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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霸者的江湖全文阅读

作者:道无厓     一个霸者的江湖txt下载     一个霸者的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1、箭阵

    本就骤急的雨丝中,再加四百支箭矢,却不知是风雨急还是箭雨急。

    答案自然是箭雨急,尖锐的破空声如同蜂鸣般,短暂一现,闪烁着寒光的森冷箭头便到了残垣中,四面八方,俱是如此,想要避开,除非得有飞天遁地之能。

    遁地姑且不论结果如何,但飞天却是死路一条,那劲驽可是连珠驽,这要是跃到空中连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倘若再来一波箭雨,定然会变成一个刺猬,死在万箭穿心之下。

    废墟里的众人一个个立时各施各招,这劲弩虽不如军中制式驽那般惊人,但却能蓄三箭,这是四百张驽那可就是一千两百支箭矢,谁又敢大意。

    就连苏梦枕也不敢。

    他白皙纤长的右手蓦然一抖一翻,掌中已如变戏法般多出一把刀来。

    刀出一刹,昏暗的颓瓦下陡然现出一抹绯红,照入了雨中。

    一把红色的刀,甚至可以用美去形容的刀,刀身划过,荡起轻吟,便似曼妙女子的低吟,动人心魄,摄人眼眸。

    那刀不知何物所铸,刀锋竟是透明的,刀身绯红如血,宛若透明的冰面镶裹着绯红色的刀脊,以至刀光漾映出一片水红。

    这是一把短刀,刀弯处如倾城女子的纤腰,又似随风荡起的柳絮,挥动时还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清吟,像是深山里的寒泉流淌过山石,落在刀身上溅起的涟漪,水花。

    这便是苏梦枕赖以名震天下的兵器,红袖刀。

    “嗡!”

    绯红划过,连连勾挑,但见那射来的箭雨竟是被那如穿花蝴蝶般的奇幻莫测的刀法一一似剔骨般挑了下来。

    燕狂行只来得及眼角瞥上一眼,心头便是大动,但也只是一眼,因为那些箭雨已经射来。

    就见他口中陡然沉息,双手十指微扣,脚下一动已似一个幽灵飘了起来,一双手飞快褪去血色,惨白的就如骨爪般,十指劲力吞吐。

    这爪功名为“幽灵鬼爪”,正是白飞飞给他的“幽灵秘籍”中的一种,昔年凶名赫赫,杀人无数。

    只见他身子绕着白飞飞转了一圈,等再停下,手中已抓着数十根黑森森的箭矢,掠起的风,吹拂着少女鬓角的青丝以及衣裙。

    身形一停,燕狂行双手一抖,手中箭矢霎时脱手飞出,却是不偏不倚又打了回去。

    刹那间,那些个弓弩的主人,惨叫中,身上蓦然多出一个个冒血的窟窿,数十支弩箭宛若比那劲弩射出的力道还要惊人,不但洞穿了一人,更加余势不减再洞穿三两人,穿糖葫芦般倒了下去。

    他出手攻的是南面的这拨弩手,还有那个和尚。

    “嘭!”

    抬脚一踢,地上一块半嵌入土中的百来斤石头已带着恐怖呜咽声砸向和尚。

    这和尚名为“花衣和尚”,六分半堂中他是第八个堂主,七堂主“豆子婆婆”已被燕狂行一脚踢死,他这老八又是否能敌过燕狂行。

    和尚射出飞针刚自土墙中冲出,身子刚稳耳边就听南边的弩手发出一连串的惨叫,旋即眼前视线一暗,一颗沾染着黄泥的石头便横飞了过来,携裹的力道压的他门面生疼。

    心头骇然之际,口中提气爆喝。

    “开!”

    竟是抡起拳头一拳迎了上去。

    “轰!”

    比西瓜还要大的石头瞬间如鸡蛋四分五裂的碎开,可他还不及抽手,他的拳头前同样有一拳砸来,溅起的尘嚣中,是燕狂行冷冽的面容,以及紧绷如弓的身子,便在这一拳击出的同时,他右臂就似开弓搭箭,形如游龙般一拳击出。

    双拳相迎,花衣和尚正值旧力已毕新力未生之际,顷刻间,他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劲力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散了他的余力,而后沿着右臂攀附逆流,直抵心脉。

    右臂衣袖瞬间化作片片碎布,自下而上一直到肩头,只是花衣和尚已看不到了,他喉中一甜一口逆血遂自口中喷了出来,旋即直挺挺的仰面载倒。

    “嘣!”

    再起弓弦震荡声。

    燕狂行一把提起花衣和尚尚未完全倒下的身子,便已将其丢向箭雨,不等落地,那尸体上就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弩箭,还真就像是个刺猬。

    这些弩手可不是那些随意拼凑出来的,而是训练有素,懂得配合,也并非只有弩箭,还有弓,弩箭连珠,弓箭却是以那精钢为箭头,专破横炼外功,就是几寸厚的铁板,也要多出个窟窿眼,其上更有一个个利齿般的倒刺,这要是被射中了,拔下来的那可就不光是箭了。

    先前一波只是试敌,而今各自交替连射,弓手伺机出箭,如此近的距离,保管天下哪位高手落入箭阵中也得九死一生,等那箭筒里的百来支箭射完,恐怕也是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先前的箭雨只是急,而今的箭雨却是密,绵密如雨,就如那外面一直不断地雨。

    一蓬蓬的寒星不断自雨幕中,从四面八方袭来,接连不断,没完没了。

    就连苏梦枕看见这一幕,眼中也像是闪过一种无力回天的神情。

    但他不会死更没伤,因为他有几个肯替他卖命的弟兄,阴阳脸师无愧,赶车汉子茶花,以及那个老学究似的沃夫子,三人在替他舍命挡箭。

    被剁去双手的花无错只被师无愧提在手里成了挡箭的盾牌,一波箭雨便死的不能再死了。

    三人各自或多或少都中了几箭,人到底不是神,血肉之躯终究需要换气,需要恢复,可那箭雨却始终绵密不绝。

    弩手分成两拨,一拨射箭,一拨搭箭,轮换交替让人如何喘息,再加上势大力沉的弓手,精钢羽箭便成了致命的大杀器。

    但有人就不需要喘息,或者说他的喘息就不同于寻常人。

    赫然就是燕狂行,他双手连拨连抓连探,一双手无物不纳,竟然将射来的箭矢纷纷擒入手中,身后白飞飞同样有所动作,趁着空档手中不停催发飞针,竟然化被动为主动。

    就在双方厮杀如火如荼的时候,就见本是有序的箭阵忽然乱了,密集的箭雨变得稀疏,四面围着的弓弩手忽然乱了阵脚,口中痛呼连连,一个个扑倒在地,痛苦不已。

    原来,就见两个人在雨中腾挪辗转,自一旁冲了出来,出其不意,将这箭阵破了。

    这二人赫然正是王小石与白愁飞。

    箭阵一散,众人瞬间得以喘息,燕狂行手中擒着箭矢,双手连抛,手下再无活口。

    “退!”

    不知谁高喊了一句。

    原本如溃散如蚁群般的众人,纷纷逃也似的窜入一个个巷道,转眼溜了个干净,只留下无数扎根在残垣断壁上的箭矢,和一地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032、逆转

    颓瓦上,雨滴溅落,雨线挂落。

    周围的土墙要么残破,要么被密密麻麻的箭矢钉出一个个黑点,要么,就是被雨水涂成一片灰暗。

    天昏地暗。

    直到这个时候,一只未曾换过气的燕狂行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吐息,嘴里赫然吐出一缕如龙蛇似的白气,冲出了废墟,冲入雨中,随之弥散。

    然后,是一阵急促剧烈的呛咳。

    “咳咳……”

    外伤虽好的快,但内伤又岂是那么容易痊愈的,何况他伤的是五脏,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五脏受伤就算没个一年也得要半载,看这情形,显然牵动了内伤。

    一口带血的唾液吐在了尘埃上。

    白飞飞在旁秀美微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树大夫说你还得调养一阵!”

    一番险象环生的厮杀过后,她却是这残垣中唯一一个毫发无损的人,有人替苏梦枕挡箭,也有人为她挡箭,或者说折箭,二人周围散乱的箭矢几乎在地上铺了一层,这全都是燕狂行凭着一双手折下来的,代价并不大,只是袖子上多出几个窟窿。

    说话的同时,她取出一张白帕递了上去,一双目光更是在燕狂行那袖子的窟窿上来回瞧,像是生怕滴出血来,好在只是衣裳破了,并没有伤口。

    待呛咳结束,燕狂行平复了气息,才莫名的笑了笑,然后看向她应了声:

    “好!”

    但废墟中有人却不如他们这般走运,不但流了血,还丢了命。苏梦枕那边,一人满身都插满了箭,没有五十支也有四十支,体内嵌入的箭头只怕也得有几斤重,被苏梦枕扶在怀里,口鼻内不停冒着血,出气多进气少,显然是不活了。

    那人是沃夫子,一双手骨节泛白死死的抓着苏梦枕的衣袖,带出斑斑血痕,他像是喉咙里也插着一支箭,青筋暴跳,双眼瞪圆充血,嘴里“咯咯”作响。

    他的肺被射穿了,一张嘴血就不要命的自喉咙里涌出来,陡然,他身子似触电般一僵,喉咙一粗,飞快涨红,嘴里嘶声力竭道:“公~子~”

    声虽落,可惜语未完,只挤出来两个字,头一歪整个人就似泄了气一样软了下去,没了气息。

    苏梦枕胸前衣襟早就被沃夫子身上的血染红了。

    瞧着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弟兄,苏梦枕一张脸变得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是没了悲喜,也没了怒,就好像那些庙里泥塑的神像般,僵硬如一,似极了一张面具,但他眼里却沁出两团令人观之心悸的寒火,比外面的秋风、秋雨、秋意还要寒,寒的人发颤。

    “我会替你报仇的!”

    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先前箭矢钉入木柱似的,又宛若他嘴里嚼着金铁,字字有力,落地有声,说出来的就是斤两。

    另外两人,师无愧连同茶花,也大都挂了彩,但好在不是要害,箭插在肉里,也没有拔出。

    雨中,两条人影掠了进来,一身湿痕。

    正是王小石和白愁飞。

    他们二人可不傻,不仅不傻而且还很聪明,早在先前发现这里有埋伏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悄然无声的退出了废墟。

    只是后来又出手,俨然心思有了变化。

    时势造英雄,这便是时,亦是势,试问天底下有比遇到“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还要好的时候么?何况对方身陷生死险境,这等时机,可谓千载难逢。而这势,那更是不得了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势,任谁借到,便可一朝天下知,名动江湖,焉能放过?

    雨还在下,雨沫飘了进来,扑洒在所有人的脸上,身上。

    苏梦枕说完,沃夫子瞪着的眼睛也慢慢阖住了。

    他起身看向走进来的二人,又看向不远处站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平静道:“回楼里!”

    “怎么?你不是说要替他报仇吗?”

    白愁飞在旁开口,语气清冷,随意无比。

    但苏梦枕额声音却很冷,很硬,硬的像是石头。

    “现在不是时候!”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时候?这等九死一生的埋伏,你不但把豆子婆婆留下了还把花衣和尚留下了,更是把这两个叛徒的命也收了,却不知要乘胜追击么?”白愁飞仍旧是漫不经意的搭了句。

    苏梦枕扶起沃夫子变冷的身子。“正因为我胜了,所以才不能追,他们知道我毫发无损,便一定会想到我追上去的可能,所以,这路上肯定更加凶险,危险重重。”

    他又扫了几人一眼,重复道:“所以,我说过,回楼里。”

    语毕,人又重新走进了雨中,身后跟着茶花和师无愧。

    白愁飞没再说了,只因该说的苏梦枕都说明白了。

    王小石却悄声问白愁飞:“他这些想谢咱们?”

    但脚下一慢白愁飞已走出了残垣颓瓦,把他一人落后面了,后面还有人,王小石侧头瞧去,只见燕狂行对他笑了笑,笑的让人讨厌。

    因为对方有伞,他没有。

    燕狂行走到屋檐下撑开伞,黑白掺杂的发丝随风飘摇,身旁的少女一步不落,形影不离的走到了伞下,然后顺手挽过他撑伞的右臂,又把那袖上的窟窿看了两眼,见里面的皮肉完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嘴里轻声道:“走吧!”

    燕狂行点点头:“嗯!”

    翠伞旋即飘入了雨中。

    “唉!”

    王小石瞧着不知是艳羡还是在叹息,他又下意识回望了一眼地上的几具尸体,眼中闪过抹若有所思,最后朝着快要看不见的白愁飞喊道:“等等我啊!”

    说话的同时左手捻起右袖挡在头上,脚下一溜烟的跑进了雨里。

    ……

    这一日,六分半堂于苦水铺里的“将军胡同”伏杀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功败垂成。

    不但功败垂成,更是牺牲了两个堂主,死了两个埋藏在苏梦枕身边多年的人,这已不算是功败垂成了,四个高手,居然只换了一个沃夫子,这是大败特败。

    而苏梦枕回去的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大摆酒宴,饮酒听曲,像是在炫耀这逆转变幻,由死到胜的一战。

033、我想要你的刀法

    夜已深,雨已停。

    灯却还未灭,不但没灭更是犹胜白昼。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杯是玉杯,盏是金盏,就连那烛台都是银台,窖藏数十年的好酒自然要以上等玉器来盛,琥珀色的酒液无一丝杂质,在通明的灯火下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像是碧光,又似是幽色,映出一张张脸来。

    红裙,黑发,赤足,美眸……

    女子在前厅随曲而动,在一个个轻灵飘逸的舞姿下,曼妙的身姿,婀娜的体态,尽展无余。

    她在跳舞,给那几个喝酒的人跳舞。

    喝酒的一共有五个人,还有一个倒酒的人。

    这些人便是今天自“苦水铺”活着走出来的人,连同苏梦枕,燕狂行,白飞飞,王小石,以及白愁飞这几个人。

    倒酒的是茶花,这个中了三箭,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说自己不会喝酒,所以就把倒酒的差事揽了过去。

    通明的灯火,在楼里闪烁,像是不会熄去。

    可是这楼……

    白愁飞吃着菜喝着酒,一言不发。

    王小石却有些没按捺住,他也不停地夹着桌上的菜,平日里拮据惯了,这些大鱼大肉可从来只敢闻闻,哪敢点,现在吃的满嘴流油,嘴里含混不清的道:“我原以为你说的回楼里是回金风细雨楼呢,可没想到会是来这么一间酒楼点上一桌子酒菜,最后还叫来了凤来楼里的花魁唱曲跳舞!”

    这里不是金风细雨楼。

    末了,王小石撕下一块鸡腿又接道:“不过没事,随手帮你能换来这么一桌美酒佳肴也是值得了。”

    桌是方桌,苏梦枕坐了一边,王小石坐了一边,白愁飞坐了一边,最后一边则是燕狂行和白飞飞坐在一起,而那个阴阳脸师无愧则充当着护卫,在门口守着。

    “莫非,你们觉得我苏梦枕的命只值这一桌酒菜?”

    苏梦枕已换洗了身衣裳,又恢复了先前那般临危不乱,寒傲孤高的模样。他大权在握,登临江湖绝顶多年,自然有自己的城府,世上但凡这样的人大多不会把自己的喜怒露于表,让别人找出破绽,有机可乘。

    可是他却在笑,轻笑,拿捏着玉杯,不时浅尝一口。

    燕狂行坐在一旁,只因他说过白飞飞便是他,所以苏梦枕还果真只给他们两个人准备了一个位子,好在这凳子够长,两个人坐下绰绰有余,至少碗筷不是一个,他咽下嘴里的酒,道:

    “你要去报仇?”

    “不错!”

    苏梦枕毫不避讳。

    王小石听的一怔。

    “现在去报仇?”

    “不是。”苏梦枕一摇头,继而接道:“是待会去报仇,或者准确的来说是夜尽天明时分,阴阳交替之际。”

    “六分半堂里头,十二堂主中,这十堂主三箭将军便尤为擅长射技,今日埋伏的箭阵必然出自他手,但是他没死,可他的箭却射死了我的弟兄,所以,无论他在哪,都得死。”

    白愁飞终于开口了,他在冷笑。

    “为什么刚才不去?”

    苏梦枕反问道:“不是时候!”

    白愁飞道:“难不成现在就是时候?”

    苏梦枕拿捏着酒杯,瞧着正安静吃菜的燕狂行与白飞飞,眼中像是浮出笑意,他又看向白愁飞。“错了,最好的时候还得再等会,这一夜他们肯定会觉得咱们必然要去找他们,所以,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而咱们,正大吃大喝,养精蓄锐,一夜的时间足够磨光他们的耐心,磨去大半的警惕,还有精气神。”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

    “所以,天快亮的时候往往就是他们以为自己会逃过一劫,也是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亦是他们的死期。”

    说到“死期”两个字,苏梦枕眼中的那两朵寒火又冒了出来。

    不曾想,白愁飞忽然沉声道:“不,你错了!”

    “错了”这两个字,一晚上说的还真多。

    他目光沉着的盯着苏梦枕那张病恹恹的脸。“不是咱们,是你,或是你们,报仇只是你的事,与我们无关。”

    白愁飞口中的“我们”自然指的就是自己和王小石。“我们和你们没有任何交情。”

    苏梦枕又笑了,他今晚笑的似是比往常好几天加起来还要多,但笑了没多久,那笑便散去了,起的突兀,散的莫名。“自你们出手那一刻起,就再没有你们,我们,他们之分了,有的只是咱们。”

    在这京城之地,江湖势力唯有“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旗鼓相当,只怕自他们走出苦水铺后,便已经上了六分半堂的名册了,倘若离开了金风细雨楼,没有苏梦枕的庇护,必然寸步难行。

    聪明人自然不会做出蠢人的选择,白愁飞不再说话了。

    “你就不想问点什么?人长了嘴总是要说话的,太安静了不好!”苏梦枕忽地看向燕狂行。

    燕狂行给白飞飞夹过一块素烧茄子,笑道:“他们两个该说的都说了,该问的都问了,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苏梦枕喝着酒,漫不经心的道:“离天亮可还有一两个时辰,不说些什么,就一直这样你不觉得忒烦闷了些么?比如,就不想知道我会如何谢你们?你可不要说是因为那千两金子。”

    燕狂行略作思索,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的话,他道:“这样啊,不如,你把你那红袖刀法教给我吧!”

    一旁倒酒的茶花连同门口守着的师无愧眼中眸光同时闪烁,衣衫下的肌肉亦是同时一僵,以至于茶花倒酒的动作看上去有些不协调。

    不光是他们,就连王小石和白愁飞夹菜喝酒的动作也都乍然一顿。

    “黄昏细雨红袖刀法”,这可是苏梦枕赖以名震天下的绝技,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不在其师“红袖神尼”之下,号称天下刀法第一。

    绝技为何有个“绝”字,只因那是天下独一份,何况还是一等一的绝技,而且这还是苏梦枕的依仗,是他一点点打下“金风细雨楼”的根基。

    而现在,燕狂行居然想要这个绝技,这对谁而言都觉得有些唐突,只因这是江湖大忌,意味着倘若自己的武功落入敌手,便会被对方想出破解之招,那可是事关生死。

    但苏梦枕和所有人都不同,不但没惊更是没怒,神情始终如常,他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燕狂行,像是要把他从上到下从皮到骨看个明白。

    蓦然。

    苏梦枕放声笑了起来,笑的犹如龙吟鹤唳。

    “哈哈哈……好,我给你……”

    他竟是同意了。

034、夜尽摘人头

    什么?苏梦枕居然答应了?

    酒桌上的,酒桌外的几人无不愕然,灯火阑珊,可惜了那妩媚女子的轻歌曼舞无一人有心思去看。

    墙角紫金兽炉里溢出缕缕细烟,慢慢飘散无形,香味不浓,淡到近乎无味。

    苏梦枕笑了,他这一笑就如寒冬化去,傲骨尽消,春风拂过。“呵呵,我这两个弟兄的命可比我这刀法要值钱的多,刀法再好,弟兄没了,要之又有何用?”

    不得不说,他这话可真是听的人心绪不平。

    特别是师无愧与茶花,二人闻言眼中俱是闪过一种神色,一种哪怕现在苏梦枕要了他们命也不会喊痛的神色,他们的身子激动在颤抖,却又极力忍耐着。

    “老实说,算起来,还是我赚了!”

    就连一旁的王小石与白愁飞听着也是大为震动,苏梦枕重情义早已江湖皆知,但如此重情义却是当真首见。

    “至于我师傅那里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的刀法早已自成一路,没有那么多规矩。”

    他说的很明白。

    甚至。

    “我金风细雨楼里可是藏了不少天下各路的武功秘籍,光刀法就有四十一种,拳掌腿爪,诸般兵器,内功外功更是不少,都可以让你看!”

    燕狂行听着话,嘴里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为什么?”

    苏梦枕端着酒杯,道:“只要是我苏梦枕的兄弟,便没有为什么,何况武功就是给人看的,我们这些人天天东奔西跑,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那些秘籍搁在那都积灰了,有人去看也算不寂寞不是。”

    燕狂行道:“算起来,我们只见过两次!”

    “两次,已经够多了,仅是两次,咱们便同行过一路,共过患难,同过生死,还有如今同席一桌,这还不够么?他们可还只是一次!”苏梦枕说着说着忽地哈哈大笑,一指旁边的王小石与白愁飞。

    屋里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静。

    王小石一边急咽着嘴里的酒菜,然后怔怔的盯着苏梦枕,嘴里忽然大声问道:“你刚才说我们是你兄弟?”

    他问的很大声,像是因为情绪激动而没能控制好气息,就和大喘气一样,又似是怕自己听错了。

    苏梦枕看向他脸上挂着笑,不答反问道:“你是聋子?”

    可这已经算是回答了。

    王小石愣楞道:“可咱们才第一次见面!”

    “怎么?难不成还得要找个媒婆定好日子,再多见几次?”苏梦枕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白愁飞也适时开口:“可是你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

    “我管你们是谁!”苏梦枕像是又恢复了之前那波澜不惊的模样,语气平淡,像是无波无澜的寒潭。

    王小石声音更大了。“你为什么要与我们结拜?我们只是名不见传的人,而你……”

    苏梦枕打断了他,还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做事情之前都得先找个理由?结拜就是结拜,如果你非要找理由,那就当喝了同一壶酒,吃了同一桌菜。”

    白愁飞道:“你有几个兄弟?”

    苏梦枕淡淡一笑。“我的兄弟有七万多个,但是……”

    他眸子一凝。“结拜的只有三个!”

    白愁飞语气有些急。“哪三个?”

    苏梦枕伸手指向他。“你!”

    然后,手腕一转又指向王小石。“他!”

    最后,看向燕狂行与白飞飞。“和他!”

    王小石一张脸瞬间涨红,像是喝醉了一样,又似是热血涌上了头。

    苏梦枕看向又安静下来的燕狂行。

    “你又不说话了,我觉得你还是和他们一样问些什么!”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主意,说和不说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多吃一些菜,补充体力。”燕狂行大口吃着桌上的菜,同时白飞飞还不停给他夹着,他昏睡了这么多天,喂的不是药就是稀粥,再加上先前一番厮杀,早已腹中空空,饥饿难耐。

    他这话一说,白愁飞本来欲言又止的的话瞬间又被咽回肚子里了。

    好半天,才见他叹了口气。

    “所以,你是老大?”

    苏梦枕罕见的一瞪眼。“废话,像我这种人,除了我还有谁比我更合适做老大?”

    王小石早已迫不及待。“大哥!”

    白愁飞见状已是无奈,像认命般道:“大哥!”

    同时三人把目光投向了燕狂行。

    “大哥!”

    但说完,白愁飞忽然开口。“几人老大已经有了,是不是该排老二了?”

    他也笑了,笑的很好看,像是春水泛波,一双眼睛狡黠非常的在王小石和燕狂行身上来回打量,好像在等什么。

    王小石忽然眼珠子一转,吆喝道:“白老二!”

    “……”

    燕狂行也跟着道:“白老二!”

    末了,他又有些疑惑道:“王老三?”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笑了,一旁正欲发作的白愁飞闻听嘴里气息陡然一泄。

    王小石不甘示弱的会喊道:“燕老四?不,这个名字不好听,我得给你重新起个,小燕子?”

    他也在笑,笑的如稚子般纯净。

    就连一直静坐的白飞飞面纱下也传出低低的笑来,很低,低的似乎只有燕狂行一人能听到。

    可蓦然,燕狂行下一句话却将众人的笑全部冲散了。

    他平淡道:“倘若往后有人叛了兄弟情义,背信弃义,又该如何?”

    “既然是结拜,自然有始有终!”

    他端过桌上的酒水,目光如刀子般割过连同苏梦枕在内的三人脸庞,嘴里一字一字道:“倘若有人背信弃义,天上地下,我燕狂行也决不放过他,必杀之!”

    说完,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其他三人默然无言,不知在想什么,还是在想该说什么,但他们却不约而同端起酒来,苏梦枕定定的瞧着燕狂行,面色沉着,也不说话,只是同样的一饮而尽,白愁飞王小石紧随其后。

    歌舞仍旧,舞女不知不觉已换了一人,毕竟半夜的功夫,何况是个娇弱的女子,跳舞可是个体力活。

    灯火渐弱。

    那是因为天边开始现出了光亮,天要亮了。

    几人纷纷起身。

    天亮了,自然要去杀人了。

035、破板门

    破板门其实并不是一个地方的名字。

    它是三条街的统称,这三条街有一个共同的出口,都会经过一个破落的牌坊,街上居住的人家大多有权有势,非富即贵。可是街后头却是个拣石坑,那里连接着十几亩的坪子,通常会有人在那放牧牛羊,但放羊放牛向来是穷人的活计,不错,这后街的人大都穷困潦倒,简而言之就是穷人,住的破窟烂窑。

    如此一来,前街的富人自然不愿和那些后街的穷人打交道,更是不喜那些牛羊骚扰,所以这前后街是被一堵板子隔开的。

    年岁日久,风吹雨淋,这板子自然就变得破破烂烂,所以,人们都称呼这一带为“破板门”。

    而这三条街,都是属于“六分半堂”的。

    天快亮了,也不知谁家的公鸡适时的打着鸣,清冷的长街上,更夫报着时辰,敲着锣,一些个小贩更是起了个大早。

    而就在第二条街,第三间宅子的厅堂里,坐着两个人,两个夜不能寐,寝食难安的人。

    事实上自他们坐在那张椅子上便再也没有动过,连水都没喝一口,屋里屋外,早已布置满了人手,围的水泄不通。

    这些人围的自然不是他们,相反,是在保护他们,更是在防止有人闯进来。

    他们在怕,怕谁?

    苏梦枕。

    特别是那个穿着盔甲的虬髯汉子,自他从“苦水铺”回来手心里便一直不停冒汗,到现在连额头都在开始冒汗了,一双手很是紧张的来回摩挲着椅子的把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都死了,就我一人回来了,苏梦枕有仇必报定然也放不过我!”

    那汉子脸上的胡须浓密如乱草,但面容却非魁梧之相,一张脸很是瘦削,颧骨高且窄,一对浓黑的粗眉下,是双充血的眼睛,满是血丝。

    此次埋伏苏梦枕,连同他在内,有七堂主“豆子婆婆”,八堂主“花衣和尚”,还有自己这个十堂主“三箭将军”,连同安插在苏梦枕身边的花无错以及古董,再加上四百多名弩手,这等天罗地网,竟然还败了,不但败了,几人更是就他一个活着回来,他又如何不怕。

    相较之下另一人便要显得镇定些。

    这个人便是“六分半堂”五堂主“雷滚”。

    天底下任谁都知道,这“六分半堂”是雷家的江山,除了大堂主狄飞惊外,十二堂主里连同他在内姓雷的便占了四个,这些人,可都是雷氏嫡系。

    只因这个姓乃至这个位置,他便有镇定的底气,更何况他还有一对惊雷霹雳般的水火流星锤,有势,更有非凡的实力,所以,他才会比鲁三箭更自信,也更镇定。

    但他对今天这个结果却很失望,不但失望更是惊疑,意外,甚至意外到有些茫然。

    此次围杀算是他一手谋划的,可这结果却是苏梦枕毫发无损,这让他如何信得?

    “你是说咱们废了两颗暗棋,死了三个堂主,四百弩手死伤过半,竟然只换了苏梦枕身旁的一个护卫?”

    声如其名,雷滚的嗓音浑厚有力,一开口便如惊雷滚滚,特别是他在得知到这个结果心绪未平的时候,整个厅堂都似震了三震。

    “你他妈是怎么坐到这个位子上的?”

    茫然过后,则是怒,不明所以的怒。

    对“苏梦枕”这个人,他很不服气,不服气到他想致对方于死地。

    如今江湖上大都流传着“六分半堂”的势力已快被“金风细雨楼”瓜分殆尽,更言总堂主“雷损”不仅人老了连雄心壮志也都没了,一个如日中天,一个迟暮老矣,两者又怎会有抗衡的余地。

    但他知道,也相信,“六分半堂”绝对不会弱于“金风细雨楼”,倘若后者是条过江狂龙,那他们便是江水中遍布南北的毒蛇,或许在官府与朝廷上他们不如金风细雨楼,但论及对整个江湖的掌控,黑白武林道,乃至各地绿林豪杰可都是尊“六分半堂”为龙头,称雷损一声“老大哥”。

    所以他对苏梦枕不服气,论根基,连他老子苏遮幕当年都还在“六分半堂”的庇护下苟延残喘,他这个儿子不过是近些年得势罢了,现在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步步紧逼。

    而且这次计划上面还给了示意,所以他已不会去管这是谁的意思,决定袭杀苏梦枕。

    终究不过是一个病恹恹的病痨鬼罢了,难不成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就在这一切安排妥当前他还在心中冷笑,可这一切结束后,他却只有怒,还有觉得荒谬。

    这已不是去找回面子了,这是丢人去了,而且还是他们自己把脸贴上去的,兴许这些人的死并不重要,可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金风细雨楼”的声望毫无疑问定会再涨,而他以及他们无疑会沦为各势眼中的笑话。

    看着鲁三箭那副如坐针毡的模样,雷滚心头直接堵着一口火,一张脸隐隐发红,暗红,那是气的,更是怒的。

    这群没用的饭桶,平日里作威作福,现在吃了亏回来还怕成这样,真是丢尽了“六分半堂”的颜面。

    “五堂主,这可不能怪我们啊,那是因为有人破了我们辛辛苦苦布置的埋伏,逼的花无错他们提前出手,所以才落到这般田地的。”三箭将军见雷滚愠怒无比,当即更慌了,他们这些人虽说同样是堂主,但是否姓雷差别可就大了。

    雷滚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阴晴不定。“就是那个苏梦枕肯让树大夫去给医病的小子?”

    他忽然笑了,连笑声也低沉如雷鸣,可眼中却没丁点笑意,听着就好像喉咙里卡着石头般怪异。“哈哈,我昨天让人卖给他一篮米糕,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还回来了。”

    他不服气苏梦枕,更瞧不起苏梦枕身边的人,所以他不但想杀苏梦枕更想将他身边的羽翼全部剪除,可那小子不但没死,反而还坏了他的好事。

    但笑着笑着,他又呼出了口气。

    外面的夜色慢慢在淡去,听着那些巷道间传来的鸡鸣还有更夫远去的声音,雷滚淡淡道:“行了,天都亮了,去安抚一下手下,准备好怎么给上面一个交代吧,想来苏梦枕恐怕正在喝酒吃肉,听说他一回去就摆下酒宴,呵呵,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说话间,他正准备起身。

    可外面说黑不黑说明不明的门外,陡然响起一声声急促尖锐的笛声,用来传讯的笛声。

    同时三个穿着打扮俱都一样的汉子急步走了进来,齐齐跪下。

    雷滚浓眉一扭,喝道:

    “怎么回事?”

    中间那个汉子道:“堂主,前街有敌来犯,十一堂主正在率众迎敌!”

    一旁早已面无人色的“三箭将军”刚半起的身子立时就软了下去,一脸的死灰。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赶了进来。

    “堂主,三堂主和四堂主来了!”

    雷滚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大笑道:“好,我今天便要看看这苏梦枕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定要他来的去不得!”

    他身子生的魁梧,此刻转身之际才看见原来他腰上挂着两个黑森森的东西,被他顺手一解,提在手中,赫然是两颗大小不一的流星锤。

    正准备出去,却见就着灯火余光,昏暗的厅外倏地多出条身影,像是幽灵一样,同时还伴随着一阵呛咳。

    “苏梦枕?来得正好。”

    雷滚大喝一声便扑了上去。

036、夜尽天明

    天色似暗未暗,将明未明。

    鸡还在鸣,犬还在吠。

    厅堂里,雷滚大喝一声,脚下已大步流星的迎上了那条幽灵般的白影,他手中抓着一条精铁长链,长链两端是两颗一大一小满是凸起棱角的圆锤。

    还未赶到对方近前,只在三两丈开外,雷滚右脚陡然鼓足了劲力狠狠地踢在了其中一颗圆锤上。

    “啪!”

    炸雷般脆响惊起的瞬间,那圆锤赫然化作一道黑影,携风雷之声拖着条长链隔空砸向对面那正呛咳的人。

    这对水火流星锤一大一小,大的九十三斤,小的五十九斤,却非寻常人所能催使,何况这还是走的奇门路数,而且双锤份量还有异,想要把这样一对兵器练出名堂,那是极其困难的。

    但只要练成,无一例外,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最是让人难以招架,尤为擅长远攻长取,磕着擦着那都得去掉半条命。

    眼前这个,姑且不论是不是高手但力气可着实不小。

    他一脚踢出,另一只脚再发劲力,脚下石板顷刻间四分五裂,前冲之势已于这电光火石间止在了原地。

    “呜!”

    飞袭的圆锤带出呼啸怪响,可见劲力是何等的惊人。

    三两丈的距离,瞬息而至。

    可雷滚眼瞳却猛然一缩,他只见那呛咳的人不慌不忙双臂一抬,形如老熊抱树,双手虚探,竟是硬碰硬直直将那只流星锤捧在了手里,双脚稳如生根,晃也不晃,只是陷下去了那么数寸。

    “接得好!”

    雷滚不惊反喜,大喝一声,双手拿捏着另一只流星锤被他一抖一推,紧随前者,再次飞袭而出,他这一次攻的,恰恰就是被对方捧在手中的那只圆锤,两锤相击,力如叠浪。

    这个病秧子竟敢以硬碰硬的打法和他斗力,若是刀法倒也罢了,可力量……

    心思尚未想尽,雷滚却勃然色变。

    他就见那人影双脚未离,上身却蓦然向后倾倒,同时身子居然倾着地面自右向左转了一圈,本是攻去的流星锤立时失了目标,不但失了目标,更是被对方这一转带偏了轨迹,在空中绕了一圈,铁链带出风声,又飞回来了。

    雷滚看的头皮发麻,对方竟是以借力打力的法子化去了这一招,而且力道更加恐怖,那条精铁长链瞬间在空中绷的笔直发出一声刺耳铮动的异响,然后“嘭”的一声断开。

    “嘿!”

    千钧一发,他口中提气,双腿一曲,重心一垂,他不服气苏梦枕,自然也不服气自己输给苏梦枕,对方既然硬碰硬破去他这一招,他心中执拗自然也想硬碰硬挡下这一招。

    雷滚双手一扣如捧月,牙关紧咬,直对那颗飞回来的流星锤。

    “唔!”

    一声闷哼,圆锤已入手中,就见他双脚噔噔噔连退三步,脚下地面步步碎裂,石板翻飞。

    待一止步,雷滚双眼一瞪,喉咙连连鼓动,似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脸颊下的青筋血管毕露,一双手臂竟是在抖。

    可还没来得及喘息,空气中再起呜咽,赫见另一只圆锤飞了过来,如他之前一般,攻的也是他手中捧着的那只流星锤。

    “嘭!”

    同样的瞬息即至,可他却来不及做出避招的动作,整个人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双锤撞在一起。

    “噗!”

    鼓动的喉咙霎时一松,雷滚口中,一股逆血便被喷了出来,他背后衣衫宛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撕碎,纷纷破裂,露出了魁梧健硕的后背,以及颤跳的肌肉。

    挡住了,飞来的圆锤立如破瓜般崩裂出条条裂隙,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就见他一边剧烈喘息着,一边吐血嘶声道:“鲁三箭,你他妈的还不来助我!”

    “咳咳!”

    奈何身后回应他的却是一声猝不及防的呛咳。

    雷滚心头一骇,顾不得太多忙回转瞧去,只见身后灯火底下,不知何时立着个身披狐裘,病恹恹的寒傲青年,一双眼睛像是两汪死水。

    鲁三箭呢?

    雷滚的脸忽然白了,白的像是涂了层白灰,整个身子一软,口中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中捧着的流星锤砰然坠地,然后裂开。

    那青年身旁,鲁三箭没了脑袋的身子还坐在椅子上,血水不要命的自断口处涌出,显然毙命不久。

    至于脑袋,则是被青年提在手里,一张死灰色的脸正惊恐的长大着嘴巴,像是要呼救,可惜,他却没来得及喊出声音。

    “嘶……你……你是苏梦枕?”

    雷滚听着耳边的呛咳,望着那病恹恹的人,然后又看向厅外那条如鬼似魅的身影。

    那人慢慢走出昏暗,走到灯光底下,映出来的一张脸,赫然是燕狂行,不光是燕狂行,他身后一晃,一条倩影已立在了身旁,白飞飞。

    “头颅摘了,该走了吧!”

    燕狂行在说话,他自然不是对着雷滚说话,而是对着苏梦枕开口,嗓音轻低缓慢,甚至都没多看雷滚一眼。

    苏梦枕简洁有力的吐出一字。

    “走!”

    远处的长街上似是能听到脚步声,骤急如雨落。

    燕狂行身子一转,对着身旁白飞飞也说了一个字。“走!”

    话音未落,二人已在夜色中直直飘了出去,飘忽无常,苏梦枕则是一步赶了上去,手中提着那颗头颅。

    雷滚看着堂而皇之离去的三人,颤抖着身子,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嘶吼道:“你、你们……哇……”

    言语未毕,他便怒急攻心,又吐出口血来,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

    三人一出破板门,两侧的幽暗巷道里立时迎出来四个人,这四个人分别是王小石,白愁飞,以及茶花和师无愧,他们兵分两路各自佯攻前后街,无疑是吸引了六分半堂的势力,如今正是前来会合的时候。

    王小石手中还提着个昏迷过去的汉子,被他随手丢在地上。

    “雷媚和雷恨来了!”

    白愁飞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话,他口中的这二人正是六分半堂里的三堂主与四堂主。

    灰蒙蒙的天上,忽的又落起了细雨,看来天亮的还要再迟一些。

    苏梦枕闻言面无喜怒,却是看了看天上飘落的细雨,脚下不停。“看来,苦水铺袭杀我不一定是雷损的意思,但现在趁我到破板门报仇,然后截杀我一定就是他的意思了。”

    言下之意,分明是落入了敌人的包围中。

    雨不大,洋洋洒洒,有一点没一点的飘着。

    七人一直前行。

    可走到一个岔口的时候,七人脚步都是一顿,这岔口分出三条路。

    一条通南,一条通北,一条是通破板门。

    南边这条路,天还未亮就见街道上竟然站满了各种小贩,老弱妇孺青壮,竟是都聚了个齐全,他们原本都在吆喝,叫卖的叫卖,磨刀的磨刀,现在一看到他们七个,竟然都直勾勾的巧了过来,眼前一眨不眨,像是一群鬼一样的瞧着。

    北边这条路没人,但却有脚步声,骤急无比的脚步声。

    而他们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

    破板门的人,追上来了。

037、长街再战

    “呼!”

    呼气的,是白愁飞,他不但在呼气更是在深吸气,悠长低沉的呼吸,像是拉动的风箱,带动着稍稍起伏的胸膛。

    他之所以深呼吸,是因为他在紧张,前所未有的紧张。

    只因深呼吸过后,一个人往往可以变的平息静气,压下那种紧张。而紧张往往容易坏事,越紧张的人,便越容易分心,而现在,他需要凝神。

    算起来,白愁飞出入江湖已有八年了,八年的时间里,他杀过不少的人,可是“白愁飞”这三个字,江湖上却始终鲜有人知。

    江湖何其之大,砸下一颗石头,又能溅起几朵浪花?在这个江湖里,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但真正熬出名堂的人却少的可怜。

    为何?那是因为他们成就的都是小名,一朵小浪转眼即逝,唯有大浪,大到冲天的巨浪才能翻云覆雨,才能大到整个江湖都为之震动。

    所以这八年来他明白了一件事,一个人要想成名,只成小名是永远不会出头的,天下能人千千万,今天死了一批,明天又冒出来一批,成就的小名就如那万千涟漪中的一朵小浪,眨眼就被冲散了。

    所以,要成名,就要成大名。

    也正是因为如此,身负绝技的他,这八年的时间里才肯甘心藉藉无名的活着,或者说隐忍,在熬,在等。

    常言道:“人不图小利,必有大谋。”

    他就有大谋,一飞冲天的大谋。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天知道他这八年的光景中舍弃了多少小名小利,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名动天下,成为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大浪,大到翻天覆地。

    而现在,时机到了。

    他看到了成大名的时机。

    苏梦枕,金风细雨楼。

    放眼看去,只见三条岔路俱是憧憧人影,用来截杀他们的人影。

    若是别人看见这一幕,指不定就被吓得瘫坐在地,心胆俱丧。

    但他看到的不同,他看到的,是能动天下的名。

    只要今天他能活着自这里走出去,相信不出三日,不,不到三日,只要一天,整个京城乃至整个江湖,他“白愁飞”三个字,便会名动天下。

    白愁飞的眼睛像是燃烧了起来。

    “你在紧张?”

    苏梦枕忽然问道。

    白愁飞瞄了他一眼。

    “是的,我是在紧张,但我不怕!”

    王小石的眼睛也有些发亮,他在惊,还有凉,那种像是置身寒潭,手脚发凉的凉。

    他也在紧张,紧张的手脚冰凉,所以他要摆动双脚,揉搓十指,以求化去那股凉。

    但紧张并不一定就意味着怕,白愁飞的紧张就不是怕,王小石也是如此,但他却与白愁飞的那种紧张不同,他显得有些亢奋。

    他虽无“大谋”却向往江湖,大丈夫生于世间,能与兄弟同生共死,这般事情又能遇到几次,又能做几次,生死险境当面,他竟显得有些无惧,一边自然而然的摆动着双脚,然后朝着年纪最小却也最沉默的燕狂行嬉笑道:“小燕子,你怕不怕?”

    眸子未动,燕狂行答非所问,他抬眼瞥了瞥天空,不轻不重的道:“要下雨了,趁着没下大,早点回去吧。”

    苏梦枕笑了,白愁飞笑了,王小石也笑了,就连一旁的茶花和师无愧脸上也在露出笑,他们瞪着那些截杀的人,眼中戾气腾腾,脸上却在笑。

    唯一没笑的,或者说没看见笑的,只有白飞飞,她脸上蒙着面纱,如烟如梦的眸子瞧着正挡在她身前的人。

    事实上燕狂行也紧张,以至于他垂落的双手十指不断伸卷着,像是想要握住手里的空气,一遍又一遍,不停重复,感受着双手不断凝聚的力量,因为这力量能让他安心。

    但是,他的左手中,忽然滑入一抹柔嫩,令他停止了这个动作,那也是一只手,一只右手,纤长白皙,犹如羊脂玉般,不染尘埃。

    白飞飞的手。

    她在燕狂行身后自然看到了,也感觉到了。

    五指相触,扣在了一起。

    但马上又松开了,她身形一转,已看向身后赶来的人,指缝中寒星点点,寒芒吐露,感受着背后近在咫尺的人,她的眼中忽然似也绽放出一抹细微柔和的笑。

    三条岔路,皆有伏兵,像是早就算好了他们会来。

    南边的那些小贩,就着慢慢昏暗的天色,现出来的不下七十余人,这其中还不包括那些未现身伏在暗处的,这些人步伐不是沉稳便是轻奇,显然俱都身负技艺,而且还各不相同。这可不是“苦水铺”里那些只会射箭的弩手可以比拟的,这些人,老少不一,武功各异,搭配起来结成的阵势足以令任何人变色,弩手再强始终只会射箭,可这种人,无从捉摸,谁也指不定他们用的是哪路招式,指不定你前脚挡下一刀,后脚就被一杆暗处扎来的长枪捅死。

    看着集市上的小贩,哪怕苏梦枕也不禁觉得有些眩晕,他这辈子很少紧张,因为紧张只会误事,误事就会惹出来很多麻烦,他讨厌麻烦。

    但现在他也有点紧张,不过他的紧张从来不会流于形,所以即便他紧张了,也没人感觉得到,他只会说话。“这几天的雨可是有些多啊!”

    除了南边的小贩,北边的长街上,那些屋顶,角落里,或是巷道里,骤急的脚步声齐齐一停,然后,昏暗中忽然多出一行人,自角落里,或是阴影中或是巷道中走出来。

    那居然是一行女子,清一色的女子。

    一律的嫩黄色衣衫,小袖束腰,眉目姣好,迈着步子,一步步朝这边走来,手中提着一把把涂着新漆的杏黄色油纸伞。

    再看破板门方向。

    火光萦绕,一条条身影急赶了过来,堵住了退路。

    天色明了些,却不亮,而是暗,暗的人心沉。

    “咳咳……”

    苏梦枕又咳了起来,他的眼神也变得阴冷了起来,对于这些想致他于死地的人,他可没有太多的心思去给好脸色。只是呛咳的厉害,他伸手自怀里取出个精致的小瓶,倒出几颗药丸一仰头吞服到了嘴里。

    便在这个时候,苏梦枕忽的低且急的道:“退,退回破板门!”

    早已等待不及的白愁飞飞身一掠已落向身后赶来的人堆里,指风连连破空,未等落下,地上就已倒了数个捂着眼睛倒地哀嚎的人,殷红的血水自指缝中流出。

    惨叫一起。

    南边的那群小贩中,一声阴冷沙哑的声音亦是同起。

    “上!”

    同时北边那行女子中,亦有一声娇媚的声音响起。

    “杀!”

038、苏梦枕的后手

    “噔噔噔!”

    骤急的脚步,太急了,急得就如铿锵有力的鼓声,又如飞溅不停地雨落。

    苏梦枕在退,他袖中绯红一闪,“红袖刀”已在手中,刀身翻飞如蝴蝶飞舞,退向“破板门”,不见他如何出手,只见沿途敌人纷纷捂着喉咙倒下,还有一股股自腔喉里喷溅出来的血箭,飞的老高。

    身后茶花与师无愧一左一右,紧紧跟随,亦是招招夺命,留下一地尸体。

    白愁飞也在退,他用的乃是一套绝俗指法,弹指连连,锐劲指风带起声声刺耳吟啸,在那些追来的人身上点下一个个冒血的窟窿,招招置人于死地。

    王小石也在退,他手腕一抽,竟自衣领里抽出一柄剑来,剑光湛然若水,剑柄弯如弧月,昏暗的长街上,就见刹那间绽出数十点寒星,寒星点点,伴随着的是惨叫。

    就见他方圆两丈的地方,那些个前一刻还狰狞凶煞的汉子,一个个不是捂着腿倒地,就是捂着手倒地,他却未曾杀人,但也挑断了他们的手脚筋。

    “小燕子,你可得跟紧我啊!”

    王小石一边泼洒着冷寒剑光,一边还不望扭头对着身旁的燕狂行开口,身处这等险境,他却还有心思嬉笑。

    但等他回头这么一瞧,只见一旁,两条飘忽身影一白一黄竟是如鬼魅般翻飞,配合无间,同一种武功,赫然分出了刚柔。

    前者用的是一双手,一身极其骇人的手,骨节泛白发青,捏出漫天爪影,爪风破空那是捏着就伤,抓着就死,耳边就闻骨头碎裂的声音似极了炒好的黄豆,“噼啪”碎响不绝,不是毙命当场,就是倒地哀嚎。

    后者则相对更加轻柔,前者是刚猛,她却是阴柔鬼魅,身法挪移奇诡,从不会正面与人相抗,只因这些人一到近前,大都倒在了那骇人的爪功下,而她则是以飞针长取远攻,指缝中寒芒但凡显露,必有人惨叫倒下。

    退,再退……

    留下一地死伤,所有人仍是在退,不愿过多缠斗,倘若落入后头那两个阵势中,那可真就是凶险了。

    天上乌云密布,风云涌动。

    灰压压的云里头,可见闪烁的雷光随着“轰隆”声明灭不定。

    稀疏散落的雨滴慢慢的密了几分,呼啸肆虐的冷冽秋风卷起长街上的尘土,在空中回旋,弥漫在刀光剑影之中。

    他们一直在退,自前街退到了后街,准确的来说是退到隔着前后街的板子那。

    那是一堵破落非常的古旧围墙,上面落满了风雨洗磨的痕迹,高低不平,霉迹斑斑,不知何时就会倒下来,甚至隔着这堵墙还能听到墙那头传来牛羊的叫声,以及隐约能嗅到那些牲畜腥臊的气味。

    没路退了。

    破板门已退到了尽头。

    往外瞧去,只见百多条身影围着他们,步步逼近。

    “苏梦枕,你的死期到了!”

    说话的,是一个枯瘦的汉子。他太瘦了,但他的骨架却很大,以至于整个脸,无论是脸颊的肌肉还是那两颗眼睛,都陷了下去,陷的很深,看上去就好像晒干的柿子似的,又像是在土里埋了十天半月重新爬出来的尸体。

    他睁着一双老鹰般的眼睛,凶戾,狰狞,泛着噬人的幽光,连声音都似在磨牙嚼骨一样。

    他便是雷恨,“六分半堂”里的“四堂主”。

    人如其名,他一生都在恨,恨别人,甚至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恨进去。恨一个人往往要比爱一个人要花更久的时间,但恨就是恨,不会像爱那样反复无常,恨一个人,他便会想杀了对方,一直到死,所以,恨,是一种很恐怖的力量。

    这世上,除了总堂主“雷损”外,天底下没有他不恨的。而今他最恨的就是苏梦枕,对方竟然敢堂而皇之的闯进“六分半堂”的地界还杀了他们的人,取了“鲁三箭”吃饭的家伙,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个病痨鬼一口一口的吞进肚子里。

    三箭将军那颗死灰惊恐,犹未闭眼的脑袋现在还挂在师无愧的腰上。

    他便是那集市里九十二名小贩的魁首,全都是他堂下的精锐能人,用毒的,用暗器的,或是迷烟,乃至武功,任谁落在这里面,都得死。

    至于另一边,那一行女子里头,却无人开口,剩下的,便是破板门“雷滚”堂下的人。

    围的水泄不通。

    “咳咳……”

    苏梦枕一边咳着,咳得眉头紧锁,脸颊水滴溅落不知是飘落的雨,还是痛苦的泪。

    他拿捏着白帕,轻掩着嘴,目光一扫身旁的人,见都未有损伤,嘴里道:“很好!”

    “很好”这两个字可当真是有些不应景,但他说完,“雷恨”那双如鹰如隼的眼睛忽然变了,凹陷的眼珠子仿佛要鼓出来。

    原来,就见那堵破败不堪,像是随时会倒塌的墙居然真的倒了。

    被人给推倒了。

    墙坍砖裂,石碎土飞。

    本是隔开的前后街,瞬间连上了,墙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豁口里,立着数十条汉子,手中俱是亮着一截明晃晃的刀身,映着还未消的天光在雨滴的溅落中激起一声声细微的轻吟,刀身在吟,寒光闪露。

    这些人,自然不是“六分半堂”的人,只因“六分半堂”的人都躺在了地上。

    那答案自然只有一个。

    金风细雨楼。

    一个笨头笨脑模样憨厚的年轻人忽的越众而出,稳步走到苏梦枕面前,躬身道:“莫北神接驾来迟!”

    这人,赫然是“金风细雨楼”五方神煞中的“莫北神”。

    本来退走的几人忽然都不退了,杀到现在,几人或多或少虽身负伤势,却只是皮外伤,无关紧要。

    但有人在退。

    退的,是那些“六分半堂”的人。

    王小石故作紧张的长呼一口气,他先是瞧了瞧后面的人,又看了看前面的人,嘴里道:“唉,看来这次又死不成了,原来世上还真有绝境逢生这回事。”

    苏梦枕却是在笑,笑的平淡,他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又岂会丝毫没有保留,又怎会蠢到就带这么几个人来以身犯险。

    他看着雷恨,看着六分半堂的人,目中带着几分不屑。

    “你之前急走的时候,曾在木柱,草垛,墙角借力,是在留下暗记么?”

    一道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看向说话的燕狂行,这个在所有人眼中的沉默少年,此刻仍是牢牢护着身后的人。

    “哈哈!”苏梦枕咳嗽已经停了,他先是定定看了眼燕狂行,而后蓦然大笑起来。“给他把伞!”

    说完,眸子却冷冷地剜向雷恨。

    “公子我想要回到之前退走的地方,要怎么办?”

    那个憨厚青年忽然不憨厚了,呆滞的目光一亮,看向六分半堂的人。

    “杀回去!”

    霎时间,长街上寒光闪烁,那些提刀的人纷纷自豁口中走了出来。

    “杀!”

039、低首神龙

    雨大了。

    大雨如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瓦砾上,落在青砖上,落在石头上,激起朵朵水花。

    滴滴答答!

    古旧的长街上,每隔几步便能看见那些倒在地上由温热慢慢变冷的躯体,浸在血泊中。

    天已经亮了,长街两侧却关门闭户,不见人影。

    雨幕里,就见一把嫩黄色雨伞飘着。

    一旁的几人却都淋着雨,但即便是淋着雨,他们居然还能流露出一副闲庭信步,潇洒悠闲的模样。撑伞的是白飞飞与燕狂行,淋雨的则是苏梦枕他们几个。

    王小石真是个闲不住的人,他观赏着淋在身上的雨,嘴里嚷道:“不公平,怎得小燕子就有伞,我们没有?”

    白愁飞抿了抿嘴角的冷雨,身子轻快飘逸,眉开眼笑道:“谁让咱们里头只有小燕子发现了大哥留下的暗记,何况人家可不是一个人!”

    他现在挤眉弄眼的模样可丝毫不似先前大杀四方的煞星。

    苏梦枕脸颊滑落着水滴,轻叹道:“老实说,自创楼以来,金风细雨楼的暗记还真是第一次被人发现,好在小燕子不是外人!”

    自从王小石给燕狂行取了个“小燕子”的绰号,三个人竟是都喊上了,或许在他们眼中,燕狂行只是个不谙世事,初入江湖的少年,便是先前退去,虽无人说什么,可王小石与苏梦枕却都隐有护他的意思……

    王小石瞄了眼苏梦枕道:“看来你是想借此一举引出六分半堂的人,好决一胜负么?”

    苏梦枕瞧着节节败退的雷恨,摇了摇头。“雷损老谋深算,为人阴枭,像这样的场面这数年里早已发生过很多次,我们都想把对方一举斩草除根,但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对不会和我一决生死的。”

    “六分半堂这次来的是谁?”

    他又问向那个看起来憨厚愚笨的莫北神。

    莫北神下巴滴着水,顺手抹了把脸。

    “是大堂主狄飞惊!”

    苏梦枕道:“那这一次便不是决生死的时候。”

    一行人适才还自这里退过,而今又回来了,只是原本躺下的尸体竟然就在这短短的一会功夫消失无踪,连血迹都被刷洗干净了。

    雷恨更恨了,恨得咬牙切齿,一口银牙几乎要被他要碎了吞进肚子里,但他现在只能退也只能恨,这莫北神所统领的是“金风细雨楼”的一支精锐,号称“无法无天”,他若不退恐怕以后连恨都做不到了。

    别看他们两方势力各自坐拥江湖的半壁江山,但在京城里头,这等规模的厮杀,也不敢太明目张胆,而且,还有各方虎视眈眈,已不是单纯的力量可以解决的。

    “狄飞惊厉害么?”

    油纸伞下冷不丁响起一声。

    燕狂行撑着伞走在苏梦枕的右手边,白飞飞走在他的右手边,素手同持一把伞。

    前面“无法无天”开路,一行人走在后面,苏梦枕没说狄飞惊有多厉害,他只是淡淡道:“他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

    白愁飞也在旁漫不经意道:“听说他比总堂主雷损更难对付!”

    但紧接着,雨中忽的多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沉默,住嘴,乃至死寂的话。

    燕狂行抿了抿嘴。“我要是杀了他,会怎么样?”

    苏梦枕脚下步伐一顿几乎都快停下来了。

    雨中的死寂并没有持续多久。

    “狄飞惊这个人深沉难测,谁也没有见过他抬起头的样子,我甚至有时候觉得他比雷损更厉害,雷损再老谋深算也终归老了,但狄飞惊不同……”

    这种评价可真是高啊。

    燕狂行说话的声音向来很轻,但却比所有人都清冷,带着异样的穿透力,也更清晰,他道:“厉害归厉害,但只要是人就都会死的,破板门一役,多半就是出自狄飞惊之手,他已经是敌人了,更是强者,所以我很想看看他有多厉害。”

    末了他又强调了一句。

    “不过,前提是我得先把伤养好。”

    说话的功夫,几人又回到了先前的岔口,之前他们便是自这里退走的,现在又回到了这里。

    苏梦枕目光忽然像是变成了电,冷眸一扫,他人已瞧向雨中不远处的一座楼,三合楼。

    先前这里既然有人埋伏,那必然有人在此调控一切。那楼子是个酒楼,门前挂着酒旗,在雨中滴着水滴,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小燕子你不是想知道狄飞惊厉不厉害,他就在上面。”

    苏梦枕如同已经看见了上面的人,同时回望了一眼几个手下对着师无愧吩咐道:“你们在这守着。”

    “咳咳……”

    猝不及防的呛咳忽地打断了他的气息,那揪心的声音剧烈且急促不断,苏梦枕双肩颤动的十分厉害,一张脸也涌出不正常的潮红。

    等咳完,他白帕上又多了点点梅花似的斑斑血迹。

    王小石有些忍不住道:“我们两个呢?”

    苏梦枕平复着喘息,盯了他们一眼。“脚长在你们的腿上,还要问我?”

    他说完就上了楼,王小石早已迫不及待的跟了上去,白愁飞则是望了眼正在收伞的燕狂行,脚下一动,人已跟了上去。

    这楼分两层,一楼就算燕狂行和白飞飞了。

    “他好像不太喜欢苏梦枕之前说的那句话,特别是对你说的。”白飞飞仿佛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她的嗓音很低,也很轻,轻的只有燕狂行一人能听到。

    燕狂行看向白愁飞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眼中露出几分沉默,然后道:咱们上去吧!”

    楼上有什么?

    楼下至少还有叠起来的桌椅,但楼上却只有一样东西。

    高。

    除了高什么都没有。

    秋风飒飒,寒意陡增。

    撑开的窗户外,激散的雨沫被风带了进来,也更冷更寒了。

    但世人都喜欢往高处走,水往低流,人往高走,只因高处能窥见不一样的风景,高处可以俯视他人,高处更是意味着超凡脱俗,毕竟只要是人都不会喜欢自己活的平庸,所以才会想尽办法往上爬。

    但是,要登高,首先要耐得住寒。

    “六分半堂”里的“高”就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总堂主“雷损”,另一个,便是大堂主“狄飞惊”。

    而这楼里的高,便是狄飞惊“低首神龙狄飞惊!”

    他就坐在那里。

040、金风细雨楼副楼主

    京城里头,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

    “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人们都说,如果你没有朋友,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最忠诚的朋友。

    如果你没人了解,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的知音。

    如果你惹上麻烦,请找狄飞惊,因为他可以为你解决一切疑难。

    如果你想自寻短见,请找狄飞惊,他必定能让你重萌生机,纵连皇帝老子拿一千万两黄金求你去死,你也不肯为他割伤一只手指。

    这三个“如果”虽看似平平无奇,但已能道出狄飞惊的可怕和不凡。

    天底下最可怕的人往往不是那些得势便自比天,将自己的不凡全都暴露在别人眼底的人,真正可怕的,其实是那些懂得将自己藏起来的人。更何况,如果一个人可以凭着自己改变别人的生死,这已经是很可怕的事了。

    狄飞惊位居“六分半堂”大堂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这样的人想要做事很少会自己出手,这么多年,恐怕除了“雷损”没人见过他出手,不光没人见过他出手,就连真正能见到他的人都不多,不是不多而是少,极其少。

    他能坐到这个位子,绝不可能是个混吃等死的庸人,所以他的一切,没人知道深浅。

    这样一个人,才是最令对手忌惮的。

    几人上了楼,三合楼。

    看到了狄飞惊。

    但看到狄飞惊的第一眼,无论是苏梦枕或是白愁飞亦或是王小石都是一愣,他们眼中神色有异,但动作却前所未有的一致,先是瞄了瞄狄飞惊,然后又看向了一旁的燕狂行。

    连燕狂行自己也愣住了。

    就在“三合楼”的窗户口,一个人临风雨坐在那,穿着白衣,他是低着头的,望看自己的长袍下摆,又似是在瞧着自己的靴尖。

    那个人,年轻,孤寞,潇洒,出尘……总而言之,天底下所有令人动心的形容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一点也不突兀,他太好看了,好看到令白愁飞那样英俊的人都在生出妒意。

    燕狂行的身上并不需要太多形容,他只是沉默,就像是一颗耸立在雪山顶巅受风雪吹拂了千万年的石头,连同那双眼睛也只有在看向身边人的时候才会化去一些,明亮一些,除此之外,就像是一口无波的古井。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让人觉得无比相似。

    不光同是白衣,还有那张脸,低着的脸,两张脸居然有七八分相似,窗外风声袭过,拂起二人额前缕缕白发。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而且好巧不巧还在此相遇了。

    好在终究不是一模一样,狄飞惊是低着头,燕狂行则是抬着头,狄飞惊的白发只是额前数缕,仿佛是因位高权重,又因权谋之争耗费心力,白了青丝,但燕狂行是满头黑发白了大半,黑白掺杂,犹如少年白头,狄飞惊脸颊光滑白皙,燕狂行的脸上则是有一条狭长如半月的伤痕,前者孤寞,后者沉默。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一声清淡歉然的话。“请恕狄某失礼,只因在下颈骨不便,抬不起头来,还望见谅!”

    透过衣领,所有人都能看见他那曲折的脖颈,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垂了下来,软软的垂挂着那颗好看的脑袋。

    颈骨居然是断的。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活着,还能活着走到这种地步,一瞬间,所有人眼中各异的神情全都变成了叹息。

    别的不说,只说武功,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各司其职,所谓“功行周天”,倘若身体残缺,注定周天不全,内息便难以运转自如,何况还是颈骨断了,这样的人,就算是练武,也绝对难成气候。

    可这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只坐在楼里,却让苏梦枕他们在“破板门”和“苦水铺”险象环生。

    狄飞惊虽然低着头,乃至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低,但他却丝毫不低人一等,甚至还在笑,许是在寒意中坐的久了,他的脸有些苍白。

    然后他问了。

    “小兄弟如何称呼?”

    众人一行是以苏梦枕为首,但此刻,狄飞惊却蓦然问向别人,他问的,是燕狂行,他居然先问的是燕狂行,他怎么能先问燕狂行呢?

    窗外,雨线如帘,自屋檐上挂下,而雨帘里是一幅画,一副异常动人心弦的画。古往今来,有太多太多的豪杰英雄在这画中留下了浓重的一笔,这些人,无不是为了这幅画而忘生忘死的活着。

    这便是天下之最,京华。

    雨帘这边是楼,那边却是一望无边的江山美景,确实是画,风雨如墨,落在河上勾出河影,落在塔上,溅出塔影,河如玉带,塔湖倒影,再远,便能看见那雕梁画栋,壮志凌云的青瓦飞檐,像是要翘到天上。

    坐在这里,确实能窥到不一样的风景,千里江山,尽收眼底。

    苏梦枕没说什么,他只是笑了笑走到窗边背负双手扫望着这幅画。

    雨丝如发,天色灰蒙。

    天虽然明了,却始终亮不起来。

    街心上,两方势力对峙,是一把把撑开的伞,一左一右,一黄一绿,都在等楼上的人。

    “燕狂行!”

    燕狂行答了。

    狄飞惊又问了。

    “你在金风细雨楼位居何职啊?”

    苏梦枕转过身来,对于狄飞惊这个人,他很欣赏,特别是要成大事的人总是对能人有所欣赏和青睐,但欣赏只是欣赏,倘若是敌人,欣赏并不能改变什么,譬如,立场,关系。

    他终于开口了。

    “你既然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那他便是我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你们两个确实该认识一下!”

    一语出,满堂皆惊。

    仿佛这一次,他只是为了带燕狂行来见狄飞惊一面。

    狄飞惊那条软软垂挂的脖颈居然颤了颤,像是一个人准备抬起头来,但可惜他抬不起来,只能抬起眼,看向苏梦枕口中那个刚刚成为“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的人,那个少年,那个和他出奇相似的少年。

    他低着头,想要看一个人就必须把眼睛往上抬,这一抬,就好像抬起了两抹光亮,连那双狭长细眉都被推到了额角,那是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黑的纯粹,白的泛蓝。

    燕狂行眼帘一垂,看向那双眼睛,然后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你为什么不抬起头来?”

041、死敌

    “为什么不抬起头来?”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问题,任谁都能瞧出来,狄飞惊颈骨曲折,看上去分明已是断了,又如何抬的起来。

    “我的颈骨断了。”

    果然,狄飞惊回答的很干脆甚至还带着一丝恳切,尽管和他对话的是个少年,但当苏梦枕说出此人是“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后,哪怕只是今天一天,哪怕是从这一刻刚刚开始,这所意味的东西将会截然不同。

    眼见为实,没人会去怀疑他的话。

    燕狂行淡淡道:“我知道!”

    问的奇怪,这说的更是奇怪,明知故问,岂非浪费时间。

    但他下一句又不同了。

    “很多人都喜欢眼见为实,但我不同,肉眼这种东西其实是会骗人的,表面上的不一定代表了全部,你觉得呢?”

    仿佛闲谈一般,二人的语气居然也出奇的有些相似。

    狄飞惊仍低着头,抬着眼。

    “不错,眼睛大多只能看到人做的,看不到人心里想的,兴许那些表面和你谈笑的人,心里却在想着怎么致你于死的,确实如此。”

    燕狂行垂着眼睛,眼睛狭长如缝,看着倒像是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感觉,他道:“是啊,所以我从来只会去做……你的颈骨真的断了?”

    未等狄飞惊开口,燕狂行已是自顾接道:

    “我却不信!”

    狄飞惊像是看的有些累,他眼睛忽然也垂了下去,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很干净,洁白,纤长,有力。

    “为什么?”

    燕狂行抿了抿薄唇,身侧垂落的十指像是在虚拨着琵琶不停的伸展着,露着泛白的骨节,他忽然朝着狄飞惊迈了一步,一步便到了对方身边,然后又慢慢俯下身来。

    “因为你没死,没死的人往往就会有很多可能,所以,与活人的话相比,我更相信不会说话的死人。”

    王小石先前还在惊,又惊又愕,因为燕狂行成了副楼主,但等燕狂行一步跨到狄飞惊近前时,他就只剩惊了。

    只以为燕狂行当真要对这个可怜人下手,以他所见,他这个四弟那一双手足能攫魂勾魄,只要一出手,狄飞惊必然身死当场。

    可没想到燕狂行只是为了伏身说一句话。

    “你知道我这头发是怎么白的么?”

    这等情景,燕狂行的话总是很奇怪,像是与“金风细雨楼”甚至和“六分半堂”都无关紧要。

    狄飞惊又抬起了眼睛,这一次他不需要抬的那么费力,因为燕狂行的身子有些低,他的语气显得很平心静气,处变不惊。

    “愿闻其详!”

    燕狂行终于看见了那张脸,至少他比别人都看得清楚,因为离得近,自然看得清,确实很像啊,四目相对,他像是思索了有那么千分之一个刹那,然后缓缓道:“这是我为了施展一种武功的代价!”

    苏梦枕拂栏眺望着雨中风景,显得是那么的平静,对于狄飞惊和燕狂行的话他没有丝毫表示,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又像是这一次谈判,只是燕狂行与狄飞惊的谈判,却也该如此,将对将,王对王。

    另一边,王小石立在那,看着,白愁飞也在看着,眼中闪烁着不知意味的光,白飞飞则是立在燕狂行身后三两步的地方。

    窗外风雨如愁。

    狄飞惊嘴角稍稍一撇,宛如在笑。“看来,这世上武功带给人的不一定只有名利,还有痛苦!”

    燕狂行没笑,他很平淡。

    “不错,老天是公平的,总会让人去取舍得失,好在白了头总好过死不是,就如狄堂主你,颈骨都断了,还没死,看来你得到的东西一定很不一般!”

    狄飞惊忽然沉默了。

    燕狂行站起了身子,又退了回去。“我倒是很想看看,狄堂主得到的东西和我得到的哪个更厉害一些。”

    狄飞惊抬目深深注视着眼前这个一身白衣,披着一头黑白参半发丝的少年,他看的很仔细,也看的很认真,似是要将这个少年从外到里,从皮到骨看个通透清楚。

    像他这样一个连头都抬不起来的人看人已是费力,何况这样去看,无疑是少有。

    因为无论是没说话的苏梦枕,还是说了话的燕狂行,都让他只听出了一个意思,从今往后,这个少年,将会是他的对手,死敌,且是那种非要命不可的敌人。

    世上人千千万,却有两个如此相似的人相遇,遇到了又该如何?

    这等破天荒的稀罕事,有的人会把酒言欢引为知己,有的人说不定还会义结金兰成为手足兄弟,但有的人,却要非杀不可,因为这世上很多时候很多地方是不能允许另一个和自己极其相似的人出现,而且那个人还是“金风细雨楼”副楼主……

    半晌。

    “会有机会的!”

    狄飞惊的话仍旧显得那么有条不紊,云淡风轻,像是不沾染一丝烟火气,又似是任凭风云变幻,也换不来他一丝动容。“像一个人,并不意味着他会成为这样的人,燕副楼主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么?”

    燕狂行一双手十指伸展的更快了,直到他把双手拢到袖子里,这一切变化才都隐藏不见。“哦?什么?”

    狄飞惊站起了身子,这个一直低头的人他终于站了起来。

    “似我者死!”

    燕狂行已退回了之前自己站着的地方,立在白飞飞身旁,他双手拢在袖里,眼眸像是被风云遮盖的天空,变得平静。

    “狄堂主可能想错了,像一个人,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成为那个人,他可以成为他自己,而那些无论是像他的人还是他像的人,都会成为他成就自己的养分。”

    “这世上,人最难战胜,也最难面对的往往都是自己,战胜了自己,便能登峰造极,你觉得呢?”

    狄飞惊只说了一个字。

    “好!”

    楼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苏梦枕许是看够了,也听完了,他转身径直走向楼梯,背后的狐裘不知何时已经干了,如一片扬起的云彩,同时楼里冷冷的响起了一句话。

    “三天后,同样是这里,让雷损亲自来和我谈清楚,他若不来,后果自负!”

    苏梦枕走了。

    王小石,白愁飞,燕狂行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要跟着走。

    狄飞惊立在窗口,俯窥着街心渐渐离开的人,然后又有些吃力的眺望向远处,目光穿过窗檐下的雨帘,看向了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那幅令无数人忘生忘死的画里,忽然多了一些东西,那是兵卒,许许多多的精兵悍卒,顶着青头布,斜背大砍刀,纵横并列,像是一根根凭空冒出来的铁塔,在风雨中动也不动,黑压压的如一片墨迹,看的人怵目,满含肃杀。

    雨中飘飞的旌旗上,还绣着个大大的“刀”字。

    这正是“金风细雨楼”五方神煞中“刀南神”所率的“泼皮风”部队,属于兵部。

    苏梦枕走了,这些人也都散了。

    狄飞惊目光一瞥,瞧向远处灰蒙蒙的长街上,一把渐渐远去的桐油伞,若有所思的道:

    “燕狂行么?”

    “你要杀他?”

    清冷的屋顶,忽见一人随声走了下来,那是个老人,颌下疏须,面色蜡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翳,不是他神情阴翳,而是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翳的气息。

    狄飞惊慢慢低下了眼,轻声道:

    “总堂主觉得我能不杀他么?”

042、金风细雨楼

    山是什么山?

    天泉山。

    山上有塔,名为“玉峰塔”。

    塔下有泉,唤作“天泉”。

    而“天泉”四周则是立着四座楼阁,四座楼,主色黄绿红白,立在山上,俯瞰着眼下的烟雨京华。天高地阔,天地虽远,然这京华却近,近在脚下,张开手,仿佛一掌便能握下。

    苏梦枕果然还是带着他们回楼了,金风细雨楼。

    不错,这“天泉山”正是京华第一大帮,“金风细雨楼”总舵所在之地。

    望着朦胧烟雨中的四座楼,燕狂行又侧身下意识瞄了眼雨中早已看不见的三合楼,他自然看不到,楼已远去,他看见的只是雨,还有雨中的城。站在这里,相信只要任何一个渴望名利的人绝对都会被眼中的辽阔天地江山所摄,在这偌大宏图之上,有实力,可纵横捭阖权术,有功利,可风云叱咤江湖,谁不想出人头地。

    燕狂行撑着伞,清冷嗓音似那飞檐斗拱下滴落的雨珠,又似寒泉洗剑剑身荡出的轻吟,在这雨中格外清晰,他嘴角轻抿,低声道:“他现在一定在想怎么杀掉我!”

    事实上自他们上了“天泉山”立在四塔下已经有些时辰了,只因一旦今天踏上去,他们的人生将会截然不同。之前几遭险境,虽说是难,但再难,终究还是有退路,天下之大,燕狂行就算扳不过“六分半堂”,但大不了带着白飞飞一走了之,远走塞外西域,照样可以活的自在。

    可若要是登上这楼,那就没路退了,谁也不知道前面等他们的是什么,可能是旷世无敌的绝代高手,也可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奸相权臣,甚至是朝廷,往后可就活的不那么自在了,如履薄冰,事事都得勾心斗角,指不定一招不慎,便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下场。

    苏梦枕也撑着伞,他也在瞧着脚下,瞧着看似一手可握可翻云覆雨的京城,他的脸很冷很寒,也很白,病恹恹的白。“你若现在想走还来得急,但是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你走到哪里,天涯海角,你都是我苏梦枕的兄弟。”

    他的声音很轻。

    风一吹,几人身边的风雨立时如沫,掀起几人的衣角,荡起几人的发丝。

    天地清冷,烟雨如愁,立在这被时间洗磨多年的青石板上,几人都觉得这雨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冷啊。

    高处不胜寒,这却已是高处。

    燕狂行抬手接过伞沿下滴落的水珠,感受着雨水的沁凉,又抿了抿嘴角。“我觉得是不是要再正式一点,要不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踏实!我一直听说江湖结拜是要焚香立誓,歃血同饮的,最起码也得摆上几桌,好吃好喝一番,不然我老是会想自己是不是被人拐骗了!”

    “……”

    哪怕是苏梦枕,这个历经几番生死险恶都面色不改的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此时此刻听到燕狂行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还是一本正经,他一张脸也有些绷不住了。

    苏梦枕摇头失笑,像是在嫌弃,又似发自心底的笑。“还有什么都一并说了吧,免得到时候在一众兄弟面前丢了我的脸,大煞风景。”

    他说完侧头看向同一把伞下的王小石和白愁飞,语气如旧,然内容却如惊雷般在几人耳边萦绕不去。

    “你们两个也一样,只要我苏梦枕有的,都有你们的一份,老四既然是副楼主了,你们两个当兄长怎么能不如他,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是这江湖上七万六千多名弟兄的副楼主。”

    金风细雨楼副楼主,这个空悬已久,这个无数江湖人做梦都想坐上的位置,就在这清冷的雨中因苏梦枕一言又多了两位。

    他的声音虽轻,但在场几人无不听的清清楚楚,特别是那句“我苏梦枕有的,都有你们的一份”,听的王小石呼吸急促,热血上涌,连白愁飞也不禁深呼吸起来,口中气息如烟如雾,像是胸膛里有团不熄熊火,二人一双眼睛都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的四座楼。

    但燕狂行又不合时宜的说了句话。

    “我可不可以往后不住在这里,这里太高,太冷了,我觉得回春堂的那个院子就不错,要是再种几颗树,就更好了。”

    雨中立时陷入短暂的寂静。

    好一会。

    苏梦枕叹了一声,也不应他,径直走向红楼。

    王小石则是笑的合不拢嘴,一张脸朝着燕狂行挤眉弄眼,扭头朝苏梦枕追去,白愁飞也是在笑,他放声长啸一声,犹如鹰鸣,双臂一展划开雨幕,飞身纵跃而起。

    燕狂行却是撑着伞,和白飞飞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背后的风雨,似是更急了。

    这一日,金风细雨楼再多三位副楼主,此消息一经传出,各势皆纷纷震动,江湖如起大浪。不消一日,苏梦枕于“苦水铺”遇伏,在“破板门”遇险,在“三合楼”与“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飞惊”谈判,种种消息便已传遍江湖,各中过程更是令人惊心动魄。

    王小石,白愁飞,燕狂行三人,虽尚未显露绝技,却无疑是名动天下,京城皆知。

    ……

    夜深了。

    回春堂的匾额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像是个简简单单的民舍,里面不论是药柜还是药草,甚至是药味都散了个干净,好像这里从没开过药铺,干净非常。木门推开,微雨的院中不知何时栽种了一颗三两人合抱的银杏,落在院心,巨大的树冠几乎覆着整个院子,树冠下,是一方石桌,院中一角还有个翻新的马圈,里面一匹黑马正悠哉悠哉的嚼着嘴里的干草。

    夜色中,一点灯火亮着,照着摆置清雅的屋子。

    桌上,放着一本簿册,一本手写的簿册,那是一本刀法,墨香未散,墨迹未干,其上画满了三十余页的小人,小人手持一把形如半月的短刀,飞转腾挪,劈、砍、削、挑……一侧还写满了一个个蝇头小字,乃是讲的运劲行功之要,以及催刀的要诀。

    “黄昏细雨红袖刀法!”

043、静心调养

    拂晓。

    天光初露。

    晓来风急。

    冷雨到半夜时分就已停了,但到现在地上的雨痕还未彻干。

    长街凄冷,枯黄带绿的叶子在光洁如洗的青石板上翻翻卷卷,瞧着让人心中凭白添出几分萧索。

    秋意如愁,愁煞人也。

    “叮、叮、叮……”

    清脆且富有节奏的脆响不知何时在长街一角响起,传出老远。

    街上起个大早的小贩起初还未察觉,但等闻声瞧去,才是为之一愕,发愣,然后又目露茫然的望了望四周,像是遇到什么猝不及防的事。

    原来,就见本是名气不弱的“回春堂”老药铺,现在不知什么时候摘了招牌,人去无踪,不光如此,这才多大点功夫,药铺子居然成了个铁匠铺,隔着老远都能看见门里头飘出来的红红碳火。

    只是事不关己,一个个也只能心中叹着以后瞧病恐怕要去别处了。

    这也有好奇的,走近了一瞅,里面空空荡荡,就见架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炉子,旁边还挖出了个水池用作淬炼之用,再有,就是一块块堆散在地的铁石,和一些不知名的稀缺石头,颜色五花八门。

    铁炉旁,一个赤着上身的人正不停的锤炼着锤下烧红的铁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精炼着,反反复复,折了又折。

    木门并未大开,只是开了半扇,还是半开半掩,像是只为了散去屋里的碳火气味,并没有开门迎客的打算。

    小贩就瞅了一眼便脸色发白的缩回了脑袋,他却是瞥见那背影身上无数触目惊心的伤疤,忙逃命似的离了此处,生怕里头的凶人赶出来要了他的命。

    “回春堂挪到东街去了,诊病去那头吧!”

    再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小贩一个踉跄,好悬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呼!”

    吐出一口浊气,燕狂行的胸膛被火光映的黝红,滚烫的汗珠自毛孔中渗出,沿着血肉还未淌下一段距离便被这身子的余温蒸发一空。

    锤下的铁块在一次次的捶打下不停变小,一片片杂质纷纷脱落,反反复复足足有个五六十次,见铁块再无杂质脱落,他这才又将其夹进了碳炉中,顺势把那些个五颜六色的奇石异铁丢了进去,这一次,只等到所有融作铁水,混为一体,才将其倒出来,等铁水渐渐冷却凝固,又是一阵骤雨般的捶打。

    来来回回,往往复复,也不知道捶打了多少次,燕狂行这才肯将融好的铁水倒入早就刻好的刀模里。

    他神情显得很悠闲,也很简单,仿佛“金风细雨楼”的事与他无关,就像是个平头老百姓,又好像江湖各路帮会传开的“金风细雨楼”四爷不是他。

    四爷,这个称呼,却是各路豪杰给他起的名号,只因虽有名,却无功,也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名字。

    京城里叫“四爷”的可不少,但现在,他这四爷一出,其他人可就不敢这么叫了。

    与他不同,王小石,白愁飞两人则是留在了那四座楼里,他们都是“副楼主”,要做的事可不少,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又怎会光有名而无功,否则时间一长,就算苏梦枕不说,底下的弟兄也会心生不服,功不成,自然名不顺。

    而他,也无法例外,但他要做的和白愁飞他们不同,不必耗费时间去看那些各方势力的资料,还有“金风细雨楼”的势力分布,以及京城里纠结的势力关系,不必为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费心劳力,东奔西走。

    他要做的只有一个,苏梦枕也只让他做一个。

    养伤,杀狄。

    养伤自然是养内伤,调养身体,杀狄,杀的便是“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飞惊”。

    事实上,这件事苏梦枕并未提过,只字未提,但是燕狂行却心知肚明,他可不能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哪怕王小石与白愁飞都不明白,他也不能不明白。

    狄飞惊已有心杀他,他焉能退缩。

    双方相似不假,但若是普通人倒也罢了,可既为敌手,必然只能活一人,另一人必死。

    而今这一切,便是苏梦枕心里的话。

    安心调养,然后放手施为,鹰击长空……战狄飞惊……

    “滋……”

    已生轮廓的刀身被他放入了淬炼池里,里头的水是后院的井水,如今秋寒意冷,井水寒意彻骨,与暗红的刀胚一遇,立时激起热水浇冰雪的声音,冒出一股水汽。

    刀胚遇水顷刻化作漆黑,像是墨碳一样。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砥砺开锋了。

    后院里,嫩黄色的银杏叶子和梧桐叶子落了一地,秋已深,过了雨季,再要不了几天便要下雪了。

    树下,一道身影正晾晒着洗好的衣裳,披散的发丝随风荡开,如墨如云。

    听到前堂打铁声结束,白飞飞好奇的睁着秀美似水的眸子瞧了去,就见燕狂行擦着汗,手中提着对弧形短刀走了出来,原来他竟是打了一对。

    清透绝俗的调子落下。

    “怎得是一对?”

    燕狂行走到一个木桶旁,自里头抓起一把细沙,在刀胚上一按一抹,但见碳黑尽去,寒光显露,明晃如雪,他道:“你身法暗器虽妙,却只善长取远攻,近攻不足,这红袖刀法以轻奇诡变而行,已是集刀法之大成,正好用来弥补。”

    白飞飞俏生生的立在银杏树下,群随风动,发随叶飘,她眸光轻动,像是要说什么。

    却见燕狂行望向她,轻声道:“当初我早已给他说过,你即我,不分彼此,大哥他是聪明人,给我刀法便自然想的到,不会介意的。”

    几句话的功夫,燕狂行手中的刀胚皆已灿亮如雪,刀身明晃射目,如能照人。

    刀身一转,果真映出了一双眼睛,燕狂行的眼睛,这刀百炼而成,再辅以苏梦枕送给他的一些精金,虽不说神兵利器,但开刃之后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却也绰绰有余。

    燕狂行目光闪烁。

    “除了这刀法,前段时间我还从一人身上得到了两种奇门武功,再加上幽灵秘籍,正好趁此机会,彻底摸索透彻,用来一会天下高手,你……”

    他自说自话,说了半天,发现白飞飞没应他,下意识瞧去,才见院心树下,那人也正瞧着自己,如雪脸颊,微微泛红。

    杏叶飘落,衣裙飞起,眼中的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竟是前所未有的清雅脱俗,秀美绝伦。

    燕狂行不由一愣。

    四目相对。

    白飞飞拢了拢鬓角吹乱的青丝,立在风中,宛如在笑。

    像是立成了一幅画。

044、抱朴剑诀

    日子似是难得的平静了下来。

    长街上多是叫卖东西的小贩,往来的车马,喧嚣热闹,一副祥和景象。

    街边上,一家没有名字的铁匠铺半开半掩着木门,里头有两排货架,一排多是摆着一些打好的农具,另一排,只见寒光闪烁,竟是各式各样的兵器,哪怕一些极为罕见的奇门兵器都偶有一两件。

    但最多的却是暗器。

    摆卖暗器,这等生意可是极为稀罕的事。

    木架分三层,最底下的暗器,多是个头略大,重量不轻的暗器,譬如飞枪,流星槌,弧刃刀,开山斧,短戟……粗略一看居然不下二三十种,中间那层,只见摆着诸般制式的飞刀,匕首,铁蒺藜,飞镖,飞爪,袖箭,俱是在火光里透着冷亮寒光,最上一层,则是一个个裹好的布袋,里面却是更为精细的飞针,青莲子,丧门钉,追魂钉……

    平日里卖出去的,也大都是农具,这暗器却是少有人问津。

    不过燕狂行并不在意,他打铁并不是为了卖,也不是为了赚钱,这些也只是他试手之作,随意摆在那。

    他这几天过的确实很平静,至少看起来很平静,很难想象,能在这鱼龙混杂,如履薄冰的京城里过着这般平静的日子。普通人能过平静日子,那是因为他们寻常,无甚所求,只求安居乐业,温饱即可,所以大多过的很平静。

    但若要江湖人过平静日子,而且还是如他这般,就很难了。

    而现在的这些平静,都是苏梦枕给他的,越平静,就越不平静。

    天色渐晚,暮色已近。

    长街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各自散去,变得空旷,暮色还没落,街上已经没人了,什么都没有了。

    静悄无声,原本在街市上遛鸟的锦衣公子,卖鹅的花裙大娘,瘸腿的烧饼老汉,嘶鸣的牛马,低吠的野狗,这会全没了,一无所有。就好像凭空变了个戏法,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牲口都没了,只有孤零零的落叶在街面上卷动着,摇摇晃晃。

    整个长街都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就好像天底下的人都没了。只剩下铁匠铺里的还穿出“叮叮叮”打铁的声音,木门半掩。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的时候你想动,你的对手却要静,而当你想静的时候,你的对手却绝对不会让你静下来。

    因为只要今天一过,就是第三天了,是“苏梦枕”与“雷损”谈判的日子,这不光事关“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还有其他势力,譬如“迷天盟”,这关乎的是整个江湖的大势,无数人的生死存亡。

    而谈判的底气,便是各方势力的强助,如白愁飞,王小石,强助若丢,底气自然就少,但白愁飞与王小石都在那四座楼里,所以唯一不在楼里的,就剩燕狂行。

    暮色已至,再到浓,再彻底变成夜色,寒露渐起,外面的长街也越静了,静的人心慌,像是蚊虫鸟叫都没了,一眼望到头,整条长街两侧除了一些个红灯笼,再也不见半点光亮,家家关门闭户,这空旷街道上便莫名多了几分凄冷幽惶。

    铁匠铺的门也关上了,似是天已晚,欲将眠。

    一开始并无变化,但约莫子时,本已静谧非常的石街上忽多出许多声音来,那是脚步声,步伐落下踏在青石上,密集如雨落,好似雨打芭蕉般,但是声音很轻微,轻的似是蝴蝶扇动翅膀。

    本是幽暗的长街里不知何时多出绰绰人影,像是鬼魅般自一条条巷道汇涌而来,而后又分散向各处。

    手中所持长刀在那街边的余光下映照出了明晃晃的刀身,地上的影子扭动着,被拉长着,显得异常狰狞怪诞。

    一行十数人,步伐起落轻灵,似是自夜色里分出来的鬼影,一个个睁着冰冷平静的眼睛,看着那紧闭木门的“铁匠铺”。

    这条街老实说算不上繁华,没得那些热闹的酒楼青楼之类的消遣处,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熄了个干净,唯有街道两侧灯油未尽的灯笼还亮着几盏,在迷蒙雨中忽明忽暗。

    诡异的是没人敢出来看个究竟,更是连灯都未亮起一盏,紧门闭户,便是连狗叫都没得一声,就好像这偌大小镇里的百来户人家都不存在一样。

    “上!”

    一声低语,那十数条黑影赫然闻声而动,整个人就似没了百来斤的份量,轻飘飘的就飞了起来,提着一口气,如蜻蜓点水般落在前堂的屋顶上,目光穿过院子,瞧向后院的一间屋子。

    这后院不算大,不过四五十步的长短距离。

    那些个黑影似极了夜猫子一样,落步极为轻声,三两个兔起鹘落,已到了院心的银杏树下。

    旋即,二话不说一扣腰间,再拿起,顿见手中多出一架弩弓,一箭三矢,电光火石间般朝着木屋射了过去。

    天上亮着一轮朦胧月亮,像是遮着一层纱。

    “噗噗噗~”

    一瞬间,一连串让人头皮发麻的洞穿声在院子里响起,来的快,去的急,只是一波,转眼即逝,再看那木屋,门窗上已布满了蜂窝似的孔洞。

    箭雨一落,十数人毫不犹豫,便已飞步纵跃,扑向了屋子,鱼贯涌入千疮百孔的木屋。

    “噗!”

    可最后一人刚进去,一道身影便撞碎木门,倒飞了出来,整个身子横飞而出,如破布便摔在地上,人在空中,头颅与身子竟无声的分开,只见血液飙出。

    有了一个开始,一条条刚进去的身影接二连三飞了出来。

    “红袖刀?”

    不知谁急促尖利的喊了一声,带着浓浓的惊疑。

    “不对,不是!”

    他们刚进去,不想现在又退了出来,十七个人,现在能站着的,就剩十一人了,剩下的六个人,全都倒在了的地上。

    木门半开,一个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那里。

    澈净目光如在发亮,亮的很吓人。

    众人正欲再动,只见那身影蓦然喉咙一鼓,张嘴一吐,口中吐出一缕气来,模糊月光下,那口气居然形如小剑,匪夷所思。

    小剑速度快如闪电,赫然打入一人头颅。

    “噗!”

    只见那人眉心猛然绽开一捧血花,而后直挺挺的倒地。

    吐息杀人。

045、三更无常曲,鬼爪攫人魂

    “砰!”

    血花溅开,尸体倒地。

    这一招可当真惊世骇俗,见过指劲,拳罡杀人的,不曾想世上竟然有人能以内息杀人,吐息化剑,张口便杀人。

    夜色幽幽,一轮模糊的月亮散着令人心悸的光。

    猝然。

    木门门口立着的那人挪步向外,自阴影中走到了月光底下,正是燕狂行。

    “找我的?”

    平淡嗓音蓦的响起。

    说话的功夫,一句话,三个字,却又是三缕气剑自他喉咙里挤了出来,电光火石间,再有三人应声倒地,其余诸人无不如见恐怖,连连倒退。

    “唔!”

    语毕,只听一声沉闷如滚石的吸气声自众人耳畔滚过,激的一地飘叶翻飞。

    燕狂行雪亮眸子一扫。

    “狄飞惊来了么?”

    “大堂主有事不能来,不过,他吩咐过,让我们几个弟兄好好招待燕副楼主!”

    夜里,又见有人自前堂屋顶落下。

    三个人,三条黑影,晃身的刹那就已到了院心,说话的便是当中为首一人。

    左边一人燕狂行见过,雷恨。

    他那张枯瘦的脸上,一双陷下去的眼睛似要鼓出来。

    但雷恨已算是瘦,中间那人却更加的瘦,精瘦,浑身上下似瞧不见多出一分赘肉,所有的肉全都一分不差的裹在骨头上,瘦的就好像个吃糠咽菜,饿了大半年的人,但随着他说话,那些肉却随着他气息一鼓一鼓的,像是蕴积了无穷的爆发力。

    这是个中年人。

    “六分半堂”里真正拿得出手的高手,且还在雷恨之上,只有一人,“二堂主”雷动天。

    至于右边这个,燕狂行不认识,他又何须认识。

    只因但凡今天走进这院子的人,都注定逃不过一个死字。

    雷动天望着对面的燕狂行,他眼中的少年人。

    他这辈子见过不少人,也杀过不少人,老弱妇孺,大都有过,成大事么,如他们这般多多少少手底下总会有些冤魂。

    高手也见过不少,但那些人的岁数最少都在双十之上,一门武功,特别是一面精深的上乘武功,若要练出名堂练出气候,抛开熬炼根基的时间,少说也得五六七年才能习有所成,若是要大成,那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可就更多更久了。

    但这个少年,却与他过往所遇的人不同,与他杀过的人不同,与他见过的高手更不同。

    相顾而立,不知为何,他心里竟莫名生出一种面对狄飞惊的错觉,一个抬着头的狄飞惊。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要杀的不是那个“白愁飞”或是“王小石”,而是这个年纪最小,也最安静的少年。

    一想到“金风细雨楼”可能会多出一个“狄飞惊”,他浑身肌肉便不受控制的一鼓一鼓的,那是在蓄力,运劲,似随时会打出石破天惊般的一击。

    “那个女人呢?”

    雷恨蓦的低声道。

    一双眼珠同时骨碌碌一转,扫视着院子。

    “呜呜……”

    然应他的,却是一声极为飘忽的笛声,之所以飘忽,是因为寻常笛声大都婉转悦耳,悠长动听,可这笛声就好像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吹奏一样,语调不但忽高忽低,更是曲折离奇,变奏古怪,诡异的紧,就好像一声大吼猛的变成一声低语,前一刻还悠扬动听下一刻已变成刺耳的尖利。

    明月,寒露。

    天空似有浮云飘过,月光被遮,云影掠过,但等再亮,众人只见燕狂行身后的屋顶上,一条身影临风独立,手中拿着一截尺八木笛,飘忽无常的笛声赫然出自这里。

    只是短短几个变奏,雷动天不光肌肉在鼓,就连太阳穴都开始一鼓一鼓的,其他的人,沉稳的步子犹如喝醉,又似是挨了一记闷棍,居然摇摇欲坠。

    “笛声有古怪!”

    雷恨左手提臂握拳,右手提腕成掌,朝燕狂行扑来。

    他姓雷,用的亦是雷劲,惊涛骇浪般的雷劲自双手间酝酿而出,势如排山倒海,震涛裂壑,脚下一地银杏叶子,便似被一股恐怖的力道碾过,接二连三噗噗碎开。

    可雷恨一经提劲,口中便不由自主的一呛,一口森白的牙顷刻被染的血红,蓄势而起的变化,至此无疾而终。

    这笛声竟能扰人内息,令其劲力逆乱,以致自伤。

    他适才初闻笛声只觉气血渐渐不受控制的浮动起来,好在他功力尚可,能强压下来,但因恨出手,一身劲力一经调动,立时失了控制,左突右撞,猝不及防已然受了内伤。

    这是什么古怪的手段?却是闻所未闻。

    先有那吐息杀人,而今再有这以笛音伤人,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们也曾暗中调查过燕狂行的来历,可到如今连一条线索都没有。

    “先杀那女人!”

    雷动天一眯眼睛,心知今天倘若不把那吹笛人先除去,只怕所有人一身功力都得受到钳制,搞不好还要留在这里。

    雷恨更恨,双眼发红,恨不得择人而噬。

    大吼一声竟不顾笛音,出拳推掌再来,拳出雷生,掌出雷行,他使的乃是“震山雷”。

    同时雷动天也动了,果真动如霹雳惊雷,他居然是飘过来的,不见他双腿借力曲蹬,只见他整个人双脚脚跟一抬,足尖贴着地面就直直飘了过来,他很瘦,所以他的衣裳显得很宽大,此刻一动,就如一个被风吹起的草人,衣衫飘荡真的就像个鬼一样。

    他比雷恨后出手,却比其先至,一身肌肉鼓而不瘪,蕴含全力一击,他推出的是右掌,掌心竟闻刺耳的雷鸣声,那是雷劲汇聚,但他气息略急,似在极力抑制着什么,显然笛声对他也是奏效的。

    另一旁,另一个人连同剩余苦苦支撑的几人则是急纵走奔,朝着屋顶的白飞飞袭去。

    与当初那个吹笛人凭笛音就可断人心脉相比,白飞飞初学数天已能乱人气血,扰人内息,可见天份委实惊人。

    不过,也够了。

    燕狂行目光一闪,口中提息一沉,喉咙一鼓,两缕游龙般的白气,径直自启开的唇中飞出,形如小剑,直取雷恨与雷动天。

    同时双手一抬,立见面前浮出无穷爪影,爪劲吞吐,撕空裂风,仿佛透着骇人的碧光,脚下一动,已是向前踏了出去。

    幽灵鬼爪。

    刹那间。

    爪影横空,笛声更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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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何在或许某天你睁开眼,只见得窗外飞雪如絮,天地苍茫。讶异之余,侧耳去听,依稀闻得那雪中传来声声微醉微醺,半颠半笑的轻吟:红尘哪得清净,恩仇何须快意,一生一死一凋零,不过是你如蝼来我如蚁……你寻声瞧去,却听雪中响起勒缰马嘶之声。“小子,前方可是江湖?”一个霸者的江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个霸者的江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个霸者的江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