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再入京
这年冬。
风声飒飒,挟裹着尘霜,在天地间飞卷哀嚎,呜咽如哭。
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雪道上,一架马车慢悠悠的赶着,车轮碾碎了积雪,却碾不碎这天地的冷寒和寂寞。
寂寞的是路。
这条路亦如当年燕狂徒与白飞飞初到这里时的那般,冷清、孤寒,当时是秋,而如今已是冬,冷冬。
岁月在变,人世浮沉也在变。
而如今,他已称霸江湖,号令武林黑道,成了天下人眼中杀人如麻的煞星,成了江湖正道眼中的狂徒,成了武林人士心中奸臣蔡京的走狗。
但这些,都不重要。
世间多仇山恨海。
如今朝政日非,民不聊生。
这大宋江山便如一颗病入膏肓了的树,多少人无不想为国家兴亡尽一己之能,图力挽狂澜,可是根已烂,又岂是只除几条蛀虫能改变的,天子无能,权臣当道,奢侈**,以致能臣无功,又有金辽寇境,西夏、吐蕃更窥伺已久,这算是烂到骨子里了。
天下人谁不想锄奸,但那权相傅宗书不就死了,结果如何?不又来了个更奸更恶的,根不除,又怎能除的尽那些蛀虫。
马车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赶马的燕狂徒,一个是白飞飞,还有一只打盹的猫。
与之前不同,城门尚远,已有数人忙迎了上来,顾惜朝为首,赫然是蔡京的人。
如今“武夷山”一役早已是轰传天下,这一战燕狂徒大开杀戒,以致正道死伤无数,天下白道无不视“权力帮”为虎狼,想要除之而后快。蔡京更对外宣称他剿匪有功,武林道上,多已风起云涌,听说几大门派商量事宜,想要攻守同盟,合力直捣“权力帮”总舵,一举铲除他这个武林大患。
消息传到燕狂徒耳中,他只淡淡一笑。
“不足道也!”
他一人都不怕那些人,如今还敢妄想创他经营多年的总舵,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不来倒也罢了,但如今形势已千钧一发,不容半分差池,倘若来了,总得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至于王小石与狄飞惊他们,如今则是布置暗中各方势力,何况京城熟人颇多,纠葛不少,保不齐就被谁瞧出破绽,而且此行十有**蔡京是有意除掉苏梦枕,兄弟相残,以王小石的性子,他实在不适合趟这次浑水,留在外面接应。
“你倒是来的快!”
“傅宗书一死,你这女婿恐怕不好做吧?”
燕狂徒一扫顾惜朝身后众人,一个个无不眼神躲闪,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如今那武夷山上可是尸山血海,听说前去认尸的同门亲友都找不全,死伤无数,疯的更是不少。
眼前人委实凶名在外。
“……咳咳……此次是你最后的机会……”
见顾惜朝脸色发僵,映着他的眼睛,燕狂徒也没下马,只是唇齿无声轻启,以传音入密的法子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便往城里赶去。
“尊驾,太师已特意在府中摆宴,为您引荐一番!”
“带路吧!”
一行人步入城门。
打量着眼前京城的喧嚣繁华,就见街道两旁堆着积雪,几年的时间,城中倒是看见不少异族商贩牵着马匹,好奇向往的望着大宋的天下。
“咳咳!”
许是见他咳得厉害,身旁的白飞飞当即取出配制的丹药给他吞服了下去,暖流入喉,胸腹间万千针扎般的痛楚这才散去大半。
就听。
“先生!”
有人喊他。
一辆精致奢华的车架上,应该说站着很多人的车架,正自一旁驶过,车上高手不少,这其中“铁树开花”也在上面。“武夷山”上这二人乍一见燕狂徒骇人杀意便意悄然溜出老远,本还想趁机捞些好处,可等所有人死了个七七八八,当机立断扭头就跑。
此刻再见这尊凶神,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先生?你可是认错人了,这天底下也就诸葛能当的起这两个字!”燕狂徒手中托着一方白帕,轻捂嘴,像是随时会咳嗽出声。
窗帘掀开。
露出了一张温和好看的脸,仅这张脸,恐怕天底下任谁看见心底都会生出厌恶,反倒会感觉亲近。
这是一张温文、有礼、率真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
“此言差矣,达者为先,以先生这些年做的事,足以称一声先生!”
燕狂徒瞧了瞧车上的一众高手,视线最后落在那张脸上。“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
青年谦逊有礼的说:
“方应看,见过先生!”
“好说!”
天底下“公子”很多,但京城里的“公子”可就少了,这位算起来应该就算是一位真正的公子,无论他的仪态、地位、身份、武功,俱是当今后起之秀的佼佼者,名头比“四大名捕”应该还要大上不少。
这天底下也不知道有多少汉子都愿为他卖命,有多少美女都只求他青睐,有多少权贵都渴求得到他的支持,一般人只希望能见他一面,便已觉是无上光荣。
就像春秋战国时的公子,因时而起,风云际会,不但很有办法,也很有人缘,更很有势力,也很有实力,乃是天底下鼓动风雨之辈。
而且这些年“权力帮”和方应看的来往还不少,并非是什么勾结,而是因这位暗中收拢各省县商贾操纵天下油、米、盐、布、糖的交易,富可敌国,往日不少经他水道,打点收买可是丝毫不吝啬,实实在在的是一位财神爷。
方应看颇含笑意的看了看顾惜朝等人,温言道:“先生既有要事,我便不打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好说!”
说完放下帘子,就好像只是故友寒暄了几句。
燕狂徒却显得颇为平淡,语气不紧不慢。
却说过了这件小事,他们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市集渐远,这才到“蔡府”。
门外停了不少马车。
普通有之,精致有之,清雅有之不小四五辆。
不想刚下去,就遇见了个熟人。
一个白衣白靴还披着白狐裘的人,比那雪还甚。
此人面容英俊,然眉宇间冷寒之意太重,宛如煞气扑面,寒霜侵体,以至于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峻烈的机锋,像是刀的寒意,剑的冷意,风的凌冽,这是一种融入骨子里的气息。
他负手临风而立,竟然也刚下马车,目光扫视过来,如在斜睨,轻慢疏狂,给人一种漫不经心,又像是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高高在上之感。
这个人,自然便是燕狂徒的结拜二哥,如今占据“金风细雨楼”大半江山的人,白无常,白愁飞。
二人几乎同时看向对方。
“白愁飞?”
淡淡问了一句,燕狂徒取下了捂嘴的白帕。
“大胆,你敢直呼楼主名讳?”
白愁飞身旁赶马的车夫蓦然大喝。
燕狂徒眼中那双平静眸子不动时就似无波寒潭,又似全无生机,并无异样,此刻一动,却似惊涛骇浪,又似朝阳初露,如旭日当空,他的眸子是往回收。
他没说话,只是挥指将手中白帕轻轻丢了出去。
然后朝里走去。
而他身后,那白帕迎风一摊,竟摊平如纸,平的像是刀,像是剑,斩过马夫的脖颈,没入其身后的石狮中。
122、杀苏?
厅堂内。
沉静如水。
两排木椅矮几相对并立,坐着那么几个人。
当然,蔡京永远是最上座的。
墙角紫金兽炉里溢出缕缕如丝细烟,散着淡雅微香,若不细闻,只如无味。
窗外立着寒梅,不远处还有一团花圃,可惜这等光景,惨淡的可怜。
屋里。
蔡京不说话便没人敢说话,蔡京不动,谁也不敢动,便是连身旁的茶水也不敢喝,一个个正襟危坐,仿佛坐着要比那与人厮杀还要来的费劲,光坐着便已让人汗流浃背。
直到顾惜朝急步走进来。
“义父,那人来了!”
“哦?”
“喝茶!”
蔡京淡淡的应了声。
他说“喝茶”,就没人敢不喝,而且是迫不及待,宛如渴了十天半月,滴水未进一样,举起茶杯,连水带叶就像牛嚼牡丹一样全一股脑的吞了下去,嚼也不嚼。
喝完,还要恭敬谦卑的说:“好茶!”
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茶水的滋味,但哪怕这杯里的是粪水,只要是蔡京给的,喝到他们嘴里也没人敢说不好,而且还会一滴不剩的咽下去。
来的是谁?
来的自然是燕狂徒。
所有人瞧去。
只见一道神武雄壮的高大身影正走了过来,高大的简直不像个老人,步伐起落虽是无声,却格外沉稳有力,一脚落下像是一座高山峻岳瞬间拔起,宛如生了根。
白肤白发,黑袍黑眸。
相比之下,他身旁的老妇就显得有些娇小了,事实上搁在女子里头老妇并不矮,可在燕狂徒的身旁,却只到胸口,银丝灰发,素裙狐裘,怀里抱着一只打盹的猫儿。
蔡京还瞧见身后白愁飞的脸色有些冷寒,他边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却什么也没问。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位义子心有多高,但心再高,有的可用,有的不可用,因为这心是野心,狼子野心,像他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很少有看不透的人,心中已猜了个十之**,何况这是他的府邸,他又怎会不清楚。
白愁飞在他眼中如此,燕狂徒何尝不是如此,这世上有太多渴望权力的人,但像他们这样的人,桀骜不驯、狼子野心的人,有的可以用,有的可以大用,有的却只能做一时之用,有的到最后说不定还会是敌人。
白愁飞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双眼睛寒的像是两滴血,看了燕狂徒一眼,然后瞬间隐去。
等咽下嘴里的茶水,蔡京又换上了他那副笑。
“都坐吧!”
他又看了看众人笑道:
“不得不说,你们都很走运,这位,可是如今横扫黑白两道,令武林高手闻风丧胆的“权力帮”帮主,还不来见过一下!”
尽管心里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蔡京的话,所有人还是心头一跳,只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
“你们认识一下吧!”
蔡京话一落。
他右手边第一个座的人便开了口,那人浓眉虬髯,虎背熊腰,穿着一身锦衣华服,不怒自威。
“尊驾之名如雷贯耳,实在是闻名已久,在下姓龙,排第八!”
龙八,龙八太爷。
此人江湖地位极高,而且朝堂之中更是一品大员,有权有势,威名不弱。
可燕狂徒却瞧都没瞧他一眼,只轻声道:“太师此次让我入京,不知有何事啊?”
这下不光是龙八脸色难看,就连其他人神情也都隐有发作之意,脸颊肌肉颤动,青筋微跳,却都按捺心中怒火,只因蔡京当面。
想他们这些人无论江湖庙堂哪个不是声名赫赫之辈,如今却遭人如此轻视,与侮辱何异。你是武功高绝,权倾江湖,可如今这是京城,如此嚣狂,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蔡京看在眼里,只是抚掌笑道:“先生果然快言快语!”
他抿着茶,漫不经意的问:
“不知那仙丹效用如何?”
燕狂徒眸子一转,嘿声笑道:“太师却是有趣,那仙丹你不是已经进献给皇上了么?却来问我?而且为了替皇上争夺仙丹,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蔡京眯着眼仿佛在回忆那茶味,好一会才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摇头失笑道:“岁数大了,人就有些老糊涂,瞧我这记性。对,先生剿除江湖匪寇有功,确实有功!论功足以委任朝廷命官,只是……”
燕狂徒淡淡道:
“只是什么?”
蔡京眼睛闪烁灵活,像是在放光。
“你知道的,京中势力并非只我一家,先生权倾武林,身份特俗,而且武功又好,我若冒然将先生引入京城,只怕很多人不服啊!”
“谁不服?”
“不服的有很多,但最厉害的只有两个!”
“哪两个?”
“这第一个,便是“金风细雨楼”的旧楼主,苏梦枕,他们这些人,私自纠结乱党,不尊法度,胆大妄为,既不听话,又不像话,国法早已不容,而第二个,便是诸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到“诸葛”二字,燕狂徒一蹙眉。
“诸葛?”
蔡京道:“诸葛正我!”
他好整以暇的说:“以先生的所作所为,只怕诸葛正我这一关是如何也过不去的,唯一能做的,只有,杀!”
说“杀”时,他声音一沉,忧愤叹道:“诸葛若不死,先生进阶之路便会处处受阻,挡人前路,如杀人父母,这种人究竟该不该杀?”
燕狂徒脸上不见喜怒,稍一沉吟。
“咳咳……确实该杀……”
蔡京笑了。
“愁飞,那你们应该好好结识一下!”
“是,义父!”
白愁飞恭敬回道,然后他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干脆点,苏梦枕如今伤病交加,而且我已安插了许多后手,我打算今日就以探望为由,动手杀苏!”
他望向燕狂徒,神情冷寒,言语直接。
“不知道尊驾这幅身子,敢不敢去走一遭!”
燕狂徒忽然也笑了,他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少见笑意。“看来白楼主还真是等不急了要弑兄篡权啊。”
蔡京那老东西对当年“白帝城”上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这般作为,恐怕是心里已动了除掉自己的念头,而且还想让他拖几个垫背的。
“兄?他可不是,充其量我们只是彼此相互利用的关系!”
白愁飞一张脸更寒也更白了。
“你不敢去?”
“去,自然要去!”
燕狂徒掸了掸衣裳,缓缓起身。
“我这人平生没什么喜好,只喜欢见识天下高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瞧瞧“红袖刀”又如何。”
外面天色尚早。
白愁飞恭敬的对蔡京说了句:“义父!”
说罢直朝外面走去。
燕狂徒心中正求之不得,既是时机已至,他可不怎么想耽误功夫,迟则恐生变数,特别是听到苏梦枕病入膏肓后,他背负双手,面无表情的朝着一处角落瞥了一眼,随即二话不说转身就和白飞飞走出了厅堂。
等他们离去。
那隐蔽的角落里,才听“噗”的一声。
一道身影自梁上坠下,衣襟染血,满脸骇然。
正是天下第七。
所有人面面相觑,蔡京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123、兄弟反目,图穷现匕
一行人走过东三街,走过“苦水铺”,走过“三合楼”,最后停在了那个小院前,颇为熟悉的小院前。
“大哥,我来看你了!”
白愁飞入了院子。
进了屋子。
身后除了燕狂徒与白飞飞外,还有利小吉与祥哥儿,这两个人是白愁飞的心腹,其实本来有四个人,只是当年截杀王家父女时,死了两个,那两个叫做朱如是和欧阳意意。
这四个人合起来,便是“吉祥如意”。
不过除了这两个,街上早已风声鹤唳,过往行人似察觉到不对转眼都散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些打铁的、买饼的、算卦的、以及卖糖葫芦的小贩,但他们与普通的小贩不同,一个个神情凝重,都看向了那间半敞着木门的院子。
院里也有人,白愁飞他们一步步朝这边走来,自然就没想过掩人耳目。
杨无邪正在里面,还有苏梦枕的贴身护卫师无愧与茶花,他们全都望着白愁飞,有的平静,有的恨怒,有的是杀意。
“进来吧!”
只是当屋子里传出一声虚弱不堪,微弱到了极致的声音后,那三双眼睛里的所有情绪就全没了。
屋子还有三个人。
此时此刻,能在这里的人,无疑都是苏梦枕的心腹,是那种可以推心置腹,交托性命的人。
这三人,不但相貌几乎一样,穿着打扮几乎一样,就连身形都几乎一样。
他们都姓苏,而且都是与苏梦枕同宗同族的苏氏子弟,就和当年雷损“六分半堂”里那些雷氏子弟一样。这天底下,一个不世人物的诞生,总是伴随着一方势力的崛起,可以是帮派弟兄,可以是门派,也可以是家族兄弟。
苏梦枕名震天下,苏家又怎会独他一人。
这三个人,都是苏家子弟中出类拔萃的人,苏梦枕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除了树大夫的功劳,大部分还是要归于这三人身上。
因为他们早在十年前,一个便学了穴位按摩,一个学了推拿针炙,一个学了煎药采药,日夜守在、伺候在苏梦枕身边,替他治病、疗伤、祛毒。
他们分别是,“起死回生”苏铁标,“起回生死”苏雄标,“死起生回”苏铁梁。
而他们的本领,虽说达不到真的“起死回生”,却也差不多了,正因为有他们在,苏梦枕才会觉得自己能熬过这个冬天,继续活下去。因为只要有他们三人在,在穴位上施以针灸,于要穴上加以按摩,开方子下药煎服,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想死都死不了。
屋子里药味冲天。
望着这个明明病的快要死却怎么都死不了的人,白愁飞眼神沉默。
“大哥!”
苏梦枕形神枯稿,真的是病入膏肓了,头顶的发丝早因久积的药物大把大把脱落,眼眶凹陷,两腮都瘪了下去,不到三十的他,如今却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般盖着被子,蜷缩着身子。
他幽幽长叹了口气,目光一扫他身后带来的人,这口气像是散去了他这些年不可一世的豪气,睥睨天下的傲气,以及最后的精神气。
但他那双眼眶里的两双眸子却始终似鬼火般缀在里面,定定的望着白愁飞。
“二弟,你来杀我了?”
白愁飞坦然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是!”
他以一种平稳、沉稳的语气:“你总是病,却不死,你一天不死,“金风细雨楼”的大权始终就不会到我手里,我已经等不及了!”
一旁的杨无邪,以及师无愧他们眼神中已见凛冽杀机,但还没动手,因为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苏梦枕费力的喘息了一下。“所以你让你那个义父蔡京逼走了小石头,让权力帮帮主杀了他,而且这些年你一直在找老四的下落!”
白愁飞对那些杀意浑然不觉。
“不错,前些日子听说有人见老四在“武夷山”现身了,所以,我要在他回来之前,彻底夺得金风细雨楼的大权,然后还要杀掉他!”
苏梦枕每句话的间隔总是有些长。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白愁飞像一下子没听明白。
“为什么你想把老四也杀了?”
听到苏梦枕的话白愁飞冷笑一声。
“都到这关头了你还有心思管他,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与他有仇!”
“仇?”
“当然是仇!”
白愁飞的眼中闪烁着寒冰雪剑男的刺人目光。“你可知道,自咱们结拜之后,他可有一次称呼我为二哥过?一次也没有,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我,就连副楼主,也是因为他,你才给我的!”
苏梦枕脸都红了,涨得通红,声音都沙哑了。
“那是因为老四立下大功,你却这般想他……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下,许久,苏梦枕才又道:“但他还是走了!”
白愁飞昂然道:“但正因为是他走了,所以我才要非杀他不可!”
“大哥,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些年所争所求,有太多的不容易,小人物想要登天何其艰难,可偏偏,他说放手就放手,说走就走,好不容易得来权势,凭什么在他眼里却好像一文不值,贬低着我,抬高他自己,这不是仇是什么?”
“而你,眼里只有小石头,只有老四,可我呢?”白愁飞语气一沉,一哑。“我为你辛辛苦苦打理“金风细雨楼”,名义上我是代楼主,可但凡大事,全都要经你手,而且,你当众骂过我,训斥过我。”
苏梦枕合上了眼睛,幽幽道:
“你妒忌老四,而且我是为了你好!”
白愁飞听了之后罕见的沉默了。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
“大哥,时机已至,我不想再等了,我怕我再不动手,以后便不能动手,或着不忍心动手了,我不可能等你缓过劲来,再等老四回来联手对付我。而且,蔡太师那里也已没耐心了,江湖子弟江湖死,这个江湖若无权势何来通天,你已经见过绝顶的景色了,我杀了你,总比你病死在床榻上强!”
苏梦枕缓缓睁开眼睛,这一刻,仿佛他昔日的寒傲,不可一世的轻慢疏狂又回到了脸上。
“你还记得结拜时老四说过的话么?天上地下,他绝不会放过你!”
白愁飞“呵呵”笑了起来,轻蔑狂笑:“他?等我夺了“金风细雨楼”的大权,我倒要要看看是谁不放过谁!”
“大哥,你弱点太明显了,我记得老四说过,你这种人,虽然易得人心,但错也出在这,好点拖死兄弟,差点被兄弟拖死,再差点,一起死!”
“哦,我忘了介绍了!”
“我身后这位便是权力帮帮主,老三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权力帮”帮主这个名字一落,除了杨无邪外,其他几人无不动容失色,望着那尊动也不动伟岸如魔神的身影,一股狂飙的煞气立时如潮水般铺开。
白愁飞又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深思熟虑。
“大哥,我要杀你了!”
苏梦枕望着白愁飞身后的人,眸子轻转,如有光华闪烁,像是寒光,又像是蒙着一层月光,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枕。
“那我就没话说了!”
白愁飞仔细的打量着屋里的布置,然后很讶异又很认真的问:“你就这样认命了?”
见苏梦枕这样,他反而心中有了迟疑。
要知道一个人往往是在死的时候才最可怕,因为他们一无所有,无所畏惧,临死反扑,倾力一击,何况是苏梦枕,这样的人绝不会引颈受戮,安心等死的。
“你不敢动手?”
他身后忽然传出冷静的言语。
白愁飞冷哼一声,再也不犹豫,厉喝道:“动手!”
几在瞬间。
“砰!”
“砰!”
两声爆响,屋瓦碎裂,两条身影凌空扑下。
一个魁梧威猛,满头银发翻飞,根根竖起如戟。他手中提的也是戟,丈八长戟,纯钢打造,但他的须发胡髭,就像发怒的狮子一样,既是暗器,也是利器,须发皆张,暴怒异常。
另一个娇小灵敏,快急如电,这是个美得十分英气的女子。她使的是剑招,但手上却没有剑,没有剑的她随意挥手扬指,剑气却破空迸射,嗤嗤吞吐。
两人一左一右,攻向白愁飞,他们正是五方神煞中的“莫北神”与“郭东神”,不光是他们,还有茶花,师无愧二人也扑向了白愁飞。
这个罪魁祸首,心知或许敌不过眼前的权力帮帮主,但死,他们也要拉白愁飞陪葬。
但这时候,就在这个时候。
“参见副楼主!”
一道话语像是一根根冰棱钉入所有人的耳际。
副楼主,这可是个有些久远的称呼,众人的意识里,王小石已死,燕狂行已生死不知,就连白愁飞也已成了楼主。
但此刻,这句话却让所有人心神一变,惊疑中齐齐下意识朝声音源头瞧去。
原来,说话的是杨无邪。
而他面前的,是面无表情负手而立的权力帮帮主。
但马上,白愁飞浑身寒气大冒,他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他跟他来的人无不脸色狂变,失声惊呼。
只见他眼中权力帮帮主的那张苍老的面容,如今竟在变化,筋骨移位,血肉稍动。
然后,变成了一张熟悉且孤漠的面容,这人鼻梁高挺,脸颊轮廓分明,宛如水晶峻刻,一侧还有一条狭长的伤痕,而看到这张脸的人,无不心胆俱寒。
眸子稍动,白愁飞就见眼前人垂下了双手,轻声说:
“二哥,我要杀你了!”
这个人,终于叫他二哥了。
一朝了恩仇。
124、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惊惊惊,所有人都在惊,都在骇,事情摆在面前,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找寻调查的四当家,竟是眼前这尊凶神。
未等他们从震撼骇然中回过神来,又听那人开口了。
他先是轻咳了一声,然后淡淡的说:
“别动!”
这两个字,像是有种无穷的魔力,自然不会是对白愁飞说的,而是对这屋子里的几个帮中弟子说的,杨无邪从始到终都没动,侍卫茶花和师无愧也不动了,收势收招,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眼神却因某种情绪而有变化,站在了原地。
祥哥儿与利小吉也没动,他们是不敢动,一张脸惨白死灰,浑身发软,连呼吸都快停了。
而屋顶的“刀南神”与“郭东神”,“刀南神”是泼皮风“部队领导者,手握京师军队二成实力,如今埋伏在此,动手杀白。“郭东神”却是当年“六分半堂”里的三堂主“雷媚”,她本就是“金风细雨楼”的卧底,当年正是他给了“雷损”背后一剑,这才定下大局。
燕狂徒话语一落。
这两个人果然也不动了,他们凌空翻身,落向屋内。
但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们会不动的时候,那个身形娇小,身法灵巧的“郭东神”雷媚,却在掠过燕狂徒头顶的时候对着他的百会穴扎下一剑。
“嗤!”
她用的是无形之剑、指剑、气剑,剑气迸射,无形无质,却能透金穿铁,威力惊人。
然后祥哥儿与利小吉也动了,他们不是动手,而是朝外掠去,倘若这“权力帮”帮主就是四当家的消息传出去,只怕京城里有很多大人物都不会放过他,江湖更是会震上三震,抖上三抖。
然后白愁飞也动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病榻上的“苏梦枕”扑去,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他想的还是权。
杨无邪几人看着屋内局势,一个个眼神连连变化,雷媚敢出手,只能说他已不是“苏梦枕”的人了。
燕狂徒头也不抬,只把嘴边半卷半曲仿佛是要把咳嗽挡回去的那只右手朝上推了一下,如单手擎天,迎上了对方的气剑。
迸射激飞,吞吐骇人的剑气此刻竟在那只普通无奇的手中寸寸消散,雷媚妩媚动人却暗藏杀机的美妙眸子瞬间瞳孔一缩,望着那推来的一掌,她只觉一股天塌地陷之感袭来,动容间,强提一口内息,身形如燕一翻,妄想朝外冲去。
“砰!”
但随即胸口一痛,当即明白身中一掌。
强压逆血,她借着一掌之力竟然直冲屋顶,想要逃离,可就见她刚飞起三两丈的娇小身子,如今浑身却在一股极其可怕的劲力下,蓦然僵住。五道恐怖劲力游走全身,继而自其体内爆出,瞬间芳魂寸断,命归黄泉,在空中被撕裂开来,炸作粉碎。
本是朝外拼了命冲的祥哥儿与利小吉立时就和被点了穴一样,又像是吓傻了似的,望着头顶落下的破布残肢,骇的魂不附体,“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再也不敢动了。
白愁飞也看见了,他也冲的更快了,已到苏梦枕身边,只要杀了眼前这人,只要杀了他,就是老四回来又能怎样,身份暴露,他绝不会活着出京城。
“死!”
不知是因激动还是颤动,白愁飞向来智珠在握,满是城府的冷静面容此刻竟变得有些扭曲狰狞。
对着苏梦枕那骨瘦如柴的脑袋便指出一记“惊神指”。
但这一指,却没达到预想的效果。
一只手就在他发力的时候,稳稳的按在了他的右肩,痛楚传来,他惊惧发现自己体内的运到右臂的内力竟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变的无影无踪。
一指指下,毫无内力。
寸功未建。
白愁飞侧头一看,却是燕狂徒的另一只手,狞色未退,他左手立小指,指风破空激射,杀招已出,三指弹天。
“惊梦!”
惊了谁的梦?
面对如今的燕狂徒,他只能惊了自己的梦。
一场噩梦。
江湖皆传,白愁飞“惊神指”的三式杀招,有神鬼神莫测之机又有骇退九天十地神魔之威,他小指一出,指风密如劲雨,如观音扬枝洒水,直刺燕狂徒浑身死穴。
此时此刻,所有人仍旧不敢动。
这是“金风细雨楼”几个当家的恩怨,更是大权之争,谁若动,说不定就是雷媚的下场,又或者被当成卧底格杀当场,所以无人敢动。
而白愁飞一动肩头那只手也动了,他已被抛出了小屋,落到了院内。
燕狂徒跟着走了出来。
白愁飞活动着右臂,一张脸冷漠沉凝,瞧不出表情,一双眼睛像是隐在了眼窝里的阴影里,只有脸上的血肉像是在飞快的变白,变得像冰一样寒,像霜一样冷。
“呵呵,你知道吗?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想着和你一战!”
他冷笑着,眼窝里那双桀骜如狼的眼睛渐渐亮起,亮起了杀意,也亮起了癫狂。
燕狂徒垂着双手,本是古井无波的神情,听到这句话后,眼波微动,怅然的叹了口气:“你太心急了,这样不好。”
白愁飞语气更冷,冷的就好像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一样:“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京城,孤身犯险,为了所谓的兄弟情义,竟不惜暴露身份,如果我是你……”
“可我就不是你!”
燕狂徒打断了他的话。
白愁飞沉阴着脸,蓦然一笑。
“呵呵,是,你不是我,所以,咱们几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如今的结果,这“金风细雨楼”的天下也有我的一份,是我替他打下来,在危难关头守住它,我想要得到它,有什么错?”
燕狂徒沉吟片刻,很认真的说:“你没错,你唯一错的就是要杀大哥!”
“要是你能等等,也许……”
白愁飞厉喝一声:“没有也许,这世上从来没有也许!”
他深吸一口气,立在银杏树下,语气幽幽的道:“等?你知道我等了多少年么?”
“你等过么?”
“你十几岁便已名震天下,在京城只因你结识了“苏梦枕”,便一步登天,成了位高权重的副楼主,在京城外,你更是号令黑道,已俨然尊主,你等过么?”
他淡淡的望着燕狂徒。
“我曾经等过,我已经等的够久了,可等来的是什么,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因为你辛辛苦苦丢弃了脸面,丢弃了尊严,乃至用命换回来的东西,到头来,别人不过一句话,就能将其践踏的体无完肤!”
“你说,我还能等么?”
“我的命不如你们好!”
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揉着十指,语气像是带着刺人的机锋,带着沁骨的凉意:“苏梦枕生下来就是“金风细雨楼”少楼主,更有个好师傅,还有他父亲苏遮幕留下的一众故交好友,他不需要像我一样去等。王小石呢,他也有一个好师傅,绝世武功不求自应,你体会过趴在雪地里忍寒挨饿,最后浑身冻疮,就为了从死人堆里捡回来一本武功秘籍的感受么?”
白愁飞停下了脚步,喃喃道:“好在,我终于等到了,过去的十几二十年里,我成就过无数小名,可惜,世人转眼就忘了。所以我立志要成大名。我不要一万个人里只有十个人百个人认识我,我要一万人里有一万个人听到我的名字都要闻风丧胆的那种名!”
“呵呵,他们总是这样,你救一个人远不如杀一个人来的名头大,善名又怎会比得过恶名,自古以来,成大事者,谁不是满手血腥,哪怕有千万人唾骂,照样名留青史,败了不过一死!”
“因为,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却因为苏梦枕这个大哥,就被所有人轻视,你说,这公平么?公平么?”话语未落,白愁飞十指乍现杀机,双手中指一立,数道青芒便已激射而至。
“你这些年全都在心机谋算上费了功夫,武功又有多少长进!”燕狂徒听了他这么多话,终于开口了,说话间他袍袖一卷,只如流云出岫,竟将那扑面来的破空指劲尽数收入了袖子里,像是泥牛入海一样。
脚下同样不停,如闲庭信步般朝白愁飞走了去。
便在这会功夫,白愁飞已如苍鹰搏兔凌空跃起,双手攻出十三记杀招。
每一招都旨在取人性命。
可惜,等他看见燕狂徒体外的那层罡气后,他一张脸更白了。
“我早该想到,关七的先天无形罡气!”
何其相似的一幕,当年“三合楼”下,关七的这一招他可是记忆犹新。
眼见自己拼了命所发的劲力在燕狂徒身前连连散开,白愁飞心一横,厉啸一声,竟不退反进,既是劲气无用,那便争一争手上功夫,他要与燕狂徒争手上功夫。
多年不见,如今的白愁飞站在燕狂徒身前,才发现自己竟不过到对方双耳的高度,他身形一展,像极了白鹤冲天,又像是飞燕俯冲,双手并指如剑,凌空扑到燕狂徒面前,双指指劲凝而不发,宛如神剑,气机凌厉摄人,先刺燕狂徒双眼,再刺他太阳穴。
指上气劲“嗤嗤”游走,飘忽不定,左右穿行。
然后一只拳头,就在他眼前毫无掩饰的咋了过来,摧枯拉朽,任他指法有万千变化,一拳之下,俱皆成烟云一梦,刹那破碎。
“哇!”
白愁飞吐出一口鲜血,身子直直横飞出去,撞在银杏树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双臂颤抖,雪白衣襟染血,殷红一片,触目惊心,勉强支撑着身子,嘴里竟吟唱道:“……我若要鸿鹄志在天下,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却成天诛地灭……呵呵……”
唇齿染血,他嘿嘿冷笑,像是不觉痛楚,又像是讥诮嘲讽。“……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去他妈的命……”
语毕,他五指一并,这一指,惊天动地,积五指之力,只求一击,最后一记杀招,前所未见的一招。
“天敌!”
像是一只穷途末路的孤狼,白愁飞厉声狂啸。
直指燕狂徒。
惊人一幕出现,只见他五指劲气吞吐,竟是“噗噗噗”自指根断裂,带着血花,带着白骨,化作五道急影,挟裹着刺耳的尖锐呼啸,在空中四散激射,划出不一样的轨迹,却都朝燕狂徒周身死穴攻去。
“好!”
一声低语,燕狂徒双手一撑,脚下石板寸寸龟裂,一层宛如实质的罡气立时撑开,就见五根断指与之相遇,无不粉碎。
白愁飞放佛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身子靠在银杏树上。
见燕狂徒朝他走来,他惨笑一声,聚起右手的半个手掌,竟是翻腕自盖天灵,一声骨碎,白愁飞带着一丝乏累,缓缓屈膝,朝着窗口正默然望向这里的苏梦枕跪下。
“唔……”
一张嘴全是涌出来的血。
他断断续续,声如蚊虫的问:“小石、小石头……”
燕狂徒放心了手,轻声道:“还活着!”
“……那就好、那就好……”
呢喃中,白愁飞垂下了头颅,就此气绝。
风大了。
雪在飘。
燕狂徒抬眼望去,默然中他忽然开口,说的平静,也很沉稳。
他说:
“三月灭宋!”
“三年灭金!”
125、与天下群雄为敌
屋里很静,外面的雪很大,铺下一层层,掩住了京华冠绝天下的繁华,也淹没了它的残酷与腐朽。
“他死了!”
苏梦枕倚着枕,望着树下跪着的尸体,那已经堆满了雪的尸体,他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然后发出一声悠长又疲乏的叹息。
“他应该死了!”
想他们四个,无论谁,放眼天下,俱是天纵之资,不世英才,论武功手段,论心智谋略,能比拟者寥寥可数。
可是却因迥然的际遇,造就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也许,他们几个就不应该遇见。
燕狂徒走了进来。
一旁的白飞飞正在给苏梦枕把脉,见他进来,脸色微沉的摇摇头,俨然情况不妙。
苏梦枕自幼身患恶疾,这是先天之症,后又恶疾生病,病又生病,浑身上下无一不是病,只怕都已病到骨髓里了,除了病还有伤,旧疾暗伤,久伤也成了疾,光是病白飞飞都诊出了十一二种,其中大半是绝症,剩下的也差不多了。
除了伤,还有毒。
要命的毒。
一种毒有些年头了,另一种则是最近种下的,毒上加毒。
若非苏梦枕功力深厚又加上树大夫妙手调养,恐怕早就死了,可既是绝症,自然有病发的时候,难挡恶化。
“最近种的毒?”
燕狂徒望向那三个煎药的苏氏兄弟。
“谁下的?”
中间的苏铁梁腿一软,就趴在了地上。
“是白副楼主指示我的,副楼主饶命啊!”
苏梦枕自嘲的笑笑:“算了,我已将死之躯,中一种毒与十种百种都无区别!”
他躺在大床上悠然道:“老二去了,我这老大也快了!”
仿佛已看淡了生死。
手足心腹接连背叛,而他最爱的人更是想杀了他,这等结果,换谁不是疯了,就是悟了,要么就是死了。
却见燕狂徒眼皮一抬。
双手同起,掌中五行之气竟瞬间席卷苏梦枕全身上下,师无愧等人乍见此幕,身子顿时一紧,但却又停了下来,一个个反倒凝重的盯着院外,杨无邪更是朝外走去。
一时间,苏梦枕那枯瘦干瘪的皮肉下,就见一条条蜿蜒扭曲的气劲如蚯蚓游走,印堂间的惨淡之气竟然也再散去。
他像是经历着某种莫大难言的痛苦,汗流浃背,眉头紧皱,额边两角青筋暴起。
燕狂徒沉声道:“我现在替你化去体内的毒和伤,至于病,就看天意了!”
苏梦枕强咬牙关,没人想死,哪怕有一线生机,他若想死,又何必苦撑到今天,只是那五道诡异气劲入体,他却心惊发觉自己的一身内力如今竟然飞快消融,散于血肉之内,经脉内转眼空空荡荡。
伤势多是对手余劲所留,此刻连同他体内的毒,竟然无不被肃清一空。
“天下第七他们赶过来了!”
杨无邪入内。
许是见白愁飞他们步入院落多时没有消息,京城各势皆已有了动作。
这五道气劲霸道难匹,不消多时,苏梦枕体内的伤与毒各种异力竟去的差不多了。
白飞飞见状取出两枚丹丸。
“这是无极仙丹。”
苏梦枕不疑有他,心知大变在即,他一口吞下,立觉两股磅礴药力流入腹中,散入全身,当下宁心静气,将其调转入自己已经空荡荡的丹田气海,阴阳交融,化作一股雄浑内力。
见苏梦枕闭目调息并无异样,燕狂徒这才的望向前屋屋顶立在雪中的几道身影,他平静道:“我已让王老三在外接应你们,你们自去让京城里的帮中弟子与之汇合,顺便把白老二带出去,厚葬!”
“是!”
杨无邪恭声应道。
说完,燕狂徒走出小屋,走出院落,白飞飞紧随其后。
如今白愁飞已死,金风细雨楼大权重立。
而且燕狂徒身份已现,在所有人的眼里,苏梦枕的生死仿佛不那么重要了,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早死晚死都逃不掉,更重要的,是燕狂徒,如今“金风细雨楼”雄霸江湖,即便有白愁飞乱权夺位,然帮中弟子仍是遍布五湖四海,数目惊人,再加上“权力帮”,倘若燕狂徒得权,不用想都知道有多少人会容不下他。
他不屑的指了指屋顶几个正惊疑变色盯着自己的人。
“就你们这几个,当真是和臭虫一样惹人心烦!”
这些人,当然就是“天下第七”和“**青龙”他们。
“你杀了白愁飞?你到底是谁?”
文雪岸望着跪倒在雪中的白愁飞,又瞧见燕狂徒那张变得冷寒峻刻的年轻面容,心中不自觉的冒出一个惊人猜测。
“你说呢!”
三字出口,几人就见燕狂徒嘴里吐息如剑,“你”字是一剑,“说”字再是一剑,“呢”字又是一剑。
“你就是金风细雨楼四当家!”
天下第七心头一骇,见一道数寸长的气息聚敛如剑,直逼眉心,他掌心一摊,一时间只如握着千百个太阳。
可这三道气息却陡然在空中急转,如游龙盘旋,竟似生了灵,飘忽往来,好不玄妙。三剑齐出,凝而不散,几番横穿,七人竟是如临大敌,险象环生,一个个被逼的落下屋顶去,落到了长街上。
燕狂徒背着双手与白飞飞走出了前屋,推开了木门。
“嘎吱!”
风雪飘摇的长街上。
就见两端都隐约立着身影,气息不同,身形各异,而且看他们彼此间隔距而站,显然属于不同势力,可见并非只有蔡京一家留意“苏梦枕”的生死,此刻自然又听到了之前的交谈,一个个无不目光灼灼的朝这边望来,再无隐藏,俨然像是商量好的一样。
而“天下第七”他们则满是狼狈,有人披头散发,浑身也不知道被那三道气剑割出几条伤口,一个个又惊又怒,又惧又骇。
“权力帮帮主密谋造反,欺君犯上,罪大恶极,就地格杀无论!”
远处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就见数十位身着黑寒甲衣,手持盾牌的六扇门捕快朝这边飞快逼来。
“造反?呵,是与不是,能奈我何!”
燕狂徒身畔的双手随着十指慢慢卷曲,其上陡然散发出两抹浓郁灰意只似灰云笼罩,十指轻动,飘飞的雪幕里,只闻声声鬼哭神嚎似的尖啸。
掌势一推,一股股可怕死灰掌劲如千百鬼手带出骇人呼啸朝那六扇门捕快淹没过去。
“布盾阵!”
却见!
“砰砰砰!”
精铁盾牌上,一张张纹理分明的掌印立时浮现其上,如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盾后一众六扇门捕快,浑身甲衣四散,如被撕扯开来,死伤倒地,哀嚎连连。
燕狂徒朝那风雪天幕下那一角壮阔的高楼琼宇瞥了一眼,然后轻声道:“黄泉路远,白老二一人走的还是有些太寂寞了,今日我要踏碎这京华!”
“誓杀蔡京!”
126、挡者皆杀
“权力帮帮主竟然是金风细雨楼四当家?”
这消息一传出去,任谁也不相信啊,但不得不信。
长街,风急,雪更急,风雪冲击着燕狂徒宽而阔的胸膛,淹着他的面容,却绝难掩去他伟岸身姿,黑袍白发,落在其中,就似一团欲散未散的浓稠墨色,冲击着所有人的心神。
“布盾阵!”
又是一更高喝。
长街两头,整齐如擂鼓的步伐带着铁衣寒甲的激荡声,在这雪中异常刺耳。
放眼望去,就见又是千百个“六扇门”的人步步逼来。
“开扇!”
盾牌立时叠合如扇,留出的缝隙中,一根根精铁长矛探出,宛如一个钢铁刺猬,倒像是大军冲阵之法,朝着这边冲来。
燕狂徒冷眼一瞥,面无表情。
最后视线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然后落在了“**青龙”与“天下第七”他们身上。
几人瞬间如坠寒潭,仿佛陷入了那双冰冷的黑眸里,一个个汗毛炸起,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们心知如今燕狂徒身份暴露,就如笼中猛虎,怕是谁与他对上不分个生死便绝难脱身,七人见势不妙就要走,可走得了么?
“小心!”
鲁书一眼皮狂跳,就见雪花一闪,眼中那煞星已没踪影,而赵画四的身后却多了个黑影,当即心头大骇。
赵画四脸上戴着一副意境奇绝的山水面具,看不见面容,然那双眼瞳孔却是陡然骤缩,他二话不说双腿一曲一直,人已朝前扑去,可刚离了地面,一只铁箍般的手就抓住了他的后颈,然后像是掷石子一样将其扔向了剩下的几人,身子在空中炸开。
血骨激射,残肢断体竟仿佛携骇人气力,似暗器一般。
“**青龙”猝不及防,虽说皆连连避闪,却仍旧负伤见血。燕诗二离得最近,他一个反应便是拔剑,刺剑,剑刺燕狂徒双眼,飞星传恨剑舞出漫天剑影,剑身上五点寒星离了剑身飞向燕狂徒身上数处大穴。
然后,他也死了。
一只拳头携风雷之声,雷霆霹雳般便已砸穿他的胸腹,燕狂徒睨眼瞧着转身就要跑的几人,单臂一震,手臂上挂着的尸体“刺啦”便撕碎分开,像是破布般落到了地上。
“先退!”
天下第七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忙闪身躲向那盾阵之后。
望着步步逼近的“六扇门”捕快,燕狂徒眼皮蓦然一颤,双手五指虚抓,两掌之间,就见劲气狂涌,交融流转,汇作两团骇人气旋,转眼已如石磨大小,被他抬手朝着两旁推送出去。
那气旋离手迎风便涨,竟是将漫天风雪撕扯入其中,不过几个眨眼,竟已成车架大小,所过之处宛如犁地,长街石板无不如帘卷起,纷纷破碎,骇人气劲激射,所成盾阵瞬间被破,留下两道可怕痕迹,一众六扇门人四仰八倒,死的死,伤的伤,惨叫连天。
再看“天下第七”他们已没了踪影。
燕狂徒轻声道:
“咱们走!”
他抬手将白飞飞纤腰一挽,那已去了易容的绝美女子翩然而起,宛如惊鸿飞燕,体轻如柳絮般已坐在了他的肩头。
“等等!”
雪幕里忽然传出话语。
“骨碌碌!”
木轮声响起,那是无情。
可他还是说慢了。
“轰!”
一声轰隆,无情就见燕狂徒先前所站之地凭空出现一个三两丈的大坑,而那可怖身影已如弹起的石子般冲破了风雪,冲上了天地,一步拔起三十余丈高,如流星般朝着远方扑去。
简直骇人听闻,前所未见。
望着那不过两三个起落就已化作黑点的消失在雪幕里的眼狂徒,无情这才面容凝重的喃喃道:“此人只怕真的要跻身神魔一流了,莫非是那无极仙丹!”
“主子,咱们现在干什么去?”
原来他身后还站着三个人,这三个人全都腰佩长剑,气机锋芒,煞是不俗。
无情又扫过那个一脚跺出的大坑:“师傅他们现在想来应该已经进京保护皇上去了,咱们也过去吧!”
……
蔡府中。
龙八太爷以及一众高手居然还没走,一个个卑躬屈膝,诚惶诚恐的交代着一些差事。
事实上这一切看着很长,但算起来也不过一炷香多点的功夫,要知道平时他们可都没有机会步入这间府邸,更没资格。
现在都是再等那“权力帮帮主”摘回来苏梦枕的人头,好分权定势,这里头的油水可是大的去了。
但。
“砰!”
一声巨响,只见门外一条浑身散架瘫软如泥的人已将那院墙撞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滚飞了进来。
龙八太爷闻声一惊,腾然起身,正欲动怒,可等看见那人七窍流血的面容还有一身熟悉的打扮后,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天下第七?”
作为当世武功最诡异的高手,天下第七的厉害他们可都见识过,可现在蔡府之中,这人竟成这副模样,俨然是有死无生的下场,几人无不脸色大变。
饶是权倾朝野的蔡京,任他有多深的城府,突然瞧见这一幕也脸色一变。
“什么人?”
龙八太爷等人大喝一声掠出厅堂。
只瞧见那墙壁上的窟窿里,两道身影自苍茫雪幕中渐渐清晰。
“你、你是权力帮帮主?”
面容虽变,可那身形与打扮却未变,只是一眼龙八太爷他们便认了出来,但是心里还有些疑惑,更有些惊疑。
“看来,这才是尊驾的真面目!”
蔡京眸光闪动,好奇之余带着讶异。
“敢问尊驾到底是何人?”
他又望了望燕狂徒身旁的女子,眉目清寒,丹唇皓齿,欺花胜雪,蔡京稍一沉吟,他似是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
“尊驾便是金风细雨楼的四当家?哪想来白愁飞已经死了?”
就听。
“自然!”
低沉的声音带着三分平静,三分摄人,三分嚣狂的语气落在了众人耳畔。
“他死了,你也得死,也许今天,连皇帝也要死!”
听到燕狂徒的话,龙八太爷他们无不勃然色变,面前之人堂而皇之的说出弑君狂言,只怕心中十有**已生了谋逆之念。
蔡京想了想,脸上也有了变化,那是一层细汗,他虽位高权重,但到底只是一代权臣,不是天下高手,仅燕狂徒浑身自行而发的沉杀之气,足以令他心惊肉跳,他问:“你能活着出京城么?”
“太师您先走!”
“快去请元先生!”
未等燕狂徒回答,一众高手已齐齐挡在蔡京面前。
燕狂徒却在这时“砰”的轻一跺地,那就见他脚下沙石泥土瞬间鼓起一个土包,朝着蔡京飞快冲去。
眼前再起惊爆,那土包临到近前被外力一挡瞬间破开,如有光华迸射,五道气劲爆出。
“啊!”
几声惨叫,挡者皆杀,如被雷火击中,死在当场。
望着脸色煞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蔡京,燕狂徒那张脸稍稍动了动,轮廓分明的薄唇一启,他墨眉微拧:“咳咳……当初白帝城上,你不是问我的拳能不能敌天下人么?今天,我倒想试试,这天下人,有几人谁能敌过我这双拳头……”
他走到近前一把提起蔡京。
“让元十三限来皇宫找我!”
留下一句话。
等侍卫涌入,院内已空空如也。
127、笛声,钟声
崇德殿前。
漫天雪花纷纷扬洒,殿前白玉般的石阶下,只见黑压压的禁军无不肃容提刀,一脸凝重紧张,像是一个个人形般的石头,不畏寒,不惧冷,动也不动,立在雪中。
宫中高手,大半在此。
有桥集团的老太监米苍穹、神通候方应看以及其门客手下,五大刀王,还有“国师”黑光上人,连同一众统领武将……
当然,还有“六扇门”与“神侯府”一众势力。
事实上早在得知燕狂徒入京之后,诸葛正我便已动身到了宫中,他天资根骨乃是“自在门”最出类拔萃的,卜卦堪舆自然无所不精,何况当初铁手曾与其打过交道,自然将燕狂徒的所行所为,以及言语谈话悉数告知,诸葛正我又如何察觉不到他的野心。
这样的盖世高手,若想要刺杀一个人,普天之下只怕十个有九个难逃。
但是当无情手下的剑童把消息传过来后,诸葛自我这才真的上了心,竟然要造反。
如今皇宫之内,禁军戒备,可谓是天罗地网。
忽听。
冷血坚毅果断的脸颊一颤,低喝道:
“来了!”
视线越过几近四五十丈广场,落在内城的城头上,只见其上有一楼,楼内悬有一口半人多高的大钟,此钟名为“景阳钟”,为宋太祖当年一统天下后命工匠寻世间精金熔铸而成,历代文武百官每日皆是闻此钟声而上朝,寓意深重。
此钟高愈五尺五寸,重达七百七十三斤,钟身古朴,外沿以云图雕饰,可惜这几年来也渐生锈迹,风吹日晒之下,看来世上的人和物大抵都逃不过岁月的洗磨。
但就在今天。
“咣!”
一只肉掌直击而上,其上斑斑锈迹无不如粉散落,黑重的大钟发出一声巨响,城头上严阵以待的禁军轻则口鼻呛血,重则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远处众人也觉气血起伏,心头无不大震。
然还未结束,大钟余音未绝,那肉掌继而一拨,“景阳钟”便已挣脱了挂绳,震断了横梁,旋转着横空朝广场斜飞坠下,余音震荡,大钟飞出十数丈,落地如陀螺飞转,进势未绝,仍朝着前方撞出,沿途过处,留下一条残破豁口,但凡禁军无不被撞得翻滚向一旁,碎石飞洒如雨,看的所有人心惊肉跳。
“嘿!”
铁手率先出招。
他双臂一震,衣袖瞬间鼓起,一双刀枪不入的铁手乍然并指成掌,上前一步,遥遥对着大钟推出两股澎湃掌劲,声势如龙,似大浪激荡。
“砰!”
只见他双掌齐出,掌劲落在那钟身上,可大钟螺旋而动,气力落在上面竟然转眼被推开,这一下转的愈发快急。
不过,好在终于停了前进之势。
大钟飞旋。
风雪冷冽。
只见撞出来的豁口上,一道身影正缓步而来。
一众禁军纷纷提枪拔刀,可却全然不敢有所动作。
“看来,死到临头,你还是有些用处的!”
燕狂徒手中提着蔡京,视线一一扫过石阶上除禁军之外的人物,等瞧见那气质出群的模样清癯的银发老人后,他目光一停。
老人虽满脸皱纹却透着一股年轻人俊朗,身着黑领白袍,目如灿星,气质绝俗,浑身上下洋溢着不符合年纪的精气神。
燕狂徒走到大钟前,伸出一手轻轻一压,急转飞旋的钟身瞬间落了下去,停在了地上,眼睛却望着老人,颇为认真的道:“诸葛先生?久仰大名!”
“正是在下,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轻轻竟已修到如此境界,实在是天纵奇才!”诸葛正我叹了口气拱了拱手,他身旁的面有微须的中年男子却皱眉怒目,一扫温文,沉声道:“你就是权力帮帮主?”
“你就是赵佶?”
燕狂徒也问了。
他这一问。
“大胆!”
“放肆!”
“竟敢直呼皇上名讳!”
……
那“黑光上人”名叫詹别野,当今皇帝痴迷丹术,此人与那林灵素,便是由此进阶,以道术讨好赵佶、蔡京、童贯这等天子权贵,乃是宫内的红人。
见燕狂徒孤身一人便敢硬闯皇宫,当下眼睛一亮,大喝一声“放肆”,人已扑到近前出手,气劲一运,掌中竟涌现摄人黑光,一掌便推向燕狂徒面前的大钟,掌劲透钟而发,隔空发力。
燕狂徒的手刚离了数寸,见他这般,只曲了食指反手在钟身上轻轻弹了一下,詹别野双臂衣袖立时刺啦一响,四散成条,双手手背青筋暴起,如遭雷击,扑通一声又飞了出去,然后被人从地上扶起。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谋逆造反,妄图弑君,擒拿重臣,这些罪无一不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赵佶仍是穿着他那身常服,眉头一展,语气却更沉。“趁你现在尚未铸成大错,就此收手,朕可从轻发落!”
燕狂徒五指一松,披头散发,昏迷不醒的蔡京登时落到了地上。“你这话,是你身边人教你的吧?”
哪怕此时此刻,诸葛正我也语气温和,只是面带肃容。“尊驾身负这番惊世能为,何不投效朝廷,如今外敌环伺,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燕狂徒幽幽一声长叹。
“自古时势造英雄,而今天下民怨沸腾,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各地乱事连起,外又有群敌虎视眈眈,我从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只信我的拳,如今唯有以霹雳手段,横扫天下,方能破而后立,再造生机。”
“就凭你身旁的昏君,你觉得他能行么?”
“你大胆,大宋如今虽有一时祸乱,然多已平息,你可知朕为治理这天下操劳了多少,耗费了多少心血!”赵佶气的嘴唇颤抖,脸色铁青。
燕狂徒面色沉凝,闻言嗤笑一声:“你治?你如何治?黄河水患,水淹千里,洪流过处俱成泽国,淮南淮北,天旱饥荒,易子而食,你治了些什么?边陲更有异族作乱,烧杀抢掠,视我汉人为鱼肉,你又治了些什么?”
赵佶阴着脸沉声道:“我已与金国订下盟约,连金抗辽,朕可收复燕云十六州,此等功绩又该如何论?”
“连金同盟?”
燕狂徒望着赵佶,墨眉一压,脸上再添寒意,眸中如有光华闪烁,他只说了一句:“我若为帝,凭我汉人铁骑便可踏平天下!”
“逆贼!”
赵佶厉声大喝:“来人,将其拿下,就地格杀!”
“不对,还有一人!”
无情忽然开口,却见“崇德殿”的一角飞檐上,飞雪中傲立着一道倩影,青丝如风如雾,手中拿捏着一支木笛。
正是白飞飞。
笛声已起,呜咽如哭,诡谲婉转,摄人心神,催人肝肠。
“上!”
一声低喝,宫中十数道身影迎着飞雪凌空掠起,如鹰如隼,手中兵器不一,招数套路也是不一,刀枪棍戟齐出。
“轰!”
却见。
燕狂徒白发齐张,他面容一沉,右拳已在众目睽睽下如重锤砸在了大钟上。
钟身瞬间一震。
却非钟响,只因惊爆已盖过了钟声。
“轰!”
大钟周遭气劲爆冲,如雷火劈下,雄浑震天的钟声竟应和着笛声,响彻皇城。
而那十数道身影,闻声而止,闻声而死。
心脉俱断,口中无不喷出一口血雾,死在当场。
也就在钟声与笛声响起的一瞬。
皇城外的一处老旧破院里。
一个不见天日的阴暗囚室中,蓬乱如枯草的头发下,豁然睁开一双匪夷所思的眼睛,如万千星辰流转,又似一片黑暗与空洞。
“我是谁?纯儿又是谁?小白又是谁?”
一声声魔怔般的呢喃连连响起。
128、惊!惊!惊!狂魔乍现!
……
旧宅,破院。
此院若看规模倒也不小,只是青瓦散落,亭台楼阁也多已黯淡失色,数十年的岁月无疑是磨灭了它当年的不凡风景。
而这院子的主人,任他生前如何才学经天纬地,死后自然也免不了黯然落幕。
这是司马光的故地,司马温公的旧宅。
外面白茫茫的风雪弥天盖地,只是那旧宅之中,不见天日的囚笼里,却在那双眼睛睁开的瞬间,悄然散出一股惊天动地,惊神骇鬼,惊杀天下的狂飙杀气。
这杀气之强,赫然令那旧宅上空的风雪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时聚时散,时激时涌,就好像里头一条妖龙兴风作浪,肆意妄为。
蓬乱的头发披散在身畔,像是一股股杂草一样,垂在地上,扭曲蜿蜒如蛇,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修剪过了,那人起初是垂着眼的,里面黑暗一片,只能望见一双散发着妖魔一般的惨厉绿芒。
煞气狂飙,杀气席卷,杀机遍地。
浑噩的神智,像是因那皇城里的雄浑钟声而被惊醒,起伏不定的气机更是肆意在他的呼吸下飞快席卷周遭。
青瓦皆震,雪浪冲天。
“咔嚓!”
一声脆响。
却见黑暗中透下了一缕光,迎着落下的雪花,落到了那人的鼻尖。
他仰头看去。
原来头顶不知何时破开了一个窟窿。
一束天光落下。
映出了黑暗中的一角轮廓。
那人终于抬起头来,也抬起手来。
乱发此刻纷纷浮起,露出了一张英俊茫然,却又摄神可怖的面容,英俊的是他的五官,可怖的是那双妖邪诡异的眼睛,还有一身难以形容的狂飙气机。他身形虽然看似并不高大,然却有一种令人高山仰止,无论是谁也得仰其鼻息的感觉。
双手抬起,却听得昏暗中猛然激起一声声金铁拖拉的碰撞,就着昏暗天光才见,原来此人双手、脖颈、双脚、腰腹,竟然全都捆缚着手臂粗细的精钢锁链,以这老宅地基为桩,将其囚困在此地。
风雪外,也有人。
两个人。
这两个人,乃是方应看手底下的“铁树开花”,一个修长高拔,一个短小精悍。
张铁树与张烈心,一个号称“铁树”,一个号称“开花”,当年他们本就是“迷天盟”的“五圣主”与“六圣主”,此刻出现在这里,神情紧张,面容惊惧,眼见旧宅异变,相视一眼顿时同呼“不好”。
“竟然先醒来了!”
不光是他们,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个圆头圆脑,十分年轻,书生打扮的胖子。
大冷天的,他手里拿着一方手帕居然在不停的揩汗,像是一动浑身总有流不完的汗,眼见“铁树开花”掠入了司马温公的旧宅,他脚下也是轻灵非常的跟了进去。
骇人钟声余音未散,久久不绝,回荡在天地间。
胖子书生也是心下骇然的望向皇城方向,嘴里不自觉小声道:“我的天,还好今天没跟着龙八,要不然遇到这等煞星,指不定就步了他们的后尘。”
听其言语,此人竟是龙八太爷的人,他是谁啊?
之前曾说过:“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这句话说的是当今世上明面上排出的六大高手,其中“笑看”指的便是“方应看”,而这“涛生”便是“惊涛书生”吴惊涛。
此人便是。
京城之地,“六分半堂”已灭,“迷天盟”名存实亡,“金风细雨楼”更是内斗不止,此人倒是折了个巧,投靠了蔡京手底下的龙八。
如今那两个狂徒已孤身闯入了京城,这两个家伙却偷偷摸摸的溜到这来,吴惊涛心中虽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想到一些东西,仍是跟了进来。
“果然在他们手上!”
可还没等进去。
只见大地震颤,整个司马温公旧宅竟然左摇右晃,剧烈震动起来,宛如下面镇着一只无法无天的狂魔,此刻正欲挣脱而出,刺耳的锁链挣动声,低沉的喘息声,还有妖魔般的狂啸,地面上肉眼可见的竟飞快裂开一条条裂缝,砖石散落,潭水激荡,声势好不骇人。
“砰!”
一声脆响,就见这披发狂人腾然起身。
他这一起身,青天都似矮了三分。
地在动。
天在摇。
屋瓦齐碎,残垣坍倒,荡起的尘嚣中,落下的飞雪中,这人衣衫褴褛,虽浑身被缚,却见他双手一拽,另一端的整个地基都在天塌地陷中被拉了起来。
“啊!”
钟声余音将毕,却听披发狂人蓦然仰头对着苍茫天空发出了一声喑哑的嘶吼,惊天动地,激风荡雪。
眼见这般,“铁树开花”二人眼里无不露出惶色,心知若是这人脱困而出,只怕等他清醒,第一个杀的就是自己,二人相顾一眼,口中竟发出古怪厉啸,一个锐声割耳,一个低沉的怒吼,两声交融竟彼此应和,化作一种古怪玄奥韵律,披发狂人闻声一身气息竟然渐渐又隐散之意,连眼中惨厉的绿芒也缓缓黯下,仿佛要睡去。
这竟是极为罕见的“符咒”。
两人见状更是奋力和唱咒言,手舞足蹈,看起来很是滑稽。
但眼看就要建功,安抚下这被钟声惊醒的存在。
可忽然又起了萧声。
何处的萧声?
吴惊涛的萧声,他手持一根洞箫,竟然打断了二人的咒言,箫声又尖又锐,又急又阴,夹杂在啸声怒吼中,竟然泾渭分明,清晰可闻。
“他妈的!”
眼见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铁树开花”是又惊又怒,可心中暗骂,嘴上却腾不出功夫,只因那囚困的狂魔眼中绿芒再现,而且越发癫狂,一头白发赫然四张,如蛛网冲散出去,分金断石,仅是一缕发丝竟然堪比神兵利器。
整个屋顶竟被这一下削了去,在那狂飙的气机下被挤成齑粉,这狂魔彻底是暴露在了天地间,一头乌墨般的黑发竟长的垂到了地下,有的如乱蛇在空中飞舞,而那张脸,竟然极为年轻,模样不到双十,如一少年。
可这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又怎个少年可以达到的!
“啊!”
嘶吼再起。
二人只是拼了命一样压制对方的凶性。
胖书生也动了起来,他边吹着萧便在雪中舞了起来,人虽体胖浑圆,可这姿态却竟然罕见的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美态,就好像化作一位活色生香的曼妙女子,一举一动都惑人心神。
双方只似角力一样,要拼谁的手段能技高一筹,争夺这狂魔的归属。
只是你来我往,那被囚困的神秘人,心神起伏几番跌宕,浑身气机四窜,皮肉下竟见黑气蔓延,而且还隐隐可见竟有虫子在动,更惊人的是,他体魄上,居然依稀刻着不少神秘纹理。
此人竟不光是中了“符咒”,还有毒以及蛊,更有道家禁制,如今气息一动,纷纷现了出来。
可就在他们相持不下的时候。
却听皇宫之内。
“咣!”
又是一声恢宏钟响,那钟响一响,只似有目的般。
就见吴惊涛手中的古萧“砰”的一声裂开,“铁树开花”二人嘴里的呼啸嘶吼竟也如失了声。
“不好!”
三人不约而同,心里同时惊呼,顾不得体内被钟声震得浮动翻滚的气血,扭头就跑。
前脚刚动,后脚就听。
“轰!”
一声巨响。
那没了屋顶,已是残垣断壁的古宅,此刻宛如被陨石砸下,俱皆粉碎。
暴起的尘烟中,有一道身影傲立于风雪之下,环顾一扫,遂看着青天,咧嘴一笑,立见英俊面容狂态毕露,像是真的化作一尊不可一世的狂魔,又像是睥睨天下苍生的神祇。
他四肢尽被锁链捆缚,挣脱间地动山摇,同时仰天狂啸道:
“啊!”
“杀!”
却见四条七八丈长的粗大锁链纷纷被地上拔起,那“铁树开花”只跑出没多远,便见身后两条锁链像是化作黑蟒扭动着发出刺耳尖啸抽在了他们的身上。
“噗噗”两声,半截残破的身子已摔倒在雪地上。
吴惊涛眼角瞥见这一幕,流的汗更多了。
这时。
“轰隆!”
天空忽然炸起一声惊雷。
那屹立在人间的狂魔豁然抬头,青丝狂舞,望着苍茫天地发出了声声怒吼。
“……天……你敢与我为敌?”
惊雷只有一声,像是也在惧这狂魔一身难以想象的煞气,再无回响。
见状,他放声狂笑,桀骜如魔。
“……哈哈……”
笑声中,那一双布满惨厉绿芒的眼睛已直望向皇宫,旋即大步狂奔而去。
129、人间达摩
神已至,魔已醒,又怎能缺得了佛!
钟声未尽,嘶吼未散,京华之地,而今,便要在此时再醒一尊佛。
一尊修成了“忍辱神功”彻悟了“山字经”和“伤心小箭”大成的佛。
大相国寺。
古刹自北齐而始,至今已历经五百多年,到如今更是中原第一名寺,占地五百余亩,论规模独冠诸刹,雄踞禅林魁首,僧众已达千余,寺中藏经更是几近三万卷,天下高僧时有来朝。
八角琉璃殿内。
如今香火鼎盛,寺中香客上香祷告,沙弥念经阐理。
袅袅香火气中,只见五百罗汉俱是金漆所塑,形态各异,眉目神采俱是非凡,或坐或卧,或垂目低笑,或怒目圆睁,或侧耳垂听,或长眉及地,栩栩如生,落在满殿香火中,乍一打量竟似活了。
殿外风雪飘扬,殿内木鱼声敲个不停。
只是这打坐的小沙弥却不时瞧向五百罗汉里的一个罗汉座上,上面供奉的不是别人,正是禅宗初祖,达摩老祖的金身法相,形貌却是那传说中只履西归的模样,眉目含笑,一副祥和。
可是小沙弥为何要盯着瞧呢?原来就在数日前,这达摩老祖的金身竟然好似显灵了一样,流出了血。
他擦拭了又擦,只以为罗汉显灵,不想第二天又听到了咳嗽声,第三天又听到了念经声,诡异无端,吓人的紧,而且那经文他更是听到不曾听过。
细细算来,怕是有四五天的光景了。
“哎呀,也不知哪来的钟声,这声音也忒大了些!”听着皇城传来的钟声,小沙弥捂着耳朵,而那五百罗汉的金身就在此时纷纷被震了下来,摔了一地,烛火顷刻拒绝,立时昏暗无比。
“不好了师傅!”
见到这副场景,冷幽寂静,再就着凉风一吹,小沙弥胆子不小,小脸立马吓的一白,瞧见那一个个活人似的佛像,只觉得毛骨悚然,汗毛倒竖,当下没熬多久,忙哭嚎着边往外跑。
只等小沙弥前脚刚走。
“咳咳……”
就听佛殿内传出声声咳嗽。
声音正是自那达摩金身中传出,紧接着金身散发耀眼金光,竟然“哗”的一下转了身子,就好像活了一样。
“想不到,我躲在这寺中疗伤,竟然会有这般际遇,当真福祸天定,生死难料!”
这声音并不陌生。
因为这是“元十三限”的声音,前番“武夷山一役”他虽隔百里射出了一箭,可那箭上却依附着他的精气神,以及杀机念头,只是他没想到那支箭却被燕狂徒一拳击碎,心神立遭重创,既是担心燕狂徒与一众对手截杀他,又惧“诸葛正我”他们,不得已,这才匿在这大相国寺,藏于神像体内暗中疗伤。
但那想阴差阳错,“山字经”本就是释教典籍,机缘巧合下,怎料这“大相国寺”乃世间古刹,无数年来,信徒香客络绎不绝,在此祈愿诵经、顶礼膜拜,他这一入泥胎之中,反而像是身化诸佛,见过那些香客的悲欢离合,众生百态,竟对经文豁然开朗,大有破悟之机。
如今被燕狂徒那钟声一催,自然已知自家几个徒儿全都遭了毒手,大梦方醒,眼见“诸葛正我”即将得遇惊世大敌,只怕自己这个一生宿敌命丧他人之手。
“好,既然如此,我就和你们见个生死!”
达摩金身豁然绽放耀眼金光。
浑身本是泥塑的身子,此刻当真如血肉之躯,动行间,提杖自座上走下。
等一众和尚僧侣赶来,眼前却见惊世骇俗一幕。
达摩睁眼,金刚怒目。
“达摩祖师显灵了!”
众僧无不如遭雷击,瞠目结舌,而后跪倒在地,激动难耐,喜极而泣,一个个行五体投地大礼。
“达摩祖师?”
元十三限闻言一愣,脑海中只如划过一道灵光,又似晴空万里劈下一道闪电,“山字经”中,诸般奥义,万千玄妙,此刻竟是一一涌现。
怔愣间,只见达摩神像一定,踏入风雪中,大喝一声:
“无我无执!”
旋即右手指天,左手指地,绕行七步,喝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恍惚间,元十三限只如化身达摩祖师,与神像息脉相连,血肉相依,泥胎是佛,神像是佛,元十三限此刻也是佛。
周遭风雪立如莲瓣拱卫,达摩金身步步生莲,却见他乍然回身持杖遥遥一指,这一指,指的是那殿外几快一人高的石狮子。
石杖连叩三击。
“嘿嘿,醒来!”
只在僧众目瞪口呆中,伴随着达摩金身话音一落,那落满雪花,早已冰冷的石狮子竟生出“咔咔”异响,继而石狮脚下的底座飞快现出裂缝。
“轰!”
众人骇然中,只见那本是大理石雕刻成的石狮,此刻豁然朝前迈出了一只前爪,脚下石板瞬间龟裂,一步生,步步动。
千余斤的石狮,宛如真的活了过来,摇头晃脑抖着身上的雪,走下了石座,一步步走到了达摩金身的面前。
达摩金身脸上挂笑,神容殊异,下髯根根分明,眼中赤芒时隐时露,配合着那副面具般僵硬不变的面容,再加上那怪异的笑,只透出一股说不说的妖邪之意,而后翻身侧坐于石狮背上。
“吼!”
一声低沉狮吼,石狮瞬间跃起,好似腾云,四肢凌空爬跃,只扑出十数丈的距离落在“大雄宝殿”的殿顶,一起一落这下却又是四十余丈,远远望去,只如御风融雪,落向一颗老木树冠上,再一跃,好家伙,这一下足有七八十丈,跃出了“大相国寺”,朝皇宫而去。
只留下一地仍旧陷于震撼中未曾回神的和尚。
再说皇城之中。
钟声余音已散。
只见一众禁军,此刻要么捂耳哀嚎倒地,要么被震得昏死过去,要么,便是气息已绝。
一众宫内高手也是被震得气血动荡起伏,特别是那女子的笛声,起初不过是扰人心绪,乱人内息,但与钟声应和后,借其雄浑之势,威能简直可怕,催魂断肠,简直妖邪的可怕,所有人想出手,却不敢太过催动劲力,只怕走火入魔。
哪怕功力浑厚强如四大名捕一流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钟声惊了个措手不及,不对,有一人例外,那“无情”不通内力,只觉钟声震耳,然伤势却比所有人来的要轻。
眼看钟声余音一散,所有人唯恐燕狂徒再锤出钟响,无不纷纷出手。
可燕狂徒忽然低声说:
“等等!”
所有人听的一愣,此刻生死相向,他却说要等等,但不光他说,就连诸葛正我也说了,他皱眉肃容,也说:
“先慢动手!”
接着如同察觉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罕见的沉声道:“你们带圣上先离开!”
燕狂徒却是身形陡然拔起,落在那飞檐上,落到了白飞飞的身旁,沉静的目光望向北方,与东方。
只把大钟抛挂在檐角,他轻咳了几声,低声道:“也好,今日一战,索性定了这江山浮沉,也定下这武林第一!”
说罢,掌中再见两粒红黑各异的丹药,被他吞入口中,握指成拳的刹那,只见指缝中好似虚空生电,风雷之声激荡不去。
便在此时。
那东方响起声声狂笑,城头风雪中蓦然像是凭空便出一人,浑身气机爆冲,头顶风雪如瀑逆流,蔚为壮观,连那手足上的四条锁链竟也在空中悬而不坠,扭动不停,宛如飞起。
来人赫然是“迷天盟”七圣主,战神关七,此人销声匿迹多年,不想如今再现尘寰。
但另一个连燕狂徒也有些惊讶。
只见风雪中豁然扑出一只巨大的石狮子,动行如活物,其上有一神像持杖盘坐,老神在在,诡异无比。
燕狂徒的神情此刻已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垂着双手,十指不住卷曲伸直,像是随时要握住,掌下风雪碎了又碎,他没想到这元十三限竟然仍旧走到了这一步。
他又望向诸葛正我,老者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杆长枪,一杆风姿绰约的枪,直到此时,这个当今太傅,掌管朝廷六部,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天子座下的第一人,终于显露出了锋芒,惊世骇俗的锋芒。
所有人全都心神震撼的望着这一切,当世旷古绝今的一战,就要开始了。
130、皇城大战
皇城四方。
一人踞殿顶,一人立城头,一人骑狮盘于大地,一人提枪傲立风雪。
四人各立一方。
“咳咳……关七……”
燕狂徒望向那个四肢锁着钢箍,然箍上链锁却纷纷浮在天空舞动的披发狂魔,多年不见,不想此人面容不仅未曾老去,反而愈发年轻,鬓角苍发更是转复青黑,大有返老还童之意。
天底下道门多有养生之法,以吐纳之术,或借以外丹而行,只是古往今来,最厉害的也不过是鹤发童颜之貌,就连炼制“无极仙丹”的仙客都油尽灯枯了,如他们这类,哪还有长生之言,偏偏关七如今却修成这副异人变化,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他站在城头既在狂笑,又在狂啸。
当年已是疯疯癫癫,如今更是疯的彻底,体内又种蛊、毒、符咒、禁制,换谁来恐怕都要十死无生,关七竟然还能以盖世功力压制住,修为且愈发登峰造极。
他身后发丝拖地,四肢齐全,那只断手竟然还真的被接上了。虽不复神智然绝对已经恢复了自信,恢复了那睥睨天下的狂态。
关七眼中绿芒时明时灭,宛如飘摇天地中的两盏灯火,俯视睥睨着另外三人,像是野兽看见了可口的猎物,又像是武痴久遇对手,咧嘴一笑,笑声如龙吟虎啸,一时间风云变幻,狂笑震天。
“哈哈!”
“便是你们引我来此?”
一层层气浪自他为源头疯狂冲向四面八方,只见那广场上林立成排的盘龙石柱,无不在这嚣狂的笑声中连连震碎。
关七在笑,众人也有了动作,只见那些旁观未退的宫中高手此时无不再受创伤,一个个心血起伏,在一声声如大浪扑来的声浪下,只又苦苦招架的份,哪有还手之力。
燕狂徒只侧移了一步站在白飞飞身前,任由那挟裹着雄浑内力而来声浪冲击在胸膛上,动也不动,宛如磐石。
旋即立眉睁眼,唇齿一张,面前滚滚风雪瞬间溃散如尘。
“吼!”
浑厚嘶吼咆哮,已如惊雷般隆隆碾过人间。
只见“崇德殿”、“文德殿”等一众皇宫,在两大高手浑厚的功力的拼斗下,无不纷纷自屋顶跳起,继而未生粉碎之声,却都无声无息的在暴乱风雪中化作一团团尘埃洪流。
碾碎如尘。
宽阔的广场上,光洁如洗的大理石板只在拼斗间,一个个先是不住震颤,然后像是两股大浪时起时伏,人间动荡,日月无光。
天地失声,风雪像是归作了死寂,所有人耳边只闻狂笑,只闻嘶吼,两大高手隔空斗力,震惊当场。
那边达摩金身亦有变化,周身金光四射,口中如诵雷音:“泥佛不渡水,木佛不渡火,金佛不渡炉,我是谁?我是元十三限。”
然后他大喝一声,他右手指天,左手指地,绕行七步,叱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达摩骑狮,怒目持杖,金光四射,竟成万法不侵之奇象,远远瞧去,当真如一尊罗汉显灵,降世人间。
诸葛正我此刻提枪不动枪,他动的是手,左手拂袖一起,掌化佛掌,袖似遮天,一拂一动面前空前便狂风大作,只把那两股骇人爆冲的强绝内力挡在外面,护住身后的皇帝。
“放肆!”
这时候,有人大喝一声,嗓音尖细。
这人是谁?
这人是米苍穹,老太监虽有势力,然到底明白这一切来自何处,说到底是源于赵佶,他乃皇帝身边红人,皇帝若不在了,就什么都没了。
何况眼下形势紧急,皇帝面临生死之厄,他当然要出手,而且还是全力出手。
他手中不知何时擒着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棍,这木棍奇长,而且越往顶端越尖细,关七在远,元十三限在靜,他自然也不会去打诸葛正我,他打的是燕狂徒。
他拿的棍,用的自然也是棍法,一种传说中是天下第一的棍法。
那是达摩老祖东渡之前所创的绝世棍法,连少林一脉也只得其三招,仅此三招,便成了当今少林七十二绝技中之一的“伏魔杖法”。
而米苍穹,米公公,据传他得到了八十一招。
只是此番千钧一发之际,他自然不可能施展八十一招出来,浑身劲力强提,本是残缺之身,如今竟似化作丈八巨人,尖啸一声,犹如疯魔,跃到赵佶身边,手腕一紧一松,朝天便舞了九个棍花。
他要使出最强最绝的一招。
那每个棍花又似包含了九种极致变化,八十一招,此刻汇成一击。
棍风狂啸急呼,竟也似化作声声异样的咆哮。
一时间,广场上的雪花仿佛顷刻都被疯狂的撕扯了过来,融到了棍风里,像是百兽争鸣,又似疯魔狂啸,随着手中棍子的扭动,就好像他擒了一条不停挣扎的妖龙,不见形,只见影,漫天棍影。
这一棍,众人尽皆为之动容。
没想到这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宦官,竟然是如此惊人的绝顶高手。
再一跃,他瘦小身子如猿蹦起,花白的胡子此刻竟莫名变得苍黄,黯淡浑浊的眼睛竟变得明亮,像是嵌进去了景泰蓝的碎片,变得异常的摄人和妖邪。
不对,他砸的不是燕狂徒,而是燕狂徒身后那个清冷绝美,宛如朦胧烟雨,欺花胜雪的女子。
既然是人,便都有弱点,只因人有七情六欲,此生多有相欠,如此,就有了牵挂,他人老成精,自然看的分明,也认得分明,这女子必然是燕狂徒的弱点,只要一棍打杀,或是重伤,那这狂徒就得去六成锐气。
他这一动手,方应看身旁五大刀王也似早有了默契一样,紧随其后。
只见米苍穹高高跃起,漫天棍影陡然一散,只有一棍,弯曲如弧月,对着白飞飞的便砸了下去。
而五大刀王却是欲要和燕狂徒缠斗。
忽然,咆哮嘶吼停了。
他们只见那屹立在一角苍茫天穹下的燕狂徒将眸子瞥了过来,里面,虽仍旧看似平静,却无形中带出了一股寒意,一股泼天寒意,就好像那风雪极地中被冰冻了千万年的寒石,又似万年冰魄,千年寒潭。
那是杀意,无与伦比,前所未见的绝强杀意。
眼看五大刀王掠到空中,就要扑到近前,所有人就见那靜立的燕狂徒本是不住曲卷的十指慢慢一握,在无数双动容骇然中握住。
这一握便似握住了天地,握住了人间,握住了江山大地,江河湖海。
拳一握,未见出拳,然指缝中却见有雷光迸现,虚空生电,五道蓝紫色的可怕劲力,带着风雷之声,自行而出,如神鞭抽下,落在五大刀王的身上。
五人脸色惨变,刀在手,却已了无生机,身子如被五马分尸,死在空中。
米苍穹也变了脸色。
因为他看到了一只拳头轻轻放在了那绝美女子的身前,但也完美的挡住了他的一击,截断了他的攻势,看上去不算出拳,就好像随意抬了一下手臂,他想避,却避不开,像是有种无法言说的魔力,又像是眼前所有俱无,只剩下这只拳头。
“找死!”
眼见燕狂徒如此轻视他,米苍穹脸色更白,声音更细,尖细的啸声一起,他奋尽全力砸向那只拳头。
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燕狂徒的声音,还带着几声轻咳。
“咳咳……不足道也……”
“砰!”
一棍砸下。
米苍穹跃空提棍砸下,落在那只拳头上,这一幕宛若定格,又似凝固。
只见燕狂徒不紧不慢的收回拳头,收回视线。
而空中的米苍穹却还保持着那个砸下的姿势,眼中神情已然黯淡,便在飞卷的风雪中,他手中长棍寸寸如灰,一直延伸至他的双手、双臂、身躯,最后是四肢,在蔓延的悚然中,化作飞灰。
远处的狂笑也停了,关七浑身气息澎湃如神剑四射。
诸葛正我瞧的复杂凝重,只是他又看向达摩金身。
“师弟!”
“哼,谁是你师弟?诸葛小花,如今我已彻悟“山字经”又将“忍辱神功”依附于达摩金身之上,佛我合一,我即是达摩,达摩即我,已天下无敌。”
石狮上的达摩金身陡然扭头,缓缓望向诸葛正我,又望向燕狂徒,还有他身旁的女子,冷笑道:
“呵呵,亏你自号狂徒,大杀天下,怎么,如今心中没有把握?还带个女流之辈!”
燕狂徒眼波微动,饶有兴致的望着与达摩金身合一的元十三限,嘴里嗓音不高不低的沉声道:“她即是我,我二人如一,可战你三人,可战万人,可战天下人!”
言语之间坦然直接,并无遮掩。
“哼,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既然如此,我就做回好事,送你们去黄泉做夫妻吧!”元十三限那张泥塑的脸上发出森森冷笑,听的人不寒而栗。
燕狂徒仍旧冷静沉稳,他淡笑道:“你?你行么?今天莫说是你这尊不伦不类的泥胎,今天就是达摩老祖亲至,也不行!”
他眯眼望了望头顶的飞雪。
“天色不早了,吾等见个高低吧!”
131、战神关七
话甫落。
“请!”
“好!”
“杀!”
三声言语,三个字,三种截然不同的嗓音,不同的意境,不同的气机,便在此刻再加上燕狂徒话语余音,四股气息轰然汇聚、交融、碰撞。
偌大一个广场地动山摇,只见大地开裂,竟然生出一条十余丈可怕的巨大鸿沟。
皇城风雪似被肃清一空。
地动山摇间。
元十三限率先出手,达摩金身一拍座下石狮,手中石杖连指,只见那地上一根根四五丈高低的盘龙柱蓦然粉碎,一条条栩栩如生的龙形石雕竟扭动着冰冷躯体,在旁观者心惊肉跳中离了大地,飞到了空中,足有三条,直奔另外三人。
“雕虫小技!”
关七没动,他环臂而立,动的,是他的眼皮,睫毛轻颤,眼皮轻眨,笑声中,已见十数道璀璨无匹的气迸射出去,落在空中那条张牙舞爪扑来的石龙身上。
“轰!”
“轰!”
“轰!”
……
宛如天雷勾动地火,石龙身上惊爆连连,竟是瞬间破碎,可马上那些石块竟然又全部聚拢到了一起,身形拼接而成再化龙形。
关七咧嘴嘿嘿痴狂一笑。
双臂一震,两条锁链已似黑蟒缠了过去,只把石龙首尾捆缚住,他脚下一沉。
“给我过来!”
狂笑中,他双手一撕,石龙当即从中折断,再见他背后垂地长发纷纷浮起,像是化作千万柄神剑,朝着石龙洞穿过去,只在惊爆中,斩出无数剑光,石龙连碎块都没剩下。
这是精神法,玄之又玄,当初“元十三限”仅凭弩箭便可射百里之距,如今“山字经”顿悟,“伤心小箭”大成,意识念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若一念,已是金石开口,泥胎睁眼。
燕狂徒面无表情的望着朝自己游腾而来的石龙,未等对方到近前,他二话不说,一拳便砸了出去,拳罡迸射,拳劲横空,那石龙被拳劲一砸中,就似被雷火劈中,“轰”的一声被撕裂粉碎。
拳劲余势未消,不但撕碎了石龙的身躯,更是朝着那正骑狮持杖的达摩金身而去。
这霸绝天地的拳头,只见元十三限身下石狮发出一声震天狮吼像是真的成了狮子,赫然直扑而来,扑到了空中,巨大的石爪朝着拳劲横扫而去。
二者在空中齐齐爆散,眼看石龙石狮又要拼合。
“旁门左道!”
燕狂徒一步走下檐角,身形直直下坠,如巨石砸下,双脚一落,地上已是个骇人大坑,所有人只见他沉眉冷目,右拳忽然高高举起,拳上如有雷光迸发,恐怖骇人的气机下,他身形竟又跃起,拳头一转,伴随着身形坠下,对着地面便轰然砸下一拳。
“轰!”
一股宛如实质的拳劲,此刻如波纹般在天崩般的巨响中,横扫八方,拳劲激荡,无数石板顷刻就如纸糊的一样,骇人涟漪荡开,整个殿前广场,已面目全非。
剩下的宫中势力,除了功力较高的几位,余者“六扇门”人连同禁军,无不横飞出去,蔡京更是在昏迷中被震杀当场,无数尸身此刻更是在狂暴的罡劲下撕裂无数。
雪浪百层,尘浪千重。
等一切尘埃落定,只见大地上已多出一个天井般的大坑,深入数尺,宛如蛛网,层层龟裂。
而那达摩金身的根根分明的黑泥下髯上,竟渗出了血水。
“杀!”
远处的城头,关七像是被这一拳激发了凶意,激发了杀意,还有战意。一股难以想象的气轰然自其体内爆发,气劲浑圆肆流,冲天而起,激荡风云变色,如一把柄柄无形的神剑裁剪向四面八方,在地上斩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剑痕。
“先天无形罡气!”
“无形破体剑气!”
天地间万物无不随气而动,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云飘雪落,花开花落,四季枯荣,江水激流飞瀑,海底暗流汹涌,皆是如此。
气本无形。
然关七的气却是有形的,有形源于它的光,像是天光,像是火光,亦如毫光,又似星光,无迹可寻,无有实质。
这要命的光。
他浑身勃发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战意,空中三条扭动的长链豁然绷的笔直,笔直如剑,对着另外三人遥遥一指,叱道:
“疾!”
于是三人眼前便有了光,冲天击地的光,如滔滔大河长江,势不可挡。
燕狂徒反手一抓,以爪迎光,那冲泻而至,激飞而来的气只在他掌心从头到尾,没有激起半点浪花。
诸葛正我也出手了,他用的是掌,与众人声势惊人的招式不同,他掌法云淡风轻,仿佛不沾染一丝烟火气,然威能也是风轻云淡,因为任何狂暴的劲力,到他面前被他肉掌一拂,竟然都仿佛化作和煦春风。
可元十三限的反应却极为骇人。
达摩金身本是泥胎石塑,面容已定,然此刻,却见他眉毛、眼神、鼻息、五官竟然由此发劲,甚至还有毛孔和五脏的内劲,排山倒海一波接一波的攻出,如今他身体发肤任一处,竟都成了武器。
气劲冲射如雨,肉身泥胎已然合一。
关七的气到他面前,也被挡了下来。
“哈哈哈,好!”
眼见自己绝招未建寸功,关七不知是疯还是清醒,癫狂大笑,只仰天连连狂啸,他身上气机再涨,而且愈长愈高,宛如青山拔地,上可接苍穹,下可绝地际,漫天风雪聚涌如旋,以他为中心,居然化作一个漏斗状的巨大雪龙卷。
皇帝赵佶在护卫的保护下,眼见这惊天动地的一幕,登时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如纸,瞠目结舌。
“你?你说你天下无敌?”
关七忽冷冷望向达摩金身,望向元十三限,未见身动,未见手动,未见足动,这傲立在城头的狂魔只因说了这句话,那龙卷中的风雪,竟然纷纷激射而出,化作数十上百柄霜雪凝成的冰棱,宛如寒冰之剑,飞星逐月,如飞蝗般朝元十三限落去。
“你也来吧!”
他又猛得瞪向燕狂徒,似是觉得不尽兴。
这一下他动了,他朝着燕狂徒踢了一脚,一脚踢出,一股浩瀚洪流似的可怖剑气,径直“嗤”的朝其飞来,剑气过处,分陆开海,广场竟然被斩出一道横贯中腰的悚然切口,像是一条笔直的黑线,所遇之物,无不一分两半。
“你也来!”
他又对诸葛正我叱道。
几大高手战的如火如荼,又怎会容许他人在旁窥伺。
他挑了一下眼角,又见虚空中再起一道锋芒无匹的剑气如流星斜飞坠下,朝诸葛而去。
不光是诸葛。
关七眼中精芒暴涨,如妖如魔,眼见四大名捕,方应看,朱月明等一众高手,他只如书生信笔挥毫般遥遥一指,随即头顶巨大的风雪龙卷中纷纷如井喷般冲天激射,而后在空中凝为千百柄寒冰利剑,像是箭雨般抛射坠下,大有一战天下之意。
若说当年关七的剑气仍需借助肉身兵器来催发,那现在,这剑气已脱了凡俗桎梏打破了肉身限制,离了先天二字。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如今已成“无形剑气。”
没有了限制,这剑气于他而言,更是得心应手,收发自如,天地间无一处没有气,而他早已不需借助肉身,而是借助天地,像是真的达到了与天地同脉,与日月同息。
他手中已不需有剑,本就不需有剑,世上但凡只要是气,在他眼中,都可为举世无双的剑气。
当年已是独步武林,横行人间,如今他这门绝世武功赫然再次登峰造极,无所不发,无可不放,宛如他既是那道,他既是“一”,万法如一,在他面前都成了剑气。又仿佛他成了一柄绝世神剑,天地为鞘,如今神剑出鞘,鞘中之气,自然皆化剑气。
这剑气严格来说甚至已不是有形之气,如今天大地大,再无约束,在他手中万物皆可催发剑气,风雪可化剑气,沙砾可化剑气,草木亦可为剑气,目光可发剑气,气息可为剑气,已无拘无束,周游天地、神驰万物、无双无对。
这只是“剑气”。
关七气息高提,仿佛要吞吐天地,遂见他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道随着气息的波动,此刻,竟然像是亮起了明灭不定的光,剑光,再闻一声长啸,那些剑光迸发而出,化作三百六十五道剑气,宛如人形杀器。
不光如此,就连他浑身汗毛,发丝睫毛上都洋溢着骇人的剑光,剑气破空激射,这人怕不是真的成了一柄神剑。
他已是无敌。
但无敌并不代表“唯一”,至少眼下不是唯一,因为,这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是无敌。
却见浩瀚剑气贯穿而过,竟是将“崇德殿”自中一分为二,只是,剑气下的人,却毫发无损。
燕狂徒双手交叠挡在面前,缓缓抬起眼来,站直身躯,他望着剑气随意泼洒的关七,他如今吞了四颗“无极仙丹”,两个甲子的功力,却要试试这关七的极致。
普通人终其一生,不过寥寥百载岁月,练功修行的时间又有多少?无数人苦熬春秋寒暑,莫说甲子功力,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也足以成为一方高手,像那白愁飞、苏梦枕、王小石之流,亦不过二十余岁,功力又能有多少,然却能名震天下,成为一方绝顶高手。
但关七不同,甚至“自在门”的这几个都不同,关七已打破“内天地”的桎梏,与天地气息相融,可借天力为己用,这样的人,功力已非常理可以揣度,元十三限与达摩金身合一,如今“伤心小箭”一出,只怕普天之下,隔着千山万水他也能将其穿心射死,诸葛正我更不需要多说了。
体内一身气机亦是暴涨,随着先前吞下的仙丹药力在体内化开,燕狂徒眉头一蹙,只觉得五脏、经脉、丹田传来撕扯般的痛楚,一张脸青紫交替,阴阳之变,尽数化作五脏五行之气。
这一刻,他当真觉得自己握住了某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如果说关七眼里的那个“一”是剑气。
那他眼里的这个“一”,就是拳头。
霸绝无双,至大至刚,万法如一的拳头。
“环顾天下,若非我属,皆为我敌!”
拳起!
拳落!
只听“轰”的一声,一条条拇指粗细的紫电攀附在他的指缝间,看似凭空而生,实则是由那五行药力转化而来,关七借天力,他借药力,一百二十年的绝强功力。
这一拳,他砸的是那立在风雪龙卷风根里的人,关七。
一刹那,拳罡弥散,虚空生出无数雷亟电弧,所过之处,无不被粉碎,金石铁消融,木石成灰,就是这天地之力,也要消散。
拳影横空,只见那雪龙卷无声溃散,像是化去,肃清一空,关七身中一拳嘴角溢血,他笑声先是一止,接着又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来的好!”
旋即大吼一声,身形竟然凌空虚浮而起,宛如摆脱了大地的束缚,离了城头,然后身子一转,如朝阳旭日之东升,周身万千无匹剑气如阳光洒落,大地顷刻宛如沸水,被那弥漫在每一寸的剑光洞穿出无数孔洞,层层下陷。只见剑气之下,万物俱在消融,难有例外,一座座大殿由顶到底,好似霜雪沐阳,无不被这难以形容,难以想象,超凡绝俗宛如汪洋大海般的剑气淹没,碾碎。
这狂魔宛如动了真怒。
瓦塌。
柱坍。
堰崩。
椽断。
生机俱无。
这一下,所有人齐齐变色,诸葛正我亦是没了风轻云淡的从容,手中长枪一紧,枪尖立露惊艳之光。
达摩金身大喝一声:“伤心之箭,一箭穿心!”
他拔弩,上箭,伤心小箭。
“哈哈!”
“凭你们还不够资格,让韦青青青来吧!”
不知道关七是否因战而狂,因战而醒,他居然说出了这般话。
只是眼中却无半点清明,只有愈发癫狂的战意,杀意,还有锋芒。
燕狂徒则是望着这匪夷所思泼天盖地的剑气,双目精光大方,双拳一抬,血肉下都见似有紫电闪过,浑身上下五行之力充斥,白发根根竖起。
“到我身后来!”
眼见此招无法躲避,他忽然开口,立见身后香风浮动,白飞飞掠了过来。
这一日,皇城上,像是多出一颗太阳,剑光如阳,普照八方,充斥于天地间,光照之处,有死无生,一片惨淡。
战神关七!
132、当世旷古绝今一战
“……哈哈哈……哈哈……哈哈……”
……
天空传来张狂桀骜的笑声,他可以成妖,可以成魔,乃至是神,但所有却绝不会还认为他是人。
若是人,又怎会有这如天人化生的一幕,若是血肉之躯,又怎会返老还童,若是常人,又怎会运转乾坤之力为己用。
那凭空虚悬,被天地之气拖起,高悬不坠得狂魔,望着脚下一个个苦苦招架然后在剑气汪洋中湮灭的身影又爆发出了他那狂邪十足的笑。
像是走火入了魔,他体内早已被下了咒、中了毒、种了蛊,如今本就疯癫的神智更癫更狂了。
而他脚下偌大的皇城,此刻早已变了模样,狼藉一片,就好像被大火烧灼过后的痕迹,那些大殿坍塌崩碎,除了根基,多已成了尘埃渣屑,夷为平地。
地上的尸体更是在泼天盖地的剑气汪洋中被洞射成血泥,适才所余三千多的禁军,此刻竟然剩了寥寥无几,一众宫内好手,死伤过半。
摧枯拉朽之下。
方应看断去一臂,浑身如被斩中数十剑,血如泉涌,朱月明死在当场,尸骨难全,反倒是四大名捕等人伤势较轻,他们运力于一人,以内力相抗,又有诸葛正我护持,压力大减。
这便是关七仗独步天下,傲世武林的绝世武功,终于显露非凡。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无还手之力。
达摩金身手中翻出一弩。
对着地上射了一箭。
只因天上有无边浩瀚剑气,气冲乾坤,这一箭不能朝天上射,所以他朝地下射。
一支青黑色的小箭。
便在箭出弦震的刹那,他竟然还低声对着小箭叫了个人的名字。
“关七!”
他叫的是“关七”的名字,只仿佛在告诉小箭要射杀谁一样,又好像这支箭它有了生命。
小箭伤心。
元十三限也笑了,笑声自达摩金身内传出就似铜锣般,宛如疯了一样。
然后,他又拔出了一支箭。
搭箭。
抬弩。
放箭。
弓弦震动前,他这次还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燕狂徒!”
而他身上也现出诡异一幕,只见他身形在动,连连虚闪,时近时远,虚实难辨,宛如一道虚影,就如水中重重山影,无边剑气竟是尽数透体而过,毫发无损,像是残像。
化影分身**。
缩地成寸**
弓弦一震,其上所搭箭矢瞬间消失无影,虚空中却多出一点寒芒,已到了燕狂徒的胸前,像是要将他背后的人也一箭穿心。
接着,他毫无掩饰,对着诸葛正我嘴里放声大喝道:“诸葛小花!”
弓弦再震,只是弩上本没有箭,可那箭壶里一支小箭却闻弦震自行激飞而去,因为在元十三限的心里,这支箭已被射了出去,他如此想,念头一生,箭随心动。
小箭已无。
顷刻,也到了诸葛正我的心口。
伤心小箭,自然伤的是心,一箭穿心。
这一切看似有分先后,然却几在同一时间发生,那箭矢宛如无视了空间,好不骇人。
三支箭,同攻三人。
这样的箭,几乎无法躲,无法避,无法招架。
关七正自悬于城头之上狂笑,浑身剑气喷薄如雨,自周身百骸而出,宛如汗液血液都能激发剑气,而那支箭,便在元十三限射入地下的顷刻,自关七身下大地飞出,只见寒星一亮,无法形容的速度,稍纵即逝的杀机,已到关七心口,钉入血肉。
漫天剑气瞬间一滞,再散,关七痛哼一声落了下来。
果然伤心。
而燕狂徒呢?他在干什么?
他只是静静的站着,宛如一尊耸立不动的神像般站在剑气之下,漫天剑气落在他的身上,如云烟消散,又像是泡影般,并非吸收,亦非挡下,而是被化去。
就好像他体内有一团烈火,将剑气焚之一空。
“狂行,小心!”
身后忽听柔声急切的话语。
白飞飞应该算是唯一完好无损的人了,只因她面前的人如今挡下了所有攻击,挡下了所有剑气。
那支锐不可当的箭,已到心口。
“好!”
燕狂徒似早就有所防备,张口一吐,嘴里立见吐出一缕蓝紫色的气劲,像极了也似一支小箭,瞬间到了箭矢的面前。
可那青色小箭却“咻”的一声消失不见,绕过了燕狂徒,划过一道快急的乌光,绕到了白飞飞的那边,只是那缕蓝紫色的气劲竟也跟了上去,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落,两道流光无人持拿,却似活物般你追我逐,在空中连连碰撞。
直到燕狂徒吐出的气劲消散,那箭矢则是轻轻一颤,余势不减,再射而来,但一只手却宛如等在了它的面前,算准了时机,正好落入手中。
原来无数次念头的交锋,这支小箭的轨迹已被燕狂徒用碰撞从无迹可寻,变成了有迹可寻,而且轨迹还是他早已估算好的,等在了那里。
无法闪躲、招架的箭,此刻被燕狂徒拿在手里,然后攥碎。
诸葛正我呢?
他拿的是枪,一杆令人惊艳的长枪,枪头上拴着大束红缨,只在小箭到心口刹那,他枪身一震,红缨瞬间如火如花,枪身再震,空中一片火红。
宛如绽开无数多艳花。
如幻如梦。
惊艳一枪。
但他还在蓄力,仿佛不准备去招架那支小箭,至少不是现在。
这支箭,关七没躲得了,燕狂徒没躲得了,他也一样。
躲不过,避不过,携沛莫能御之势而来,无视了一切。
但是诸葛正我原来还是躲过了。
他怎么躲过的?因为他的心口竟然是空的。
一个洞,一个窟窿,没有血肉,没有骨头,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原来那有一处旧伤,虽未死,然却缺了一块。
小箭自洞中一穿而过。
便在这时,就在小箭折返变化之际,诸葛正我枪身已刺了出去,枪在手,枪尖却乍然似飞了出去,一点寒星直直打在小箭之上,那是一缕透枪而出的劲气,长枪就像是一支毛笔,可画万般,劲气可长可短,可曲可直,可刚可柔,一枪化万法。
小箭瞬间破碎。
“先杀你!”
燕狂徒眸光一扬,已森冷的瞪向元十三限,他话音一落,人已不见。
与此同时,达摩金身也不见了。
可被夷为平地的疮痍广场上,却在这时连连生出巨爆,大地上凭空多出一个个巨坑,像是有人踩下,空中仿佛炸起无数声雷鸣,又像是无数记惊天动地的碰撞。风雷激荡,飞雪飘摇,他们终于看见,两道缥缈如风的黑影正在不停的厮杀在一起,许是太快,令人目力已难触及,乍看之下,双眼竟是被那迸发的雷火和金光刺的生疼。
“我变!”
耳边忽听厉喝。
紧接着虚空忽然窜出两个人来,一左一右,两个达摩,一个达摩是元十三限所变,一个达摩是达摩金身,就连他的衣衫、毛发、肠胃、念头如今竟都可分别出袭对敌,发出一股股截然不同的劲力,或拳劲、或掌劲、或指法,骇人听闻。
宛如他的身体里有数十位路子不同的绝巅高手,同时出招。
又是化影分身**。
“去死!”
两个达摩齐攻燕狂徒,怒目狰狞,哪还有本相的慈悲。
语毕,攻击已来,只见两个达摩一左一右,未曾临身,相隔数十步,可是一抬手,他脚下未动,两只手竟瞬间拉长,隔着十数步攻来,一抬脚,那腿也瞬间变长,朝他踢来,场面十分匪夷所思。
“好,好,好!”
燕狂徒连说了三个“好”字,望着元十三限如今显露的功夫,他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不闪不避,可他身后还有达摩金身,只是出人意料的是,燕狂徒双臂双腿扭曲翻转,竟没有半分限制,忽前忽后,忽上忽下,看似还在身上,却宛如挣脱了肉身束缚,竟把所有攻击都接了下来,诡异的可怕。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一旁有幸观战的四大名捕,连同赵佶、方应看他们望着眼前这几乎超凡脱俗的一幕,无不呆愣当场,看傻了!
“要分胜负了!”
铁手忽的低声道。
就见场中那达摩金身击出的一拳,忽然被燕狂徒抓在了手里,五指一扣,正在数十步外的达摩金身轰然炸碎。
燕狂徒身形未动,颈上脑袋慢慢朝后转去,一直等看向元十三限,他身子这才跟着转了过来。
就见元十三限这才脸色难看道:“你竟然悟了山字经?”
而城头。
一股更强更骇人更登峰造极的气爆发开来,气机宛如接通天地,风雪中,无尽寒气竟是如万川归海般,被那张狂而立的身影吞吸到了嘴里。
不过几个呼吸,漫天飞雪赫然不再是雪,而是雨,寒气已散,飞雪化雨,皇城上的雪,竟然变成了雨。
“今日就要乾坤由我、风云任我、生杀予夺尽归我!
关七心口插箭,癫狂无比,如妖如魔。
133、爆发
雨,
下雨了!
寒雨冷意,压下了所有尘嚣,连积雪也在化去,而且化的飞快,仿佛属于它们的寒顷刻被抽离了一样。
一股股寒气源源不断的没入关七体内。
望着对方心口插着的箭,又看看关七那张癫狂、妖邪的脸,元十三限不知为何,瞳孔一缩,脚下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雨水滴下,关七手脚上的钢箍铁锁立时四分五裂。
燕狂徒也看了去。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第一次心头发惊,首见凝神。
关七神情冷漠,他不笑时已没了那副睥睨天下的狂态,只有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机。
低头望了眼胸口插着的小箭。
他面容不变,伸出右手,一点点的又拔了出来,五指刚一接触箭矢,上面已附着着一层冰霜。
“好一个关七!”
此时此刻,燕狂徒只感觉到一股无处不在的杀机正勃发而起,而这杀机正源于天上,简直就和天发杀机一样。
望着眼前细密如丝的雨,他一双眼睛倏的一眯,乌黑的眸子当即就眯成了一条缝,宛如两把弯弯的刀。
不知不觉中,也不知道战了多久,天色居然也暗了下来。这是一副极为古怪的场景,远处还飘着雪,可他们头顶却只有雨。
关七望着他们三个,只望向他们三个。
然后抬眼望了望天空,说了句莫名的话,他说。
“风起!”
话音一落。
狂风忽起,真的起风了。
可这风却似有着看不见的锋芒,风一过,地上已是一条有一条的细长痕迹,宛如被利器斩过。
风,竟是剑气。
风一起,他又说话了。
“雨落!”
话语轻柔的真如雨落一般。
雨本来就在落。
但经他这么一说,那些在风中飘飞的雨丝,纷纷笔直如剑,如针,忽斜忽直,只好像成了一招招惊世骇俗的剑法。
说完他便不动了,身子一转,竟然自废墟里踢出一块石头,堂而皇之,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如看戏般戏谑的望着。
风在吹,雨在落。
风过,是一条条惊人剑痕,雨落,是一个个骇人的细小孔洞,就好像无数个密密麻麻的针孔,又像是地面忽的暗下去了些。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彻心扉的惨叫响起。
就见方应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朝远处奔出一段距离了,他想离开、想逃,但被那雨丝一淋,体外登时喷出一蓬蓬血雾,再被风一刮,血肉都消下去一层,不过声起声落,方应看已成了一具倒在地上的白骨,最后连白骨也碎了,像是被斩了千万剑。
这是天力,天地之大,无处可躲。
可挡得住么?
人力微薄,谁也不知道风雨何时会停。
但他们只能挡。
诸葛正我手中的枪被他舞成了一片火红的天幕,将赵佶与四大名捕牢牢护住,挡着风雨。
元十三限的达摩金身已碎,不过却用“化影分身**”把自己变成了达摩,只是他也在挡,周身金光大方,挡风挡雨,平日里最寻常之物,如今却化作如此匪夷所思的杀器。
忽然。
“哈哈!”
起伏的笑声响起,所有人闻声望去,却见这发笑的人是燕狂徒,他没挡,因为那些雨水还没落到他的身上便无不纷纷消散,化作水汽。身旁站着的是白飞飞,这个一身杏黄衣裙,披着雪白披风的女子,此刻浑身上下竟然也爆发出一股十分惊人的气机,原来,这么久,她竟是一直隐藏实力,因为她吃了两颗无极仙丹,六十年的功力,足矣。
他背着双手,眯眼瞄向关七,目中竟似有雷火乍现,明亮的十分吓人,以及不可遏制的战意。这等手段,真的才是达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啊。
然后,他腾出一手,一一连指,指了元十三限,又指了诸葛正我,还有关七,沉声道:“诸葛先生,这个时候,想来我“权力帮”已经与“金风细雨楼”里应外合,入主京城了,把赵佶留下吧,此战,你们可以走了,或者留下来,尊我为帝,你依旧可以做你的太傅,四大名捕仍旧是四大名捕!”
他话语一出,众人皆惊。
赵佶惨白着脸,他虽是皇帝,可见识过这般常人难以想象的惊天一战后,哪还有说话的力气,哆嗦着身子,站着已是勉强。
“你看他这幅模样,有资格为帝么?”
他又看向元十三限,步伐轻动,沉稳有力。
“你手段已出尽,使了几分力啊?如今达摩金身又毁,若无余力,折断你这根箭,我只需要一拳!”
他眸光流转。
“念在你为一代宗师的份上,从此供我为尊,我就留你一命,往日恩怨一笔勾销,甚至新朝建立我还可以给你一个国师,否则,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元十三限化作达摩金身,手持石杖,铜锣似的笑声连连震起,阴冷愤恨道:“狂妄,你只以为多这么个隐藏实力的女人便能扭转乾坤?你还不是与我们一样!”
“我?我还没出力呢!”
燕狂徒语气轻淡,说着话,一身气机更在强提,本是落在他身外一两尺的雨幕,如今就好像被一双手往上推去,越推越高,最后就好像一条瀑布高挂天空,又似是一道水帘,化作奇景。
“这便是无极仙丹的效用?”
无情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和燕狂徒做了那个交换,以燕狂徒如今的年纪,还有那女人的年纪,又怎会修成这般浩瀚惊人的内力,细细一想,除了“无极仙丹”还能有什么。
燕狂徒一动,白飞飞也跟着动,他言语并无隐藏,直截了当。“不错,这“无极仙丹”有阴阳之分,阴阳同服,可增甲子功力,你以为我为何不要那忘情天书?那东西短时间内不但对我寸功无用,反倒还会令我分心他顾,等我登基为帝,天下都是我的,何况忘情天书!”
他二人这一动,元十三限连同诸葛正我无不动容色变,甚至是关七都神情一凝,从坐着,变成了站着。
“二人如一!”
元十三限仿佛记起了什么,紧紧瞪着二人。
“我一开始便告诉了你们,你却当我在说笑?”
就见燕狂徒与白飞飞二人脚步,此刻竟然起落一致,生出一种玄奥韵律,像是心跳合一,气息合一。
燕狂徒一人便足以傲视天下高手,如今竟还藏着这么一招杀手锏,气息相合,行合,身合,如此二人合力一击,已不是功力合一可以形容的,何况白飞飞身怀无极仙丹,一身功力怕是除了在场几人,也足以无敌于江湖了。
这么两个人,竟是达到心意互通,气息合一的境界,才是最可怕的。
星火何以燎原?盖因风势!
如今他二人便是火借风势,风中有火,火中有风,难分彼此。
如此二人,合击之功当世有谁能挡?
时值此刻,所有人才算是真的认识到眼前人的雄心壮志,以及霸道之势。
燕狂徒睨了眼头顶的水帘,像是思索了有那么片刻的功夫,然后漫不经心道:“就以这雨落为限吧,待会停的时候,我要听到答案,当然,二位若是手痒,也可以来凑凑热闹,生死自论!”
最后,他视线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关七环臂而立的身上。“按理来说,咱们应该还算是老相识,不过,今天恐怕要以生死来分高低了!”
说话间,他脚下动行一变,本是沉稳有力的步伐骤然一飘,下一步人已没了踪影。
再定睛,就在关七面前,燕狂徒如凭空挪移一般,右手五指扣着关七的头颅,提着他的身子,带着万钧莫匹之力,狠狠地砸在一堵半截残破不堪五六丈高低的城墙上。
“轰!”
一声巨响。
只见城墙瞬间整个凹了下去。
燕狂徒白发激荡,面色冷沉,双拳如锤,对着那深陷下去的身影疯狂砸下,一拳接着一拳,大地震颤,巨响隆隆,回荡不去。
“轰!”
“轰!”
“轰!”
……
134、关七清醒
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狼藉的地上。
往日的“崇德殿”以及内城墙,连同周围几个大殿都没了踪影,就似从未出现过,被人生生抹了去。
若此刻有人从高处往下来看,不难发现远处的天边还飘着雪,而这皇城中,就像是有人以这皑皑大地为纸,滴下了一点浓稠的墨渍,唯有这墨渍上飘飞着雨,前所未见的雨。
而在这墨渍中心。
“轰!”
一声声,一拳拳,一双拳头不停扬起又不停砸下。
身下的大地早已凹下去数尺,燕狂徒脸色冷沉,眼里却不顾其他,只看着半掩在尘土中的身影,双拳拳罡如火,一次次的轰杀而下。
“砰!”
“砰!”
可是,两个沉闷碰撞声却豁然终止了先前爆响。
两只手自尘土中猛得探出,齐齐接住了燕狂徒的双拳,一张鲜血直流,满是血污的脸,带着一种癫狂入骨的桀骜,在“咯咯”笑声中抬了起来。
他唇齿溢血,张开的嘴里已分不清舌与喉,像是只有血,一张嘴便是一片殷红淌出来,粘稠无比,和在沙尘里。
“打够了没有?”
紧接着,地上忽见钻出无数黑点,带着难以想象的锋芒,吞吐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剑气,那是关七的头发,如一条条扭动的黑蛇,二话不说便对着他发出无数毫芒一般的可怖剑气,像是万千条如丝细线,在雨中交织翻飞,如风如雾,燕狂徒神情动也未动,只是抬起右腿,一脚扫在他的胸腹间。
“哇!”
关七双手一松,横飞出去的同时,喉中又是一口热血,如箭矢般狠狠砸入坍塌的城楼中,如挂画一样,陷在了里面。
“呵呵……”
他垂着的偷哭脑袋慢慢抬起,口中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望着燕狂徒发出一声冷笑。
下一刻,关七骤然消失不见,再出现,人已到燕狂徒面前,用的竟是“元十三限”的缩地成寸**,而且好像要更恐怖,元十三限施展此法至少有影动、有迹可寻,关七这一下顷刻便至,只如那神话野史中的仙家神通一样。
然后运起双掌,带起刺耳呼啸,狠狠地盖在了燕狂徒的胸膛上。
竟是“白骨追魂掌”,他用的竟是燕狂徒当年成名的绝技。
“嘭!”
脚下尘土如浪翻滚,燕狂徒退也不退,双拳一起,几在一前一后,轰击在关七的胸膛。
“砰!”
两者皆是有罡气护体,此刻碰撞,竟生金铁交鸣之声。
“我变!”
正在遮风挡雨的“元十三限”脸色一变,事实上他早就变了,那“缩地成寸**”乃他所悟奇术,从不外传,这厮又是从何处学得,心中惊色尚未平,却听关七吐出这么两个字,旋即脸露骇然,被江湖人一直忌讳莫深的他,此刻神情大变。
“化影分身**!”
就见关七身形一化,双手一展,六道身影如重影分出,快急如电,转眼站在燕狂徒周遭,七个一模一样的关七。
燕狂徒目光灼灼如焰,像是两朵正在燃起的寒火,只见他脚下一压,气息一沉。
“也让你见识一下我所创绝世武功!”
他刚说完,空中已见无数关七残影,然后渐渐淡去。
燕狂徒同时双手如托天高举,掌心往外一撑,五种狂暴劲力已被他运转而出,彼此交融碰撞,竟是玄妙莫测。
“五雷天罡!”
暴吼一声,他周身有一层护体罡气暴现,其内雷火闪动,又有电光缭绕,却非关七所传“先天无形罡气”,迥然不同。
几在刹那,七个身影已到面前,难辨真假,像是一条条交织纵横的掣电,在空中化出一个个快急虚影,围攻向燕狂徒。
难辨真假,又好像都是真的。
元十三限施展开来,也只能变化达摩金身,可这关七一施展,却已登峰造极,更惊人的还在后头。
七个关七,只有一个是真的,但这另外六个却个个像是有自主意识般施展出了不同的绝技。
一人双臂并指,如刀似剑,左手是相思刀,右手**剑。一人双手各立起三指,指劲连连破空,劲风刺耳轰鸣,竟然是“三指弹天”。一人以掌带刀,刀势轻盈奇绝,摄人心魄,惊人心神,这是“红袖刀”啊。另一人双掌掌风呼啸如哭,如厉鬼嘶吼,勾魂摄魄,赫然是“白骨追魂掌”。还有一人双手施展擒拿之技,却是“大弃子擒拿手”。最后一人十指连捏指印,快慢变化间,自生无穷玄妙,这是雷损的绝技快慢九字诀。
当年“三合楼”前,连他在内几大高手的绝技,如今竟然都被他学了去,而且更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真是个妖孽。
燕狂徒虽早已知道关七天赋惊人,可这种只凭交手便能窥得对手武功的玄妙变化,还是有些让人心惊。
一刹那,像是万千惊雷齐鸣。
燕狂徒罡气之外,只见数十股气劲碰撞,像是一息间遭受了千百次的可怕攻击。
“死!”
厉啸一声,燕狂徒体外本是岿然不动的罡气轰然如大浪朝四方炸开,光芒刺眼至极,紫电雷鸣中,只见虚空中连起疼哼,六个关七已在动行间被骇人无端的五行之气碾为齑粉。
只剩关七一人坠地。
二人几在同时再动。
舍弃了一切攻击手段,一切技法,不闪不避直迎而上。
你一拳,我一掌,竟如寻常武夫当街拼斗那般,拳脚往来,唯一不同的是,二人只攻不守,像是在看谁先倒下。
当胸一拳,贯心一掌。
燕狂徒拳罡声声破空,关七浑身寒劲气滔天,余劲过处,俱遭冰封,二人你来我往,只在废墟中如莽汉一样。
“砰砰!”
伴随着每一声闷响。
二人便已互攻了十数招,久持之下,饶是燕狂徒口鼻中也渐渐滴出点点血迹。
可关七浑身气机此刻不仅未退,更是再涨,他眼中癫狂渐去,一身狂魔般的气机竟在一点点的散去。
瞅准时机。
“关七!关七!关七!”
燕狂徒忽然舌绽春雷,对着关七门面大喝一声,无形中不但夹杂了内力更是糅杂了精神法,如那佛门高僧一喝,可降服心猿,压服意马,驱散心魔。
关七神情一愣。
二人拳掌互击,只在“轰隆”一声,天惊地动中,两人间地面立被巨力撕裂,分向两旁,留下一条骇人裂缝,而他们则是同时迭飞出去,摔在地上,咳血不停。
关七披头散发的站起,先是茫然的望了望周遭已被夷为平地的皇宫,又看了看仅存的元十三限他们,最后看向自己,眼中居然飞快清明起来。
愣了一会。
他忽呢喃自语道:
“我?我是关七?”
声音越来越大。
“我是“迷天盟”七圣主关七,哈哈,我是关木旦,我是关七!”
他浑身血污,此刻却似浑然不觉,大笑不止,竟笑出了眼泪,笑中隐隐带着几分悲怆,然后望向燕狂徒。
目光灼灼,饶是多年未见,但显然他还记得燕狂徒。
“是你?”
“是你治好了我的疯病?”
燕狂徒站起身来,双手手背血肉模糊,骨茬隐见,这全是与关七硬碰硬所致。
他一擦嘴角的血,再咽下一口血,轻声道:
“你的情,我还了!”
原来适才相互拼斗,燕狂徒已是用那五行之气,如苏梦枕一般,强自替他化去体内诸般毒、蛊、余劲,虽有损伤,然经脉已无阻,如今再经他一喝,分明是彻底清醒回来。
“好,确实清了!”
关七满目复杂。
“天下,归你了!”
说完,众目睽睽之下,他身形一纵,已没了身影,神出鬼没,也不知去了何处。
雨停了,雪又在飘。
燕狂徒转过身子。
“咳咳,现在,告诉我你们的答案?”
“诸葛小花,你出来!”
元十三限却忽然褪去了达摩金身之相,一指诸葛正我,嘶声吼叫,犹如寒蝉悲鸣。
“今日,咱们只有一人能活,恩怨情仇,一朝了断!”
却又是一场恩怨。
135、入主京城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世人常言“爱”最难得,与长生不老一般,皆为永恒不灭的追求。
其实,“爱”并不难得,更难的是守住它。
而很多守不住的爱,便成了恨,爱有多深,恨往往更深,由爱生恨,由恨生爱,这样的感情,才是最痛苦的。
手足相残,同门相残。
世间只如苦海,仇山万重,恨海千浪。
“燕帮主,如今大势已定,我可否要你两个承诺,用作交换我的答案?”诸葛正我见元十三限恨声切齿,不由长叹一声,心知今日终于要做个了断了。
燕狂徒平复着气息,身旁白飞飞并立,他道:“请说!”
诸葛正我一提枪身,怅然道:“我与我四师弟一战,此战若胜了,我便入你新朝,若败了,可否放我四个弟子还有皇上一马?”
燕狂徒望着地上已昏死过去的赵佶,还有四大名捕,未曾迟疑,淡淡道:“好,既然诸葛先生开口,我就给你这个承诺,我若称帝,就让赵佶安享晚年,许他衣食无忧,以渡余生!至于他的后宫妃嫔,自选去处,如何?”
“至于四大名捕,燕某从未想过处置他们,四位人品秉性一直令我敬重,如何去如何留,全看他们自己,若去,我绝不为难,若留,高官厚禄!”
说话间。
远处忽然掠来一道急影,来人鹤发童颜,面如冠玉,一身雪白长袍,脚下劲风生动,转眼已掠了过来,尚未到近前,便惊呼出声。
“元师弟,三师弟!”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小石的师傅,诸葛正我与元十三限的二师兄,天衣居士,许笑一。
当年王小石诈死他手,这老头千里迢迢,从洛阳直奔“白帝城”要与他一决生死,只是他当时闭关,最后还是王小石出手,也不知道他们师徒两个说了什么,让其一直隐居不露,如今看来肯定又是王老三暗中通知了他。
说来也是有些好笑,想那“韦三青”何等惊才绝艳,无敌于世间,可收的这四个弟子却是个个际遇陆离,老大叶哀禅也还罢了,虽因犯重罪,避入空门,却也心如止水,看破了俗世红尘,化名“懒残大师”,遁迹山林,逍遥自在。
但剩下的这三个,一个个名头武功,无不高的没边,大的吓人,天赋更是一个比一个好,可到最后却因为一个女人搞得反目成仇,一生为情恨所累,当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因他们而死的人更是太多了。
燕狂徒有感而发,低声道:“这世上人多有遗憾,一时犹豫,一时误会,便可能如他们这般,抱恨终身,以致怨仇深重,一生都活在痛苦里,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别人!”
“把赵佶给我吧!”
诸葛正我听的身子一震,面容苦涩复杂,他忽然对着四大名捕道:“你们带着皇上和燕帮主出去吧!”
无情脸色一紧。“世叔!”
只是铁手却按住了他,摇头示意,师傅的同门恩怨,已不是他们可插手的了,这是心结。
见铁手背着赵佶走来,燕狂徒也没再纠缠,更没心思留在这里看什么同门相残的戏码,转身朝外走去。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白飞飞,恰巧白飞飞也看着他,四目相对,燕狂徒轻拂去她脸上鬓角青丝上落的雪片,又擦了擦她那张欺花胜雪,白如羊脂的脸,经这一战,连她也沾了不少鲜血。
回望已被夷为平地,残破不堪的皇宫,他摇摇头。
“可惜了!”
“怎么?”
白飞飞下意识擦拭着脸,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好奇的问。
燕狂徒哈哈一笑。
“本来还想在这娶你的!”
白飞飞那双江南烟雨似的眸子当即似要泛出水来,如玉脸颊上飞快升起两抹绯红,轻声道:“不在这里也一样的!”
燕狂徒却敛了笑。
“这怎么可能一样?”
“我此生绝不要遗憾!”
“称帝那天,我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凤笙龙管,紫盖香车娶你,我此生只娶你一人!”
白飞飞定定望着面前的燕狂徒,到了这里,她已一无所有,连仇人都没有,亲朋更是没有,唯一有的,只有眼前这人。
正出神,她美眸一亮。
“哎,青狮!”
远处的雪地里,忽的窜出一匹黑色青鬃的神骏黑马,马背上,还懒洋洋的趴着一只缩卷着圆滚身子的猫儿,见到燕狂徒他们,黑马连连长嘶,连猫儿也抬起脑袋,叫唤了一声,朝这边跑来。
青狮已现,看来“权力帮”真的是入京了。
“燕帮主有何打算?”
见事已至此,无情率先发问,对于皇帝,如他这般理性的人,并无多大好感,毕竟昏庸无道,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何况诸葛正我乃是主战一派,这几年一直谏言向金国开战,奈何蔡京每每从中作梗。
“当然是先灭金!”
听到燕狂徒的回答与世叔的想法不谋而合,无情又问了。
“先灭金?那后呢?”
他一张脸好似不会笑,除了皱眉,便是抿唇,要么就是咳嗽。
“荡平北方!”
“辽?”
无情听的不解。
燕狂徒却只是笑而不语。
“砰!”
远处的城门开了。
就见涌进来的并非什么官兵,而是狄飞惊、戚少商他们,权力帮入主京城。
大势成矣!
这时候
见戚少商他们走到近前,燕狂徒问道:“京城各势如何了?”
“哈哈,帮主放心,权力帮如今大势所趋,所过之处莫不威服!”戚少商手提长剑,浑仿佛刚经历了厮杀,身上气机犹在涌动,大呼痛快。
狄飞惊也卸去了易容,昂首直背,风采超然,他道望着眼前惨烈非常的皇宫,冷静道:“苏楼主已让杨总管领金风细雨楼的势力并入权力帮中,如今正在传令让江湖各方分舵、堂口准备攻城拔寨,易主天下!”
“好!”
“准备入主京城之后的事宜吧!”
……
自他们离去之后,皇城之中,又起大战。
只是个中过程不为人知。
直到暮色渐沉。
才见诸葛正我提着枪而出,“天一居士”许笑一重伤不治,元十三限断手跛足,功力大退。
三人放声痛哭。
也在这一日。
权力帮入主京城。
……
夜深了。
楼外寒雪飘飞。
苏梦枕、王小石、燕狂徒和白飞飞四人靠窗围炉而坐,喝着酒,吃着菜,一旁还摆着一副无人动弹的碗筷。
推杯换盏,燕狂徒瞧着苏梦枕道:
“大哥,过几日,我要成亲了!”
“我们无父无母,就依长兄为父一说来了,到时候给你敬茶可别不喝啊!”
苏梦枕闻言一笑,看了看燕狂徒,又瞧了瞧白飞飞。“确实,你也该给弟妹一个名分了,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是等不得的!”
“等?你还想等?”
那想楼外忽然响起一声冷哼。
话一落,楼里已多了两人。
这俩人,一个是关七,他不知何时修剪打理了一翻,锦袍束发,面无表情。
另一个,是个经霜更艳,遇雪犹清的女子。
那是雷纯,她怀中还抱着一把古琴,默然立在窗边,惹人垂怜。
“当年你便说与我女儿订了亲,怎的?这么多年,你就想变卦?”
关七剑眉一扬,整张脸狂态再露,沉声道:“今天,你不给纯儿个名分,就是这姓燕的小子也别想挡我,非得把你这厮打扁捶圆不可!”
燕狂徒喝下一杯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不错,确实该有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