购笑吟吟地说:“这件原价2300块,现在春节打折,只卖1800块,您可以进来试试看。”宁志插在口袋里的手捏了捏为数不多的钱,皱起眉头想了想:“你们这个牌子我没听过。”导购说:“我们这个牌子是国产的,可遵守的是欧洲标准,我们的厂家是专门承制欧洲大牌户外装备的,品质没话说。”
宁志满脸嫌弃地摇摇头:“算了,我还是选个熟悉的牌子吧,这种东西不能马虎,谢谢你。”
离开那家店,他很快找到一家人流熙攘的商场,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各种不同的口音通过扩音器大声喊着打折的信息。不到二十分钟,一身户外装扮的宁志从商场里走了出来,随身的背包也换成了一个大双肩包,怎么看都是一个标准的徒步旅行者了。他走出商场后又买了一些水和食物塞进包里,将背包在身上固定好,抬头看了眼天空上飘浮的云朵,深深呼了口气,埋头朝西南方向走去。
市区渐渐被他甩到身后,笔直的公路延伸进群山之后便被扭曲得如同一条蛇。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他的眉头却越来越舒展,背着包在山路上穿行,不时被路边风景吸引,拐过一个弯之后,一个开阔的观景平台出现在他的眼前。清凉的山风带着植物的清香迎面扑来,瞬间将他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观景台的边缘,脚下是一条数百米深的大沟,沟底一条不知名的江奔流而下,耳边没有山风掠过的时候能听到江水奔流的哗哗声。他伸开双臂抬起头,阳光从云的缝隙间照耀到他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上。那一刻他感受了幸福,那是一种奔波在他乡时不经意间闻到童年时从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味的感觉。他不记得上一次如此舒展得走在阳光下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在训练基地。他和秦川、郑勇在听到训练结束的哨音后,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地上,一边眯着眼睛看西沉的落日,一边吞咽着口水猜食堂晚饭的主菜是什么。秦川和郑勇基本上每次盼着的都是烤羊腿,而且每次说完,他们两人的肚子都会咕噜噜一阵叫。想到这儿,宁志不由得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低下了头,笑声也慢慢没了,低着头反手从背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儿照头上浇了下去,浇到一半时他猛地抬起头,张大嘴巴,将剩下的水全部倒进了嘴里。
“哥们儿,在这儿爽呢?”一个声音从身后的公路上传来。宁志回过头,抹了把脸上的水,见两个骑行者正朝他打招呼,见他回头,又冲他招了招手。宁志礼貌地挥挥手,目送着那两个骑行者消失在下一处弯道,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朝前走去。
天黑前,一辆客运中巴车在他身边减了速,司机把头伸出车窗外,几经讨价还价同意五块钱把他拉到下一个大站。宁志怕进站碰到警察抽检,夜里快到目的地时,在进站前下了车。眼看着与刘亚男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可距离约定的村子至少还有三百公里,他顾不上休整,沿着路继续朝西南方向赶。一路上,能拦到顺路的车就搭一段,稍微眯一觉,拦不到只能徒步前行,一直到第三天上午才赶到中缅边境,而这里离目的地还有几十公里。
宁志很快又搭上了一辆卡车,坐在车斗里的宁志,见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拍了拍卡车驾驶楼,等车停稳,跳下来谢过了司机,刚往前走了几百米,就见前方有一个武警检查站。他溜达着走到路边一个小店前的长凳上坐下,一边买水,一边朝检查站张望,发现所有经过检查站的行人和车辆都会被查证件和行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小店老板从箱子里拿出矿泉水递给宁志,瞥了眼他的包,说:“包包里有东西吧。”
宁志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小店老板冲他诡异地笑了笑:“我带你过去,三百块。”
宁志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没什么,也就两把藏刀,他们不会为这事把我扣了吧?”
“扣倒不至于,没收是肯定的。”老板顿了顿,又说,“你包包里有什么我不管,我是做生意的,我认识条小路,可以带你过去,三百块。”
宁志看了眼那老板:“一百。”
“两百。”
宁志一咬牙:“最多一百五,我那把刀才多少钱,大不了我扔了就是。”
“好吧。”老板伸出手,“就当开个张,先给一百,到地方再给我五十。”
宁志看了那小店老板几眼,摸出一张一百的纸币递了过去。
小店老板朝木板隔断的里屋喊了句:“出来看会儿店,我送个人。”听里面一个女人应了一声,老板带着宁志绕到小店后面,几棵芭蕉树下停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小店老板把摩托车推出来发动着,对愣着的宁志拍拍后座:“走。”宁志抬眼一看,四处都是茂密的芭蕉林,根本没什么路可走,问那老板:“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老板等宁志坐好,说:“反正那边有两个检查站,我带你绕过去,你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关我的事,你也别跟我讲。”又吩咐道:“抓紧。”话音未落,摩托车像是一条撒欢的野狗,嗖的一下钻进了茂密的芭蕉林。
宁志想要看看前面的路,可满眼净是茂密的芭蕉叶,铺天盖地的,全世界仿佛只有芭蕉这一种植物。好在并没过多久,就发现芭蕉树渐渐稀疏起来。小店老板拐了一个弯,前面出现仅容一辆车通过的小道,他停下摩托车指着那条小道说:“就是那条路了,你把尾款结一下。”
正说着,那条路上驶来一辆警车停了下来,车内一个警察指着小店老板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小店老板低声说:“糟了,怎么还有流动检查的?”
警车上下来两个警察,手摸着腰朝这边快步走来。老板从后腰抽出一把砍香蕉的刀塞到宁志手里:“拿着。”宁志茫然地接过刀,老板把宁志拿着刀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抵着脖子:“你留点神,别真的割破我的脖子。”说完将摩托车迅速调了个方向飞驰起来。宁志这才明白,小店老板要他配合演一出持刀胁迫的戏。回过头见警车上又下来两个警察,分散开朝摩托车追来,一边跑一边用对讲机联络着支援。幸好车便捷,小店老板又对路熟,三下两下拐进了一片密林,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了足足两三公里,才将那些警察甩得不见了踪影。
小店老板抹了把汗,说:“你得给我加钱。”
宁志一愣:“你这是坐地涨价。”
“我这是亡命天涯。”
两人正争着,就见前方左右两边有武警带着枪堵了过来。宁志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图方便反而搞出这么大动静来,“这下完了。”一边说一边四下观察着地形,盘算起退路。
“喂喂喂,注意你的手。”小店老板连连喊着。宁志才发现手里的刀已经把老板的脖子划了一个小口子,忙把刀往回收了收。
“坐好。”小店老板加大油门朝一个小坡冲去。这时,身后的武警举起了枪喊道:“再不停车开枪了。”宁志朝后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算了,别为这点事丢了命。”
“我做生意讲诚信,你花钱,我带路。小店老板说得有些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这时,宁志看到前方有一块界碑就竖立在坡下的小溪边,扭头一看,一直追在身后的武警已经抄近路追至距离他们二三十米的地方。小店老板驾着摩托车冲过小溪边的界碑,驶向了对岸。宁志再一回头,见武警们在界碑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愤愤地看着逃脱的自己,不由得感叹道:“出国了。”
小店老板并没有停车的意思,又骑着车钻进了一片竹林,东拐西拐穿行了二十多分钟,冲出那片竹林后停了下来。老板等宁志下了车,伸出手:“再给我一百吧。”
“这是哪儿?”宁志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什么我就给你一百?”
老板得意地用下巴指指前面,宁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一块界碑。宁志不可思议地瞥了一眼小店老板,笑着说:“这就又回国了?”
老板从宁志手里抽回砍蕉刀塞进自己后腰:“开玩笑,亡命天涯出境游,收你两百块,你还想怎么样?”
宁志左右看了看,说:“我都不认识这是哪儿,我怎么知道有没有避开那些检查站?你还是带我到路上再说。”
老板有些不耐烦,一伸手说:“那你先给五十。”
宁志无奈,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五十递给老板。老板装起钱一扬下巴:“放心吧,这块儿没有武警,上车,把你带到路上。”
小店老板没有食言,果然将宁志带回到大路上。宁志见路边竖着一块简易的路牌,上面显示距离和刘亚男约定的那个村子还有五十公里。宁志掏出身上最后的一百块钱说:“我只有这一百块了,我们一人一半吧。”
小店老板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刚才那五十块钱递给宁志,又把宁志的一百块收走,“多谢了,你顺着这里往前走吧。”小店老板骑着摩托要走。宁志问:“喂,几点了?”小店老板抬头看了看太阳:“十点。”说完一溜烟没影了。
宁志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看看太阳,嘟囔道:“这算是什么牌子的表?”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小凉棚,上面写着:高价收购、低价出售二手自行车。凉棚里停着各种档次的自行车,躺椅上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宁志上前问:“麻烦你,请问几点了?”
那人眯着眼睛看了眼太阳:“十点。”
宁志抓抓头:“表在哪儿?”
那人站起身,走到里面的一张破书桌前,将抽屉拉了出来放到桌子上:“买表吗?”抽屉里竟全是各式各样的手表。宁志拿起一块看看又拿起一块,果然表盘上显示的时间都差不多是十点。宁志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想到与刘亚男约定的是十二点,可现在的位置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十公里,仅凭走路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看了眼棚内的自行车问:“这车怎么卖?”
“几十到一千的都有,你要哪种?”
“你这不会是赃车吧?”
那人白了宁志一眼:“会说话不会?都是骑行的,骑到这里时新鲜劲儿过了,骑不动了,我就收了。你买去骑,新鲜劲儿过了拿来我还收。”
宁志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跟人争了,将身上最后的五十块丢到桌面上:“给我来辆五十的。”
那男人从车堆里挑出一辆,骑着在门口的公路上转了一圈,将车交到宁志手中:“检查下。”男人抬手指着前方大约两百米处的一个弯说:“拐过那个弯,保修期就到了。”
宁志此时满脑子只想按时赶到目的地,只要这辆车还能骑得动,哪还顾得上管别的。宁志把背包在后座上固定好,跨上车便蹬,却顿了一下没蹬动。他疑惑地一回头,见那老板拽着后架,说:“别急啊,我还没验你的钱是真的还是假的。”对宁志一摆头,“先进来。”
宁志忍了口气把车支好,随老板进了凉棚。老板拿起钱迎着阳光仔细地看着,宁志催促道:“麻烦你快点,我赶时间。”正说着,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老板拨开桌上的杂物,现出一部红色的电话机,他接起电话示意宁志安静。宁志烦躁地抓抓头发叉着腰看向棚外,只听老板对着电话“喂”了一声,随后对宁志说:“你的电话。”
宁志一愣,以为听错了,转过身,见老板拿着听筒看着他。宁志迟疑着走过去:“我的电话?”
老板点点头。
宁志狐疑地接起电话,只听电话那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他妈的要造反?”
是徐卫东!宁志差点叫出声来,一时间激动得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哑巴了?抗命的本事哪儿去了?”徐卫东在电话那头低沉地喝道。
“我……这是……”宁志回了回神,扭过头,见老板已经走出凉棚,在路边修理起一辆自行车来。
“放心吧,是自己人。”
“不是我要造反,他们订的计划漏洞太多,糊弄糊弄一般人还行,糊弄刘亚男那样的,也太轻敌了,但我没反对的资格,为了完成任务,只能先斩后奏。”
“后奏个屁,你打算什么时候奏?往南几十公里就是境外了。”
“我是打算……”
“打算个屁。”徐卫东将宁志的话打断,“翅膀硬了?”
“老徐,请相信我一定能完成任务。”
徐卫东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后,放缓了语气:“胡经这个人一向狡猾残忍,就算他没有识破你,你跟他过境,他一定会杀了你灭口。”
“灭口?”
“他不会随便相信人,他这次亲自过来,走的肯定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路,那条路是他的救命通道,为了这个通道不被人知道,他一定会杀了所有人灭口,包括他自己的手下,更别说你。”
宁志笑了笑:“那我也得去,我的任务不就是混到他身边吗?”
“总之你要有这个防备,紧要关头宁可放弃任务……”
“我知道。”这一次,宁志截住了徐卫东的话,“那你记得答应我的事,任务完成了,我要为秦川担保,让他归队。”
“好,但你要回来亲自去跟他说,他得知道他欠谁的人情。”
“是,谢谢组织信任,我赶时间,没别的事,我要出发了。”
“不要大意。”
“唆。”
“你再给我说一遍!”
宁志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走出凉棚看着坐在路边满手油污的老板,上前说:“钱没问题了吧?”老板头也没抬地对他摆了摆手。宁志翻身上车回过头对老板说了声“谢谢”,便蹬着车离开了。
老板这才抬起头,一直目送着宁志拐过了那个弯。
四 金三角,我来了(3)
3
离开车棚后,不知是因为下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宁志觉得腿脚轻松了许多,不用耗费多大力气就将自行车骑得飞快。清凉的山风掠过脸庞,他感觉到久违的惬意,若不是肩负着责任,他有心就这样一直骑到这条路的尽头。
就在宁志骑着车赶路的时候,刘亚男与胡经正坐在屋内的桌前,一边喝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从茶壶里倒出的茶水早已没了颜色,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时不时瞥一眼桌上的油纸包,显得心不在焉。只有当王工从里屋出来时,二人不论正在说什么,都会停下来,看着王工从油纸包内取走一小勺样品回到里屋继续试验。二人脸上本来恬淡的神色,随着那油纸包渐渐空瘪下去开始变得越来越凝重。按照王工的说法,想要得出样品的具体配方,至少需要一包半这样的样品,可这一包眼看就要用光,刘亚男承诺的另外一包还没有半点动静。
胡经终于坐不住了,偷瞄了几眼刘亚男,鼓起勇气说:“亚男姐,不是我信不过你,内地环境太复杂,坏人太多,你看你不也被那个什么江金九骗了吗?所以,剩下的样品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我们费了这么大功夫,冒着这么大风险跑到这个鬼地方,如果有差池,损失真的有点大。”
刘亚男斜睨了一眼胡经,笑着说:“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带你的人躲一躲,货送到了,我去找你。”
胡经笑了笑:“你别误会,这里绝对安全,方圆几十公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只是担心亚男姐所托非人,那包样品太珍贵了,连姓包的那个王八蛋都动了心思,要不是我在内地有几个朋友,现在估计已经被江金九带来的那个警察给端了。”说到这里,胡经被勾起的火气压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骂道,“姓包的这个王八蛋,当初干周家他最积极,现在听说周亚迪要回来,急着给人家送礼的还是他,还想借花献佛。这配方是老子的,他有什么资格拿去送周亚迪。”
刘亚男静静地看着胡经:“你们的恩怨我不管,总之我会把样品按时按量地交给你就是了。”
胡经换了副笑脸:“亚男姐,你放心,只要样品够数,王工一定会搞出配方,到时候我一定会把货保质保量地送到,只多不少。”说完扭头看着王工从里屋走出来,正猫在墙角的藤椅上擦眼镜,又笑着问王工:“你说对吗,王工?”王工举起眼镜对着光看了看,戴好,看着桌上的油纸包撇了撇嘴:“样品快用完了,我还差一点就能搞出配方了。”胡经急忙说:“亚男姐说了会到就一定会到,耐心点。”他起身问身旁的保镖:“那个警察找到没有?”
保镖看了眼刘亚男,轻声说:“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胡经咬着牙,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眼里露出一丝骇人的杀气。这时院门一阵响动,一个男人打开院门走了进来,居然是宁志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假警察。他穿过院子站在屋门口向胡经和刘亚男打招呼,胡经脸上立刻挂着笑起身迎了上去,热情地搭着那人的肩膀说:“蝎子来了,好久不见。”蝎子礼貌地冲胡经点点头:“**你好。”
胡经仔细打量着蝎子:“好久没听到你的动静了,要不是亚男姐,恐怕我还见不到你。”
蝎子笑了笑:“亚男姐吩咐我做事,就算是去死,我也不敢有半点迟疑。”他不等胡经回话,看着刘亚男说:“亚男姐,方便吗?”
刘亚男站起身对胡经说:“我和蝎子到外面聊几句,不介意吧?”
胡经摊开双臂:“怎么会,请便。”
刘亚男与蝎子走到院里一个角落的树下,蝎子低声说:“人跟丢了。”刘亚男看了眼蝎子,没有吭声。蝎子又说:“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个检查站,在那儿他上了一个当地人的摩托车下了道,我听警察电台里的动静,应该是被发现了。我担心他们抓到他后会增加检查点,所以自己先过来了。放心,我带的货没问题,是不是可以先让那个王工干活了?”
刘亚男皱了皱眉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看看手表:“不急,还没到约好的时间,等等再说。”
蝎子叹了口气:“最近不知怎么了,突然严了好多,我担心……”
刘亚男笑了笑:“王工已经开始干活了,一共有三包货,我带来了一包。现在担心如果用光这些样品还没弄出配方就麻烦了,所以你身上的货不能露,这个王工不行,我再找找别人。”
“明白。”蝎子说着抬头看了眼太阳,朝屋内瞥了一眼,说,“我听说江金九身边有警察,他人呢?”
刘亚男只是看着蝎子笑了笑。蝎子会意地点点头:“那就好。”
蝎子目送着刘亚男进了屋,微微皱起了眉头,摸着下巴上的胡楂,不知在盘算些什么。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屋内窗户后胡经的眼睛。
胡经将目光从窗外的蝎子身上收回,满脸愁容地看着刘亚男说:“亚男姐,无论如何明天都得走了,王工和我打了包票,只要样品够,今晚一定能搞出配方来。现在家里也不太平,不知道姓包的会和周亚迪合起来搞什么鬼,所以今天另外一包样品务必要到。”
刘亚男“嗯”了一声,不再言语。胡经看了眼窗外的蝎子:“我还以为是蝎子帮你带货呢?难道还有比蝎子更可靠的人?”见刘亚男还是没理他,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很多事也要看缘分,如果中午样品还没到,那只能说明我胡经和这单买卖没缘分,没缘分的事我不强求,也只能回去了。回家的时间和路线都是事先定好的,不能改,总不能为这一单买卖连家里着了火也不顾,你说是吧?”胡经试探地瞅着刘亚男的脸色。刘亚男微微一笑:“有道理,那就随缘吧。”将腕上的手表摘下立在桌上,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小时。
胡经有些坐不住了,按捺着脾气在屋里转了一圈,起身走出屋,看似无意地溜达到正靠在院里一个角落抽烟的蝎子面前,拿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借个火。”接过蝎子递来的打火机点着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见到你来,我还以为那包货也到了……对了,带货的到底是什么人?我就不信这活儿还有人比你蝎子干得更漂亮。”
蝎子低着头,默默地抽着烟,一言不发。胡经又说:“就差一点样品就够了,妈的,谁能再给我点样品,这单生意我愿意分一半给他。”
蝎子夹着烟的手在空中明显一顿。这个小动作依然没有逃过胡经的眼睛,胡经嘴角微微一翘,似是明白了什么,故意岔开话题:“对了,你跟亚男姐多久了?现在一定混得很不错吧?”
蝎子笑了笑,抬起头看着胡经:“你**在这儿,谁敢说自己混得好?说实话,这几年我都没接过活儿,本想洗手不干了。”
胡经惊讶地看着蝎子:“难道找到别的发财的路了?”
蝎子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冰。”
胡经不屑地哧了一声:“最看不起那种工业合成的东西了,哪比得上我的货,别的不说,最起码都是绿色天然纯手工的货。怎么,你现在做那个了?对了,既然你不是帮亚男姐带货,那……”胡经故意停了下来,看了眼蝎子的脸色,急忙打了一下嘴,“不好意思,我多嘴了。”
蝎子笑了笑,将烟头丢在脚边碎:“只要有人再给你样品,你真的愿意分一半生意出去?”
胡经瞪着眼睛说:“那当然,有钱一起赚嘛!那个配方要是搞出来,我的产量得翻番。”说着叹了口气,“可是哪有那么好的事,之前那包样品眼看就要用完了,续不上的话,只能先回去了。”
蝎子盯着胡经看了一会儿:“不瞒你说,我的冰厂被抄了,要不是我跑得快,现在估计在监狱里等着吃枪子儿呢。可惜了我这么多年经营的圈子,现在下家都张嘴等着要货,可我什么都拿不出来。幸亏亚男姐愿意拉我一把,答应我陪她走完这一趟,就介绍个供货的给我,只要有货我就能翻身。”
胡经递给蝎子一支烟:“你的圈子?能出多少货?”
蝎子眯着眼睛点着烟,伸出两根手指:“每年至少这个数。”
胡经一愣,眼珠转了转:“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有货也没路,最多运到云南,不然你我就可以合作了。”
蝎子哼了一声:“你忘了我是干什么起家的吗?”
胡经一拍脑门儿:“对啊,差点忘了你蝎子干的就是运货。”胡经说到这儿有些兴奋,声调也跟着高了起来,尴尬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你知道的,周家把那个什么周亚迪派来接场了,我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停了。要是样品能顺利到,那就什么都好说了,唉……”
蝎子咬着嘴唇想了想,看着胡经说:“现在就算我有样品,也没法儿给你啊。”眼睛朝屋内瞥了瞥。
胡经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说到做到,一人一半。”
蝎子点了点头,二人相视,诡异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一刻,宁志终于赶到了目的地。连日的奔波,使得他本来精干的短发发型变得像是被一群人践踏过的草坪,东一片西一片地倒着,双眼虽然布满血丝,但依旧倔强地闪着光,看不出一丝疲惫。他斜跨在自行车上,单脚支地看着面前这个村子:和他途经的几个村子没什么大的区别,云南特有的暗红色的山坡上,几条简陋的街道将凌乱的几排竹楼划成了几块。那些竹楼大多已经荒废了,唯一能辨认里面是否有人居住的依据,只能看房子周围的杂草生长的程度,杂草明显少于别处的,必然是经常有人打理。不然,以这里的自然条件,个把月没人管,房子就会被杂草淹没。宁志蹬起车,放慢速度,在路边一个残破的ic卡电话亭前停了下来,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早就备好的ic卡插进电话机,拨了一串号码。村里几个小孩好奇地围着他,摸摸他的衣服和背包试探着他。他一边等待着电话里的动静,一边对那几个孩子挤出些微笑。那些孩子见状,赶忙伸出双手向他讨要零钱。这时,电话通了。
宁志说:“我到了。”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打你面前那个电话。”说完这句便挂了机。
宁志举着话筒茫然地自语道:“面前?”一抬头,见电话亭正对着的墙上赫然写着“**”两个字,后面喷着一个电话号码。宁志惊呆了,感觉正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似的,浑身不自在。他紧张地左右看了看,除了那几个孩子看着他的脸色外,根本没人注意他。这时,围着他的孩子们越发淘气起来,开始揪扯他的衣服。宁志觉得不耐烦了,对几个孩子低声喝道:“那边玩去。”或许这里的孩子早已习惯了被人驱赶,宁志的反应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震慑。面对那些孩子的继续纠缠,宁志不再吭声,眼神慢慢地变得凶狠起来,冷冷地盯着看上去是领头的那个孩子。孩子群慢慢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突然,宁志“哇”地大喝一声,孩子们吓了一跳,惊叫着四散逃开。宁志这才舒了口气,用余光四下扫了一下,拨通了墙上的那个号码。
对方很快接通:“喂。”
宁志低声说:“我到了。”
“向西直走,第三个路口右转,走到头是一条排水渠,过了排水渠继续向西,会有人迎你。”对方说完也不管宁志是否记住,便挂了电话。
宁志按照指示继续前行,很快看到一条人工排水渠,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大雨,渠里的水刚刚没过脚面,水渠对面是一片荒废的香蕉田。宁志抬头向西边望去,又是一片破旧的房屋。他扛起自行车踮着脚三步并两步跨过水渠,上车继续向西骑去。路过一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手扶拖拉机时,两个本来在拖拉机上面玩耍的十二三岁的女孩看到了他,其中一个稍微大点的看着宁志问:“是送货的吗?”
宁志一愣,前后看看并没有别人,捏着刹车停了下来,单脚撑着地回头问那女孩:“你和我说话?”
女孩像是很得意,歪着脑袋看着他,又问道:“你是送货的吗?”
宁志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孩,不知如何作答。那女孩跳下拖拉机,对另外一个稍微小的女孩安顿道:“坐着等姐姐,别乱跑。”她走到宁志身边再次问:“你是送货的吗?”宁志呆呆地点了点头。女孩伸出手:“五块。”宁志摸了摸口袋:“我没钱了,要不,这辆车送你吧。”
女孩围着自行车转了一圈,点点头,从宁志手里接过自行车:“跟我走。”
宁志将背包从车上卸下背在身上,跟着女孩继续朝西走去。他好奇地看着女孩,问道:“你几岁?”女孩伸出手:“两块。”
“啊?”
女孩咯咯地笑着,指了指不远处一扇大门,扭头推着车跑了。
宁志目送那女孩走远后,围着面前这个看起来破旧的院子转了一圈,大概看了下地形,这才走到大门口,刚伸出手准备敲门,院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宁志的手还悬在空中,见门内站着几个人,为首的男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对那男人的殷勤视而不见,一眼便看到了刘亚男。刘亚男简单打量了一下他,对他一摆头。宁志会意,跨进了院门。门内众人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他目不斜视地跟着刘亚男进了屋,一进屋,刘亚男倒了一大杯温度适宜的茶递给宁志:“累坏了吧,喝点水。”
宁志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说:“我要洗澡换衣服。”
这时胡经跟了进来,热情地对宁志伸出手:“你好你好,在下胡经。”
宁志又倒了一杯茶三两口灌进去,舒了口气,看着这个一直显得很殷勤的男人,心说,原来这就是胡经。他微笑着和胡经握了握手:“宁志。”
胡经亲热地搭着宁志的肩膀,将宁志让在椅子上坐好:“久仰久仰,坐下来休息休息,一会儿洗个热水澡换换衣服,我给你接风。”
宁志对胡经笑着点点头,揪着自己的衣襟说:“有我的尺码吗?”胡经愣了一下:“这个……可能得先凑合一下了,我尽量安排。”宁志看了眼胡经身后的四个手下,只见四人手都挨着腰间,明显是带着枪,此时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宁志并不躲避那四人的目光,对他们依次笑着点头致意,最后回过头看着刘亚男,拍了拍肩上的背包说:“我带到了。”
刘亚男点了点头。这时,蝎子从里屋走出来站到了刘亚男身后。宁志定睛一看,这不是火车上跟自己借火的那个警察吗?蝎子对着宁志扬了扬眉毛:“辛苦了。”刘亚男介绍道:“这是蝎子,你们见过的。”
宁志笑了笑,轻叹着摇了摇头,把包放在桌上。胡经伸手就去抓。宁志一把将他拦住:“不好意思,货是亚男姐的。”
胡经的手悬在空中,他愣了一下,收回手哈哈一笑:“好好好,对了,我听亚男姐说,你救过她的命。”
“举手之劳。”
“能救得了亚男姐的可不是一般人,你……不会也是警察吧?呵呵呵。”
宁志看向在火车上扮警察的蝎子:“差点就是了,没考上。”
蝎子呵呵地笑了。宁志和胡经也跟着笑了起来。刘亚男打开背包,翻出那个油纸包凑近仔细检查着封口,脸上露出笑容,扭头对王工说:“最后一包了。”
宁志站起身问:“麻烦哪位带下路,我得洗个澡换换衣服。”
胡经忙安排一个手下带着宁志去了隔壁屋。他伸着脖子又扫了一眼宁志的背影,扭头对刘亚男说:“亚男姐手下卧虎藏龙,这小兄弟一看就是深藏不露啊。”
刘亚男笑而不语。
王工说:“我得验一验样品。”说完拐着腿钻回里屋,不多时拿着一个小勺走出来,撕开油纸包,用小勺取了一点样品又钻回里屋。
胡经心不在焉地与刘亚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但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里屋瞅。不多时,王工拐着腿走了出来,他脸色凝重,对所有人期盼的眼神视而不见,又取了一些样品回了里屋。这一下胡经有些坐不住了,开始不停地在屋里转圈,时而撩开门帘朝里屋张望一下。屋内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宁志洗好澡,换了一身衣服走进屋,就觉察出屋内氛围不对。这时,王工又走出来,眉头皱得更紧,取了些样品在众人的注视下匆匆返回里屋。宁志不动声色地坐在刘亚男对面,见刘亚男蘸了点**在指尖,轻轻地捻着。
很快,王工将门帘撩开一条缝探出头看着胡经摇摇头:“这是厨房里用的苏打粉。”
胡经不敢相信王工的话,从腰里抽出一把枪对着王工瞪着眼睛喝道:“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你再胡说八道,我让你全家都变成苏打粉。”
胡经那四个手下几乎同时掏出枪对准了宁志,宁志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不动声色地倒了杯茶,慢慢地品着,尽管那茶水早已没了颜色。他斜着眼扫了那四个枪手一圈,不屑地笑了笑。胡经喝道:“都他妈把枪收起来。这是亚男姐的人,是我们的贵宾。”那四个人赶忙把枪收了起来,但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四散开无形中将宁志包围在中央。王工看了眼胡经的枪口,不慌不忙地说:“不信你可以闻一闻、尝一尝。”
刘亚男将桌上那包货推开,笑着说:“不用闻了,他说的没错。蝎子,把你的货拿出来。”
蝎子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刘亚男:“亚男姐,你没让我带货啊?你就让我盯着这小子。”他反手一指宁志说,“是我没用,把他跟丢了,你可以罚我,可我真的没见过什么货。”
胡经那几个拿着枪的手下本来围着宁志,此时都往后退了一步,将刘亚男也围了起来。刘亚男看了眼胡经,见他默认了自己手下的行为,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宁志说:“不好意思,货太贵重了,我不敢真给你,毕竟你我没有共过事,让你过来,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入这行,想不到搞成这样。”她轻轻地摇摇头,“我这一趟真是……信了不该信的人,该信的却没有信。”
宁志对围着自己的那几个枪手视而不见,喝了口水,笑着对刘亚男说:“我不管你让我带的是什么,总之我带到了。”看了眼那几个枪手,“现在咱们遇到新情况了,怎么干,你一句话。”
刘亚男看着胡经:“你说呢?”
胡经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你也在耍我,那个姓包的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把我骗到这儿?我的家不会已经被抄了吧?换作别人,今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但你偏偏是刘亚男。”胡经突然笑了起来,“亚男姐,你我今天恩断义绝,你走吧。”
刘亚男拍了拍宁志的肩膀:“走吧。”说着两人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蝎子突然喝道:“不能走,不能放他们走。”他一把夺过胡经手下的一把枪,对着刘亚男的背影扣动了扳机。不料一连扣了好几下,却没有一颗子弹射出来。蝎子慌了神:“怎么没子弹?”
胡经摊开双手对着蝎子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对哦,怎么没子弹呢?”上前照着蝎子的后脖颈打了一巴掌,“你把我胡经当什么人?外面那些人说我做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那都是想坑我没坑着或者是坑了我不敢露面的人传的,你还真信?真以为老子一点江湖道义不讲啊?我长这么帅怎么从没在外面传过?对了,你他妈为什么不夸我帅?”他一边说,一边照着蝎子后脖颈连抽了好几下,打得蝎子缩着脖子退到了墙脚。胡经打累了,对刘亚男说:“亚男姐,不好意思,我火气上了头,打了你的人,现在交给你处理吧。”胡经说着捂起眼睛招呼手下人:“都躲远点吧,一定会很惨的,看了将来会做噩梦的。”胡经经过刘亚男身边的时候,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亚男姐,我觉得你比我狠多了,怎么没人说你心狠手辣?”
刘亚男抽了口烟:“可能我没你帅吧,没人忌妒我。”
胡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有道理。你继续,不打扰你清理门户了。”
刘亚男自始至终没有转身朝屋内看一眼,低着头背对着一屋子人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指了指身后,对宁志说:“你不是想跟我去金三角吗?把货拿过来,杀了他。”宁志点点头,正要进屋,刘亚男又说:“别弄太脏,这里的血腥味已经够重了。”
宁志“哦”了一声转身进了屋。蝎子已被胡经的手下逼在墙脚,早已脸色苍白,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宁志,嘴角不住地抽动着。宁志站在蝎子面前,伸出手:“货给我,让你舒服点。”
蝎子的胳膊肘下意识地护住了后腰。宁志不等所有人反应,挥手给了蝎子一记耳光,就在蝎子举手捂脸的同时,宁志将手伸到对方后腰,将一个油纸包扯了出来,反手丢给门口的胡经,说:“看看对吗?”
胡经将油纸包撕开个小口闻了闻:“闻着应该没错。”然后招呼王工取了点样品进里屋去化验。很快王工伸出个脑袋,点点头:“没错了。”
王工话音刚落,宁志猛地一拳击中蝎子的喉咙,蝎子哼了一声,翻着白眼捂着脖子躺倒在地。宁志就手将他的腰带抽出来,在他脖子上紧紧绕了一圈,用力一拉,将皮带末梢紧紧地攥在手里。蝎子翻着白眼不住地蹬腿挣扎,没多久浑身一松,断了气。宁志没有松手,又攥皮带过了足足两分钟,这才站起身对屋外的刘亚男说:“亚男姐,死了,还算干净,不过得赶紧处理,不然一会儿大便该出来了。”
胡经呆呆地看着宁志,愣了好一会儿,忙对身边一个手下说:“听到没,赶紧抬走,一会儿大便出来还了得?今天还得住这里。”说完又问王工:“样品够了,我的配方还要多久?”
王工看着地上已经断了气的蝎子,摸摸自己的脖子,抬头看了眼宁志,说:“今……今晚。”
胡经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他的手下从墙角的柜子底下取出一个旅行包,“刺啦”一声拉开拉链,包内满满的都是钱。胡经用脚踹了一下那包钱:“这是五十万,现在就派人送你府上。”
王工伸着脖子看了看包里的钱,点了点头。
刘亚男从胡经手里接过那包样品,托在手上:“这下你放心了?”
胡经看着刘亚男手里的东西,咽了下口水:“和亚男姐合作,能有什么不放心的?看到没有?我就说我是个试金石,什么警察、奸细、反水的到我这儿都得露馅儿。”说着就得意地笑起来。这时,一人从外面进来便附到胡经耳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胡经一巴掌打开,咧着嘴挠挠耳朵。“这里没外人,敞开了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搞得我耳朵痒痒的。”
那人忙退开一步,清了清嗓子说:“那个警察找到了,在休假,我派人盯着呢,用现在解决吗?”
胡经一拍巴掌笑道:“哈哈哈,太好了。”
刘亚男皱起眉头说:“你别添乱,这可不是金三角。”
胡经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和大家见面,那个警察的家就在这附近。这个浑蛋害我死了三四个弟兄,让我损失了几百万的货,我总得干点什么吧,不然我那几个兄弟白死了?”
刘亚男看了眼宁志,把桌上的样品递给他:“拿给王工,给王工打个下手。”
宁志应了一声,放下茶杯正要往小屋里钻,被胡经起身拦住。刘亚男又对宁志补了一句:“顺便盯住他,别让他胡来,这包货用完之前还搞不出配方,别说你这趟白跑了,这里所有人都白忙活了,到时候你看着办。”宁志瞥了眼胡经,对刘亚男点点头:“明白,亚男姐。”
胡经皱眉思量了一下,拦在宁志身前的手换成了“请”的手势。宁志拿起油纸包,大摇大摆地撩开门帘进了里屋。
几张破旧的桌子拼出的一个简陋的实验台上,摆满了各种试管、仪器、酒精炉,后窗上嵌着一台排风扇呼呼地转着。王工没有理会宁志,戴着面罩观察着试管内的液体,皱着眉头,在一旁的纸上记了几笔,取了一个空器皿转身递到宁志面前讨要样品。宁志用小勺挖了一勺倒进器皿里。王工转过身在实验台上继续忙碌起来。宁志转了一圈,见这个王工对自己满是敌意,就坐在墙角的椅子上,歪着头靠在椅背上默默地看着他忙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工见宁志自始至终都没有上前一步,似乎对自己在做什么完全不感兴趣,心中的敌意才稍稍消了一些。他两只手各拿着一支盛着液体的试管,转身看了眼宁志:“帮我把酒精炉点着。”宁志懒洋洋地上前摸出打火机,刚要打火,就听王工呵斥道:“住手!”
宁志吓得一哆嗦,打火机差点从手中滑落。王工说:“用火柴。”宁志顺着王工的目光在实验台上找到火柴,将酒精炉点着,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王工叮嘱道:“站远点,为了你好,远点安全。”宁志笑了笑:“都到这儿了,说安全不是说笑话吗?”王工呵呵一笑,回过头看了眼宁志说:“我看你也就二十出头,居然能混到他们身边,不简单。”宁志笑了笑,没吭声。
“帮我接点水。”王工回过头继续自己手里的工作。宁志拿起玻璃量杯拧开墙边水槽上的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杯自来水放在工作台上。
“我要蒸馏水。”
宁志不耐烦地撇撇嘴:“干吗那么讲究?难道做出来的货不达标,工商局还能找来吗?”王工没有理会宁志,从工作台下搬出一桶纯净水,吃力地抬起来往量杯里倒。宁志忙接过手:“好了,知道了,以后我来吧。”
王工等宁志倒好水,看着宁志:“在你眼里,我只是在制毒,可在我看来,这些是科学、是艺术,要严谨,不然做出来的东西和满大街小痞子卖的有什么分别?”
“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为了钱?不然你怎么不去当个科学家,要不然做个老师也不错。”
“我是为了钱,我有我的苦衷。难道你是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带货?有别的路,你会选这一条?来,炉子里添点酒精,对了,熄了火再添。”
“我智商还行。”宁志弓下腰去吹酒精灯的火苗,被王工一胳膊肘拦开:“你没上过中学?这是用嘴吹的吗?”王工拿出个罩子扣在酒精炉上,火熄了。接着他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宁志添好酒精,用火柴重新点好火,满意地“嗯”了一声,这才继续忙碌起来。
宁志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一旁说:“我还年轻,干几年赚点钱就转行,至少老了不用担惊受怕。”
“想干就干,想收手就收手?事情都那么简单的话,世界早和平了。对了,你那手指头是怎么回事?”王工用下巴指指宁志的残指。
宁志举起手活动了一下其余的四根手指,说:“狗咬的,对了,你的腿又是怎么瘸的?”
“也是狗咬的。”王工说完看向宁志,二人一起笑了起来。
这时,刘亚男和胡经相对坐在院子里的树下聊着天,刘亚男问:“明天走哪条路?”胡经神秘兮兮地一笑:“我有条新路,现在除了我没人知道。”刘亚男瞥了眼胡经:“知道的人都成你的枪下鬼了吧。”
“呵呵,不能这么说,有些牺牲在所难免。”
“那我可不敢走。”
“你看你,我就是信不过自己,也不会信不过你亚男姐啊。”
正说着,胡经的一个手下走到门口,对着刘亚男点点头:“亚男姐。”打完招呼转而对胡经说:“钱送到了。”胡经满意地点点头,见那个手下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站起身走到门口:“还有事?”那个手下凑到胡经耳边耳语了几句。胡经“嗯”了一声,对手下摆摆手:“知道了。”之后回到桌前举起茶杯对刘亚男说:“那就这么定了。”说完喝了几口茶,“反正没什么事,不如出去走走。”
刘亚男一抬头,见院里胡经那几个手下已经站起身,一看就是要出门的样子,于是也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胳膊:“好啊。”
这村子所在的山下是一条河,清冽的河水缓缓地向东流去。河滩南岸靠近村子的地方是一大片堆积着鹅卵石的空地,在这遍布野草和野芭蕉树的地方,是难得的空地。河滩上,一家三口正在野餐。那对夫妻看上去不到四十岁,此时父亲正在给自己五六岁的女儿吹一只黄色的气球,母亲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切着水果。很快父亲将气球吹鼓扎好递给了迫不及待的女儿,蹲在母亲对面帮她忙活。女孩拽着气球上的线,顾不得母亲的叮嘱,在河滩上笨拙地跑了起来。突然,她注意到河里有一个东西贴着河面蹦蹦跳跳地飞到了河对岸,她惊讶地停下脚步,顺着那东西来的方向寻去。只见胡经从河岸上捡起一小块扁圆的石头,侧着身将它丢进河里,小石头飞快地旋转着,再次贴着河面飞到了对岸。女孩满脸崇拜地看着胡经,拿着气球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胡经身边,看着胡经又打了一个水漂儿。胡经看着水波跳动,歪过脑袋问女孩:“叔叔厉害吗?”
女孩拼命地点头。胡经笑了笑,捡起一块小石头问道:“想学吗?”女孩兴奋地点着头:“想学。”
胡经看了眼远处那对低头准备食物的父母,说:“那你得让叔叔抱抱,请叔叔去吃好吃的。”女孩伸手指向父母的方向说:“好啊,我爸爸妈妈带了好多好吃的东西。”
胡经俯身抱起女孩问道:“几岁了?”
女孩伸出一个巴掌说:“五岁。”
“真乖。”胡经抱着女孩,向她父母身边走去。一旁的刘亚男像是看外星人似的看着胡经,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胡经看了眼刘亚男,问女孩:“看这个姐姐漂亮吗?”女孩子看了眼刘亚男,用力地点头说:“漂亮。”
这时,女孩的父母注意到胡经一行人的到来,见这个抱着自己女儿的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人。父亲警惕地站起身,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一声枪响,腹部便中了一枪,鲜血快速地涌了出来。妻子在一旁刚想叫,但很快就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果断地拦在丈夫面前,惊恐地看着胡经等人。
胡经一手抱着女孩,一手拿着枪看着渐渐倒在地上的女孩的父亲皱了皱眉头:“没打中?”他上前一步,抱着已经吓呆的女孩,握枪对准女孩的父亲,却被女孩的母亲挡住了枪口。“碍事!”他扣动扳机,一颗子弹正中女孩的母亲的眉心,女孩的母亲当即一仰头重重地倒在地上。不等所有人反应,胡经又一枪打中了女孩父亲的胸部。女孩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倒在血泊中,好一会儿这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你干什么?”刘亚男惊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胡经扭过头,食指竖在嘴前:“嘘。”他用脚拨弄了几下女孩父亲的头,确认人已经死了,这才舒了口气,蹲下身将女孩放在地上。女孩哭喊着“爸爸”,一头扑到父亲身上,使尽全力摇晃已经停止了呼吸的父亲,又爬到还睁着眼的母亲身旁用力地摇了摇,任她哭哑了嗓子,她的父母也不会再有任何回应了。
胡经蹲在女孩身边,抚摸着女孩的头说:“我也没办法,你的爸爸查了我的货,还抓了我的兄弟,你知道的,抓进去枪毙是小事,万一供出我的事,我损失很大的。”
女孩撕扯着胡经的衣服哭着说:“你是坏蛋,你是坏蛋。”但她的撕扯连胡经衬衣上的一粒纽扣都扯不掉。胡经站起身,抹了把脸,举起枪对准了女孩:“我做个好事成全你们,一家三口到那边好好过吧。”就在他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刘亚男一个箭步蹿过来,一把将胡经的胳膊推开,只听“嗒”的一声,射出的子弹打进了河岸的鹅卵石缝隙里的泥土里。
“祸不及妻儿,你已经杀了他老婆,孩子就算了吧,给自己积点阴德吧。”刘亚男挡在女孩子前面,面对着胡经说。
胡经的目光越过刘亚男的肩膀,看了眼那个女孩,低下头说:“你这样我很为难。”
刘亚男冷笑了一下,让开身子“那随你吧”,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胡经。
胡经举起枪瞄准女孩,但这一次,他犹豫起来,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垂下了拿枪的那只手:“好吧,回。”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刘亚男松了一口气,跟在胡经身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哭哑了嗓子的女孩,眼眶微微泛出了泪光,但很快那泪光就无影无踪了。
突然,胡经猛地转身,举起枪对准女孩,咬着牙说:“老子阴德早他妈破产了。”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子弹击穿了女孩的胸膛。女孩一头栽倒在她母亲的胸口上,身体抽动了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半点动静。
洒在河面上的阳光,闪烁着灿如繁星的光泽,模糊了刘亚男的双眼。小河似是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悲伤,潺潺流过,像是在替她哭泣。
每个人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听过的每一种声音、见过的每一个画面都有着独特的印象。它们能勾起的回忆各有千秋,当他们感受到星空、明月、午夜虫鸣、阳光、白云、小河流水时,多少有些或美好或遗憾或忧伤的感觉,看到听到时要么会心一笑,要么黯然落泪。但这一切对于刘亚男来说,已经找不到什么与血腥、死亡无关的了。她无休止地忍受着这一切,也深深地明白,还将继续忍受下去,一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但每一种无休止的忍耐终究需要舒缓,就像水库满了,就得开闸泄洪,不然整个水库就会崩塌,那个后果无人可以承担。
当她和胡经走回那个院子,胡经的手下刚关好院门,她便抬腿,一脚踹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手下的小腹上。那人没料到会挨这么一下,哼了一声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上。刘亚男拿出枪,一**砸到胡经另一个手下的太阳穴上,那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这一连串的动作,胡经还没回过神,刘亚男的枪口便已对准了他的眉心。
“亚男姐,你这是干什么?”胡经吃惊地看着刘亚男。
“你猜。”刘亚男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胡经见刘亚男眼里流露出熟悉的杀气,脸不自觉地抽搐起来:“你……你这是跟我开玩笑。”
刘亚男压下枪的**:“你再猜。”
胡经咽了口唾沫,脖子一动不敢动:“那个人是缉毒警,他查了我几百万的货,抓了我几个弟兄,还打死一个脚夫,我损失很大的。”
“那关我什么事?”刘亚男将枪口抵住胡经的脑门儿。
胡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不会在这儿开枪吧?”
刘亚男二话不说,抬起枪口对着天空开了一枪,马上又用还冒着烟的枪口抵住胡经的下颌:“又猜错了,事不过三,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胡经想了想,说:“亚男姐,我没别的意思,你误会了,我就是想跟你证明我这个人做事有多严谨,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来维护我们的利益。我知道,你会觉得我这种人把我们这行的名誉全败坏了,让人家觉得我们没人性。可是凡事总有牺牲,我只要他们怕我,不需要他们爱我。我是为了我们的利益啊。”
宁志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双手抱在胸前,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就像一个路人。刘亚男斜了一眼宁志:“喜欢看热闹?”
宁志举起双手耸了耸肩,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钻回屋内。
胡经又说:“亚男姐,你……不会为了警察……亚男姐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
刘亚男盯着胡经看了一会儿,收起枪进了屋。胡经在原地足足僵了十秒钟,这才舒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那个被刘亚男打晕的手下身上。那人被胡经一屁股压得过了气,醒了过来,用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太阳穴,却被胡经反手抽了一个大嘴巴,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胡经在几个手下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怯生生地朝屋内张望了一眼,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隐约看到刘亚男的身影,想了想,指指院里的一把破藤椅说:“先在这儿坐会儿吧。”刚坐好,见身边一个手下抻着脖子往屋里看,胡经伸腿就是一脚:“看什么看?你当我……”说到这儿,他也朝屋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你当我怕她?”那人没敢吭声,给胡经递了一根烟,帮他点着。胡经抽了一口叹了口气:“没人教过你们气头上的女人别惹吗?”他跷起二郎腿,眯着眼睛依次打量着身边几个手下,“准备一下,明天跟我过境回去。”几个手下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彼此对了对眼神,其中一个胆大的弓下腰,哀求道:“**饶了我们吧,我们都跟了您快三年了。”
胡经一撇嘴:“是吗?三年了?居然还有人跟了我这么久?”
“三年……三年半了。”
“怪不得我看见你们就觉得腻味呢。”胡经皱起眉头接着抽烟。那人不知所措,愣了一下继续求道:“**饶命,我们不想知道那么多,就想跟着**。”胡经抓抓头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妈的,居然有人跟了我三年这么久?看来我现在涵养真的好了许多……那他妈怎么办?王工是个瘸子,总得有人帮我把他带过去吧。”
“**,我们……我们找两个靠得住的当地人,只要过了境……”那个手下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经眯着眼睛看那人:“你们真他妈坏。”
“嘿嘿。”那人自知胡经算是答应了,松了一口气。胡经一摆手:“去办吧,要是人不靠谱……”几个手下连连摇头:“不会不会不会,我拿我全家性命担保。”胡经指了一圈众人,手指头落到那人脸上,沉下脸说:“这可是你说的。”那个手下一边点头一边拍着胸脯:“放心吧。”
胡经将抽了一半的烟弹到地上,面朝天靠着椅背闭了会儿眼睛,突然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进了屋。刘亚男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看着手指间一根点着了的烟,看起来那根烟她点着后一口没抽,结了很长一截烟灰。胡经干咳了两下,满脸堆着笑走到跟前,往茶杯里续上水,又将果盘往刘亚男跟前推了推:“亚男姐,喝点水,吃点水果消消气。”
刘亚男垂着眼皮说:“你怎么做都和我没关系,但不要影响我收货,老实告诉你,如果早知道周亚迪回来,我宁愿交给他来做。”
胡经见刘亚男提起生意的事,松了口气,这才坐了下来,拿起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说:“周亚迪,他没几天好活了。”又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一丢,站起身在身边一个手下胸前的衣服上蹭蹭手,走到里屋门口撩开门帘,见王工和宁志正忙活着,问道:“怎么样?”
王工知道胡经对宁志不放心,看了眼宁志对胡经点点头:“放心吧。”
胡经狐疑地扫了眼宁志,退了出去。王工回过头,看着面前的一对试管摇摇头,拿着量杯一瘸一拐地走到宁志跟前:“再来点样品。”宁志麻木地从油纸包里取出一勺倒进王工手中的量杯里,没好气地说:“你这没完没了的,到底能不能弄出来?你知道你浪费了多少货,这些货值多少钱吗?”
王工笑着看着宁志说:“弄出来大家发财,弄不出来我全家都得死。”
“你要弄不出来,我也得死。”
走到实验台前的王工回过头看着宁志:“你只是个带货的,货带不到会死,没货带也死吗?”
宁志垂下眼皮,看着手里还剩半包的样品发起了呆。王工转身面对着实验台,看了眼试管架上一支里面残留着一些液体的试管,眼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轻轻地回头斜眼看宁志,见宁志低着头似乎在眯眼打盹儿,眼珠一转,低头用笔在纸上记录起来。他身后的宁志偷偷地抬起眼皮死死盯着王工,眼睛里也露出一丝笑。他见王工在纸上记录完,忙低下头继续打起盹儿来。王工忙活了一会儿,走到宁志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叫醒,对睡眼惺忪的宁志晃了晃量杯。宁志不耐烦地又给了他一勺样品,换了个姿势接着打盹儿。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到了晚上九点。王工再次在纸上记了几笔,瘸着腿大步走出屋子,一把扯下面罩对着屋外说:“大功告成。”
只听胡经高兴地一拍巴掌,兴奋地冲手下大声张罗道:“准备走。”
就在王工走向门口的那一刻,宁志翻身站起来,凑到实验台前,瞥了一眼王工记录的那张纸,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邀功的王工,翘起嘴角,不屑地笑了笑。
王工回到屋内一边收拾实验台上的物品,一边问宁志:“对了,你也要过境吗?”
“当然,我带这趟货,就是为了出境。”
“怎么?得罪了人?”
“算是吧。”
王工停下手里的活儿,回过头看着宁志说:“我和你挺聊得来,你和他们手底下那些打手混混儿不一样,所以我劝你一句,这趟你别跟。”
宁志仔仔细细地将手里的半包样品收好,走到门口回过头对王工笑了笑:“谢谢提醒。”
四 金三角,我来了(4)
4
后半夜时,所有人按照胡经的意思,依次步行出了村。雇来的三个脚夫轮换着背着王工,一行人沿着小河一直往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边境线走去。河边都是石头,白天光线好,走起来都有些吃力,更别提大半夜摸着黑走。没多久,所有人大口地喘起气来,背王工的那三个人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时不时还因为一口气没利索咳嗽两声。每当此时,胡经必然上前骂骂咧咧给咳嗽的人脸上来一巴掌。宁志一言不发地走在刘亚男身前,尽量为刘亚男探出一条相对平缓的路来。渐渐地,河水开始变得湍急,脚下的路越发艰难,所有人都几乎手脚并用才能保持前行。宁志见刘亚男走得越来越吃力,试探地向刘亚男伸出手去。刘亚男没有推辞,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二人相互搀扶着跟着胡经继续前行。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个多小时,左边出现了一条土路。胡经带着众人上了那条土路,脚下顿时变得平坦。胡经这才放慢脚步,低声说:“在这儿多耽误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一会儿过了境再休息吧。”他扭头看了眼背王工的那三个人落到了最后,说:“加把劲儿,把人送过境,一人多给一万。”那三个人一听有钱赚,顿时来了精神,也忘了之前的疲劳,擦了把汗大步流星地跟了上来。胡经一边在头里走,一边借着微弱的天光观察着路边的树和石头。
一行人顺着这条路又走了一小时,胡经停了下来,仔细辨认着路边的两棵树和树下的石头,许久,转过身说:“最后一关。”带着众人下路钻进了密林。一行人又在密林中穿行了大约半个钟头,胡经又停了下来,喘着气低声说:“歇会儿。”叫过一个手下指着前面说:“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看到界碑,你去探探路,人多目标大。”那人点点头,转身钻进了密林中。
大家刚坐下,三个脚夫放下王工,笑着走到胡经眼前点头哈腰地说:“**,到了那边还请您多多照应,我们三个人就指望您了。”
胡经抬眼看了一眼这三人,笑着说:“放心吧,只要把王工带过境,你们就是自己人了。”三人一听,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放心吧,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对了,我还杀过警察呢。”
胡经一瞪眼:“这么厉害?到了那边你要好好给我讲来听听,我最爱听这个。”说着看了眼坐在对面树下的那几个手下,那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坏笑起来。那三人没有看到胡经和手下的这些小动作,兴奋地笑着说:“好的好的。”一人拿出烟递给胡经,另一人跟着就要打火。胡经伸出腿将那打火的人踹了一个窝心脚,低声喝道:“不要命了,不怕火光把巡逻队招来?”
那人急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错了,**,我不懂规矩,认打认罚。”
胡经咬了咬牙,换了副笑脸:“算了算了,下次注意。”笑着凑过去,将那人扶起来,拍拍对方的肩膀说,“既然是我胡经的兄弟了,膝盖别那么软,到了那边只有别人给你跪,明白吗?”
那人抓着胡经的手,感激涕零地说:“知道了,**,谢谢**。”这时,胡经派出探路的手下回来了,笑着对胡经说:“连个鬼影也没有。”
“你在前面走,我们跟在你后面,最后一哆嗦了。”胡经掏出了枪,等那个手下走出几十米后,带着剩余的人跟了过去。果然,没走多久,周围的树木就变得稀疏了,一块半人高的界碑竖立在前方的一小片空地上。胡经三步并作两步跨过界碑,站在界碑的另一边伸开双臂对着众人说:“欢迎。”
大家见胡经轻松的神情与方才紧张的样子相比就像换了个人,知道已经安全了,全都松了口气,跟着越过了边界。胡经带着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往前又走了两百多米,在一棵树下大大咧咧地刚坐下来,就见老远有人用手电筒有节奏地打着光。胡经掏出手电筒回应了几下,一扭头对大家说:“我的人到了。”
那三个脚夫高兴地将王工放下,兴奋地擦着汗,看着远方,满脸的欣喜。胡经收起手电筒的同时,手里多了把手枪,一抬手,对着那三个脚夫连开了三枪,三人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胡经似乎还不放心,上前又每人补了一枪,确定三个人都死了,才扭头对刘亚男说:“没办法,为了保密,我的人我处理了。你的人,用我帮忙吗?”
刘亚男看了眼身旁的宁志,对胡经笑了笑说:“有劳了。”
“不客气。”胡经笑眯眯地看向宁志。宁志一看这场面,知道胡经要杀人灭口,下意识地朝刘亚男看去,哪知刘亚男避开了他的目光。坐在树下休息的王工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对宁志说:“我劝过你的。”
胡经低头清了清嗓子,说:“兄弟,谢谢你帮了这么多忙,帮人帮到底,再帮我一次。”
胡经掏出枪对准了宁志,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谁知枪没响,胡经皱皱眉头,打开**一看:“妈的,刚才把六颗子弹打光了。”说着手就伸进口袋里摸索起来。宁志惊恐地看看王工,又看向刘亚男,问道:“大姐,这算是怎么回事?”不等刘亚男说话,王工说:“**,这小子挺聪明,要不留下来给我打个下手。”胡经摸出子弹,一边往**里压一边说:“人有的是,到了那边我给你找更好的。”他话音未落,就见宁志突然一步蹿到王工面前,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石头,对准王工的头砸了下去,只听“嘭”的一声,王工闷声朝一旁歪去,那条瘸腿不停地抽搐着。胡经骂道:“我靠。”他举起枪还没扣动扳机,宁志往前一步挺着胸脯对胡经说:“开枪啊,打死我就再也没人知道配方了。”胡经一下愣在了那里。宁志见胡经被自己喝住,看看手里带血的石头,转身对准王工的脑袋又连砸了几下,一边砸一边说:“第十六次就成功了,你他妈耍我?以为我傻吗?”
宁志从见到胡经之前就做好了计划不想被胡经灭口,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成为一个不可替代的人。当见到胡经后,得知自己千辛万苦带来的货是为了让王工在实验室里研究出配方后,他心里便有了主意。既然胡经是打算把王工带过境制造毒品的,那么研究出配方的王工自然而然会成为胡经心目中不可替代的人。王工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宁志给王工打下手时,他佯装对化学一窍不通,让王工对自己放松警惕,硬生生记下了王工每次实验的每一个步骤以及变化。正如宁志所说,王工在宁志进门后的第十六次实验时,就已经搞明白了配方,这一点是宁志根据他在成功后得意忘形的表情判定的。只不过王工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实验成功后,表情的变化居然那么大。为了安全起见,他又用错误的方式假装忙活了十几次,只为迷惑宁志。这一切没有逃过宁志的眼睛,但宁志愿意陪着他玩下去,这也是为了让王工放松警惕。成功之后的得意忘形总会让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王工是深知胡经的做派的,所以也明白宁志此行凶多吉少,实验成功后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宁志,并预判着宁志的生死时,他感觉自己仿佛神一般的存在,这让他的同情心开始泛滥,甚至拐弯抹角地提醒宁志不要跟着胡经走这一趟。这些宁志当然也是看在眼里的,他假装听不懂,只是为了让自己在王工眼里更像一只可怜的蝼蚁。到时候胡经打算杀他灭口,如果王工愿意出手相救,胡经若给王工面子,那么天下太平;胡经若坚持要杀他,那他只能杀了王工,取代他。在路上宁志便选好了最顺手的石头作为武器,并一直与王工保持着一个既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又能随时杀了他的距离。终于,这一切都按照他预料的发生了。
胡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瞪圆了眼睛,眼看着宁志将王工的脑袋砸成一个血葫芦,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着,始终没有扣下扳机。这时接应胡经的手下牵着驮辎重的马赶了过来,一看这场面,二话不说端着枪呈扇形围住宁志。其中一个手下凑到跟前才看到树下王工的惨状,一紧张,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擦着宁志肩膀飞了过去。
胡经这才回过神,看看地上王工的尸体,咬牙切齿地问宁志:“你……你会?”
宁志对着胡经轻轻地点了点头。胡经转过身,冲到刚才对着宁志失手开了枪的手下就是一脚,愣是将那人踹得一连退了七八步才站稳。谁知刘亚男突然拿出枪对准宁志说:“胡经,欠你的我亲手还,杀了他,咱们两清。”说着就扳下枪的**。胡经急忙伸手去拦刘亚男,枪响的同时,刘亚男握枪的手被胡经推歪到了一边,子弹擦着宁志的耳朵打到他身后的树上。胡经喘着粗气瞪着刘亚男:“你疯了?他死了,我的配方怎么办?”
刘亚男说:“我帮你找人。”
胡经苦笑道:“大姐,咱们能别再浪费时间了吗?如果他会,就让他来做就好了。”
“那不合规矩,他杀了你的人,我不处理好这事,以后谁还信我?”说着抬手又要开枪。胡经赶紧推开她的手,子弹再次擦着宁志的身体飞过。胡经抱着刘亚男的手不敢再放开:“大姐,算我求你了,好吗?”
刘亚男斜眼看着胡经问道:“你确定?”
胡经赶忙点头:“太确定了,我长这么大没这么确定过。”见刘亚男终于把枪收了起来,胡经舒了口气,转身看着宁志说:“你跟我回去,如果做不出我要的东西,我会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皮是怎么被我一层层剥下来的。”
宁志冷笑着点点头,走到刚才失手开枪的人面前,夺过那人的枪,对着那人太阳穴便是一**,那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便栽倒在地。宁志并没停手,继续用**砸那人,一边砸一边骂道:“差点死在你手里。”
其余人见状本想往上冲,但一看胡经和刘亚男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心里多少明白些事,悻悻地退到了一旁。胡经终于看不下去了,扭头问刘亚男:“你这兄弟一直这么狠?”刘亚男一耸肩:“后悔了?”说着话就举起枪对着宁志。胡经忙压住刘亚男的手:“呵呵,随我,这兄弟和我有缘。”
胡经笑呵呵地走到宁志身后,闪躲开宁志的胳膊肘:“兄弟,消消气。”说话间一滴血溅到他的脸上,胡经嘴角抽搐了几下,继续保持着笑脸,擦掉脸上的血,“兄弟,算了。”宁志这才停下手,猛地转过脸,胡经愣是被宁志满脸的血和杀气吓得脚下一软,生生退了一步。宁志喘了几口气,看着胡经问道:“你说什么?”胡经咽了口唾沫,笑着搭着宁志的肩膀:“跟我回去,一起发财,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费神。”
宁志点头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发财。”
胡经扫了一眼他的手下:“还不叫人?叫……”
“宁志。”
“噢,对,叫宁哥。”
胡经的手下急忙放下枪,齐声叫道:“宁哥。”
胡经扶着宁志的后背:“呵呵呵,好了,先回去再说。”说着要往前走,哪知宁志没有动。
胡经见宁志别着劲儿,于是问道:“兄弟,还有事?”
宁志指着地上早已不成人形的人说:“他还没叫。”
胡经愣了一下,看了眼一旁目瞪口呆的几个手下说:“没听到宁哥说话吗?”一指地上的人,“把他拽起来叫人。”
被宁志打伤的枪手满脸是血,由同伴扶着勉强站着,对宁志叫了声“宁哥”,血便从鼻子和嘴里涌了出来。直到宁志点了头,才被同伴扶到一匹驮着一个**袋的马旁边。那马背上的麻袋突然动了一下,一旁的胡经吓了一跳,往后撤了一步:“这是什么东西?”
站在旁边的一个枪手忙说:“差点忘了,**,这是我们路上抓来的奸细。”
胡经眼睛一亮:“奸细?来来来,放出来给我见见。”几个人上前将麻袋从马背上推了下来。麻袋掉在地上,又动了几下,显然里面装着人,而且不止一个。
胡经饶有兴致地围着麻袋转了一圈:“你们怎么知道是奸细?”
一个枪手蹲下身解麻袋,笑着说:“嘿嘿,我认识里面的一个。”麻袋被解开后,从里面滚出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胡经向前凑了两步,吩咐道:“多来几盏灯。”几盏汽油灯同时凑到那两人跟前,胡经用脚蹬着其中一人的肩膀将那人翻过来,才发现竟然是个女人。她的手脚被反绑在身后,嘴里堵着破布,满脸的血污,眉眼已经被打得走了形,目光有些涣散,就连呼吸也极其无力,若不是仔细看,真以为她已经死了。胡经呵呵一笑:“女人?”一个枪手讨好地凑过去到胡经跟前说:“**,你知道,我以前在内地穿过两天警服,后来才跟了**的……”话没说完,被胡经打断:“少唆,说正事。”那个枪手清了清嗓子,指着地上的女人说:“她是缉毒警,很早以前就做卧底了。”
四 金三角,我来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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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经冷笑了一下,又将另外一个人的肩膀蹬了一下,那人就势转过来仰面躺着。即便那人满脸血污,眼睛已经肿得挤成了两条细缝,站在不远处的宁志还是一眼认出,那人是之前与自己一同搭档的战友齐林。宁志脸色微微一变,但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偷偷地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发现基本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俩人身上,正要舒口气,余光发现刘亚男正在看着自己。宁志不动声色地假装不经意地扭过脸,刚与刘亚男的目光相接,对方便轻轻地将目光挪向了一边。
胡经拍拍手,说:“把他们嘴里的东西取了。”立刻就有人上前将堵在那俩人嘴里的破布取了出来,将二人压倒跪在地上。胡经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二人的脸问道:“想聊聊吗?”那二人耷拉着头,没有半点反应。胡经歪着脑袋看了两个人一会儿,又问:“你们扮的是夫妻?”
齐林慢慢抬起头,用肿得变形的嘴吃力地说:“我们……是包总的……客人,是来和包总……做……做生意的。”
胡经笑了笑,扭头对刘亚男说:“亚男姐,你看看现在这些警察的素质,演技这么浮夸。”
刘亚男的脸隐在亮光之外的黑暗处,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也不搭理胡经。胡经见讨了个没趣,回过头看着齐林说:“大家都挺忙的,别绕弯子了,说说吧,来这里干什么?和谁接头?”他一边说,一边扫视着自己的手下。目光所到之处,除了宁志和刘亚男,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向胡经证明着自己的无辜。齐林抬起头看到了宁志,一仰下巴说:“他,和他接头。”胡经的手下一听,顿时警惕起来,纷纷举起枪对着宁志。
宁志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静静地看着齐林,一言不发。胡经看了眼宁志,呵呵一笑:“那你说说他叫什么?”
齐林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说:“烟头,他的代号是烟头,他真名叫郑勇,至于他怎么跟你介绍他自己,我就不知道了。”
宁志依旧那么看着齐林,面无表情。胡经哈哈大笑,拔出枪,对准那女人的脑袋,对齐林说:“别逼我干我不愿意干的事,今天杀了太多人,份额已经超了,我答应过佛祖每个月最多超度五个人,今天用完了,还剩下那么多天怎么办?还他妈烟头,还他妈郑勇?”
齐林叹了口气,垂下头苦笑着:“呵呵,说得好像我说了你就会放过我们似的。”胡经枪口一偏,对着齐林的肚子开了一枪,齐林浑身一颤,一头栽倒在地上,血从身下流了出来。
胡经接着把枪口对准那女人:“他不说,你说吧。我看你长得挺好的,死了怪可惜的,有没有结婚啊?有没有小孩?不为自己考虑也考虑考虑家人嘛,别那么自私冷血。”
女人抬起头盯着胡经看了一会儿,说:“金三角到处都是我们的战友,你求你的佛祖保佑你千万不要走神,一旦让我的战友们抓住机会,相信我,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胡经扭过头对刘亚男说:“看看,现在感觉好多了,非常真实。”
刘亚男瞥了眼胡经,还是不说话。胡经又对那女人说:“你应该感谢佛祖,我今天真的很忙,不然一定让你知道什么叫作惨。”话音未落,对着那女人的头开了一枪。女人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睁着眼仰面躺倒在地上,眉心多了一个骇人的弹孔,黑红的血跟着涌了出来。
胡经站起身向身边一个人伸出手,那人赶忙从腰间抽出一把将近一尺长的匕首,递到胡经手里。胡经抬脚踩住奄奄一息的齐林的肩膀,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举起匕首猛地一下刺穿了他的脖子。只听齐林喉咙里发出几声呼噜声,鲜血顿时顺着刀刃喷射出来,溅到了胡经的脸上。胡经狠狠骂着:“谁的地盘都敢闯,简直无法无天,算他妈什么执法者。”一边骂一边使尽全力,硬是将齐林的头割了下来,一转身将滴着血的人头丢到身后一个枪手怀里,那枪手抱着人头吓得脚下一软瘫坐到地上。胡经在那个枪手的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血,吩咐道:“去,放到界碑上去,摆正一点。”说完又将那女人的头也割了下来,想了想丢给宁志:“兄弟,帮个忙。”
宁志一把接住胡经丢过来的人头,看了眼抱着齐林头颅的那个枪手,已如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回头对胡经说:“那个也交给我吧。”胡经看了眼宁志,满意地点点头。宁志上前从那人怀中揪起齐林的头颅转身向界碑走去。宁志走出人群隐没在黑暗中,确定没人能看得到他的脸时,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胡经看着宁志步伐稳健的背影,咂咂嘴,抬腿踹了瘫在地上的那个枪手一脚,骂道:“真他妈给我丢人,看看你们宁哥,都他妈学着点,你以为那些警察抓住你会给你活路?”又回头对刘亚男说:“你这个小兄弟有潜力。”刘亚男静静地看着宁志的背影越走越远,双臂抱在胸前,抬起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问胡经:“你不觉得冷吗?”
宁志缓步朝界碑走去,张大了嘴巴,无声地哭泣着,任由眼泪往外涌。他走到碑前停下脚步,将齐林和那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警的头颅面朝着境内的方向端端正正地摆在界碑上。他没有多作停留,转过身就手抓了把野草擦拭着手上的血,借着黑暗,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看着不远处的那团光亮已变得模糊,跳动着,在这深夜的丛林中就像是鬼火。他觉得应该害怕,却想不起害怕的感觉;他觉得应该回头,逃离这一切,双脚却迎着那团鬼火大步向前,毫不迟疑。他知道那鬼火模糊且跳动着是因为自己眼里还残留着泪水,他明白自己必须坚强,不能再流出一滴眼泪,否则那些鬼会将自己撕得粉碎。
那团光亮渐渐清晰,只不过是几盏燃烧的汽油灯罢了。那些鬼影已不再跳动,变成一个个人形站在那里,迎面看着他。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里最恶的鬼,是能把面前这群鬼生吞活剥、让它们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从现在开始。”宁志在心里对他们说。
五 回去会死得更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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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仿佛已一万年不曾光明的世界,阴冷和黑暗嘶鸣着四散逃开。还未来得及散去湿气的清风欢快地拂来,带着淡淡的霉味亲吻着大地上睡眼惺忪的生灵。一片绚丽的罂粟花舒展着身姿,随风轻轻晃起一片波浪,沙沙作响。
“好漂亮。”宁志站在山顶望着眼前这一切感叹道。
“看到没,全是钱。”胡经搭着宁志的肩膀欣喜地看着山下的罂粟田,眼里闪着光。
刘亚男双手叉在腰上活动着脖子:“你又开了不少荒啊。”
胡经叹了口气:“没办法,庄稼人,看见地荒着心里就不舒服。”
跟着胡经的一众保镖对眼前的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见胡经心情似乎不错,再加上奔波了一夜终于真正到了自己的地盘,也放松了,就地坐下来。刘亚男看了宁志一眼,对胡经说:“你不是有配方了吗?可以不辛苦了。”
“赚快钱呢,当然得靠你的配方,但是要赚大钱,最后靠的还得是我的庄稼,再怎么说这也是纯天然绿色食品,不久的将来只有有钱人才消费得起。”胡经闭起眼,陶醉地深吸了一口带着罂粟花香的空气,“赚钱,当然要赚有钱人的钱。”
休息了一会儿,众人下了山,顺着田埂在罂粟田中向西穿行。罂粟田中劳作的农民,面对着这片看起来十分繁茂的胡经口中的“庄稼”却没有半点欣慰的样子,他们形容枯槁、目光呆滞,见到这么一队人经过,只是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勉强直起看上去好像根本直不起来的腰板,呆呆地看着胡经等人。宁志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些农民,与他们那空洞的眼神接触时,竟然打了个寒战。他抚去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避开了那些农民的目光。
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而近,放眼望去,几辆越野车停在了不远处的田边。几个人从车上下来,靠在车边的阴凉处抽起烟来。其中一人攀上引擎盖,手搭凉棚朝田里张望了一下,一眼看到田里的胡经,急忙丢掉手里的烟,快步迎了上去。其余人顺着他的方向一看,纷纷丢了烟跟着迎了上去。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在距离胡经还有十来米的地方,脚下突然一滑,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滚下了田埂,压倒了一片罂粟。胡经一瞪眼,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几株罂粟,一松手,枝叶立不住,又倒在一边。胡经一瞪眼,扭头给了那人一个大嘴巴。那人急忙爬正,跪在那里低着头说:“**,我错了。”胡经不依不饶,站起身上前连着左右开弓又是两个耳光,眼看着血从那人口鼻里流了出来。胡经对不远处的一个农民招了招手,那农民犹豫了一下,怯生生顺着田埂走了过来。胡经摸出一张一百美元的纸币递给农民,双手合十对农民微微鞠躬:“对不起。”农民拿着钱目瞪口呆,不敢乱动。胡经拍拍农民肩膀,转过身见之前压倒罂粟苗的手下还跪着,抬腿就要踹。那人不自觉地一闪,膝下一滑又栽倒在身后的田中,又将一片罂粟压倒在地。他慌乱地从地上爬正,对着胡经不停地磕头求饶:“**饶命,**饶命。”
胡经歪着脑袋嘬了下牙花,从口袋里掏出了枪。那人爬上田埂,爬到农民脚下,把口袋里所有的钱掏出来塞到那农民手里,一边捣蒜似的磕头,一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农民看看脚下的人,又看看胡经,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胡经想了想,把枪丢在那人身边。那人看到枪,顿时泪流满面,但还是看得出他好像松了口气。他苦笑了一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拿起枪,一边哽咽着,一边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鼓了很久的勇气,突然闭上眼,大叫了一声扣动了扳机。枪没有响,那人睁开眼,已是满头大汗。胡经嘴角微微一撇,把玩着手里的几颗子弹,扭头向路上走去。
路并不平坦,到处都是蓄满了不知什么时候下的雨水的小坑。胡经的车队在这条路上飞驰,车轮轧过那些小坑,将本来已经澄清的雨水碾成混浊的泥水飞溅起来。路边玩耍的一个小孩,远远就被大人一把拽到怀里护着,他们惊恐地看着胡经的车驶过,身上、脸上满是车轮溅起的泥点,也顾不上擦,一直目送着那几辆车驶出了视线。
宁志与刘亚男和胡经坐在同一辆车内,他小心地看着车前的路。这种路况和这个速度让他有些紧张,不自觉得抓紧了车门上的把手。胡经则显得格外放松,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说:“可算到了,还是在自己的地盘踏实。”说话间,他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了刘亚男的肩膀,刘亚男斜眼看着他的手。胡经觉出不对,触电一般收回手坐正,连连道歉:“得意忘形,得意忘形,见谅见谅。”刘亚男看了眼胡经,将视线重新投向车外。胡经这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胡经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一沉,问司机:“刚才压着罂粟的那小子,我怎么觉得眼生?”
司机说:“他以前一直是运货的,最近家里缺司机,就叫来帮忙了。”
“他叫什么?”
“杜伦。”
胡经默默地点点头,扭过头看向车窗外,不再言语。
没多久,车前方的密林深处出现了一大片空地,漆成白色的栅栏围着几栋精致的竹楼,与之前路边那些低矮的茅屋相比格外气派。守卫看到胡经的车,赶忙把端着的枪背在身后,将铁门推开,等车队驶入院内停了下来,又赶忙把大门关好。
“各位先委屈一下,我山那边的别墅正在建,很快就完工了。”胡经推开车门下了车,对从里面迎出来的两个女佣吩咐道:“带亚男姐去房间,一小时以后开饭。”
胡经看着刘亚男跟在女佣身后进了屋,上前搭着宁志的肩膀,对院里的所有人说:“来来来,都来叫宁哥,这是我兄弟。”众人纷纷点头朝宁志打招呼。胡经亲自将宁志带进竹楼,安排到楼上的一个房间内。宁志发现,这竹楼虽然比普通的混凝土建筑简陋,但里面的设施十分齐全,单是胡经给他安排的这间客房,起居室内不仅有专门的卧室,居然还有单独的卫生间,浴缸、抽水马桶一应俱全。宁志拧开水龙头,清亮的水哗哗流了出来,不一会儿水就热了,他不禁有些吃惊:“这水……”
“是我找人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先凑合凑合吧,这边条件差一点,不过千万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胡经拍拍宁志的肩膀,打量着宁志的身形,“累了吧,洗个澡,我马上派人给你送衣服来换,收拾完下去吃饭。我在这里给你和亚男姐接风,好好喝两杯。”
胡经情绪高涨,可能是因为真的回到自己的地盘了,好像一直都很高兴,离开客房下了楼还能听到他的笑声。这个所谓的临时据点很会选地方,恰好在两座山之间的风口里。在金三角这种潮湿闷热的地方,居然偶有几丝凉风吹过,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惬意,若不是院外几个带着枪巡逻的枪手不时经过,会让人一时忘记这里是东南亚最大的毒品王国。
宁志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地方,心里明白,这个任务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丝毫成功的快感,反倒有种脱力似的疲惫感,就像远处烟笼雾罩的群山,朦朦胧胧看不清面目。连日的奔波和杀害总让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梦中,但身上残留的血渍像一把钢锥一样刺入他的双目,提醒他身处流弹纷飞的战场,稍有不慎就会命丧于此。他觉得累,但不敢闭眼,甚至不敢让精神有半点松懈,他害怕齐林血淋淋的头颅会浮现于眼前睁着眼望着境内,血顺着界碑不停地往下淌。宁志用力甩了甩头,拍打着自己的脸,疯了似的撕扯掉身上满是血迹的衣服,像是要摆脱缠在自己身上的毒蛇一般。他钻到卫生间,将喷头的水流开到最大,任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当他明白有些东西永远也不可能被冲刷掉后,只觉得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气泄了。他垂着头,扶着浴室湿漉漉的墙壁,慢慢地蹲了下去,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在那里,宛如一个被母体抛弃的胎儿,在这冰冷的世界里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