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大婚
未及翌日。
飞鸽传书一至,“金风细雨楼”于江湖各地分舵堂主,无不揭竿而起,与“权力帮”合力攻城拔寨,占据天下关隘要道,行那易主江山之举,足有三十五万众,天下叛军无不纷纷响应。
紧接着又有方腊率众起义,可不过一天,却说那北方天际,破空而来十数支小箭,将连同方腊在内的一众叛军首领纷纷射死当场,一箭穿心,不战自溃。
“金风细雨楼”当年便有帮众十数万,后“六分半堂”再灭,称霸江湖,虽有白愁飞分权夺势,但根基终是不弱。加之大宋势弱久矣,各处民怨沸腾,雷厉风行之下,短短十七天,除却西北边关各处守军,大宋江山,有八成尽归“权力帮”之手,过处从者如云,席卷天下,何需三月。
后又有燕狂徒布告天下,废徽宗赵佶,立国号为“燕”,天下重定,赦封群臣。
赵佶被禁,太傅诸葛正我不战自降,蔡京身死,京城大势已失,大宋之势已失,旧臣旧将无不仓惶进京面见新帝。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等五人皆被问斩处死,世人大呼痛快,竟不乏有割肉而食者,可见恨到极致。
其中,诸葛正我仍为太傅。元十三限被封国师。许笑一官居丞相。苏梦枕被封“靠山王”,位比三公,见圣驾可不跪,加封“太尉”。王小石被封“逍遥侯”。狄飞惊被封“四方侯”,加封“枢密使”一职。戚少商被封“威武侯”,加封“大同节度使”。
余者皆论功行赏,各有所得。
燕狂徒更是放言大赦天下,废除花石纲,免税三年,鼓励流民屯田开荒,多有钱财奖赏,揭发贪官污吏有功。如今京城易主,光是从那些奸臣馋臣府中搜出的金银早已非斤两可以计算,何况这些年“权力帮”号令七海,一统天下水道,每日进账的银钱更是数目大的惊人,再有“金风细雨楼”的多年经营,各处产业,地皮、房产、盐、铁、矿以及古董字画,便是富可敌国都不足以形容。
他有这个底气。
这一日。
皇城之内,张灯结彩,艳阳之下,俱是喜庆。
只因今日乃是新帝大婚之日,不,准确的来说,是“燕帝”燕狂徒与“靠山王”苏梦枕大婚之日。
一个是新帝,一个是大燕首个异姓王,这娶回来的定然就是皇后,与王妃了。
事实上,这婚宴并不奢华。
如今内乱虽暂平,外敌却犹在虎视眈眈,此番大宋易主,消息一出,必然引金、辽、吐蕃窥伺,这婚宴一毕,如戚少商他们,便要直奔山西等西北边境,以防外敌寇境。
大宋虽多武道高手,但这金辽之中也不乏天骄,顾惜朝曾多次与他们打过交道,其中金国所见就多为矫健之士,只因所在之地为穷山恶水,故而这族人生性也多嗜战好杀之辈,犹如虎狼。
他们武道虽无中原门派繁杂,却都极为可怕,光是横行北方,无敌称王的人就有数位,与中原武林口中的“天下第一”一般无二,每三年都有人称王,更有“三冠王”、“五冠王”还有传说中的“十冠王”,一个比一个厉害,皆是万人敌一流,一人就可在万军冲阵中来去自如。
而且蔡京府中多有与金国往来的密信,里面最为惊人的居然是数十年前曾有位中原不世高手履足北方,最后却遭遇恐怖大敌,折剑埋骨,让人震惊。
消息一经传出,“自在门”所有人无不色变。
只因为“自在门”开山祖师“韦三青”当年浪迹江湖后便一直下落不明,几大弟子也曾寻找过,不然凭“元十三限”助纣为虐,再有同门相残,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早就该现身了,可是偌大江湖,赫然无半点踪影,更无半点消息。
如今自然难免心神震动。
只不过是与不是,还不得而知。
书归正传。
“崇德殿”已毁,又有了“乾元殿”,大殿之前,文武百官两两并立,大小官员前后相隔两步半,足有百多位,如长龙排起,自殿前石阶几快排到宫门口了,不过都是身穿常服。
“臣等叩见皇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前玉阶中腰有一曲折处,摆着一张金黄色座椅,其上龙纹拱卫,雕工精巧绝伦,鬼斧神工,上顶华盖。华盖下,端坐着一人,那人背脊挺直如山,体魄奇伟,一身气势如沉渊静水,双手扶椅而坐,一身黑色袍服,其上袖口、领口皆以金线勾勒成边,身上更见数条金龙作腾飞状,威势极重,头戴玉冠,白发垂肩。
正是燕狂徒。
他身旁还有一张椅,顶上华盖却要小上一下,颜色也淡上几分,但重要的是,与他一字并肩。
恢复了几分气色的苏梦枕脸上多是哭笑不得,还很无奈,穿着一身新郎官的衣裳,胸前带着绣球,前所未有的喜庆,嘴唇翕动,似要张口欲言。
奈何却被燕狂徒的一句话全堵回去了。
“这是雷姑娘要求的!”
“今日乃是朕宴客天下,不用多礼!”
“谢皇上!”
群臣如蒙大赦,恭敬起身。
“到了!”
远处王小石溜着青狮,忙从宫外进来,满是欢喜感叹。
后面紫盖香车,两驾极为精美的凤辇一左一右,侍女宦官步步跟随,捧香提篮,顾不得脸上的细汗,喘着气小跑着,雀跃的很,却是游转了一遍京城。
“唉,我这一生亏欠她娘俩太多,只顾争名逐利,称霸江湖,到头来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好在老天保佑,女儿还认我!”
玉阶上,一道声音凭空而来,就见燕狂徒与苏梦枕身后,关七负手而来,望着庄重精美的车驾语带感叹很是复杂。
“等了却了这桩心事,我也该走了!”
燕狂徒一挑眉。
“走?去何处?”
“不知啊,我如今神智已清,这几日下来,浑身功力厚积薄发,不知为何,心头渐生悸动,只觉得这天地像是在排斥我,冥冥中有股吸力引我离去,越来越要压制不住了!”
关七这话一出,苏梦枕目光一凝,神情若有所思,有些惊叹,有些惊诧,还有动容。
“打破冥顽,粉碎虚空!”
这时候,一旁的燕狂徒冷不丁插了一句,眼中如有惊涛骇浪,旋即是笑意。
关七嘿嘿一笑,他像是发觉到什么东西。
“你果然知道!”
“只是听说过!”
燕狂徒沉吟片刻。
“如那井底之蛙,一叶障目,天地何其大,我们眼中所见也许并非全部,破碎虚空,可见天地!”
苏梦枕说:“这不就是和道家的白日飞升一般么!”
“谁知道呢?先别想哪些,先看眼前人!”
燕狂徒却打断了众人的思虑,望着凤辇中走下的绝美二人,皆是凤冠霞帔,一身红衣,赵师容蹦蹦跳跳,扶着面含娇羞,眼如春水的白飞飞,另一旁雷纯亦是被宫女扶着,如芙蓉出水,嘴角含笑。望着苏梦枕,连同他身后的关七,心中只叹造物弄人,好在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未曾铸成大错,离了那情恨交织的折磨。
“今日之礼可能有所不同!”
见白飞飞走到身边,燕狂徒起身,脚下步履沉稳有声,走出了华盖下的阴影。“只因朕要众卿见证一事,我燕狂徒此生只娶一人,只立一后,只娶白飞飞!”
所有人可都是了解他的性情,但凡决定了得声绝无更改之理,何况谁要是出口说不定就得罪了皇后娘娘,当下。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一旁苏梦枕无言以对。
因为他感受到了关七恶狠狠的眼神,似乎只要他不学燕狂徒这般做,下一刻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何况还有雷纯期待的眼神。
心中叹了口气。
也有样学样。
“还请诸位大人为苏某做个见证,我苏梦枕从今往后,只娶雷纯一人,绝不反悔,绝不后悔!”
关七这才心满意足。
“王爷客气了!”
“见过王妃!”
一众群臣望着这位大燕第一个异姓王,当即不敢托大。
群臣前列,狄飞惊一身雪白华服,望着一身嫁衣的雷纯,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复杂怅然,旋即又摇摇头。
“诸位,自去入宴吧!”
一旁新晋的大内总管,十来岁的少年模样,尖细的喊道:“开宴!”
燕狂徒挥挥手。
“传令下去!”
“京华举城大宴一天,所有吃喝的花销,朕全接了,你们这些伺候的,全都折兑成五十两现银!”
小太监喜不自胜。
“小春子领命!”
……
夜。
华灯初上。
寝宫中,幔帐红彤赤艳,风中起飘飞,宛如红霞。
白飞飞抚着软被床榻,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先是笑,然后又眼角泛泪,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门外脚步声动,惊得红烛火苗立时摇曳。
“大喜的日子,怎么哭了?”
人还没来,声已经进来了,燕狂徒径直而来。
“没,我只是觉得很开心!”白飞飞忙一擦眼泪。“你怎么不和他们再待一会?可别冷落了群臣!”
燕狂徒替她取下凤冠,然后眼神有些古怪的说:“太吵了,而且诸葛先生他们武功上输了不服气,现在正和关七掰腕子呢,就是没人挑我,就回来了!”
“噗哧!”
白飞飞见他一本正经的说着话,立马破涕为笑。
“你现在怎么说假话也不眨眼……”
还没说完,如吞丹珠的红唇已被燕狂徒伏身亲下,四目相对,白飞飞本是雪白如鸽子羽毛般的脖颈,立马升起一片红晕,只如火烧云一样,弥漫至耳根脸颊,一双眼睛迷离如水,柔若无骨的身子瘫软如泥,几快滑走。
直到燕狂徒抬起头来,将她拦腰抱起,才见白飞飞平复着呼吸,紧搂着他的脖子,柔肠百转,眸含烟雨道:“狂行,从今往后,我与你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燕狂徒望着她。
“好,生同衾,死同穴,同生共死!”
说完,伸手拔下她发髻上的发簪,立见一头如瀑青丝散开,在风中包裹着女子的娇羞。
下一刻。
宫中灯火俱灭。
……
……
……
个中滋味,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137、武道神话,破碎虚空
玉泉山。
金风细雨楼旧地。
离了雪,却是又下起了雨,时停时落,反正总是难见到太阳。
古旧如洗的清幽山阶上,有人正缓步往山顶上去,带起的风掠起三两片枯干的叶子。
苏梦枕被封“靠山王”,未要府邸,只是把这山要了去,索性就把那四座楼推了,建了一座王府。经历了大起大落,渡过了生,渡过了死,熬过了不生不死,他多是看明白了很多。
白愁飞的坟,也在这。
连那间小院里的银杏树和长青树都挖了过来。
杨无邪如今官居兵部尚书,除了一个茶花担任王府总管,其他的多已有了官职,何况苏梦枕本就一心想要驱除鞑虏,收复失地,自然不会留他们在身边。
这王府冷清,除了几个丫鬟仆人外,就只剩琴声了,雷纯的琴声。
他可真是很久没听她的琴了,听的人扫清思绪,很是宁静。
“今天想吃什么?”
苏梦枕许是听饱了,听足了,开口问道,迎来的,则是那抚琴女子的笑,还有轻声:“我想吃红焖鱼,还有豆腐,昨个的冬笋也不错!”
“还是别吃了,我都带了!”
山阶上传来笑声。
王小石双手各提着一个食盒。
“这我可是让御厨做的!”
所有人都有官职,唯独他封了个侯什么官职也不要,乐的清闲自在。
不光是他。
身后一众高手悉数来此,诸葛正我、许笑一、四大名捕、杨无邪,还有一些当年一直追随“关七”的迷天盟旧部,如“大圣主”颜鹤发以及“二圣主”朱小腰,就连一瘸一拐的元十三限也冷着脸来了。
因为今天很不一样。
今天,有人将要在这“玉泉山”山顶行白日飞升,武破虚空的神话之举。
起初他们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觉得难以置信,但若是放在关七身上,他们却反倒相信了。
然后燕狂徒也来了。
当上皇上,他一身威势日益厚重,此为念头通达,天下重定所致,天下山河纵横如势,何况当场和关七他们一战,他也大有收获。
一旁白飞飞则是寻常穿着,鹅黄色的衣裙,以她如今的功力,早已不惧寒暑。
“圣上!”
众人各自见礼,起初诸葛正我还怕“燕狂徒”真如武夷山一役中那般,乃是个视人命如草芥,好战嗜杀的狂徒,不料之后的一切举措却让他安了心,宫中妃嫔多已被安置各处,衣食无忧,而且各处争权夺势更是罕见厮杀,心中一边叹息着一边也惊诧着。
如今燕狂徒手段强横,更加言:“不议和,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后又令戚少商与狄飞惊一人抗西,一人拒北,整个大宋江山本来看似纷乱的局面,被他这么一搅,不仅不乱了,反而现出轮廓。
不过燕狂徒还带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看似双十的模样,肤色古铜,面目英武,只是眉头老是紧锁,一身素衣,上头还见几个补丁,但却胜在干净。
“圣上,这便是你想让我们三个共同教授的人?”
诸葛正我很是诧异,早在前两天燕狂徒便有意无意的说想为他们推荐一个弟子,没想到今天还真带来了。
“岳飞,还不去见过你三位师傅!”
“什么?想要让我和诸葛小花同教一个弟子?简直是……”
元十三限眼睛一瞪。
白飞飞忽笑道:“国师莫急,您不是一直想和诸葛先生分个高低么?你二人所学皆乃世间绝技,斗了一辈子都难分高低,您看,这岳飞根骨可是奇佳,你们何不传他技艺,看看谁教的厉害,这样不就分出胜负了?”
当日皇宫中,他们三兄弟斗的你死我活,加之见识了关七的剑气与燕狂徒的拳头,元十三限自然不得不熄了“天下第一”的念头,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心中想着能杀了诸葛小花固然是好的,杀不到也抱着求死之意,可算是心灰意冷。
那想最后诸葛正我硬受他三招“恨极拳”四招“仇极掌”,最后还是许笑一看不下去,出手阻拦,三兄弟又是一番厮杀,许笑一边吐血边将隐情一一道出,才让元十三限罢手止戈。
一个个都是失声痛哭,悔恨交织。
要不是诸葛正我拦着,元十三限估计就得自绝心脉而死了。
如今虽然不再拼生死,但明面上还是处处和诸葛正我争,大事小事都要争,真是奇了怪了。
一旁气色不是很好的许笑一见状并未阻拦,他想了想。“那我就教他兵法阵法吧!”
“是圣上,岳飞见过三位师傅!”
岳飞看着老实,眼中却很清明,他自幼心怀远大抱负,心智较为同龄人要来的老成,别的人他可能不太熟悉,但对诸葛正我却敬重万分,自然不会拒绝,而且迫切无比。
“哼!”
“待会和我们一起下山!”
元十三限见状冷哼一声,诸葛先生则是温言开口,许笑一点点头。
“上山吧!”
燕狂徒见事已成,又瞧了瞧天色,不禁开口提醒。
一行人遂绕过王府,沿着山路往上再行。
一直到山顶。
其实山顶并没路,而是一处绝壁陡崖围着的石山,二十余丈高,刀劈斧削,棱角经受多年风雨洗磨,光滑无比。
只是这自然难不倒众人。
一个个各施各法,或轻灵劲急、或缥缈、或鬼魅,元十三限更是一晃身已到山顶。
山上地势较为平坦,就见关七盘坐不动,如老僧入定,又似是一尊真的佛,仿佛已超脱在俗世之外,不见动静,他此刻浑身上下就好像被一层柔光包裹着,肌体如玉,很是非凡。
双眼睁开,里面竟然不见黑色瞳孔,只有一层薄薄的光,白光。
“爹!”
雷纯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凄迷与心酸。
父女相认不久,竟又要分离。
关七亦是复杂无比,他望向燕狂徒:“我知道你手段非凡,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让你看一样东西?”
燕狂徒负手而立,不假思索便道:“好,你说!”
关七沉声道:“我要你医好纯儿的身子,再分他两颗无极仙丹,若有可能,我父女说不定还能再见!”
如今“无极仙丹”燕狂徒服了四颗,白飞飞服了两颗,苏梦枕服了两颗,还剩四颗。
燕狂徒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气。
“好!”
关七这才又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雷纯与苏梦枕的身后。“照顾好她,别像我和你娘一样,留下太多遗憾,人生到头,岂能无所求,无所有!”
说话间,关七本是静止的衣裳连同头发“唰”的一下便被一股极端骇人的气息吹拂而起,这气息如剑,仿佛贯通了天地,只把阴沉的天幕捅出一个天井似的窟窿,宛如一注阳光透云而下。
关七身形未动,却徐徐离地而起,以盘坐之姿,如被一双无形大手托起。
便在这时。
“我之前感悟天地之气时,曾感受到北方有一两股极为惊人的气机,只不过善于匿藏!”
众人一震,关七口中的“惊人”可与别人口中的“惊人”截然不同。
“来!”
他一说完。
眼中毫光大涨,与燕狂徒对视而去。
四目相对。
一瞬间燕狂徒的意识只如挣脱了肉身束缚,化作一股风,一缕气,直朝北方遥遥望去,眼中天地飞快拉近。
瞬息间仿佛跨过了山川河流,雪地平原,直落向草原深处。
138、大敌
入眼是漫天飘雪。
燕狂徒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就宛如天地间的所有色彩都已消失,只剩下一种,白。
雪太大了,遮天蔽日。
中原的雪至少还能看见缝隙,而这里,只有一片片翻飞的大雪,大如鹅毛,真是如鹅毛一般,落在光秃秃的沙石上,落在枯黄的地上,落在雪山上。
他像是感受了关七所感受的东西,眼中天地不断拉近。
终于,停了下来,停止了变化,落在了一个小土包前,太小了,小的就好像一个坟从中间对劈开来,里头却是空的,宛如一间碎石大搭成的小庙。
半人高低。
燕狂徒心中忽然狂震。
他看见了一个东西。
一尊打坐的石像,难道这真是一间庙?
它就坐在里面。
石像浑身落满尘灰,它浑身干瘦,面容五官极为奇怪,迥异于中原人,顶上无发,倒像是吐蕃人氏,脸颊上的络腮胡瞧着都快石化了一样,灰白一片,结成了一层厚厚的石壳。
而且一身打扮竟然是吐蕃佛教,密宗喇嘛的装束,可惜已经破破烂烂,肮脏不堪,也大有石化的趋势。
不是石像,尽管它瞧着已与石像无异,但燕狂徒却感觉它并非石像。
而是一个和尚。
一个不得了的和尚。
只瞥了一眼,燕狂徒视线又在飞快变化,山川横移,江河挪转,停在了一处山顶,就见一个那里立着一根骨矛,细且长,就似长在了地上,直立在雪中,任由风吹雪动,不曾倒下。
这是什么?
难道是这个兵器的主人?
可惜,这一切变化却在如潮水褪去看似越过了千里万里,然对所有人而言,不过是一个念头,眨眼间的功夫。
燕狂徒回神一刹,双眼陡然闭合,竟是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原来关七身形已升至高空,并指如剑,一缕璀璨剑气霎时如光朝他刺来,身旁几人见状眼神各有变化。“那两处的气机极为不同寻常,不过我相信以你的实力天赋,绝不会败,临别之际我再送你一个东西,你要照顾好他们,我就先行一步,去那边等你们!”
便在众目睽睽中,那缕剑气竟然一点点的没入了燕狂徒睁开的眼仁里,里头顷刻好似大浪激涌,天翻地覆。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纯儿,爹去了,等我们再见,我可是要瞧瞧我的外孙,哈哈,痛快!”
“给我开!”
关七不舍的望了眼雷纯那张泪眼婆娑的脸,一咬牙,对着虚空便劈出一剑,他浑身毛孔,四肢百骸,俱有剑光迸射,如一柄光华闪烁的神剑直朝头顶如水波震颤的虚空冲去。
“啵!”
像是鱼入水中。
极致的光华闪过,许多人眼目刺痛,泪流不止,接着又是飞快的黯淡,等再瞧去,关七那狂魔般的身影已无踪影,只剩那片虚空有涟漪平复,转眼已没痕迹。
“哈哈~”
关七回荡在天地间的狂笑声也渐渐散去。
天空阴沉交汇,一无所有。
有人瞪大双眼,有的凝神沉默,还有的目光灼灼,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到了什么?”
苏梦枕安抚着妻子,见燕狂徒立在原地不说话,双手十指却在不停卷曲,猜测必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燕狂徒双手一垂,眼皮也一垂。
“我好像看到了两尊惊世大敌,倒是有些意思!”
他先是抬眼遥遥的眺望向西北方,目光深邃冷幽,然后又朝北径直瞥去,视线宛如先前那般,划过了江山万里,但他终究不是关七,他能看见的只有远方阴沉的天幕,乌云滚滚,山雨欲来。
还有脚下的京华,人间的大地,这大燕的天下。
“雨要下大了,下山吧!”
又回望了眼先前关七消失的地方,燕狂徒不紧不慢的开口,率先朝下走去。
事实上,就在关七破碎虚空的时候,就在燕狂徒眺望向天边的时候,就在这顷刻。
也有两双眼睛朝中原大地望来。
便在先前的那座雪山上,那个土包下,那个石雕一样,宛如佛像的和尚忽然动了一下。
“咔咔咔!”
干涩如门轴转动的声响从他枯朽如老木的身体发出,听上去异常的让人头皮发麻,比鬼还像鬼,像是石头成了精。
他接着真的就像鬼一样从土包地下爬了出来,枯瘦如柴,活像一个骷髅,也不知是皮包骨,还是骨撑皮的活了下来,好似风一吹就能将其掀倒,但并没有,他看着瘦弱,一举一动踉踉跄跄,可这一落地就好像连在一起。
冷风掀起他破烂的僧衣,还吹掉了他浑身厚硬的石壳,偏偏脱落,这下更瘦了,张开的嘴里,是干巴巴的黑洞,没有牙齿,只有像血一样红的牙床,像鬼一样的眼睛,幽深晦暗,不见光。
他痴痴的望着中原方向的天际,干瘪的腮帮子鼓了古,脸上,是诡异且无由而起的慈悲意,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手中捏着一串龙眼大小的菩提子,最后,坠着一颗灰褐色的天珠。
直到关七破碎虚空而去,他那嘴里才终于吐出两个含混不清的古怪语调,生硬说了两个字。
“悟了?”
谁悟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整个山的雪没了,风也没了。
然后他往下走,他走到哪,那就没了风雪。
走了没几步,他又接着说了两个字。
“花开!”
花自何处开?
花自心起,至口方开。
他说“花开”,果然开花了,开在了地上,绿芽冬发,开的是格桑花。
他走到哪,花就开到哪,而身后,已不见花,更不见那座山,只有风雪。
如此悚然一幕,却是无人得见。
走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停住了。
只见远处的雪地上,一个十一二岁身穿羊皮裘的少年,脸颊带着特有的黝红,不远处搭着几个“毡包”,有狗叫,有马嘶,还有羊。
和尚一步步走到少年面前。
眸子似是有亮,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仿佛瞧不见和尚骇人的模样。
“我叫吉格!”
“你呢?”
和尚鼓了鼓腮帮子,笑着说:
“我叫大轮法王!”
少年拾着马粪,头也不抬的问:
“你从哪来啊?”
“我从山上来!”
“为什么要上山啊?山上那么冷?”
“因为我要修闭口禅,我已经修了一百零八年了,如今该下山了!”
两个人一问一答。
“你且抬头让我瞧瞧!”
少年闻言抬头。
只是他面前哪还有人,只有空荡荡的风雪,和坠在地上的天珠,以及散在风里的尘粉,依稀还有一角碎散的僧袍。
少年懵懂率真的神情渐渐变了,他放下了铲子,伸手拾起地上的天珠,脸上挂起了慈悲意。
而另一边,北方。
先前所见的骨矛,如今被一只大手紧握在手里,那是一尊藏在冰雪中的身影,古铜色的肌体上烙印着密密麻麻的古老图腾,腰缠虎皮,脖颈上挂着一条兽牙串起的项链。
他也望着中原,飞雪后是一双如豺狼般冰寒暴虐的眼睛。
“哼,汉人高手!”
手腕一抖,却见乌红的骨矛上霎时透出刺眼乌光,骇人气劲透矛而出,搅动风雪,像是可挑日月,一时间鬼哭神嚎,天昏地暗,只闻厉啸连连。
139、打算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关七白日飞升而去,自是成了江湖奇谈,武林神话。
又是半月。
屋内。
“圣上,你这体内的情况有些特别啊!”
天衣居士许笑一替燕狂徒把着脉,两绺白眉时展时皱,眼神也几多变化。“以你强绝的体魄,外伤倒还好说,关键是暗伤!”
“暗伤?”
燕狂徒收回手腕。
许笑一点点头。“不错,暗伤,若我所料不差,圣上应当是身怀一种强行催发气血,逼迫潜力的法门!”
一夜的时间,窗外便覆了一层白皑皑的雪,上面落着三两片梅花,还有一个个似梅花的脚印,一条黄狗撒欢般追着地上觅食的麻雀,摇头晃尾,欢快的紧。
没成想这院子兜兜转转最后给岳飞了,每月单数岳飞就要去“神侯府”求教,双数则是去国师府邸求教,晚上则是回来攻读兵书战阵,奇门遁甲,另有许笑一抽空来教授解惑,进境很是惊人。
燕狂徒点点头,视线飘到了窗外,望着正自院子里如饥似渴追读兵书的岳飞,思绪似也飘了出去。“前番我功力尚且不足,有几次险象环生,惊遇大敌,不得已便行了此法!”
许笑一捋须思忖,好一会才问:“圣上可否大概说一下此法依何行功的呢?”
“常人气息皆有规律,一呼一吸,多以一步半为距,我此功平时便是积气血之力,需要时,或可厚积薄发,或可瞬间爆发,凭生莫匹之力,只是积蓄的气血一旦损耗过巨,便会自伤根本。而且此法可调控气血逆行,刺激五脏,激发潜能,寻常人一口气只能走一步半,我凭此法就能一口气走七步、十步、三十步……”
燕狂徒端起桌上的热茶,轻抿了一口,方才有条不紊的娓娓道来。
“怪不得!”
许笑一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他有些凝重道:“圣上可知,您这潜力消耗的是什么?”
未等燕狂徒回答,他便又道:“您如今岁数不过双十,可五脏却已比得过五六十的老人了,您走的比别人快,自然老的也比别人快,往后切不可再行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门了!”
“好在皇后精心照顾着你,为你熬了汤药,填补巩固五脏根基,这暗伤损耗自然也就慢慢稳固了下来,只需长时间调养就能恢复,但是也坏在这里!”
“久药成毒,四年多的时间,药性有的会被吸收,有的却不会,日积月累下来,反倒有害无益,如今再服无极仙丹,两两相遇,必然生出不可预料的变化!”
燕狂徒很赞同许笑一的话,白飞飞也是这么说,时常自责内疚,说自己太过粗心大意。
“但是圣上洪福齐天,竟是借此创出了一门迥异于天下武学的不世奇功,阴阳化五行,五行劲力本是彼此相克、冲撞,未曾想竟然因那药毒而互为凭依,相辅相成,拧为一股,劲如雷霆,倒是颇与那些方士术士口中的“掌心雷”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圣上往后还是不宜服药疗伤,以免再生波折,只需以内息调动,再辅以金针渡穴,将“无极仙丹”的药力疏导开来,咳血之症便不药自愈了!”
论武学天份许笑一或许比不过诸葛正我和元十三限,但对医术奇门,乃至武学理论,却是“自在门”最出类拔萃的。
“圣上是否为这奇功取好了名字?”
燕狂徒闻言一怔。
“还不曾,此功我无意偶得,还尚未完善!”
许笑一捋须哈哈一笑。
“初见圣上,连我也是惊为天人,十数岁圣上便已为尊主,创出盖世奇功“翻天三十六路奇”,如今又再创奇功,两种武功皆迥异于天下武学,亏我等活了一把年纪相比之下很是自惭形秽啊!”
“翻天三十六路奇?”
燕狂徒听到名字有些失笑,却是凭白多了个“奇”字。
许笑一不以为然。
“哈哈,若无奇,怎能体现这是奇功!”
燕狂徒笑了笑,话锋一转:“许老,我今天是顺道来请教“山字经”的,此功我虽说悟了一些,但却不如国师那般通彻,许多地方尚有不明之处!”
许笑一慢慢敛了笑,然后又是苦笑,沉吟片刻后很是感叹的说:“此事老臣也无能为力,“山字经”乃佛门秘典,我们师兄弟三人虽说各有所得,但唯有元师弟彻悟,而且我们三人所悟各有不同,便是领悟的方法也不同,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山字经”,这是独一无二的。若是悟了,兴许一朵花、一座山、一滴雨、一片叶子都可以教人顿悟,若是没悟,那便是没悟!”
这世上有人观落叶而悟剑,观大浪起伏而悟刀,观群山迭起而悟拳,只是所悟功夫多为招式而局限,唯独这“山字经”,它悟的很是奇异,非是有形之招,而是万物本身所孕育的无形无质的神意。
譬如一颗树,寻常人只能看见它或郁郁葱葱、或斑驳丑陋的外表,在他们眼中,草木与石多为死物,并无差别,兴许都不会多瞧上一眼。
但在有的人眼里,草木也是能开口说话的。
四时交替,冬去春来时,何尝不是草木先知,后又盎然勃发,欣欣向荣。石无血肉,却也会因岁月而沧桑,因风雨而斑驳,一颗小小顽石,可历酷暑,可耐寒冬,可深埋大地,可高立顶峰,岂会没有差别。
这便是“山字经”之所悟,似极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之言,悟的乃是万物神意。
燕狂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许笑一忽问道:
“圣上是否有心事?”
燕狂徒点点头。
“实不相瞒,我打算孤入北方,将那两位异族人斩杀!”
他轻淡的话一出,许笑一神情微变,脸色有些凝重。
燕狂徒站起身,望着外面积雪上又换枪而动的岳飞。“如那二人的境界,中原大地怕是难逢抗手,若是两军交阵我倒不怕狄飞惊他们会输,怕就怕这二人暗中出手,只怕军中无人可挡,损兵折将!与其等他们出手,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皇上,如今天下重定,您若以身犯险,只怕朝纲不稳啊!”许笑一见识过关七与燕狂徒一战后,自然明白这种高手绝对是左右战局之人,心中虽然明白,却还是开口劝道。
“放心,我到时会留下万全的布置,就等一年,等我骨肉出世,等天下大定!”
燕狂徒望着岳飞舞出的枪影出神。
许笑一见他出神,也不再打扰,退出了屋子,给岳飞叮嘱了几句,便出了小院回府邸了。
见岳飞又要提枪。
“先歇歇吧!”
燕狂徒走出屋檐。
“是,皇上!”
岳飞擦着脸上的细汗,舀了一大口水灌进了肚子,然后坐着坐着又把战阵布置的书捧到了手上。
燕狂徒看的大为失笑。
“找时间去把你娘还有弟弟接过来吧!”
岳飞那紧皱的眉头这时才见一松,喜悦之色已不用言表。
想了想,燕狂徒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瓶。
“把这两枚丹药服下!”
“这是何物?”
“这是无极仙丹!”
“啊,皇上,您、不如您吃吧?”
岳飞虽然是在外面,但之前燕狂徒的话并无遮掩,他自然听到了。
“过犹不及,我体内情况有些特别,而且这药力庞大,普通人吃着两颗已是极限,再吃的话丹田便难以承受,我也是凭着肉身强绝,这才吃了四颗,而且药力还未彻底疏导开来!”
“你分心多用,功力短时间内难以增长,再适合不过。服下吧,我替你把关,但是此事你可要保密,平时不到万不得已,莫要显露!”
燕狂徒说的平淡,把玉瓶交到了他的手中,之前他答应关七给雷纯两颗,如今这最后两颗也送出去了,但他觉得很值得,因为这是他早就给岳飞准备的。
“扑通!”
岳飞不知为何,忽然双腿一曲,对着面前的燕狂徒跪了下来。
“行了,天气一暖,就要起战事了,可不要让我失望,时间可不多了!”
“是!”
岳飞面容沉着掷地有声的应了一句,当着燕狂徒的面咽了下去。
……
等从小院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不远处一辆车架缓缓赶来。
燕狂徒钻进马车。
“回宫吧!”
身后的院内,就见岳飞盘坐在地,周身雪花飞舞,聚涌成旋。
140、身孕
三月三。
初春。
宫廷内院,御花园里,冬去春来,扫了枯色,满园已可见盎然绿衣,还有零零散散待放的花苞,瞧着虽无百花争艳来的赏心悦目,但却清雅的紧。
赵师容穿着一身翠色衣裙,在里面开心的不得了,追着一匹马,那马背上还趴着一只圆滚如球的肥猫,嬉笑个不停。
一旁的楼阁里。
白飞飞一身华贵长裙,手上捏着木笛,不时吹上几个调,应和着一旁雷纯空灵缥缈的琴声。
“姚伯母,你可别这般紧张,那样多累啊!”
身旁一个穿着素简宫装很是慈祥的妇人闻言一笑,柔和道:“娘娘您身怀龙种,这天还有几分寒,可万万大意不得!”
脸挂笑意,只如瞧着自己的女儿。
这妇人是谁?是岳飞的娘亲。
前些日子岳飞把他娘还有弟弟接到了京城,恰好白飞飞有了身孕,姚母得知后宫冷清,毕竟当今天下可都知道这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立誓此生只娶一人。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千后宫,妃嫔多的记都记不清,如今偌大深宫后院就一人,加上也想报燕狂徒看中岳飞的恩,便有意来照料,就被请了来。
日子一久,得知白飞飞无父无母,心头自然大为怜惜,平日里只如照料自家孩子一样。
白飞飞闻言放下了木笛,原本清绝如霜雪的气质,现在不知不觉已多了几分为人母的柔和,她低下视线,伸手抚在微微鼓起的小腹。
自古子嗣可是大事,如今燕狂徒为帝更是大事,只娶她一人,她心中虽是一千个一万个甜蜜,但自然也就对此事上了心,大婚之后,二人日夜缠绵,好在终于是怀上了。
琴声也停了。
雷纯幽幽一叹,望着白飞飞的肚子既有艳羡,也有无奈,还有高兴,她轻柔道:“听说是孪生?”
白飞飞眉眼弯弯。“是啊,狂行得知我有了身孕,硬是把诸葛先生、许老都请了来,诊出的结果都是孪生!”
雷纯倒不是怀不上,只是因为她这段时间一直以药理疏导体内经脉,她体质特殊,不能修行内功,同时也怕怀孕后胎儿受药物印象,所以一直都在克制。
当初关七叮嘱燕狂徒让他治好雷纯的不能习武的弊端,那是因为她体内经脉细弱,难以承受气劲运行,这些时日燕狂徒可没少花功夫,最后更是替她重塑筋脉根骨,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调养,等经脉筋肉稳固,就可以吃“无极仙丹”了。
见雷纯望着自己的肚子痴痴出神怔愣,白飞飞忽道:“要不,等他们两个出世,姐姐和我再认门亲:”
“娃娃亲?”
雷纯抿嘴一笑。
“好,回去我就和梦枕说,可惜,我应该只是一个,你这肚子里可有两个!”
白飞飞似来了童趣。“姐姐是不是忘了还有个?王小石倒是乐的逍遥自在,他和温柔不应该也快了!”
“娘娘,王妃,该用膳了!”
……
乾元殿内。
如今并不是早朝的时辰,只是里面仍旧高低身影错落并立。
却不是文武百官,而是一众武林高手,这些人,不是一方大势魁首,便是正道掌门,要么名镇一方,要么威震天下。
有**门派、江南霹雳堂、蜀中唐门、以及由“洛阳王”温晚所率领的“岭南”温家,还有“南城”,“北寨”等等,总而言之,但凡有名有姓的,今天全都来了。
而这中间做和事老的便是温晚。
一旁王小石也在,许笑一也在,还有诸葛正我等人,以及苏梦枕。
这些人说实话明着面上是保护燕狂徒,其实就是怕这些人惹怒了他,到时候双方打起来了好劝架。
不然,肯定又如“武夷山”一般,一个大开杀戒,一个死伤无数。
“哼,你倒是做了皇上,却把我们这些人耍的团团转!”
得,浣花洗剑派这一开口,王小石心中就知道不好,脸上全是苦笑。
燕狂徒眼皮一抬,沉声道:“当时形势所逼,朕不得不如此!”
“那武夷山一役呢?你只这一句话实难服众,而且“无极仙丹”与“忘情天书”皆为你所得,你却还要大开杀戒!”
一声冷哼,燕狂徒目光闪烁,宛如星辰明灭,摄人无比:“大开杀戒?我不大开杀戒,如今可还有我?可还有这大燕天下?天下宝物,有能者得之,你何不说你们本可不用去的,既然选择了,便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何况,朕只取了“无极仙丹”,至于忘情天书,来人,把他们父子请出来吧!”
殿外,当场武夷山上的姜家父子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卷古册,其上赫然落着“忘情天书”四个大字。
燕狂徒左手隔空一招,那古卷立时平缓横飞过去,落入手中。
“不过,我不否认自己欠下的血债!”
“但我欠你们的只是小义,而对天下,我行的是大义,如今中原各处休养生息,匪寇叛党多已平息,你们觉得我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轻描淡写的话却仿佛有种无形的压力,压的几大门派喘不过气来。
这谁敢轻易回答?
一个不慎,说不定竟是掉脑袋的下场。
“阿弥陀佛!”少林寺的新主持道:“皇上,我们只想要一个解释,一个交代!”
“交代?如今边防战事将起,金、辽、吐蕃寇境在即,你们名门正派却聚众生乱,与蔡京何异?怪不得那契丹,西夏视我汉人为牛羊鱼肉,如此时候,你们却还想要交代?你们想要朕如何交代?难道是想找朕报仇不成?”
话毕,燕狂徒脸上不见喜怒,右手却在众目睽睽下缓缓握起。
一见他握指成拳,几大高手瞬间心头一紧,面色皆变,胆气弱的,腿都快软了,只觉空气都在凝固,几欲窒息。
温晚心头狂跳,忙道:“圣上,此事还可商榷!”
“对啊,有话好好说,皇上你还是把拳头松开吧,不要动不动就握拳,这样很吓人的!”殿上敢这般说话的只有王小石了,他也是神情紧张,强自发笑。
燕狂徒到底还是松开了右手,端坐不动,伟岸如山,他稍一沉吟。
“唔,也罢,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们个交代,边关战事紧急,朕广告天下武林高手入伍杀敌,论功行赏,杀百人可得千金,杀千人可得万金,杀万人可封侯,杀十万人可封王,决不食言,你们敢去么?”
“怎么?你们口中的血气呢?不是自诩名门正派,要维护天下正道么?如今外敌已至,正是你们展现抱负,匡扶正义的时候怎么没人说话了?要知道,一旦国破便是家亡,到时候,什么黑道白道,什么名门正派,都不过是那异族铁蹄下的孤魂野鬼!”
“朕就问你们一句,你们敢去么?”
“回答朕!”
“轰!”
浑厚嗓音滚过,整个“乾元殿”都似震了三震,如晴空霹雳。
忽然。
“我若取来敌方将帅的首级又该如何?”
一众武林高手中,有人走了出来。
居然是个布衣少年。
这人燕狂徒认得,便是当场去往“武夷山”的时候,那酒馆茶寮里的那个小子,好像是叫“柳随风”。
燕狂徒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只是笑,他笑道:“你若取来首级,即刻封侯,赏万金!”
柳随风探头探脑的钻出来,也不惧生,昂着头说:“我不要封侯,我要一个人?便是那天车架里的那个女……”
刚说完,一只干巴巴的手便揪着他脖领子又提了回去,隐隐还能听到苍老的咒骂声:“你小子我就不该带你来,我都快七十,马上入土的人了,你居然还想让我去敌方大营行刺?你还有没有良心?”
“行了!”
燕狂徒一扫众人,像是没了兴致。
“那异族高手也是不少,如今边关传来密信,汉军将帅也屡遭刺杀,你们若是不敢,便自去做什么世外个人,放心,朕不会再为难你们!”
“哼,莫要用这等言语激我们,这点骨气我们还是有的,不要以为只有你明晓大义、小义,他妈的,咱们怎么斗是咱们的事,但在这之前,先把这些碍眼的鞑子宰了,等我回去,便领门人弟子前去边关,见一个杀一个,死了也死的其所!”
“不错,不过不要妄想我们入伍,听你摆布,我们江湖自主结盟,老子早就想看看这些异族有什么能耐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奋,吵的面红耳赤。
燕狂徒沉默了一会。
“够了,既然如此,朕等你们的好消息!”
他的声音盖过所有。
王小石等人见状心里也松了口气,心知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等这些人都退去。
“圣上,他们这样去,会不会引出那两个高手?”
诸葛正我有些忧色。
燕狂徒想了想。“那两个高手一个应该是在金国,一个应该是在辽国以北,都在北方,就让他们去西垒边防好了,免得去了也是送死!”
“行了,都回去吧!”
他起身朝外走去。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亲?”
殿外,王小石正和温柔有说有笑,听到他这么一句话,二人瞬间都成了大红脸。
“哼,我要去找雷姐姐!”
温柔一撇头,像是一只黄鹂般叽叽喳喳的朝御花园去了。
“那咱们三个去喝一杯?”
王小石挠着头,哭笑不得的着看向燕狂徒和苏梦枕。
“好!”
141、出生
“嘎吱!”
寝宫内,忽见灯火亮起。
小太监忙打着哈欠,强作精神,掩门而入。
“圣上,奴才为你掌灯吧!”
月光皎洁,就见燕狂徒坐在桌案前批阅着连日来的奏折,有边关战事、有今年屯田后的收成、各州各府的征兵情况,以及夏时水、旱天灾的处理情况。
“不用,你去歇着吧!”
他头也不抬的说着。
末了,又问。
“还有几时天亮?”
小太监道:“已经五更天了!”
见燕狂徒未再搭话,小太监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又关住了门。
自大燕立国之后,虽说狄飞惊、戚少商与一众心腹马不停蹄的率军前往边关,但这军权交接的也不是很顺利,但好在都没让他失望。
一入春,冬雪一化,吐蕃、西夏、金、辽无不闻风而动,只以为天下易主,中原必然动荡不休,或试探、或大军压境,虚实间连战三月,最后不得已才作罢。
尤其是黄河以北战况惨烈。
一个多月前连王小石也不得不披甲上阵,与岳飞北上抗金,除此之外,辽国已是无力南下,金国久战不胜,损兵折将的同时,竟调转矛头,向西奇袭,疆土大扩,愈发的惊人。
四大名捕除却无情仍在京城,其他几个无不是也与王小石随行而去,连元十三限也去了,这老鬼自从想通是非曲直,反正就是不要命一样。北上而去,以“伤心小箭”接连射杀九位金国悍将,与那“三冠王”连战一天一夜,断其一臂,眼看就要分出胜负,却被一股恐怖杀机惊退。
后宫本就冷清,这一下子更冷清了。
“狂行!”
听到轻唤,燕狂徒这才抬起头来。
就见白飞飞挺着个大肚子小心翼翼的往里走着,一旁的姚母更是搀扶着。
“是不是吵到你了?”
他揉了揉眉心,站起身。
“没,就是来陪陪你。”
白飞飞见燕狂徒桌案上堆得一堆奏折,有些苦笑。
“干娘,你去歇息吧,待会我唤你!”
姚母闻言点点头。
等她退下,才见白飞飞在燕狂徒的扶持下慢慢坐到软榻上。“这几天都没见你怎么休息过,都没怎么陪我说话了,饿不饿啊,昨天雷姐姐可是带来很多好吃的,没想到苏大哥居然在做菜方面还挺有一手的,咯咯,听说光学做菜了!”
好在她身负绝强内力,虽有孕在身到但底不似普通女子那般身怀六甲便动行困难。
窗外月色如霜,门外郁郁葱葱的老树还没几天便掉光了叶子。
“嗯?”
“怎么了?”
见她秀眉一蹙,燕狂徒忙紧张的问道。
“没,那两个小东西估计又在闹腾了!”
白飞飞见他这般,“噗哧”一笑,指了指肚子,然后偏着脑袋,枕在了燕狂徒的肩上,她出神了好一会,才柔声喃喃道:“想想这一切总觉的就像做梦一样!”
燕狂徒替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也是感叹道:“谁说不是!”
“呵呵,我是说你,遇见你就感觉做梦一样!”白飞飞就如猫儿一样,眯着眼睛,弯着唇角。
“嗯?这是什么?”
白飞飞忽然眼睛一亮,瞧着桌案旁放着的一个木匣。
她伸手取过,匣子里就见放着两本线装书册。
“翻天三十六路奇!”
“先天无形破体剑气!”
燕狂徒摩挲着他的鬓角,笑了笑。
“这是我给那两个小东西准备的!”
“怪不得前段时间一人关房子里闭关半月,原来是在捣鼓这个!”白飞飞好奇的取过“翻天三十六路”翻开,里面就见竟然全是一个个人身画像,足有三十六副,每一个人像皆是截然不同的动作,如坐如卧,或捏印跌坐,或如游龙飞天,或似虎入山林,其上又画有各处行功路径,气穴要诀。
白飞飞瞧的入神,只觉那游龙腾空,欲要兴云布雨,那猛虎跃山飞涧,睥睨百兽,几乎透纸而出。
“我已将我炼体、凝气、孕神三昧极致悉数融于其中,只要他能将这三十六副图尽数练成,天下武功,不过土鸡瓦狗,十八般兵器,万般武艺,都可纳于一身,化为己用!”
燕狂徒正说着。
白飞飞却有些好笑的拿起另一本书。
“等下!”
燕狂徒忙取过。
“怎么?”
白飞飞不解。
只等燕狂徒自己翻开。
原来这“先天无形破体剑气”只有一页,上面除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剑”字再无其他。
但就是这个“剑”字,却在皎洁的月光下忽然大显精光,如万千毫芒迸射,竟然俱是剑气,但再仔细去看却又似什么都不曾有过。
白飞飞缩着身子,笑道:“你名字还没想好呢就先惦记着传他们武功了?”
“我一早就想好了!”
燕狂徒也笑了。“一个就把你和我的名字合起来,燕飞怎么样?另一个,我想想!”
他确实心头思忖了片刻,然后才说:“沉舟,燕沉舟!”
白飞飞仰着雪颈,目光一转,愣了愣:“那这名字你想怎么给他们两个?”
燕狂徒想也不想的说:“等他们出世,学三十六路的叫沉舟,学无形剑气的叫阿飞!”
白飞飞闻言却慢慢低下了头,笑容散去,然后用微弱蚊虫的声音道:“若是两个女孩怎么办?”
“想什么呢你!”燕狂徒见她这副模样哪还不知道白飞飞心里在想什么,揽着她的肩膀。“若是女孩更好,肯定和你这作娘的一样美,你可千万别让她们长成我这幅模样!”
“咯咯!”
白飞飞笑如银铃。
笑着笑着,那声音便渐渐淡去,半天听不到声音的燕狂徒低头一看,就见怀里的人睫毛轻颤,原来是睡着了。
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他这才又坐了回去,取出一幅古卷,目中立时映出“忘情天书”四字。
“忘情,非无求无欲也,亦非断绝红尘,斩灭俗世。此道首重有情,有情后始能忘情,忘情后方能高情,高情之后,再为至情,至情者,方近乎于道,可包容天地万物,一石一木,皆如血肉,风雨雷电可为手足,念起道行,犹如臂使……”
……
三天后。
“啊!”
“娘娘你使劲啊!”
寝宫里,一声声惨叫响起,宫女忙进忙出,一刻都不敢停歇。
燕狂徒都已忘记自己多少年没有如今这般紧张了,站在门外听着一声声惨叫这心也一次次被提了起来。
“怎么样了?”
雷纯与苏梦枕忙从宫外赶来。
“还在等!”
燕狂徒背后双手都快攥碎了。
“放心,肯定会没事的!”
雷纯出言安慰,忙走了进去。
大半年的时间,她那肚子也有了动静,苏梦枕则是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和调养,整个人精气神彻底恢复了过来,而且还有些变胖的迹象,本来寒傲冷冽的神情,如今居然无时无刻不挂着几分温和笑意,简直判若两人,让人大呼不可思议。
听说那王府他还养了一些家畜,平时老赶着一群老母鸡去散步。
事实上就连燕狂徒也有些变化,他两鬓白发的发根竟然有转复青黑之意,许是调养有了效果,咳血之症也久未发作。
就在燕狂徒心急如焚的时候。
里头。
“哇~”
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哭声。
“哇~”
紧接着又是第二声。
姚母满头大汗却也掩饰不住喜悦。
“皇上,娘娘生了,是两个皇子!”
“娘娘呢?她怎么样呢?”
燕狂徒却是担心白飞飞的身子。
“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
燕狂徒怔愣了有那么一息的功夫,本是孤漠冷寒的面容只如孩童般喜形于色。“那就好,那就好,哈哈,我燕狂徒有儿子了!”
“小点声,别吵了!”
雷纯忽叱了一声。
她怀里抱出一个襁褓,里面是一个粉嫩咿呀,头上长着些许胎毛的小家伙,正闭着眼睛,刚没了哭声,像是睡着了一样。”
“对,小点声!”
燕狂徒手足无措,一双雄霸天下,威震武林的手如今居然紧张无比的来回搓着,有些发抖。
他小心谨慎的接过,感受着怀里咿呀呓语的婴孩,只觉得生出一股血肉相连的异样。
旋即赶忙走了进去。
就见白飞飞身旁还放着个襁褓,她此时满眼疲累,脸上全是冷汗,只不过现在正满眼爱怜的侧身望着那个孩子。
抚着白飞飞的脸颊,燕狂徒忽道:“去,传令,朕要举城庆贺,我要天下人都知道!”
“是!”
这年秋,京城大宴三天,天下皆贺!
142、定计
京城。
微雨。
这日清晨,天还只是蒙蒙亮,数骑快马沐雨而归,马背上却是一个个满脸肃容,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汉子,底下隐见盔甲,骤急的马蹄声踏碎了宁静的长街。
皇宫里。
燕狂徒左右各怀抱着一个襁褓。
“来来来,一人抓一个!”
他一边哄弄着两个睡眼惺忪的小家伙,一边朝他们示意着桌上的两个盒子,盒子上又摆着两个刚雕琢好的龙形玉佩,一个青碧剔透,宛如秋水,灯光落在上面,似有水雾流淌,一个乃是浓紫,似夕阳余晖下的紫霞,光晕流转,煞是好看。
这上面各有字迹。
一个为“飞”,一个是“沉舟”。
许是瞧见了光亮,或是有意思的东西。
两个眼睛迷迷糊糊的睁开,咿呀着就要伸手去拿。
“嗯?老大拿的紫玉!老二拿的绿翡!不争不抢,真是我的好儿子!”
燕狂徒哈哈大笑。“那以后老大就学翻天三十六路奇,小的就学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这两个相貌俱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先出来,一个后出来,就拍了个大笑。
“皇上,皇上出大事了!”
小太监着急忙慌的跑到门外,气都来不及喘便喊了一句。“西北传来战报了!”
“嗯?”
燕狂徒眉头一扬。
“来,给我!”
一旁的白飞飞接过两个小家伙,又继续逗弄着,哄他们入睡。
燕狂徒则是大步朝“乾元殿”走去。
“去,召京中文武大臣来听听!”
“是!”
远处担任禁卫统领的靳无救闻言便风风火火的带人去传令了。
三两盏茶后,一个个文武百官就从睡梦中被惊醒,只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拿着朝服就往外跑。
乾元殿里。
燕狂徒扶着额头,斜倚而坐,如在小憩。
“圣上,大臣们都到了!”
小太监一扶有点大的帽子,小声在他耳畔提醒了一声。
燕狂徒直起身,挥了挥手。
“好,你们都听听吧!”
就见殿外一个个士兵急步走进来,满面风霜。
“报!”
“启禀皇上,岳将军北伐而上,连战连捷,攻无不克,已夺二十一城,得涿州、瀛州、莫州、新州、妫州、武州六州之地!”
“报!”
“启禀皇上,韩世忠将军镇守西北与党项交战,夺了银州、如今马上就要打下夏州了!”
“报!”
“浣花洗剑派、武当派、江南霹雳堂刺杀吐蕃先锋部队八千余人!”
“报!”
……
“报!”
……
一个个捷报听的本来心惊肉跳,惊疑莫名的老臣们先是发愣,紧接着神情大变,有的脸色涨红,有的身子颤抖,有的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燕云十六州啊!”
兵部侍郎李纲神情激动,大吼一声。
老将宗泽则是身体忽的一颤,面色潮红,要不是被身边的人扶住,只怕就得倒在地上。
“圣上,大捷啊!大捷啊!”
朝中老臣一个个听到连连捷报,无不欣喜若狂。
“哈哈!”
喜怒不形于色地上燕狂徒也是放声大笑。
“好!”
“大功,都是大功,唔,让朕想想,就封岳飞为“冠军侯”,封韩世忠为“忠勇侯”,犒赏三军,等他们凯旋而归,朕再论功行赏!”
“另外,无论军中将士还是江湖武夫的亲属家眷,该安顿的都要安顿好!”
“去布告天下!”
……
燕狂徒一连下了五六条圣旨,心中也是难忍喜意。但等群臣退去,他紧接着又生出了警惕。
诸葛正我见他喜色一散,便已猜测道:“圣上是否怕岳将军锋芒太露,引起那女真高手的注意?”
燕狂徒瞧着剩下的几人,点点头。
“不错,也罢,索性今日再下一道密令,此事只能吾等几人知晓,切不可泄露,我打算北去潜在军中,等那高手现身,将其当场格杀!”
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二人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能放心。
“至于朝政,就由靠山王,太傅,丞相,你们三人彼此商榷而行,如见天下几无大事,只需做做样子,让所有人以为我还在宫中!”
苏梦枕一下便会意。
“你是怕消息走露,引那两人合力?”
燕狂徒思虑了一下,道:“不可不防,这世上奇人异事并非只中原独有,天地之大,总是会有那么几个超乎意料的人!”
“迟则半年,短则月余,我必然回来,若有可能,我还会西去,直击另一人,届时与大军汇合,正好杀个痛快!”
苏梦枕忽问:
“你给弟妹说了吗?”
他的话让燕狂徒一下就沉默了。
燕狂徒摇头。
“还没!”
“此去凶险难定,何况她……”
这时候。
“去吧,我在家等你!”
耳畔分明是话语先到,可所有人眼前一花,又仿佛人先到,白飞飞也到了殿外。
她本就功力不俗,加之又吃了“无极仙丹”,一身功力早已臻至当世绝顶一流,而且掌握的绝技更是日益登峰造极,轻功只怕除了“缩地成寸**”,天下间怕是已无与之比肩的。
白飞飞一双如水眸子直盯着燕狂徒,像是在笑。
“我早就猜到了,就你那点心思还想瞒我!”
四目相对,燕狂徒想了想。
“好,那我明日动身,迟则恐生变数!”
“嗯!”
白飞飞目光一垂,转身人已慢慢淡去,宛如梦幻。
“往后,就有劳诸葛先生与许老多多费心了!”
燕狂徒有些出神。
“圣上哪里的话!”
一番寒暄过后,所有人又都散去。
殿内就只剩苏梦枕。
“你有几成把握?”
燕狂徒低沉的嗓音落下,掷地有声,杀机四溢。
“一成也得去,不然,等那二人出手,只怕王老三,岳飞他们都得葬在那里,不过,我如今药力已尽数疏导开,一身功力早已稳定,日渐雄浑,再加上关七留下的“先天无形破体剑气”等诸般手段,若是得手,我就将金国皇族一并斩杀干净,永绝后患!”
“到时候与岳飞他们汇合一出,先把金国灭了,另一人便不足为虑!”
“而且,我这双拳久滞不前,此去应当会一会这世间群雄,否则,久困深宫,难有进展!”
“呵呵,看来我并不适合当皇帝啊,感觉还是江湖适合我,快意恩仇,等天下定了,我就退下来,给大哥你吧!”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
苏梦枕眼皮往上一翻。
“我可不要,好不容易闲下来,你要想退,就给你家那两个小子吧,我现在养鸡种菜,乐的清闲,还能听琴,逍遥自在!”
燕狂徒话锋一转。
“听说嫂子快生了?”
苏梦枕笑眯眯的说:
“下个月!”
燕狂徒接道:
“要是女儿给我家留着!”
“那姓赵的妮子呢?”
“当然也是我儿子的!”
“我呸!”
……
二人慢慢走远。
143、孤身入北
自天下重定,黄河、长江两处水道之上的“权力帮”旧势不仅未撤,而且还纷纷加入编制,大军驻扎,盖因黄河以北,唯恐金辽铁骑南下,方才提前做这一步。
只不过如今岳飞连战连捷,这些兵卒,大半皆是纷纷朝云州、幽州支援而去,只要收复了“燕云十六州”,那便不需要做这般打算。
滔滔黄河,滚滚浊浪。
边上却见一人青衫负手,沉稳踏步而来,一头黑白掺杂的头发半披半束。
“爷,您是要渡河么?”
渡口叼着节草根,乏味嚼着的老叟见来了生意,当即热切的招呼了句,不然要不了多久,这天气一冷,渡船的肯定又少的可怜,得赚点油水,好置办点年货给自家孙儿。
“劳烦了!”
燕狂徒点头走了上去。
见他两手空空,不见行李,又非兵卒,老人家一边撑着船,一边嘿嘿笑道:“这位爷,你是往北投军么?”
燕狂徒笑了笑。“嗯!”
一提“投军”,老头浑然似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说:“参军好啊,我两个儿子就在岳将军帐下,估摸着入冬就能见上一眼,那时候应该就能把北边那些鞑子赶出去了吧!啧,要我说现在这皇帝真不错,比那姓赵的可好太多了,不仅免了税,还发钱发粮,赈灾抚恤,这以前有件衣裳我们一家得轮着穿,连饭都吃不上,现在隔三差五割一两斤肉还能解解馋!”
燕狂徒立在船头,静静听着。
等老头砸吧着嘴巴,抽空他才插上一句:“你两个儿子都去参军了,家里你可支撑的起?”
“嘿嘿,这些胜仗下来,我儿子可是让人捎回来好些银钱,早就够了,而且家里还分了几亩薄田,这不瞅着秋收有空才出来做点营生,实在是穷怕了!”
老叟背后裹着个斗笠,黝黑的脸上多是皱起的褶子。“过年了就把老二的媳妇也讨了,到时候续个香火,就算他们死在北方,也算值当了!”
“你相信他们能赢?”
听到老叟这番话,燕狂徒颇觉讶异。
老人豁达一笑:“这不是相不相信的事,我就一粗人,命都是捡来的,谁对我好,我就知道对谁好,那皇帝对我们好,自然就得报恩不是,不然,这些东西都被那些鞑子夺了去,再好又有什么用!”
“到了!”
说着话,这船便到了岸。
燕狂徒正要拿钱,老人却不声不响的一摇桨,转身又朝另一边撑去,河水湍急,一眨眼就去了五六丈远。
只留下他颇为失神望着借水势远去地位老叟。
半晌。
这才转身离去。
一过黄河,便能窥见战场残酷的一角。
各处州县,十室九空,自当年“燕云十六州”一丢,黄河以北多有金辽来犯,烧杀劫掠,无日无之,有的不是死了,就是跑了,要么就是被掳走了,年初不少流民南下,大部分源自这里。
战事一起,能留下的,多是已经腿脚不便,或者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要么就是从边防退下来的伤兵。
西北边陲俱是如此。
“驾!驾!驾!”
“嘿,那酸秀才,谁让你过黄河的,可别乱跑……”
“快别说了,赶紧往北投军才是!”
“小秀才,你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吧,哈哈!”
……
远处尘烟激起,马蹄声动,一伙江湖人士瞧见燕狂徒那温吞模样只把他当成了书生秀才,打趣的喊了对他吆喝了一声。一行七人俱是腰佩朴刀,穿着特制的洒鞋,满脸风霜,嘴唇干裂,从另一边奔来。
风尘仆仆的来,风尘仆仆的去。
只留下燕狂徒颇为哭笑不得。
他又开始走了。
身形一闪一晃,人已在三四十丈开外,宛如凭空挪移,闲庭漫步间,已飘然远去。
山河之大,皆为他大燕天下,似是要去要用步伐丈量江山,他笔直而去,脚下路径不曲不折,
遇山,自然是翻山。
遇水,分水。
漫青山而踏浪,江山万里独行。
越往北走,出奇的人反倒多了起来,几国接壤交战,金、辽、西夏与他大燕你争我夺,算是到了最惨烈的地方,多的是死人,还有各方军卒,以及高手。
如今辽国也与当年北宋一般,内争不止,再生外患,
山野倒还罢了,平原尸骸十步一见,恶臭难闻,多是辽军,不及掩埋的,为恐瘟疫,就地焚火一烧,尽是化作焦炭。
而且不少中原高手自发组织,搜寻异族逃兵,遇上就是一番厮杀,以首级论功。
……
夜。
冷月高悬。
入了秋的月,凉意沁骨,月光撒下,宛如铺上一层白霜。
“弟兄们,前面好像有点动静,十有**是被岳将军冲散的敌国逃兵,咱们摸上去瞧瞧!”
夜色下的阴影里,几个江湖汉子猫在一处。
这金兵嗜战好杀,宁死不逃,出了名的凶残,能流窜四逃的,要么是党项人、要么就是契丹人,如今西北边关,战事几乎拉成一线,除了汉人,哪国的瞧见都不稀奇,反正都是杀。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朝着一处山坳摸了过去。
临的近了,从一块石头后面往下探头一瞧,立时脸色就变了。
就见这下面人影绰绰,不少于七八千人,架着火堆烤着羊肉,而且穿的居然是汉人军卒的盔甲,腰配朴刀、劲弩。
“大哥,这是咱们的人啊!”
一旁的兄弟见状心头一松,脸带欣喜,正要往下走,却被为首的青面汉子一把拽住,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等!”
“你看那几个走路的!”
青面汉子眉头紧皱,目光闪烁,忽一指其中几个正往军帐走的人,但见这几人双腿成弧外向,彼此间的间隙极大,这是常年骑马才养成的习惯。
“而且他们吃羊肉的习惯也与咱们不同,全是以刀取肉,烤的浑羊,一个人这样也就罢了,可你看这些人全都如此,还有,你听他们说话了么?”
他话语忽的一停。
瞳孔一缩,身旁几个弟兄身子也在这时一紧,呼吸都差点停了,就见一人下意识的摘下头上顶盔,这露出来的脑袋竟然顶上无发,只有颅后沿着双耳留着头发。
那人刚一摘下来,军中就见有人大声呵斥了一句听不到的腔调,前者忙又戴上顶盔。
金人!
“他奶奶的,想不到这群蛮子还挺聪明的,也不知道从哪混进来的,这身衣裳又是哪来的?”
“别管那么多,你们几个连夜前去通知岳将军,剩下一个弟兄和我在这守着!”
青面汉子小心翼翼的示意往后退去。
可这时候,空中忽见一团巨大的黑影盘旋扑下,带着罡风,几人就听一声穿金碎石的鹰鸣,那竟然是一只巨大的老鹰,一双金色的瞳孔令人浑身发冷,如坠寒潭。
一瞬间下面伪装成汉人的金兵便全部望了过来,当中十数条身影更如虎豹般从军帐扑出,快急如电,来势汹汹。
高手。
“跑,跑一个算一个,谁活着就去报信!”
青面汉子眼露狠厉,对着那老鹰刺出一剑,逼退的同时,扭头远遁。
144、追敌
逃、逃、
彭虎心中狂吼,仿佛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剧喘的气息带动着不停起伏扩张的胸膛,就像是打开了一个风箱,喉咙如同被火烧,肺部宛如要炸开。
也不知道自家那几个兄弟如何了,但现在他却没心思想这些,只能拼了命的逃,倘若让这一帮金人摸入大军后方,只怕要出天大变故,得送信,一定要去送信。
“嗖!”
忽听一声破空急响而来,彭虎心道不好,掠动的身子赶忙向外移了几寸,一根箭矢便已噗哧钉入他的左臂,巨大的力道生出一股撕扯的剧痛,让他也痛呼出了声。
“他妈的,可真倒霉!”
嘴里骂着,心里却有些绝望,自从彭尖身死“五虎断门刀”彭家就以他父亲这一脉为主,如今北来,便是想要借此跻身仕途,他父亲率家族长老高手在“雁门关”刺杀大辽、西夏军卒,只是担心他的安慰便让他在这战线后方追杀一些逃兵散将,可没想到居然碰到这么一群金人。
里头高手还不少,而且多是用枪的,好像是金国皇族绝学“乌日神枪”,之前他曾见过,只为杀人,罕有花哨技巧,刺着就死,扎着就伤,厉害的惊人。
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彭虎唇齿都快咬出血来了,跑着跑着,他喉中便涌出血来,耗力太巨,气血反冲,估摸着伤着了肺腑。
“嘿嘿!”
身后却听夜枭似的怪笑传来,腔调怪异至极,沙哑尖利,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正跑着,彭虎就觉脑后劲风扑来,心神一紧,一团黑影当空俯冲扑下,对着他的后颈就抓了下来。
“好畜生!”
赫然是之前望见的那只体型巨大的老鹰,估计这些人就是凭借着这只鹰才能这般悄无声息的混进来。
彭虎腰身一伏,后颈却已传来一股撕心的剧痛,那老鹰利爪如尖勾,爪中抓着一片血肉,剧痛之下,加之彭虎气息一泄,人已连滚带爬的翻了出去,撞得浑身酸痛。
“完了!”
念头刚起,他却猛觉自己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像是被一股风拖住,浑身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竟然不痛。
做梦?
眼睛睁开,只瞧见月光地下,三四步外,一道高大挺拔的男人立在那里。
“中原人?”
“快快快,快跑,有金人乔装南下,你快……”
彭虎说着却又不说了,只见身后的树杈上,几个提枪如猴蹲坐的身影正残忍冷酷的望过来,好家伙足有四个,他的心瞬间跌入谷底,被绝望填满。
“你之前用的身法是彭家的?”
平淡嗓音传来,彭虎一愣,苦涩笑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看来咱们今天都难逃一死!”
“当年留下的隐患,原来金人是这个打算,看来由我而始,还是该由我而终啊!”
“他们有多少人?”
身影踱步而出,正是毫不停歇向北而来的燕狂徒。
“绝不下七千!”
彭虎保守道。
燕狂徒点点头。
“那就差不多了!”
一个生硬怪异的腔调从树上响起,说的是汉话。
“汉人,跟着我们,我就饶你一命!”
“呸!”
“老子就是死,也不做你们鞑子的走狗!”
彭虎撑起身子,吐出一口血水,神情狠厉决绝,他又看向燕狂徒恶狠狠的道:“你要是敢答应,老子活着就杀你,哪怕死了也绝不放过你!”
“死就死,拼着一死,也换他一个!”
“那就去死吧!”
那些金国高手怪笑一声,手中长枪瞬间笔直刺来,刺了一枪,却好似万千乌光绽放。
彭虎一咬牙,就要做最后拼杀,可眼前一幕却骇的他呆愣当场,双眼瞪圆。
只见面前青袍人双手忽的一张,空中变化莫测的四道身影瞬间如风筝般齐齐被一股骇人吸力摄到了他的掌下。
四人浑身难以动弹,两两而分,只在彭虎心惊肉跳中,那些金国高手竟肉眼可见的瘪缩下去,壮硕的身子刹那间仿佛没了血肉,两颊凹陷,骨瘦如柴。
不一会,地上就剩下四件空荡荡的盔甲还有长枪。
“这是什么魔功?”
彭虎口舌发干,望着燕狂徒如临大敌。
“那些人在哪?路你还记得么?”
燕狂徒却没过多解释。
“记得,向西直走!”
彭虎下意识的应了句,便见一只大手抓着他的肩头,一时间仿佛山河倒退,耳畔只闻呼呼风声,也就十几二十息的功夫,再停下,竟又回到了那个山坳处。
就见自家的几个弟兄全都被绑在那里,生死不知,剩下的金兵却都收起了东西,整装待发,像是在等什么。
“等会,你该不是想要一个人杀光他们吧?”
“他们要走,等你报信回来,这些人说不定就没影了!”
听着燕狂徒的话,彭虎咽着口水,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他刚站起,腹中翻江倒海,头脑昏沉,口中便把白天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
先前跑的太快了。
“你去救你那几个兄弟。”
燕狂徒面无表情的说完,视线一扫,已在彭虎的茫然中极为直接的朝着那七八千悍骑掠去,衣袂飘动,好似踏月而行。
对面的人也瞧见了他,马嘶长鸣,厉喝中,忽见一人纵马挺枪刺来。
紧接着,燕狂徒步伐一顿,抬指一点。
就见急纵而行的马背上,那提枪狞笑的人噗哧四分五裂,化作漫天血雾。
一瞬间,剩下的人无不有了动作,七八千骑如洪流践踏而来,眼前全是枪影、刀光。
燕狂徒神情冷然,双拳一握,周身罡劲澎湃席卷,只如雷火乍现,体外四尺,一层宛如实质的气墙,轰然撑开,脚下沙石粉碎,大地平尘,无数细小石子不受控制的跳脱到空中,然后被碾碎。
骇人的气机酝酿不散,眼看女真悍骑已到近前,燕狂徒双手同运,将掌中雷火罡劲推了出去。
这一推,就好像推出了一颗太阳,沿着山坳犁地推出,地面咔咔破碎,留下一道骇人沟壑,再看那铁骑洪流。
但见浑然如球的雷火罡劲笔直而去,但凡所余,连人带马,连盔甲带兵器,无不是被一股狂暴劲力撕碎,噗噗噗连连爆开,炸作漫天残肢血雾,铁骑洪流竟被一分为二。
燕狂徒再遥遥劈出一掌。
掌心赫见雷光大作,只见数条紫电一闪而逝,远处又见一人当胸炸裂,死的不能再死了。
空中鹰鸣传来。
燕狂徒视线一抬,眼中精光一亮,两道实质般的目光已破空而去,一声悲鸣,老鹰僵直坠下。
等彭虎趁乱将那几人救下,才见这些金兵悍骑眼见事情败露竟然往北撤走,忙道:“别让他们跑了!”
望着地上两百余人的尸体,燕狂徒慢腾腾的跟了上去。“妙得很,这些可都是精锐,放长线,就不知道会钓来几条大鱼,但愿能把最大的那条引出来!”
他看着慢,可一步就跟了上去。
身后几人像是傻了一样,彼此相视一眼,就好像见鬼了一样,半晌,彭虎才艰涩的道:“那人手中似有雷霆霹雳,你们猜会不会是?”
没人应他。
夜风似是有些凉,几人全都一个激灵。
145、金兀术
月近中天。
越往北走,天气越寒,中原不过刚刚入秋,可这北方竟然已落过了雪,白霜覆地,寒雾弥散,冷的吓人。
“噗!”
一道青影不疾不徐的跟着往北撤走的金兵,不时吐出一缕气剑,那气剑出口,立如飞鸟贯入数人甲衣,中剑者哼都不哼一声便坠下马去。
回头望了眼后面缓步而行,却能追上奔马的身影,金军统领眼中恨意、杀意交织,旋即喉咙一鼓,阴恻恻的说了句话。
数千铁骑洪流身子一动,腰间劲弩一抽,扭身连连急射,骤密如雨的箭矢瞬间罩来,可一阵风来,雾气一卷,那本来走着的人便兀的没了人影。
未等所有人喘口气。
箭雨刚落,隐隐幽幽的月光地下,那身影居然还在那,像是从未消失过,神出鬼没。
“汉人?你叫什么名字?”
出奇的,这一次竟然说的是汉话。
但回答他的只是两声惨叫。
青影飘飞一晃,再瞧去手里已抓着两颗头颅,五指没入头骨,两具无头尸体身子一倾,人便倒了下去,腔口几如被猛兽撕裂。
“停!”
铁骑洪流忽的一顿,然后纷纷掉转过来,对准了燕狂徒。
因为他们后面是一条四五十丈宽的河,河面上竟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杀!”
燕狂徒注意到,这剩下的七千余骑,一小半朝他冲来,一半正急忙往马蹄上套着什么东西,好像裹着兽皮,他心中瞬间了然,怪不得,敢情是趁着河边结冰,连夜摸过来的。
就见这些人马蹄上纷纷裹着特制的兽皮,在冰面上也能纵马而行,起到防滑之用。
“自寻死路!”
燕狂徒眼露冷笑,正想着如何将这群精骑悉数留下呢,此刻竟然妄想壁虎断尾。
他身形陡然一拔,如离弦之箭,腾空二三十余丈,然后折了个方向,直直斜坠向河面,宛如流星砸下,将那过河的洪流从中撕裂,除了当先数骑,余者无不人仰马翻。
“轰!”
一声巨响,冰封几快一尺的河面瞬间龟裂开来,炸起无数冰花,冰面立时破碎,一条裂缝横断大河,阻断去路。
一声马嘶。
当下领兵之人脸色一寒,不仅未惧,反而自马腹一侧取出一张极为惊人的大弓,一双猿臂展开,从箭筒里提起三支箭,便已搭箭拉弓,一气呵成。
三箭齐飞,这射出轨迹居然各不相同,在冷寒的夜色下划出三种截然不同的轨迹,但落点却都一样,全是燕狂徒。
箭刚射出,精骑统领双腿一夹马腹,连人带马朝燕狂徒腾空越来,极为不凡,跃过五六丈惊人之距,手中一柄黑铁长矛登时化作层层铺开的乌光,洞穿向燕狂徒浑身死穴。
“砰砰砰砰!”
可那乌光尽头,一只大手却如摘星拿月般,挡在前面,燕狂徒一手背在腰后,一手挡在身前,身形凝立不动,交手间,闷响连连,如金石炸裂,火花四溅。
“金国皇族秘技!”
“退!”
本是随意抬起的右手,豁然朝前一推,立见罡风迭起,那正在一块块碎裂漂浮冰面上借力而行的统领,瞬间被裹着朝后跃去。
冰封的河面如今一条巨大的裂缝左右延展开来,越来越长,越来越宽。
一见统领受伤,剩下的人几乎是不要命的攻来。有人连人带马坠入冰冷的河水中,有人骑马提刀扑来。
“有意思,看来你就是条大鱼!”
见这些悍骑奋不顾身的朝他扑来,燕狂徒望向正退到冰面,勒缰提矛得统领,不由有些明白。
河对岸,那漏掉的十数精骑,只是回望了一眼,便已纵马疾驰远去,多半是回去送信了。
燕狂徒熟若无睹,人已扑向金军之中,一身气势狂提,发带登时崩散,漫天发丝狂乱,剔透白皙的肌肤乍看之下,只如寒冰水晶雕成的神像,泛着摄人莹光,难以撼动。
他周身狂风涌动,呼呼劈出两掌,掌风如排山倒海,震慑四方,周遭雾气自行摄来,滚滚如浪,其内涌出数十道宛如实质的掌劲,像是厉鬼勾魂,带着哭嚎呼啸之声,落在一个个扑来的金兵身上。
甲衣上顿见一个个掌印轰然印下,一时间,血雾漫天,尸体倒地。
只是紧接着又有人杀来。
燕狂徒避过一刀,又有一矛刺来,左右枪尖扎来,眼角余光就见那统领纵马沿河岸朝西纵去,像是要越过豁口。
“想跑!”
幽幽月色之下,他身形一震,人已双臂一展,如飞鸟翔空,朝其逼去,周身护体罡劲如巨石碾过,但凡遇上,擦着就死,磕着就伤,枪断骨折,哀嚎一地。
“嗤嗤嗤!”
眼见强敌再至,金军统领怒吼一声,宛如舍弃了逃走之念,矛头掉转,人已跃离了马背,借力腾空而来,手中铁矛霎时再现璀璨乌光,腾空间,矛影像是真的化作一层光。
身后更有数名高手或持戟提刀而来,厉啸之下,尽数跃空扑杀而来。
燕狂徒望着那顶盔下阴冷摄人的两只眼睛,再看其面容,这统领竟不过二十余岁,但这一身功力可着实不弱,中原武林同辈之中能与之匹敌的只怕甚少。
“想不到,汉人里还有你这等高手!!”
此人竟会说汉话,而且有模有样,尽管仍带着一些口音,但也已听得清了。
话落。
身前一人,身后五人,已到燕狂徒近前。
如天雷勾动地火,可结果却是让人绝望的,但见几人手中精钢寒铁铸成的兵器,落在燕狂徒手里,不消一时半刻,竟然无不化为乌有,就连上面附着的劲力,都烟消云散。
“你是何人?”
燕狂徒终于开口了。
他开口的同时,一只手与身后五人连连碰撞,紧接着就见那五人身躯如被五马分尸一般,刺啦撕裂开来,死无全尸。
另一只手则是一扣统领手腕。
“大胆,放下四太子!”
又有人开口了。
只是这话,却让燕狂徒无甚波澜的眼睛蓦然一动,交手落罢,他身形如叶飘下,落在一颗枯木顶端,筷子粗细的枝头。
“你是金国四太子!”
敢情这八千悍骑统领竟是金兀术啊,完颜阿骨打的第四个儿子,传闻此人最是勇猛且善于用兵,而且还是金国皇帝几个儿子里最出类拔萃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顶盔已在乱战中落下。
就见金兀术身形魁梧,可这面相却阴鸷的紧,一双眼瞳如鹰如隼,眉骨高耸,眼眶深陷,带着异样的冰冷。
皎洁月光寒如霜雪,刺骨入腑。
燕狂徒伫立在一颗树顶,背后寒月当空,脚下已见那些剩下的精骑无不是围着他站的这棵树。
燕狂徒宛如黑夜的眼眶里,像是有星辰亮起,他漫不经意的说:“杀?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
金兀术瞳孔一缩,还没说话,一只脚已踢在了他丹田上,口中血水吐出,剧痛袭来,惨叫一声他便昏死了过去。
燕狂徒居高临下睨着低下的人,轻声道:“等等吧!要是来人有些意思,本座就留你一名,要是不行,你们就一块去吧!”
说完。
他一手将金兀术抛在树枝上,人已虎入羊群般扑杀下去。
寒夜之中,只闻惨叫连连。
146、十冠王?
“唔!”
胸腹间传来的巨大痛楚,令金兀术自昏迷中被痛醒。
还未睁眼,他口鼻内便嗅到一股浓烈无比的血腥味,粘稠如实质,像是掉入一方血池,哪怕他也觉得作呕反胃。
睁眼一瞬。
“啊~”
他先是短暂凝固般一愣,接着却猛得失声惊叫出来,凹陷的双眼豁然圆睁外凸,仿佛要掉出来,语调颤抖,嗓音虚弱,浑身更加抖若筛糠,瞳孔不断震颤。
月很亮,河边更是如此,像是一条玉带般的光辉落入了人间,映照着他眼中所看见的东西。
他看见了什么?
半具身子。
那身子下身自腰腹被巨力撕裂,斜向而上,将其整个胸膛都分去大半,只剩半个身躯顶着一颗早已了无生机的脑袋。
已经泛白死灰的眼睛直直睁着,脖颈向后翻仰,顶盔是五个触目惊心,清晰无比的指洞,还有那已经僵硬不变的面容。
这是他的副将。
但已经死了,离他不远,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而在这半具身子下,是无数残躯断体堆成的人山,难以想象之前经历了何等惨烈的厮杀,折枪断戟,一个个兵器如分出的枝丫插在上面,有的眉心是窟窿,有的胸腹空洞,有的头颅不见,有的四分五裂,更有的干瘪如枯骨,一身血肉精气俱失,死状极惨。
便是他先前所率的八千精骑,堆成了这么一个诺大的尸山,血还未冷,沿着河岸流入冰面,看上去仿佛上一团团散不开的墨。
都死了。
而在月下一处梢头,一个人就那样动也不动,宛如长在细弱如筷的树枝上,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成了一颗死气沉沉的石头,但那垂落的双手上,则是同样散发着惊人的血腥气。
月光落下,迎着那人轮廓分明,宛如峻刻的侧脸。
“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金兀术强忍剧痛,奋力望过去,用一种近乎于豺狼悲鸣的干沙声音冰冷的说出了这句话,森白的牙齿像是露出的獠牙。
他一身功力先前已被飞去,现在比常人还来的不如,除了用嘴他实在找不出来人别的办法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恨与怨。
“你们汉人真卑鄙,本是定好一同抗辽,竟然出尔反尔!”
树梢上面庞的阴影下,眸子睁开。
燕狂徒瞥向他,只说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朕从未与你们订下过盟约!”
金兀术气息倏然一顿,又竭力的昂首朝他望去,好一会,他才喃喃道:“原来,你就是汉人的新皇帝!”
燕狂徒背过双手,沉声道:“自古以来,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辽国如今内忧外患,内里争权夺势不断,何况安逸已久,锋芒尽去,一头没了爪牙的狼,又怎会比得过你们这条从黑水而来的恶狼!”
“而且,你们金国可不普通,藏着一个不得了的人,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虎狼之敌,焉能留之!何况自我登基以来,你们三番五次犯我疆土,有什么资格提“信义”二字!”
金兀术忽的沉默了,半晌,他沉声道:“没有人喜欢战争,我们只是想要活着,活的更好!”
“你错了,想要活的更好,这就意味着战争。”燕狂徒望着这头被拔了牙的狼崽子,并未嘲笑他的话,甚至很赞同。“人之所以为人,那是因为人有七情六欲,世人多为贪婪,很难满足,今天你饿着肚子,只想吃饱,明天你就会想着吃好,后天你就会去想抢别人的,掠夺、厮杀,这就是战争!”
“所以,你们只有资格选择臣服与毁灭!”
听到这句话,豁然,金兀术抬起头来,嘿嘿不停冷笑,幽冷的眸子就似两簇幽幽的鬼火,迎着眼前人的身影。“没有人能让我大金国的勇士臣服,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等他杀了你这个皇帝,你所谓的“大燕江山”注定被金国铁骑践踏,你的子民百姓,你的妻子儿女都将成为我们的战利品、奴隶,摇尾乞怜!”
树下马嘶不停,一绺绺月光将树枝照出无数怪诞扭曲的黑影,可怖难看。
燕狂徒淡淡的看向金兀术。
“那你可能就要失望了,金国算什么,等我把吐蕃、西夏、金、辽这些杂七杂八的异族通通荡平扫灭,你们金国的文字、姓氏、信仰、都会被践踏成尘埃,不过你应该看不到了,又也许,此战之后,天下再无金人,但凡有之,朕定要剿之,杀之,灭之,灭族绝种,不留活口!”
金兀术笑声仿佛卡在了喉咙里,他突然不笑了,浑身不知是因愤怒还是恐惧,又或是寒冷,正在不停颤抖,一双眼睛死死的的望着燕狂徒,似极了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
“你一定会死在老祖宗的矛下!”
“原来是金国皇族!十冠王?”
燕狂徒并未再理会他,言语间的交锋说的再多,终究还是要以结果来定论,扫过地上,他只说轻声说:
“才刚入秋,叶子怎么都掉光了!”
又等了些许时候,天上寒月已过了中天,坠下一些。
“看来,没人来救你了,真是让人失望!!”
燕狂徒抬起手,伸出食指,眼看对着金兀术隔空落下,不料他嘴里兀的“咦”了一声。
探出的食指顺势在空中划过,直直对着江对岸点出一指。
一道剑气登时破空激射,如长浪飞激,又似是一束刺眼的毫光,径直落向远处,稍纵即逝,骇人可怖。
“叱!”
却见朦胧月色中,一双目光乍现,宛如洞穿虚空,分开寒雾,直将燕狂徒信手一击冲散,空中似有雷火迸溅。
河对面的一座矮山上,来了一个人。
他就好像凭空出现在那,披头散发,项带兽牙,浑身满是奇异图腾,形如野人,定定望向这里。
那是个老者,可体型却丝毫不见半点老态,袒露的上身如铜铸铁打的一样,手中提着一根泛黄的骨矛,蓬乱如草的灰发下,是两双野兽般的眸子,若有若无的泛着猩红血光。
“嗷呜!”
一声突兀的狼嚎再起。
老者身旁,就见一只五六尺高低的白狼自山后跃将上来,睁着一双碧玉似的眼睛。狼嚎还没落,山野之中,四面八方,接连响起高低不一的狼嚎,宛如在回应。
紧接着,层层荒山枯林中,一双手碧油油的眼睛缓缓靠近过来。
燕狂徒望着对方手中的骨矛,脸上终于似寒冰化去,冬雪消去,露出一丝笑来。
“阁下何名?”
隔江几近百丈,他的声音如风般飞了过去。
老者看着地上堆成的尸山,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像是铁片刮过石头,又像是他喉咙里卡着刀子,他道:“名字我已忘了,他们都叫我十冠王!”
他说的不是汉话,但却能让人听清楚,这是精神强大到一定境界才有的变化。
燕狂徒没去看已成废人的金兀术。
不见肩头耸动,不见双膝曲动,亦不见身动,但就在话毕,他宛如被风吹起的枯叶一样,直挺挺的从树梢,飘向河面。
二人几乎同时有了动作。
他们在走,朝西走。
147、西去
人生的路皆有尽头,燕狂徒的路有没有尽头?
不知啊。
晨雾之中。
却见戈壁荒漠上来了两个人。
两个很奇怪的人。
这两个人,一个提矛而走,一个负手而行,不说话,也不动手,他们只往西走。
提矛的是个老者,披头散发,形如野人,如今这等冷寒的天气,他只裹了件兽皮,脚上连鞋子也没有,一双沉沉的眼睛更阴沉了,又好像本就这样,灰暗无光,偶有光华,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血光。
而他左手一二十丈外的人,也在走。
青衫负手,白发被晨风惊动,浓密的宛如狮鬆般,尽皆披在脑后,他步履沉稳有力,一步落下似生根,两步落下如高山峻岳拔起,一步步,步步无声。
沉静的面容上,只有一条狭长如丝的红痕,那是一条旧年的疤痕,久未消去。
没人说话,只是走,不知疲惫的走,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他们已从金国境内走到了辽土,仍是不停歇的走着。
这两个人,一个乃是金国皇族老祖,传说横行无敌的“十冠王”,另一个,自然就是燕狂徒了。
为何西去?
只因他们二人昨夜相见之后,竟然皆无全胜把握,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彼此想法,不过一念生灭。
既无全胜把握,便意味着多出两败俱伤,或是同归于尽的结果,所以,这第三人便不能例外,不能逃过此战。倘若他们二人同归于尽,那这第三人岂不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金、燕二国又有何人能敌?
所以,燕狂徒改变了想法。
这第三个盖世高手,不能任他旁观,更不能任他独处事外,不然恐有大患。
此战,要一战定乾坤,定这天下大势,定下谁主沉浮!
远处,一对辽兵正呼啸着纵马而来,扬鞭,挥刀,望着他们二人,眼中俱是难以掩饰的兴奋还有杀意,未到近前,已有辽兵弯弓搭箭,口中大喝道:“着!”
弦震,箭出。
一支羽箭“嗖”的便破空朝燕狂徒摄来,那对骑兵同时分开,一拨朝金国老祖掠去,一拨朝燕狂徒奔来。
二人皆未见动手,更无动作,神情平淡,依旧向西而行,仿佛未曾看见那箭,未曾看见那刀,更未曾看见那人。
只是但凡接近燕狂徒四五尺之地,无论是箭,还是人,或是马,竟然就好像一指扬灰般在风中飘散,连同声音,也是起的莫名,消的诡异。
这一队怕是有两千骑,此刻一见这等匪夷所思的场面,无不头皮发麻,如见鬼神。
缰绳乍然一拽,马立长嘶,有的惊恐掉转而回,有的被马身翻倒在地,压的筋断骨折,五脏破裂,可等燕狂徒走过,那些悲鸣的马,连同哀嚎的人,便在冷冽刺骨的晨风中一点点的散开,不见血液,只有尘埃,有的散在风里,有的落在尘里。
前一刻还呼喝不停,纵马扬鞭的声音,此刻,又变得寂静非常。
十冠王与他则几乎一般。
老者沉眉垂目,手中只提着拿着一杆骨矛,像是在想着什么事,同样的对这辽兵没有半点反应,浑然未觉。
但是那些辽兵就在接近他的时候,浑身上下却陡见无数密密麻麻的乌光凭空乍现,洞穿他们的身子,将其连肉带骨,连血带髓,碾成万千微尘。
马背上的人,人身下的马,便在这一刻“砰”的如光散开,不留痕迹。
更诡异的是,燕狂徒与十冠王的距离从始到终始终一致,不变。
大战将起,两人心照不宣,此时此刻,皆在调整状态,而燕狂徒则是在磨砺他的所学,一身所学,亦如他先前以身丈量山河。
见过了青山,见惯了绿水,如今他又见到了贫瘠的戈壁,见过了明亮如镜的湖泊,见到了蔓延无尽的冰河。
天地辽阔,又是否有尽头?
生死之局将至,燕狂徒却无半点恐惧,亦无退缩,有的只是平淡的心绪。
只因此战避无可避,在所难免,他似乎已猜到第三个高手的所在。西方,想来只有蒙古了,果然因缘际会多有无常,他们的胜负,关系着各自家国的崛起与存亡,生死与之相比,早已不足一提。
败?死?
燕狂徒心绪忽的有了波动。
这一丝的波动,却让那“十冠王”微微侧过了视线。
老者就好似一个故友般用他那沙哑的嗓音道:“你的心乱了!”
燕狂徒点点头。
“我有妻子,还有两个儿子,曾立同生共死之言!”
老者目光闪烁,像是火焰般亮起,又像是火焰般黯淡。
他说。
“败就是死!”
“我知道!”
燕狂徒也看向他。
“你的心也在乱!”
十冠王缄默了许久。
“我太寂寞了!”
“我只是怕,你们死了,这世间我再无敌手!”
他声音很低,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燕狂徒听的。
这任谁听都觉得无比狂妄的言语,此刻却反倒有几分理所当然。
“我十八岁便纵横北方,罕逢敌手,二十岁部中无敌,再无对手,我便远走雪域、大漠、草原,遍寻天下高手与之较量,奈何皆非三招之敌。很多年前我也曾生过去中原的念头,只是还未去,便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来自中原,我与他大战三天三夜不幸输了一招,从此隐遁黑水,苦心潜习,创出乌日神枪,只是那人已再无消息!”
燕狂徒安静的听着。
末了,才问。
“那人是谁?”
老者微微思量。
“我记得他身边女子好像提过“自在门”这三个字!”
燕狂徒心中明白,必然是那浪迹江湖而去的韦三青了。
“你也见过那个和尚?”
老者自顾道:“那人所修习的似乎是极为罕有的精神法,我曾远远感受过,浩瀚博大,极为非同凡响,好像源于天竺。据传昔年达摩老祖只履西归时,曾在这世上留下过一本无上典籍,乃是一种盖世绝伦的精神法,谓之涅槃大道,不怖生死,可于世间轮回长存。达摩昔年传法之初,曾受天下各方高手拳打脚踢、刀劈剑斩、火烧水淹、不眠不食五百日,甚至吃下穿肠剧毒都安然无恙,乃至圆寂之后,留下只履西归的传说,皆是凭此涅槃之法。”
“当年吐蕃曾有线索,我去找寻过,只是听说这被一位番僧所得,已销声匿迹,其上所流传出的东西殊为惊人,名为肉身佛。”
他顿了顿,说了一些隐秘。
“有僧者曾耗费百年光阴,修炼闭口禅,只为转世得无上神通,传闻开口即可降魔,一字一言皆含莫大愿力!”
燕狂徒闻言脑海中已回想起之前在一座雪山上看见的那方石堆下,几快以肉身化成石佛的和尚!”
还真是不得了的盖世大敌。
这已算是达摩老祖的衣钵传人了。
不过。
他又岂会寻常,莫说是传人,就是达摩再生,胜败与否,也要问问他这双手!
败?不能败,退,更是不能退!
蓦然,燕狂徒眼波一动,原来戈壁已经过去,远方的天地尽头,一座座巨大的雪山,宛如镇守人间的神将,亘古长存,永恒不变,像是贯天接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巍峨高远的雄浑之意随着空气中的寒流扑面而来。
出奇的,仿佛丈量的天地已到尽头,燕狂徒脚步一顿,脑海中竟下意识的冒出一片经文。
山字经。
148、大轮法王
雪山,明月。
辽阔无垠的夜色中,一座座高耸不动,千万年屹立的雪峰落在明月之下,天地之间。
远远望去,只见中腰以下皆是光秃山石的棱角起伏,斑驳黯淡,寸草不生。而中腰往上,却是茫茫积雪,宛如一尊尊银头黑甲的神将,镇守着山河浮沉,大地沧桑。
天高地阔。
茫茫原野上,一无所有,寒风拂过贫瘠的大地,带起穿过山隙时独有的呜咽,在这天地间回荡。
好在它不寂寞。
远方的雪山下,卷荡的冷风传来隐隐幽幽的声音,像是某种奇异的曲调。
而在近处,则是两个如普通人一步步走来的身影,一个在看山,一个则是在侧耳倾听,不知听的是那风声,还是曲调声。
燕狂徒望着那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山脊,整个人目色迷离,仿佛陷入一种难以描述的状态。
江山、江山,何为江山?
每个人心里都有他独特的简洁,若搁在普通人眼里,两字拆开,便是江河、山川。
若搁帝者眼中,江山既是天下。
燕狂徒起初尚有不解,只因自古以来,江山美人皆为帝者口中所有,登临九五,坐拥江山,生杀予夺尽归己手,他曾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代表了疆土、地域、权力。
但如今,他望见连绵起伏,如巨龙般横亘在天地尽头的巍峨山脊、壮阔雪山,心中却有了不同的明悟。
许笑一曾说过,每个人都可以领悟自己的“山字经”,缘法不同,际遇不同,但是结果却一样,殊途同归。便如佛家口中“万物皆有灵性,皆可成佛”一般,有人是苦行,有人是顿悟,有人是渐悟,各有区别,但最后却皆有所得。
归根结底,“山”其实就在那里,区别只在于每个人登山的方式。
抿了抿冷冽如刀的薄唇,燕狂徒眼里的山全然有了不同的变化,这变化一起,错觉间,连他也像是变成了一座巍峨耸立,难以撼动的陡山竣岳。
不远处的金国老祖仿佛察觉到什么,自倾听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侧过脖颈看向正一步步继续前行的燕狂徒,眼中灰暗的神采越来越亮。
“神意?”
在他眼中,眼前青年身上竟陡生一股绝常气势,如山似岳,巍巍然拔地而起,似可擎天摩云,高壮绝伦,又宛如眼前人无形中拔高千万丈,屹立顶峰,超越了世上的苍生,像是化身行走在人间的神祇,慑服八方,镇压七海,连那似可抵天的群山都宛如矮了一截,连他都不禁有种自觉渺小的异样。
“霸道?王道?帝王之意!”
十冠王惊叹不已,目中如有异彩。
他所见高手无数,可至今为止,还从未见过有皇者跻身这等境界,而且走到这一步,他颇为迟疑的问:“你悟到了什么?”
燕狂徒目露思索,澈净的黑瞳渐渐恢复清明,嘴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十冠王瞳孔一凝,沉甸甸的道:
“好!”
燕狂徒视线自雪山上收回,心中则是感受着自己心中的明悟。
在他眼中,“江山”二字已多有变化,他曾为“长江”、“黄河”两大水道之主,号令七海,称霸江湖,如今天下都是他的,三山五岳,皆以他为尊,若依武夫来看,这自然代表着权力。若依帝王来看,这却代表着,柔与刚的变化,换句话说,便是“王道”与“霸道”。
王道如水,可急可缓,可重可轻,然万千变化不离其宗,皆需度量,方能上善若水,厚德载物。霸道如山,巍然高耸,以势摄人,以力压人,以威迫人,傲立绝巅,俯瞰众生。
此乃天子之意。
亦是燕狂徒见山所悟,可为他双拳之意。
这便是他眼中的江山。
“君临天下的拳意!”
“哈哈~”
燕狂徒心中久未得悟“山字经”的郁燥登时一泄而空,他放声朗笑,口中情不自禁的念了起来。
“何为权?权既是拳!我有拳,握拳便是握权,出拳有力便是权力,男儿焉能无权?既为男儿,自当权倾天下,霸绝人间。权之所至,若非我属,即为我敌,拳之所至,我言天下第一,方为天下第一,尔等言天下第一,死……”
似唱非唱,似歌非歌的语调,在那未散的长笑中散开。
一直散到山脚之下。
那里有几个蒙古人独有的“毡包”,里面还点着灯火,忙碌了一天的妇女正用粗糙黝黑满是老茧的双手捧着煮热的羊奶、羊肉,疼爱怜惜的端给自家的小子。
可不知为何,往日十分懂事听话的儿子,此刻却一脸平静淡然的朝她看来,眼中全无半点往日的依赖还有欢喜,黝红干裂的脸上,还有那明亮无尘的眼眸里,她望见的只有陌生。
妇人心头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忙扭头朝外面嚷道:“孩他爹!你来瞧瞧扎布这是咋了?”
半大的孩子手里只攥着一串天珠,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化作一种慈悲意。
“今日所欠,来世必偿!”
名叫扎布的孩子便在自己母亲有些茫然无措中站了起来,单手拿捏着念珠,淡淡说了一句。
怕归怕,可见儿子要往外走,妇女忙慌忙要去拽他。“这外面快要下雪了,你要去哪啊?”
扎布却撩开一角缝隙,听着天地间回荡的风声,喃喃道:“有人来了!”
说完,外面赶进来的汉子,里面惊慌失措的妇人,被小孩眼睛一扫,神情全都变的茫然起来,怔愣出神,像是忘了什么。
小孩又说了话。
“去睡吧!”
夫妻二人当即愣愣的走到毯边,倒头就睡。
灯熄了。
小孩走出毡包,侧耳一停,仿佛听到东方传来的长笑,他露齿一笑,一手拇指与食指轻扣,好似凤眼,却是一玄妙手印,另一手则是提着念珠。
“善哉!善哉!”
口中轻诵,他人却在刮骨钢刀的冷风中徐徐凌空飘起,离地而飞,悬空三十余丈,久滞不坠,不仅不坠,更是朝东如履平地踏空而行,手中念珠一扬,手印翻腕一变,如天人化生,周身金光冲射,宛如佛光普照,惊天动地。
而正在行走的二人眼中,就见天边的大地上,忽然有一颗尘埃浮起三十余丈,继而爆发摄目金光,宛如无视寒风。
他们看的清楚,那孩子踏空行来,脚下竟是朵朵白莲凭空虚凝,继而再如光点散落,步步生莲,口中低诵道:“我佛慈悲!”
“老僧,大轮法王!”
顶上三千青丝寸寸如灰。
149、生与死,有何不同
“大轮法王?”
燕狂徒眸子稍眯,精光暗藏,瞄了过去。
只见天空有一道小小身影凌空踏步而来,背后圆月高悬,雪峰伫立,顶上发丝在风中成灰,眨眼变成了个小和尚。
他步步行来,脚下白莲朵朵绽开,浑身金光万道,奇象惊人,这要是被人看见,只怕任谁都得当成仙佛降世来拜。
分明是不过十来岁的娃儿却自称老僧,这厮莫不是返老还童的老怪物?亦或是如那密宗活佛转世一般,肉身皮囊可寂,独精神不灭。
而且当初他所见的那个石佛也绝非这小娃,只怕其中多有古怪。
涅槃**?他心中凛然。
再看那脚下白莲,分明不是实质,他可不会真的去相信什么仙佛一说,倒像是天地之气以精神念力所凝,一凝一散,他勉强也能做到这般凌空虚渡,踏风而行,只是这对精神念力消耗极剧。
眼前孩童肉身分明未长成,看来,十冠王所言不假。
“燕狂徒!”
他停下脚步,背后双手垂到了身侧,五指像是随时要握住,如今他精气神三昧皆悟,一双拳头已不同往日,但到底如何不同,还得试过才知。
“十冠王!”
金国老祖咧嘴一笑,苍老的面容瞬间多出许多褶皱,狭长的眼中乌红精光若隐若现,笑的如那心满意足的孩童,又像是望见猎物的野兽,单纯而嗜血,令人窒息。
大轮法王目光深邃平和,若有所思,武夫久悟生慧,但凡能达到非凡绝俗地步的人,智慧亦不同寻常。
“你为何而来?”
他一问燕狂徒。
“我欲君临天下,荡平诸国,不得不来!”
沉着有力的话语落下,燕狂徒浑身气势不似之前动辄天崩地裂,反而普通无奇,岳峙渊渟,如一座岿然青山,不闻风雷。
“你又为何来?”
他二问十冠王。
“求敌!”
老者应道。
言语间竟全不在意金国生死,一身暴虐嗜战的气机在他体内宛如星火燎原,正在飞快壮大,转眼好似滚滚狼烟,遮天蔽日。
他只要对手。
眼前二人更是千载难逢之强敌,十冠王心头火热难抑,战意高昂。
“你们不出手,那就我来吧!”
眼见燕狂徒与大轮法王各自久不见动静,他实在忍受不了,嘿声一笑,手中骨矛只是一提一刺,两股乌光立如寒流般横击向另外二人,两道碗口粗细乌茫茫的骇人锋芒破矛而出像是两道难以形容的光,一道横击,一道斜飞。
燕狂徒身旁两手十指陡然一握。
却是风雷乍动,他一边化去十冠王的攻击,一边眯眼对着天空的大轮法王隔空轰出一拳。
几乎与那乌光同时逼去。
“阿弥陀佛!”
虚空中,正步步走来的小娃蓦然开口,这一声可当真惊天动地,肆流暴乱的气机,如今竟随着他话语吐露,自其唇齿为开端,化作一股巨大的风旋,好似一个漩涡。
层层涟漪荡来,燕狂徒与那十冠王无不当头被罩,二人身上仿佛凭空多出一座大山,双脚同时一沉,轰然下陷,方圆百丈大地瞬间如冰面龟裂,天空罡风更是直直吹下,如有一只无形大手拍来,好不骇人。
“轰!”
天地间炸起一声轰隆。
好强横的精神念头,它不似“元十三限”那般可依附于箭矢万里取人性命,之前他也曾询问过,那“伤心小箭”除却自身精神念头的凝练,连小箭也极为特别,平日里需以自身精血、神意孕养,久生玄妙,可箭射万里之敌,简直堪比那些奇谈野史里的剑仙飞剑了。
但眼前这人,却有些不同,念头之强,几快达到由虚而实的地步。
“雕虫小技!”
燕狂徒沉声开口,右拳豁然朝天轰出,脚下小如石磨,大如车架的泥石碎块瞬间被强提的气势带起,浮空而起一两丈,而后轰然粉碎。
一道骇人拳罡宛如贯穿天地之神光,自大地而起,自天空而止,冲破一切,搅得风云变幻。
“哈哈,好!”
十冠王浑身气势提至绝顶,癫狂大吼一声,骨矛一撩一划,一道乌光如匹练横空,像是一道七八丈长短的弧月,一击刚毕,求敌成狂的老者双手齐握骨矛,只是一震,立见矛影翻飞,十数道弧月般的骇人乌光,分天裂地,竟是无差别的朝燕狂徒与大轮法王冲去,爆冲八方。
落空的乌光余势不减,飞出百余丈如惊世一刀在那原野山壑间留下一条条可怕的斩痕。
啥时间四面八方呼啸、震爆不绝。
矛影、矛影、天地间仿佛只剩矛影,如万箭攒心,如疾风骤雨。
燕狂徒只觉得刹那间有千万招刺击而至,身前虚空所凝罡气只如沸水般在那恐怖的攻击下扭曲。
几在同时,他也动了。
面颊一动,眼皮一颤,一颗沉稳紧攥的拳头已朝着漫天矛影攻出,看似缓慢,却变化万千,囊括了无穷变化,惊天动地的一拳。
刹那,周遭空气连同风声无不被一股巍峨拳意迫向远方,化作真空。
如高山屹立,如巨岳拔起,燕狂徒浑身气势刹那间宛如贯通了穹宇。
然后,对着天空地位小和尚也攻出了一拳。
拳罡、拳劲、拳势、拳意,像是一个搅碎一切的漩涡,在那沉稳巍峨的双拳上凝练而聚,君临天下之意,气吞山河之势,化作一颗沉甸甸的拳头。
漫天矛影陡散,却又像是化作一击,迎着充斥在天地间的那只拳头,他面色潮红,眼中癫狂再涨,好似几欲疯魔。
“好拳法!”
“砰!”
肉拳骨矛赫然相遇,短暂的僵持过后,却是山河粉碎,一声巨响,二者脚下大地都是一颤,一团纠缠不散的碰撞余劲,似狂风海浪般横扫开来,推土如浪,震慑群山。
本就荒凉贫瘠的原野瞬间被翻了个底朝天,黑褐色的泥土露着扑鼻的土腥味。
两道身影却是在余劲中各自飘然而退,只是未等消散,燕狂徒与十冠王无不消失在原地,再出现已到空中小和尚的身边。
拳头,骨矛齐齐击出,非是以二敌一,二者同样彼此互攻,可如此惊天动地的拼杀下,却无声音传出,只有碰撞间气劲带出的明灭闪烁,像是天雷与地火相遇,又像是千百颗太阳崩灭。
已成真空。
诡异的死寂还没维持片刻。
忽听。
“唵!”
一股难以想象的磅礴精神念头,浩荡席卷开来,大轮法王垂目一喝,宛如天龙怒吼,周身万千金光迸射。
燕狂徒头颅一痛,如遭雷击,冷冽孤漠的面容上,那双墨眉一蹙,对击一收,人已凌空退开,化作一道虚影立在远方。
一先一后,就见空中十来岁的娃娃双手蓦然一合,连连变幻玄妙手印,精神念头如灵光在指尖乍泄,像是拿捏着这世上最耀眼夺目的星辰。
“轰隆隆~”
震颤声起,大地上,一块块泥土纷纷脱离了地面,朝大轮法王飞去,裹住了他的四肢、肉身、就连头颅都已覆盖。
只在燕狂徒与十冠王的凝视下,一个巨大的轮廓飞快成形。
短短十数息之后,一尊一二十丈高低的庞然大物已落在他们眼中。
阵阵冷风吹过,令人心悸的气息笼罩荒野。
“生与死,有何不同?”
平淡的话语出口一瞬,已成惊天嘶吼。
150、塑土成佛
乍看眼前庞然大物,燕狂徒眼露异色。
盖因这竟是尊不动明王。
他一手轻抬挡在眼前遮蔽风尘,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以精神念头聚土石而成的佛像,但见这土石之像几近二十丈高,怒目圆睁,下颌獠牙外突,手中竖着一根降魔宝杵,另一手捏印于身前,形态轮廓,纹理打扮,几乎寺庙菩萨身侧所见一般无二。
赫然就是不动明王。
有意思。
那“元十三限”一念可令石狮开口,石龙飞天,这和尚却是塑土成佛,手段委实有些门道。
燕狂徒瞧着石佛眉心佛印,“大轮法王”便是在那,只不过威能几何,还得试过才知。
一旁的十冠王也啧啧称奇,眼中不仅癫狂毕露,杀意、战意、疯意宛如化身人魔,恨不得将其一点点的吞了。
但先出手的,却是这石佛。
“生与死,有何不同?”
“轰!”
手中七八丈长短的宝杵骤然化作一道急影,快如闪电,几将燕狂徒与“十冠王”纳入范围,本是巨大的身子,这出手却灵活到可怕。
二条身影似是错手不及,瞬间如被抽飞的石头,横飞出去狠狠砸在地上,嵌入土中。
“咳咳,好恐怖的力道,泥土所成之躯竟然比金铁还硬,看来只要心中有佛,意志坚定,这泥像便是真佛!”
燕狂徒自土中爬起,漫不经意的掸了掸身上的土尘。
他面容不变,带着三分随意,七分冷意,轮廓分明的唇角慢慢掀起抹冰冷的弧度,燕狂徒眼中杀意暴增,浑身被一股惨烈气机笼罩,活像妖魔降世,一头白发根根竖起。
又是一杵扫来。
“左道旁门!”
双手一抬,两掌间五行之气交汇,如擒龙抱树,他竟是欲要硬抗。
更是大步迎上,本来只见恐怖呼啸的急影陡然一顿,现出真容,就见那比金铁还硬的宝杵已被他扣在手中,像是双手擒着一根如椽巨柱,衬托着他渺小的身躯。燕狂徒双脚陷入土中没入膝盖,倒退间犁出两条黑痕,就连衣裳都在一击下残破如灰。
那金国老祖见猎心喜,更是几乎同时变动,一步跃起五六丈,手中骨矛直刺泥像腰身。
“铮铮铮~”
可火星四溅,刺耳之声传出,骨矛刺下,居然只有一个个轻微的凹陷,仿佛真的存在真佛金身之上。
“杀!”
一声狂笑怒吼,十冠王愈发兴奋,像是个野人般,疯狂刺击,激风舞动,骇的人心惊肉跳。
燕狂徒神情忽变。
他看了看破损的衣裳,这可不是买的,这是白飞飞亲手做的。
狭长墨眉如龙一拧,燕狂徒双手乍动,翻转间,本来堪比精金的宝杵,竟然被他自中腰以手斩断,断去的一截,立时重新化作泥土松散。
迎着断口,他二话不说,一拳砸下,立见泥像整条右臂曲折崩断,还没落地,便松散开来。
那边十冠王越战越勇,骨矛锋芒层层爆涨,宛如化作实质,像是矛头多出了一截,乌光如蛇,吞吐明灭,每扎一下,泥像是便多出来一个窟窿。
怪叫中。
“砰!”
一只比车驾还要巨大的泥掌横拍而来,已癫了、疯了的金国老祖立时似苍蝇般被在空中抛出一条弧月般的轨迹,大口咳血而退。
泥掌顺势压下,正是朝燕狂徒拍去,仿佛要将他摁作肉泥,拍为齑粉。
“五雷天罡!”
眼见头顶蓦然多出一片阴影,燕狂徒想也不想,双手似托天,护体罡气爆发开来。
“砰!”
“砰!”
“砰!”
……
若是把那泥掌形容成一个铁锤,那燕狂徒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泥掌落下,燕狂徒整个人便被巨力拍入土中,这一次陷入腰腹。
正欲破土而出,不料泥像那断去一臂,连同宝杵竟不知何时已重聚再凝,泥掌刚撤,宝杵就已砸来。
“唔,咳咳!”
骇人巨力似可碎山覆海,一力降十会,燕狂徒虽有罡气护体,挨着这一下,也不免气血浮动,内息不稳,口角首见呕红,人瞬间横飞出去数十丈,这才重稳身形,堪堪落地。
“哈哈,过瘾,痛快!”
披头散发的十冠王浑然似察觉不到痛楚,怪笑着大吼一声,再次扑出,矛影翻天,这一次直奔泥像头颅,俨然还记得那大轮法师所在之地。
那想泥像身后,两肩之下,又见土石翻滚,两个凸起飞快成形,不过眨眼,竟又化作两条手臂。
这还不算完,四臂之中,除却一臂,余下三臂,手中皆变幻出三条宝杵。
“生与死,有何不同?”
佛首口中,恢宏之声再起,如铜钟大吕,震慑人心,声音一出,燕狂徒与十冠王头颅一痛,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中。
十冠王正与四臂拼杀,拼的忘生忘死,很是可怕。
燕狂徒拭着嘴角血液,小心翼翼的把已经残破了的青袍解去,立时露出了满是伤疤的上身,修长分明的肌肉轮廓像是工匠雕成,等他放好衣裳,双脚之下立起沉杀之声。
他淡淡道:“生与死自然不同,我生,你死!”
一步迈出,他双腿裸露出来的肌肉宛如磐石堆垒而成,沉稳坚毅,肌肉一紧一缩,脚下地面已塌陷下去,而他则是豁然高高跃起,如猛虎飞涧,如白龙登天,跃起三十余丈,右拳一转,直直砸下。
砸的不是泥像,而是地面。
携雷霆万钧之力,乍见就如一座山岳坠下。
“轰!”
雷火闪烁,电光弥漫,一声轰隆,只见一股可怖气劲,自他拳下隆隆席卷开来。
正自拼杀的十冠王与不动明王,竟是立时跌飞出去,一条条虬龙般的粗壮裂缝,蔓延散开。
十冠王大口咳血,横飞出去,不动明王身躯如被千刀万剐,残破不已。
收拳,直身。
燕狂徒面容上满是淡漠与冷静,他舒展着挺拔高壮的身子,看向正齐齐投来视线的金国老祖。一边朝着月亮方向踱步,一边抬起右臂对他们勾了勾手,慢腾腾的道:
“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何为中原绝世武功!”
一股气,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忽然自他乌黑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紧接着,流经他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燕狂徒浑身血肉剔透,月光底下,此刻像是泛着光,发着亮,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悄然、陡然、猝然自他体内涌出。
这种气、非是煞气、亦非杀气、更非罡气,反而带着与生俱来的锋芒,倒更像是一种说不出的剑气,又似透体而出的真气,玄之又玄,而且可怕。
可怕到何等地步,可怕到,一束浓郁月光竟似清泉般从夜空直泻而下,落入燕狂徒的体内。
若是之前,他尚且对这二人合力稍有忌惮,但如今,“山字经”彻悟,他心中只有酣畅淋漓一战的念头。
月色下的大地,而今忽然有变,宛如被无数看不清的刀剑裁剪过一样,横七竖八的多出可怕的斩痕。
燕狂徒脚下大地开始震动,但见方圆三两丈之地此刻竟然飞快攀升,一座陡山节节拔起,月华冲天而降,燕狂徒独立山顶,睥睨天下,口中不紧不慢,似理所当然的沉声道:
“我主江山!”
“尔等,齐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